第五百二十五章 博弈(上)
陈雨的话掷地有声,比起崇祯的婉转恳求硬气百倍,一时间震撼的大殿上几十号人雅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数目惊呆了。按官职品级捐献几万两就已经是割他们的肉了,再加上按宅邸规模、田亩和奴仆的数量增收数万两,累计下来的金额,与抄家也差不多了。
等回过神后,周奎一屁股坐倒在地,捶胸顿足嚎哭起来,浑然不顾体统礼仪。
“陛下,按文成侯这样的捐法,老臣就是把命填进去也不够,还不如直接赐死算了!”
其余大臣也是惶惶不安,纷纷把目光转向了皇帝。文成侯手握兵权,蛮不讲理,他们不敢硬顶,唯一的指望就只能依靠皇帝了,朝廷治理天下终究要依赖大臣,为了短期利益,逼得群臣离心离德,必定得不偿失,想必身为君王,总会懂的其中道理。
崇祯也是心惊肉跳,他设想过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勋戚大臣们捐个一万到三万不等,平均下来人均二万两白银,这样能到手三五百万两的样子,不仅能犒劳守城将士,还可以让户部应急,维持接下来几个月九边饷银的亏空。但是陈雨的提议远超他的预期,反倒让他感到深深不安,这样做,会不会有反作用?到时候银子没收收上来,把勋戚大臣们都得罪完了,自己就会成了孤家寡人,让目前的处境变得雪上加霜陈雨以武干政,如果再失去朝中大臣的支持,自己的皇帝只怕也快做到头了。
他扫视了一圈,从惶恐不安的群臣到嚎啕大哭的老丈人,心里打定了注意,银子是要的,但也不能任由陈雨一手遮天,狮子大开口,朝廷终究是自己的地盘,一个倚仗兵权倒行逆施的武人不会得意太久,到最后还得靠这些大臣来辅佐自己,不能压榨太过。
踌躇一番后,崇祯开口了。
“文成侯一心为国,朕心甚慰。不过这个数额是不是太大了一些,可否适当减轻?”
陈雨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陛下,臣做这个恶人,并非出自私心,而是为了京师安危,为了大明江山社稷。陛下说这话,倒显得臣不知进退、枉做小人了。”
崇祯老脸一红,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不过陈雨也没打算让他继续难堪,转过头面向百官,犀利的眼神逐个扫了一圈。百官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
“国难当头,无论官职爵位高低,都应该出钱献力,本官做事,历来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出来就不会轻易更改。”陈雨开口道,“不过谁的面子都可以不卖,唯独陛下不同。既然他老人家开口,那就适当减轻金额:刚才说的标准不变,不过按宅邸、奴仆规模加收过一次银子了,就不收其他的银子了;同样,商铺收过银子了,就不收田产的了,反之亦然。”
百官闻言略微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不把各项累加,就不会演变成天文数字,家中既有豪宅、又有商铺和田产的人能减少一半的捐饷。虽然算起来还要脱层皮,但至少比刚才堪比抄家的计算标准要好过了不少。
不过即便陈雨稍微松了点口子,这个严苛的捐献标准还是让官员们轻松不起来。即使什么产业也没有,宅邸也不算奢华,奴仆没有成群,最低也要出五万两,有产业的就是十万两起步了,像周奎这样的大户,只怕二十万两都打不住。
陈雨冷漠地看着哭丧着脸的文武百官,心中鄙夷不已。就是这群哭穷的勋戚、大臣,口口声声说“家无余银”,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再三恳求,也只募得区区二十万两,可是等李自成入京后,据说拷饷的数目达到七千万两之巨,相差之大,让人咋舌。
既然他打算架空崇祯,接管朝廷的权柄,挽救这个最后的汉人王朝,除了应付外敌,对内必须进行剜肉割疮式的变革,借助皇太极大军压境的机会逼迫权贵捐饷补充国库,就是第一步。虽然文成商行在海贸中有巨额收入,但那是用来建设军队的,不是用来给国库补漏的,这个义务不能转嫁给自己,必须压在庞大的士绅阶层身上。
崇祯打起精神,询问:“诸爱卿可还有其余事情上奏……”
陈雨一挥手:“陛下,皇太极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什么事都不重要了,眼下捐饷守城要紧!”
崇祯的话被堵了回去,只觉得胸口发闷,心里堵得慌,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顺势说:“既然如此,便退朝吧。”
百官草草行礼,然后依次退出大殿。陈雨望着垂头丧气的大臣们大声说:“记得回去筹钱,明日太阳下山之前,凡是没有缴足银子的,一律视为通虏,到时本官就把他丢下城墙,送到皇太极手里,是死是活,自求多福吧!”
官员们听到这**裸的威胁,心里发慌,很多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在门槛处绊倒。
百官三三两两走到金水桥一带时,见周围没有举着火铳刺刀的士兵,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文成侯倒行逆施,咱们当真要缴这个捐饷不成?”
“你要缴只管自己缴,反正我是不缴的。法不责众,京城这么多勋戚、大臣,他一个以武干政、祸乱朝纲的贼子,难道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就是,大家伙齐心协力,铁板一块,看他能如何?京城军民以百万计,京营、禁卫加起来也是二三十万人,文登营和东江镇兵马据说不到十万,到时候逼反了全城军民,难道把所有人都杀光不成?”
七嘴八舌之间,大臣们互相打气,似乎找到了一丝底气,达成了共同进退的临时口头约定后,便匆匆回府,各自准备去了。想要应付手中有兵、穷凶极恶的文成侯,除了利用法不责众的挡箭牌,转移、隐瞒财产也很重要,陈雨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摸清所有权贵的家底吧?有人甚至在考虑,是不是把家里的仆人先驱散,把商铺和田产暂时转到别人名下,躲过风头再说。
第五百二十六章 博弈(中)
陈雨宣布了捐饷的决定后,勋戚和大臣们在散朝的途中就达成了口头上的攻守同盟,各自匆匆回家,准备转移财产和奴仆,打算与陈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涉及巨额钱财,这些高官权贵们立场空前统一,以往的党争都不重要了,保住家产、对付陈雨这个共同的敌人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嘉定伯周奎散朝后,急急忙忙出宫,上了自家的轿子,连声催促:“快快快,立刻回府。”
在他的催促下,轿夫走得飞快,速度比平常快一倍。周奎在轿中左摇右晃,像荡秋千,换做平日早就骂人了,但此刻毫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万贯家财是否能及时转移,躲开陈雨的魔爪。
回到位于城西的奢华宅邸后,轿子还没停稳,周奎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了出来。
“来人,赶紧收拾东西,把值钱的玩意都送到通州乡下的庄子里去。”他在通州有几千亩良田,还有一个占地颇广的庄园,正是转移隐匿财产的好去处,想来陈雨也没有这么神通广大,连那么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
周府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在周奎的催促下,女眷和下人们都忙乱起来,收拾金银细软和值钱的器皿字画。
管家向周奎请示:“商铺的地契和各处庄子的田契是不是也要带走?”
“当然要带走,不能留在府里。”周奎说,“那个煞星口口声声说要按商铺和田亩的数量来捐饷,不能留下这些地契和田契给他把柄。没了这些东西作为依据,老子顶天捐五千两,多了一文钱也没有。”
管家应下来,正准备转身开,周奎想了想,又叮嘱道:“对了,记得让账房把商铺的流水账目也藏起来,也不能让逼捐的人看到。另外在门外贴一张‘房产贱卖’的告示,越大越好。”
“知道了,老爷。”
望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群,周奎仔细想了半天,看看还有什么疏漏。等看到自己的第三房小妾穿的花枝招展,扭着腰从自己面前经过时,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件事忘了。
“桂云,赶紧把这身衣服扒了,换件粗布衣服,然后把你的丫鬟打发回自己家待几天。”
被称为桂云的小妾惊讶地停下脚步:“老爷,为什么啊?妾身穿惯了湖州丝绸做的衣服,粗布的哪里穿的习惯?再说了,把小英打发回去,谁来伺候我,总不能自己穿衣梳洗吧?”
“过了这道坎,老爷再买十七八件新衣裳给你。没人伺候怎么了,才几天的功夫而已。”周奎瞪着眼睛说,“不光是你,其他所有姨娘的下人都要打发走,要是因为下人的数目给了那个煞星逼捐的理由,几万两银子白白送人,你们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小妾见他动了肝火,不敢多说,委委屈屈地走开了。
就在周奎以为安排妥当万事大吉之际,门外一阵喧哗,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推开阻挡的门子和下人,直愣愣冲了进来。其中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穿梭的人群,似笑非笑地说:“嘉定伯府中很忙啊,这是要搬家吗?”
周奎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来得好快,脸上却不动声色,沉着脸说:“你们是什么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周府,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嘉定伯嘛,当今皇帝的老丈人,周皇后的老子。”军官依旧保持着笑容,口气温和,但称呼明显透着不屑,“捐饷是大事,而且侯爷催得紧,没办法,所以未经通报就进来了,嘉定伯不要和我们这些办差的一般见识。”
周奎担心人员和财物没有转移会露馅,吹胡子瞪眼:“捐饷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上门催促像什么话?你们先回去,等我凑足了银子自会来交。”
“呵呵,就不麻烦嘉定伯跑一趟了,我们登门自取。”
军官朝侧后方努努嘴,一名青袍小吏低着头走上前,举着一把算盘噼里啪啦拨拉了一番,然后说:“不算通州等京郊,四九城内,嘉定伯名下的商铺共有五处,田产数目不详。按一间铺子八万两计算,加上官职品级为超品,按一品计算,需九万两,共计五十七万两白银……”
军官又补了一句:“这位是顺天府户房的书吏,勋戚大臣在京城的产业,他们自然是门清的,想必不会算错。另外,贵府阔绰奢华,瞧府中的下人也不少,按理说宅邸和奴仆规模都要核算,不过侯爷交代过,各项细目不重复累计,人数也就不清点了。至于城外庄子的田产嘛,只要按商铺缴足,也可以不予盘查核实……”
五十七万两!
周奎眼前一黑,这个天文数字与他预计中的五千两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真要拿出这么多银子,不如要了他的老命。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咆哮着喊道:“你们杀了我吧,要命一条,要银子没有!”
周围的健壮男仆听见了动静,自发地围了过来,对士兵们虎视眈眈,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军官不为所动,只是收敛了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嘉定伯要是好说话,就是五十七万两,要是不好说话,只怕整个周家的资产都保不住。”
涉及巨额财产,周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伸手一指,大喊:“我是当今皇后的生父,天子国丈,胆敢来府中放肆,当我怕了你们这些外地的丘八不成?给我轰出去,打伤打死都算我的!”
健仆们一拥而上,举起棍棒劈头盖脸打了过去。几名士兵寡不敌众,加上没有明确的命令,也没有开枪,一时间左支右挡,有些狼狈。
军官倒是很镇定,不慌不忙地喊话:“兄弟们,先退出门外,不要伤了自己。”
十几名健仆将士兵们和顺天府小吏全部驱逐出门后,轰的一声关闭了大门。门内周奎愤怒的喊声依然清晰可闻,“派人去请西城兵马指挥司的董指挥使,让他派兵勇来保护嘉定伯府!有人明火执仗地打劫,要是皇亲国戚在他的辖区出了事,看他是否担当得起?”
