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两手准备
安定门外,文登军营。
中军大帐内,高层军官全部汇集一堂,在陈雨的主持下商议下一步军事决策。
陈雨示意王有田:“情报司把近期内的消息通报一下,让大伙心里有个底。”
王有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先说朝廷援兵和鞑子的动向。根据情报司掌握的消息,朝廷调集各路大军三面合围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西面的宣府、山西、大同等边镇以上次勤王损耗太大、粮饷不足容易哗变为由不愿出兵,朝廷也拨不出开拔和抚恤银子,只能作罢;北面只来了吴三桂的一万山海关兵马,但被东江镇挡在蓟州一带;南面还有朝廷从北直隶拼凑的六万大军,以祖宽率领的关宁铁骑为首,高起潜担任监军,这支大军原本是要对付咱们主力的,意在迫使咱们按照圣旨西征,但是咱们从海路北上,把他们甩开,之后被邓千户的八千兵马牵制在威海卫一带。所以,直到眼下,文登营没有任何外敌干扰……”
有人高兴地插话:“这是好事啊,没人打扰,正好甩开膀子干!”
“先别急着高兴,我还没说完。”王有田继续说,“可是形势已经有了变化:伪汗皇太极认为文登营‘清君侧’是他们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举国之力拼凑了十万大军以打着‘助明平乱’的旗号南下,目前已经借道山海关入关,离蓟州只有两三百里;朝廷默许了鞑子的做法,勒令辽东镇开放山海关让鞑子抄近路入关,同时命吴三桂等人避免与鞑子大军纠缠,让皇太极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京师,另外兵部也下令让山东境内那六万大军放弃攻打威海卫,半个月内返回京畿平乱。如果我们在这几日不能破城而入的话,就会在旷野之中面临鞑子、朝廷官兵近二十万大军的夹击,形势非常危急!”
蒋邪冷静地问:“消息是否能确认无误?”
王有田回答:“咱们在盛京、京城都安插了人手,就连兵部调动各路人马的公文也偷偷拓印了,只差圣旨没有偷来了,不会有差错的。”
听了这些消息,所有人都沉寂了下来,随着皇太极的介入和朝廷战略的调整,文登营“清君侧”的形势从一片大好急转而下,变得危险起来,马上就要面临四面楚歌的困境。
陈雨提示:“再说说京城的动静。”
“京城方面,张千户潜入京城后,在情报司人员的协助下,已经挟制了部分守军将领,加上左都御史唐大人和兵部陈大人的帮助,制造混乱、打开一处城门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不过收买、要挟京营将领风险很大,时间稍一长就有暴露的可能,如果不能及时行动的话,一旦被朝廷发觉,不仅打开城门无望,张千户等人的性命都会交代在城内。”
蒋邪补充:“不仅张富贵等人会送命,一旦打草惊蛇,朝廷加强各处城门的控制,到时候我们除了强攻,就没有其他办法破城了。”
众人的脸色更加凝重起来。攻城是最糟糕的办法,要不然文登营也不会围而不攻,以攻心战为主了。
自古以来,攻打高大坚固的城池就是一个绕不过的难题,古往今来守城的经典战例不计其数。比如当年蒙古大军如日中天之时,在大汗蒙哥的率领下攻打潼川钓鱼城,历时数月都无法攻克,甚至连蒙哥都在攻城战中重伤不治而亡,蒙古大军被迫撤退,南宋国祚得以延续二十年之久。四川边陲一座不起眼的城池尚且如此,面对京城这个天下第一城,即便是火器优势明显的文登营,也很难保证在清军和朝廷平乱兵马到达之前破城。
有人忍不住说:“既然如此,那么让城内的兄弟赶快起事,打开城门便是,免得夜长梦多。”
王有田说:“事关重大,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根据情报司打探的消息,外城各处城门之中,安定门直接面对我军,有重兵把守,不用指望;广安门在西面,可以直通永定门和正阳门,临近皇家祭祀的天坛等要害所在,防卫也极为严密,同样不好下手;唯独东面的广渠门防备略为薄弱,张千户他们选中的就是此处。但即便有朝中大臣暗中支持,张千户也挟持了部分京营将领,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打开广渠门。此处守军以京营三大营中的神枢营为主,除了神枢营的两个守兵营作为守城主力,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勇及招募的青壮协助城防,御马监直辖腾骧四卫中的武骧右卫也派出了部分兵马在此处虽然这些太监管的兵马并不多,大约只有千余人,但不好收买,也没有家人子嗣可以威胁,所以他们是行动的最大阻碍,只要及时示警,惊动了城内其他守军,一切都完了。”
蒋邪问:“也就是说,即便是防御相对薄弱的广渠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拿下?”
王有田点点头:“事关重大,我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
蒋邪对陈雨说:“侯爷,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做好两手准备,要么兵不血刃进城,要么不惜一切代价攻城,下决心吧!”
陈雨缓缓点头:“诸位,皇太极加入这场游戏后,牌面就变了,我们无法再稳坐钓鱼台,只能走华山一条道了。蒋邪说的没错,现在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猴子事败,我们就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城门,付出的代价要大的多,而且,即便填上成千上万条性命,如果不能在皇太极到来之前攻克城池,再多的伤亡也没有意义,我们甚至难以活着回山东。你们,有为本侯、为文登营赴死的决心吗?”
所有军官都明白,这是表决心的时候了。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回答:“愿为侯爷赴死!”
“很好,只要大伙一条心,本侯相信,天大的困难也拦不住我们。”陈雨也站了起来,“情报司已经和城内的兄弟约定,明晚丑时发动,在城内四处点火、制造骚乱,把五城兵马司和武骧右卫的人引开,然后以民勇换防的名义换下京营的人,打开城门,我们乘夜在子时运动到广渠门外,等待入城的时机。一旦失败,就地发起进攻,集中所有力量攻打广渠门!”
众人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等军官们纷纷散去后,陈雨单独留下蒋邪。
“从现在开始,到明晚子时之前,军营不准任何人进出,若有违反者,以通敌论处,你可以先斩后奏!”
蒋邪沉声应下:“属下明白,若有纰漏差池,提头来见!”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一语成谶
安定门的守军像往常一样,在城墙上戒备,监视城外的动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这一天又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www.uu234.ccUU小说
一些兵士在城墙的角落议论着:“文成侯围城却不攻城,到底唱得哪出?”
“你管他呢,这是文成侯与朝廷扳手腕,神仙打架,哪有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什么事?你只要知道,城外有这支大军在,咱们守城就要加两三倍的饷银,这是好事啊!”
“就是,光点卯不用打仗,每天多拿几钱银子,这么轻松的活计上哪找?叫我说,文成侯围城围个一年半载更好。”
“上头不会这么想吧?瞧这一天天的,光发银子不干事,迟早把人都撤回去。”
“你这是杞人忧天,几万大军清君侧,上头那些大人敢把人撤走?城内小一半的守军都调到安定门了,朝廷生怕这里有啥闪失。比起京城安危,花点银子算啥?”
这个论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毕竟拿几倍的饷银站岗这样的好差使,所有人都喜欢,他们倾向于相信这个说法。
有人突然冒出一句:“文成侯打仗这么厉害,总不会傻不愣登地枯守安定门,会不会是麻痹朝廷,然后来个暗度陈仓,忽然发难,攻打其他城门?”
立刻有人反驳:“你想得到,朝廷能想不到?城内守军加民勇十几万,就算均匀撒开,摊到每处城门最少有一两万,而且随时可以从其他地方增援,偷袭哪有这么容易得手?”
被驳斥的人悻悻地缩了回去,没有再提这茬。毕竟守卫京城这么重要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小卒子操心。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夜幕慢慢降临,安定门被黑暗笼罩,城墙上点起了灯笼,轮值的兵丁开始分批巡逻。远处的文登军营,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若隐若现,即便有零星的灯火,也很难观察其动静。
符安康全副披挂,带着亲兵来到了广渠门城楼。沿途的京营兵士纷纷站在一旁,恭敬地目送他上了城楼。
几名京营军官问:“符将军亲自来换防了?”
符安康点点头:“正是,兄弟们辛苦了,时辰已到,你们下去休息,等本官值守。”
军官们高兴地领着下属走了,城门全部由符安康带来的人接管,喧嚣一阵之后,广渠门又恢复了平静。
城上阁楼内,符安康有些坐立不安,他询问左右:“除了咱们京营的人,城门附近还有什么人马?”
“禀将军:城墙上有招募的民勇巡逻,临近城门不远还有五城兵马司与武骧右卫的人驻扎。”
“他们平时会上城墙吗?”
“广渠门外没有敌军,这些人一般就躲在征用的民房内喝酒睡觉,很少主动上城墙。”
符安康略微松了口气,不再吭声。
时间过得很快,从城内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子时到了。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队人往城门走了过来。城门的兵丁警惕地问:“什么人?”
“军爷,咱们是兵部招募的民勇,来替换军爷们守城的。”
消息通报到城楼内的符安康。等候多时的符安康站了起来,脸色有些潮红,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这是兵部的意思,让民勇和咱们轮换值守。”
有军官疑惑地问:“以往没有这规矩啊……咱们是全部都撤,把城门全部交给民勇?”
符安康咳嗽几声:“自然不能把城防都交给一群百姓,否则出了事谁来承担责任?这样,把总以下的将领带着人撤走,本官领一个守兵营坐镇。”
主官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乐得偷闲,两个守兵营的兵马撤了一半,换上了身穿布衣、手执长矛棍棒的民勇。
张富贵进了阁楼,符安康见状把左右屏退,只留下他们两人。
“留下的人是否可靠?”张富贵低声问。
符安康点点头:“这些都是本官的直属部下,信得过。等骚乱一起,本官带着人去平乱,城门就任你处置。附近虽然有五城兵马司和武骧右卫的人,但是他们一般不会过来,你大可放心。”
“嗯,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招。”
符安康不安地问:“我儿子呢?过了今晚,可以交还给我了吧?”
张富贵嗯了一声:“放心,俺说话算话,事成之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
得到了各自想要的答案后,两人没有什么话说,就这么枯坐着,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城墙上除了巡逻兵丁沙沙的脚步声,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丑时的打更声响起,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握住了刀柄。
“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响起了嘈杂声。
“走水了!”
张富贵率先冲到阁楼外,站在城墙上往城内望去,只见几处地方大火冲天而起,照亮了天空,无数喊声和脚步声响起。城墙上的守军也探出头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开始了。”张富贵低声喝道,“你带着人去救火平乱,不要留下一个人碍事。”
“好。”符安康紧张地抬脚下阶梯。
“记住,把那些五城兵马司和武骧右卫的人也带走,今晚的事情,不能有任何闪失!”
符安康脚步一滞:“我会尽力。”
他大步下了城墙,振臂高呼:“城内四处走水,本官怀疑是敌军细作破坏,京营的兄弟们跟我来,不要让敌人趁乱接近广渠门!”
京营的兵士们从睡梦中警醒,胡乱抱着兵刃跟着符安康往城内方向冲去。
街道旁的几排民房打开了门,一些睡眼朦胧的兵勇抓着刀走了出来,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符安康大声问:“本官是神枢营副将符安康,奉命镇守广渠门。现在城内出了事,不管是哪部分的人马,都听从本官命令,随我去平乱!”
五城兵马司的兵勇们一听是京营的人,忙不迭地套上衣服,慌乱地跑了过来。
人群中,一个太监一边系着纽扣一边慢慢踱步走过来,皱眉说:“京营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对咱们腾骧四卫指手画脚了?你们要救火自己去,咱家可不会动。”
符安康心里一咯噔,连忙说:“半夜三更,无缘无故四处走水,肯定有蹊跷,如果不去镇压平乱,万一酿成大乱,危及城门,公公担待得起吗?”
