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一切尽在掌握
听了陈雨的话,林继祖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大人,这个嘛,小的也知道。原想着用数量能弥补准头的不足,呵呵……既然实战中的效果差强人意,那就继续改呗!”
“除此之外,能不能再增加弹头种类,丰富攻击手段?”陈雨说,“现在火箭基本上都用来点火,直接砸人的效果还不如大炮发射后的跳弹,而且点火还得看目标是否易燃。我的建议是:要么增加燃烧的强度,要么弄出爆炸弹头,这样攻击的效果才更好。”
林继祖想了想,回答:“爆炸弹可以有,德先生说过的榴弹就是这种,只不过弹头不能太重,而且需要引信,爆炸时间无法掌控现在的大炮没有普及推广榴弹就是这个原因另外引信如何点燃也是个大麻烦,如果先点燃引信线再放入炮管内,一旦操作失误就是炮毁人亡的下场。小的现在正和德先生研究一种木管引信,插在球形弹上,发射时有引信的一端朝炮口那边,用发射药燃烧时产生的火焰,穿过炮膛和炮弹之间的空隙,点燃前端的引信,免去先点引信的麻烦,同时可以避免过早点燃在炮膛内引爆炮弹,现在正在测试改进,不久就可以用于实战。但是火箭没有内膛,似乎不能用这个办法……”
“没有内膛至少就不会有炸膛的危险。”陈雨说,“虽然箭头提前爆炸也很危险,比起炮管炸膛还是要好得多。如果非得要分成点燃箭头引信和火箭尾部引线两步,那就把箭头的引信延长,就算落地炸得晚一点,总比不炸要好。”
“大人说得不错,小的回去就试试。”林继祖说,“至于要燃烧的更厉害一些,也不是没有办法,弹头加大,多加火药是最简单的,如果不考虑成本,可以加入少量‘猛火油’,不仅火烧得更旺,而且遇水不熄,被这种火箭打中,用水龙都灭不了火,那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陈雨大喜:“还有这玩意?这‘猛火油’是不是就是石油,山东能弄到吗?”
“石油?”林继祖茫然道,“这个名字倒是没听过。小的只知道‘猛火油’是褐色或者黑色的油,比水稠,一旦点燃,很难熄灭,除非用沙子盖住。这玩意在山东也有,但是不多,但是弄一些做火箭应该没问题。”
“很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只要能做出带爆炸弹头和用猛火油做的燃烧弹火箭,我就赏个官给你做。”
林继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的?我没有正儿八经念过书,还是个军匠的儿子,十六岁就能做官?”
陈雨点头道:“没念过书不打紧,我教你识字,还学了格致之学,论知识量,你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儒强的多。年纪也不是问题,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还能当宰相呢!只要你能做到我说的,就提拔你一个百户的头衔,正儿八经的六品武官。”“劝退”威海卫的冗员后,陈雨现在手中空余的官职和编制有的是,更别说一张白纸的铁山卫了,随时可以许官。
“要的要的,小的一定尽力!”林继祖头点的像鸡啄米一般。
陈雨摸摸他的头,鼓励道:“用心做事,我不会亏待你。将来老林家光宗耀祖的重担,就要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嗯嗯。”林继祖连连点头,一脸的向往。
时间转眼就到了崇祯七年的五月,陈雨下的一盘大棋慢慢铺开,逐渐看到了效果。
鸭绿江畔的三百里防线推进速度很快,已经从丹东往东北方向延伸了一百多里,每隔一里远就矗立一个十来米高的巨大圆形墩堡,每两个墩堡之间中间还有烽火台,烽火台不仅可以以狼烟示警,还能少量驻兵,与墩堡的守军共同巡逻,相互呼应;鸭绿江上,没有钦差大人的手令,片板不得下水,河面上已经有经过改造的沙船开始分批次来回巡逻,甲板上硕大的卡隆炮口摄人心魄,随时可以开火撕裂一切敢于渡江的人或船;平安道境内每一条通往江边的官道,都有当地官府设卡盘查,无论官吏还是百姓,都不准过江北上,违者以通虏论处。
在这样密度的防线面前,别说大规模的渡江行动,三五个人的偷渡都成了奢望:即便能走小路避过关卡,也很难避开墩堡和烽火台巡逻的守军,就算运气爆棚下了水,整个江边都找不到一条船可以过江,冒险泅水还要祈祷不被岸上的火炮发现,或者被巡逻的船碰上。层层封锁下,鸭绿江已经成了北上之人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西面的皮岛也陷入了困境,东江镇总兵尚可喜亲自渡海来到铁山,找到陈雨诉苦。
“粮饷断绝已经多日,岛上官兵怨声载道?”面对尚可喜,陈雨“惊讶不已”,丝毫看不出异样,对方完全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正是。大人您也知道,皮岛无法耕种,粮饷全靠朝廷拨付、登莱转运,可是陈军门从年初起就以‘朝廷调拨粮饷不足’为由停止了转运,吃完了老本后,岛上已经饿得要啃树皮了。”尚可喜哭丧着脸说,“原本岛上官兵还可以售卖人参和兽皮,可是登莱那边不准我们上岸陈情,朝鲜这边也很久没有商船在皮岛靠岸,听说鸭绿江又不能过,现在的情形非常糟糕:我们既不能往北面售卖土产,又不能从山东买到粮食,坐吃山空。这样下去,皮岛迟早会变成死岛,兵变也不是不可能。”
陈雨心中暗笑,登莱那位老丈人确实给力,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的策略,加上自己在朝鲜这边故意封锁,已经把皮岛逼入了绝境,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装作关心的模样问:“那么尚总兵需要本官为东江镇的兄弟做些什么?”
尚可喜以为有了指望,打起精神说:“听说大人在朝鲜呼风唤雨,大权在握,另外陈军门和大人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尚某恳请大人,放我的人过鸭绿江做买卖,并与登莱那边斡旋,及时调拨粮饷,并准我们上岸购买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第三百三十二章 新收小弟
听了尚可喜的请求,陈雨“为难”地回答:“尚总兵,不是本官不肯帮你,但你提出的两点都很难办。封锁鸭绿江是朝鲜目前的国策,本官忝为朝鲜国君委任的五军营守御使,负责镇守此处,防止鞑子细作出入、御敌于国门之外,总不好为了你向北边卖几根人参就破例;至于登莱陈军门那边,虽然他老人家对我很关照,小事可以帮点忙,但转运东江镇粮饷这样的军国大事,我哪里敢插手?”
尚可喜虽然不知道背后都是陈雨搞的鬼,但这种官腔背后的推诿之意还是能听出来的,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官场就是这么现实,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要花大力气来帮你?他着急地说:“陈大人,皮岛差点被沈世魁卷入无底深渊,是您横空出世拯救了岛上几万军民,现在皮岛陷入绝境,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当初您可是承诺过的,愿意在粮食上资助东江镇。尚某保证,只要大人肯出手相助,帮助皮岛渡过难关,以后东江镇唯大人您马首是瞻。”
陈雨心中暗喜,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本官不过是个指挥使而已,左军都督府佥事也不过是个虚衔,再说了,东江镇总兵也好,威海卫指挥使也罢,都是朝廷治下,大家都是吃饷当兵,又不打算造反,你唯我马首是瞻,对我而言又有何用?至于当初的承诺,现在本官也不会否认,但是铁山境内的辽东逃人已经数万,这些人都安置不过来,哪有余力资助东江镇?不是食言而肥,而是无能为力啊!”
尚可喜焦虑不已,要是被粮食憋上绝路,皮岛大乱,自己这个总兵的宝座还没坐热就要凉了,没有了权力,就不能喝兵血了,利用皮岛的特殊位置倒腾人参、貂皮等土产敛财的路子也断了,荣华富贵就成了泡影。
他一咬牙,说道:“大人,咱们也是共患难过的交情,现在尚某无路可走,有些话也就顾不得当讲不当讲了。是,您说得不错,您是指挥使,我是总兵,大家都是给朝廷当兵,也不打算造反,但是你我都清楚,现在这到处兵荒马乱的,手中有兵腰杆子才硬,没了兵,朝廷要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蝼蚁。大人现在在铁山卫练兵,听说正兵数千,军余也是数以万计,随时都能拉出一万精兵,尚某不才,皮岛一两万人还是能凑出来的,咱们若是携手共进退,就有了和朝廷叫板的本钱,瞧瞧左良玉、祖大寿,他们可以骄横自恣、听封不听调,咱们也可以,您说对不对?”
陈雨笑了:“看来尚总兵在皮岛没闲着,对铁山的事很关心啊,铁山有多少兵力一清二楚。既然你都掏心窝子了,那本官也就不和你打官腔了。”
尚可喜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走出困境有指望了,他恭敬地说:“请大人训示。”
“资助皮岛官兵粮食,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本官以威海卫的名义向陈军门申请多调拨一些,然后再找朝鲜国君买一些,可以帮助皮岛先熬过春夏两季,等铁山的屯田有了收成,自给自足还有盈余,就能源源不断地提供粮食资助皮岛乃至整个东江镇了。”
尚可喜大喜过望:“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有了粮食,皮岛、广鹿岛、长山岛等东江镇各处岛屿,都能抓在手中。”
陈雨疑惑地问:“难道这些岛屿不属于东江镇辖区之内,还要粮食来笼络?”
尚可喜老脸一红:“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不敢隐瞒大人:自从毛帅死后,东江镇各岛副将、游击,都是各行其是,总兵名义上是一镇主官,但是真正能控制的,也就皮岛了。就算是皮岛,也不是铁板一块,要不然也不会有沈世魁和胞弟尚可义火并一事了。”
陈雨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不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除了粮食之外,登莱那边停发的饷银也由本官替你垫上。但是只从即日起支付,以前的欠饷不管,找朝廷去要。有了粮食和饷银,如果你还不能把全镇大小岛屿的兵马牢牢掌握在手中,这个总兵也别干了,向朝廷请辞吧!”
尚可喜双膝一软,差点给陈雨跪下。
“大人简直是尚某和东江镇的再生父母,尚某替东江镇数万军民,谢过大人!”
陈雨摆摆手:“虚的东西本官不稀罕,本官想要实在的。这些粮饷,本该是朝廷拨付,与本官无关,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以后本官要是向北用兵,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尚可喜拍着胸脯保证:“要说打鞑子,本就是吾辈武人份内之事,尚某全家也和鞑子不共戴天。从今日起,只要大人一句话,尚某绝无半句推诿,东江镇兵马任凭大人驱策!”
陈雨露出了笑脸:“本官此举,既是出自公心,也有私心,但绝不是为了贪图权力,要凌驾于尚总兵之上,强强联手,才能干大事,有功大家一起领,有赏大家一起得嘛!”