门外,军官冷静地下令:“目标拒绝缴纳捐饷,而且要动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对抗,立刻去兵部向侯爷请示,调兵过来支援!”陈雨目前坐镇兵部,把兵部衙门作为捐饷的临时指挥部,调度各处捐饷行动的指挥。
一名士兵跨上马,飞快地朝兵部跑去。周府后门,也有人溜出来,朝西面跑去。
半个时辰后,西面一片喧哗,几十名兵勇乱哄哄地跑了过来,为首一名官员正了正跑歪了的乌纱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是那个不长眼的在嘉定伯府骚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小跑着接近,其中十几名士兵肩上居然还扛着拆解后的山地炮部件。
周府外空阔的街道,两路人马相遇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博弈(下)
两股援兵在周府大门前的大街上相遇,撞个正着。
那边的官员呆住了。因为来报信的人含糊其辞,他原本以为只是替国丈爷打发几个不长眼的无赖,没想到点子扎手的很,居然是荷枪实弹的士兵,瞧这标志性的火铳加刺刀的配置,除了风头一时无两的文登营还有谁?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陪着笑脸问:“军爷,下官是西城兵马指挥使司的佥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嘉定伯可是国丈,安分守己的勋戚……”
话没说完,为首的军官不耐烦地摆摆手:“闪一边去!文登营奉命催缴捐饷,凡拒绝缴纳者一律视为通虏,五城兵马司若是插手,就以帮凶论处!”
一听这话,西城兵马司的兵勇们齐刷刷地后退。
眼前这些士兵是什么来头他们比谁都清楚,鞑子都屡次败于这支军队之手,京营更是不堪一击,他们这些维护治安的游兵散勇,拿什么和人家对抗?更何况背后站着的是在金銮殿上呼风唤雨的文成侯,未来的文国公、大将军陈雨,收拾内阁大学士都轻而易举,要对付他们比踩死几只蚂蚁还容易。
士兵们在大门前列开了阵型,几名炮手娴熟地把山地炮的炮管和支架拼装起来,然后填入火药和炮弹,将炮口对准了厚实的铜皮包裹的木门。
西城兵马司的官员看得心惊肉跳,捐饷居然动用了大炮,对准的还是当今天字第一号皇亲国戚,这个世界简直疯狂了。
他权衡再三,觉得文登营固然得罪不起,但是眼睁睁看着国丈爷的宅邸被炮轰,他也不好交代,谁让他好死不死地来到了现场呢?
他战战兢兢地走近几步,小心地询问:“军爷,凡事好商量,毕竟是当今皇后的生父、天子国丈,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一名士兵举起枪托,嘭的一声砸在他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幸好被身后几名兵勇扶住。
军官冷冷地说:“从散朝后到明日太阳下山,我们只有不到十八个时辰了,这段时间内,必须筹足三千万两白银,否则军法处置,谁有时间跟你们商量?我们可没功夫慢慢跟你们耗!”
三千万两!
官员捂着额头倒抽一口冷气,疯了,一定疯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要从勋戚大臣们手中敲诈三千万两白银,这要何等的丧心病狂才会提出这样的目标?
炮手准备完毕,举着火把扭头请示:“需要喊话吗?”
军官眼神凌厉:“不必。侯爷有令,凡以武力拒捐者,直接出兵镇压。他们动棒子,我们就动刀子;他们动刀子,我们就动火铳;他们关门,我们就用炮砸开!”
炮手接到明确命令,立刻点燃了山地炮的引线。西城兵马司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引线上的火花一路闪耀着,像一条火蛇钻入了引火孔内。
片刻之后,“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大门,看似结实的大门铜皮绽开,木屑横飞,轰然倒下。
烟雾中,士兵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推开了倒塌了半边的大门,鱼贯而入。
惊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十几名健仆如何挡得住如狼似虎的一百多职业军人,士兵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扫除障碍,冲入了周府后院。
刚才还颐指气使的周奎此刻头发散乱、满脸淤青地跪在前院,身后跪满了他的家眷和下人,无人再敢吭声,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从各处房间把金银细软、古董字画等一切值钱的东西搬运出来。
军官高声下令:“动作麻利点,半个时辰内,把周府搬空,然后去下一家!”
看着白花花的银锭、金光闪闪的首饰、晶莹剔透的玉镯等值钱的财物被装进一口口箱子,周奎心如刀绞,这可是他十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业啊!
等到十几口大箱子被装上临时找来的马车后,周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临走出大门时,军官指着昏迷在地上的周奎交代:“侯爷说了,胆敢武力抵抗文登营,不能姑息,财物搬走,人也要带走,捆起来!”
士兵们一拥而上,把人事不省的周奎捆成了粽子,放在马车上一并带走。女眷们正因为家产被搬空暗自啜泣,现在看到一家之主被当兵的带走,更是慌了手脚,院子里哭声震天。
同样的事情在京城各处上演,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勋贵、文官,面对“穷凶极恶”的军队,都无能为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往日的权柄和地位在这些大头兵面前屁都不是,除了老实交出对方“讹诈”的数目,否则就和周奎一样,面临被抄家的命运。
一时间,京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权贵们感觉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在火铳和刺刀面前瑟瑟发抖,而文登营则满载而归,押着装满了箱子的马车前往户部库房在那里,也是文登营的老兵把守。
被卷走数量不菲的财物甚至被搬空家产后,回过味来的权贵们开始三三两两串联,不约而同地前往皇宫,想要通过皇帝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很多人在途中纷纷抱怨:“圣上都只说捐个几千两,这文成侯却敲骨吸髓,想要让京师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咱们一定要肯请圣上收回成命,放弃这次捐饷!”
听到了风声的权贵纷纷走出家门,加入了这支请愿大军,穿街走巷后,队伍越来越庞大。
成为满城权贵眼中钉的陈雨此时却从兵部来到了广渠门城楼,视察城防,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变化。
因为皇太极来了。
各种颜色的金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十万清军分批抵达广渠门外,然后按照各旗、牛录的顺序列队。俗话说:“兵一过万,无边无望”,从墙头往下望去,清军阵容豪华,八旗悉数到齐,场面蔚为壮观。
陈雨来到了城楼处,扫视了一圈,最后锁定了皇太极的仪仗所在地,心里说了一声:这个北方的枭雄人物、荼毒遗害中华文明几百年的首任满清皇帝,原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终于碰上面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外忧内患
陈雨在看着皇太极,皇太极也在搜寻陈雨的踪迹。
他极力眺望广渠门城楼,想在人群中找到目标,只是为了安全,与城楼相隔甚远,只能看到一群人在城墙探出了头,并不能辨认出哪个才是陈雨。他吩咐左右:“把步辇抬近一些,朕要看看陈雨这个影响了大清国运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
侍奉左右的是和硕成亲王岳托,他闻言连忙劝阻:“明军火炮犀利,尤以文登营为最,为了陛下的龙体安危,恳请陛下不要再往前了,大清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缺陛下!”
皇太极想起了父汗努尔哈赤的遭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当年努尔哈赤就是在宁远之战中被城头的红夷大炮砸伤,重伤不治而亡,有这个前车之鉴,他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望着戒备森严的城墙,皇太极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看样子陈雨已经控制了京师,如果赶在他入京之前抵达,局面就会截然不同。”
岳托也连连摇头:“甚是可惜,只要把陈雨堵在城外,大清勇士倾力一击,加上城内那位皇帝也容不下这个功高震主的大将,里应外合,就能一举剿灭这支屡屡挫败我大清的强军,改变大清的国运。”
皇太极之所以在满清缺兵少粮的情况下举国南下,并非穷兵黩武之举,而是为了借明军内讧之机,一鼓作气铲除文登营。
文登营崛起的时间虽然只有几年时间,但在陈雨的经营下,已经取代当年的东江镇、现在的关宁军,一举成为对满清最具威胁的势力,而且地盘之广、根底之深,远非偏居一隅的东江镇和关宁军能比拟的坐拥山东和朝鲜铁山两大根据地,加上海贸的收入和辽东南逃的汉人,文登营不仅粮饷能自给自足,不受朝廷掣肘,同时拥有源源不断的兵源和雄厚的战争动员能力。如果坐视文登营发展下去,论守,可以在大明境内能挡住清军的入寇,瓦解满清劫掠补血的战略目标,这是固守山海关防线的关宁军无法做到的;论攻,可以通过鸭绿江北上袭扰盛京,动摇满清辽东腹地的根基,比起当年孤军奋战的毛文龙威胁大得多。皇太极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不惜代价南下,甚至放低身段与崇祯达成妥协,只求能合力绞杀文登营。
只可惜,随着文登营入京并控制京城,这次入关奔袭的战略目的基本上已经宣告失败了。
岳托试探着问:“陛下,城下击杀陈雨已经不可能了,那咱们是走还是留?”
皇太极摇摇头:“朕费尽心思入关,虽然错失了良机,但也不能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且再等等,或许城内局势有变化也不一定。汉人历来喜欢窝里斗,京师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陈雨毕竟是个外来户,这节骨眼上量他也不敢弑君,只要崇祯还在位,那些勋贵、大臣势必和陈雨有一番较量,无论谁胜谁负,都能给大清创造乘虚而入的机会。”
岳托想了想,佩服不已:“以静制动,陛下圣明!”
他听出了皇太极的言下之意:如果就这么撤军,外敌的压力消失,就会让陈雨能从容地镇压反对势力,进一步巩固地位,窃取明廷的权柄;要是保持围城的姿态,就能给城内施加无形的压力,陈雨一面要对付城内的反对势力,一面要应付城外的大军,难免会顾此失彼,只要他有个闪失,京城就会乱,清军就有机会乘虚而入。
皇太极大手一挥:“传朕旨意:在广渠门外安营扎寨,做好攻城准备;命多尔衮、阿济格兵分两路往周边州县筹措粮草、虏获丁口,让他们戴罪立功,把上次没做完的事情弥补回来。”多尔衮几个月前的入寇,不仅没能完成抢掠财物、虏获青壮的目的,还被文登营大败,损兵折将,皇太极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加上在征伐朝鲜时战败的阿济格,两人必须通过卖力的劫掠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至于同样吃了败仗的豪格,则被皇太极选择性忽略了。
苍凉的牛角声响起,八旗大军整齐有序地散开来,按八旗建制开始建立营盘,摆开了围城的架势,同时两股数千人的军队奔跑而出,往南北两个方向而去,吹响了大规模劫掠的号角。
城墙上人群居高临下,把清军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陈新甲忧心忡忡地问:“鞑子这是要作甚?”
陈雨淡定地说:“还能干什么,狗改不了吃屎,围城顺便打劫呗!皇太极千里迢迢来京城,本想把我在城下一锅端,没想到一步慢步步慢,劳师远征却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错过这个机会,又不想灰溜溜回去,就留下来撑几天,估计想看看我会不会被翻盘,然后趁着城外兵力空虚,劫掠财物和丁口。”
陈新甲叹了口气:“只可怜了北直隶的百姓,才被多尔衮糟蹋过,现在又换了皇太极亲自上阵……”
“对付外敌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能打败多尔衮,我也不会怕了皇太极。”陈雨目光闪烁,“只是应付自己人就复杂多了,那些权贵们根本不会考虑北直隶百姓的死活,只会心疼自己的银子,估计这会正绞尽脑汁怎么对付我吧?”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一名士兵匆匆奔上城楼,大声禀报:“侯爷,宫城那边传来消息,满城的勋戚大臣云集午门,要求皇帝下旨,放弃捐饷,返还抢夺的财物。”
陈新甲作义愤填膺状:“国难当头,这些人深受皇恩,却不思报国,只会为了一己之私纠缠,拖侯爷的后腿,当真可恶!”因为抱紧了陈雨的大腿,这次捐饷对他影响很小,只出了八千两银子,相比于其他人动辄几万两要好太多,所以能站在道德制高点鄙视其他权贵。
陈雨笑了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反正皇太极一时半会也不会攻城,走,去会会这些人。”
一行人众星捧月,簇拥着陈雨下了城楼,往宫城而去。
第五百二十九章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在兵部官员和文登营军官的簇拥下,陈雨来到了午门外,随行的大批士兵立刻散步开来,形成拱卫之势,刺刀如林,戒备森严。原本堵在午门外吵吵闹闹的勋戚大臣们见正主来了,慑于军队的声势,一下就闭上了嘴。
陈雨大踏步走到前方,扫视了一圈,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权贵都不敢正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听说诸位对捐饷很有意见,吵着要见圣上,想要圣上收回成命?”陈雨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便一并进宫,找到圣上说个明白吧。”说完率从午门进入皇宫,随行的官员和军官紧接着鱼贯而入。
留下一群权贵呆立原地,面面相觑了一番,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有人开口:“进宫就进宫,毕竟是天子脚下,就算佞臣弄权,总不能一手遮天,圣上还在呢!”
