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E3(下)
牧马平原已经和平了七百多年,这期间三大帝国虽然小有摩擦,各自管辖下的公国之间也谈不上和睦,但总体而言都是点到即止,每年死于战乱的人甚至不超过一千。
这比地球上的数字直接少了两个0。
相对好战的洛坎人在这方面反而比文明的地球人收敛许多。
于是,这也就意味着,在场的所有学生,甭管是皇子还是议会家族的少爷,一个个都没见过原始的大规模冷兵器作战,一上来就被震住了。
毕竟这是反应人类最血腥、最残忍的本性——内斗的最好载体:战争。
就如那句经典的台词一样,战争,战争从未改变。
无论在哪个世界,对智慧生命而言,看着同胞视对方为死敌,血肉碰撞,肢体横飞,最后留下一地染血的黄沙……心情都不可能轻松起来,就连德列斯这种见惯了死人的家伙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沐言清清嗓子,站在重新恢复光亮的屏幕前。
大幕再度拉开,只不过这次呈现的是一段王朝更迭的资料。
古老的王国埃因霍温就如结束了城邦时代的晨星一样,和平年代并不持久,很快就因为诸侯割据而分崩离析。
在这个乱世中,一位勇敢的骑士查理曼脱颖而出,率领麾下的十二位骑士征战四方。
他们先收复了被占领的家园,接着挥剑直指大片仍保守战火蹂躏的土地,立誓要结束这个纷乱的时代。
“……而你们的故事,将随着这位查理曼阁下一同展开。他能否统一这片欧罗巴大陆,将取决于你们!”
沐言如此总结道,画面也定格在查理曼与十二骑在夕阳下一字排开的瞬间。
他们的披风猎猎作响,一如身后的旗帜。
宣讲会的第一阶段就此结束,看得出,在座的学生呼吸都有些急促。
毕竟征服是男人的天性,没有人可以拒绝这种诱惑。
尤其是费洛殿下,要不是戴斯蒙在旁边拽着,他可能就激动地站起来了。
他渴望这种生活,甚至这位查理曼阁下一跃而出的瞬间,他有种灵魂与之共鸣的感觉。
仿佛他就是那匹马上的骑士,渴望建功立业,收复家园……
就连本打算直接离开的洛伊也坐下来看完了这一段,只不过他的关注点有些不同——他更好奇这其中法师该扮演什么角色。
那两拨人马的对撞看起来固然声势浩大,可对他而言,如果配合得当,一个不足百人的法师团就能将其尽数歼灭(简称拉一块A了),因而他的感触也就少了些。
他对塞拉芙的地下城有所耳闻,听说那是个真实的世界,里面的土著会因为他们的到来产生各种反应。那么在这样一块崭新的欧罗巴大陆上,是否存在类似法师这样神奇的职业?
既然当初费洛殿下就曾因暴露了珈蓝人的身份而被晨星人驱逐,那么当他、塞缪尔这样的人出现时是否会让原住民恐慌?
总之他渐渐好奇起来,也就屁股上生根,再也挪不动了。
“想必你们已经看到了,下一次大型地下城将以战争与王国为主题,背景更加宏大。而诸位,也将分为两队,分别加入查理曼的两名骑士麾下,接着积累战功,帮助他统一欧罗巴大陆……就如你们所想的那样。”
话音落下,费洛和塞缪尔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均看到了来自对方浓烈的战意。
但这时却有人举起了手。
“德列斯同学,请讲。”
“沐言老师,既然这样设置,是否意味着,等内测结束后,其他学员体验时也只有两只队伍?又或者与十二位骑士有关?”
“很不错的问题。”沐言微微颔首:“首先,请你务必明确一点,你们所扮演的角色是极其重要的一环,甚至可以说直接影响了战局。我之前也说过,全新的地下城与之前不同,进度随着时间稳步前进,宛如一个真正的舞台,与加入其中的学员无关。也就是说,他们体验的世界最终是由你们塑造的,你们能否结束这场战争,你们能否统一欧罗巴大陆,这些都是未知数,因此他们的体验也是未知数。
“不过我可以保证,假如届时查理曼阁下与他的十二骑士还在四处征战,那么学员加入时也仅有两个选择,与你们一致。”
德列斯还未坐下,又有人站了起来。
“这样是否对独行者不公平?”
看样子这位是三皇子招募到的独行侠,个人实力很强,打算体验完内测后继续独行。
“同样很不错的问题。”沐言打了个响指,背后的光幕上出现了茫茫多的人与战阵。
“如你们所见,这次的主题是战争。个人在一场战争中是极其渺小的一部分,当战斗开始时,你甚至分不清敌人在哪边,你能做的只有相信你的前后左右,以及头顶这片天空。所以,我给诸位提个醒,在这次地下城中,你们的第一要务是服从,严格做到令行禁止,而非怀疑命令的正确性。
“因此,独行的学员也好,团队也罢,你们都要融入到一只军队中,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想必很快就会被淘汰。即使故事中的人物也懂得会无条件相信旗语,相信同伴,你们会吗?