尚可喜连连点头:“尚某懂的。”
陈雨亲热地说:“尚总兵也说了,咱们哥俩一起打过沈世魁,是共患难的交情,现在再给尚总兵一条发财的路子,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干?”
尚可喜疑惑地问:“大人的意思是?”
“朝鲜国君委派我接管釜山倭馆,这大明的生丝、绸缎经倭馆卖到倭国,利润之巨你是懂得。只要你拿出三五万两本钱投入,与我合伙干,我保证每年给你本钱三成的分红,怎么样?”
“三成的分红?”尚可喜眼睛瞪圆了,吃惊不已。生丝等货物售卖到日本利润极高,他当然知道,只是苦无门路插手这种买卖,现在天下掉馅饼,傻子才不干呢!只要投入几万两银子,两三年就能回本,以后躺着收钱,有这样的进账,还需要辛辛苦苦侵吞兵饷、卖人参兽皮吗?
他感激涕零地拍着胸脯说:“啥也不说了,以后尚某这条命,就卖给大人了!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尚某若是皱一下眉头,自己砍了项上人头!”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决不妥协
尚可喜拍着胸脯说出“把命卖给大人”这句话,陈雨心里就有了底:这下稳了!未来的大清智顺王,现在就成了自己的小弟了。虽然不是张富贵、邓范那样的嫡系下属,但是掌握了东江镇粮饷的命脉,又用每年的分红笼络尚可喜本人,双管齐下,东江镇的人马基本上就成了自己的编外部队了,指哪打哪。
其实陈雨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大。粮食和饷银本就是朝廷调拨的,只不过由陈应元截留,然后以陈雨的名义发放,这方面一文钱都不用花;至于所谓的分红,不过是找个由头送银子,相比于釜山倭馆未来庞大的贸易利润,每年两三万银子只是九牛一毛,而且这么点银子换来一支数万人军队的效忠,简直不要太划算。
但对于尚可喜来说,陈雨的“慷慨”,于公于私,都让他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公,由于东江镇不受待见,朝廷拨下来的粮饷,从兵部到登莱巡抚衙门,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克扣,到了东江镇官兵手里还不到一半,而且发放的时间总是滞后,拖个一年半载是家常便饭。现在陈雨“垫付”粮饷,至少可以及时拨付,对于尚可喜收买人心、掌握东江镇各岛的部队是极为有利的,否则只能做一个空头总兵、光杆司令;于私,陈雨愿意带着他一起做买卖发财,每年数万银子落入自己私人的腰包,抵得上数年克扣兵饷的进账。升官发财的目的都达到了,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
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关系立马升温,好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当晚,陈雨留下尚可喜,设宴款待,觥筹交错,皆大欢喜。
好事一件接一件。等送走尚可喜之后,顾彪跟着去北京进贡的朝鲜使团回来了,带回来了满满几船的货物。
“大人,这次京城之行异常顺利。您说的不错,打着使团的幌子,收购生丝等货物轻而易举,丝行的人也不敢找茬,还得给咱们优惠价,否则咱就找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找他们的麻烦,扣一顶‘破坏友国邦交’的大帽子。”顾彪红光满面地描述京城之行的收获,“咱们带足了银子,一口气买进了三十万斤生丝,几乎把京城几大丝行的存货搬空。”
陈雨问:“进货花了多少银子,账面上还有多少剩余?”
顾彪拿出一本账簿,翻开念道:“三十万斤生丝,其中良品二十二万斤,共计十七万六千两白银,上等湖丝八万斤,共计八万两白银,合计二十五万六千两。”
然后再翻开另一本账簿:“刘公岛那边,截止目前为止的进账是四十六万余两,扣除岛上缉查人员的开销三千两、水师饷银一万七千两、陆师饷银三万九千两、兵工厂工钱及开销五万一千两、船厂工钱及开销六万三千两,加上其他零零散散一些小额开支,账面上还剩下不到三万两银子……”
陈雨有些意外:“开支这么大?”
顾彪合上账簿,说道:“咱们的兵,饷银比大明的营兵还高,而且足额发放从不拖欠,现在水师几千号人,陆师的正兵加农兵已经过万,兵工厂和船厂更是吞金兽,每一门炮、每一条新船,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开支不大才怪。”
陈雨沉吟道:“也就是说,目前咱们的账面上没多少现银了?”
“是的。所以必须马上把这批生丝变成现银。”顾彪说,“虽然日本那边的价格略有波动,但大体上还是稳定的,转手至少是四倍的纯利,投入的二十五万六千两银子,能变成一百二十余万两,利润将近一百万两!这样账面上立刻就有大量银子可以周转了。”
陈雨感叹道:“杀人放火都没有海贸来钱快,咱们在刘公岛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久,又是杀海寇又是扳倒大臣,一年下来还不到五十万两,往日本跑一趟就是一百万的利润!难怪郑芝龙垄断了洋面就能富可敌国。”
他嘱咐顾彪:“你立刻把这批生丝运往釜山,换成现银。眼下我要修建鸭绿江防线,急需大量的重炮,另外船厂也在赶工大船,都需要银子,等米下锅,不能耽误。”
“请大人放心,生丝是紧俏货,倭人喜欢的紧,不存在滞销一说,拿过去就能换银子。”顾彪笃定地回答。
因为资金的压力,顾彪在铁山只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离港前往釜山了。
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陈雨一切太顺利了,要给他一点挫折,顾彪此行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五六天后,釜山的消息传回来了,倭馆收到对马藩那边的指示,拒绝按照市价收购这批生丝,要求按七折吃进。
“七折?为什么?”陈雨又惊又怒,馆守胜井小次郎不是被摆平了吗,他也答应了由铁山这边对大宗商品定价,怎么还会出这幺蛾子?七折就意味着原本一百二十余万的收入,变成了八十多万,除去本金,毛利只有五十多万了,这么巨大的落差,怎么可能接受?
顾彪派回来的人禀报:“据说这是对马藩商人的主意,而且得到了藩主的认可,馆守胜井小次郎也不敢违背他们藩主的意思。”
“此风决不可长!”陈雨站起来,“来人,通知张富贵、蒋邪、苏大牙等人,带着人和船跟我去釜山。”
这是他和对马藩的较量,涉及到巨大的经济利益,要么妥协,要么斗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如果因为顾忌对马藩的买方市场地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意味着每次交易几十万两的损失,这对于继续大量财富扩张的陈雨而言,是无法忍受的。
张富贵等人匆匆赶到,询问道:“大人,不是前几个月才从釜山回来吗,怎么又去?”
“上次震慑了倭馆的那些人,可是背后的那些人却不识趣,必须敲打。”陈雨说,“邓范在鸭绿江负责防御,蒋邪带一个协的兵力,苏大牙带上手头所有的船,去釜山,如果还不行就直接渡海去对马藩,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第三百三十四章 出发吧,威海号!
苏大牙提醒:“现在水师的沙船拨了五六条让船厂改造后去了鸭绿江,现在力量略显单薄,是不是把船厂的新船也带上?”
陈雨惊讶地问:“开工到现在才几个月,新船就建好了?”
苏大牙兴奋地搓搓手说:“属下对这种大夹板船早就垂涎三尺了,三天两头去看。现在最早开工的那条样船已经建成,各种重炮也从威海卫那边运过来了,只是没有装上去,船也没有下水,李管事说要再仔细检查几遍,不让我提走。如果大人开口,那肯定没问题。”
“船是不是能下水投入使用,还得听内行的,我也不能瞎指挥。”陈雨想了想,“不过,既然已经建成了,那就去看看,再征求一下李成龙的意见,真要能带去,也能震慑一下对马藩的那些倭人。”
苏大牙大喜:“那还等啥,走吧!”
陈雨吩咐张富贵:“你把杰特罗威廉带去,另外把科德略、罗德里格那几个炮兵教官找来,一起去船厂,这舰炮是新玩意,得他们才能玩得转,除了李成龙点头,也要听他们的意见。如果舰炮暂时无法投入使用,那么带个空船去就没意义了。”
一行人兴致勃勃来到船厂。果然如苏大牙所说,三艘大船之中,有一艘已经完成了船体所有工程,甲板已经封口,桅杆高耸,挂着洁白的软帆,半空中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缆绳,船体还散发着一股桐油味,提醒人们这是一艘刚刚建造完成的簇新的战船。让陈雨最感兴趣的就是侧面两排黑洞洞的炮窗了,这就是代表了远东最强火力的双层炮甲板,大大超过了荷兰人的武装商船。
李成龙闻讯赶来,向陈雨介绍:“大人,原本想等这条船下水试航一段时间后再禀报,所以暂时没有惊动您。”
陈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几层楼高的船体,问道:“现在可以直接出海了吗?如果可以,我就带去釜山。”
李成龙谨慎地回答:“按理说是可以的,但是这大船不比两三百料的小船,不试航一段时间,属下不敢打包票绝无问题。”
“你说的问题,是不是会导致沉没的那种?”
李成龙连连摇头:“那倒不是,除非被外力破坏,否则船体本身是不会沉没的。但是这船是在大人带回来的红毛夹板船基础上仿造而成,而且加大了尺码,桅杆和船帆的设计是否能够经受住海风的力道,没有把握。”
陈雨问:“你就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嘛,有可能是船帆受力过大撕裂,或者桅杆承受不住力道断裂……”
“也就是说,最坏不过是失去了风帆的动力嘛。”陈雨说,“从铁山到釜山并不远,而且是沿岸航行,有些小问题也无所谓,就地靠岸修补也来得及。”
既然知道了风险所在,而且是完全可以承受的,陈雨就不担心了,他转头问科德略等人:“这船是按照大员的武装商船改进仿造的,并且摒弃了货舱,是彻底的战船设计,德西劳的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能不能上舰?”
科德略和罗德里格等人嘀咕了一番,然后回答:“将军阁下,德西劳先生设计的舰炮是没有问题的,尼德兰人虽然是贪婪的商人,但他们的船没有问题,我们认为舰炮可以安装上去,用实战来检验炮和船是否可靠。但是出于谨慎考虑,我们建议带一些经验丰富的船匠,以便在持续的炮击后对船体造成轻微的伤害进行修补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成熟的战舰是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的。”
“那就带上几个船匠,万一出现问题了可以修补。”陈雨说,“你们也跟我一起出海,带上你们培训的炮手,没有经过实战考验的炮手们需要你们的指点。”
“愿为您效劳,阁下。”
“那就这么定了。把炮都装上去,配齐水手,然后出海。”
威海水师“特别顾问”杰特罗威廉姗姗来迟,他听了陈雨的话后,提醒道:“阁下,按照欧洲的通常做法,一艘船应该由主人命名。这种船堪称远东最大的船了,个人建议您给它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命名?”陈雨反应过来,“这个可以有。既然我是威海卫指挥使,而威海卫名字的缘由就来自‘威震海疆’的意思,那么就给这第一艘战船取名‘威海’号吧!”