秉着法不责众的心理,众人犹豫一番后也跟着进了宫。
手握兵权的文成侯和占据京城权贵阶层半壁江山的几十个勋戚大臣起了争执,崇祯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只能硬着头皮出面调解。因为不是朝会时间,调解的地点就选在了平台。
平台即保和殿的后左门和后右门。后左门和后右门在恢弘壮丽的三大殿庭院中居于末端,在高大庄严的保和殿两侧居于陪衬,本身不起眼,也不讲究,但因其距乾清门很近,只有约30米,实际使用面积约133平方米,明代皇帝常在此召对官员,逐渐为人所知,历史上的地位仅次于太和殿、乾清宫等地。
崇祯望着台下泾渭分明的两派人,头疼不已。他希望从大臣和勋戚们的手中获得银钱,改善朝廷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但又不想这件事被陈雨引向失控的地步,所以心情颇为复杂。
到了皇帝的面前,权贵们的胆子大了一些,胸膛也挺起来了。虽然在陈雨麾下军队的绝对实力面前,崇祯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帝王的光环还在,加上陈雨明面上没有对崇祯如何,让这些人有了一种错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陈雨再胡作非为,总还是畏惧皇权的,至不济,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大明立国几百年来第一个弑君的奸臣吧?皇家正溯,可不是一个泥腿子军户出身的武人能撼动的。
襄城伯李国桢第一个站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陛下,文成侯打着捐饷的幌子,刮地三尺,大肆聚敛钱财,老臣不过是领着朝廷的微薄俸禄,平日不过能勉强度日,却也被他勒令捐五万两,还不让讲理,否则就要派兵抄家!老臣不得已,变卖了几处祖业,才勉强凑足了这笔银子。陛下啊,老臣从曾祖父辈起,就是为大明卖命的臣子,您纵容文成侯这般肆虐,岂不是寒了咱们这些忠臣的心?”
其余权贵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诉说着自己为官如何清廉,家境如何贫寒,论点基本一致,文成侯的倒行逆施简直罄竹难书。
礼部右侍郎魏藻德高声说:“陛下,咱们这些人还算好的了,国丈周奎可是生生被抄了家,人也被兵士们抓走了,生死未卜。如果您再不制止文成侯的逼捐,只怕京城的勋戚大臣要被逼死一大半!”
新任东厂提督太监王之心也悲悲戚戚地说:“皇爷,勋戚大臣尚且如此,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您说说,奴婢一直在宫里伺候皇爷您,又哪来的余财捐饷,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看到李国桢站出来时,崇祯原本还有些不耐毕竟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是京营惨败给多尔衮的罪魁祸首,只不过事后看在历任襄城伯的功勋份上,仅仅免除了其职司,暂时没有定罪处置可是听到魏藻德说起周奎,他心里有些愤懑起来,再怎么说,这也是朕的老丈人,皇后的生父,什么时候轮到臣子来随意揉虐了?
他望向陈雨,眼神尽是不满:“陈爱卿,魏爱卿所言是否属实?”
陈雨镇定地回答:“没错。嘉定伯周奎坐拥数处商铺、良田万顷,却不愿捐饷,还以武力反抗,此风绝不可长,为了杀一儆百,臣命人取走了周府的浮财,并将周奎羁押等候发落……”
崇祯忍住心中不悦:“陈爱卿捐饷是为了朝廷,朕能够理解,但你的手段是不是操切了一些?这些人都是朕的臣子,周奎更是皇后的生父……”
“陛下,请先听臣说完。”陈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崇祯的话,“现在这些人哭哭啼啼在你面前装可怜,可是你知道他们有多么丰厚的身家吗?”
他指着李国桢说:“襄城伯口口声声说只凭俸禄度日,可他的宅邸阔绰奢华不亚于皇宫内院,奴仆上百人,这份家业岂是区区几百石俸禄供养得起的?”
然后指着魏藻德说:“魏侍郎是科举状元,翰林出身,根正苗红的清流官员,可陛下是否知道他有八房小妾,每个小妾身上的首饰比周皇后还要贵重十倍?”
崇祯的表情从不悦变为惊讶,情不自禁张大了嘴,他从没想到过,每日在金銮殿上朝自己三拜九叩的这些官员居然如此富裕。
李国桢和魏藻德等人脸色有些发白,额头留下了汗珠。
陈雨继续说:“听闻陛下苦于国库空虚,以身作则勤俭节约,平日所穿常服都是打了补丁的,可你是否知道侍奉你的家奴阔绰到了什么地步?”
他指着王之心厉声说:“王公公从曹化淳手中接手东厂才多久?但他如今在城西城东各有一处豪华宅邸,亭台楼榭、奴仆成群,城外还有好几处庄子,田亩数千,均以子侄名义打理,平日吃穿用度,比陛下要阔绰百倍!”
崇祯瞠目结舌:“王之心,此言是否属实?”
王之心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下:“皇爷,奴婢该死!这都是那些档头们的供奉孝敬,奴婢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就上了当……”
崇祯气得手发抖,颤抖着指着前方的人群:“你们……这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敛财无数,关键时候却不愿为朕分忧……”
权贵们见势不妙,纷纷跪下,异口同声道:“臣(奴婢)该死!”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陈雨来京城才几日,怎么就把自己的家底摸的一清二楚?这可是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事情啊。
陈雨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陛下,你可知道这七八个时辰内,臣募捐了多少银钱?足足二千三百七十五万两!只要让臣继续下去,到明日太阳下山之前,三千万两白银唾手可得。到时候,户部再也不用哭穷了,九边军饷、灾民赈济都不是问题!”
“啪”的一声,崇祯拍案而起。
“文成侯捐饷之举,利国利民,他的主意,就是朕的旨意,谁敢反抗,打入诏狱,仔细审查甄别是否通虏!”
三千万两的惊人数字让崇祯瞬间想通了,只要有银子,别说王之心这些家奴和魏藻德这些大臣,就算自己的老丈人又如何?该整就得整。即位近十年,他实在穷怕了,见不得银子。
恶人还需恶人磨啊!若不是手握重兵不安常理出牌的陈雨,上哪找这么多银子?
望着平台下跪满一地的权贵,再看看镇定自若的陈雨,崇祯忽然觉得这个以下犯上的臣子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此刻感觉顺眼了不少。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解决大明的财政问题,再飞扬跋扈都不是事。
第五百三十章 失望的皇太极
陈雨冷静地看着崇祯,皇帝的反应,基本上在他的意料之中,也让他颇感安慰这个历史上刚愎自用、行事操切的皇帝,虽然才能平庸,不足以承担起改变明末乱世格局的重任,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把大明江山看得比个人权力更重的君王,基本的节操还是有的。
虽然陈雨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京城,并攫取了朝堂的实际权力,是对皇权的正面挑战,与崇祯站在了不可调和的对立面,但在治国理政的层面,两人似乎还是能够找到互相妥协的平衡点的。
以眼下的捐饷为例,崇祯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国库捉襟见肘的局面,原本的历史上,他也确实这么干过,但限于封建帝王的局限性,他不可能对勋戚和大臣下重手,最后的结果是满城权贵捐饷区区二十万两而告终。而陈雨的无所顾忌,打破了常规,做到了崇祯想做却不敢也不能做的事,弥补了这个缺憾。
望着因为兴奋而面色潮红的崇祯,陈雨心想:只要这位皇帝不为了皇权的威严不管不顾地和自己死磕,在国家大事上能够与自己相互妥协,那么暂时保留他的性命和皇位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老朱家统治大明几百年,皇家正统的观念深入人心,短时间内很难改变这个现状,不到不得以的时候,自己也不想图穷匕见,推翻明王朝取而代之,酿成大明的内乱,给皇太极渔翁得利的机会。
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至少也该是消除满清的威胁之后。陈雨暗自下定了决心。
此时的崇祯心情颇为舒畅,文登营入城“清君侧”以来的阴霾似乎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三千万两白银啊!朝廷每年费劲心思收取的辽饷也不过四百余万两,而陈雨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的“捐饷”,就能抵得上近十年加派的田赋。最重要的是,陈雨亲口承诺,这笔银子是要入户部库房的,而不是据为己有。
有了充足的银钱,朕就可以大展拳脚,实施治国理政的抱负了。崇祯志得意满,沉浸在中兴大明的兴奋中,一时间忘记了朝廷的实际权力被陈雨窃取了。
只有跪在平台之下的权贵们苦不堪言,皇帝都支持文成侯了,补上了陈雨大义名分的短板,除了任其宰割,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了。
处在兴奋中的崇祯问陈雨:“陈爱卿,勋戚和大臣踊跃捐饷,粮饷充足、将士必定用命,那么守城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陈雨点点头:“守城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臣并不打算龟缩防御,而是打算争取主动,让鞑子知难而退,继而出城追击,让皇太极无法顺利返回关内。”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说这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虽然陈雨在这一两年屡次创造惊人的战绩,打破了满清不可战胜的神话,但多年来的心理阴影很难彻底消除,在众人看来,皇太极御驾亲征,八旗大军倾巢而出,能守住京城不失已经是万幸,主动出城求战的主意未免太过疯狂城外的十几万大军可不是多尔衮、岳托的偏师,而是整个满蒙八旗的精锐主力啊!
崇祯也不敢相信,他迟疑地说:“爱卿练兵有方,文登营是常胜之师,朕从不怀疑,但据城死守和出城野战毕竟是两码事,这个恐怕……”
“鞑子也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臣能够在野战中先后击溃阿济格、豪格、多尔衮,自然也能击败皇太极。皇太极虽然精明能干,却并非名将,打仗还是靠手下这些人,与他对阵和多尔衮等人并无本质区别。”陈雨笃定地说,“如若不信,请陛下屈尊前往广渠门,只要陛下在城头出现,臣敢保证,三日内皇太极必定撤兵!”
“当真?”崇祯听了颇为心动,陈雨的说辞很有诱惑力,让他难以拒绝。
试想一下,大明皇帝往城头一站,“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满清伪汗“知难而退”,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幕?对于崇祯而言,能最大程度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日后也有了吹嘘和自我标榜的本钱。
思来想去,崇祯决定听从陈雨的建议。不管他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能让皇太极这个不速之客撤军,就值得试一试,就算没有成功,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就依爱卿所言,摆驾出宫,朕要去会会这位鞑子伪汗。”
平台下跪着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今天不是讨论捐饷的事情吗,怎么忽然就变成御驾出宫与皇太极“会猎”了?
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钱士升犹豫了片刻,觉得自己身为掌礼部事的大学士,有义务给皇帝提个醒。他开口道:“陛下,皇太极乃东虏伪汗,原本是大明臣子,却悍然立国称帝,行事僭越、有违纲常,臣以为,对于这种人物,由文成侯对足矣,倘若陛下亲自出面,只怕失了体统,有损大明国威……”
崇祯一听,好像也有道理,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天子,满清再强势,皇太极也只是前大明建州卫指挥使的儿子,从身份来说尊卑有别,自己亲自出面是不是有些掉价?
陈雨眼神凌厉地盯着钱士升,缓缓说道:“钱阁老的话本官不敢苟同。鞑子如今兵强马壮,已经是大明最强的敌人,你还抱着老黄历不放,用皇太极和他老子努尔哈赤以前的身份来说事,纯属自欺欺人。‘原本是大明臣子’,这套说辞有什么用,能让鞑子退兵吗,能让鞑子乖乖呆在关外彼此秋毫无犯吗?”
