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初露锋芒
陈雨的安排周密而详尽,充分利用了平安道的地形和纵深,姜胡东和申英即使对军事一窍不通,也能听出这样的部署是很合理的。虽然两道都要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尤其是平安道,但是鞑子造成的破坏远不止于此,只要能挡住鞑子,这些代价是值得的,两人身为一方大员,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低头回答:“下官遵从钦差大人的安排。”
陈雨听出两人的回答多少带着一丝勉强,便鼓励道:“虽然二位要为抵御鞑子作出牺牲,但功劳绝不会埋没。只要能够将这个计划落实,效果明显,以后就可以按照这个策略长期实行下去,加上正面的鸭绿江防线,将来不管鞑子怎么进攻,都无法突破平安道这个屏障,鞑子大军在朝鲜如入无人之境的情况,将会成为历史。有这样的功绩在手,两位可以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名垂青史了,而本官作为巡视两道的钦差,自然也会向大王如实禀报两位的功劳,平布青云,指日可待。”
两人一听,是啊,真要做到了这样的壮举,升官发财不说,在朝鲜历史上千古留名,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啊!反正杀鞑子,又不是自己去拼命,躲在城池内指挥就行。
两人心悦诚服地再度行礼:“钦差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必定尽心竭力,助大人共御鞑子。”
统一了思想之后,在陈雨的指挥下,平安道和黄海道就搭上了他的战车,战争机器全力运作起来。平安道开始招募士兵,在陈雨派出的军官指导下训练军队,并演练百姓入城、坚壁清野的战术;黄海道则做好了接纳临近的平安道百姓的预案,并筹备粮草,为铁山卫军队进入平安道境内迎击清军,沿途提供补给做准备。
鸭绿江以南,军民万众一心,为抵御清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鸭绿江以北,因为细作无法渡江北上,对此毫不知情。
崇祯七年的七月,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大军从北往南,向丹东方向进军。骑在马上的士兵全都留着金钱鼠尾辫,个个趾高气扬,后方则是步行的仆从部队,烟尘滚滚,遮蔽了天日。
一柄黄底红边金龙旗下,一名青年将领被部下众星捧月围在中间,满脸的志得意满,举起马鞭,指着前方依稀可见的江水,问道:“安平贝勒,前方已是鸭绿江了。时隔数月,故地重游,你有什么想法啊?”
旁边一名中年将领恭敬地说:“上次跟随皇上亲征,却无功而返,这次能随肃亲王卷土重来,杜度高兴的紧,势必要让朝鲜那些窝囊废见识见识我大清勇士的厉害!”
被称为肃亲王的就是皇太极的长子、镶黄旗旗主豪格,而安平贝勒则是努尔哈赤的长孙杜度,镶白旗的固山额真。两人奉命再度入侵朝鲜,目的就是打探铁山一带的虚实,如有必要,就彻底拔掉这颗钉子。
豪格傲慢地说:“父皇也未免太小心了,上次因为阿济格和阿巴泰吃了败仗,就匆忙撤军,徒费兵粮,无功而返;这次又因为逃了几个包衣,就大张旗鼓派我们前来。依本王看,也不用试探了,直接一路杀过去,顺手踏平铁山,然后直接杀到汉城,命李称臣,完成父皇十几万大军都未能完成的事情。”
杜度当然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但也不愿扫了豪格的兴,恭维道:“肃亲王说的在理。铁山就算有一支明军驻扎,也不过是比朝鲜的废物强上少许,在大清铁骑的面前,自然不堪一击。”
两人信心满满地率领大军来到丹东对岸,准备搜罗船只、捆扎木排渡江。在江面没有结冰的前提下,渡江只能用这个笨办法,所以去年皇太极统帅十几万大军侵朝,只能选择冬季,否则,光准备足够十几万大军渡江的船只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豪格这次的进攻是以试探铁山虚实为主,兵力并不算多,除了五千清军甲兵、三千蒙古骑兵,另外就只有六千汉人包衣组成的仆从军了,万余人的部队乘船渡江,后勤保障的压力还不算太大。
杜度正指挥着部下去沿江收罗船只,指示汉人包衣去砍伐树木捆扎木排,这时一名眼尖的牛录额真指着对面喊了起来:“对岸好像有些不对劲,怎么多了许多土堡?”
喊声惊动了豪格和杜度。豪格用手搭在额头,挡住阳光的直射,眯眼看了看,好像是有土堡矗立在对岸,而且不止一个,每隔一两里的距离就有一个。
他疑惑地说:“对岸那些该死的尼堪搞什么鬼?”
杜度仔细察看了一番,对豪格说:“肃亲王,这倒是有些像明国的墩堡和烽火台,在边镇常见,只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他们想明白,对岸的烽火台接二连三冒出了浓烟,冲天而起。然后一座接一座的烽火台相继点燃,往北蔓延过去。
“什么情况?”豪格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一座墩堡底部就冒出了亮光,似乎是火焰燃烧产生的。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从江面传了过来,一枚硕大的铁球划过江面上空,朝豪格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杜度经验丰富,知道这是大炮,当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着豪格的缰绳就往后跑。
好在这枚炮弹的弹道太低伸,没有飞到河岸的这边,而是一头栽进了江水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对岸的一座墩堡内部,科特略忙碌着指挥炮手调高炮身的角度,以增加射程。邓范有些兴奋:“这算是咱们的防线初露锋芒,接下来就好好陪……陪鞑子过过招。”
为了躲避炮弹略有些狼狈的豪格气急败坏地喊:“那些尼堪居然铸堡防御江岸,还部署了大炮!真是些胆小如鼠的懦夫,有种和咱们大清勇士正面对决啊!”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紧接着有人来报:“禀肃亲王,我们沿岸搜寻了数里,都不见一条船。”
杜度连忙下令:“没船就没船,让包衣们赶紧扎木排。总共才两里多宽,用木排也能冲过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无法逾越的防线
杜度一声令下,六千包衣紧赶慢赶,砍伐树木捆扎木排。
等到第一批木排制作出来,杜度对豪格说:“肃亲王,是做一批木排派一批人渡江,还是等木排全部扎好集体渡江?”
豪格还没想清楚,这时对面又开炮了,而是邻近的两三座墩堡同时开炮。
“轰轰轰!”
经过调整射角之后,炮弹的弹道变成了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越过江面,直接飞向了人群。32磅炮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一千六百米,穿越两里宽的江面,毫无问题。
炮弹的速度远远望去,似乎并不是很快,可是等待渡江的大军阵型密集,根本没有闪避的反应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头扎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噗噗噗……”
金属凿穿人的躯体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32磅的铁球带着炙热往前飞行,毫无阻碍地在人群中犁出一道深深的血槽,无论是骁勇善战的巴牙喇、身披重甲的马甲或者是只着布衣的汉人包衣,在炮弹面前都一样变成了纸糊的一般,残肢、碎肉伴随着血花漫天飞舞,根本无法阻挡其分毫的去势。
一炮下来,清军死伤多人,阵型大乱,受惊的战马发出嘶鸣,包衣们无头苍蝇般乱跑。
豪格吃惊地望着炮弹造成的死伤和混乱,连忙说:“不等了,扎多少木排走多少人,不能傻愣在这里挨打!”
命令下达,巴牙喇们策马四处弹压,砍了不少乱跑的包衣,避免引发更大的混乱,然后甲兵们下马,牵着战马小心地踏上木排,准备渡江。负责干苦力活的包衣用临时削制的木板充任木浆,拼命地划水,试图躲避对岸的炮弹。
常年和明军打仗的清军面对大炮的经验也算丰富,大队人马集中起来,面对重炮非常不利,反倒是化整为零,往对面迫近,危险就要小得多。豪格和杜度拼命地催促,让汉人加快捆扎木排,让士兵加紧渡江的步伐,他们也明白,只要越靠近对方,就越安全。
随着清军陆续登上木排,墩堡的炮击也改变了策略,不再轰击对岸,而是再度调整射角,直接攻击江面上的木排。
32磅大炮持续轰鸣,然后墩堡顶部的山地炮也加入了,炮弹接二连三落入江面,溅起了冲天的水柱。木排上无法躲避炮弹,站在上面的清军只能祈祷炮弹不要落在自己头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巨炮掀起的浪花让不少木排侧翻,清军连人带马掉入江中,清军大多不会水,加上身披重甲,一旦掉落,就再也浮不上来了。偶尔也有炮弹正巧砸中木排,士兵当场砸死,木排四分五裂,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但是面对密密麻麻,如同过江之鲫的木排,两三个墩堡的炮击密度显然不够,更远处的墩堡则够不着,所以,尽管清军毫无反击之力,但靠着人数的优势,还是顶着炮火慢慢接近了岸边。
豪格见状,兴奋地挥舞了一下马鞭:“总算要上岸了,只要让咱们的勇士登岸,多少明狗也不够咱们杀!”
杜度则稳妥一些,建议道:“肃亲王,我听说马福塔在铁山遭受重创,就是因为围攻这些墩堡。咱们没有必要跟这些土疙瘩死磕,大清的勇士不善攻坚,优势在于野战,不如放弃这些墩堡,直扑铁山。”
豪格板着脸说:“他们杀了不少大清勇士,就这么放过他们不成?”
两人的意见还没统一,形势却突然急转直下。
上游忽然出现了几艘大船,借助风力顺流而下,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在岸上、江面的清军一片惊呼声中,这几艘船直接插入几百个木排中间,亮出了甲板上卡隆炮黑洞洞的炮口。这时,墩堡则停止了炮击,免得误伤自己人。
杜度忍不住说:“糟糕了……”
“轰轰轰”,几十门卡隆炮同时发出了猛烈的怒吼,向近在咫尺的木排开火,黑压压一大片霰弹像雨点一样砸向目标。
在这么近的距离,这样密度的霰弹攻击下,木排上的清军几乎无人能幸免,人和马都被打成了筛子,血水染红了江面,失去控制的木排随着江水往下游漂走,原本有些气势的渡江攻势顷刻间被瓦解。
少数幸运的清军因为冲在前面,避过了这一轮恐怖的弹雨,木排一靠近岸边,他们连滚带爬上了岸,连战马都顾不上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幸免于难。墩堡的大炮改成了霰弹,对准这些登陆的清军倾泻着密集的弹丸,射击孔内的火铳也开始射击,这些可怜的家伙还没站稳脚跟,就成排成排地倒下,没有一个人能站着靠近墩堡。
至此,渡江行动彻底宣告失败。
“不!”豪格伸手抓住头,发出了郁闷的吼叫。墩堡、重炮、战船,对方的防线一环接一环,简直无懈可击,对于没有大炮的清军而言,光凭血肉之躯,显然不可能渡江成功。
杜度稳住心神,劝说道:“肃亲王,渡江不行,咱们就想别的办法,先把人收回来,避免更大的损伤再说。”
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原本准备渡江的清军如蒙大赦,调头往回跑,刚刚踏上木排进入江面的则拼了老命往回划水,生怕炮弹落在自己身上。
在杜度的建议下,豪格下令全军后撤两里,脱离对方的大炮射程,然后再重新商议对策。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安平贝勒?”豪格郁闷地问。
杜度想了想,望着对面绵延的墩堡和江面虎视眈眈的战船说:“肃亲王,建造墩堡、部署重炮、驻扎士兵,都是非常耗费人力物力的,明军远离本土,不可能花太大的力气把鸭绿江沿岸都封锁。咱们不如沿岸而上,往中上游去,寻找破绽,我相信,这种防线不会持续太长的距离,也许走个百八十里,就能找到漏洞。”
“你说的有理,明国皇帝哪来的银子在朝鲜修建几百里的防线。”豪格说,“只是除了墩堡,这江面上的战船也是大麻烦,一旦碰上,我们几乎无计可施,该如何是好?”