张富贵等人纷纷称赞:“这名字好,威武霸气!”
陈雨发了话,所有的人都围着“威海”号忙碌了起来,为这艘船的出海做着最后的准备。
李成龙里里外外仔细察看了各处角落,确保万无一失;苏大牙带着一批经验丰富的水手登船适应;特别顾问杰特罗威廉负责培训水手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西式软帆的使用方法,同时他也是“威海”号的代理船长;科德略等人指挥人将炮装上了炮甲板,并带着新培训的炮手适应这种在远东堪称巨炮的重型火炮。
经过了几天的突击运作,这艘还没有下水的大船已经具备了战船基本的要素,水手、船长、舰炮甚至船匠都配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船厂响起了鞭炮声,“威海”号披红挂彩,在万众瞩目之下开始了下水仪式。
李成龙指挥船厂的工人给船坞注水,巨大的船体因为浮力缓缓升起,离开了龙骨墩。接着闸门打开,数百朝鲜民夫用纤绳拉着船慢慢离开了船坞,滑向内港,内港不远处的尽头,就是大海。
船进入水面的一瞬间,陈雨带头鼓掌,其他人纷纷效仿。“威海”号的下水,意味着完全自主建造、具备这个时代领先水平的战船在陈雨的手下诞生了,它的服役,将大幅度提升威海水师的整体战斗力,威海水师从此就不再是守着渤海湾收保护费的角色了,而一跃成为整个中国沿海最强的水上力量。
陈雨带头登上了船,站在船头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大声说:“出发吧,威海号!”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对马岛
一支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驶向了釜山,巨大的“威海”号打头阵,后面是十几艘武装沙船,再加上一些用来装运士兵和物资的民船。这支船队的舰炮数量超过了一百门,包括“威海”号的48门大小舰炮和沙船上的几十门卡隆炮,再加上一个协四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用杰特罗威廉的话说,这是一支恐怖的力量,足以攻陷东南亚任何一个国家。
当这支船队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釜山港口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船队的规模前所未见,“威海”号小山一般的体型更是让人震撼。
陈雨根本不打算下船,他命人去通知胜井小次郎:“两炷香的时间内不滚过来,就把新建的倭馆连同驻守的人员炸为齑粉!”倭馆离码头不远,以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的射程完全可以做得到。
胜井小次郎很快就赶到码头,在士兵们的刺刀下胆战心惊地上了船,见到陈雨就跪下磕头:“小次郎见过守御使大人。”
陈雨冷着脸说:“本官给你们新建了更大的倭馆,还给了你足够的好处,可是为什么这样做?当初说好大宗货物由我定价,这个七折到底是怎么回事?”
胜井小次郎惶恐地解释:“大人息怒,这并不是小次郎的意思,而是国主的指示……”
经过他的解释,陈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陈雨插手釜山倭馆之前,两国的贸易都是在官方的监控下,双方的商人进行互市来完成的。朝鲜使团从明国京城带回来的生丝、绸缎等货物,并不是按照长崎的定价(注1)出售,而是由对马藩商人报价,以长崎价格的六成到八成吃进,然后运回本土,再按照国内的价格出售。例如一万斤生丝,在长崎的售价是四万两,对马藩商人的购买价格是三万两左右,然后在本土再按照日本商馆的通常售价,也就是五万两售出。
而顾彪带着生丝到达釜山后,按照长崎的定价统一售卖给来自对马藩的商人,占便宜习惯了的他们怎么可能答应,于是怂恿藩主宗义成,勒令馆守胜井小次郎拒绝这份报价,按照以往的惯例执行。对马藩土地贫瘠,能够在西部各藩中有一席之地,全靠与朝鲜的海贸,商人的势力很强,宗义成无法拒绝他们的提议,就按照他们的意思向倭馆下达了指示。顾彪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再说也无法向陈雨交差,自然不答应,于是双方就僵持不下,交易无法进行。
陈雨早就从顾彪那里知道了日本海贸的情况,中国商人带着货物到长崎,卖出货物的价格类似于批发价,然后日本商人收购后,再以更高的价格卖给本国人,类似于零售价。因为幕府的控制,中国商人无法参与到零售的环节,所以只能做批发商。而对马藩商人的做法,很显然是利用朝鲜同样锁国禁海的政策,钻了空子,在批发的环节砍一刀,赚取了差价,然后运回本土,再按零售价卖出,又赚一笔,相当于在批发和零售两个环节都赚了,比起长崎的同行,他们显然过的更滋润。
“呵呵,朝鲜人愿意做冤大头,可是本官不愿意。”陈雨说,“告诉你们的藩主,要么按长崎那边的价格收货,要么就一拍两散,废了倭馆,从此对马休想得到一斤生丝。”
胜井小次郎哭丧着脸说:“大人,身为对马宗家的家老,国主的命令鄙人必须执行,否则就只能以切腹谢罪,这句话,鄙人无法转达啊!”
“你是说,你无法违抗对马藩那边的命令?”陈雨想了想,“既然你做不了主,那本官就直接和宗义成谈吧。”
胜井小次郎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到陈雨下令:“蒋邪,带着你的人上岸,把倭馆的男女老少,连同官吏、和尚一起,全部绑来,一起带去对马藩,要是宗义成不识好歹,就先拿这些人祭旗,然后炸平对马岛。”
胜井小次郎又急又怕,眼前一黑,居然昏死过去。
大批士兵在蒋邪的带领下,下了船,杀气腾腾地直扑倭馆。很快,倭馆内传来了叫骂声和哭喊声,一片鸡飞狗跳之后,几百名日本人被五花大绑带上了船,既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武士,也有商人模样的,还夹杂着光头僧人。
把倭馆的人都抓光之后,陈雨也不嗦,直接下令船队调头南下,前往对马藩。
从釜山到对马岛非常近,近到什么程度呢?釜山港与对马岛最北端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十海里,只有威海卫到登州路途的一半,可谓朝发夕至。
作为穿越者,陈雨知道充任日朝通道的对马岛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面积很小,是日本领地最小的藩国之一,是个狭长的岛屿,最窄处的宽度仅有六、七公里,如果在两端都架起舰炮,几乎可以把岛屿打穿,毫无纵深可言。
当陈雨用刺刀逼着日本人指引方向,绕过对马岛来到东面的藩厅所在地栈原城(今日本对马市严原町)时,几乎要笑出了声。
与大部分古代日本城市一样,城下町(注2)分散于港口外的街道,拱卫着栈原内城,并无特别之处。但是让陈雨想笑的是:栈原城离海边实在太近了,几乎挨着码头,这对于“威海”号的大炮来说,几乎可以用炮口抵着城郭射击了。原本还担心距离太远,现在才发现是杞人忧天。
注1:日本德川幕府发布锁国令后,长崎交易的商品都要按照幕府指定的价格进行交易,其中生丝是最重要的商品,其余商品要等生丝的价格确定后,按丝价标准,各立行情,进行交易。这种制度与天朝的计划经济有异曲同工之处。
注2:城下町,是幕府时代的日本以城郭为中心所成立的都市。十六世纪后,伴随著兵农分离政策的推行,领主下面的直属武士团与商工业者被强制集中于城下,乃形成城下町,并逐渐发展成领国政治、经济、交通的中心。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兵临城下
庞大的船队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等发现船上悬挂的明国旗帜后,渔民和町人(注1)们警觉起来,立刻慌乱地四散逃跑。作为丰臣秀吉侵朝战争的排头兵,对马藩自然明白日本和明国之间的恩怨,一支大规模的船队没有任何征兆就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怀好意。
紧张的气氛笼罩了栈原城,港口内的渔船都跑了,码头前方一下变得空荡荡。陈雨也没有理会那些渔船,他的目标是这个小岛的统治者对马藩藩主宗义成。
“威海”号在杰特罗威廉的指挥下,将船身横过来,用侧面对准前方,其余的沙船分列两侧,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日本方面的反应倒是很快,立刻就有一群人匆忙赶到,为首一人现在码头高呼:“来者何人?如是商贾,请与鄙人对话,如是求见国主,请卸下兵刃入城等候国主召见……”
陈雨提起胜井小次郎的衣领,让他看清岸上人的面目,问:“这家伙是谁?他能代表宗义成吗?”
“这人是栈原城的町役人(注2)尼子晴久。”胜井小次郎小心翼翼地说,“他只是町奉行(注3)手下的小吏,协助处理交易、纠纷等町政,莫说代表国主,连町奉行都代表不了。”
陈雨脸色难看起来:“居然派个杂役来糊弄我,当这船炮都是摆设不成?”
他正想下令开炮轰几下再说,低头看见战战兢兢的胜井小次郎,改变了主意。
“对了,说好先拿你们祭旗的。开炮之前,先拿你们这些倭馆驻守人员开刀,让岸上的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否则他们以为我们来对马岛一日游呢。”
在船上日本人的惊呼声中,一名被绑住双手的武士被几名士兵架着站在船舷上,这名武士悲怆地说了几句话,陈雨没听懂,他猜测大约是类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话。
岸上的一群人看见船边出现了一个日本武士,有些意外,有人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接住自己的同胞。
可是船上根本不是把他丢下来,而是用一把火铳抵住其后背,“”地一声开了火,这倒霉鬼后背被打得稀烂,然后惨叫着从高高的船舷上摔了下来,“扑通”一声掉入了海水之中。
町役人尼子晴久等人本以为来的是外国商船,想要效仿长崎在栈原城开埠,所以才在町奉行的命令下匆匆赶来谈判,没想到却看到了如此血腥的一幕,当下纷纷惊呼起来。尼子晴久更是愤怒地大声指责,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陈雨不耐烦地问胜井小次郎:“这家伙说什么?”
胜井小次郎畏惧地看了他一样,低下头回答:“尼子晴久说:胆敢在对马国的境内当着他们的面杀害武士,小心国主会对你们进行极其严酷的惩戒……”
“靠!”陈雨抢过身旁一名士兵的火铳,端平瞄准尼子晴久等人扣动了扳机。
“”的一声,铅弹没有打中目标,却击中了地面石板之后弹了起来,钻入了旁边一名町人的小腿,登时血肉模糊,这家伙捂住脚倒在地上,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尼子晴久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往后退,心想,这些商人的戾气怎么这么重,又是杀人质又是开枪射击使者,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栈原城?