“诸位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在平时是优点,可在军队里,这是致命的错误!在前三个地下城里,你们扮演的是佣兵,象征自由的意志。这一次,是服从,是信赖,是团结,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当然,我也期待看到个人意志对时代浪潮的反抗和控诉,但愿你能以一己之力结束这一切,而不是被它碾得粉身碎骨。”
说完,沐言本打算开始下一步讲解,可德列斯又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么是否从一开始,白金奖杯就只有三个名额?”
此话一出,礼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包括塞缪尔和费洛在内的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沐言,脸上表情古怪。
费洛脑子转得飞快,一瞬间就理清了其中曲折。
这是一种巧合吗?他们恰好有两方人马,对应查理曼麾下的两名骑士……
地下城的制作肯定不是昨晚搞定的,既然学员只会参与其中两方,那么为了设定这一“空缺”,会提前准备好特殊的故事和人物……
但实际上直到今天发布会召开之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第四个获得了白金奖杯的人,TA的横插一脚无疑会让计划被打乱……
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第四个名额!这位沐言老师甚至把洛伊会加入一方来躲避麻烦都算了进去……
沐言也愣了一瞬,他没想到德列斯竟然看穿了这点,索性不置可否,直接开始下一轮讲解。
事实上如他想得那样,有关训练场的白金奖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
还记得阿玛瑟的No.0吗?那就是。
沐言做了两手准备,假如洛伊突发奇想,要拉扯起一支队伍呈三足鼎立之势,那么他就会让阿玛瑟的No.0失去意义,转而让另一票人获得奖杯,反之则如现在这样。总之他要保证最终只出现或4支团队,无论如何都能妥善分配在两名骑士麾下。
毕竟他要的是良性竞争和正反对比,而不是真正的内战。
第一百四十三章 身份暴露
“……最后,请诸位对此次发布会内容严格保密,这既是要求,也是忠告。毕竟每多一个提前知道消息的人,你们未来就会多出一个竞争对手,与此同时,内测的身份也会因此黯淡无光。切勿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做出让自己,或是同伴难堪的事。
“正如你们猜的那样,下一次内测的名额也将来源于地下城,我希望届时还能看到在座的诸位,我也不用重复一遍这样的忠告。”
这话既是说给在场蠢蠢欲动之人的警告,也是说给费洛和塞缪尔这样的首领,提前为他们打上预防针,暗示他们严格约束手底下。
果然,塞缪尔和费洛听到后都有些紧张,他们对手下人的脾性再了解不过了。
放眼望过去,不少人眼里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毫无疑问,假如没有这番警告,不到半天时间,有关内测的所有内容就会在整个校园里传唱。这可是再完美不过的谈资了。
“以上就是本次宣讲会的所有内容,接下来是身份登记环节,请诸位将身份记录在这张表上,之后进入塞拉芙时就将获得新地下城的入口。”
一行人陆续起身,上前登记。
库兰迟迟没有动,他一直盯着费洛队伍里那个瘦弱的身影。
他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与费洛的队员明显隔着一个身位。但他的确站了起来,准备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灰烬宣布自己加入费洛的兄弟会,将一同参加后续冒险”
这句话始终印在他的脑海中。
库兰在塞缪尔耳边低语几句,后者也不禁看了两眼。
“你去做吧,人手自己挑。”
“是,大人。”
库兰招招手,便带着几个人去了门外等待。
……
洛伊写完名字后表情略显不自然,偷偷摸摸的瞄了眼周围,恰好此时德列斯正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洛伊不禁恼道。
德列斯笑容古怪,“我记得当初洛伊阁下不是说要就此离开么,可你不仅看完了整个发布会,现在还把名字也签了上去……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呀?”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管得着吗?”洛伊不爽地哼道,转身就要走,却被德列斯一把拽住。
他身体一僵,表情不善地盯着对方。
“放手。”
“喂,你想清楚了。”德列斯却一脸正色,“沐言老师说了,这次地下城的主题是王国与战争,第一要务是服从,你这个孤僻样子能服从谁?你指望和谁合作?难道你也想试试以一己之力终结乱世?”