第三百四十八章 希望?绝望?
杜度提议往上游寻找破绽,但豪格则认为不管在哪里渡江,这种能发射霰弹的战船都是致命的威胁,这个问题不解决,即使找到了墩堡的空缺,还是无法顺利渡江。
杜度想了想,对豪格说:“肃亲王不用过于担心,我看这船像是被烽火台的狼烟招来的,而且数量不是太多,多半是来回巡逻,一定有规律可循,只要找到没有墩堡、烽火台的地方,埋伏起来,等船经过,就一定可以渡江。”
豪格觉得有理:“就听你的,咱们往上游走。”
清军清点了一下伤亡,在一片悲戚的气氛中改变行军线路,沿岸往上游出发,同时还与江岸保持一定距离,免得被对岸发现,用烽火台示警。
这一次渡江,清军死伤了六百多甲兵和蒙古骑兵、三百多包衣,损失不小,而对面的明军毫发无损,只是耗费了一些炮弹。这样的不对称战斗,无疑是极其影响士气的,好在清军的军纪严苛,暂时没有出现什么波动,听从指挥继续行军,只是甲兵们不像之前趾高气扬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豪格和杜度两人原本以为走上七八十里就能找到对方的破绽,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两天,一百多里的路程,对岸的墩堡和烽火台延绵不绝,似乎永无止境,而且江面时不时有战船经过,找不到一点机会。清军士兵不由自主产生了错觉,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踏,到现在还没有走出丹东。
豪格忍无可忍,咆哮道:“本王就不信了,明狗有这样的能力,把几百里江岸都守住,这些墩堡一定都是空的!”
他举起马刀,大声下令:“派一个牛录去江边露个头,看看对面是不是唱空城计?”
一名镶黄旗的牛录章京带着部下策马来到了江边,查看地形,看看是否适合渡江。
片刻之后,对面的炮声如约而至,一枚炮弹飞来,落在江岸上,溅起漫天的黄土和砂石。虽然没有砸中人,但是也把才吃过亏不久的清军吓得够呛,忙不迭地调头往回跑。
这下从主帅豪格到普通的甲兵,都彻底死心了,士气又低落了不少。不少人悄悄议论:“这沿岸都是大炮守着,得走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杜度命人找来一名朝鲜籍贯的包衣,询问上游的情况:“往上走多远才能避开这些要命的墩堡和大炮?”
包衣小心翼翼回答:“回主子的话:以前从没有过这些玩意,奴才也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避开。但是再往前走一百来里,鸭绿江就会拐个大弯,从那里开始,江水会变浅,大船过不了,人和马可以涉水而过……”
豪格和杜度闻言大喜:“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包衣怯怯地继续说:“……但是上游的路不好走,路不平坦,到处是深山老林……”但这句话被两人无视了,在他们看来,只要没有船,而且涉水就能渡江,即便明人能把墩堡修到那里,也无法阻止大军的铁骑。
有了希望,清军就像打了鸡血,加快了行军速度,漫天的烟尘中,一天就走了近百里。
终于到了朝鲜人口中的鸭绿江上游,路上变得崎岖难走,山岭起伏,树林也明显茂密了许多,几十里都看不到一户人家,骑兵的行军和补给都变得困难起来。清军携带和路上劫掠的干粮逐渐消耗殆尽,不管是人和马都疲惫不堪。
但是这些都不能影响豪格的心情,因为一口气走了四五天,赶了两三百里路之后,他终于发现,对岸那该死的墩堡终于消失了。
而且随着江面上露出了洲岛,那种鬼魅一般的大船再也没有出现。很显然,这样的浅水,别说大船了,舢板都不好过。
清军士兵们开心了起来,没有了大炮和船,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没有了,他们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豪格下令:“找些会水的包衣,去试试江水深浅。”
几十名包衣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下了水,试探着往前走,寻找适合人、马通过的路线。
经过测试后,清军发现这段江面最浅只到大腿处,而且到处是洲岛,可以架设临时的木桥供人通行,即使落水也没有危险,顶多呛几口水。
终于找到了过江的希望,清军便开始忙碌起来。包衣们砍伐树木,搭建木桥,架在各个洲岛之间,然后赤足站在水中,扶着木桥,减少晃动,让大军过桥。
马甲们牵着战马,小心翼翼地通过木桥,在各个洲岛间穿行。偶尔有人不小心落水,立刻就有包衣上去把主子扶起来,吃力地将其推上桥。
没有大炮和战船的干扰,虽然速度不快,但大军终究还是顺利渡江上岸。踏上对岸的一瞬间,豪格差点落泪,以往过江易如反掌,如入无人之境,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如此艰难。但经历波折之后,到底还是过来了,这数百里路也算没有白跑。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南面说:“本王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等到了铁山,一定要明狗加倍偿还!传我命令,一鼓作气,直接杀到铁山!”
杜度忧虑地劝阻:“肃亲王,连日行军,又是在山岭密林之间穿梭,人困马疲,粮草也不足了,是不是先找地方补给修养再说?”
豪格望了望周围一脸疲倦的部下,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安平贝勒说得在理,那就让明狗多苟活几日。派探子寻找村落,补给修养。”
这个命令下达后,已经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清军立刻抖擞精神,四散开来,寻找村落。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找到村庄,夺取粮食、奸**女,用食物和女人来恢复体力与斗志。
但是事情并非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派出去的探子往四周搜寻了几十里,都找不到一个活人。半路上也发现了一两个村庄,但是人去房空,一粒粮食都没有,连水井都被破坏了,不是用砂石黄土填满,就是抛入死鸡鸭、猪羊,污染井水,根本没法喝。
第三百四十九章 无人区
豪格和杜度闻讯心凉了半截,这明显是人为造成的,难道说明军已经预料到他们会从上游突破,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杜度忧心忡忡地说:“肃亲王,这股明军不同于我们以往碰到过的任何一支,无论是策略、财力、心机都是一流的。他们能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建两百多里的墩堡,还配备了从未见过的重炮,然后又把上游的朝鲜百姓迁走,让我们无法补给,这样的对手,着实可怕。如果再往前走,还会有什么陷阱等着我们,实在难以预料……”
豪格阴沉着脸说:“安平贝勒,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股明军虽然不简单,但是正面野战,大清勇士怕过谁?好不容易渡了江,难道你想调头,原路返回盛京?我豪格可丢不起这个人。”
一个梅勒章京献策:“肃亲王、安平贝勒,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沿着江岸往下游去,攻破几个墩堡,夺走他们的大炮如何?这样的重炮,可比孔有德带来的红夷大炮厉害多了,只要弄上十几门炮,回到盛京也算有个交代。”
豪格一马鞭抽了过去,大吼:“父皇给本王的命令是攻击铁山的明军,不是来当叫花子的!镶黄旗一万多大军,千辛万苦来到朝鲜,就是为了夺几门炮?”
梅勒章京虽然是仅次于固山额真的官职,但是在旗主面前不敢放肆,挨了一鞭子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说。
杜度连连摇头:“此计不可行。马福塔当初就是在这样的墩堡面前吃了大亏,我们决不能重蹈覆辙。这种墩堡里面有大炮、小炮、火铳,简直是个无从下手的刺猬,我们轻装简行,没有任何攻城器械,也没有大炮,如何攻打?难不成用大清勇士的血肉之驱去撞开?”
豪格一挥手:“不必说了,不管这种墩堡难不难打,我们都不能把兵力白白折损在这些土疙瘩上。父皇的命令必须完成,否则本王回去无法交代,也会让多尔衮那些人笑话。传我命令,休整一晚,然后继续前进,不管有没有村庄补给,十日之内,必须到达铁山,除非镶黄旗的人都死光!”
主帅下了死命令,无人敢劝。杜度退下后,暗自摇头。他理解豪格的立场,作为皇上的长子,却不能确保获得皇位继承人的宝座,身边还有多尔衮等人虎视眈眈,豪格的压力很大,急需立功来证明自己。大清看重战功,一个在战场上毫无建树的亲王,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所以,即使遇到了种种困难,豪格也不敢轻言后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望着南面,叹了口气。希望明军的手段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了。
但是杜度的期望显然落空了。
接下来的几天,清军沿途搜索村庄,依然一无所获,方圆上百里都没有人烟,路过的村庄还是见不到一个活人,士兵们在民房内翻箱倒柜,仍然找不到一粒粮食。从村庄的破败程度来看,村民离开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也就几个月的功夫,看来是有组织的迁移,特意制造一个无法补给的无人区。
原本以为渡江之后就一马平川的清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他们翻山越岭,从上游渡江而过,早已吃完了干粮,而且精疲力尽,到了朝鲜境内走了上百里却得不到补给,士气降到了谷底。清军本来就不重视后勤保障,粮食补给主要靠抢劫,刚面临无人可抢的窘境时,就毫无办法了。
而且平安道北部多山,不像盛京到丹东那样一路坦途,饿着肚子的清军为了保持马力,不得不下马牵着马走,身上披的重甲以往是性命的护身符,现在却成了沉重的负担。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士兵们苦不堪言。
为了充饥,甲兵们低下高傲的头颅,放下刀枪,拿起弓箭,重拾当年白山黑水之间的猎人本领,射杀野兽、采摘野果为食。这些低贱的劳动,他们也无法假手于汉人包衣,这些包衣种田是把好手,论起打猎,比不上他们一根手指头。
在现实的压力面前,豪格也放下了亲王的架子,和部下一起啃食野兔、山鸡甚至是野果充饥。某一天,当豪格坐在山顶咀嚼着兔肉时,他有点想哭,自从父皇即位大汗以来,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亲王都当了几年了,没想到居然回到了茹毛饮血的日子。
平安道几百里山路,成了这支清军的梦魇。放在往常,只要路途平坦,策马奔腾也就是七八天的路程,这一次足足走了快一个月。清军的士气,从出发时的高昂,到渡江受挫时的气馁,到成功渡江后的喜悦,再到现在的低落,已经提不起多少斗志了。几乎所有人都想摆脱这种噩梦,但是又不敢违抗主帅的命令,更没有回头重新穿越无人区的勇气,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中自我安慰:快了,只要到了有人的的地方,就能满血复活。
等他们离开山区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这次行军,路上因蚊虫、虱子叮咬引发的伤寒、食物不够等多种原因,非战斗减员的人数达到了千余人,汉人、蒙古人、满人都有,在饥饿和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加上渡江时折损的士兵,这支大军还没有与对手正面开打,就已经减员了两千多人。
这样憋屈的军事行动,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对于清军来说是从未经历过的,无论是豪格还是杜度,无论是面对明军还是朝鲜军队,他们都习惯了长驱直入、砍瓜切菜,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捞个盆满钵满,哪里有过这样郁闷的时候?