陈雨让人再架起一名五花大绑的日本武士,高声说:“告诉你们家主,我是来和他谈判釜山倭馆的事情额,不要派些小鱼小虾来敷衍我,如果看不到他的诚意,每数十下,我就杀一个倭馆的人,如果杀光了倭馆驻守人员,宗义成还不出现,我就直接炮轰栈原城,把你们的城下町炸成废墟!”
尼子晴久有些犹豫,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他一个区区町役人如何敢惊动国主?即便层层上报,上头也未必会相信有人胆敢在对马藩的腹心之地闹事,弄不好还要责怪他小题大做。
“……八、九、十!”
就在他迟疑的功夫,陈雨已经很快数完了十个数。片刻的安静之后,又是“”一声,第二个武士又是血淋淋地从船舷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跌入水中,溅起冲天的浪花。尸体沉下去之后,血水冒了上来,把这一片染成了猩红色,分外刺眼。
“这些人都是疯子!”尼子晴久再也不敢犹豫了,转身就跑。如果对方说得是真的,倭馆的驻守人员起码两三百人,要是眼睁睁看着几百名同胞死在自己面前而不上报,这罪过可就大了,上头绝不会放过自己。
“什么,明人带着船队来到栈原城,还用武士的鲜血刺激国主出城?”
天守阁内,一名武士大声质问。
“是的,对方说,每数十下就杀一个人,杀光之后就炮轰栈原城……”
尼子晴久跪在町奉行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
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人皱起了眉头,轻声问:“明国?倭馆?是不是因为那边贸易的事情,才引发了这场纷争?”
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开口:“国主,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釜山的倭馆贸易涉及对马国的国运,绝不能轻易向明人妥协!”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正是,国主。如果妥协,我们每年要损失数以万计的白银,长此以往,恐怕十万石的石高就保不住了,对马国会沦为三流的藩国,请国主三思!”
这名中年人正是对马藩的藩主宗义成,他听下面的人众口一词,有些犹豫。的确,现在他以十万石的石高位列诸大名的前列,靠的就是与朝鲜的贸易,如果从中获得的利润缩水,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很难说了。
注1:町人是日本江户时代一种人民的称呼,即城市居民之意,他们主要是商人,町伎,部份人是工匠以及从事工业的工作。
注2:町役人是江户时代城市的町吏。虽为町人身份,但在町奉行属下承担自治町政。
注3:町奉行是江户幕府的职称,掌管领地内都市的行政、司法。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充满火药味的交涉
宗义成虽然在日本的大名中不起眼,对马藩也只是西部的一个弱藩,但是能够在幕府锁国的大环境下维持与朝鲜的对外贸易,独树一帜,也是有自己独到的政治智慧的。他听了町奉行和町役人尼子晴久的汇报,就大致明白了这些明人的来意,无非是对以相对较低的价格收购生丝等货物这种惯例不满罢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简单,如何抉择,就看双方的态度了。国与国之间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利益瓜葛,影响事情最后结果的因素,最重要的是实力。
宗义成很快就作出了判断:如果明人虚张声势,那就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并追究杀害对倭馆驻守人员的罪责;如果对方不好惹,那就坐下来谈,争取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之所以还要谈,而不是由宗义成自己决定,完全是因为对马藩与其他大名领地完全不同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状况。
对马藩领地狭小,陆地面积只有696平方公里,只相当于山东一个州县(建国后的威海市市区面积2606平方公里),而且土地非常贫瘠,光靠耕种农作物根本无法糊口,所以,利用独特的地理位置,与朝鲜开展的贸易就成了主要的收入来源。在这种情况下,商人的势力和地位就远远高于其他西部各藩,即便宗义成是一国(藩)之主,对家臣和子民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也不敢轻易处置商人,否则影响了贸易的收入,对马藩就运转不下去。
在明人接管了倭馆之后,继续维持以往的低价收购惯例,也就是对马藩商人提出来的,宗义成不愿得罪商人阶层,同时这种做法对自己也有好处,所以就同意了。现在明人对这个惯例提出异议,宗义成即使要重新考虑,也要顾及商人阶层的意见。
他对左首第一位的家臣说:“柳川,既然明人来势汹汹,还杀害了我对马国勇士,这件事不是町奉行能解决的,就由你出马,替我走一趟吧。”
对方站起来深深鞠躬:“哈依,请交给属下来处理吧。”
这人是宗氏地位最高的家老柳川调兴,与胜井小次郎一样,都是旗本武士,但权力要大得多,可称对马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柳川调兴转身往外走,经过刚才那个发言的商人身边时,停住脚步,对他说:“内田君,事情涉及到你们商馆,你也跟我一并去吧!”
被称为内田的商人恭敬地站了起来,跟他出了大厅。
柳川调兴带着人出了天守阁,带着直属武士,匆匆赶往港口。天守阁所在的内城与城下町、港口的距离非常近,一刻钟之后,一行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海边的屠杀仍在进行,奉行所的差役和附近的町人无权处置这次事件,同时也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杀。柳川调兴刚刚到达码头,就听到一声铳响,一名日本人惨叫着从船头跌落大海。
“八嘎!”柳川调兴大怒,抓住一名远远观望的奉行所差役大喝,“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这人见是跺一跺脚栈原城都要抖三抖的柳川家老,哆嗦着说:“已经杀了三十来人了……”
柳川调兴怒气冲冲地冲到岸边,对着船上大喊:“住手,不要再伤害对马国的勇士,有什么事情和我谈!”
陈雨问胜井小次郎:“这次又是谁,说话管用吗?”
胜井小次郎战战兢兢回答:“管用,管用,他是最得国主宠信的家老柳川调兴,比我的地位要高……”
“总算来了个说话管点用的。”陈雨示意左右,暂时停止杀人,甲板上排着队等待送死的日本人全都瘫倒在地,如释重负,总算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顾彪和蒋邪分别作为陈雨贸易和军方的代表,被陈雨耳提面命了一番后,带着一队士兵上了岸,与柳川调兴面对面。
柳川调兴傲慢地问:“我是对马国的家臣柳川调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到对马藩进行挑衅?”
顾彪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代表的是大明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威海卫指挥使、朝鲜五军营守御厅守御使、黄海道水军节度使陈雨,这次来到对马藩,是为了釜山倭馆的事情。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废除按长崎定价七成的价格收购生丝的陋习,按照长崎当年的价格进行交易。如果答应我们,这件事就不再追究,而且可以对死去的倭馆人员进行合理的补偿或者抚恤,否则,我们有理由认为对马藩严重损害了我们的利益,为了维护合理的利益,我们要向对马藩宣战!”
“宣战?”柳川调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眼睛喝道,“荒谬,一个明国的将军,有什么资格向对马国宣战?他能代表明国皇帝吗?”
蒋邪冷冷地反驳:“对马也不过是日本一个不入流的藩国,你们的藩主名义上也是朝鲜的臣子,他也代表不了幕府的将军,更代表不了你们所谓的天皇,大家半斤八两。”
“……”柳川调兴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同旁边的商人内田嘀咕了一番,然后转换了话题,“倭馆交易价格是沿袭了很久的惯例,而且倭馆是为对马国向朝鲜朝贡而设,怎么定价,应该由对马国来决定,轮不到明人来指手画脚。”
这种言论,早就在陈雨的意料之中,顾彪下船前也得到了明确的指示,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沿袭了很久不代表就是合理的,不合理的陈规陋习就要打破。而且交易是平等的,既然长崎对生丝有明确的定价,而且是幕府的决定,对马藩作为日本的一员,没有理由立起炉灶,关于这一点,我们保留向幕府通报的权利;倭馆是为了朝贡而设没错,但现在朝鲜国君已经明确授权让陈将军来接管倭馆一切事宜,那么,陈将军有权干预此事。退一步来说,定价至少应该由双方议定,而非你们一厢情愿的指定。”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国崩,全是国崩
顾彪这番话有理有据,从对马藩所作所为的合法性以及陈雨的权力各方面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让柳川调兴再次无话可说。而且“向幕府通报对马藩控制日朝贸易价格”的威胁,看起来有些天马行空,实际上却击中了对马藩的软肋。
柳川调兴作为对马藩的首席家老,宗义成身边的第一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德川幕府对各大名的管控为日本有史以来最严苛的,既然幕府制定了统一的价格标准,那么无论其目的何在,地方诸侯与幕府唱反调,就是涉及政治正确的问题,这比经济方面造成的影响要更加敏感。
就算单纯从经济的角度来说,虽然对马藩降低了进口生丝的价格,客观上是对自己有利的,但是站在幕府的角度看,未必会赞同。生丝是日本不可或缺的商品,如果长崎也大幅度降低收购价格,以商人逐利的本性,明国商人势必会丧大部分失贩卖生丝的动力,长此以往,整个日本的生丝进口数量就会减少,包括皇室和幕府在内,日本的上流社会生活品质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在这个前提下,向幕府打小报告,一旦得到高层的重视,那么对宗氏进行问责、惩戒,甚至上纲上线,直接“改易”(注1)也不是不可能。柳川调兴知道,幕府一直想方设法削弱西部各藩的实力,增强对全国的控制力,最常见也是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找理由“改易”,把外样大名(注2)的领地改封给亲藩大名、谱代大名。对马藩作为西部无足轻重的藩国,也是传统的外样大名,本来不在幕府的重点关注范围内,但如果送上合适的理由,幕府肯定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在普遍疏远幕府的西部各藩中扎下一颗钉子。
想到了这一点,柳川调兴额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看来这伙明人有备而来,而且事先钻研过日本的国情,不是朝鲜那些昏庸无能之辈能比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轻易向对方屈服,丢了对马藩和藩主的脸面,只能硬着头皮说:“无论如何,倭馆的贸易策略事关对马国的国运,不可能因为你们一句话就改旗易帜,如果你们要蛮横地干涉,我代表国主明确地告诉你们,对马国奉陪到底!”
蒋邪哼了一声:“我们的大人早就料到你们会死鸭子嘴硬,既然谈判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柳川调兴警惕地问:“你们要干什么,宣战吗?”
“宣战是肯定的,谈判如果破裂,釜山倭馆封馆、断绝两岸之间的贸易往来、攻击对马藩的商船,都是应有之义。”蒋邪说,“另外,这一次咱们来都来了,兴师动众,总不能空手而回,为了向对马藩展示我们的决心和维护权益的能力,一个时辰后,我们的战船会对栈原城下町发动炮击,两个时辰后,直接攻击藩主所在的内城,包括天守阁在内。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哭着喊着来向我们求饶!”