钱士升还想辩解,陈雨一句话让他丧失了斗志。
“本官想起来了,钱阁老这次捐饷不过区区三万两。你是万历年间的状元,三朝元老,家境一定富裕,理应为君分忧,呆会让下面的人好好核查一番,看看数目是不是有差错……”
钱士升汗如雨下,立刻转换了立场:“陛下,臣仔细想了想,礼仪体统固然要紧,但能让鞑子撤兵是利国利民之举,两害相权取其轻,臣肯请陛下御驾亲临广渠门,震慑鞑子伪汗!”
陈雨扫视一圈,见无人再聒噪,手一挥,大声说:“来人,备辇,陛下要出宫!”
广渠门外,皇太极满腹心事的遥望广渠门。他一面想着多尔衮等人劫掠的成果是否令人满意,又牵挂城内的局势是否能按他的设想发展,因为文登营和陈雨的命运,直接关系到大清未来的国运。
这时城楼上一阵骚动,许多身穿绯红官袍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服饰的人出现在墙头,皇太极心中一动,这个人虽然没见过,但身份呼之欲出。同一时间,城墙上竖起了无数“陈”字大旗,士兵们举着配有刺刀的火铳大声欢呼,两里之外的清军大营也能听到。
皇太极瞬间神色大变,明国皇帝出现,而文登营士兵欢呼,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崇祯和陈雨已经冰释前嫌,打算一致对外?
这一瞬间,皇太极想到了无数可能,他仿佛看到了得到崇祯全力支持的文登营气势汹汹地从山海关、鸭绿江同时对大清发动进攻的场景,后果如何,简直不堪设想。
这怎么可能,崇祯怎么会和以下犯上的陈雨联手?文登营如此强势,如果再得到皇帝支持,举国之力来攻,以大清现在的缺兵少粮的窘迫,如何抵挡?
皇太极心中的信念失去了支撑,一时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摇摇晃晃踉跄了几步,仰天而倒。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变故
陈雨与崇祯联袂出现在广渠门上,瞬间摧毁了皇太极的心理防线。
两年来清军在不同战场的连续惨败、铁山卫吸纳南逃汉人对辽东生产的巨大破坏、鸭绿江防线的建立,都给皇太极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因为文登营的存在,清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被打破,面对明军的心理优势不复存在;辛辛苦苦劫掠的青壮纷纷南逃,无人耕种田亩,粮食供应捉襟见肘,对于辽东这样的苦寒之地是致命的打击;家门口还冒出了一个堪称加强版东江镇的铁山卫,在鸭绿江以南虎视眈眈,清军攻不过去,却无法遏制对方可能北上的袭扰,导致战略上处于极度被动,大后方不稳,以至于每次出动主力入关都是一场豪赌。
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但皇太极却是有苦说不出。陈雨打造了一支清军难以战胜的强军,又把朝鲜北部打造成了牵制辽东的战略要地,让皇太极感觉很难受,如鲠在喉,打不过对方,又抢不到丁口和钱粮,还得防备其随时奔袭盛京大本营,作为满清的最高统治者,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皇太极赌上了一切,不顾后方可能遭袭的风险,八旗主力倾巢而出,本想趁着明国君臣内讧的机会一鼓作气消灭文登营,没想到风尘仆仆而来,最后看到的却是君臣相宜、携手抗敌的戏码,费劲心思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叫皇太极如何接受的了?
失去了信念的支撑,皇太极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肥胖的身躯摇晃几下,直挺挺往后倒下。跟随两旁的几名巴牙喇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不至于摔倒在地面。
随行侍奉的成亲王岳托大惊失色,皇太极历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什么时候这样失态过?他赶紧挥手低喝道:“来人,赶快把陛下扶入大帐休息,不准喧哗,免得动摇军心!”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想要不引起丝毫波澜如何可能?围在四周的清军都看到了这一幕,情不自禁骚动起来,连旗手高擎的金龙旗都差点倒下来。
城楼上的陈雨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幕,虽然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黄底白边的金龙旗差点坠地的景象却尽收眼底。他心中一动,伸手往旁边一伸:“谁有千里镜?”
一名京营将领赶紧递上从濠镜(今澳门)弗朗机人手里购入的千里镜,陈雨接过后,调整了一下焦距,寻找那面摇摇欲坠的金龙旗。
镜头晃过一个个惊慌失色的清军甲兵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视野中一闪而过。陈雨赶紧把镜头移动回来,清晰地看见一个身穿明黄袍子的胖子被几个巴牙喇合力搀扶着往后退,眼睛是闭着的,双手无力地垂下,似乎不省人事。这种颜色的服饰只能是皇室才能穿,再加上那面象征满清权力的正黄旗,那么此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陈雨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压抑住心中的兴奋,转身对崇祯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崇祯茫然地问:“喜从何来?”
陈雨把千里镜递过去,指着城下说:“陛下现身广渠门,狠狠震慑了鞑子,伪汗皇太极惊吓过度,已经人事不省。现在鞑子群龙无首,撤兵已成定局!”
崇祯又惊又喜,本以为移驾广渠门吓退鞑子十万大军只是个噱头,没想到真有可能。他接过千里镜,手忙脚乱摆弄着:“这这……该如何使用?”旁边的京营将领赶紧上前指点。
陈雨没等崇祯表态,果断地下令:“命令所有守军一起喊话,就说‘皇太极已死!’”。
命令往城楼两边接力传递了过去,很快就传遍了整段城墙。
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士兵们开始高声喊话。
“皇太极已死!”
“皇太极已死!”
“皇太极已死!”
……
声音刚开始参差不齐,到后来慢慢整齐,最后汇集成一个洪亮无比的声音。
“皇太极已死!”
声浪轻而易举穿透了空气,传达到了城下的清军耳中。
原本看到皇太极昏迷的只是少部分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看到金龙旗诡异的晃动,加上正黄旗的巴牙喇和甲兵如临大敌,用人墙挡住其他各旗的视线,难免不会胡思乱想。等到城墙上的守军喊话,立刻就引发了更大的骚动。
“什么,皇上真的驾崩?”
“不知道啊,只看到正黄旗那边好像出事了。”
……
岳托暗叫不好,对方的反应也未免太迅速了,仓促之间又难以辟谣,对军心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指挥巴牙喇们搀扶着皇太极进大帐,这个难题只能等待皇帝苏醒后亲自解决了。
到了中军大帐后,全副披挂的豪格迎了上来,惊讶地问:“成亲王,这是怎么回事?”
岳托忧心忡忡地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明国皇帝出现在城楼后,陛下忽然就人事不省,本王怕动摇军心,只能先把陛下送回来……”
豪格望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皇太极,心里跳了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岳托见豪格呆立原地不动,也不上前搀扶一把,诧异地问:“肃亲王,你发什么呆?”
豪格从沉思中清醒,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展示孝心的大好时机,连忙殷勤地上前扶住皇太极的胳膊,在巴牙喇的协助下把皇太极抬进了大帐。
大敌当前,皇帝却忽然晕厥,这事非同小可。不到半个时辰,各旗的旗主、固山额真等高层人物纷纷赶到,除了镇守盛京的大贝勒代善,奉命领兵在外劫掠的多尔衮、阿济格,包括旗主在内贝勒以上的权贵基本上到齐。
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担忧地问:“陛下怎么样了,请人看过了没有,什么时候能醒?”
岳托回答:“这次出关走的匆忙,没有萨满随行,从附近的村落找了汉人郎中,据说昏厥陛下是急火攻心所致,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却没有说……”
豪格大声说:“汉人的郎中岂能信,咱们抢了他们钱财,掳走他们的女人和青壮,他们肯定怀恨在心,巴不得父皇醒不过来吧?”
济尔哈朗皱眉道:“可是除了汉人郎中,现在咱们又能信谁?肃亲王的意思是……”
豪格按捺住心中的情绪,沉声道:“父皇何时能醒谁也不知道,倘若这是在盛京,那就慢慢延医诊治便是,没什么好说的。但这是大军出征,咱们在明国京城之下,城内有大股敌人虎视眈眈,没有人掌控全局可不行,本王提议:大军后撤五十里,避免城内明军趁乱攻击,然后等待父皇苏醒。”
岳托忍不住问:“倘若陛下一时半会醒不了呢?”
豪格眼中露出一丝得意:“那就召集八旗旗主商议,推选一人作为大军的临时统帅!”
第五百三十二章 内讧
豪格的话引起了一片哗然,推选临时的主帅?这个提议的信息量很大啊,细思极恐。在场的旗主、亲王、郡王、贝勒们都是人精,自然秒懂了豪格的用意。
如果皇太极马上苏醒,这个临时的主帅也不过是代为主持军务而已,但要是皇太极醒不过来,恐怕就会涉及权力的争夺,甚至是皇位之争了。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太极只是急火攻心,不会有什么大碍,但皇家无小事,任何事情都要想到最坏的结果,大军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君,谁能在这场涉及大清国运的远征中掌握八旗精锐的指挥权,谁就在未来可能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岳托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豪格,这还是他认识的肃亲王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了?
豪格心脏地跳个不停,既紧张又兴奋,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他很害怕皇太极忽然醒过来,看穿他的心思,给予严厉的惩罚,把自己像阿敏一样圈禁起来。但内心深处的**告诉自己,必须这么做,赌一把,赢了就能翻身,输了就此沉沦,和当年的阿巴泰等人一样。
若是时光倒流至两年前,借豪格几个胆子,豪格也不敢这么做,毕竟皇太极的能力和手腕在满清权贵中无人能及,皇位也是稳如磐石,提出这样的建议简直是与虎谋皮,即便他是皇太极的长子,但皇家无亲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血缘关系也是浮云。
可是经历过朝鲜那场大败之后,豪格的处境和心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出征朝鲜以前,虽然论眼光格局和政治能力,豪格在满清贵族中只能算中下水准,远不及多尔衮等人,但凭借皇帝长子的身份和赫赫军功,依然位于权力阶层的第一集团,风光无限。但被文登营几乎全歼之后,带着残部逃回盛京的豪格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在以战功立足的满清贵族圈子地位一落千丈,如果不是皇太极的儿子,只怕旗主之位和亲王爵位都会不保,牛录也会被削减大半,相对于多尔衮、阿济格等人,豪格只是象征性地被罚金千两、夺了两个牛录,称得上幸运了。
即便如此,豪格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地位的巨大变化。像多铎这样的毛头小子,以往在自己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现在居然敢出言不逊了,连小旗主阿巴泰都敢在旗内的事务上指手画脚了在上次的入寇战事中,阿巴泰死在陈雨手里,豪格幸灾乐祸了许久因为见证过曾经风光无限的阿敏被圈禁至死、莽古尔泰抑郁而终,也目睹过阿巴泰多年被打压的惨状,豪格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这几位叔伯沦落到同样地步,所以一直在寻找机会翻身。
现在,机会来了。
豪格知道自己的父皇身体一直不好,体型肥胖导致体弱多病,不仅有“鼻衄”(注1),还有风眩症(注2),常年靠依赖药物,长时间骑马都很困难,在崇尚弓马骑射的满清贵族中是个另类,而且因为操劳国事,身体状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这样的健康状况,即便是所谓的“急火攻心”,一旦倒下,肯定比常人更难醒过来,甚至一病不起也并非没有可能。所以,豪格想趁着这次机会,仗着皇帝长子的身份,在多尔衮不在的情况下搏一把。只要在皇太极病倒的时候站出来力挽狂澜,就能挽回自己的声誉和形象,夺回往日的荣光。至于皇太极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是否要为争夺皇位赤膊上阵,他还没敢往那方面想。
他望着济尔哈朗和岳托等人,心想:岳托和他老子代善所在的两红旗,历来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必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表态。而济尔哈朗身为镶蓝旗旗主,本身是皇太极的嫡系,在皇太极人事不省的前提下,多半会和两黄旗、自己的正蓝旗站在同一条战线,支持自己。那么剩下的威胁,就只有多尔衮兄弟所在的两白旗了。只要趁多尔衮不在,想办法得到各旗主的支持,坐上主帅的位置,那么多尔衮再不情愿,也只能服从自己了,否则就是对整个满蒙八旗为敌。
果然,岳托在吃了一惊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嘴唇紧闭,不发一言。而济尔哈朗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军不可一日无帅,肃亲王虽然提得仓促,但道理确实如此。大敌当前,圣躬违和,为避免军心涣散,给文登营可乘之机,推举一个合适的人选充任主帅也未尝不可。”
豪格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岳托和济尔哈朗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这时一个年轻的将领站了出来,发出了不太和谐的声音。
“合适的人选充任主帅?嘿嘿,肃亲王这番做作,只怕是想自己卷袖子上吧?”