所以,当一个多月后终于再次看到平原上升起的炊烟时,清军从上到下集体发出了欢呼声,终于可以摆脱吃糠咽菜的日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有人的地方,就是清军的天堂,一个村子,能为他们提供热腾腾的食物和可以随意糟蹋的女人,还可杀人泄愤。
第三百五十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豪格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看了一眼杜度,对方同样是不修边幅、一脸的落魄,毫无大清贝勒的体面,心想这一个多月下来风餐露宿,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他高举马刀,大声下令:“苦日子熬出头了,勇士们,冲上去,屠了前面的村子,以泄我们心头之气!”
清军士兵们嗷嗷叫着冲了过去。经历了这一个多月饥寒交迫、风餐露宿的日子,他们心中有太多的怨气需要发泄,只有屠了这个村子、抢光所有粮食和女人,才能抚慰他们受伤的自尊心。
在所有人看来,能阻挡大清勇士脚步的只有山岭、江河的天险,而不是任何拿起武器的人,踏平眼前这个几百人的村子,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以往在他们面前被砍头都不敢动弹的朝鲜人,居然敢反抗了!
村庄外围修建了一人多高的土墙,村民在墙后冒出头,举起了自制的弓箭,向奔腾的骑兵射箭。这些村民的箭术非常拙劣,准头很差,箭射得也不够远,但是因为清军密集的阵型,居然也有不少人被射中。
因为长途跋涉的行军,盔甲让甲兵们不堪重负,加上不需要战斗,所以很多人把锁子甲之类的金属盔甲交给了包衣背负,这次发现村子也根本没打算披甲,所以防御力远不及平时,被箭射中后,纷纷掉下马。箭伤大多不致命,但是落马之后却是致命的,其余人无法闪避,无数双马蹄踏上来,瞬间就把这些倒霉的家伙踩成了肉泥。
不需豪格呵斥,清军的怒气值很快就满了,tmd,一个村子的贱民,居然敢反抗大清的勇士?暴走的清军反手抽出弓箭,在马背上拉弓还击。职业士兵和仓促训练的村民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箭矢雨点般朝土墙飞去,立马把墙头扎成了刺猬,墙后的村民惨叫着掉了下去,再也没有一根箭矢飞向清军骑兵。
搞定了对方的远程攻击后,清军顺利地推进到了墙下,但又面临着新的困扰:土墙将村庄围个严严实实,虽然不太高,但是战马是无法跃过的,大股骑兵一鼓作气冲入村里显然是无法做到了。
清军没办法,只能下马步战。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步战才是他们的强项,只不过比起骑兵冲锋要多耗费一点时间罢了。
士兵们将弓箭收好,抽出了手中的马刀、狼牙棒、长柄斧头,连砸带踹,想把土墙砸出个缺口来,一拥而入。但是这土墙比他们想象的要结实,并不是简单的篱笆糊泥巴,而是夯土垒成,厚达几尺,砸了半天,也就砸出了一些凹槽。
无奈之下,清军只好改变策略,搭建人墙,从墙头翻入。这时,墙头却冒出了不少长矛和叉子,甚至是锄头,劈头盖脸砸下来,翻越土墙的士兵腾不出手抵挡,被砸得头破血流摔在地上。
清军何曾在朝鲜境内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凶性被激发出来,不管不顾地往上爬,死伤了几十人后,终于有人越过了墙头。
只要面对面,形势立马转变。即使一个不披甲的清兵,可以以一敌三,甚至是敌五,一番白刃战格斗之后,墙头的村民纷纷倒下。没有了骚扰之后,越来越多的清兵轻而易举翻过土墙,进入了村内。
豪格在后方看着清兵蚂蚁一般越过了土墙,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说:“蝼蚁终究是蝼蚁,几个土包子,居然妄想抵挡我大清的铁骑。”
杜度却有些担忧:“肃亲王,这几百人的村子再怎么折腾也跳不出咱们的五指山,可是我有些担心,从北面的坚壁清野,到这里的筑墙为牢,绝不是孤立的事件,恐怕背后有大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无非是明军伙同朝鲜人垂死挣扎罢了……”豪格对杜度的担忧不以为然,可是话没说完,就看见村庄的中央燃起了一道狼烟,冲入空中,数里之外都能看到。
鸭绿江畔的狼烟给豪格、杜度带来的阴影太深,现在这个村子里再现这一幕,让两人心里都有些惴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
豪格沉声下令:“传本王命令,速速拿下这个村子,然后补充体力,准备迎敌,探马往外撒出去十里警戒!”
此时的村庄已经被潮水般涌入的清军淹没,正门被打开,一名牛录章京跑过来禀报:“禀告主子:这村子里的人早有准备,墙头一失守,他们就点燃了狼烟,而且村里的妇孺在攻打土墙的时候就从另一面跑了……”
“女人和小孩跑就跑了,关键是要粮食。”豪格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牛录章京惶恐地回答:“……可是,重要的就在这里:咱们找了整个村子,也就搜罗到了几十石粮食,对于咱们的大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什么?”豪格大惊失色,“有没有活口,抓个过来问话,怎么回事?”
一名受伤的村民带了过来,刀架在脖子上立刻说了实话:“黄海道那边来了个钦差,派人给每个村预支了抚恤银子,训练青壮,要求咱们自卫,保护村子,另外还让咱们把多余的粮食都存储到山里,免得被抢……”
“果然有阴谋!”杜度对村民说,“带我们去找粮食,就让你活命,做个包衣,否则就砍了头喂野狗!”
威逼利诱之下,村民被迫带着清军去山里找埋藏粮食的地方。
途中,清军又找到了一个村庄,也是如出一辙,用夯土筑起了土墙,等清军一靠近就用弓箭攻击。豪格知道了村庄里的粮食都运出去藏起来的真相后,本不打算啃这些没肉的骨头,可是一波箭矢下来就被激怒了,下令攻击。
死伤了数十人之后,清军攻下了第二个村庄,进去一看,果然也没有多少余粮。一问,答案也是藏在深山里。
接连扑空的清军很沮丧,两场战斗强度虽低,但是一无所获的结果对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现在唯一支撑他们前进的动力就是山里的粮食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火烧藤甲兵
山林间,清军沉默的前进,为了节省马力,他们都下了马,跟随朝鲜俘虏步行进山。
山路并不平坦,树林之间也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换做平时,清军是不会走的,但是经历了一个月的跋山涉水之后,这样的困难对他们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加上急需粮食补给,再崎岖的路也要走。
来到了一处小溪旁,干渴难耐的清军纷纷驻足,捧起水就喝,顺便洗掉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战马也低头喝水,补充水分。前进中的队伍一下就松散了,有人继续走,有人蹲下喝水,还有人干脆一屁股坐下休息。汉人包衣见主子懒散下来,更是如释重负,放下了沉重的包裹和盔甲,坐在阴凉处大口喘气。
放在往常,而且是在敌人境内,军纪严苛的清军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阵型乱了之后,一旦遇到敌袭,就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反击。但是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折腾后,豪格也不打算斥责部下,他自己都想停下来歇息片刻。反正这山岭之间,也不可能有大群敌人出现,就随他们去吧,这时候强调军纪,只怕还会有反效果。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担任向导的俘虏趁人不注意,一溜烟窜进了树林里,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负责看守的清军追赶了过去,人没找着,却看见前方的林子里冒出了浓烟。
烟雾很快就越来越大,继而有火苗窜出,吞噬了前方的大片树木,把前进的道路拦腰截断。居然有人在树林里放火!
追赶的清军连忙返回,向豪格禀报:“主子,前面有人点火烧林子,无法前进,那俘虏也不见了!”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豪格大怒,挥舞马鞭抽了过去,把几个甲兵抽得满地打滚。
杜度拉住了豪格的手:“肃亲王,别管这几个人了,你看!”
豪格抬头一看,不仅仅是前方,左面、右面、后方都冒出了冲天的浓烟,似乎整个树林都被点燃了。
“这些该死的尼堪,想纵火烧死咱们?”豪格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一路上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也就罢了,现在连纵火的损招都使了出来,简直欺人太甚!
杜度语速很快地说:“粮食藏在山里只怕是个诱饵,引咱们上当的,不能再往前走了,赶紧下山才对。”
豪格恨恨地举起马刀斩断了旁边一棵小树,大声下令:“原路返回,下山!”
在溪水旁或坐或躺的清军、包衣们赶紧站起来,牵着马往回走。山风一吹,浓烟扑面而来,人被呛得咳嗽不止,战马也不安地嘶鸣起来,四处弥漫着惶恐的气氛。
杜度比豪格的经验丰富,大声说:“所有的牛录章京都找到自己的人和包衣,让包衣砍倒两侧的树木,阻止火燃过来,然后带着人用浸湿的布遮住口鼻,往前冲!”
这无疑是正确的逃离火场的方法,否则没头没脑地乱窜,很可能就会葬身大火之中。
但是包衣们面对蔓延过来的大火,慌乱不已,求生的**压过了对清军的畏惧,他们不愿牺牲自己,为清军的撤离赢得时间。很多人没有执行命令,而是四处乱跑,试图找到缺口自己逃生。
豪格大喝:“违抗命令者,斩!”