“八嘎!”柳川调兴勃然大怒,这样**裸的威胁与羞辱,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拔出了自己的太刀,大喝道:“你们敢?”
“锵锵锵……”身后的武士见主上拔刀,都齐刷刷地拔出了自己的刀,上前几步,虎视眈眈盯着蒋邪等人。
蒋邪毫不示弱,把顾彪往身后一拨,然后下了口令,士兵们举起了火铳,小跑着越过蒋邪等人,列成横队,用铳口和刺刀对准对方。
“清一色的铁炮众?”柳川调兴暗自心惊,对方敢大言不惭向对马藩宣战,果然还是有底气的。日本从丰臣秀吉时代开始,对铁炮就非常重视,发展出了三段击等成熟的火绳枪战术,铁炮也是战场的主力军。可是限于财力,能够凑齐足够数量铁炮众的大名并不多,不少都是以铁炮众为核心,辅之以大量使用冷兵器甚至竹枪的足轻。能够随时随地拖出铁炮部队的大名,无一不是实力强横的人物。
面对黑洞洞的铳口,没有得到明确指令的武士们不敢轻举妄动,在柳川调兴的犹豫下,眼睁睁看着对方登上舢板,从容离去。
那个姓内田的商人茫然地问:“柳川阁下,现在该怎么办?”
柳川调兴想了想,说:“事关重大,对方的态度又非常强硬,我也无法决定,只能返回向国主请示了。”
正当柳川调兴打算原路返回时,一名武士惊讶地指着前方大呼:“国崩,全都是国崩!”
众人定睛一看,正前方的大船打开了炮窗,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从口径来看,全都达到甚至远远超过了所谓“国崩”大炮的标准。毕竟在日本人的认知里,18磅左右的大炮就是毫无争议的国崩了,何况这些24磅、32磅的大炮。
注1:日本古代的身份刑罚之一,系对获罪者剥夺官职与身份。最初是针对武士,后来发展到可以针对大名,至江户时代成为幕府制驭武士阶级的重要手段,是对大名和旗本最重的身分刑罚,亦称除籍。17世纪,幕府以世嗣断绝和违反幕法为由,将许多亲藩、外样改易,同时断绝主从关系,没收知行地,取消封禄,其结果是使许多武士成为浪人。
注2:关原合战后,德川家康根据战后群雄对自己的忠诚度,把全日本的大名分成三类,即亲藩大名、谱代大名、外样大名。亲藩大名是与德川家有血缘关系的藩领,在幕府的统治上掌握着实权,掌握雄厚的实力;谱代大名地位仅次于亲藩大名,多为战前附庸德川家康的大名分封而来,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权力不小;外样大名是关原之战前与德川家康同为大名的人,或战时曾忠于丰臣秀赖战后降服的大名,大多拥有雄厚实力,却没有亲藩或谱代大名的权力,又常被幕府监控。德川家康设计幕府统治必须完全由亲藩和谱代大名操控,外样大名不得参与。
第三百三十九章 开战
陡然看到数量如此之多的“国崩”,刚才还态度强硬的柳川调兴立刻紧张起来,他想到了对方“一个时辰后开炮”的威胁,打了个冷战。
“事情紧急,赶紧回去禀报国主!”
天守阁内,气氛变得非常压抑。
柳川调兴一改出发前的气定神闲,用略带惶恐的语气禀报:“……这样强大的船、炮,除了南蛮来的夹板船,简直闻所未闻,明人从何得来,不得而知,但显然不是我们的安宅船能够抗衡的。”
宗义成皱眉问道:“强敌兵临城下,诸君可有良策献上?”
那个姓内田的商人跪伏于地,行礼之后说:“国主,明人的要求非常无礼,改变交易价格是栈原城的所有商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请不要理会他们的蛮横和讹诈。”
宗义成问:“内田有治,难道这件事就没有退让的余地?”
“国主,这件事影响的可不止一两笔生丝交易,对我们对马国的收入影响非常大。”被称为内田有治的商人解释道,“每年从釜山那边运回来的生丝至少是五十万斤,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只需要支付的白银大约是一百四十万两左右,如果改为长崎的价格,那么至需要二百万两白银,差价达到六十万两之巨……”
包括宗义成在内,所有人都发出了低声的惊呼,原来压低价格后,光是赚差价就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
内田有治继续说:“这还只是收购环节。生丝运回对马国后,因为数量远远超出本国的需求,所以就要贩卖往九州等地,甚至是江户地区,那么这五十万斤生丝,就可以换来二百四十多万两白银,这是售卖环节的利润。总得说来,按照倭馆的惯例,我们每年可以获得一百万两的收入,但是接受了明人的要求,那么就缩水到了四十万两,这其中的差距之大一目了然,相信国主一定能体会明白商馆方面的苦心。”
宗义成动容了。他知道生丝的利润大,也知道贸易收入是对马藩的生命线,但以往不过问细节,不清楚利润到底大到什么程度,现在听内田有治这么一算账,就知道了控制价格的好处,每年足足六十万两的差价啊!而且这笔银子的相当一部分是进入了对马的国库。没有了这笔收入,对马藩就是日本所有大名中最底层的存在。
有几名家臣激动地说:“国主,国本不可动摇,明人的要求不可答应!”
宗义成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大声说:“柳川调兴!”
柳川调兴惊讶地抬起了头:“属下在!”
“为了维护对马国的国本,这件事没有退让的余地。”宗义成下令,“你带领人马,请出天守阁的三门‘国崩’,前去驱逐明人!”
柳川调兴犹豫了片刻,本想说三门“国崩”不足以与对方整船整船的大炮抗衡,但是藩主下了命令,必须执行,这句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下了。
“属下遵命!”
宗义成又转向另一名家臣:“松平义元!”
“属下在!”
“你带领水军的所有安宅船,从侧面进攻,协助柳川调兴正面的攻势!”
松平义元大声回答:“属下遵命!”
栈原城立刻热闹了起来,成群结队的武士踏着木屐,从天守阁周围汇集到一起,小跑着前进;四处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接到动员令的足轻举着长枪,匆匆忙忙从城下町各个角落赶来,跟在武士的后方,因为太仓促,很多人的胴、草摺都没有系好,歪歪斜斜,头上戴的阵笠也东倒西歪,乍一看像是吃了败仗的逃兵。柳川调兴带着直属武士走在最后方,他负责指挥,同时运送从天守阁推出城的三门“国崩”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大弗朗机炮。
由武士和足轻组成的部队数量大约有两千多人,因为配备统一的御贷具足(注1),看起来像是统一的制服,倒也有模有样。陈雨和众人在船上看到了这颇为壮观的景象,有些惊讶,日本人这是打算死撑到底了?
陈雨忍不住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日本人的决心。”
顾彪解释:“倒不是他们的决心多么强烈,主要还是因为贸易收入是对马藩的命根子,而且习惯了七成的收购价,贸然要他们放弃这笔唾手可得的收入,让利给我们,他们接受不了。”
陈雨点点头:“看来不把他们打怕,是不能解决问题了。”对马藩不愿放弃暴利,他更加不会让步,如今资金周转已经到了红线,不搞定这桩事,他拿什么打造鸭绿江防线?又怎么建立强大的舰队?
蒋邪请示:“是属下带着部队登岸把他们冲散,直接杀入内城,还是用炮攻击?”
陈雨说:“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对方的兵力不清楚,地形也不熟悉,贸然投入部队有些冒险。先静观其变,等他们聚集后用炮轰一轮再说。”
说话间,武士和足轻们已经到达了码头集结,聚集在一起,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停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似乎在等什么东西。
陈雨疑惑地问胜井小次郎:“这就是你们的主力部队了?另外,这是什么路数,你们打仗就是这样等在原地挨打吗?”
胜井小次郎小心地回答:“如果不到灭国之战的地步,对马国能动员的人马就全在这里了。我们地方狭窄,人口不多,除去妇孺,青壮的男子不到一万……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如果鄙人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请出国崩来对付大人您了。”
“男子不到一万?”陈雨惊讶地合不拢嘴,一个大名能动用的资源居然还不如铁山卫?
这时,足轻们在武士的指挥下让开一条道,几门大炮装在两轮车上,被缓缓推了出来。足轻们见到平时难得一见的“国之重器”,士气大受鼓舞,大声呼喊起来。
注1:江户时代,足轻的盔甲被称为御贷具足(意为大名借给属下的盔甲),构造简单,只是胴(护身铠甲)与草摺(裙),加上叫做阵笠(战盔)的简单头盔。
第三百四十章 谁与争锋
见对手亮出了家伙,水师特别顾问、“威海”号代理船长杰特罗威廉技痒难耐,主动请示陈雨:“是否发起攻击?”
陈雨点头:“可以攻击。先驱散地面部队,然后炮击城下町。”
威廉眉飞色舞地向水手们发号施令:“告诉炮甲板的那些葡萄牙小伙子,指挥他们的炮手向对面开炮,两轮炮击后,我要看到岸上没有敢于继续反抗的人站立。”
号令一级一级传到了甲板下面。上下两层炮甲板内,科德略和罗德里格分别催促训练不久的炮手进行装填,做好发射准备。
“快快快,调整炮口,瞄准目标,然后装填实心弹,就像平时训练的一样。”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们加快速度,如果在海战中是这样的表现,我们早就被对手轰沉了!”
炮手们第一次参加海上实战,尽管他们接受了科学系统的训练,但是在摇摆的海浪中开炮,和陆地上的训练毕竟有区别,不少人在催促下有些手忙脚乱,速度反而不如训练时。
相比之下,柳川调兴指挥的三门“国崩”准备工作要简单的多因为他们完全没有瞄准的概念,这种炮的震慑作用远大于实际伤害带来的效果几名充任炮手的足轻这时已经点燃了导火索,然后捂着耳朵退出老远。
在足轻们的呐喊声中,“国崩”开炮了,“嘭”的几声炮响,三枚炮弹先后离开炮膛,飞向了一里多远的“威海”号。
“咚咚”几声碰撞的响声,炮弹准确地砸中了巨大的船身,但是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除了外表的木板有些许损伤,厚实的船壳几乎完好无损。根据陈雨的要求,这种仿造荷兰武装商船并进行了改进的帆船,更接近于西方的主流战舰,船体完全可以承受24磅炮的攻击,应付这种老旧的弗朗机炮自然不在话下。
在留下了些许痕迹之后,炮弹无力地掉落在海水中,水花消失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岸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炮可以动摇敌阵的“国崩”碰上明国的战船,就是这样的结果?看上去更像是在给对手挠痒痒。
柳川调兴内心升起了一股恐惧,对手还没有开炮,但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几乎是跳起来下令:“继续开炮,不要停!”