太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用拿大帽子压我。倒是你,没有弄清状况就把人拉走,擅离职守,小心吃官司。你们要去便去,咱家就守着城门,哪也不去!”
符安康有些焦急,如果不能把这个太监手下的武骧右卫带走,那些“民勇”不能顺利打开城门,自己儿子的命就危险了。可是对方是御马监的人,不归京营管,仓促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绑了这个太监去?
正不知所措时,一名民勇打扮的人从人群中忽然窜出,趁乱接近太监,亮出了刀子,在一片惊呼声中刺中太监的胸口,然后往城内的方向跑了,整个过程在几秒钟内发生,直到太监捂着胸口倒地,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符安康也呆住了,这时张富贵悄悄来到他身板,在耳边低声说:“快追!”
符安康醒悟过来,举刀大喊:“有人行刺,跟本官追上去,抓细作!”
没有了唱反调的人,符安康成了在场官阶最高的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太监,所有人都乱了方寸,除了几个亲信去查看伤情,其余人一窝蜂跟着符安康追了上去。
“民勇”们没有跟上去,全部聚集到城门处,一排人举着明晃晃的兵刃在外围警戒,其余人一齐涌入门洞,取下门栓,喊着号子推动沉重的铜门。
“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大门缓缓地打开,一阵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远处,无数火把亮起,隆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队士兵朝着朝城门飞快地奔跑过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入城
广渠门被“民勇”打开,在黑暗中等待多时的大军一拥而入,没有遭遇任何抵抗。www.uu234.ccwww.uu234.cc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门洞内,士兵们端着上好刺刀的火铳大踏步穿过城门,一队接一队,形成了长龙,仿佛没有尽头。
蒋邪冲在最前方,站在一处高台大声下令:“留一个营控制城门,其余人按照事先部署,跟着各自的将官走,只管服从命令,路上遇到任何人都不要恋战!”
按照事先的作战部署,顺利进城后,大军会直扑紫禁城,控制皇宫,以达到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快速度掌控京城局势的目的,一旦与城内十几万守军纠缠,陷入巷战,等到皇太极到达后,事情往何种方向发展就很难预料了。
一千多文登营士兵迅速登上城墙,架好了轻便的山地炮,炮口对准城内,火铳兵沿线撒开,布置了防线,掩护大军入城。
更多的士兵按照队、营的编制集结,来一批走一批,每聚集了一个协的兵力就跟随军官沿着街道往北面前进,大军人数虽然多,但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入城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文登营的主力已经悉数入城,紧接着就是东江镇的兵马了。大队骑兵开始分批进城,马蹄踩踏青石的响声比步兵的动静大的多,很多已经熟睡的百姓被惊醒,纷纷起身,趴在门缝往外张望直接告诉他们,京城要有大事发生了。
陈雨在众星拱月下策马入城,来到宽阔的街道上,打量着前方冲天的火光,遥望北面皇宫的方向,心中踌躇满志:从今晚开始,大明的历史将在自己手中改写,天下大势会由自己来决定,而不是任由龙椅上那个刚愎自用的皇帝和一群目光短浅的大臣来折腾。
尚可喜来到他身边,祝贺道:“恭喜侯爷得偿所愿,铲除朝中奸佞后,朝堂之上就是您说了算了。”
陈雨微微一笑:“还不到道贺的时候,今晚还有硬仗要打,你我都有得忙了。”
尚可喜拱手道:“任凭侯爷调遣,要东江镇怎么做,尽管吩咐就是。”
陈雨指着北面说:“文登营负责包围皇宫,东江镇负责在外围清理零星守军、抵挡城内的反扑,两军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只要一切顺利,明天早晨我会站在金銮殿上协助皇上主持朝会,而你作为‘清君侧’的功臣,自然要论功行赏,得到你该得的一切!”
所谓“协助皇上主持朝会”的意思,尚可喜自然明白,这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翻版吗?早在三国时曹操就用过,还挺好使,老祖宗留下的计策,放在千年以后也不过时。
他会意一笑:“下官明白,侯爷尽管放心去做,外围有东江镇挡着,就凭京营那些窝囊废,保管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陈雨提醒:“混乱之中,要严明军纪,记住,我们不是鞑子,抢一把就跑,你和部下不能陷我于不义。你和手下将士们的赏赐,事成之后本官绝不会亏待,但给你划一条红线,绝不可触碰:不能趁乱抢夺普通百姓财物,更不能奸**女!除此之外,若有文臣武将反抗大军,任你处置,本官不会过问。”
尚可喜听明白了,不能纵兵劫掠掳掠百姓,给此次“清君侧”行动蒙上污点,在道义上授人以柄,但弄几个不识相的官员或权贵却是可以的。
“侯爷放心,下官也不是鼠目寸光之辈,为了三瓜两枣放弃大好前程。只要能跟着侯爷,功名利禄唾手可得,下官绝不会让侯爷难做的。”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趁着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就此动身吧!”陈雨抓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跟随大军的方向冲了上去,负责护卫的士兵们紧随其后。
尚可喜志得意满地转身对自己的部下喊话:“诸位兄弟,咱们在皮岛受了这么些年苦,有一大半是拜京城的文臣所赐,他们纵容袁崇焕斩杀毛帅,克扣粮饷,三番四次提议裁撤东江镇,如果不是文成侯伸出援手,我们多半会饿死在岛上!以前在皮岛,鞭长莫及,奈何不了这些官老爷,今晚来到京城,碰到不长眼的家伙,大伙正好出了这口恶气!”
官兵们举起兵刃兴奋地高呼起来,他们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都给老子听仔细了。”尚可喜接着说,“文成侯要办大事,咱们跟着他老人家混,眼皮子不能太浅,不要为了蝇头小利坏了侯爷的大事记住,送上门的大官和权贵可以动,普通百姓不能动,事后侯爷还会有丰厚的赏赐,人人有份。今晚我们最重要的事是替文登营挡住城中宵小,让侯爷腾出手去和朝廷扳手腕,谁要擅自行动烧杀劫掠,尤其是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让侯爷知道怪罪下来,老子亲手砍了他脑袋!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官兵们嗷嗷叫着,高兴不已。顺手做掉几个达官显贵,油水比普通百姓丰厚的多,他们也不傻,不会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还得罪文成侯。
尚可喜调转马头,振臂高呼:“兄弟们,跟我上!”
蹄声震天,大队人马跟着尚可喜循着文登营的行军方向冲了过去,宽阔到能同行四匹马的街道也容不下几万人,密密麻麻的士兵占满了整条街道,队伍拉成了长龙,一眼望不到边。
最后的总攻开始了。
城内,一片烧成废墟的建筑旁,符康安正指挥部下善后,“追查潜入城中的细作”,这时一名骑兵匆匆赶来,大声传令:“符将军:兵部有令,乱兵已经入城,令神枢营收拢人马,从正阳门入内城,火速增援皇城,不得有误!”
骑兵匆匆说完,赶紧拨转马头,去找下一家传达命令了。
有人不安地问:“符将军,刚才听广渠门那边动静挺大,不会是乱兵从咱们镇守的地方入城了吧?”
符康安喝道:“淡定,不要慌。就算是这样,也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并没有做错。现在不要多想,赶紧去正阳门!”
官兵们慌慌张张离开,往正阳门而去。而负责带领队伍的符康安却似乎并不着急赶路,速度不快不慢,好几股各路城门的守军后发先至,纷纷从他们身边超了过去。
有将领疑惑地问:“将军,上头要求咱们火速赶到皇城,这么慢吞吞的,恐怕会被责罚吧?”
符康安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乱兵肯定在皇城外集结了重兵,那可是打得鞑子找不着北的文登营,你赶着去送死吗?等其他友军先到了和乱兵打一阵再说,我们走慢点,看看情况再做打算,什么责罚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其他人听了,深以为然,大家都是勋贵子弟出身,家境富裕,在京营不过混个前程,谁又是为了几个饷银拼命?
在这支守兵营慢吞吞前进的时候,其他各路的军队也从各个方向赶往皇城,大混战一触即发。
第五百一十三章 排队枪毙
数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从广渠门入城,杀气腾腾朝紫禁城方向扑去。www.uu234.cc此时天还没亮,用来照明的火把结成了长龙,把街道照得宛如白昼,隆隆的脚步声响彻半空。沿途百姓本就被巨响和大火惊醒,现在听到响亮的口令声和脚步声,纷纷起身趴到门缝窥探。
因为抢占了先机,文登营在沿途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一路毫无阻碍地推进到了朝阳门。
文登营士兵衣甲鲜明、刀枪如林,气势十足,朝阳门轮值的兵勇从睡梦中惊醒后,懵懂之间一见大军压境,连喝止的勇气都没有,弃门而逃。
大军到来,黑云压城,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有些赶早市的商本已打开门,见状立刻上好门板重新关门,打算出门做工的老百姓全部掉头返回家中闭门不出,从县衙到顺天府各级官府衙门把派出去救火、平乱的衙役、捕快、胥吏都收了回来,避免触怒这些军汉。
所有人都在门缝中窥探着外面潮水一般经过的大军,每个人都在暗想:这是城外大军要造反的节奏吗,难不成大明几百年国祚,今日就要改朝换代?
家境殷实的人家惶恐不已,跪在自家向菩萨许愿,希望不要遭受乱军荼毒。自古兵乱,最先受伤的永远是百姓,大户人家更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大军兵不血刃分别从朝阳门进入内城后,终于遭到了京营的抵抗。京营的主力都驻扎在外城各处城门,内城只有神机营用来机动的战兵营,原本以为战火怎么都不可能烧到自己头上,没想到一夜之间变了天,又不敢临阵脱逃,只能硬着头皮向大军迎了上去。
神机营作为京营的核心力量,即使在京营日益颓废衰落的大环境下,依然保持了不错的水准,展现出了一支合格的火器部队应有的素质,临阵不乱,颇为从容地就地形成了射击阵列。
在领兵军官的指挥下,上千名鸟铳兵来到前排列阵,分成三排,开始了繁琐的装弹过程,后方的部队则随时准备补上之所以没有把部队全部派上去,是因为这个地方队伍展不开。
文登营为了急行军,部队也没有展开,顶在最前面的是作为前线指挥官的蒋邪亲自率领的一个营,在并不开阔的地带,双方都只有一两千人能投入正面战斗,其余人使不上劲。
后方的陈雨对传令兵下令:“命令蒋邪,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避免纠缠,天亮之前,我要到达紫禁城!”
蒋邪接到速战速决的命令后,观察了双方的距离、对方的排兵布阵以及鸟铳复杂的发射步骤,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传我命令:二协一营前进五十步,在敌人三十步的位置开火!三轮齐射之后,发起刺刀冲锋,一举突破!”
蒋邪这个大胆的命令下达之后,中层军官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所有军官和士兵都很清楚:根据他们的经验,文登营火铳的有效射程是七十步,一百步内仍有杀伤力;最佳射程是五十步。御敌时,通用战术是原地等候,待敌进入一百步内摆好射击动作,七十步开火,视具体情况进行齐射或者自由射击。
而行进到三十步的位置射击,这种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麻子了,准头是有保证了,几乎闭着眼也能打中对方,可是危险也成倍增加了,对方鸟铳的整体性能虽然不如己方的火铳,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过文登营的军纪极为严格,命令下达了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大多数人虽然心中有疑问,但没有任何人公开质疑指挥官的决定。
大军的前进速度放慢下来,等待解决第一个拦路虎。担任先锋的第二协第一营的士兵在军官的口令指挥下,端着枪齐步向前走,两排的横队非常整齐,连作为对手的神机营也刮目相观看。
一名神机营千总赞叹道:“鸟铳兵能够做到这般如臂使指,整齐划一,也是很了不起了。”
领头的神机营副将哼了一声,“不过是花架子罢了,大家都是鸟铳兵,无非都是对射而已,这么直愣愣地冲上来不是送死吗?正担心距离有点远,现在他们送上门正好,让兄弟们加把劲,一顿排枪就送他们上路!”