巴牙喇杀气腾腾地冲上去,挥舞兵刃将逃跑的包衣砍翻在地。一连砍了上百人之后,总算止住了逃跑的势头。包衣们无奈地在巴牙喇的注视下砍树,制造隔火带。
甲兵们则按杜度的指示用浸湿的布捂住口鼻,一头冲入了烟雾之中,挥刀砍倒前面燃烧的树木,还有人用砍断的树枝拍打,把火苗扑灭,试图开辟一条逃生之路。
从空中鸟瞰下去,万余人像一条巨大的长龙,在满山的大火之中蜿蜒前行,一点一点熄灭了前方的火势。但是两侧的隔火带断断续续,并没有连成直线,部分区域的火苗蔓延到了队伍之中,后方的火势也卷了过来,造成了大军的混乱,怒吼声、尖叫声、哀嚎声响作一团。平时训练有素的战马在这样的自然灾害中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挣脱了主人的束缚,四处乱跑,加剧了混乱。
豪格和杜度在一群巴牙喇的簇拥下,依靠前方甲兵们的拼命扑打,艰难地冲过了火场,找到了下山的道路。但是很多人没有这样的好运,在混乱中困在了火场,被浓烟包围,呛入大量烟尘后窒息昏迷,活活烧死。
远处的山头上,苏粗腿望着在大火中挣扎的清军,得意地说:“古有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今天我们也来个火烧鞑子兵。”
旁边的人附和道:“苏队官说得对,这把火一放,鞑子不死也要脱层皮。”
经过海上剿寇、铁山、辽河之战以后,接连立功的苏粗腿现在已经是管着一百号人的队官了,这次他作为特派人员,来到平安道南部负责组织当地百姓反抗清军,训练青壮。火烧山林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按照陈雨的部署,邓范带着一个协守卫鸭绿江,蒋邪带着一个协驻扎在平安道和黄海道交界处,苏粗腿这些特派人员则深入平安道各个牧、郡,组织百姓就地抵抗,把清军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即便豪格能突破平安道的层层阻挡,必定也是损兵折将、疲惫不堪,收拾起来就会事半功倍。这样的战争模式如果成功,那么以后面对上清军的任何将领和部队,都能从容应对,用最小的代价将其挡在铁山之外。
一个多时辰后,豪格灰头土脸地站在山脚下,望着漫山遍野的大火,心有余悸,再晚一些,只怕自己是出不来了。
杜度苦着脸组织人手清点了一番后,告诉豪格:“肃亲王,咱们的勇士有千余人留在了山上没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汉人包衣更是损失惨重……”
豪格此刻也没有了骂人的**,心灰意冷地问:“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杜度叹了口气:“加上渡江前后的折损,镶黄旗的勇士和八旗蒙古的兵马损失了三千来人,六千包衣只剩下了一半……”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战之前
“三千勇士?”豪格低声吼叫起来,“这个数目的队伍,可以击败明狗几万大军,如今却不明不白葬身于江河之上、山岭之间、大火之中,而我们甚至没和敌人正面交手过!”
杜度沉默不语,他也很郁闷,面对豪格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实在太狡猾,比以往碰到过的敌人都要棘手。
豪格像一头笼中的困兽,烦躁地走来走去,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决定,是继续前行,还是调头返回盛京?
往前走,前方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等着自己,而且接连受挫之后,大军的士气已经降到了谷底,每走一步都是极其艰难的;返回盛京,寸功未立、损兵折将的自己,将面对怎么样的暴风骤雨,实在不得而知。
进退维谷的豪格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杜度:“安平贝勒,论年纪,你是兄长,战场的经验比我丰富,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才好?”
杜度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往常性格暴躁、骄傲自负的亲王,这还是自己认识的豪格吗?他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没有与敌人面对面交手的机会,却深陷泥淖举步维艰,这样的遭遇,任何一位清军将领都没有遇见过,豪格放下架子不耻下问也说得通,如果决策再失误,大军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杜度仔细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肃亲王,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无法替你做出决定。但是我知道,眼下咱们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返回盛京,一条路是继续往铁山前进。两条路的利弊都一目了然:前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但是可能会失去皇上的信任、遭到其他旗主的抨击,罚夺牛录是板上钉钉了,只怕亲王之位都不保;后者可能会再遭重创,还会折损多少人马不得而知,最坏的结果是全军覆没。但如果能到达铁山,一鼓作气击溃那支明军,就能绝地重生,带着功劳凯旋而归。何去何从,还请肃亲王自行定夺。”
“也就说,要么回去接受惩罚,要么赌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豪格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杜度不敢打扰他的思考,旁边的巴牙喇、远处的清军士兵都屏声静气,等待主帅决定自己的命运。山谷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的呜呜声和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
良久,豪格猛地睁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爱新觉罗豪格,大清皇帝嫡长子、镶黄旗旗主、和硕肃亲王,掌管户部事务,整个大清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绝不能跪着忍辱偷生,成为万人笑柄。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杜度叹了口气,转身吩咐左右:“清点人马,收拾一下,继续前行。”
远处的山头上,苏粗腿望着清军余部整好队形后继续往南走,赶紧对旁边的部下说:“快把消息传回去,告诉铁山那边,鞑子还没死心,让大人做好应对的准备。”
铁山。
“鞑子居然能撑得住,还要来攻打铁山?”陈雨站了起来,“既然他们想死,就成全他们!传我命令:留守铁山的所有战兵随我北上,与蒋邪会合,然后与鞑子在平安道决战!”
命令下达之后,整个铁山卫进入了战前状态,留守的战兵们以队为单位,从兵营里列队而出,一门门山地炮在骡子的背上被运出了武备库。操练的农兵和屯丁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敏锐地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顾大锤找到了陈雨,略有些紧张地问:“贤婿,你要把战兵都带走?可是铁山卫怎么办,连个能带兵的将领都没有,万一有敌人来袭,光靠我一人如何应付?”
陈雨安抚道:“老泰山不必担心,战兵走了,还有好几千农兵,应付一般的事情绰绰有余。而且现在的铁山卫算是大后方,前面有我顶着,海上有水师镇守,西面是尚可喜,东南是京畿道,都是自己人,不会有难缠的敌人出现,除非他们会钻地。”
听了陈雨的话,顾大锤安心了不少,转而开始担心起他的安危:“你这次是要去和鞑子打仗?听说这次的主帅是鞑子的亲王豪格,一等一的猛将,千万不要逞强啊!现在你是整个威海卫和铁山卫几万军民的主心骨,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前程,都系于你一身,什么都不如你的安全重要。有什么事,让手下顶在前面,切记,切记!”
陈雨笑了起来:“放心,我也不是莽夫,不会以身犯险,打仗的事,交给能人去做,我坐镇后方指挥就好。至于豪格嘛,老泰山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是亲王还是贝勒,打仗都不是靠一个人的勇猛,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再说了,邓范在鸭绿江先挫了他的锐气,然后平安到数百里崇山峻岭又耗费了他的元气,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士气低落、粮秣断绝,这一战,我们必胜!”
“既然贤婿已经胸有成竹,那我就放心了。”顾大锤露出了笑脸,“我和铁山卫数万军民,等你凯旋而归!”
陈雨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老泰山就等着给我摆庆功宴吧。”
顾大锤在后面又补了一句:“影儿也等着你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陈雨一个踉跄,回头哭笑不得地说:“一定一定,这事我早有打算。”心想,感情这便宜老丈人真正的用意就是提醒这件事吧?
一个协的兵力从铁山卫出发,前往黄海道和平安道交界处与蒋邪的另一个协会师。与此同时,豪格的军队也在艰难的前进。
与以往进入朝鲜后势如破竹的情形相比,豪格此行完全陷入了战争的泥淖,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沿途的村庄如出一辙,修建土墙、训练青壮,清军虽然能一一攻破,获得微薄的粮食,但耗费的精力却是巨大的。同时,各郡都派出了兵丁袭扰,用游击战的方式,让大军几乎没有修整的机会,从主帅豪格到普通的甲兵,每个人都累得睁不开眼,完全是凭借一口气支撑。
在这样的困难下,大军来到了平安道的最南端,与对手近在咫尺,大战终于要来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决战前夜
陈雨与蒋邪会合之后,后者汇报了前方的情报:“豪格离我们只有两天的路程,从探子报来的消息得知,他们的状况很差,粮秣补给跟不上,而且在沿途各郡的骚扰之下,很久没睡个囫囵觉了。”
“很好,平安道观察使申英全这次做得不错,战后我要给他请功。”
蒋邪坏坏地笑了笑:“大人,把鞑子折磨的不成人形再去打,他们会不会说咱们胜之不武啊?”
陈雨嗤之以鼻:“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哪里有胜之不武这么一说。鞑子的状态越差越好,正好痛打落水狗,对付这些手上沾满大明百姓鲜血的屠夫,还讲什么规矩?”
蒋邪问:“我军两个协的兵力也不过四千人,鞑子虽然实力有所减损,但估计还有七八千人,是我军的两倍,而且以镶黄旗和八旗蒙古为主,包衣的数量只占两成。这一仗该怎么打,伏击还是正面硬扛?”
陈雨反问:“如果让你指挥这两个协,面对两倍的鞑子,你会怎么打?”
蒋邪对这个问题看来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鞑子毫发未损、士气正旺,四千战兵对一万多鞑子,而且我军以新兵为主,战场经验不足,对方却大多是久经沙场的精锐骑兵,不宜硬碰硬;但是现在鞑子屡经挫折,不仅兵力折损了三四成,而且粮秣不济、人乏马疲、士气全无,实力大打折扣,属下认为,应该在旷野中面对面来一场决战,重创甚至全歼这股鞑子,也让咱们治下的军民、大明和朝鲜的所有人看看,鞑子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野战中照样会被击败,所谓‘满万不可敌’的言论,可以休矣!”
“说的好!”陈雨击掌叫好,“虽然咱们曾经三番两次击溃鞑子大军,但不是依靠墩堡和战船的铳炮之利,就是夜间用火箭偷袭,野战中还没有机会正面击败鞑子。只要这次获胜,不仅能树立我军的信心,也能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他又问:“那么你认为,是否要为了稳妥起见,把邓范的部队也调过来增强实力?”
蒋邪摇摇头:“属下认为不妥。虽然目前打探到的消息,盛京那边只派出了豪格这一支部队,但是谁也不敢保证皇太极有没有埋伏后手。鸭绿江防线是我们心无旁骛对付豪格的前提,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调走邓范夹击豪格,却让鞑子乘虚而入,袭击我军后方,那么就会陷入被动,这一战的胜负可能会逆转,得不偿失。”
陈雨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鸭绿江防线的部队不能动,一来可以确保后方无忧,二来还可以防止豪格的溃兵从鸭绿江撤离。这一战,不仅要把豪格的大军彻底击溃,而且要尽可能全歼,至少不能让鞑子成建制地撤回鸭绿江以北。虽然我们没有足够的骑兵,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但是我们有充足的后勤保障、还有北部的崇山峻岭作为屏障,加上坚壁清野的策略,追不上也要耗死他们。”
蒋邪正色说:“请大人坐镇,由属下前线指挥。我蒋邪向天发誓,此战必胜,绝不让一个完整的牛录逃走,否则提头来见!”
陈雨满意地说:“很好,我就将大军交给你指挥,出发!”