弗朗机炮独特的子母铳设计这时发挥了射速上的优势,“威海”号还没开火,“国崩”已经再次发射。
“嘭嘭嘭”,又是连续的炮响,几枚铁球不甘心地再次飞向目标。只是结果没有任何区别,“威海”号庞大的船体巍然不动,一根寒毛都没有掉。
连续被攻击后,“威海”号似乎被惹怒了,密集的炮窗终于冒出了火焰。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炮声响起,宛如海面上滚过的闷雷。雨点般的炮弹呼啸着飞向不知所措的武士和足轻,后者此时已经被巨大的响声吓呆了,32磅炮的轰鸣是大号弗朗机完全无法比拟的。
硕大的球形炮弹如同冰雹一般飞向人群,像砸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将密集的人群扫倒,血肉横飞,犁出一道道宽阔的血槽,24磅或者32磅的炮弹凿穿了整个队列,却似乎毫无阻滞,直到碰到城墙才停止了飞行的轨迹,溅起无数碎石后,深深地嵌入墙壁中。在这样的威力面前,高贵的武士和卑微的足轻没有任何区别,惨叫声中,他们都被巨大的动能撕扯成为一块块带血的肉块。
让对马藩引以为傲的“国崩”第一时间就被炮弹砸成了废铁,一门大号弗朗机断成两截,蹦到半空,然后掉了下来,把担任炮手的足轻砸成了肉泥。
两千人的军队,放在平时可以发动大名之间的“国战”,可是在“威海”号一侧的24门炮前面变成了纸糊的老虎,脆弱不堪,一轮炮击过后,数百人倒在了血泊中,死者已经化为肉泥和血水,伤者则捂住残缺的肢体在地上嚎叫,码头瞬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柳川调兴运气还算好,除了被“国崩”碎裂的铁片划伤了胳膊,没有被势不可挡的炮弹扫中,但他已经完全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失去了思考能力,更不用说指挥了。
被炮击揉虐的部队又失去了统一指挥,一时不知所措,等看着同胞的惨烈死伤情形回过神后,武士们尚且还能稳住阵型不逃跑,可是足轻们就管不了这么多了,丢下长枪,解开碍事的胴和阵笠,纷纷哇哇大叫着四散而逃。
陈雨遥指瑟瑟发抖但没有逃跑的武士,大声下令:“很好,这些人以武士道精神为傲,既然不怕死,咱们好事做到底,送他们一程!传我命令,集中火力,把这些人轰成渣!”
沉默了片刻之后的炮窗再度喷射出了橘红色的火焰,震耳欲聋的炮声又回荡在海面上空。
本打算誓死不退的武士们听到这夺命的炮声,生理上的恐惧终究战胜了心理上的坚韧,有些人腿一软跪了下来,无法动弹,有些人调头就跑,浑然不顾是否能跑得过炮弹。被炮声惊醒的柳川调兴却福至心灵,迅速迎着炮弹飞来的方向跑了几步,一头扎进海水中。与此同时,呼啸的炮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背划过,飞向了乱作一团的武士。
轰鸣之后,世界安静了下来。
两轮炮击之后,码头上几乎寸草不生,除了满地残缺不全的躯体和泊泊流淌的鲜血,正如威廉所说,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
望着这样的景象,别说吓得肝胆欲裂的胜井小次郎等人了,就连陈雨这边的人也都惊呆了。张富贵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开口:“他奶奶的,俺从没想过,大炮能有这样的威力,简直是天崩地裂!本以为以前那些山地炮就很了不起了,现在一比,就是天地之别。”
蒋邪也动容道:“难怪大人一定要花费重金打造这样的巨船利炮,大炮一响,谁能争锋?”
第三百四十一章 继续施压
驱散了日军的地面部队后,本以为已经告一段落,杰特罗威廉却向陈雨报告:“将军阁下,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日本船从西面朝我们快速靠近,如何处置,请下命令。”
陈雨来到船头一看,果然有十几艘悬挂带着徽章标记旗帜的船往这边驶来,领头两艘船稍大一些,大约和沙船的大小相当,后面则是一些用橹驱动的小船,目测排水量还不到百吨。
他问胜井小次郎:“这又是什么意思?”
胜井小次郎完全被吓破了胆,不敢隐瞒半分,哆嗦着回答:“这是松平家老率领的对马水师,前面是两艘安宅船,后面跟着的都是小早(注1)和关船。他们的出现,应该是为了配合柳川家老陆上的攻击行动,只是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快而已……”
“水陆并进,想法倒是不错。”陈雨揶揄道,“可惜实力不济,再美好的想法也只是泡沫。”
他对威廉说:“解决掉这些船,需要多少时间?”
威廉轻松地回答:“这些小舢板,根本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也就是几炮的事情。”
因为“威海”号侧面对准了码头,体积过大调头不方便,不能以火力最强的侧面对付这些安宅船和小早、关船,于是相对灵活一些的沙船便升起了帆,离开了岸边,朝对手扑去。
松平义元站在其中一艘安宅船的船头,望着对面气势汹汹的沙船,举起了太刀,声嘶力竭地喊:“迎敌!”
带着阵笠的足轻们纷纷从船舷边冒出了头,取出了擦拭的油光发亮的铁炮,装填铅弹,然后点燃了手中的火绳,准备射击。另外还有一部分人没有铁炮,就拉开了弓箭。这就是对马水师主要的攻击手段了,铁炮加弓箭,大筒和国崩肯定是没有的。
双方的距离慢慢接近,从两里,到一里,再到四百多米,这已经是卡隆炮的最佳射程了。
但是铁炮和弓箭无法在这个距离上攻击,足轻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等待双方接近到百步之内。因为错过了刚才柳川调兴遭受屠杀的一幕,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舰炮可怕到什么程度,潜意识里,他们还用朝鲜水师的标准衡量对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
十来艘沙船纷纷转舵,往对手的两侧散开,用侧面对准了侧前方。
“轰轰轰……”
近百门卡隆炮开火了,漫天飞舞的葡萄弹丸带着呜呜呜的风声飞向了对马的船队,“噼里啪啦”打在船上,像是下了一场金属暴雨,端着枪和举着弓箭的足轻在风暴中被一扫而空,化为齑粉,负责在船头指挥的松平元义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二个指令,就被密集的弹丸穿成了筛子,永远消失了。
仅仅一轮炮击,对马藩船队的有生力量大部分被消灭,甲板上满是尸体和血泊,领头的安宅船失去了反抗能力,在海面上像失去了魂魄的孤魂野鬼般原地打转,其余的小早和关船更是在无人操桨的情况下随着海浪的起伏漂远。
轻而易举解决了半路杀出来的船队后,陈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陆地。他对威廉说:“所有危险已经解除,现在用舰炮攻击城下町,继续给宗义成施加压力,让他滚出城,接受我们的所有条件。”
威廉接连下达了几道攻击的命令,炮甲板接到命令后,所有的舰炮都抬高了炮口,准备进行对岸攻击。
天守阁内,岸边隆隆的炮声也传到了这里,宗义成等人屏声静气,等待战斗的结果。
原本以为本土作战,驱逐一支外来的船队并非难事,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可是跌跌撞撞跑进来报信的人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国主,不好了,我们的人已经被驱散,死伤数百,武士几乎全军覆没,很多足轻都阵前逃跑了,柳川家老也不知所踪!”
“什么?”宗义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明军有多少人上岸,五千人,还是一万人?”
在他看来,明军的战斗力近年来衰退很快,也就比朝鲜军队强一点,自己出动两千多人的“大军”,除非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四五倍,否则不可能遭遇如此惨败。
可是回答让他有些绝望。
“对方并没有派兵上岸……”报信人咽了一口唾沫,“只是用船上的炮发起攻击,我们的人就溃败了,国崩也全部损毁……”
明人的船、炮居然如此犀利?宗义成愣住了,和其余的家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炮声再度响起,而且比之前更近了,其中还夹杂着町人的呼救声。
“怎么回事?”宗义成有些慌,“快去打探,这次的炮又是打哪里?”
不久,消息传回来了,明军的战船开始炮击城下町,不管是奉行所还是居酒屋、民房,无差别攻击,临近港口的许多建筑已经化为废墟,以木质结构为主的房屋还燃起了大火,往四周延伸,町人们既想打水救火,又担心被炮弹砸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宗义成六神无主,重重地跌坐在地,喃喃道:“该怎么办?”
商人内田有治咬牙道:“国主,城下町让他们去打,无非是死伤几个町人罢了,只要保住内城和天守阁,就没有问题。明人远到而来,没有补给,撑不了多久,就算是炮子,总有打完的时候!”
几个家臣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坚定,心里开始盘算是否要为了商人的利益坚持与明人为敌。毕竟战事如此不利,倭馆贸易差价的利润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注1:小早是日本战国时代至江户时代时期的一种小型军用船。“小早”在日语中是“小型的早船”的意思。使用橹来驱动,它没有安宅船所具有的用于储存箭的总箭仓,而且防御力较差,但其行动灵活,因此在战争中主要用于侦察和传令。关船比小早体积更小,早期是海贼设立关卡收取过路费时用来追赶逃费用的,战国以后就作为军船使用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排队枪毙
就在天守阁内的众人犹豫不决时,最恐怖的事情终于到来了。
伴随着一声拖长的“呜”声,由远及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时,“嘭”的一声巨响,天守阁的外墙像是被巨石砸中,整个大殿都颤抖起来,头顶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家臣们慌忙躲避,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宗义成跳了起来,“难道是天降惩罚吗?”
他做梦都想不到,位于核心位置的天守阁会有遭受攻击的危险,压根都没往这方面想,一时间还以为是被雷劈中了。
一名家臣脑子转的快,奔跑到门外一看,然后绝望地回来禀报:“国主,这是明人从船上发动的炮击……”
所有人闻言大吃一惊,都跑了出去,趴在栏杆往外看。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天守阁的上层,类似明朝城墙的城楼,高高在上,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远处的海上,小山一般的巨船正在喷射火焰,外城则燃起了冲天的烟雾,遮盖了天空,伴随着凄厉的喊叫声,似乎是末日降临。
正巧一枚炮弹往内城飞来,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小黑点从小到大,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撞在天守阁的的下半部分,碎石四溅,整个天守阁地动山摇,似乎要倒塌一般。亲眼目睹这样的炮击,所有人都面如土色,之前的信心和决心都随着这一炮烟消云散。
宗义成已经傻了,“原来世上还真有能打这么远的大炮……难怪明人有恃无恐,是有这等利器在手的缘故……”
几名家臣来拖他:“国主,此处已经不安全,请赶快撤离!”