蒋邪虽然没有18世纪欧洲军官“排队枪毙”的概念,但他的思路其实与这种著名的战术不谋而合。在滑膛发枪占据主流的18世纪,极具冒险精神的英国陆军经常冒着对方的火力抵近到三十步甚至是二十步之内,用一轮齐射击垮对手。在准头和射程都不怎么样的滑膛枪时代,这样的战术虽然冒险,但是只要有足够的纪律和意志力,抵近齐射比远程对射的效果要好得多。
双方的间隔本来百步,第一营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后,把间距缩短到了六十步。这时神机营一千多名鸟铳手的鸟铳装填完毕,纷纷举起了枪口瞄准对方。在没有骑兵冲击的情况下,这些鸟铳手还是能够从容面对的,命令没有下达前,做到了没有一人胡乱开枪。或许在他们意识中,单以火器论,天下兵马无人能比得过神机营,对面这些土包子能把铳打响就不错了,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对手。
神机营将领见部下准备妥当,大声下令:“给我狠狠地打!”
“”,爆豆子一般的枪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嘭”的异响这是某个倒霉鬼的鸟铳炸膛了第一营的官兵不时有人中弹倒下。
刚交手就比对手先出现伤亡,这是以优势远程火力著称的文登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历经各种战事锤炼的第一营并没有被伤亡吓倒,仍然沉默地前进,军官也没有下达命令还击。被击中倒地的士兵立刻被后面的人补上空缺,保持了队伍的完整。
期待着对手在一轮枪击中崩溃的神机营失望了,不少人低声咒骂道:“他娘的,这是些傻子吧?吃枪子不还手,他们手里拿的是根烧火棍?”
把总们连骂带踢地让鸟铳手们再开枪,于是鸟铳手们开始手忙脚乱开始重复繁琐的装弹步骤。
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倒入引药,往枪口倒入适量的火药,装弹,用通条捣实,然后吹燃火绳来点燃引药……这样复杂的步骤,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可以做到没有错误,但是面对面无表情逐步逼近的对手,鸟铳手们心里有些发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失误,不是倒入的引药过多或者过少,就是忘记了装铅弹。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到达了预定的位置后,在军官的大声命令中,第一营停止了前进,齐刷刷地举起了步枪,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乱哄哄的对手,还在重复繁琐步骤的神机营士兵绝望地望着对面,巨大的恐惧弥漫了战场。
第五百一十四章 直捣黄龙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神机营的鸟铳手们彻底慌了。www.uu234.ccwww.uu234.cc他们自己就是玩火器的,自然知道这个距离的射击是什么样的概念,只要对方开火,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把总们大声吼叫着,让他们赶快举枪射击,可是越催越乱,有些人举起了还没装入铅弹的鸟铳,有些人则怎么都吹不燃火绳,无法点燃引药。
在神机营的手忙脚乱中,对面响起了怒吼:“全体都有,齐射一轮,开火!”
“”,密集的枪声响起,不过这次是文登营开火。三十步的距离,几乎是弹无虚发,神机营的横队像一堵被狂风吹倒的墙,轰然倒塌,惨叫声此起彼伏,正面第一排的鸟铳手在铅弹的暴风雨中,纷纷仰天栽倒,无一幸免。
负责指挥的神机营副将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千多鸟铳手是神机营的精锐,费了好大的心血训练出来的,就这么被秒杀了?
烟雾弥漫了整个战场,即便相隔这么近,交战的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口令声再次在烟雾中响起:“第二轮齐射,预备!”
神机营第二排的兵士们正手忙脚乱地补上前排空缺,站在还没有断气、翻滚挣扎的同伙身边,想要重新组织起火力线,阻挡对方。然而仓促之间重新列阵谈何容易,脚下传来的呻吟和哀嚎声让他们心烦意乱,装填引药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
一片混乱中,对面清晰地传来了此响亮的喊声:“全体都有,齐射,开火!”
兵士们不敢置信地盯着对面烟雾中浑屯不清的人影,大家都是鸟铳,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第二次发射?
“……”
很快,密集的枪声打碎了神机营官兵的侥幸心理,钢铁风暴再次席卷了尚未完成布阵和发射准备的鸟铳手们,伴随着惨叫声,数百名兵士再次倒在了血泊中。三十步的距离,几乎是顶着脑门开火了,闭着眼睛都能打中目标,命中率是极其惊人的。
指挥的副将手都在发抖,声嘶力竭地呼喊:“顶上去!咱们身后就是皇城,让这些乱兵惊扰了圣驾,朝廷追究下来,谁都别想好过!”
可是事实是残酷的,仅仅过了三十秒左右,象征着死亡的口令声再度响起:“第三轮齐射,开火!”
枪声大作,弹幕笼罩了混乱的神机营阵列,三轮齐射之后,共计一千多人葬身于猛烈的齐射下,再也无力阻止反抗,而他们的对手,仅仅付出了不到两百人的伤亡,燧发枪在射速上的优势,在近距离的排队枪毙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蒋邪举起了佩刀:“二协一营,刺刀冲锋,为后方部队打通道路!”
一营的士兵们停止装弹,端起刺刀,齐声呐喊着穿过浓密的烟雾冲了上去,一头扎进了神机营的残阵。幸存的鸟铳手们惊恐地看着从烟雾中冲出来的对手和手上明晃晃的刺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能够连发的鸟铳,而且还能随时切换成白刃战模式,完全颠覆了他们对火器的认知。
战斗的结果已经没有了悬念,一个营的士兵以微弱的代价,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击溃了京营的天之骄子神机营,为大军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陈雨满意地下令:“继续前进!”
障碍拔除后,四万大军继续以长龙阵型从街道蜿蜒前进,浩浩荡荡开往皇城。
无数双脚从神机营兵士们的尸体上踏过,这些往日不可一世的功勋子弟们躺在血泊中,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似乎不愿相信这一切。偶尔有没有断气的兵士们呻吟着向过往的人求救,也不分敌我,试图抓住一丝求生机会,但没有任何人低头看他们一眼,甚至都懒得补刀。从接触到结束,短短十几分钟的战斗,大名鼎鼎的神机营就这样被平推了。
因为解决战斗的效率很高,此时从四九城赶往皇城增援的官兵还在几里之外,鞭长莫及。尚可喜率领大队骑兵率先赶到战场时,文登营已经全部消失在视野中。
尚可喜看着满地尸体,啧啧称奇:“不愧是大明第一强军,步军推进的速度比我们马军还快。”
他从地上的旗帜番号可以辨认出,这是神机营的人马,换做东江镇的骑兵强冲,在相对狭窄的街道上,队伍展不开,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几千名鸟铳手的火力网,文登营实力之强横可见一斑。
正感叹间,后方传来了厮杀声,有部下策马来报:“镇台,步军兄弟和增援皇城的守军交上手了。”
“来的正好!”尚可喜抖擞精神,“也让文成侯看看东江镇的手段,咱们可不是来凑数的。”
他高举马刀,大声下令:“传本官命令:马步军结阵,固守此处,不能让一人漏过去!”
轰轰烈烈的战斗打响,数万大军在街头巷尾开始了混战,一波接一波的援兵赶到,却都被东江镇挡在路上,寸步难行。
朝阳门附近杀声震天,几里之外的皇城却显得格外安静。
陈雨在士兵们的拱卫下,策马来到承天门下。此时天已经亮了,大军包围了承天门,守门的禁军已经跑得没影了,周围无人敢靠近,除了士兵们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
望着这座后世改名为**的城门,打量着熟悉的建筑风格,陈雨有些恍惚。那个悬挂伟人头像的位置,此时却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承天之门”。只要从这个门穿过去,就能进入宫城,大明的权力之巅。他在后世不止一次来过故宫,都是游客身份,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在几百年前的时空,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将士们都屏声静气,等待着主帅的命令。他们从山东来到紫禁城,也是心潮澎湃,当年在卫所当牛做马时,何曾想到过能够这么威风凛凛地杀到皇帝住的地方?一切恍如梦中。
短暂的回忆和感概之后,陈雨恢复了坚毅的表情,他举刀一指前方:“前进,直接进皇宫!从今日起,大明由咱们说了算!”
第五百一十五章 君臣再会
陈雨一声令下,文登营按照入城前的安排,有条不紊奔向指定的位置,除了负责保卫的近卫队和直属陈雨的一个协,其余人都没有进入皇宫,而是控制皇城几处城门,肃清零星的反抗。UU小说毕竟四万全副武装的大军全部涌入宫城的话,踩踏花木、损坏建筑在所难免,陈雨也不希望对这座凝聚了古人智慧和心血的宏伟建筑造成太大破坏,对付宫内的禁军和侍卫,两三千人足矣。
其实两三千精锐的军队对于皇宫而言还是武力过剩,没有了外城的拱卫,宫内根本谈不上武装力量可言,魁梧的大汉将军们只是装点门面的花架子,总不能指望太监宫女们能挡住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陈雨率领部队一路长驱直入,无人敢反抗,值守的侍卫狼奔豕突,太监们仓皇避让,不敢捋大军虎须,生怕遭遇无妄之灾。陈雨也不打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功夫,但繁杂的宫殿让他有些分不清方向,便随手抓了一两个太监带路,直奔皇帝的居所按常理,这个点皇帝还没有出发去早朝,应该还在寝宫内。
陈雨的速度很快,但宫城实在太宽阔,从南到北的长度有一公里,从午门入宫后,要达到乾清宫,必须途径金水桥、太和门、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乾清门,才能到达内廷,骑马都要走上好一阵,更不用步行了。数千人沙沙的脚步声在凌晨寂静的皇宫格外刺耳,但深处的内廷却毫不知情。
乾清宫内,已经被城外巨大响声惊醒的崇祯草草穿戴起身,坐立不安,打发王承恩派太监去宫外打听消息,可是人派出去时天还没亮,皇宫门禁都没开,黑灯瞎火的,只知道外城杀声震天,也没人赶到皇城报信,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再探!外城这么大动静,绝不是小事,如果不是城内守军哗变,就是乱军攻入京城了。”崇祯心烦意乱,勒令王承恩再多派几批人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城外的动静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越来越大了。崇祯在殿内坐不住,走出了殿门,站在台阶上遥望宫外,只见火光冲天,照亮了天空,让人很是不安。
“难道乱军真的入城了?”崇祯脸色苍白,眼神中掩饰不住几分惶恐。守军哗变的可能性不大,自己已经让杨嗣昌筹措银钱,招募民勇,组织京营分守各处城门,不惜动用了内帑,按理说不可能为了闹饷折腾的,能够造成这么大动乱的,最大的可能只会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文登营入城了。
王承恩宽慰道:“皇爷,未必是乱军,京城固若金汤,鞑子那般穷凶极恶都打不进来,何况别人?”
只是这话没有太大说服力,别说崇祯,王承恩自己都不怎么信。文登营既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击败清军,为什么就不能做成清军做不到的事情?京城虽然坚固,但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文登营面前,似乎也不怎么让人放心,尤其守军的主力还是面对清军一败涂地的京营。
崇祯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不敢说出来,毕竟这种结果太可怕,一时陷入了沉默。
秋天凌晨的皇宫还是寒冷刺骨的,冷风吹过,只穿着单薄便服的崇祯忍不住哆嗦起来。王承恩见状劝道:“皇爷,城防有杨部堂他们操持,应该不用太担心,您龙体要紧,还是先进殿等候消息吧。”
崇祯抵受不住刺骨的寒风,闻言便转身进了殿内。
殿内烛光闪动,殿外寒风呼啸。在王承恩和几个小太监的陪伴下,崇祯枯坐了一会,胡思乱想了一番,越想越不安,站了起来。
“王伴伴,应该是到了早朝时辰了,备步辇,朕要去太和殿,等候百官上朝。宫内打听不到消息,大臣们总会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用麻烦了,微臣亲自禀报陛下就是。”
关闭的殿门被轰然推开,端着火铳刺刀的士兵们潮水般涌了进来,众星捧月当中,陈雨大踏步走进了殿内。
“陈雨?”崇祯脸色煞白,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局势果然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王承恩惊慌地扑到崇祯身前,张开双臂挡在前方,呵斥道:“大胆,居然敢擅闯寝宫,惊扰圣驾?休得靠近,否则咱家和你来个血溅当场!”