豪格定睛一看,居然是多铎。他恼怒地说:“本王可没说这话。各旗的旗主、固山都在,主帅的位置能者居之,有何不可?再说了,就算在场的人推选本王又如何,论资历、战功,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多铎冷笑一声:“更合适的人选自然有。比起你的有勇无谋,我十四哥文武双全,才是统领大军最佳人选!”
豪格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名字,他忍不住把手放在刀柄上,低声喝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你眼中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的十四哥可是在这城墙下被文登营打得找不到北,连带着饶余贝勒也战死了!”
多铎毫不示弱:“说人之前先把自己的腚擦干净,你怎么不提自己在铁山全军覆没,还让安平贝勒被生擒,送入京城让明人羞辱折磨,酿成大清几十年的奇耻大辱?”
豪格再也按捺不住,“锵”的一声抽出顺刀,大喝:“闭嘴!本王跟随父皇南征北战之时,你还在学走路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来教训本王?”
多铎年轻气盛,毫无畏惧,当下也抽出佩刀,针锋相对:“想比划一下吗?奉陪到底!”
其余人见状,连忙来劝,毕竟阵前内讧是军中大忌,何况冲突的双方分别是正蓝旗和镶白旗的旗主,权力和影响不是普通将士能比拟的。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两人终于被其他人拉开。离开大帐后,两人满脸戒备,各自退回了自己营中。
豪格在自己营寨里几乎是咆哮着说:“命令正蓝旗所有披甲人和余丁,做好迎战准备,防止两白旗生事!”
多铎也在自己大帐里交代各梅勒章京和牛录章京:“下令各部枕戈待旦,以防有变。另外,赶紧派人通知十四哥,让他马上回来,免得被豪格那个莽夫占了便宜。”
正蓝旗和镶白旗都在暗地里调兵遣将,紧张肃杀的气氛陡然笼罩了整个清军营寨。
京城兵部。
“啪”的一声,陈雨把一张信笺拍在了案几上,高兴地说:“很好,鞑子没能盼来我和皇帝的内讧,反倒他们自己内讧了。来人,把人都叫到兵部来,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注1:鼻衄就是流鼻血,不过皇太极的流鼻血并非偶发,而是宿疾,为此满清常年向朝鲜索取青竹、生姜等可以清热散毒、生津止血的药材。
注2:皇太极体胖,有高血压,风眩其实就是高血压的并发症,如头晕、咳痰等,包括流鼻血。
第五百三十三章 求战
京城,兵部衙门。
原本是兵部官员办理公务的大堂现在变成了文登营的作战指挥室,从陈雨到各级军官齐聚一堂,平时高高在上的兵部主事和书吏们腾出自己的位置,干起了跑堂的差使,端茶递水。
“各位,把你们从各处召回来,是有比捐饷更重要的事情商量。”陈雨说,“捐饷的目的就是为了打鞑子,现在鞑子出现了内讧,是我们的机会,大伙群策群力,商量一下怎么收拾鞑子。”
张富贵说:“反正捐饷已经差不多了,是可以腾出手打鞑子了。”
蒋邪也说:“侯爷定下三千万两的目标,已经达到了,还略有超过,捐饷可以告一段落了。”
张富贵忍不住咋舌不已:“俺知道京城里的皇亲国戚和大官们有钱,没想到有钱到了这个地步。啧啧,两天时间,三千万两啊!这得让刘公岛收多少条船的买路钱才能攒够?”
陈雨微笑道:“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都齐聚京城,逼出这么多银子也是意料之中。不过若论富庶,无人能比得过江南,改天去江南敲敲竹竿,只怕把你吓着。”
张富贵嘿嘿笑道:“有钱人虽然多,但皇帝都未必能从他们身上榨出银子,说到底还是侯爷有办法。”
“呵呵,本官手里有兵,又和这些人没有利益瓜葛,做起事来自然没有羁绊。”陈雨说,“但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打鞑子。据安插在鞑子内部的细作回报:皇太极忽然身体抱恙,人事不省,鞑子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豪格等人蠢蠢欲动,想要借机掌握权柄,多尔衮兄弟自然不会肯,其余人态度暧昧不清,弄不好就会有一场内讧。只要鞑子不是铁板一块,咱们出手就能事半功倍,召集你们前来,就是商议怎么打。”
张富贵跃跃欲试:“干就完事了呗,咱们又不是没打过鞑子,豪格和多尔衮那样牛皮哄哄的角色,还不是收拾了。”
蒋邪淡淡地说:“如果邓范在这里,一定会反驳你:豪格、多尔衮虽然名声在外,但三五万军队和皇太极亲自统帅的十万大军还是有很大区别,毕竟之前面对的只是正蓝旗或正白旗,而这次要面对的是鞑子八旗主力,皇太极把家底都带来了,又岂是容易对付的?”
张富贵讪讪地说:“俺有自知之明,领兵打仗是不如你们的。不过邓范一向老成持重,这么说也是正常,老蒋你可不一样,豪格就是被你打趴下的,换做皇太极,你也不会怂的,对吧?”
“你猜错了。”蒋邪摇摇头,“平时我和邓范打仗是不同的路数,但这次我也会选择稳妥的战术,不会冒进。豪格和多尔衮先后败北,除了咱们文登营实力过硬之外,他们过于轻视咱们,准备不足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现在皇太极冒险倾巢而出,为的就是借着‘清君侧’的内讧除掉咱们,可见他对文登营的忌惮和重视到了何种程度。所以,这一战要么不打,要么就是硬碰硬,没有丝毫取巧的余地,不能不慎重。”
“蒋邪说的不错。事关明清两国国运,没有犯错的余地,输了就翻不了身,必须谨慎。”陈雨赞同地点头,“皇太极为了这次入关,几乎掏空了家底,就算毫发无损地返回盛京,短时间内也很难恢复元气,要是能给予重创,以鞑子单薄的人口底子,最少十年才能缓过来;我们这边也一样输不起,虽然是本土作战,但还要防备京城这些勋戚大臣,甚至是皇帝本人,他们不趁机兴风作浪就不错了,也不要指望能给予文登营什么实质帮助,如何在保证前线作战的同时后方不乱,对我们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张富贵皱眉道:“京城这些皇亲国戚和大佬,被逼着捐饷,心里不痛快,要是有机会,肯定下黑手,指望他们支持文登营打鞑子,怕是难。可是放着鞑子军心不稳、群龙无首的机会不狠狠揍他丫的,那就太可惜了!”
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陈雨身上,如何在稳控京城局势和大战鞑子之间取得平衡,就看这位统帅的手段和魄力了。
陈雨自信地说:“事在人为,再难的事情也有解决的办法。大朝会之后,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让朱大典和赵梓隆入京任职,本官也派人传令邓范领军北上,水师的船已经去登州接应,走水路快得很,估计这两天就能到。只要赵梓隆和邓范一到,由他们坐镇京城,加上方正化掌管御马监,陈新甲在兵部调度,唐世济在内阁为奥援,其他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本官的五指山!”
蒋邪轻轻击掌叫好:“邓范领兵控制外城,赵梓隆和方正化分别压制京营和腾骧四卫,陈新甲和唐世济掌控兵部和内阁,朱大典再管住户部的钱袋子,就算皇帝也掀不起风浪,何况那些尸位素餐的勋戚大臣?”
众人纷纷点头,手握兵权,再管住了这几个要害部门,的确可以放心地出城去打仗了。
陈雨说:“后方安顿好,接下来就是部署如何作战了。本官心中有了一些计划,大伙一起商量商量,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补充的……”
兵部衙门的商议持续到了深夜,兵部的小吏们点燃了烛火,在外面挂上了灯笼,直到街上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大堂内外仍然是灯火通明。
次日,金銮殿。
崇祯端坐于龙椅之上,下方站满了文武大臣,表面上看起来与平时的早朝没有任何区别。但包括崇祯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主导朝会走向的不再是皇帝,而是站在武臣首位的那个男人。
王承恩按照流程宣布百官可以奏事后,陈雨毫不客气地出列,朗声说:“陛下,本官收到消息,伪汗皇太极自从广渠门受惊之后,至今没有完全清醒,无法主事,现在肃亲王豪格试图接管大军,而多尔衮也有此意,两黄旗、两蓝旗隐约支持前者,两白旗支持后者,两红旗观望,八旗分成了三派,大军群龙无首,正是出战的大好时机,请求陛下准许文登营出城求战。”
第五百三十四章 皆大欢喜
陈雨的话引发了大殿内的一阵骚动,百官吃惊地面面相觑,以眼神交流着心中的惊奇与震撼。自从“清君侧”以来,陈雨一再刷新他们的认知,以往的官场经验似乎都不适用于陈雨,他们发现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年轻、强势的文成侯了。
陈雨练兵打仗的本事独步天下就不说了,野心和魄力也是极其惊人。受了朝廷的打压就敢悍然起兵“清君侧”,而且成功率这么低的事情居然就让他干成了,一举成为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权臣,一向刚愎自用、态度强硬的皇帝也被迫妥协,俨然一个大明版的曹操横空出世。做到了这个程度还不算,脚跟没站稳就把矛头对准了全城的勋戚大臣,几天之内硬生生榨出了几千万两白银,丝毫不在乎得罪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再次颠覆了众人的认知。现在,在把皇帝和大臣得罪了个遍之后,居然要主动要求出城与皇太极硬刚!
很多人心里都想,这家伙内外树敌,两面出击,是自以为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吗?就算他手握重兵,不怕城内权贵反水,难道就有把握撼动皇太极吗?要知道,这次可不是多尔衮的一支偏师,而是整个满蒙八旗的十万精锐!要是轻易就能击退,朝廷这么多年来又何须花费重金打造辽东防线?