“不,我哪都不去。如果连天守阁都不能守住,我愧对宗氏祖先,当与城池共存亡!”宗义成咬牙切齿地说。
家臣苦苦相劝:“明国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国主,先避过危险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对马国不能没有您啊!”
城外,陈雨看着远处高高矗立的天守阁也冒起了浓烟,下达了最后的总攻命令:“外围的钉子已经拔掉,最终的战斗还是要交给地面部队,蒋邪,带着你的部队,攻入内城,去天守阁把宗义成揪出来!”
蒋邪回答:“属下遵命!”
在大炮的掩护下,运兵的船只靠近岸边,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源源不断下船登岸,开始集结。
此时港口已经没有人能阻止登陆,蒋邪带着两千人从容地列队,然后以队、营为单位,成纵队往内城开去。成建制的抵抗已经消失,零星的骚扰无法阻挡这支大军,很快,部队就尽数杀进了城内。
顺利推进到了天守阁下时,蒋邪终于遭遇到了真正的抵抗。
一直数百人的铁炮队在武士的督促下,背靠天守阁进行反击。一路长驱直入的部队遭遇到了火绳枪的攻击,猝不及防之下,倒下了数十人。
蒋邪没有慌乱,镇定地下令:“停止前进,纵队变横队,一营一哨在前,二哨为预备队,二营保护侧面,警戒后路。”
训练有素的士兵纷纷动作起来,一营一哨的五百人列成两排的横队,前排蹲下、后排站立,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停止行军、变阵、列队、准备射击的战术动作。
虽然对面的铁炮众是射速极慢的火绳枪,但是他们显然有自己独到的办法克服这个缺陷。
发射第一轮排枪后,第二排的足轻接过第一排递回来的空枪,同时将已经装好弹药的铁炮递给第一排,然后从空枪的枪口装填弹药,第三排的足轻则在铁炮的后端调整火绳的位置,将扳机复位。准备妥当之后,等待第一排再次开火,然后完成第二轮交换。这样的循环,可以保证第一排在较短的时间内持续射击,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火绳枪发射步骤繁琐、射速偏慢的缺点。
“……”
烟雾弥漫中,铁炮再度开火,刚刚列队并装填弹药完毕的士兵又倒下数人。虽然滑膛枪的精度低,而且有烟雾的干扰,但距离较近,排枪还是有一定的命中率。
以新兵为主的队列有了轻微的波动,个别人出现了慌乱,但是在伍长、什长的大声呵斥下稳定了下来。
哨官的口令通过队官层层传递到各个什、伍:“全体都有,预备!”
士兵们齐刷刷地举起了火铳,远远望去,长枪如林。
蒋邪举起佩刀用力劈下:“开火!”
“开火!”
“开火!”
命令一级一级传递,并没有受到战场枪声的干扰。一营一哨的数百士兵,几乎是同时扣动了扳机。
“……”
更加猛烈而且整齐的枪声盖过了对面,雨点般的铅弹飞入人群,铁炮众纷纷倒下。
排枪对射开始了,双方都不甘示弱,站在七八十米左右的距离,隔着重重烟雾进行对射。一个是依靠团体配合的火绳枪,一个是依靠更为先进的击发方式的燧发枪,在日军三段击的加持下,射速大致保证了对等,激烈的枪声中,双方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但是射速对等,并不意味着伤亡交换比对等。日军方面,人数和一个哨的明军差不多,但是三段击需要团体协作,保持射击状态的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而对手则是全员发射状态,火力密度不可同日而语。几轮下来后,一营一哨死伤近百人,而对手越打越少,四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一百多人,交换比接近三比一。
蒋邪虽然看不清烟雾的对面具体情况,但是从逐渐稀疏的枪声中判断对方人数急剧减少,决心一鼓作气拿下对方,便下令:“一营一哨下,二哨上,二营继续保护侧面和后方。”
“……”
枪声大作,生力军的加入彻底压垮了对手,养精蓄锐的二哨一轮排枪就将对面彻底压制住,一番惨叫声后,对面不再有枪声传来。
枪声渐渐停止,烟雾散去,只见对面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还有不少中弹的伤兵在地上哀嚎,失去了反抗能力,这意味着排队枪毙的战斗结束。
第三百四十三章 城下之盟
蒋邪带着士兵杀气腾腾地进入天守阁,将在守与逃之间犹豫不决的宗义成当场堵住,无路可逃。
宗义成亲眼目睹了天守阁外铁炮队战败的一幕,心如死灰,这支精锐的铁炮队是他的贴身卫队,也是最后的屏障,现在也被赶尽杀绝,加上港口被大炮击溃的部队,他已经失去了拱卫栈原城的所有能力,现在只能任人宰割。
悲愤之下,宗义成接过一名家臣递过来的刀,大声说:“此乃对马国从未有过之奇耻大辱,我无颜面对列祖,唯有以死明志。”
数名家臣齐声相应:“愿追随国主。”然后齐刷刷拔出了刀,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胸腹。
经过釜山倭馆的武士毛利元久剖腹自杀的一幕后,蒋邪对日本人的这一套已经有所了解,一看对方摆出了集体自杀的势头,当机立断,大喝道:“宗义成,你不要以为自裁就能躲避战败的后果,我们大人已经交代了,如果你选择走这条路,我们就把这天守阁,连同整个栈原城烧为灰烬,让对马藩从日本除名,让你永远背负亡国之耻!”
宗义成大惊失色,这招太狠了,让他连死都不敢啊!
他颓然放下了刀,长叹一口气,“我要见你们的主人。”
至此,这场武力冲突以对马藩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宗义成一败涂地,还沦为俘虏,被蒋邪“请”到了港口与陈雨见面。
陈雨在近卫队的簇拥下,下了船,在码头上与失魂落魄的宗义成面对面。看着这位在历史上也留下过名字的日本大名,陈雨客气地说:“久仰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宗太守。”
宗义成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朝鲜臣子的身份,打起精神回答:“下官宗义成,见过守御使大人。”
陈雨笑了,这位仁兄脑子还算好使,没有以对马藩藩主的身份与自己对话,而是选择了朝鲜的官职,这样一来,至少从表面上回避了战败的耻辱性话题。
他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作为实用主义者,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浮云。
“宗太守,本来想好好和你谈的,但是你不给我机会,只好出此下策,将你请出来。现在仗也打完了,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就看你怎么选了。”
“还请守御使大人明示。”
“第一条路,缔结和约,就倭馆的贸易问题,全盘接受我的条件。如果愿意谈,再告知具体内容。第二条路,你可以带着你的家臣退回天守阁内,我给你帮个忙点把火,将天守阁和栈原城付之一炬,同时断绝釜山与对马岛的一切贸易往来,并击沉海面上任何一艘从对马方向过来的船只。”
宗义成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这个明国将军下手太黑了,完全不像来自礼仪之邦的人,杀人毁城的手段之残忍不说,断绝釜山和对马藩的贸易往来,完全是把对马藩往死路上逼啊!粮食都不能自给的对马岛,如果离开了海贸,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日本的藩国中除名了。
他迟疑着问:“和约是什么条件,能不能透露一二?”
陈雨回答:“简单来说,无外乎两点。第一,将所有货物的价格由我来决定,至少不低于长崎当年度的定价;第二,将对马藩境内的所有够资格参与海贸的商人,举家迁往釜山,接受我的监管。”
宗义成疑惑地问:“第一条下官能理解,这第二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缔结和约之后,对马藩所有的商业活动,必须在我的监管下进行,绝不允许有商人干政的事情发生。”陈雨说,“换句话说,对马藩境内以后不需要有独立的商人阶层,服从我的指令就好。”
混在家臣中间的内田有治激动地说:“这是对对马国内政的粗暴干涉,国主,千万不能答应他,否则对马国从此就会沦为他的附庸,海贸的巨额利润,再也与对马国无关了。”作为商人的代表,内田有治当然能看出陈雨这一招的目的,如果接受这个条件,对马国就沦为陈雨和日本国之间的贸易通道,在海贸上没有任何发言权,不能左右货物的价格、种类,以往巨额的贸易利润,自然再也无法享受了。
陈雨冷冷一笑:“手下败将,还有什么资格享受贸易的红利?要不是看在对马藩能够作为对日贸易的窗口,避开长崎的限制,你们连一文钱都别想得到,以前那种躺着赚大钱的日子,就不用再想了。”
宗义成陷入了沉默,他面临的选择是很艰难的,无论怎么选,无非是站着死和跪着生的区别。
陈雨告诫道:“你要想清楚,如果接受和约,虽然利润减少了大部分,但至少还能用贸易维持对马藩的存续,否则对马藩就此彻底衰败下去,你就是对马藩的罪人!”
宗义成抬头看了看四周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兵,再看了看前方露出炮口的巨船,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下官愿意接受守御使大人的提议,缔结和约。”
次日,天守阁内,在明军士兵的虎视眈眈下,宗义成和陈雨面对面而坐,由胜井小次郎宣读双方“达成一致”的和约。
“……朝鲜奉旨巡视平安、黄海两道钦差、五军营守御使、黄海道水军节度使陈雨,太守宗义成,为促进倭馆贸易之繁荣,特拟定以下约定:所有大宗货物的价格,由陈雨决定,不低于当年长崎的相同货物定价,对马国不得异议;从即日起,对马国境内所有曾参与倭馆交易的商人,全部举家迁往釜山,接受陈雨的监管,若有不服管理者,没收家财,驱逐出对马国,永世不得参与海贸……”
宗义成身后的家臣,全部低下头,心中哀叹不已,商人内田有治更是如丧考批,对马国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朝日两国贸易秩序,一夜之间就被彻底摧毁了,巨额的贸易红利,从此与己无关,仅能依靠转卖货物的零售收入糊口,与长崎等地的同行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不如。
第三百四十四章 情报战
双方在和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宗义成还盖了藩主的印章。
陈雨笑眯眯地伸出了右手:“不打不相识,愿今后与宗太守合作愉快。”
宗义成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握手的意思。他僵硬地伸出右手,和陈雨的手握在一起,完成了这个并不熟悉的礼节。
接下来几天的任务,就是在大军的监视下,由对马藩方面派人清理核查,将曾经出现在倭馆商人名册上的对马商人一一盘点资产、对家中人口登记造册,限令三日内变卖家宅,举家搬迁,同时还要向陈雨缴纳一笔数量不菲的“商业管理费”。用陈雨私下里的话说,就是要将对马藩的商人阶层连根拔起,让这个以贸易为支柱的藩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商业运转的能力,彻底沦为自己对日贸易的通道。
对马藩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聚集在栈原城,也省去了在整个对马岛范围清查的时间,所以,城下町的商人们在大军的监视下,根本没有隐匿资产或者潜逃的机会,只能含泪变卖豪宅,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在刺刀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釜山的船。从此以后,他们的根基就只能在釜山,在陈雨的监视下进行商业活动,仅仅在运送货物回日本交易时才能短暂返回本土,因为妻儿家人都迁去了釜山,即便想借机转移资产回来,也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港口,庞大的船队扬帆,离开了栈原城,留下一片狼藉。宗义成和家臣、武士们站在码头目送对方离去,除了耻辱和无奈,没有任何办法。
凯旋而归的船队首先抵达了釜山港,第一件事就是将因为价格问题积压在倭馆的三十万斤生丝换成银子起运回日本。
陈雨嘱咐顾彪:“海贸的事情,以后都交给你打理了。对马商人已经迁到了釜山,以后只能成为赚点散碎银子的行商,是咱们的商业‘苦力’,你不需担心再有人给你使绊子了。销售的问题给你解决了,以后你再去京城,只管大肆收购,生丝、绸缎、瓷器,有多少收多少,什么赚钱进什么。我要每年的贸易收入在原来的倭馆收入基础上翻十倍,有没有信心?”