陈雨以眼神示意,让两名士兵架开了王承恩。
“王公公,在宫内的这些太监中,比起高起潜、曹化淳之流,你算不惹人厌的一个,对主子也算忠心,我不难为你,你也不要螳臂当车、自讨没趣。”
王承恩如何抵得过如狼似虎的士兵,他奋力挣扎,却挣不脱桎梏,还想说什么,却被士兵用布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再也说不出话。
陈雨径直走到崇祯前方五步的距离,凝视着这位历史上评价贬多于褒的帝王,沉声说:“陛下,我们又见面了。当年首次召见时,微臣还是区区一名副千户,一别两年多,再度重逢,宛如隔世。”
崇祯不由自主退后两步,直到靠在了批阅奏折的案几上才停下。退无可退,面对满殿杀气腾腾的士兵和如林的刺刀,他反而平静了下来,身为皇帝,无论下场如何,总不能让乱臣贼子看到自己虚弱胆怯的模样,失了皇家的体统,就算被弑,也要维持帝王尊严。
“是啊,当年爱卿只是山东一名军户,官职地位微不足道,朕也只是把你当做一名能臣干吏,绝不会想到会有今日领兵杀入皇宫君的一幕。”崇祯极力维持表面的淡定,“朕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破城而入的,但既然得逞了,多说无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如何,是要取朕性命改朝换代吗?”
陈雨严峻的脸色逐渐放松,继而笑了起来。
“陛下想多了,微臣怎么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天下人不齿,难道陛下忘了文登营的檄文?微臣入京,是要除奸佞、清君侧,还朝廷一片朗朗乾坤,怎么会弑君自立?”
第五百一十六章 谈判
听了陈雨的话,崇祯略微安心了一点。至少对方还有几分忌惮,不打算直接弑君自立,那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确定了性命暂时无忧后,崇祯内心深处冒出了巨大的挫败感:殚精竭虑多年,日复一日勤政治国,不敢有一丝松懈,换来的却是乱臣贼子悍然领兵闯到寝宫的下场,自己这么多年的勤勉操劳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历史上那些醉生梦死的昏君!
但是无数把刺刀在烛光下反射的寒光提醒他,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眼前这一个难关必须要熬过去。
崇祯收拾哀怨的心情,打起精神,故作镇定地说:“如果爱卿只是为了除奸佞,而不是为了颠覆朝纲,那么事情就可以商量。只要你下令部属退出皇宫,朕可以不追究以下犯上的罪责,有什么事,到太和殿上当着百官的面说个清楚,究竟谁是忠,谁是奸,朕自会处置。”
陈雨笑容不减:“陛下当微臣是三岁小孩吗?身怀利刃擅闯皇宫都是死罪,何况领兵包围乾清宫?只要这一刻臣退到宫外,勤王护驾的大军立刻就会围上来,除非杀出一条血路,否则臣只能是背着乱臣的罪名伏诛,然后株连九族!如果是必死的结局,那么臣又何必冒着风险入京,留在威海卫甚至远渡朝鲜做个逍遥侯爷岂不是更好?莫说隔着汪洋大海的朝鲜了,即便是在威海卫,文登营坐拥几万亩良田、粮饷自给自足、将士上下一心、火器犀利、训练有素,朝廷就算倾力来攻,又能拿微臣怎么样?”
这番话很犀利,不留情面,也无可辩驳。崇祯反手抓住了案几的边缘,努力让自己不发作,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变得泛白。
“那你想如何?”
陈雨环顾左右,示意左右把王承恩和几个小太监都带了出去。士兵们也一并撤了出去,只留下几个负责贴身保护的护卫队兵士。几柄刺刀对准了崇祯尽管手无寸铁的皇帝不可能对陈雨造成人身威胁。
“现在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咱们君臣之间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陈雨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臣之所以甘冒奇险一路杀入京城,来到陛下面前,却不打算伤害陛下的性命,并不是对大明多么忠心,而是对朝廷的治国之道不认可,想要拨乱反正,改变国运,同时又不想造成内乱,给鞑子趁虚而入的机会。”
崇祯气极反笑:“你都这般作为了,居然还有脸说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错,臣不是为了陛下的江山,而是为了华夏的命运,这不是一码事。”陈雨纠正,“你我最大的区别,不是君王和臣子的地位,而是维护的东西不一样。陛下为了朱家江山的稳固,不惜引狼入室,默许鞑子入关协助平乱,而臣为了几万万汉人百姓将来不沦为蛮夷的奴才,为了这大好河山不至于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可以放弃安逸富足的生活,冒着乱臣贼子的名声北上兵谏!”
崇祯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朕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口口声声是为了天下百姓,难道朕这么多年勤勉治政,是为了一己之私?这几万万百姓,也是朕的子民!”
陈雨摆摆手:“这个话题没有必要深究,帝王眼中的家天下,和臣所说的华夏大为不同,争论个三天三夜也未必有结果。不管陛下相信与否,臣想说的是:如果没有陈雨这个人出现,没有文登营的横空出世,数年之后,大明会亡国,鞑子会入主中原,取而代之,颠覆大明的不是别人,正是对陛下的江山垂涎三尺的鞑子。现在既然有臣在,就绝不会让这一幕出现,之所以领兵入京,就是为了改变历史。”
“哼,危言耸听。”崇祯冷笑一声,显然不相信这么荒谬的言论,“大明虽然危机四伏,但绝不会演变成你所说的局面。鞑虏不过疥癣之患,只要你不强行打乱朕的计划,待剿灭流寇之后,君臣同心戮力,励精图治,大明国祚延续百年、千年也不是难事。”
陈雨不屑地驳斥:“陛下中了杨文弱的毒太深!襄外必先安内的观点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流寇绝不是仅仅靠武力就能在三五年内彻底平定的,你们的思路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治国理念不改变,靠着从土里刨食,征收辽饷、练饷来练兵平乱,流寇只会越来越多,杨文弱的方略最终只会沦为空谈。赋税沉重,百姓不堪重负,就容易被流寇裹挟,流寇剿而不绝,这么恶性循环下去,最终只会让流寇坐大,席卷中原、危及京师,给鞑子入关的机会。”
“胡言乱语!”崇祯激动起来,挥舞着拳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朕是一国之君,杨文弱是饱读诗书的大学士,还有文武百官辅佐,这么多人加起来,治国理政还比不上你一个军户出身的莽汉?”
陈雨冷静地说:“信也好,不信也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局势由微臣掌控,陛下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你想不想听?”
崇祯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决绝:“你且说来听听。”
“第一条路:陛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成全了臣犯上作乱的恶名。”陈雨眼中闪烁着寒光,“臣会给陛下一个体面的死法,事后还会依照皇家礼仪厚葬。至于以后的事,是改朝换代还是拥立幼皇,臣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就不需要陛下在九泉之下操心了。”
崇祯浑身抖动起来,牙齿格格作响。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殚精竭虑操劳这么多年,大明最后却在自己手中灭亡,教自己如何甘心?自己又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第二条路:陛下与臣取得共识,立刻召开朝会,罢黜祸国殃民、尸位素餐的大臣,广开言路、任用贤能,并将天下兵马之权交给臣,以十年为期,文武分立,文臣理政,武将治军。臣保证,十年内一定能剿灭流寇、平复辽东!”
崇祯慢慢冷静下来,想了良久,开口道:“你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手遮天,让朕做个摆设?”他如何不明白,军权在谁手中,就是谁说了算,想启用谁就启用谁,任用贤能不过是幌子,文武分立更是能把朝廷架空。
陈雨似笑非笑:“也不完全是陛下想的这般不堪。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一切从权罢了。”
崇祯神情复杂,他虽然明白对方的“险恶用心”,但形势比人强,拿什么说不?
他忍住心中愤懑:“能不能容朕想想?”
陈雨望了望门外的天色:“没时间了。皇太极的十万大军已经在路上,耽误下去,就会酿成更大的混乱,臣也不想让京城的内乱给皇太极机会。日上三竿之前,臣必须掌控京城的局势,然后从容对付远到而来的鞑子。陛下现在就要给臣一个答案!”
第五百一十七章 还有谁
皇宫之内唇枪舌剑,君臣交锋,皇城之外刀光剑影,厮杀混战。www.uu234.ccwww.uu234.cc
东江镇大军与四九城各处城门赶来守军混战在一起,喊杀声响彻天际。再宽阔的街道也容纳不下数以万计的兵士,战斗朝着各处胡同小巷蔓延,双方在每个角落都展开了厮杀。
此时的大明还没到大厦将倾的程度,官兵的心气还在,不至于一战即溃、阵前倒戈,依仗对街头巷尾地形的熟悉,加上面对东江镇这支来自“不毛之地”的地方军队的心理优势,一时间也和对方打了个不分上下,难解难分。
双方的将领都知道这一战的意义重大,关系到皇室的存亡,一旦战败,失败者的下场可想而知。东江镇败了固然会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处决,官兵们败了也逃不过残酷的报复和镇压,成王败寇,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所以两边都没有留力,把所有的兵力都压了上去,也无所谓阵列和指挥,双方的兵力犬牙交错,你来我往,谁杀的人多,谁就能占上风。
惨烈的战斗在皇城外每一处街头巷尾进行,交战双方以最野蛮原始的方式砍杀着对手,鲜血溅落在街头、道路两旁的墙壁、门窗,满街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少人手中的刀斧都卷了刃,谁也分不清自己杀了几个人,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下。此时天已大亮,阳光照耀在血流成河的街面上,反射着凄凉诡异的光芒。
百姓们听着墙外的厮杀声,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祈求战火不要殃及自己。官员权贵们如临大敌,让人搬来沉重的家具杂物挡住大门,并让下人们拿起菜刀、棍棒武装起来,防备乱兵冲入府中。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混乱和恐慌,内城打成了一锅粥,外城的百姓趁着战火向城内延伸的空当,纷纷卷起细软、带上家人往城外跑,试图躲避这场祸事。此时的各处城门大多已经空虚,除了广渠门有文登营一个营的兵力驻扎,其他城门几乎无人值守,百姓们齐心协力打开大门,一窝蜂往外涌出,随着人流往城外,大街小巷变得空荡荡的,肃杀的气氛笼罩了京城。
混战从半夜开始,一直到天亮,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动乱会演变为大明前所未有的浩劫,交战双方不死不休的时候,转折点到来了。
原本关闭的朝阳门、正阳门、阜成门等内城城门全部洞开,整齐的大军列队走出,打出的是“陈”字帅旗和“清君侧”字样的旗帜。隆隆的脚步声中,东、南、西三面城墙上架起了无数山地炮,炮口朝着半空,几乎同时开火。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满城的喊杀声,一时间地动山摇。
交战双方被变故震惊,手中的刀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许多人忍不住抬头去看远处的墙头,想判断炮弹是否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是伴随着巨大的炮声,并没有炮弹飞出,似乎墙头点燃的只是空炮,只有火药,没有炮弹。
这是唱的哪一出戏?所有人都茫然不已。
文登营整齐的队列进入了战场,清一色火铳刺刀,从军官到士兵睥睨一切的眼神,让所有人都生出畏惧之感。
生力军的加入打破了战斗的平衡,文登营战无不胜的威名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巨大的震慑。原本混战中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止战斗,官兵往南退,东江镇则往文登营这边靠拢,中间一下空出大片的空当,满地都是尸体和断裂的兵刃。
混战暂时中止,双方都在权衡,文登营这支生力军加入,接下来该怎么打?官兵们如临大敌,东江镇则满脸喜色,悲喜两重天。
正当官兵们进退失据的时候,城内数名骑兵飞奔而出,为首一人手上托着一卷明黄卷轴,几人齐声大喊:“所有将士听令:圣上亲笔圣旨,各处停止交战,各回原位,京营及腾骧四卫按之前分派驻守城门,五城兵马司会同顺天府打扫清理战场,东江镇协助文登营维持城内秩序,所有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悉数上朝,辰时一刻前必须到达太和殿,不得有误,违者以抗旨论处!”