会合后的四千大军朝着豪格前进的方向迎了上去,大战一触即发。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互相派出的侦察骑兵开始了绞杀,试图遮蔽对方的耳目,给己方的部队争取战场主动。清军的骑兵虽然更胜一筹,但是体力和士气都处于谷底,以林三为首的少量铁山卫骑兵也没有落下风,你来我往互有死伤,还捉到了一两个舌头,进一步摸清了敌人的底细。
豪格凭着一股气坚持到了这里,现在终于得知了对方主力的动向,精神一振,连忙下令全军,不再保留体力,誓与敌人决一死战。
入夜,清军的临时营地燃起了篝火,甲兵们吃完了最后一点抢来的粮食,然后开始宰杀那些已经脱力了的战马,以马肉为食,补充体力,准备明天的大战。清军远征,一般都是一人双马,以便人和马保持充沛的体力,维持强大的机动性,但是现在粮秣供应早已跟不上,为了能有足够的力气上阵厮杀,也顾不上这些了。
甲兵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着马肉,肉香味顺着风飘散开来,那些无权享用的包衣则躲在角落,暗自咽着口水。虽然马肉有些酸,味道不好,但总好过饿肚子。这一路过来,抢到少量的粮食都分配给了清军,包衣们沦落到挖野菜充饥,个个面黄肌瘦,现在闻着马肉的香味,不少人都露出了贪婪的眼神。
马肉烤熟后,甲兵们纷纷狼吞虎咽起来,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包衣们更加受不了。终于,有一些胆子大的人,怯怯地走过去,请求主子赏几块肉吃,却被一脚踹翻,还招来一顿打骂。
“低贱的奴才,老子都吃不饱,哪有你们的份?”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饿急眼了的汉人包衣暂时忘却了上下尊卑和对清军的畏惧,骚动起来,纷纷叫嚷:“喂条狗都要给根骨头,我们一路上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口粮,明天说不定要死了,还不给口饱饭吃,还有没有天理了?”
早就憋着一肚子窝囊气的清军哪能惯着这些奴才,他们如同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挥起马鞭就劈头盖脸抽了过去,把包衣们抽得满地打滚。压抑已久的包衣们再也无法忍受,红着眼扑了上去,用嘴咬、用手抠,以最原始的手段反抗不公平的待遇。
骚乱几乎在瞬间发生,清军甲兵和包衣们厮打起来,咒骂声、喊叫声响成一团,不时有人滚落到篝火的火堆上,伴随着惨叫声,皮肉的焦臭味随之散发开来。火光照耀下,人人的脸都是扭曲的,这一个月遭受的磨难让所有人的情绪被引爆,都陷入了癫狂状态。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决战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杜度有些着急,想要站出来制止,却被豪格一手拉住。
他惊讶地回头问:“肃亲王,大战之前内讧乃不祥之兆,为什么拉着我?”
豪格脸色阴沉地说:“镶黄旗的勇士心里有怨气,发泄出来未必是坏事。”
在豪格的默许下,混乱仍在继续。但是身强体壮的清兵们逐渐占据了上风,真得动起手来,汉人包衣哪是这些职业士兵的对手?只不过担心事后被责罚,清兵们暂时没有动刀子,只是用拳脚和马鞭对付这些他们眼中蝼蚁一般的奴才。毕竟这不是战场之上,对方也不是逃兵,包衣再低贱,终究算自己人,还是珍贵的劳动力,毫无理由地滥杀丁口在人口稀少的满清是大忌。
包衣们落了下风,被雨点的拳脚揍得满地找牙。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包衣们被逼到无路可走,终于有人铤而走险。
“锵”的一声,有人趁乱抽出了清兵的马刀,一刀插进了对方的肚子,被刺中的人不敢置信地望了望对手,又低头望了望没入腹中的刀,颓然倒下。
周围的人都呆了呆,短暂的寂静之后,清兵们愤怒了。
“该死的奴才,居然敢以下犯上?”
清兵们如同得到了某种信号,不约而同地抽出了马刀,狂怒地朝包衣们砍下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斗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一个又一个的包衣倒在了血泊中。火光的照耀下,清兵的面目狰狞,地上的躯体血肉模糊,宛如阿鼻地狱。
包衣被砍杀了数百人后,剩余的人躲到角落,瑟瑟发抖。杀红了眼的清兵提着刀还想上前赶尽杀绝,这时豪格的声音终于响起:“够了!”
清兵们慢慢冷静下来,停住了脚步,喘着粗气。豪格慢慢走过来,环视左右,沉声说:“今晚的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准再动手,留着力气,明天与明狗厮杀!”
远处的杜度忍不住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大清的军队需要屠杀自己人来平息心中的戾气了?他忍不住冒出了一股不祥的念头,对明天的大战是否能得胜产生了一丝动摇。
事情重新回到了轨道。清军发泄完之后,恢复了平静,幸存的包衣们也冷静下来,带着对自己命运的担心,战战兢兢地挖坑掩埋自己的同胞。
一个残酷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在煎熬中,清军渡过了这一晚,终于迎来了黎明。
牛角声响起,只休息了两三个时辰的清军满眼血丝,纷纷上马,在各自的牛录章京带领下拔营出发。杜度自告奋勇,领着两千人充任先锋探路,豪格则带领六千余人在后。
杜度领兵走了十几里路之后,前方的探马传来消息:“前方遭遇明军夜不收全力阻击,估计是敌人主力。”
“看来正主要露面了。”杜度打起精神,命所有人加快速度迎上去。经历了这么久的折腾,与敌人痛痛快快打一仗不仅是豪格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他再也不想和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暗中较量了,轰轰烈烈打一场,赢了就扭转局面,输了也就解脱了。
转过一个山头,是一片平原,杜度终于看到了大队的明军。旌旗招展、队列齐整、衣甲鲜明,而且是清一色的鸟铳手。看见汹涌而至的骑兵,毫不怯阵,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敌。
这个对手有些古怪。杜度心里嘀咕。明军的鸟铳不是新鲜玩意,他见得多了,但是没有任何刀斧手、长矛兵护卫,清一色的鸟铳手,却是从未见过的。他不相信能够布下这样天罗地网的对手是一支弱智的军队,既然有胆量全员使用鸟铳,肯定有过人之处。
不过到了这地步,不管有没有古怪,都只能迎难而上。杜度拔出马刀,略带悲怆地下令:“冲上去,杀光这些明狗,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清军纷纷举起了马刀,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嚎叫着冲了上去。颠沛流离一个月了,吃尽了苦头的他们,决心将对手砍成肉泥,以消弭这份耻辱。
蒋邪不慌不忙地下令:“全军听令,以营为建制,列成方阵。炮在四角,铳手在中。”
两个营分散开来,列成了两个千人空心方阵,数十门山地炮被安置在方阵的四个角落,战兵们则排成了两列横队,分立于四个面。炮手紧张地装填炮弹,战兵们则开始做发射火铳的准备。
清军的骑兵从慢到快,全力冲刺起来,他们不打算留力,打算一鼓作气冲散对手,然后进行屠杀。因为体力的因素,战斗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隆隆地蹄声中,骑兵越冲越近,两千步、一千步、八百步……
“轰轰轰……”
炮声率先响起,山地炮喷射出炙热的火焰,炮弹呼啸着飞向敌人。
炮弹从骑兵之中穿过,所过之处,马腿折断、人仰马翻,落马的清军来不及呼叫,就被自己人踩成了肉饼。
清军的战斗经验很丰富,眼见对手的炮厉害,不用上官下令,自发地散开来,将阵型拉开,降低密度,减少被炮弹击中的几率。这样做的效果很明显,第二轮炮击,炮弹的命中率就低了很多。
几百步的距离对于冲刺的骑兵也就转眼之间的功夫,蒙古人率先冲到了方阵前,轻巧地拐了个九十度的弯,与对手的正面平行,疾驰中抛射出了手中的箭。
“……”
与此同时,战兵们也开火了,几百枝火铳齐射,铅弹雨点般飞入对方阵中,后发先至,蒙古人纷纷中弹落马。
战马悲怆的嘶鸣声中,箭雨也落入了方阵之中,战兵接二连三中箭倒下。毕竟新兵居多,出现了伤亡后,阵型有所动摇。
蒋邪大声下令:“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死也要死在自己的位置上!让炮手换霰弹!”
短暂的慌乱后,在什长和伍长们的控制下,战兵们稳住了情绪,继续装填弹药。日复一日的训练,已经让他们形成了机械的条件反射,口令一下,眼中就只有装弹动作,其余的也不去管了。很快,他们完成了第二次装弹,再次举起了枪口,而这时,蒙古人从正面绕道了侧面,试图攻击侧翼,第二轮交锋又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死亡的对射
蒙古人在正面的试探中占不到便宜,便绕到了侧面,再度张弓搭箭,瞄准了方阵。与此同时,正面的清军骑兵也拍马杀到,放缓速度,拉开了自己的弓。
以往面对结阵的步兵,清军的战术简单而粗暴,就是先远距离吸引对方鸟铳开火,让他们装填缓慢的火器变成烧火棍,然后再正面冲上去用箭雨杀伤对手撼动阵列,侧面利用蒙古人精良的骑射骚扰,往往几轮箭雨下来,再严密的步兵阵也会被打开缺口,然后清军骑兵一拥而上,砍瓜切菜。
只是今日的对手与以往的明军不同,在射程之外能忍住不开火,还用大炮远程攻击,让清军引诱对方开火的战术意图无法实施,只能冒着炮火硬冲。按理说这样的选择也没错,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对方的鸟铳可以短时间连续发射。
正面清军和侧面蒙古骑兵的箭还没有射出,对手反倒先发制人了,三个方向的火铳一起开火
“……”
密集的枪声响起,像是爆豆子一般,毫无准备的骑兵还没松开弓弦,就纷纷被击落马下。其余人大吃一惊,这鸟铳刚打完一枪不是变成烧火棍了吗,怎么还能开火?