顾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大人拳打脚踢,把路都铺平了,要再做不好就只能拿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把这事干得漂漂亮亮的,给大人搬金山银山回来。朝鲜那些傻子有银子不会赚,倭馆也只能在咱们手里成为下金蛋的鸡。”
解决了对马藩和倭馆的事情后,陈雨返回了铁山。
此时北面的局势又有了变化。担任情报司主管的王有田前来禀报:“鸭绿江已经基本实施了封锁,准入不准出,从北边零星逃回的汉人按我们的指定,在丹东开个口子接纳,其余任何人都不准渡江北上,连江边的渔民都禁止下水了。但是最近一两个月,对岸总是有零散的骑兵出没,据咱们的人打探,应该是鞑子派来踩点的探子。”
“看来鞑子在酝酿大动作,如果我猜的不错,用不了多久,鞑子就会有一两次的试探进攻,来测试鸭绿江防线的巩固程度。”陈雨说,“咱们不能太被动。成立情报司的目的,就是刺探对方的军情。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鞑子可以派细作和探子过来,咱们也要有所动作,了解对方的动向。”
“这个属下已经在筹备了。”王有田说,“属下已经说服了辽河的那几个俘虏,以张忠旗为首,再潜回盛京卧底。张忠旗和两个朝鲜人已经答应了,但是那个满人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当细作,他声称要加入军队,亲手向建州女真复仇。”
“那个叫满泰的海西女真?”陈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细作这事,要心甘情愿才行,否则会坏事。既然他要报仇,就让他加入,从小兵干起便是。军中有了朝鲜人,也不在乎多个女真人。”
王有田又说:“除了张忠旗三人,本来属下还想把那个李尧也争取过来,他是鞑子派出的细作,还有机会抬旗,如果能够成为咱们的人,一回去就能打探到更高层次的消息,就能如虎添翼。只是他说妻儿在鞑子手上,有顾虑,还指名要见大人面谈。”
陈雨想了想,点点头:“这个可以,我找他谈谈,也可以许诺一定优厚的条件。只要他点头,放回去就是个双面间谍,就算反水,也没有什么损失,只要将张忠旗等人与他分开派遣,彼此不接触,不暴露就行。”
李尧被带了过来。此时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以自由行动了。
陈雨问:“本官也不跟你嗦。本来你认贼作父,成了汉奸,死有余辜,但念在你也是汉人,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潜回去打探鞑子的消息,将功赎罪,你怎么选?”
李尧沉默了半天,问道:“如果小人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立下功劳,大人能给我什么?”
陈雨爽快地说:“如果立功,帮助本官重创鞑子,本官承诺,赏赐金银和良田,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同时亲自向皇帝替你请功,封赏官职,并且在合适的时候派人接出你的妻儿回大明,免除你的后顾之忧,如何?”
李尧明显动心了,抿嘴思索起来。
陈雨继续说:“为本官效力,可以恢复汉人身份,光宗耀祖,为鞑子效力,就算抬了旗还是个奴才,一辈子还要背负汉奸的骂名,如何抉择,你要考虑仔细。”
李尧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大人教训的是,小人愿意改过自新,为大人效力,为大明尽忠!只是恳请大人,不要忘记接出我妻儿的诺言。”
陈雨扶起他:“这个你放心,对于真心效力的功臣,本官从不亏待,许下的诺言也一定会兑现。”
次日,张忠旗等三人和李尧先后离开铁山,从鸭绿江返回辽东。陈雨和清廷之间的情报战,正式打响。
第三百四十五章 坚壁清野
派出细作北上之后,陈雨又来到鸭绿江巡视。身为钦差,他充分行使了权力,让黄海道、平安道观察使随行,以便随时根据巡视发现的问题进行整改和弥补。
此时鸭绿江沿岸的墩堡已经基本建造完毕,一里一堡,堡间有烽火台,作为岸防炮的32磅炮也陆续交付,硬件已经达到了陈雨的要求。驻守部队方面,邓范率领第一协的士兵和朝鲜营的士兵也相继入驻,明军驻扎墩堡,朝鲜营的士兵驻扎烽火台,并且分批巡逻,杜绝有人渡江。
陈雨在丹东岸边,遥望前方延绵不绝的墩堡,心想: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打造的鸭绿江防线,希望能管用,千万不要变成古代版的马奇诺防线就好。
他设想鸭绿江防线的时候,灵感确实来自二战时期法军的马奇诺防线。
历史上这条花费了法国50亿法郎的天价防线,由钢筋混凝土建造而成,十分坚固,拥有各式大炮、壕沟、堡垒、厨房、发电站、医院、工厂等等。其密度可谓世界之最,各种用途的永备工事约5800个,密度达到每公里正面15个;防御强度也是当时顶尖的,钢筋混凝土工事的顶盖和墙壁厚度达3.5米,装甲塔堡的装甲厚度达300毫米,均能抗两发420毫米臼炮炮弹的直接命中。然后再加上防坦克壕、金属和混凝土桩砦,防步兵金属桩或铁丝网,并用地雷场增加防守面积和强度。可就是这样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钢筋混凝土防线,却被德军绕过,通过比利时与法国之间没有修建防线的地段轻松突破,成了法国战争史上的耻辱和笑柄。
有这样的经验教训,陈雨自然也不想重蹈覆辙。鸭绿江防线的正面,平均每公里有两个烽火台和一个墩堡、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32磅的重炮,还有江面作为屏障,理论上没有水师的清军是难以逾越的,所以不用担心。让陈雨放心不下的就是上游浅水地段,据说在枯水季节,甚至不用船,直接可以水过来,而这段江岸因为崎岖的地形、人力上限、粮食和弹药补给不便等因素,没有继续修建密集的墩堡,巡逻的战船也无法到达,是清军可以轻易突破的区域,这里会不会像法比边境一样,成为鸭绿江防线的命门,谁也不能肯定。
虽然上游北岸临近长白山山脉,有张忠旗等人所说的高山密林,不利于清军的骑兵行军,形成天然的障碍,但毕竟不是绝对的,只要不计代价,还是可以通过的。再者,平安道北部也是多山地形,加上本就不多的百姓都被迁移到了铁山境内,清军即使渡江后,也会面临行军困难、无法补给的难题,但是否能让他们彻底放弃南下进攻的企图,没有经过实践证明,也不能下结论。
陈雨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天险之上,总得再做点事情,尽量弥补这条防线的短板,避免重蹈二战时法国的覆辙。他询问黄海道观察使姜胡东、平安道观察使申英全:“二位随本官一路查看,对这道抵御鞑子的防线有何建议?”
姜胡东奉承道:“钦差大人高瞻远瞩,有这这道防线,鞑子再也无法侵入本国境内,实在是利国利民之举,将来大人必会因为此事青史留名。”
申英全作为清军入侵的第一线受害者,对这道防线有更深的感触,他佩服地说:“每次鞑子进攻本国,平安道总是最先遭殃的,不管是丙子胡乱,还是去年的鞑子伪汗亲征,平安道百姓都是深受其害,无数人家破人亡,钱财被劫、青壮和女子被掳,苦不堪言。现在有了这道天堑,就再也不用担心遭受鞑子的荼毒了,下官代表全平安道的百姓,谢过钦差大人!”
“先不忙着谢我。”陈雨摆摆手,“没有经过实战考验之前,这些话言之过早。现在这道防线还有一个缺陷,就是上游地段,一没有墩堡和军队守卫,二没有江水阻挡,但仅凭本官一己之力,守卫三百里江岸之余,再以重兵防守此处实在力有未逮。本官问你们两位,愿不愿意配合我,堵上这个漏洞,精诚合作,携手共御鞑子?”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齐行礼,回答:“愿听钦差大人差遣。”陈雨的钦差权力本就包括指挥两道抵御清军,不管是建议还是命令,他们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陈雨说:“既然二位都同意,那本官就直接安排了。清军若是从上游渡江,先是经过北岸的高山密林,必然会耗费大量粮食和精力,然后经过平安道北部的山区,也是崎岖难行,此处的百姓又已经迁出,百里之内无人烟,无法补给,说不定还要食马肉充饥。等他们到达平安道南部时,必定是粮草断绝、人困马疲的状态。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无法通过劫掠补充体力,到时申观察使将城池周围的粮食收割,百姓躲入城内,然后再派出兵马不停地袭扰,耗尽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申英全迟疑地问:“可是平安道军备松弛,远不如京畿道以南,不管是兵力还是武备,都不足以正面抵抗鞑子铁骑,如何袭扰?”
“这个问题本官已经想到了。”陈雨说,“兵力不够就招募,武器不够就打造,银子不够就让朝廷拨款,还有缺口就由本官给你补上。不需要平安道能派出多少强军,只要能拿起武器抵抗就行,到时候本官再派些经验丰富的军官替你训练兵士。鞑子也是人,他们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缺乏粮草、人困马疲,哪怕用锄头也能砸死几个。”
姜胡东问:“那我们黄海道呢?”
“你们在后方,不是第一线,拼命的事暂时轮不到你。但是到了战时,本官打算让平安道与黄海道交界处的百姓携带粮食和细软,暂时进入黄海道躲避,你的任务就是接纳安置他们,等待战后再送他们返回平安道。”陈雨说,“本官要让鞑子在整个平安道陷入攻不下城池、抢不到粮食的绝境。这一招古书早有记载,叫做坚壁清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