刚才还打生打死,现在居然下圣旨不打了,还要恢复早朝?
别说京营官兵,就连东江镇的人也摸不着头脑,个个面面相觑。如果圣旨是真的,那么打了这么久都是白费力气,人都白死了。
战场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除了地上伤兵的呻吟,没有一人吭声,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圣旨来的太突兀,也不合常理,这种转折也太过诡异,脑子正常的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忽然,一名京营的将领大声说道:“乱兵擅闯皇宫,乃大逆不道之举,圣上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一定是他们矫诏,想要咱们放下兵刃,然后打一个措手不及,大伙千万不要上当!”听了他的话,官兵原本垂下的兵刃又举了起来。
蒋邪站在密集的队列之后,闻言冷冷地下达了命令:“抗旨不遵者杀无赦,动手!”
士兵们迅速列成横阵,举起了早已装填弹药的火铳。
“……”
密集的枪声响过,这名将领连同周围数百官兵倒在了血泊中。变化太突然,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蒋邪策马上前,威风凛凛站在两军之间,朗声说:“不管有没有圣旨,文登营想要取尔等性命,易如反掌!现在,还有谁敢质疑?”
有了前车之鉴,没人敢做出头鸟。官兵们面面相觑一番,觉得无论如何还是不要吃眼前亏要好,举起兵刃的手又放了下来,慢慢开始后退。
等退到了安全距离,见对方果然没有趁机追杀,官兵们如释重负,纷纷转身小跑着离开战场。毕竟命是自己的,圣旨无论真假,不用打仗了总是好事,先保住性命再说,以后的事听天由命便是。
朝阳门外的官兵退去之后,传旨的士兵又奔向下一处。同样的事情在正阳门、阜成门等处上演,各路官兵在文登营的震慑和圣旨的命令下,潮水般退却。
战斗就此结束,留下满地苍夷。五城兵马司的兵勇和顺天府的衙役们在刺刀的监视下,开始组织民夫打扫战场,收拾残局。而蒋邪等人没有停歇,他们率领文登营和东江镇的士兵在顺天府小吏的带领下,奔赴各处大臣的府邸,传达旨意,勒令其上朝。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朝会
真刀真枪的战斗结束了,另一场冲突又开始了。UU小说www.uu234.cc
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顺天府小吏的指引下,准确无误地找到四品以上官员的府邸,传达圣旨,让官员参加大朝会。
大多数官员不愿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出门上朝,街上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皇上生死未卜,圣旨也不知道真伪,谁知道这是不是乱兵的诡计,把所有官员拉到某个地方偷偷处决,减少谋权纂位的阻力?
但文登营怎么会和这些大臣讲道理?碰到拒绝上朝的对象,士兵们直接砸开大门,把大臣从房里拖出来,用刺刀逼着其出门,选择很简单:要么上朝,要么以抗旨的罪名当场击杀。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官员们虽然饱读诗书,口才了得,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但是面对凶神恶煞的士兵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换上官袍,与家人诀别,抱着送死的心态凄惨上路,顿时家家户户都响起了哭声,女眷们泣不成声,目送丈夫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家门。
虽然有个别忠烈之士宁肯自尽也不愿向“乱臣贼子”低头,选择了自尽,表明对朝廷和皇帝的忠贞,但大多数人还是惜命的,用“蝼蚁尚且贪生”来安慰自己,乖乖的加入了上朝的队伍。
各处府邸大门洞开,官员们在士兵的押送下战战兢兢来到街上,向午门进发。经过战乱后的街道,看着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指挥民夫拖走鲜血淋漓的尸体,闻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忍耐不住,纷纷呕吐起来。
有人感概道:“何以至此?昨日兵部还宣称城防固若金汤,各路勤王平乱的大军已经在路上,平息动乱指日可待,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天呢?”其余人不敢出声附和,却纷纷摇头叹息。
一柄枪托砸在了此人的头上,应声而倒。一名队官啐了一口,“就你话多,也不看看形势。”然后示意左右,“拉下去,以抗旨之罪处决!”
几名士兵把火铳挂在肩头,腾出手拖着这个倒霉的家伙去了一个僻静的胡同。
其他官员看得不寒而栗,处决一个四品以上的大臣如此随意,一个把总模样的人就能决定其生死,当真是乱世人命不如狗。
有了这个反面典型,之后再也没人敢说话了,官员沉默地前行,从各个街道三三两两汇集在一起,来到了午门。
此时的午门全部换成了杀气腾腾的文登营士兵,往日仪表堂堂的禁军不见了踪影,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官员们战战兢兢地正准备穿越城门,却听到后方传来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纷纷扭头一看,只见几辆囚车被一群士兵推了过来,车上的人披头散发,面如死灰。
囚车还能进入皇宫?官员们一边感叹动乱之下礼乐崩坏,一边仔细打量这是哪几个倒霉蛋。相比之下,在刺刀的逼迫下上朝,似乎比关在囚车里的境遇要好太多,众人心里忽然莫名地感觉心里平衡了不少。
等囚车靠近之后,所有人大惊失色。
“杨阁老?”
第一辆囚车上的人,赫然是正得宠的东阁大学士、兼掌兵部的杨嗣昌。此时的杨嗣昌全无朝堂之上的风采,胡子拉碴、头发凌乱,额头有淤青,嘴角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双目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联想到杨嗣昌此前在朝堂之上处处针对文登营的行为,官员们似乎明白了,所谓“清君侧”檄文里提及的奸佞,恐怕就是与文登营作对的人吧?
想通了其中缘由,众人对第二辆囚车里的人也就不意外了,正是刑部左侍郎惠世扬曾经与陈雨为了海贸之利争得不可开交的京城海商领军人物。但官员们并不知道,惠世扬能成为“奸佞二号”,不仅仅是因为海贸之争,还有暗地里唆使怂恿杨嗣昌、曹化淳对付陈雨、谋夺刘公岛的小动作,可以说,“清君侧”的导火索,就是间接由惠世扬点燃的。
一个大学士、一个左侍郎之后,再无大人物,后面几辆囚车都是与杨嗣昌走得近的兵部主事、兵科给事中、督察御史等品级相对较低的官员。
看到这个阵仗后,大臣们一面兔死狐悲,一面又放下了心头大石,看样子这场“清君侧”的“奸佞名单”不会涉及太广,比起想象中的满朝腥风血雨,陈雨的手段似乎还算克制。
怀着这样的心思进了金銮殿后,不少人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只要这场风暴不刮到自己头上,可以考虑站队问题了,不管皇帝与文成侯达成了什么样的妥协,都不是自己能操心的,江山是朱家的,皇帝本人都能委曲求全,旁人还能说什么?只要能在这场动乱中保住乌纱帽就行。至于杨嗣昌等人,那就只有死道友不死贫道了,谁让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宽阔气派的金銮殿内,文武官员泾渭分明,站的整整齐齐。如果武官队列之首站立的不是文成侯陈雨,门口的大汉将军没有换成手握火铳刺刀的文登营士兵,似乎这次朝会与往常并无区别。
过了一会儿,王承恩带着几个宦官从侧门走出来,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随着崇祯的出现,群臣跪下齐声说:“参见陛下。”
崇祯抬抬手:“众爱卿平身。”
按照惯例,崇祯会询问百官是否有事起奏。有事就说事,无事就退朝,这是千百年沿袭下来的老规矩了。可是今日,崇祯说完这句后,再也没有吭声。有大臣偷偷抬头望去,只见崇祯脸色苍白的吓人,眼睛满是血丝,一看就很反常。
陈雨,他见崇祯没有按剧本走,重重咳嗽了几声,以示提醒。
崇祯从恍惚间清醒过来,看了看陈雨,脑子浮现出一个时辰前的一幕。
乾清宫中,两个托盘摆在了崇祯面前,右边是笔墨和空白明黄卷轴,左边是六尺白绫。
陈雨的声音像魔鬼一般在耳边回荡:“陛下,路就在你面前,看你走哪一边?要么将白绫往梁上一挂,求得解脱;要么写下圣旨,让勤王官兵各回驻守的城门,勒令官员上朝商议如何清君侧、除奸佞、正国本……”
崇祯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会选择右边的托盘,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捉着他去提笔拟旨,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晃了晃脑袋,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望着下方的文武百官,心中哀叹:事已至此,回不了头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当庭除奸
在陈雨的“提醒”下,崇祯强打精神,开口道:“诸位爱卿,昨晚文成侯连夜入城,与京营发生了摩擦,现在证实只是一场误会。www.xuu234.cc上朝之前,朕已经召见了文成侯,经过商议,在如何治国理政方面已经达成共识,现在,就由他来向诸位宣布。”这一番话虽然流畅,但是语调机械平缓,丝毫不见平日的抑扬顿挫,倒像是事先背熟了念出来一般。
说完之后,崇祯长出一口气,微微垂下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屈辱和愤懑,手掌紧紧抓住龙椅的扶手,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变得泛白。
陈雨缓缓出列,清了清嗓子。
“诸位,本官先借朝会的机会向大伙配个不是,昨晚领兵入城,造成了动荡,给各位带来了困扰,抱歉了。不过现在的局势已经回到了正轨,日上三竿前,城中就会恢复原状,官员、商贾、百姓的起居出行都不会受到影响,请诸位放心。”
百官保持沉默,心里觉得这番说辞假惺惺,但没人敢跳出来指责。四品高官在大街上发句牢骚就会被处决,谁还这么不长眼在金銮殿当面说陈雨的不是?平日直言进谏、冒犯龙颜是一回事,顶多挨几下廷杖,还能博个直臣的美誉,可是拿脖子去试刀子又是另一回事,同僚的尸首血迹还未干,何必自寻死路,活着不好吗?
陈雨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本官身为臣子,本不该大动刀兵、惊扰圣驾,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若非不这么做,怎么能清君侧、除奸佞、拨乱反正?朝中某些佞臣窃据高位,蛊惑圣上,祸乱朝纲,大明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刻,今日必须要有个了结!”
戏肉来了!大臣们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竖起了耳朵。
陈雨朝着大殿门口下令:“带上来!”
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押着杨嗣昌、惠世杨等人上殿,按住他们的肩膀,让其跪下。两侧的文武百官看着他们,有人兔死狐悲,有人幸灾乐祸。
陈雨走到杨嗣昌面前,沉声问:“杨嗣昌,你身为大学士,掌兵部事,深受皇恩,权柄极重,本应辅佐圣上,内讨流贼、外征鞑虏,可你却蛊惑圣上与鞑子议和,悍然挑起内讧,聚集大军对付自己人,把大明带向内战的深渊,罪大恶极!对于本官的说法,你可有异议?”