出征的提议太过震撼,反倒让所有人忽视了一个细节:陈雨能够及时掌握满清大军的一举一动,情报收集能力远在厂卫等机构之上。在明清之前的较量中,在情报战方面,明朝完全被满清碾压,除了彼此硬实力的差距外,情报信息不对称,对清军的行动部署一无所知,也是军事上处处被动的原因之一。
与群臣的震撼不一样,崇祯的心情非常复杂。
站在大明皇帝的角度,能够堂堂正正击败皇太极,是他登基以来就梦寐以求的事情,收复辽东更是他心目中足以载入史册的千秋伟业,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袁崇焕一句“五年平辽”忽悠,屁颠颠地为其堆砌资源、赋予极大权力。只可惜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最后换来的只是皇太极率领大军势如破竹攻到北京城下,“五年平辽”成为泡影。现在领兵大将换成陈雨,过去一年多时间的辉煌战绩,似乎预示着陈雨能完成袁崇焕时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击溃卷土重来的皇太极,甚至收复辽东都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但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如果陈雨击败皇太极,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打崇祯的脸。皇太极作为大明宿敌,这次入关却是崇祯纵容所致,目的就是为了借助外敌之手解除内部危机,说起来不甚光彩,但只要按照计划进行,道德的污点可以设法粉饰掩盖。只可惜随着陈雨的入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以下犯上的罪臣摇身一变成了掌控朝堂的权臣;暂时与明朝廷妥协、“助明平乱”的皇太极又回到了原来的宿命之敌角色。陈雨站在了大义名分的制高点,与皇太极的战斗,胜了就是千古留名的功臣,即便输了也是悲壮的英雄,无论结局如何,崇祯都颇为尴尬。
除去立场的尴尬,崇祯对陈雨的观感也变得纠结起来。原本对其足以动摇皇权统治的“清君侧”行为非常反感,不过敢怒不敢言,但捐饷的成功,又让崇祯看到了陈雨的另一面。如果没有之前的以下犯上,这样能打仗、能聚财的武将简直是百年难遇的人才,足以成为崇祯能够倚仗的国之栋梁,甩袁崇焕等人几条街。
怀着纠结的心情,崇祯忍不住问:“爱卿真的想好了,有把握吗?”
此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希望陈雨是胜还是败。
陈雨信心十足地回答:“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臣也不敢托大自称必胜,但有八成的把握重挫皇太极,铸就老奴起兵以来最辉煌的胜绩,让大明扬眉吐气,让陛下成为三朝以来最成功的帝王!”
三朝以来最成功的帝王!
崇祯全身的血液一下就变得沸腾起来。从万历开始,到天启皇帝,再到自己,面对辽东的这群蛮夷屡战屡败,已经不复大明曾经的辉煌,若是能在自己手上彻底扭转这个局面,那是多么诱人的功绩?
他激动地差点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提高音量说道:“爱卿果然是国之栋梁、朝廷之柱石!既然如此,就准予爱卿领兵出征,你要什么,朕就给什么,粮饷自不必说,各部衙门也会倾力配合,保证后顾无忧,朕会在京城等着你凯旋归来!”
放在以往,国库空虚、兵员不足,他是不敢表这个态的,要不然也不会面对卢象升的请战避之不及,酿成天雄军全军覆没的悲剧,他不是不想做一个抗击鞑虏、名垂千古的皇帝,而是实力不允许啊。
但是现在不同了,坐拥文登营这支强军,手握三千万两真金白银尽管军队的指挥权和银子的出处和他都没什么关系有了充足的底气,崇祯第一次敢撂下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感觉浑身毛孔都散发着舒坦。多少年了,朝廷军国大事都是缝缝补补过日子,拆东墙补西墙,何曾这么爽快过?
陈雨躬身行礼:“吾皇圣明!”口中恭敬,心里暗笑:兵权在我手中,内阁和兵部都有我的人,银子也是我逼捐的,不用你说,这些也都不是问题,不过给你面子让你占点头口便宜罢了。
百官察言观色,知道出征是大势所趋,打鞑子又是个政治正确的问题,自然乐得见风使舵,随着陈雨行礼,整齐地高呼:“吾皇圣明!”
崇祯笑的合不拢嘴,除了自己刚刚即位做掉魏忠贤那年,这样和谐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要不是顾忌帝王威仪,只怕当场就要失态。
心潮澎湃之下,崇祯觉得陈雨之前的所作所为似乎都不重要了,当即脱口而出:“出征之前,国公的封赏一定要完成,朕也会率百官亲自送大军出城!”
陈雨刚挺直腰,闻言只得再躬身谢恩:“谢主隆恩!”
早朝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崇祯和陈雨各取所需,一个满足了虚荣心,得到了面子,一个获得了大义名分的加持,得到了里子,皆大欢喜。
两日后,礼部在皇帝的催促下,匆匆走完了原本繁琐的流程,然后朝廷颁下圣旨,陈雨从文成侯升为文国公,赐予“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封号,掌握天下兵马调度大权,并以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身份参与朝政,正式成为满朝文武第一人,真真切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和地位超过了历朝历代的丞相、大将军,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三日,从山东风尘仆仆赶来的朱大典、赵梓隆、邓范和近万军队在天津卫登陆,避开东面广渠门的清军,趁夜从南面安定门入城。
朱大典马不停蹄入主户部,赵梓隆出任神枢营总兵官,暂代总督京营戎政事务,邓范虽没有出任新职,但受兵部之命接管了外城防务。这几项人事任命,加上方正化任御马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陈新甲掌管兵部、唐世济在内阁站稳脚跟,陈雨在京城各个要害位置的布局就宣告完成,整个京城可以说都在他掌控之下,后方无忧,与满清的决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五百三十五章 争夺帅位
京城东面约五十里处,营寨密布、旌旗招展。清军在营地周围布下重重警戒,如临大敌。
皇太极昏迷后,一直没有完全清醒,无法发号施令,清军气势汹汹而来,却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也就无法采取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在这样的状况下,各旗的旗主和贵族们接受了豪格的部分建议,拔营后撤到安全距离,商议接下来的方略。
中军大帐中,气氛比外围的警戒更令人窒息,除了暂时没有赶回来的多尔衮、阿济格等人外,有资格参与议事的贵族无一缺席,众人对大军的统领权和未来的军事战略进行商议。
亲眼目睹皇太极昏迷不醒几天后,满清贵族们放弃了皇帝及时苏醒带领他们征战的念头,转而开始认真考虑豪格的提议推选一名临时主帅负责大军的指挥,避免八旗陷入分崩离析。
若是放在以前,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以明清之间的军事实力对比,主帅的位置上栓条狗都能打的明军满地找牙。可是现在今非昔比,文登营的崛起打破了满清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有这样强劲的对手虎视眈眈,加上身处明国境内客场作战,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军事行动,难度都从简易模式切换到了困难模式,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更重要的是,八旗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全靠皇太极这样的强力人物压制,才能让互不服气的旗主们齐心协力,失去了皇帝坐镇,各旗之间的矛盾势必会浮出水面,让清军的处境雪上加霜。
所以,在皇太极迟迟不苏醒的情况下,临时主帅成了必然的选择。只是,由谁来出任,才能服众呢?
“……本王认为,论战功、论资历,肃亲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济尔哈朗是皇太极坚定的支持者,因为皇帝和豪格的血缘关系,在主帅问题上,是豪格潜在的盟友,所以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岳托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圣躬违和,但吉人自有天相,迟早会醒,无论谁担任临时主帅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我对人选没有什么意见,各位推选谁,我就支持谁。”他知道这个位置轮不到自己,索性保持中立。
其余的旗主们左右看了看,心中也有了计较。这是选临时主帅,过渡而已,又不是选皇帝,虽然豪格的生母乌拉那拉氏在皇太极众多后妃中地位卑微,但好歹也是立下无数战功的成年长子,大军的指挥权总不能交给远在盛京年幼的福临(注1)和博穆博果尔(注2)吧?相比起来,豪格貌似比岳托等人更合适。
两黄旗是皇太极直属,自然站在豪格这边,几名固山额真纷纷表态:“肃亲王是主帅最佳人选,我们没有异议。”
豪格得意洋洋,加上自己的正蓝旗,两黄旗、两蓝旗都站在自己这边,八旗有一半支持自己,想必主帅之位可以拿下了。只要有机会带领大军击败以文登营为首的明军,就能一扫前耻,重新恢复自己的荣光,再次回到大清权力金字塔的顶端,为将来争夺皇储之位奠定坚实的基础。
但多铎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反对,他的态度和之前一样坚定。
“本王再重复一遍:豪格有勇无谋,不是主帅合适的人选,镶白旗坚决反对由他出任主帅!”
豪格得到了一半旗主的支持,信心满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多铎说:“八旗除了大贝勒代善都在这里,这么多人都站我这边,你一个人反对又有何用?”
话音未落,大帐的门帘被掀开,几个人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朗声道:“还有我呢!你想趁乱上位,除非把两白旗的人都杀光,从本王的尸体上踏过去!”
多铎惊喜地说:“十四哥,你总算回来了。”
豪格脸色变得阴霾,最让他忌惮的人关键时刻杀了回来,给自己的计划带来了一定变数,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了。
他阴恻恻地问:“大敌当前,父皇又龙体欠安,正是咱们精诚团结一致对外的时候,睿亲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要掀起内斗不成?”
多尔衮昂首挺胸踏上前一步:“此次入关的是八旗精锐,是大清之根本,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虽说你们推荐的是临时主帅,陛下苏醒之后就要交还指挥权,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哪怕只有一天,一旦决策失误,就能让大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继而影响到大清未来的国运。所以,这个主帅的人选绝不能草率决定!”
豪格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睿亲王这话可是针对本王?”
多尔衮轻蔑地看了豪格一眼:“多铎之前说得很明白,如果需要本王重复的话,不妨再说一遍:肃亲王勇猛过人,冲锋陷阵是一员良将,但运筹帷幄并非你所长,指挥调度大军的事情,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豪格再也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走到多尔衮面前,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我没脑子,不够资格指挥这十万大军?”
“这话可是你说的。”多尔衮毫无惧色,盯着豪格,“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觊觎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陛下虽然病倒,但还有这么多叔伯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辈出头?”
这句话一下戳到了豪格的痛处。
豪格的生母是乌拉那拉氏,皇太极的侧福晋,在后宫嫔妃中地位相对卑微,连带着豪格在皇太极的几个儿子中地位也不高。而多尔衮的生母是大妃阿巴亥,生前享尽荣宠,多尔衮本人也极受努尔哈赤喜爱,如果不是争夺汗位时尚且年幼,加上皇太极的手腕和心机高超,天命十一年就应该坐上汗位,现在的皇帝位置也是他的,压根就没有豪格什么事。豪格虽然比多尔衮大三岁,但论辈分和地位,确实差了对方一截。
注1:福临和博穆博果尔均为皇太极的儿子,分别为庄妃和贵妃之子,年纪比豪格小很多,但地位却比豪格要高。
第五百三十六章 出征
原本明朗的形势,随着多尔衮的出现变得复杂起来。
豪格本来就不是有城府的人,喜怒形于色,见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要搞砸,不复之前的从容,变得气急败坏起来,咬牙切齿地问:“多尔衮,本王得到了两黄旗和镶蓝旗的支持,你非得要和本王争,与四大旗主为敌,可想清楚了?”
面对豪格的逼问,多尔衮显得从容不迫,“论辈分,你得称呼一声叔叔;论爵位,你我皆为亲王;论差使职位,本王奉旨掌管吏部;你凭什么对本王咄咄逼人、出言不逊?”
他一边说一边踏上前一步,盯着豪格:“论人心向背,你有两黄旗撑腰,难道本王就没有吗?”
多铎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多尔衮身后,大声说:“镶白旗支持睿亲王出任大军统帅!”
阿济格原本站的有点远,此时也无声无息来到了多尔衮侧后方,中气十足地说:“正白旗也支持睿亲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在三兄弟之中,阿济格与多尔衮的关系不如多铎和多尔衮亲密,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自从母亲阿巴亥被皇太极逼着为努尔哈赤殉葬之后,他们三兄弟就一直是皇太极打压的对象,虽然这些年为了离间三人,皇太极给过阿济格些许甜头,但阿济格始终卡在郡王的级别上不去,纵然比阿巴泰之流强上少许,但比起早早封亲王的豪格等人,相差了还是很远。阿济格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始终不能单领一旗,只能屈身于正白旗,以小旗主的身份与旗主多尔衮分领三十五个牛录。其他时候他未必会与多尔衮同进退,但面临豪格的争权,他知道自己除了站在亲兄弟这边,别无选择,否则豪格上位之后,其打压只会比皇太极更粗暴直接,丝毫不会顾全大局。
望着兄弟三人,豪格的脸色更加难看。两白旗的实力仅次于两黄旗,强过两蓝旗,加上两红旗态度暧昧不明,他还真没有太大的优势。
“锵”的一声,豪格拔出了顺刀,面色狰狞,“既然你们铁了心要和本王作对,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多尔衮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多铎和阿济格则双双抽出刀刃,一左一右站在两侧,针锋相对:“想动武吗?两白旗奉陪到底!”