骑兵们毫无心理准备,匆忙射出了手中的箭,只是动作太仓促,准头差得很远,歪歪斜斜飞了出去,一半落空,效果还不如第一轮抛射。
这时山地炮在火铳的掩护下又开火了,而且从实心弹换成了霰弹。
“轰轰轰……”
霰弹筒飞出炮口就在压力下裂开,化作一阵金属豪雨飞向不远处的骑兵。乌压压一片弹雨扫过去,密密麻麻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扫成了筛子,血肉模糊地滚落在地。
后方的杜度见状不妙,连忙下令:“传令过去,让蒙古人穿插到两个方阵之间牵制,命令正面的马甲不要与他们拼对射,直接冲上去,撞开一个缺口。”
他看得很明白,对方的火铳能连射,对射占不到太多便宜,再加上这种大炮发射的霰弹威力太大,按老办法要吃大亏,只有把马甲当重骑兵用,用性命冲开一个缺口,才有取胜的机会。
牛角声响起,一拨巴牙喇飞快地冲了上去,与前方的马甲会合,带领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往方阵冲了过去。两侧的蒙古人和清军配合的经验很丰富,立刻绕着方阵转了个大圈子,汇集在一处,往两个方阵之间插了进去。
蒋邪站在方阵中央下令:“不要被敌人的动作迷惑,以不变应万变,侧面继续保持射击,正面以刺刀迎敌。”他很清楚,步兵面对同等数量的骑兵,在机动性上处于绝对下风,无法像对手一样改换不同的攻击方式,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守阵列,一旦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攻破了阵列,就是死路一条。
两个方阵的士兵这时已经镇定了下来,在队官、什长、伍长的层层指挥下,按口令心无旁骛地装弹、射击、再装弹、再射击,机械地循环动作。反正两条腿怎么都跑不过四条腿,除了依靠阵列和手中的火铳,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烟雾弥漫,蒙古人率先插进了两个方阵之间,形成了一个长蛇阵,往两边抛射箭雨,为正面的清兵冲锋吸引注意力。
原本这种战术很实用,在敌人阵列之中穿过,快速奔跑中抛射弓箭,打完就跑,敌人也追不上,既达到了杀伤对手,扰乱军心的目的,还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他们一时没想明白,对手的方阵可以在四个方向同时独立作战,即便被插入到了两个方阵之间,正面也迎来了骑兵的冲击,却没有顾此失彼,火力密度丝毫不减,也没有出现一丝慌乱。反倒是蒙古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两个方阵夹击,火力强度翻倍,损失惨重。
“……”
战兵们机械地朝前方射击,烟雾中他们也看不太清,只管对着奔跑的骑兵开枪就是,反正对方是纵队,像走马灯一样跑过来当活靶子,闭着眼睛打也能蒙中。
枪声中,被夹击的蒙古骑兵像是被无形的镰刀扫过,接连落马,比起刚才的交锋,交换比直线上升。方阵的侧面虽然也不时有战兵中箭倒下,但蒙古人显然吃亏得多。
蒙古人快要吐血了,一时糊涂跑到了方阵之间,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连迂回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往前冲,否则不管停下、后撤还是往两边跑都是死。
枪声中,正面的蹄声逐渐接近,烟雾中,无数清兵冒了出来,一头撞上了方阵。此时正面的战兵早已蹲在地上,将刺刀斜指天空,枪托驻地,构筑了一道人肉拒马防线。
战马悲怆的嘶鸣接连响了起来,它们庞大的身躯撞进了刺刀丛中,巨大的疼痛让它们哀鸣不已,清兵马甲被惯性甩了出去,掉落刺刀之中,被扎成了刺猬。
战兵们也不好受,虽然刺刀挡住了对方的冲击,但是战马庞大的躯体太过沉重,加上奔跑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不少刺刀生生被折断,清军连人带马压上来,战兵们倒霉的当场被压死,运气好点的也被撞断了肋骨,退出了战斗。
蒋邪高声喊道:“不能让鞑子冲进来,给我挡住!”然后带着数量不多的预备队冲了上去,接替死伤的战兵,补上了缺口。
骑兵冲锋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一旦势头被阻,就难以为继。第一波冲锋被刺刀挡住之后,战马和马甲的尸体构成了天然的障碍,加上如林的刺刀让战马产生了畏惧感,后面的马甲再也无法冲击,只能下马,改马刀为弓,换上重箭,开始了步战。战兵们见对手改变了战术,也在口令的指挥下站了起来,重新恢复了射击状态。
双方在三四十步的距离开始了死亡的对射。马甲们拉开了强弓,拉成满月,然后放出了重箭。战兵们在极短的时间内装填了弹药,扣动了扳机。
“……”
枪声中,平射的重箭像毒蛇一样飞入人群中,中者立毙,有人甚至被一箭贯穿了头颅,这种重箭的威力显然不是抛射的轻箭能比拟的。与此同时,铅质弹丸带着巨大的动能也回敬了对手,甲兵们层层盔甲也抵挡不了,胸口冒出血花,仰面倒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弓箭与火器的较量
相比于侧面与蒙古人的交锋,正面的对射则惨烈的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清军虽然大部分都是骑兵,但是骑术远远比不上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最擅长的还是步战,蒙古人的骑弓抛射都是轻箭,中一箭或许还能咬牙坚持战斗,但清军甲兵在三四十步距离的重箭平射,几乎是无解的,除非用厚盾阻挡,否则没人能承受,很多人被一箭射穿,当场毙命。
反过来,火铳射出的铅弹也很霸道,即使内穿皮甲、外套锁子甲,也挡不住火药产生的巨大动能,一旦被拇指盖大小的铅弹击中,锁子甲碎裂、皮甲洞穿,弹丸能在胸腹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中者立毙。
双方的攻击手段都是足以致命,不相伯仲,那么决定性的因素就是谁能坚持下去,谁更撑得住伤亡了。
清军严苛的军纪和常年打胜仗形成的心理优势是他们的最大依仗,即使这场局部战斗的伤亡远远超出战前的预期,但是甲兵们硬生生顶了下来,即使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还是咬牙一箭一箭地射了过去。
那边的火铳手战斗经验无法和对手相比,但是日复一日严格的训练让他们成了无法思考的机器或者说残酷的战斗让他们无暇思考除了听从什长、队官等军官的口令机械地装弹射击,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其实这也是近代化的火器部队独有的特点,把人变成战斗机器,不需要独立的思考,用团体的优势抵消清军个人的武勇。蒋邪作为战场最高指挥官,进入这样的短兵相接,他满肚子的主意也无用武之地,能做的就是把数量不多的预备队顶上去,弥补缺口,每倒下一名战兵,马上就有另一名补上,维持线列的完整。
“……”
枪声连绵不绝,烟雾弥漫了整个战场,弓箭与火铳的较量仍然在持续,但是平衡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对射刚开始的时候,清军占据了一定优势,主要是攻击的频率比对手更快。无论火铳手动作如何熟练,即使能够达到一分钟三枪的高效率,也无法与弓箭相比。但是随着战斗的持续,清军渐渐慢了下来,再强壮的甲兵,在射出了五六箭之后,也无法维持最初的射速,毕竟强弓重箭太消耗臂力,铁打的人也撑不住,整体的射击速度慢慢就降了下来。而火铳手从装填弹药到扣动扳机,相比于对手几乎不需要耗费什么体力,始终能够维持原有的节奏,此消彼长之下,甲兵们就渐渐支撑不住了,有些人连续射出十几箭之后,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了。
对于交战的双方而言,战斗中的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但实际上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清军从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到逐渐不支,然后处于下风,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此时,侧面的战斗早已结束,蒙古人丢下了一地的尸体后,仓皇撤离了战斗一线,躲得远远的,任凭杜度如何呵斥,死活也不敢上了。
杜度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这些蒙古人就是这样的尿性,打顺风战还行,一旦遭遇逆境,就溃不成军。他眼瞧着正面的战斗己方已经现出了颓势,连忙下令其余的人顶上去。
“要是现在不冲垮明军,后面的仗就难打了。”他阴着脸对左右说。
巴牙喇们举起了兵刃,大声呵斥着,让其余的甲兵下马,往前方顶了上去。一群群甲兵步行越过地上的尸体,大踏步迎了上去。
蒋邪看得分明,下令:“命令山地炮攻击后方的鞑子!”虽然位于两个对角的大炮无法攻击近在咫尺的清军,还有误伤自己人的可能,但是可以攻击对方的援兵。
“轰轰轰……”沉寂了一会儿的山地炮重新发出了吼叫,一枚枚的实心弹钻出了炮口,呼啸着往侧前方飞去。
气势汹汹的援兵被炮弹砸的血肉横飞,队形一下就乱了。为了支援前方,清军只能下马步行,速度缓慢,完全是大炮的活靶子,对方在弓箭射程之外,光挨打不能还手,只能用人命往上堆。
援兵还没加入,正面的清军已经崩溃了。随着弓箭的攻击频率越来越慢,而对手的火铳却无休止地射击,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气力不支的清军一个接一个被击倒,余下的人再也拉不开弓,只能绝望地往后跑,一个、两个、三个……很快就成了溃逃。
巴牙喇们冒着呼啸的炮弹,挥刀劈砍着逃下来的甲兵,大吼:“顶上去,后撤者死!”
对巴牙喇和军纪的恐惧让甲兵们陷入了纠结,后撤是死,调头回去还是死,该何去何从?
逃下来的甲兵们在犹豫一番后,有人选择了继续后撤,被巴牙喇无情地砍杀,也有人选择返回战斗,但零星的反扑却被迎面而来的弹幕打成了筛子。
在巴牙喇的弹压下,清军组织起了第二波攻势,但是对面的步兵线列气候已成,士气正旺,火力极其猛烈,援兵们进入弓箭的射程,还没站稳拉开弓,就接二连三被击倒,完全无法形成有效的压制。
正面被击溃,处于全面下风,侧面的牵制也彻底失败,杜度绝望地看着前方的战况,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这样的战斗完全是实力的较量,没有取巧的办法,如果不能冲破对方的步兵方阵,除了采取添油战术把人顶上去听天由命,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清军一波一波地冲上去,却被一轮又一轮的齐射击退,除了留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已经无法改变战场的局势。双方本来兵力相等,但是在反差巨大的交换比面前,清军的人越来越少,反击越来越弱。
眼看杜度率领的两千清军就要以过半伤亡的颓势败下阵来,这时转机出现了,后方响起了隆隆的蹄声,黄底红边的金龙旗出现在地平线上,豪格的六千大军赶上来了。看到己方的主力到来,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清军发出了欢呼声。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战术克制
豪格看到眼前的场景,大吃了一惊,对迎上来的杜度问道:“怎么回事,分兵才多长时间,你就被打成了这模样?我让你为先锋是为了试探对方虚实,不是给明狗机会各个击破的。”
杜度羞愧不已:“我作战不力,被明军打得溃不成军,请肃亲王责罚!”
换做往常,刚愎自用、性格暴躁的豪格早就把杜度骂得狗血淋头了,但是经历了这一个多月的折腾以后,豪格的暴躁性子收敛了许多,他没有一上来就破口大骂,而是仔细观察了前方的战况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股明军兵力并不占优,而且全是没有长矛兵、刀斧手保护的鸟铳兵,能够在安平贝勒的围攻下屹立不倒,甚至占据上风,看来并非善类。”
杜度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难得豪格能冷静分析战况,没有把屎盆子都扣在自己脑袋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把你的人都撤回来,让我这边的人上。”豪格说,“三倍的兵力,加上都是生力军,如果车轮战都不能全歼这支两千来人的明军,你我也无颜返回盛京,可以自刎谢罪了。”
清军中军响起了锣声,这是鸣金收兵的信号。在前方苦苦支撑的清军残兵如临大赦,连滚带爬逃了回来,在他们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征战生涯中,还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无法抹去的耻辱记忆。
残兵们自觉地绕开正面,往两侧散开,避免阻碍援兵大军的前进方向。豪格手下的牛录章京们飞奔而出,大声呼喊自己的直属兵马出战。随着命令层层下达,近三千马甲缓缓出列,聚集在一起,蓄势待发。另外两千多包衣也被集结起来,准备配合马甲的攻势。
蒋邪抹去了脸上的灰尘,吐了一口唾沫:“呸,鞑子想来车轮战,真是不要脸!”
一名营官请示:“是否派人告知指挥使大人快点赶过来增援?”