杨嗣昌慢慢抬起头,与陈雨对视。
“本官一直担心武人乱国,今日终于应验。一个统兵大将,不奉旨出征,却领军攻打京师,挟持陛下,还在太和殿上大放厥词,栽赃陷害朝廷重臣……祸乱朝纲的正是你,而不是我!”
陈雨冷笑一声:“到了现在,还死不认罪,死鸭子嘴硬!”
杨嗣昌望了望崇祯,试图从皇帝那里寻求支持,可是崇祯低头不语,完全没有庇护他的意思。
他心里一片冰凉,惨然笑道:“成王败寇,刀柄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本官绝不认可你的说法:兵部密令大军进入山东,不是为了内讧,而是督促文登营西征;与鞑子议和,并不是为了向蛮夷低头,而是为了腾出手平息西北寇乱。如果不是你打乱我的计划,三年之内,中原群盗可平,五年之内,辽东可收复!”
陈雨冷冷地说:“三年平寇、五年平辽,这话听着很耳熟,如果任由你折腾下去,无非是第二个袁崇焕罢了。耽误几年时间不可怕,可怕的是大明的底子都要被你折腾光,终究会有亡国的那一天。如果你能知人善用、运筹帷幄,又怎么会让卢象升这样的忠臣含恨而死?多尔衮又怎么会肆无忌惮攻打京城,而你却无可奈何?”
他伸手指着对方,厉声说:“如果不是你的绥靖政策,皇太极怎么会率领十万大军,以议和的幌子,借道山海关轻而易举入关,离京师只有一步之遥?你以为可以借助鞑子的力量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有没有想过皇太极一代枭雄,怎么可能被你利用?他若是乘虚而入,此刻京城就不仅仅是一夜的动荡了,而是惊天浩劫,城中百姓会被屠戮一空,陛下会死于乱兵之手,你们这些前朝大臣都要殉葬,大明会亡国!”
杨嗣昌梗着脖子反驳:“危言耸听!皇太极不过是北方苦寒之地偏安一隅的蛮夷首领,哪有取大明而代之的雄心?他来京城也不过是为了助大明平乱,针对的只是你而已……”
“鼠目寸光!真不知你这样好大喜功的庸才,怎么会混到大学士的位置?”陈雨摇摇头,“皇太极早已称帝,国号崇德,野心早已彰显,亏你还这般自欺欺人。也不用你的脑袋想想:他自立为帝,自诩与大明平起平坐,怎么会甘心供你驱策?几个月前他还派多尔衮、岳托入寇劫掠,杀人越货,怎么会突然良心大发,劳师动众给大明平乱?”
唐世济站了出来,接上话头:“不过是为了铲除文登营这个最强硬的对手而已,并非皇太极愿意为大明效力。等到文成侯一死,文登营分崩离析,大明靠谁来抵挡鞑子?”
杨嗣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辩驳这个观点。
陈雨赞许地朝唐世济点点头,然后转身对崇祯说:“陛下,杨嗣昌好大喜功、昏庸无能,招来鞑子大军入寇更是引狼入室、祸国殃民,臣所说铲除奸佞,此人为首。恳请陛下,当庭给杨嗣昌及其党羽治罪,拨乱反正,让朝堂重回正轨。”
崇祯心知肚明,议和与默认清军入关,都是自己同意的,现在陈雨全部推到杨嗣昌身上,倒是把自己摘出来了,保全了名声。对于陈雨的提议,自己反正没有反抗的能力,还不如顺水推舟,免得自找难堪。
他惋惜地看了杨嗣昌一眼,轻轻挥挥手:“准了。具体如何处置,由文成侯操办。”
“陛下圣明!”陈雨拱拱手,然后转身宣布,“杨嗣昌蛊惑陛下、祸乱朝纲、私通鞑虏,罪无可赦,连同其党羽刑部侍郎惠世扬、兵部官吏和御史、给事中等言官,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会审,罪名公告天下,然后斩首示众!”
第五百二十章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陈雨宣布了对杨嗣昌的处置决定后,杨嗣昌怒火攻心,当即晕厥倒地,百官无一人敢求情或反驳,大殿之上雅雀无声,气氛说不出的诡异。www.uu234.ccwww.uu234.cc
由一个臣子而不是皇帝宣布处置内阁大学士,这种情形从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即便是皇帝出面,除非此人罪大恶极,否则也只是罢免大学士的身份,而不会通过三司会审来定罪这种只用来审“大狱重囚”的会审制度,更多用于涉及威胁皇权的谋逆案件,而一天前还是皇帝心腹宠臣的杨嗣昌很显然不属于此列。
不过百官都心知肚明,这是文成侯手腕的高明之处,用这种政治属性极强的审判方式,从政治上彻底否定杨嗣昌和朝廷在军事方面的决策、路线,也给文登营“清君侧”的行为打上政治正确的标记,同时杀鸡儆猴,震慑群臣,达到立威的目的,可谓一箭三雕。
陈雨又指着惠世扬等人:“刑部左侍郎惠世扬及兵部官吏、都察御史、兵科给事中若干人,经查为杨嗣昌党羽,沆瀣一气、为虎作伥,也一并交三法司会审。来人,先将他们打入诏狱,等待处置。”
杨嗣昌昏厥,无法为自己申辩,惠世扬等人也不敢开口,怕惹来杀身之祸走官面流程无非是罢免官职蹲大狱,性命或许能保住,可是与陈雨争辩,也许下一刻就会被刺死在大殿之外,权衡之下,隐忍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些平日口灿莲花的科道言官,此时都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一队文登营士兵走进大殿,将一行人押走。目送他们离开后,站立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偷偷松了一口气,面对所谓的“清君侧”,最后能以牺牲十几人的代价换来朝堂的稳定,还是值得的,想必杀鸡儆猴之后,文成侯的屠刀应该会放下来了,其余人能安全度过这一劫。
崇祯眼睁睁看着陈雨越俎代庖,当着自己的面处置大臣,却无可奈何,觉得皇权的威严荡然无存,心中的愤懑像一团火在燃烧,胸膛都要炸开一样。
但他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事情更加难以接受,自己也只能继续忍受煎熬。
陈雨转身朝崇祯拱拱手:“陛下,奸佞处置完了,接下来该处理朝政了。”
崇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配合对方的演出。
“诸位爱卿,杨文弱掌管兵部这两年,局势每况日下,朝廷每年花了大笔银子,户部入不敷出,但收效甚微,辽东鞑子和西北流寇仍是心腹之患。朕决定重用文成侯,西北和辽东的战事都交给他打理,为了配合他的计划,朝政的人事也要进行调整……”
百官打起精神,重头戏来了。
“朕决定:提拔左都御史唐世济入阁,接替杨文弱的东阁大学士之位;陈新甲仍为兵部尚书,不再安排大学士掌兵部事;宣山东巡抚朱大典入京,任户部尚书;将原山东、登莱两巡抚之职,合二为一,新设山东总督,辖山东与东江镇、朝鲜铁山,由原登莱巡抚陈应元出任;罢免襄城伯李国桢总督京营戎政一职,调任威海卫指挥同知赵梓隆入京,任神枢营总兵官,暂代总督京营戎政事务,司礼监随堂中官方正化,任神枢营提督,协理京营戎政,兼任御马监秉笔……”
这些人事安排都是陈雨事先和崇祯说好的,不过借崇祯的嘴说出来而已。唐世济和陈新甲作为陈雨的盟友,又在文登营入城的事情上出了大力,一个如愿入阁,一个摆脱掣肘独当一面,也算是对他们的回报;朱大典从登州平叛开始就和陈雨的关系不错,又很有能力,所以陈雨选择让他担任户部尚书,管着朝廷的钱袋子;至于丈人陈应元,则是替他镇守山东大本营的不二人选;赵梓隆破格提拔,以总兵的身份跨级掌管京营,并让方正化协助,同时把御马监也抓在手中,则是为了控制京城。
大臣们仔细揣摩一番这些人事任命,越想越是心惊,从内阁到六部,从京营到御马监,从中央到地方,几个重要的位置都被陈雨掌控,加上本身就强横的文登营,兵权、财权都收入囊中,文成侯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但他们没有想到,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安排完了几个重要官职之后,崇祯无奈地望了陈雨一眼,然后问:“既然朕决定倚重陈爱卿,那么文登营指挥使的职位就有些屈尊了,诸位有何建议?”
陈雨保持微笑,从容不迫。这些小事自有人出面,无须他赤膊上阵。
刚刚被火速提拔入阁的唐世济志得意满地站了出来,从容地说:“臣提议:给文成侯加大都督衔,可以入朝议政,另为其大将军加尊讳,以大将军之职总督天下兵马!”
百官闻言有些骚动。文成侯已经如此强势,如果还总督天下兵马,那还得了?再以大都督身份上朝参政,岂不是一手遮天,朝堂之上,谁还敢对他老人家的意见说个不字?
陈新甲也不甘人后,出列奏道:“陛下,文成侯屡败鞑虏,功勋卓著,如今又铲除朝中奸佞、拨乱反正,功不可没。除了加大都督衔、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外,臣提议,另封其为文国公,加太子太保,并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特权!”
话音一落,满朝皆惊,从皇帝到群臣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就连唐世济也颇为意外。
国公是何等殊荣,大明几百年来,也就开国元勋和靖难之役封过,永乐朝之后基本上没有出现过。这个暂且放在一边,“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简直是违背了君臣纲常,要多么疯狂的人,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所谓“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是汉朝时提出来的。当时的礼仪,大臣为表示对皇帝的尊重,入朝觐见时要一路小跑,而“入朝不趋”就是可以慢吞吞地走;“赞拜不名”是指臣子朝拜帝王时,赞礼的人不直呼其姓名,只称官职;“剑履上殿”是指可以穿着靴子佩戴宝剑去上朝见皇帝,这些都是大臣极高的荣誉。而事实上,随着皇权的高度集中,这样的所谓荣誉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历史上拥有这样特权的人极少,最耳熟能详的,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的汉末丞相曹操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上位
这个提议一抛出来,满朝皆惊,就连陈雨本人也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他考虑的更多是如何架空崇祯,把朝堂的实权抓在手中,对于这些极具争议性的特权倒不是很在乎。www.uu234.ccwww.uu234.cc不过仔细想想,反正连皇帝都要架空了,到了这份上,刻意谦卑也没有意义,就算再跋扈一些又何妨?
他反应过来之后,赞赏地看着陈新甲,心想:此人是个人物,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过痕迹的名人,关键时刻敢于下注,有眼光、有魄力。
其实对于陈新甲继续出任兵部尚书,陈雨还有些不满意,只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将就。虽然他是自己的盟友,又在文登营入城一事上出了力,但毕竟是历史上主导了松锦大败、后因泄密被崇祯处死的人物,缺陷和污点很明显。
不过现在看来,只要有足够的魄力,又听话,让他做这个兵部尚书也无妨,毕竟历史已经被改写,崇祯马上就要变成摆设,朝廷中枢的控制力下降,对外作战的任务主要由文登营承担,兵部只剩下了个空壳,其才干不足的缺陷可以被弥补。
陈新甲提出这个爆炸性的建议后,立刻转头望向陈雨,当看到对方赞赏的眼神时,谄媚地笑了笑,心里十分得意:这根粗大腿算是抱紧了。
当初与陈雨、唐世济形成攻守同盟时,陈新甲只是为了借助外力上位,并没有打算与陈雨这个武人有太多的利益瓜葛,直到文登营入城之前一天,他还担心自己与陈雨的事情败露,被对方连累。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陈雨并不是政坛里一株弱不禁风的小树苗,而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大明走向的参天大树,这样的人物,不借机攀附,更待何时?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唐世济奏道:“本兵所言不无道理,请陛下酌情考虑,以慰功臣之心。”心里却暗叹,被抢先了,要是这提议由自己提出来多好?