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其余的旗主、固山额真们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调停两方的争执。
岳托硬着头皮走到双方的中间,劝解道:“大敌当前,八旗不能内斗,请肃亲王和睿亲王三思。”
多尔衮镇定地说:“不是我们不给你成亲王面子,实在是肃亲王太咄咄逼人,为了大清的国运,我们绝不后退一步!”
豪格低吼道:“不要强词夺理,你为了大清国运,难道本王就不是?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主帅只有一人,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济尔哈朗暗自叹了口气,论庙堂之上的争斗,豪格终究不是多尔衮的对手,一手好牌完全打不出来,空有优势却被多尔衮牵着鼻子走。他也站到了中间,“既然两边意见分歧太大,不如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各位旗主、郡王、贝勒、固山额真都在这里,总会有个结果,万万不能走到八旗互相内斗的地步,那样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其余人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坐下来谈,真要内讧,陛下醒过来之后,定会龙颜大怒,请睿亲王和肃亲王三思!”
提到皇太极,豪格心中一凛,握着顺刀的手不由自主垂了下来。
多尔衮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轻蔑地哼了一声,豪格毕竟躲在皇太极的阴影下太久了,优柔寡断、缺乏魄力,如果不是仗着皇帝长子的身份,他拿什么和自己斗?
京城,广渠门。
满清贵族之间争权夺势之际,明军则开拔出征,准备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为了给大军送行,崇祯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前来送行。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扛着带刺刀的火铳的士兵与以往任何一支官兵都风格迥异,吸引了京城百姓的兴趣。百姓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万人空巷,只为亲眼见证这支带有传奇色彩军队的风采。望着文登营整齐的纵队,吃瓜群众们饶有兴致地议论起来。
“啧啧,这文登营果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军,气势逼人,威风凛凛!怪不得说‘清君侧’就清君侧,说打鞑子就打鞑子,任何事都不含糊。”
“我就奇了怪了,按理说,这文登营入京‘清君侧’,肯定把皇上和文武大臣得罪狠了,应该是水火不容才是,这文成侯被斩立决都是轻的,不株连九族就不错了,怎么皇上和大臣们还来给他送行?”
有自诩消息灵通的人对说这话的人嗤之以鼻:“文成侯现在已经是文国公了,还抱着以前的老黄历。说你傻吧还不信:这念头兵荒马乱的,谁拳头硬就是道理,文登营打遍天下无敌手,皇帝和朝中大佬们再有脾气,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谁让京营的人马烂泥扶不上墙呢?”
有人崇敬地望着对面:“庙堂之上的争斗关我们升斗小民屁事?我只知道,敢出城打鞑子的人就是好汉,就值得佩服!”
荣升文国公不久的陈雨意气风发地坐在马背上,在众多士兵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前行。
到达广渠门下,陈雨看到了皇帝的仪仗,策马过去,作势欲下马。
“臣陈雨见过陛下。”
“爱卿免礼!”崇祯连忙伸手虚托,陈雨也就顺坡下驴,没有再提行礼之势。
崇祯的脸色有些潮红,看起来很兴奋,如果陈雨真能在野战中一举击溃满清八旗精锐主力,那么自己的功绩就压过了天启、万历等人,直逼永历和太祖,这样美妙的结果,光想想就令人期待。在这样的心态下,他才兴师动众为文登营送行,规格之高,百年难得一遇。
第五百三十七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万众瞩目中,崇祯动情地对陈雨说:“望爱卿涤荡群丑,大败建奴,成就不世之功,不负朕之厚望。凯旋而归之时,朕定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陈雨镇定地行礼:“臣必当全力以赴。”
崇祯招招手,一旁的王承恩领着小太监举着一个明黄绸布盖住的长形物体上前。
“此乃御赐尚方宝剑,今赐予卿。从即日起,卿以征虏护国文武大将军之名节制天下兵马,见此剑如见朕,若征伐途中有不服军令者,文臣武将,不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
陈雨没有立刻接过尚方宝剑谢恩,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崇祯一眼。
节制天下兵马固然是大权在握,但战时可对任何品阶的文武官员先斩后奏更是权势滔天,从明王朝建立之日起就从不曾有过,这柄尚方宝剑的含金量堪称明朝之最。这个敏感的授权,已经触及了封建皇权统治的底限,虽然陈雨挟大军之威,迫使崇祯不得不就范,但他还是想看看崇祯的反应。
两人目光相交一刹那,陈雨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纠结,但更多的是希冀,以及大展宏图的兴奋。
看来,这位皇帝虽然有委屈,但借助大将之手成就宏图伟业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陈雨心里默默的想,这倒也符合对方的性格,眼下这一幕,和当年寄希望于“五年平辽”的袁崇焕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迫,但皇帝建功立业的心思是一样的。
揣测了皇帝的心思后,陈雨心里有了主意,他接过尚方宝剑,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将宝剑高举过顶,大声说:“陛下委以重任,臣不甚惶恐。古人诗云,‘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今日臣当着文武百官和数万京城军民的面,对天起誓:如果不能击败伪汗皇太极,将建奴悉数驱逐出关,还大明一片净土,臣无颜以对陛下,便卸甲归田,辞去一切官职爵位,终身不踏入京城一步!”
因为皇帝在场,广渠门前的大街上虽然人头济济,但无论军士还是百姓都不敢喧哗,两人的对话数十步之内清晰可闻,陈雨的誓言更是传到了百步之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一下子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大臣们惊讶于陈雨夸下海口不给自己留后路,兵士和百姓们则听得热血沸腾,人人都被震住了。
崇祯更是吃惊,陈雨借“清君侧”之名,掌握了朝堂的话语权,还控制了大部分军权,把自己这个皇帝逼到了无路可退的死角,与历史上诸多傀儡君王只有一步之遥,估计若不是顾忌大义名分,弑君自立也不是不可能,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下如此绝誓要知道,辞去官职,不入京城,就等同于放弃了眼下拥有的一切权力,之前的作为全部成了无用功。
望着神情坚毅的陈雨,崇祯有些恍惚,这到底是奸臣还是忠臣?他取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权力,理应牢牢抓住才是,却为何立下这般誓言,如果战事不顺,难道真的甘心拱手相让?
士兵和百姓是淳朴的,他们不懂庙堂之上的党争倾轧和尔虞我诈,只知道为了打鞑子敢立下重誓的就值得尊敬,愣了片刻之后,许多人自发地欢呼起来。受到情绪感染,更多的人也跟着欢呼起来,广渠门前大街的寂静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自豪和扬眉吐气的味道。
多少年了,京畿百姓亲眼目睹清军入关烧杀抢掠,铁蹄所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朝廷却无能为力,官兵屡战屡败,以至于产生了“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荒谬言论,今天终于有一个英雄站了出来,赌上自己的前程和命运,发誓要改变这一切,让他们如何不高兴?
陈雨扫视了一眼周围,大臣们神情复杂,百姓们欢呼雀跃,微微一笑,举着尚方宝剑高呼:“陛下励精图治,乃大明中兴之主,臣若能侥幸击退建奴,建功立业,必定仰仗陛下运筹帷幄、知人善用。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民的情绪正处于高涨之中,马上被陈雨带了节奏,呼啦啦跪下一大片,跟着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慌了,这样的场合和气氛下,他们哪敢置身事外,虽然不知道陈雨打的什么主意,也只能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口里跟着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感动得快哭了。这样的场景,是他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不就是图个万众敬仰的圣君之名吗?
他颤抖着伸手扶起陈雨,哽咽着说:“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无论胜负,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今日君臣军民见证,朕宣布:大军凯旋归来之日,朕必封卿为王,子孙万代世袭罔替!”
几乎所有大臣都惊讶地合不拢嘴,异姓封王,还世袭罔替,这还是他们熟悉的大明王朝吗?在他们看来,文国公沽名钓誉,断了自己后路已经无异于疯狂,没想到皇帝更疯狂。要知道大明数百年来,除了开国初期和靖难之役,异姓封王的屈指可数,而且绝大多数还是死后追封,生前封王简直是百年难见。
“谢陛下恩赐!”
陈雨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左手托起尚方宝剑,右手朝前一指:“全军听令,出发!”
如雷的欢呼声中,大军浩浩荡荡出城,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承载着皇帝和全城百姓希望的征途正式拉开帷幕。
五十里外,清军军营。
“什么,明军出城了?”
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打断了中军大帐内持续了两天的争论,原本剑拔弩张的双方都暂时缓和了下来。
多铎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嚷嚷道:“难得明军出城送死,要我说,与其在这里打嘴仗,还不如各自领兵和明军手底下见真章,谁打赢了谁就是主帅。肃亲王,你敢吗?”
不少人符合:“豫亲王说的在理。明军缩在城里不好打,可是出了城还不是任咱们拿捏?论野战,再多的明军也不是大清勇士的对手!”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以勇猛著称的豪格没有接茬,而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朝鲜之战以前,他也是清军野战无敌论的忠实拥泵,可是那一场刺刀见红的战役动摇了他的自信,文登营铳炮的犀利和士兵肉搏时的英勇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单凭正蓝旗,他根本不敢承诺野战必胜。
多尔衮的神情比豪格自然,但也没有顺着多铎的话头接下去。安定门外的战斗,颠覆了他对明军的认知,其实他和豪格一样,独领一旗不敢与文登营单打独斗,否则以对方的实力,无非是重演当初正白旗惨败的一幕罢了。
阿济格倒是跃跃欲试,他至今仍对当初的战败耿耿于怀,觉得明军夜袭胜之不武,堂堂正正的战斗绝不会重蹈覆辙。可是看了看豪格和多尔衮的反应,再想想正蓝旗和正白旗分别在朝鲜和京城的惨败,犹豫了片刻,主动求战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正主没有吭声,倒是其他没有和文登营交过手的郡王和固山额真们蠢蠢欲动,要是能在这种敏感而关键的时候领兵击败名声在外的文登营,那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啊!
就在这时,一名正黄旗的佐领跌跌撞撞冲进了大帐,慌乱地禀报:“陛下醒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指定主帅
“陛下醒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所有人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皇太极已经昏迷四天三夜了,这边为了争夺大军帅位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了,那边正主突然说醒就醒了,这边的争斗岂不是都成了无用功,该怎么收场才好?
豪格还愣在当场,多尔衮的反应却比他快的多,嘴里说着:“快带路,本王要去觐见陛下。”然后出了中军大帐。
济尔哈朗叹了口气,轻轻推了一把豪格,低声提醒:“还不赶紧跟上,陛下醒了,第一个看见的却是睿亲王,你要如何自处?”
豪格如梦初醒,赶紧大步跟上多尔衮的后面出了大帐。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一窝蜂涌了出去。
一处装饰奢华的营帐中,旗主、亲王、贝勒们济济一堂,众星拱月环绕在病榻旁,大气不敢出,唯恐惊扰了圣驾。皇太极平躺着,脸色苍白,眼神透着虚弱和疲倦,但扫过众人时仍然不失犀利,被他眼神扫到的人情不自禁低下了头,生怕被抓到什么瑕疵训斥。
皇太极扫视众人一圈后,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积蓄气力。过了一会,终于开口,声音远不如往中气十足,虚弱无力。
“朕刚醒来,就听说你们在争夺大军帅位?好,很好,有这股精气神,朕也就不担心病倒后无人主事了。”
豪格惶恐不已,颤抖着说:“皇阿玛,儿臣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担心强敌将至,大军群龙无首,所以才斗胆提出这个建议,并无篡权之意……”
皇太极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朕说过你篡位了吗?再说了,朕只是急火攻心以致昏厥,还没死呢,轮到到你们来篡位?”