“不必。”蒋邪镇定地说,“之前和大人商议好,之所以兵分两处,是为了避免被鞑子部分兵力纠缠住,其余人绕道奔袭我们后方。我们主力是步兵,机动性没法和鞑子比,只能用这笨法子。现在豪格的镶黄旗主力出现了,这是好事,说明鞑子全部在这了,就不用担心后方了。”
营官迟疑地问:“我们才一个协,现在打了一场,人数已经不足两千,而鞑子的生力军至少还有三千,加上两三千汉人包衣,这一战,怕是不好打……”
蒋邪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和被硝烟熏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我的设想是:让我们的这个协作为砧板,给大人那边创造机会,让他当锤子,把豪格砸死在砧板上。不过锤子砸下来之前,砧板肯定会有不小的死伤,你会不会害怕?”
营官先是一愣,继而涨红了脸,大声回答:“属下不怕!属下从威海卫开始跟着指挥使大人,一路打盐枭、叛军、海寇、鞑子,身上的疤少说也有七八条,从没有临战怯阵过!”
“很好,好兄弟。”蒋邪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但是也不必太担心,鞑子被我们折腾得不成人形,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体力不济,加上先头部队被咱们打退,又失了锐气,只要撑到大人到来,胜利就是咱们的。”
他对左右下令:“传我命令,趁鞑子还在部署攻势,将两个营合兵一处,以应付豪格的三板斧。”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战兵端着火铳跟着队官、什长小跑着改换队型,炮手紧张地推着轻巧的山地炮重新部署阵地,两个方阵在鞑子的眼皮底下从容不迫地合成了一个方阵,原来有些稀薄的步兵线列重新变得厚实起来。
这一幕被一里多外的清军尽收眼底,豪格皱眉看着对方的调动,对杜度说:“重压之下还能从容变阵,对方的领兵之人有胆识、有魄力,这些兵也是训练有素……什么时候明军出了这样一支能打的部队,而且为什么会出现在朝鲜?”
杜度摇了摇头:“皇上派了不少细作,可是一到铁山就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至今对铁山这支明军还是没有摸清底细。”
豪格问:“安平贝勒和他们打了一场了,有什么建议?”
“如果肃亲王要强攻,我建议,直接推上去强弓重弩,用人命堆,冲开阵列,才有取胜的机会。”杜度说,“敌人用空心阵,四面都可以还击,骑兵袭扰侧翼没什么用,再说八旗蒙古的兵已经被打怕了,而且战马的体力也无法支撑第二**范围的迂回作战,与其分散兵力勉强从三面甚至四面围攻,还不如将兵力集中在一处,硬碰硬击垮他们的正面。”
豪格点头道:“我明白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他们为了防范骑兵攻击,摆出了四面方阵,但兵力也分散了,正面不到一千人,我们就把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一个点上。”
苍凉的牛角声响起,清兵策动坐骑,缓缓前行,似乎不急着冲锋。两千多汉人包衣则被巴牙喇们驱赶着,抱着长矛、短刀甚至是棍棒等五花八门的武器,小跑着往前冲,看样子是要打头阵。
蒋邪看到了清军的动向,皱起了眉头。不管是豪格还是杜度,这些清军将领无论天赋如何,战场经验都极其丰富,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放弃骑兵的侧翼迂回,用生力军集中兵力冲击空心方阵的正面,而且增加了一个招数,就是用包衣做炮灰,来消耗正面的火力,减少甲兵冲锋时的伤亡。
这个变化对于己方来说,是非常不利的,比起之前清军马甲加蒙古骑兵的组合攻击,要棘手得多。后者虽然打得热闹,又是正面骑兵冲锋,又是侧面牵制,但是花哨有余,并不实用,而且正好被空心方阵所克制;现在清军放弃了骑兵的优势,全靠步战,集中兵力攻一点,反倒让蒋邪为难了,这等于浪费了三面的火力,以四分之一的兵力来硬扛数倍于己的敌人,而且还不敢变阵应对,万一他们又派出骑兵奔袭两翼甚至迂回到身后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最危急的时刻
双方的战术意图都一目了然,明军的空心方阵可以克制骑兵的迂回包抄,而豪格现在打算放弃骑兵的冲锋,用兵力占据很大优势的生力军硬吃正面,大巧若拙,蒋邪看穿了这一点,却无可奈何。
牛角声再度响彻战场,镶黄旗的骑兵缓缓前进,两千多名包衣则被催促着顶在前面,快速向对方的方阵靠近。
虽然蒋邪还没有想到如何应对敌人的战术变化,但是营级以下的军官已经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战斗准备。他们不需要考虑复杂的战术,其职责就是按照既定的要求指挥战兵完成战术动作。
“炮手准备!”
“火铳准备!”
随着密集的口令下达,炮手们紧张地用蘸水的刷子清洗炮膛,然后将炮弹装入膛内,火铳兵们则取出弹丸,塞入铳口,用通条压紧。
包衣们快步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到了五六百步的距离,就在督战的巴牙喇的催促下小跑起来。
这已经是山地炮的最佳射程之内,负责火炮指挥的队官挥动了小旗,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隆隆的炮声中,数十枚实心炮弹从方阵的两个对角斜向掠过两军之间的空地,钻入了密集的人群中。
“噗噗噗……”的闷响声连绵不绝,炮弹势不可挡地在人群中犁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奔跑的包衣不是被打穿了胸腹,就是断胳膊断腿,还有人的脑袋像被砸烂的西瓜一样绽开,鲜血混合着脑浆四处飞溅。
这么犀利的火炮,汉人包衣们从未见过,他们被身边血腥的场面吓个半死,本能地调头就往回跑。督战的巴牙喇无情地挥刀砍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头颅,大声喊:“后撤者死!”
巴牙喇的凶狠让包衣们失去了逃跑的勇气,纠结了片刻之后,只得又转身往前冲,心里祈祷着炮弹不要砸中自己。还有脑子灵活的对同伴打气:“不要怕,红夷大炮两炮之间要隔很久,拼命跑,到了跟前,大炮就没用了。”
只可惜,以往对明军大炮的经验不适用于对面的对手,炮身短小灵活的山地炮不是笨重的红夷大炮能比拟的,这些刚进入战场的包衣低估了山地炮的射速。
包衣们仅仅跑了五六十步,炮声又响了。
“轰轰轰……”
炮弹再度呼啸着飞了过来,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包衣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又被炮火轰得七零八落,上百人倒在了血泊中。如果不是后方巴牙喇亦步亦趋地跟着压阵,这两千来人早就作鸟兽散了。
包衣们与对手只有三四百步的距离,可是这不算长的一段路,却成了难以逾越的死亡地带,山地炮高频率的炮击,让包衣们每走一段就要付出几十上百人的代价,几乎是用人命在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
第四轮炮击之后,清军的先头部队推进到了两百步之内,此时位于两个对角的火炮已经出现了射击死角,在炮火威慑和巴牙喇弹压的双重压力下已经面临精神崩溃的包衣们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大群人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冲向了对手,他们现在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扑上去砍几刀、砸几棍棒完成任务,别的也顾不上了。
步兵阵列中,军官们的口令响起:“火铳准备射击!”
战兵们齐刷刷端起了火铳,屏声静气,瞄准前方。负责正面指挥的营官冷静地估算着敌人的距离,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一直等对方到达六十步之内,营官抽出佩刀,用力往下一劈。
队官们侧着头,看到了这个动作,不约而同地大声下令:“开火!”
什长、伍长们充任人肉扩音器,层层传递命令:“开火!”把口令传达到每一个火铳兵耳中。
“……”
密集的枪声响起,奔跑的包衣们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仰天栽倒,人群中溅起一蓬蓬血雾,惨叫声此起彼伏。
已经通过之前的高强度战斗达到最佳战斗状态的火铳兵抖擞精神,把射击变成了训练,高效而准确地装弹、射击、再装弹,循环往复,一轮又一轮的齐射让对手几乎无法前进。因为包衣们基本没有远程攻击手段,战斗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水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踩上去都打滑。
战斗朝着不利于清军的方向发展。虽然目前死伤最多的是包衣,清军主力伤亡不大,但是这样一面倒的战斗很伤士气,如果继续下去,除非用人命把明军的弹药耗尽,否则看起来没有什么办法能逆转战局。
似乎清军就是这么打算的,被猛烈的火力打击的肝胆欲裂的包衣们几乎是被用刀顶着向前,充任炮灰,慢慢消耗着对手的弹药。在人海战术下,即便没有任何压制火铳的攻击手段,清军还是一点一点地缩短着双方的距离,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火铳兵们即使隔着烟雾也能看到对面的人影越来越接近。
就在战兵们都以为清军黔驴技穷时,变故陡生。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人影冲破烟雾,大踏步冲了上来。火铳兵们惊讶地发现,一群巴牙喇徒手抓着汉人包衣,当做人肉盾牌,挡住飞舞的弹丸,毫无顾忌地迎着枪林弹雨冲了过来。可怜的包衣被老鹰捉小鸡般抓住,双脚离地,双手徒劳地挥动,却摆脱不了巴牙喇铁钳一般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的弹丸打在自己身上,绽开密密麻麻的血洞,一命呜呼。
依靠这种办法,强壮的巴牙喇们顺利地接近了对手,然后像一群坦克一样轰然撞进了射击的火铳兵阵列,猝不及防之下,第一排的火铳兵甚至被撞飞,原本严整的阵列瞬间就被冲开了缺口。
巴牙喇们随手丢开死透了的包衣,然后挥起狼牙棒、长柄斧头、顺刀等兵刃,砍瓜切菜一般宰杀四周的火铳兵。作为清军最精锐的士兵,他们的个人武勇和战斗技巧是顶尖的,一对一无人是其对手,火铳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远处的清军甲兵也朝着巴牙喇占据的缺口扑了过来。只要被彻底冲开阵列,蒋邪的部队既要面临灭顶之灾。
战局在瞬间逆转,一下就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变阵
危急时刻,负责指挥正面队列的营官毫不犹豫地下令:“停止射击,刺刀上!”这是训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内容,一旦被敌人接近,无法用排枪射击,那就用刺刀白刃战。
什长、伍长们身先士卒,端着刺刀迎了上去。他们的身后,无数战兵也跟了上去,自发地保持着队列,整齐地挺起刺刀刺向对手。
火铳加刺刀的长度接近长矛,整齐地攒刺过来,就像一个钢铁打造的刺猬,无论是狼牙棒还是顺刀都很难应付。砍杀了数名火铳兵之后的巴牙喇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重新结阵的对手从火器模式切换成了肉搏模式,而且是最难对付的长枪阵。他们吼叫着劈砍、格挡开一柄又一柄的刺刀,却无法再冲入对方阵中,像刚才一般肆意砍瓜切菜了。
巴牙喇身后不远处,是开始溃逃的包衣和纷纷下马的甲兵,甲兵们提着马刀,蛮横地撞开前方的包衣,跑步前进,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与巴牙喇会合,一同绞杀对手。
战斗进入了一个关键时刻,只要巴牙喇能稳住阵脚,冲破对手的阵列,给后方数以千计的甲兵创造出机会,搅乱对方严密的方阵,那么大获全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使不能破坏阵型,只要让正面的火铳兵无法开火,将战斗拖入肉搏战,以及之长攻敌所短,胜利的天平也会倒向清军。
方阵中央的蒋邪在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必须拿出应变之策,否则等不到陈雨到来,自己就会迎来末日。正面的战斗虽然能挡住巴牙喇们,局部战斗不落下风,但是整个战局陷入了被动,再犹豫一会,局面无法挽回。
这第二回合的战斗,并非火器输给了冷兵器,主要还是兵力数量相差太悬殊。在之前的战斗中,两个营两千来人的全火器化部队,击溃了杜度同等兵力的部队,而且交换比达到了一比五左右,优势明显。但是豪格的主力到来后,三千多甲兵加两千多包衣,将近三倍的兵力,集中在一点冲击正面,不计成本的用包衣作为炮灰,加上最精锐的巴牙喇作为箭头,换来现在的局面也是情理之中。
蒋邪望了一眼更远处的清军本阵,清军的生力军显然已经倾巢而出,本阵中只剩下杜度的残兵和所剩不多的蒙古骑兵。他闭上眼,权衡了十几秒钟,然后做出了决定。
“传令下去,其他三面的部队向正面集结增援,方阵变横阵,放弃侧面和后方的防守!”