崇祯心里快气炸了,却不敢发作,随口敷衍:“待朕想想。”
内阁余下几名大学士中,还有首辅温体仁、次辅吴宗达及钱士升、王应熊等人,通过崇祯的示弱和杨嗣昌的下场,他们看清楚了形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维持现有的权力和地位,于是纷纷出列,站队支持。
“功臣不可不赏,请陛下三思。”
包括首辅、次辅在内大学士集体站队,份量太重,其余的大臣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全都选择了沉默。这种事情,反对就是自寻死路,赞同就是昧着良心,还是选择弃权吧。
面对这样的局面,崇祯有些绝望,自己该怎么做才好?眼下手握兵权的陈雨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可是全盘答应陈新甲的提议,自己又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陈雨见崇祯迟迟下不了决心,便添了一把火。
“本兵所说的待遇,臣受之有愧,也不敢让陛下为难。这样吧,清君侧的目的已经达到,朝堂已经肃清,不需要臣逗留京师,陛下随便赏赐些粮饷打发臣便是,也算对将士们有个交代,明日交接防务后,臣就领兵回山东驻地,老老实实坐镇威海,终身不踏入北直隶一步。”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瞟了唐世济一眼。
唐世济会意,像相声捧哏的一般接上话头:“文成侯何出此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除了你,谁还能保障京师的安全?皇太极最迟三日内必到,到时谁来抵御鞑子十万大军?”
陈雨“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回答:“宪台太抬举鄙人了。京城防务,自有京营打理,无需担心;鞑子大军,不是有关宁铁骑吗?至不济,还有派去山东围剿鄙人的六万大军呢!”
陈新甲适时接上话头:“虽然有些话在这里说不太合适,但有必要提醒诸位同僚:京营如果得力,文成侯也不会毫发无损入城,京城防务交给这些人,难道能挡得住皇太极倾力一击?再者,皇太极打出的旗号是协助平乱,现在文成侯与朝廷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无所谓兵乱一说,那么皇太极兴师动众来到京城,平什么乱,要对付谁?所谓贼不走空,他劳民伤财动用这么大阵仗,不可能甘心无功而返,肯定会撕破脸露出真面目。到时如果没有文登营坐镇京师,谁来驱逐鞑子十万大军?”
崇祯听得心里发憷,虽然明知唐世济和陈新甲的话有些夸大,但是不能排除皇太极秉承“贼不走空”的原则,从“平乱”变成“入寇”,引发一场新的浩劫,让大明雪上加霜,同时文登营对鞑子作战的胜率无人能及,这是不争的事实,。目前除了让陈雨坐镇京师中枢,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文武百官,无奈地说:“陈爱卿的提议很有道理,唐爱卿话也很中肯。既然如此,就由礼部办理文成侯的国公封赏事宜,大将军加何种尊讳由内阁商议,至于大都督之职,就交给兵部办理……”
陈雨轻轻一笑,拱手道:“臣谢主隆恩!”
崇祯只觉得心中郁闷难当,不想朝会再继续下去,接受一波又一波的羞辱。便摆摆手:“今日便到此为止,后续事宜,留待下次朝会再议。”
王承恩连忙上前一步,大声宣布:“退朝!”
大明史上最离奇的朝会就此落下帷幕,几家欢喜几家愁,失意者退到幕后舔着伤口,上位者春风得意、志得意满,昂首挺胸接受同僚的吹捧和奉承。
但最风光的并不是新鲜出炉的东阁大学士唐世济和正式掌握兵部权柄的尚书陈新甲,而是即将成为大明武将第一人的陈雨。国公、大都督、大将军、掌握天下兵马……一连串亮瞎眼的头衔和差使代表着无上的权力,让踱步走出金銮殿的陈雨似乎笼罩了一层光环,所有大臣都不敢靠近他十步之内,只敢在稍远处敬畏地注视。
站在大殿外高高的台阶上,遥望前方雄伟的宫殿群,陈雨踌躇满志:历史,今日将在我手中改写,华夏今后的几百年,绝不会是陷入黑暗的几百年!
第五百二十二章 征虏大将军
散朝之后,温体仁主动找到唐世济,和蔼地说:“恭喜唐大人入阁,今后咱们就是一个屋内办差的同僚了。www.uu234.cc”面对这个脸上只差贴张纸昭告天下自己是文成侯派系骨干的前左都御史,温体仁身为首辅也不敢怠慢,人家背后站的人物,风头已经盖过了皇帝,如果不处理好彼此的关系,只怕自己这个首辅之位不久就要让贤。
唐世济很想低调,但是入阁的喜悦实在掩饰不住,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闻言笑呵呵地回答:“今后还要请首辅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同朝为官,都是为朝廷效力,不过以前的分工不同而已,到了内阁如何办差,本官倒是可以传授些经验。”
两人客套了一番,温体仁切入了正题。
“文成侯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而且不是临时差遣,此事在本朝尚无先例,圣上又把此事交给内阁处理,本官着实有些惶恐。为了办好圣上交代的差使,不耽误文成侯的大事,如果唐大人有空,就现在一起去内阁商议如何?”
唐世济一听,这是好事啊,当下连连点头:“有空有空,首辅有命,敢不遵从?”
按照惯例,卸任原来的官职任命为大学士后,还要移交衙门的差使,走一些官面的流程,真正到内阁办公,融入这个圈子,没有个把月是办不到的,现在借着这个机会立刻进入角色,对唐世济来说求之不得。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往文华殿走,路上陆续有其他内阁成员赶上来,加入队伍。与温体仁一样,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大学士对新成员很是热情,左一句右一句套近乎,隐然把唐世济包围在中间,众星拱月,首辅和次辅反倒落在了外围。
到了文华殿南面的一排三进的房子,众人停下脚步,按照排名先后鱼贯而入,唐世济被推在次辅吴宗达之后,第三个进去。
跨入门槛之后,唐世济看着眼前的一切颇为感概,虽然内阁的房子比起旁边恢弘的宫殿毫不起眼,却是大明权力中枢极其重要的一环,进入这里办差,是所有文官毕生的终极追求,今日自己总算得偿所愿。
众人坐定之后,温体仁清了清嗓子:“散朝之后再请诸位前来,是要辛苦诸位,把陛下在朝会上交代的事情敲定。”
文渊阁大学士王应熊是温体仁的嫡系,向来紧跟首辅的脚步,闻言会意地接上话头:“为国事操劳,何苦之有?是为了文成侯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的事情吧?虽然此事从无先例,但也不难,不过先要把尊讳定下来。”
虽然尊讳、名号只是个形式,但文成侯实际控制了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不敢轻视,更是想讨好文成侯,抱紧这根目前最大的粗腿,个个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同为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钱士升试探着说:“不如叫镇远或者平远如何?”
温体仁直接否定:“这些都是四品将军常用的名号,如何配得上文成侯。他老人家马上要晋升国公,并掌管天下兵马大权,如此敷衍,圣上和文成侯都不会高兴,责怪下来,我们承受不起。”
次辅吴宗达慢吞吞地说:“本朝开国时倒是有过大将军,不过并非常设,现在不过是把临时的差使固定下来,并扩大了领兵之权,不如就沿用如何?”
温体仁问:“真是惭愧,本官不记得开国时大将军有何尊讳了,吴阁老可还记得?”
“本朝开国元勋徐达、常遇春等人曾担任过此职唤做征虏大将军!”
“征虏大将军?”
这个听起来很久远的称号唤醒了众人尘封的记忆。
征虏大将军是明代将军重号,明初曾有徐达、常遇春、蓝玉等开国名将相继担任过。大将军下面又设副将军,征虏副将军又分左、右、前、后,适应战时分路统兵出击而设置,名将汤和也担任过征虏左副将军之职。
不过这个征虏大将军是临时的差使,作战时挂大将军印,战争结束后就撤销,并非常设。吴宗达的意思就是,将这个临时派遣的职务变成常设,就像巡抚和总兵一样这两个职务原本也只是临时差遣,后来慢慢变成了常设的固定官职。
温体仁点了点头:“既然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名号,沿用也无妨。不过为了显示与临时差遣的区别,也为了表示对文成侯的尊重,本官建议官面行文时加上几个字,称为‘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平时为了称呼方便,可以简称为征虏大将军或大将军。”
众人对加上的前缀没有异议,虽然略显浮夸了点,但是比起历代皇帝动辄一二十个字的谥号比如天启的“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皇帝”、万历的“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已经算得上简朴了,便纷纷表示赞同。
温体仁继续说:“原本还要加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以显示文成侯总督天下兵马的权力,不过本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再加上设大将军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不弄这些花哨的虚名了。既然大伙意见一致,便请应熊执笔,把我们拟定的尊讳写进折子,奏请陛下圣裁。另外,折子里要写明文成侯如何统领天下兵马的细节,也辛苦应熊跑一趟,其中章程,请文成侯示下。”
王应熊丝毫不觉得一个内阁大学士跑去向一个武将请示有何不妥,眉开眼笑地领命:“下官定会办得妥帖,请首辅大人放心。”
吴宗达、钱士升等人当做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事情商议完毕,各自散去后,钱士升在途中追上了吴宗达,瞧了瞧左右无人,悄悄地问:“吴阁老,论资历,您是两朝元老;论职位,您是内阁次辅。往日不和温长卿一争长短也就罢了,现在他和王应熊等人沆瀣一气,向一个武官低头,败坏的可不止他几个人的官声口碑,连带整个内阁都被拖下水,旁人只会说内阁的大学士们阿谀奉承一个武夫。难道您老看得下去?”
吴宗达脸色平静,慢吞吞地回答:“抑之,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会看开了。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来温长卿是要迎合讨好陈雨,新进来的唐世济更是陈雨的心腹,加上王应熊等人,就凭我们两个,又能如何?如今陈雨借着‘清君侧’的势头如日中天,俨然凌驾于皇权之上,朝堂之上人人敢怒不敢言,生怕成为第二个杨文弱或者惠世扬,你的脑袋难道比圣眷加身的杨文弱更硬?”
“难道就任由武夫弄权、佞臣当道?”钱士升有些不甘心。
吴宗达摇摇头:“老夫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不想折腾,安安静静熬完今年,就上奏乞骸骨,归乡养老,朝堂的风风雨雨,就让你们这些后生去闯荡吧!”
钱士升一时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吴宗达颤颤巍巍走远,半响之后跺了跺脚,扭头走回了内阁。
第五百二十三章 立威
新鲜出炉的“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此刻没有闲着,正带领兵部的大小官吏和京营的将领们在广渠门“现场办公”。www.uu234.ccwww.uu234.cc
站在城墙上,陈雨对众人交代:“清算佞臣的事可以慢慢来,交给三法司去审便是,但是鞑子这两天就要抵达京师,重新布置城防的事情刻不容缓。原来的防御体系漏洞百出,必须全部推倒重来!”