豪格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连声说:“儿臣不敢,请皇阿玛恕罪!”
多尔衮镇定地说:“请陛下息怒。肃亲王只是担忧军情,才出此下策,毕竟有文登营在,敌我强弱之势不同以往,明军不是任由拿捏的软柿子,不可小觑,若陛下不能坐镇中军,必须有人行使主帅之职,以免贻误军机。”
豪格意外地看了一眼对方,刚才不是和自己争得你死我活吗,怎么转眼就为自己说话了呢?他却不知,在皇帝亲征的情况下争夺帅位,哪怕出了皇帝昏迷不能主事的意外,也是非常敏感的行为,很容易招忌讳,现在皇帝在这节骨眼上苏醒,大家都很尴尬,多尔衮作为当事人之一,帮他豪格洗脱篡权的嫌疑,其实也就是帮自己。而且不动声色地点出文登营这个强敌,就能淡化皇太极的猜忌。
果然,这番话成功吸引了皇太极的注意力,他皱眉问:“朕知道文登营勇猛堪比狮虎,可是再凶狠的猛兽,关在牢笼内也没有威胁,只要大清不攻城,又何来的忧患?”
济尔哈朗接上话头:“陛下圣躬违和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京城戒严,大清派去的细作传出的消息断断续续,但也得知陈雨已经控制了京城局势,大权在握,明国君臣已经难以对他形成掣肘,现在他已经率文登营出城,企图和大清野战,一决雌雄,大战一触即发,刻不容缓。”
皇太极脸色一变:“出城?岂不是就要打起来了?那你们怎么还有空闲在这争夺主帅?”
多尔衮幽幽地补了一句:“陛下请勿担心,肃亲王早就有所提防,已经提议大军后撤五十里,明军以步兵为主,现在离咱们还有一段距离,还有转圜余地。”
“后撤五十里?”皇太极闻言勃然大怒,“自老汗起兵以来,面对明军,大清何曾主动退缩过?这一后撤,岂不是示弱于人,动摇军心?”
他怒不可遏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豪格:“朕正奇怪,怎么前方这么安静,原来是你的所为。爱新觉罗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豪格面如土色:“儿臣不敢,皇阿玛息怒……”
这一动气,皇太极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整张床似乎都在随着他肥胖的身躯颤抖。济尔哈朗连忙把抓来的汉人郎中推上前:“赶紧给陛下看看,要是出事,砍了你的狗头!”
郎中刚托住皇太极的手腕想看看脉象,不料皇太极喷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
众人大惊,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陛下切勿动气,保重龙体要紧……”
郎中生怕皇太极出事,自己跟着殉葬,顾不得抹去脸上和身上的鲜血,惶恐地察看脉象,又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嗫嚅道:“大汗还未痊愈,需要休养,万万不能动气了……”
济尔哈朗紧张地半跪在病榻前,劝解道:“陛下,龙体要紧,这么多亲王贝勒都在呢,军务上的事情,吩咐下去便是,不要再亲力亲为了。”
皇太极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才平缓下来,尽量控制语气平和说道:“朕暂时无法亲上战场,便选一人代朕主持大局,统管军务……”
戏肉来了!听见皇太极的话,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过一个字。
在豪格和多尔衮等人期盼的目光中,皇太极慢慢地伸出手,指定了一个方向。
“朕决定,病好之前,由郑亲王暂时代管大军一切事宜,八旗皆听从其调遣,如有违抗,视同抗旨!”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争了半天,主帅的职位居然落到了与世无争的济尔哈朗头上?
豪格跪在地上,把头低下去,避免不满之情被看到,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牙关紧咬。
皇阿玛,我才是你的亲儿子啊,济尔哈朗和你走得再近,终究是外人。
豪格恨恨地想。可是恨归恨,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能反复把手攥成拳,又张开,最后深深地抠入地面的泥土中,无声地宣泄心中的不满。
多尔衮也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皇太极的用意。
如果皇太极因病无法主事,有资格掌管大局并能服众的人选,无非就是他和豪格,不管是战功、资历还是手中的掌握的牛录,都无人能出其右。可是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争斗下去,势必会造成八旗的分裂,而且无论哪个借机上位,都会影响皇权的稳固,于公于私,皇太极都不会给他们机会,哪怕豪格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济尔哈朗从小与皇太极一起长大,忠心耿耿,即便掌权也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作为临时主帅,确实是最佳人选。
其他亲王贝勒们咂摸了一番,也看出了其中诀窍,纷纷站队表态:“陛下圣明,郑亲王实乃主帅不二之选。”
豪格和多尔衮不管心中如何想,此刻也不敢落于人后,异口同声说:“皇阿玛(陛下)圣明!”
皇太极见成功化解了二虎相争的危机,精神松弛下来,却瞬间觉得异常疲惫,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他心中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恐怕又会陷入昏迷,必须抓紧时间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免得大军的方略走了歪路。
他强打精神,费力地说:“不管文登营是否来势汹汹,论野战大清还是不惧的。不过没必要在人家的腹心之地和这般强军纠缠,掳走足够的丁口和钱粮之后,就返回关内,待养精蓄锐之后再做打算。切记,大清眼下急缺包衣奴才耕种土地,钱粮可以抛却,但丁口不能轻易抛下!若是……若是……”
“若是”两个字反复了几遍后,皇太极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睁也睁不开,疲倦感涌上来,话没说完就再度昏迷。
济尔哈朗竖起耳朵等了半响,也没有等到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领悟皇太极的意图了,便站起身:“诸位都听到了吧?既然陛下亲口委任本王代管军种事务,那就返回中军大帐商议对策,不要在此处打扰陛下了。”
众人见皇帝又昏了,主帅也指定了,留下来也无必要,便三三两两走出了营帐。
济尔哈朗安排好照顾皇太极的事情后,返回了中军大帐,准备按照皇太极的意图重新布置战略。
他却不知道,皇太极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最后成了清军失败的伏笔。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战前夕
清军中军大帐。
满清贵族们去而复返,重新聚集,等待着皇帝钦定的主帅做出军事部署。其他人倒还没什么,豪格和多尔衮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眼看就要到手的帅位,随着皇太极这么短暂的苏醒,立刻化为乌有,说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圣命已下、军令如山,再不忿也只能压下。
济尔哈朗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实力、政治地位和出身,是争不过豪格、多尔衮的,这个意外到手的帅位,不过是皇太极用来制衡这两人的手段而已,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指挥大军若是没有差池还好,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必须小心翼翼。
他思考了半响,觉得揣摩透了皇太极的意图后,开口道:“诸位,本王才疏学浅,本不足以承担重任,但陛下既然临危授命,不敢推辞,还请诸位支持,让大军完成陛下的命令,顺利返回关内。”
贵族们恭维道:“郑亲王勿要谦让,陛下知人善用,任命你为主帅,便尽管下令便是,我等一定遵从。”
济尔哈朗打起精神:“陛下的话诸位也听到了,原本借明国内乱铲除陈雨及文登营的目的已经无法达成,就只能尽量多虏获丁口、钱粮,也不枉咱们大动干戈入关一趟。本王决定,不在京畿腹心之地与明军纠缠,兵分三路,往周边州县进军,不求决战,只夺青壮和钱粮。”
部分没有与文登营交过手的贝勒和固山额真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军令不敢不从,纷纷应下:“是。”
“中路由本王领军,以两黄旗、镶蓝旗、正红旗为主,负责接应。”济尔哈朗继续说,“左路请肃亲王统领,成亲王为辅,主力为正蓝旗、镶红旗,佐以八旗蒙古的兵力,路线从保定府一带沿永平府返回;右路请睿亲王领军,豫亲王、英郡王辅佐,两白旗为主,汉军八旗悉数拨与你们,负责蓟州一带,最后到山海关会合。”
这个安排不偏不倚,没有倾向豪格或者多尔衮任何一方,两人也挑不出毛病,闷声回答:“遵令。”
见两人没有站出来作梗,让自己的命令顺利发了出去,济尔哈朗松了一口气。
“诸位,行军途中,请谨记陛下的旨意:关内现在急缺丁口,所以虏获足够的青壮乃重中之重,必要时钱粮可以舍弃,但丁口若是不能带回关内,到时陛下责罚起来,莫怪本王没有提醒过你们。”
所有人肃立回答:“明白!”
军令一下,清军大营立刻沸腾了起来,战马嘶鸣,金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队又一队的清军马甲策马奔出了营地,往南北两个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通州境内,一支大军缓缓前行。
大军主力为步兵,以纵队行军,两侧有数量不菲的骑兵负责保护侧翼,前方的斥候撒出去十里,提供了充足的预警空间,看得出行兵布阵极为老道。
中军位置,陈雨坐在马背上,护卫队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戒备森严。
张富贵贴身随行,见陈雨表情轻松,有些不解地问:“大将军,有件事属下有些不明白:虽说咱们不是第一次打鞑子了,用不着害怕,但前方毕竟是整个八旗的精锐,碰上了势必有一场苦战,不死也要脱层皮,俺看见其他人都紧张的很,可您怎么就这么轻松呢?那可是十万鞑子,不是十万头猪!”
陈雨微笑道:“猴子,这你就不懂了,先不说打鞑子咱们文登营心里有底,就算我心里紧张,作为一军主帅,也不能表现出来,免得影响将士们的信心和斗志,你说对不对?”
张富贵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像是这么个理……”
“更重要的一点是:作为鞑子此次南征的统帅,皇太极的手腕和能力在一众奴酋中无人能及,可是他居然昏迷不醒,八旗大军群龙无首,说不定还会有人争夺权力。没有了头狼,再凶恶的狼群也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你说我还需要怕什么?”
张富贵挠挠头:“听大将军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不管是多尔衮还是豪格、阿济格,咱们都真刀真枪干趴下过,没有了皇太极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咱们就不用怕。”
“正是如此,单独打任何一个旗,文登营都能战而胜之。”陈雨自豪地说,然后随口问,“我也有件事不怎么明白,你们对我的称呼怎么忽然变了?”
“嘿嘿,原来您是文成侯,军中职位只是文登营指挥使,所以尊称一声侯爷。”张富贵也笑着回答,“现在是文国公了,按理该称呼一声国公爷,可是您‘征虏护国文武大将军’的名号更响亮,所以兄弟们都愿意叫一声大将军,叫着都觉着威风。”
“哈哈,哪来这么多花花肠子……”
陈雨话音未落,一名骑兵反向从东面疾驰而至,隔着老远就跳下马,高举一个小竹筒,高声禀报:“报大将军:咱们派去鞑子军中的兄弟设法传回了重要军情,请大将军过目。”
“重要军情?前两天才传回皇太极生病的消息,这么快又有消息了?”陈雨的表情严肃起来,“越是频繁传递情报,就越容易暴露身份,不惜冒险也要及时传回来的情报,肯定是非常重要的。”
他接过竹筒,小心地取出里面塞着的纸,打开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惊喜。
“鞑子居然要分兵?而且目的就是为了虏获青壮?”
张富贵有些茫然:“属下不懂,分兵怎么了?虏获青壮又怎么了?”
“简而言之,分兵就给了咱们各个击破的机会。要是八旗都抱团在一起,这仗就真的棘手,现在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另外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雨抬眼望着东面,目光炯炯,“皇太极短暂苏醒,授权由济尔哈朗领军,并下了劫掠并带走丁口的死命令。这就是咱们的优势,有了拖累和包袱,鞑子就再也无法来去如风,只能成为咱们的活靶子。”
他伸手指着前方,意气风发地说:“鞑子此战必败,且看本官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