左右的军官大吃一惊,劝阻道:“请千户大人三思!若是鞑子再用骑兵迂回到我方身后,后果不堪设想……”
蒋邪坚定地说:“执行命令!”
他想得很明白,面对清军压倒性数量优势的步兵攻击,仅凭正面的阵列是绝对扛不住的,只有放弃空心方阵,集中兵力,击退巴牙喇们的纠缠,重新回到之前的战斗方式,用火器阻击敌人,才能挡住这一次进攻。骑兵的威胁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骑**湛的蒙古人已经被打残了,剩下的人也失去了斗志,再拘泥于专克骑兵的空心方阵就是自缚手脚,让出战斗的主动权。要是被敌人步兵冲垮,胜负已定,还需要忌惮骑兵的迂回吗?
退一步看,即使斗志全无的蒙古人打了鸡血,还能发动大范围的迂回攻击,或者清军分出一部分马甲充任轻骑兵完成这个战术,那也只能认命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可能面面俱到,万无一失。蒋邪就是打算赌一把,赌清军把所有的注都压在这一波攻击上,没有留后手。
指挥官的命令不管接不接受都要执行,军官们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传达了下去,其他三个方向的战兵开始在军官的带领下朝正面移动。
清军显然也意识到了对方变阵对自己的不利之处,这些职业士兵拥有极其丰富的战场经验,不需要上官重新发布命令,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巴牙喇们大吼着挥舞兵器,一次又一次地向前方的刺刀阵发起攻击;后方的甲兵们不惜体力,全力奔跑,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加入战斗。
双方都在拼尽全力,争取战场的主动。稳住阵脚后的正面部队,咬着牙,用整齐的刺杀动作,以团体的力量与强壮的巴牙喇抗衡,不时捅翻几个对手;巴牙喇则依靠个人高超的战斗技艺和一身蛮力,不讲理地冲击着对面的队列,狼牙棒上下翻飞,短斧、铁蒺藜呼呼地飞向对手,战兵们应声而倒。更远的地方,端着火铳的战兵小跑着朝这边集结,一个硕大的横阵慢慢成型;冲锋的甲兵们全速前进,但是前方溃散的包衣阻挡了他们的脚步,甲兵们要么直接撞开碍事的包衣,要么直接挥刀砍下去,争取每一分一秒。
豪格、杜度和蒋邪作为两边的指挥官,都紧张地关注着战斗的进展。在双方将领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增援的战兵们率先到达了指定位置,完成了变阵,而这时大队甲兵还在百步开外,巴牙喇们仍在鏖战,没有落败,却也攻不进去。
豪格懊恼地把马鞭重重地砸在地面,低吼了一声;蒋邪则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大声下令:“所有能射击的人,开火!”然后带着自己身边的人,包括一些军官,都加入了正面的肉搏战。预备队已经拼光了,只能把军官们都顶上去了。
很多战兵刚刚到达指定位置,完成了布阵,还没站稳,就接到了开火的命令,他们几乎是在行进中就端起了火铳,瞄准前方扣动了扳机。
“……”
沉默了好一会的枪声再度响彻战场,密集的铅弹呼啸着飞向奔跑的清军,洪水一般涌来的甲兵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冲击的势头戛然而止,接连倒下。
与巴牙喇鏖战的战兵精神一振,加之得到了增援,士气高涨,齐声喊叫着,朝对手狠狠地刺了过去。不管巴牙喇们如何武勇,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力回天,一个接一个的被戳翻在地。
第三百六十章 大炮上刺刀
随着一千多枝火铳同时开火,以及中央位置的两百多名巴牙喇几乎全军覆没,战斗又恢复到了清军最深恶痛绝的模式他们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进入弓箭可以攻击的射程内,然后用弓箭与对方的火器抗衡。
这样的战斗模式经过杜度的实践,已经被证明了无法击败对手,但是突破步兵阵的战术意图落空,清军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随着甲兵一起进攻的还有此次跟随出征的余丁,他们不属于各旗各牛录的“披甲人”之列,属于预备役,原本豪格不打算把这些人都投入攻坚战,但是为了一鼓作气拿下对手,也只能把所有能派出的人都派出去了。余丁们大多只有一层薄薄的棉甲,条件好的多一层皮甲,防御力远不及甲兵虽然锁子甲也挡不住火铳所以被安排充任步弓手。他们跟随大队突击到六七十步左右,就分散到两侧,拉开了弓,箭头斜斜指向天空。
甲兵们呼啸着奔跑而过,余丁们也松开了弓弦。密集的箭矢飞向了天空,发出“呜呜”的破空声,等到了最高点后,划出一道弧线往下坠落,像一群蝗虫一般俯冲向射击中的战兵。
箭雨落在了人群中,战兵们闷哼着倒下,抛射的轻箭虽然不像重箭那么致命,但是射中了要害部位照样可以让他们退出战斗。失去活动能力的伤员被后方的人拖开,然后有人上前补上位置;而被射中腿部等非致命部位的战兵,还是咬牙坚持战斗,他们深知鞑子的凶残,如果胆怯避战,只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了。
密集的箭雨让正前方的的火铳射击暂时稀疏了片刻,一批甲兵们趁机突进到四十步的距离,用力拉开了强弓,架上了重箭。
挥刀砍死最后一名巴牙喇的蒋邪大声喊道:“鞑子的重箭厉害,集中火力对付他们!”
几百枝火铳调转枪口,成扇形瞄准了顶在最前面的一群甲兵,烟雾缭绕中,闪着寒光的箭头和黑洞洞的铳口互相对准,双方的眼神里都露出了狰狞之色。
几名队官用力到近乎嘶哑的口令声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枪声、喊杀声中同时响起:“开火!”
“……”
猛烈的枪声响起,几百枝火铳整齐地喷射出炙热的火焰,浓密的烟雾将所有人笼罩其中,清军也同时松开了弓弦,沉重的箭矢穿破烟雾,带着“呼呼”的风声飞向对面。
弹丸与箭矢擦肩而过,战兵们身上插着重箭仰面而倒,甲兵们更是成排成排地往后重重摔倒。这样的对射,完全是以命换命,没有任何取巧之处。
爆豆子般的枪声中,蒋邪大声冲着旁边的人喊:“炮手呢?让他们把炮顶着鞑子的脑门开炮,用霰弹,快!”因为用力,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以往那种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风采全然不见了。
在通常的战斗中,炮手开完炮后,一般会在敌人接近到百步之内的时候,撤到后方去,把战斗交给火铳兵,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毕竟炮手没有任何近距离作战的武器,待在原地就是等死。
军令如山,蒋邪的命令一下,炮手们惶恐地跑了过来,冒着如雨的箭矢,回到自己的位置,匆忙将圆桶状的霰弹筒塞入炮口。期间不时有炮手被冷箭射中,活生生钉在了炮车上。他们点火的手都在颤抖,毕竟炮手这个兵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面对过穷凶极恶的鞑子,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对面的甲兵们在步弓手抛射的箭雨和重箭的掩护下,已经酝酿冲锋了。四十步的距离,一口气就冲过去了,只有重新将战斗拉回到肉搏战,才能避免弓箭手在对射中体力不支,被火铳压制的后果。
蒋邪踹了最近的炮手一脚,大吼一声:“点火开炮!”
炮手哆嗦着正要点燃导火索,却忽然被一支重箭射中太阳穴,血花四溅,整个人像个麻布袋一样重重侧摔在地上,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声。
蒋邪眼疾手快,拾起火把,凑过去点燃了导火索。
“轰轰轰……”
沉寂了好一会的山地炮先后发出了怒吼,长长的队列之间冒出了耀眼的火焰,乌压压的霰弹化作金属豪雨,呼啸着飞向了密集的人群。
“噗噗”和“噼啪”的响声雨点般响起,这是弹丸打在**上和盔甲、兵刃上的声音。无数甲兵错愕地张开嘴,还来不及喊叫,就被弹雨打成了筛子,漫天血花飞舞,肉屑和断肢四处掉落,密密麻麻的甲兵被近在咫尺的霰弹一扫而空。
霰弹过处,寸草不生。
战场的中央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顶在最前方的数百名甲兵在这一轮炮击中无一生还,对战双方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白地带。
这样恐怖的杀伤力让见惯了生死的清军也心头一颤,他们不怕死,但是在这样的炮火威力面前,非人力可敌,所有幸存者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害怕,原本强而有力的双手忽然之间好像拿不稳弓了。
原本势均力敌的态势在炮击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清军的士气像是被炮轰垮了,眼神不再凶狠,箭雨不再凌厉;而战兵们却士气大振,愈战愈勇,火力越来越强,很多人的铳管都已经滚烫了,手摸上去被烫得通红,也无暇顾及,只管装弹、射击。在猛烈的弹雨之下,清军丧失了前进的勇气,不由自主地后撤几步,勉强维持还击的态势。
这时,山地炮又开始了一轮齐射,隆隆的炮声中,又是呼啦啦一片霰弹飞过,遮天蔽日,扫倒了一批甲兵和步弓手。
尽管由于距离较远和阵型相对稀疏的关系,这一次的杀伤力不及刚才那一次,但是这第二轮近距离的炮击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清军再也没有了继续作战的念头,且战且退,露出了颓势。只是由于常年浸淫在严苛军纪之下,还没人敢公开逃跑,暂时没有出现全面溃逃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