京营的将领们非常尴尬。换做别人来指责他们办事不力,这些勋贵子弟可能还不服气,只怕当场就要驳回去,可是这位爷发话,谁敢说个不字?从身份地位来说,陈雨一夜之间从地方军阀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而且手握天下最强的军队,就算指鹿为马也无人敢质疑;从事实来看,带领几万大军毫发无损入城,就是京城防御不堪一击最好的证明。
陈新甲立刻附和:“国公说的没错,得亏昨夜入城的是文登营,要是让鞑子入城,后果不堪设想!城防必须重新布置,而且要以文登营为核心,把京营和腾骧四卫、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撤下来,免得他们尸位素餐,让城防形同虚设。”
陈雨摆摆手:“礼部未走完流程,朝廷的封赏未下来,本官的爵位还只是侯,现在叫一声国公还早了点。”
陈新甲满脸堆笑:“迟早的事,国公不必过谦。”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是啊,不过是走官面流程的事,圣上钦点的爵位,最迟三五天就册封了,国公太谦虚了。”
“好了,这些虚名上的事不多说了,正事要紧。”陈雨说,“本兵提议城防以文登营为核心,这一点本官赞同,以文登营的实力,也不用谦虚客套。不过其他各部也不能闲置,要合理利用资源。”
陈新甲恭敬地说:“如何布防,请国公示下。”
京营的将领们心中颇为鄙夷,堂堂兵部尚书,身为大明军事力量的管理者,居然对一名武将这般毕恭毕敬,当真失了朝廷重臣的体统。但这话只敢在心中腹诽,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们也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武人身份,与陈雨是同行。
陈雨指着城楼说:“各处城门及城墙的防御力量,以东江镇步军为主、民勇为辅,文登营及东江镇马军作为机动兵力,镇守城内,不上城墙;京营和腾骧四卫的人马,作为辅助兵力,打仗不行,搬运粮草器械总是可以的,至于五城兵马司的兵勇,就不用守城了,干回他们的本职,缉拿盗贼、维护治安即可。”
一听这个安排,京营的勋贵子弟们和腾骧四卫的太监、将领们有些骚动起来,一个个满脸愤懑,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要和陈雨理论。安排守城也就罢了,可是连民勇都被重用,他们这些正牌子官兵,天子门生,居然沦为搬运粮草器械的苦力?士可杀不可辱,真要接受了这种安排,以后在京城怎么抬得起头?
结束了潜伏角色,重新回归的张富贵站了出来,“锵”的一声拔出佩刀,大喝道:“怎么,想动手以下犯上不成?”
话音未落,护卫队的士兵们一拥而上,哗啦啦举起火铳,用刺刀对准了蠢蠢欲动的将领们。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将领们僵在当场,文官们悄悄往后退,生怕卷入冲突。
一名将领忍住怒气,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道:“下官是腾骧左卫的监官简成文,文成侯明见:腾骧四卫属天子亲卫禁军,地位高于上十二卫,正式的职责是‘更番上直’、担任宿卫,也就是京城防务的紧急时刻,才会临时征调支援城防。按理说,只有御马监的掌印、提督太监才能直接调度,兵部并无指挥权。现在让咱们服从调遣也就罢了,可是搬运粮草器械,与民夫一般,只怕有些不妥,还请文成侯三思,不要僭越职权,擅自调动安排腾骧四卫。”
这番话的意思很直白,我们是禁军,直接对皇帝负责,御马监才能调动,你根本无权指挥,更别说安排这些打杂的下贱活计了。
陈雨不慌不忙地回答:“所谓辅助,当然不止搬运粮草器械这些简单活,真要打起来,也是要让你们顶上去真刀真枪和鞑子拼命的,情势危急时,哪里有窟窿就往哪里填,四九城的所有城门和墙头都是你们潜在的战场。不过话说回来……”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以后不止是京城防务,天下兵马都将由本官指挥调度,御马监这种花架子衙门,本不必要存在,很快就会变革甚至裁撤,高起潜这个欺上瞒下、昏庸无能的阉人就是本官下一个铲除奸佞的目标,京营和腾骧四卫都要重新整顿改编,所谓的上十二卫、禁军也会不复存在,你们高人一等的心理优势,从今日起就得放弃!军令如山,让你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别说搬东西,就算扫茅厕,你敢说一个不字,本官立刻取你项上人头,杀鸡儆猴,让那些老爷兵看看不服军令的下场!”
简成文听得一愣一愣,一时拉不下面子,梗着脖子还想辩驳:“下官不服,腾骧左卫的将士也不会服!除非御马监的高公公发话……”
陈雨使了个颜色,张富贵大步上前,双手举起钢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简成文兜头斜着劈了下来。
刀光闪过,毫无防备的简成文被砍断了脖子,头颅冲天而起,滴溜溜转了个圈,重重栽落在地。他的躯体站立了片刻,然后轰然倒地,脖子断口处流出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墙头的青砖缝隙。
文官们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个个惊慌失色,忙不迭往后退,生怕头颅滚到自己脚下。
陈雨环顾左右,沉声问:“对于本官的安排,还有谁有异议?”
士兵们上前一步,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所有京城武将,肃杀的气氛笼罩全场。
看着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的同僚,其余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一下子安静得掉根针也能听见。
陈雨挥挥手:“没有异议最好,大敌当前,本官也不愿多杀人,动摇军心。来人,把这厮的头颅挂上旗杆,示众三日!”
等左右抬走简成文的尸首后,陈雨交代陈新甲:“具体如何布防,各部人马如何安置,请本兵安排,具体方案交给本官过目即可实施。”
陈新甲从杀人立威的震慑中清醒过来,连连点头:“下官明白,请国公放心。”
简从文这个出头鸟被打掉之后,再也无人敢反驳成语的话,也没人觉得兵部尚书沦为陈雨的跑腿有何不妥。
陈雨满意地点点头:“防务的事请本兵费心操持,本官马上就要去办另一件大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守城的官兵要饷银、招募的民勇要抚恤银子和安家费,银子从哪里来?本官打算号召皇亲国戚、高官权贵捐饷,两日之内,我要看到三千万两真金白银!”
第五百二十四章 捐饷
次日朝会,文武百官早早赶到太和殿,无一人迟到或缺席,反倒是平日最勤勉的皇帝,却姗姗来迟,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
这种情形是极其罕见的,崇祯历来以勤政著称,即位以后无论寒暑,从不无故缺席早朝,总是早早到场。百官小声议论着,猜测皇帝是不是因为被权臣干政,心怀不满,以此来表达抗议。
大臣议论的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入了站在最前方陈雨的耳中,陈雨听了却没有任何表示,昂首挺胸,等待崇祯的到来。
等待了几盏茶的功夫后,崇祯终于在王承恩等太监的簇拥下从侧方进入大殿,缓缓坐在龙椅上。
百官在鸿胪寺官员的主持下行礼后,就到了正式奏事环节了。
这是陈雨入城“清君侧”之后参与的第二场朝会。昨晚的第一场朝会狂风暴雨,处置了内阁大学士、刑部侍郎、科道言官等重臣和清流,给所有人带来的震撼还未消散,所以进入奏事环节后,百官都在观望,到底陈雨还会不会再度掀起风浪,风向没有明确之前,没人敢站出来。
望着一片寂静的大殿,崇祯感觉到了深深的悲哀。自己虽然在兵乱中保住了性命和皇位,但是眼前的局面显然不比身死国灭好到哪里去,朝会是一个皇帝实施权力最重要的舞台,可现在连这个舞台都被人掌控了,自己和傀儡还有什么区别?
陈雨咳嗽一声,慢慢出班,在正中间站定。
“既然大家都没事情可说,那本官就要上奏了。启奏陛下,臣得到消息,皇太极的十万大军昨天已经到了香河,明日就会兵临城下……”
众人一阵骚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内乱的风波还未彻底平定,外乱又接踵而至,今年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时节。
崇祯心头一阵气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陈雨是自己的臣子,但此刻却是皇权最大的威胁,而且掌控了整个京城;皇太极是大明最强的外敌,但一度有望成为自己巩固统治的助力,可是随着陈雨得势上位,现在却变成了师出无名的寇虏。两者的身份和朝廷的关系微妙而复杂,崇祯自己也说不清情感上偏向于那边。
“鞑子大军压境,满城上下自然要同仇敌该、共抗强敌。”陈雨朗声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对付伪汗皇太极的亲征,必须动员全城的兵力,除了官兵,还要招募民勇,这一切都需要银子,没有饷银和安家费,谁上城头卖命?”
崇祯沉默片刻,开口道:“爱卿言之有理,可是国库空虚,又哪来的银子?”为了对付文登营,他不惜动用了内帑,却毫无成效,现在要对付的人站在他面前讨要银子守城,显得格外讽刺。
“文武百官和六部各司其职,银子的事自然由有司落实,不需陛下亲力亲为。”陈雨似乎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崇祯身上,回头寻找目标,“户部官员何在?”
一名中年官员出班,拱手道:“下官户部左侍郎吴履中,好教文成侯得知:国库空虚,并无盈余,莫说临时调拨守城将士的花费开销,就算维持日常运作也难以为继,所以……”
对于吴履中所说的困难,陈雨充耳不闻,直截了当地问:“不说需的,就说户部现在有多少银子?”
吴履中望了望崇祯,崇祯无可奈何地示意他照实说。吴履中默然片刻,艰难地回答:“上月支付了各处开销,此刻库中只余八万两。”
八万两?
除了户部官员外,百官哗然,诺大的国库,居然只有这么点银子?
陈雨也有些吃惊,知道末代的明王朝穷,但不知道穷到这地步。
吴履中继续说:“就算这八万两,也是要拨往九边的饷银,不能动用,否则激发边镇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陈雨追问:“也就说,户部拿不出一两银子犒劳守城将士了?”
吴履中点点头:“然也。”
陈雨对崇祯拱拱手:“陛下,臣曾经说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危难之际,就不能墨守成规,须得想法子度过眼下的难关。”
崇祯闷声问:“爱卿有何良策?”
“国难当头,人人有责。”陈雨朗声说,“臣是个武人,只有蛮办法,就是动员全城勋戚大臣、富商士绅捐助饷银!”
崇祯闻言打起了精神。这个法子他也酝酿过,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尝试。大明不收官员、士绅的田赋和商税,他知道手下这些大臣和勋戚都是有钱的,只要大家都愿意出钱出力,相信凑个三五百万两毫无问题。
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是希冀的询问:“文成侯言之有理,众爱卿可愿慷慨解囊,帮助朝廷共度国难?”
一说到银子,原本还算安静的大殿顿时喧哗起来,百官纷纷说:“臣为官清廉,天地可鉴,家中并无余银,请陛下明见。”
崇祯不甘心地说:“也不需诸爱卿倾尽家财,家境一般的三五千,家境富裕者两三万,应该是可以拿得出的。”
一听三五万两,大臣们差点跳了起来,有人大声说:“陛下,莫说三万,三千两也是拿不出的,如果朝廷一定要逼臣捐饷,臣只有把家中值钱的家当都拿去典卖了。”
崇祯无奈,向嘉定伯周奎投去求助的目光:“嘉定伯,你是勋戚之首,深受皇恩,且为百官做个表率如何?只要资助饷银三万两,朕替你立牌坊以示嘉奖。”
周奎是崇祯的老丈人,周皇后的生父,利用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京城经营着几处大商号,田产数以万亩计,家财万贯,按理说,拔根腿毛也能对付皇帝的要求了。但他一听这话,当即如丧考妣:“陛下,老臣安得多金?家中数十口人,吃的都是霉米,肚子都填不饱,哪有余银捐献给朝廷?”
崇祯有些手足无措,连自己的老丈人都不支持,又怎么说服其他勋戚大臣?
皇帝出面恳求也无济于事,眼看这个提议就要流产,这时候陈雨开口了。
“此事无需陛下操劳,交给臣办理便是。”
崇祯一愣,我面子都不好使,你又有什么办法?
陈雨转过身,面向文武百官,中气十足地宣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太极要是破城,你们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只会便宜了别人。陛下仁慈,不忍心让你们太破费,恶人就由本官来做。本官把话撂这,所有大臣、勋戚,都要按照官职品级捐献饷银:五品五万两,四品六万两,三品七万两,以此类推;家中宅邸超过五进五出者、奴仆超过二十人者加五万两;经营商铺者,每间铺子加八万两;名下田产超千亩者,每千亩加十万两!”
话音落地,整个大殿的人都惊呆了,这么高昂的数字,这哪是捐饷,分明是抢劫!
陈雨又加了一句:“明日太阳下山之前,凡是捐饷数目不足者,后果自负。本官派兵直接上门搬东西,也不清点账目,搬空为止,谁敢纠缠抵抗,以通虏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