洛伊打了个响指,瞬发的法师之手轻轻推开德列斯。
后者不是法师,以为这是什么小伎俩,竟没察觉有多么不凡。
“并非所有人都会服从,画面中始终未出现法师,要么是法师不用出现在战场,要么,是法师另有他用,或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法师。既然沐言老师从最初就只发放了个名额,他为什么会想不到‘我’的特殊性呢?我是你们中的唯一一个法师,而那边,那个团体中的法师都会听命于塞缪尔,所以说,我是内测中唯一一个自由的法师,不同于所有人。想必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德列斯无奈地摆摆手,事实上这一点他在看影像时也想到了,只是碍于洛伊敏感的身份没说出来,现在对方既然自知,那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看得出,这家伙也习惯了孤独一人,和自己多少有些像,只是不同在于他最终学会了向生活妥协,而对方,依旧绷着张债主的脸,这样迟早要吃亏。
“如果你还要继续隐瞒身份……就再小心一些吧,像刚才那样可不行。”德列斯说着,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固化隔音结界装置,随手晃了晃。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隔绝了声音,但洛伊似乎全然没有危机意识。
见状,洛伊抿了抿嘴,谢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和对方比起来,自己果然还是嫩了点。
他随即转身离去。
然而离开礼堂的刹那,他刚放开感知,脸色突然变化。
库兰带着一票人现身,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围过来。
正值夏休期,偌大的广场上罕有人迹,此时只有他们几个。
库兰盯着洛伊的脸,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除了洛伊阁下,珈蓝学院还找不出第二个能够被冠以‘灰烬’之名的法师。阁下当初的1小时40分钟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谁说我是了?”洛伊皱眉,“我说过很多遍,你们找错人了。”
“哦,是吗?洛伊·希文阁下,银松领希文男爵的小儿子,三年前进入珈蓝学院,性格孤僻,很少与人交往,在整个魔法科只有一个朋友——或说曾经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希尔曼。”
说到这儿,库兰顿了顿。
“阁下应该还记得希尔曼吧,你猜猜他都告诉了我什么?”
洛伊突然背后一寒。
他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又怎么样?”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呵呵……那又怎么样?阁下觉得,如果那些事传出去,又会怎么样呢?”
洛伊眯起了眼睛,单薄的身子在微微战栗。
不安和焦躁沿着脊背窸窸窣窣爬到全身,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库兰玩味的神情,微微勾起的嘴角,胜券在握的姿态……一切都如火焰,正在吞噬他的理智。
事实上希尔曼什么都没告诉库兰,两人在塞缪尔手底下也互为竞争对手,比如这次库兰更胜一筹,因而他被带来了宣讲会。他之所以这样说也不过是诈一诈对方,顺带恶心希尔曼——万一真有什么黑历史呢?
可谁知他真诈出来了……
库兰实力低微,感觉不到周围的异样,可他手底下的法师顿时感觉不太对劲。
他们明显感到温度在升高——并非实际温度,而是浸泡在元素中的感知传来一股灼烧感,仿佛元素在逐渐沸腾,就像一锅煮开了的水。
反观洛伊,此时已经快要暴走,担心秘密暴露的他正被不安和彷徨压得喘不过气来,无数假想的画面——路人的嘲讽、指指点点、看待怪物的眼神、家人的唾弃和谩骂……
这些仿佛不断垒高的墙壁,把他牢牢困在其中。
而他这些天一直练习的元素操控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自发运转起来。
就在元素沸腾到某个临界点,即将爆炸时,突然,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所有躁动被一并抹除。
库兰手下的法师们顿觉灼热消失,转而是一股清凉在缓缓治愈伤势。
沐言出现在洛伊身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后者猛然清醒。
“洛伊同学,麻烦你将这份通告交给灰烬,并告诉他,如果下次再拒绝发布会的邀请,以后就不用去魔力灌输区了。”沐言正色道,递给洛伊一封信笺,然后对几个目瞪口呆的学生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库兰听得目瞪口呆,洛伊也没反应过来。
“他真的不是?”一个手下忍不住问。“好,好像……真的搞错了?”
“你们以为呢?”
德列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靠在墙上,一脸嘲讽地望着库兰。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之所以加入我们也不过笔交易而已——只要带他来发布会,就能借灰烬的名义招募更多高手。我本来以为你们这群傻子会一路跟随他,找出幕后的接头人,可谁知竟这么直挺挺地上来威胁……哈,卡德拉高地的兽人都比你们有脑子。”
说完就他就再度消失了。
一群人对着洛伊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
恰好此时三皇子带着人出来,见洛伊被围,身后几个人顿时面色不善地靠了上来。
再怎么说,洛伊也是他在麾下挂名的人。
见势不妙,库兰立即带着人灰溜溜地跑路。
“洛伊法师。”费洛上前打招呼,洛伊脸色苍白,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你没什么事吧?要不要我让人陪你回去?”
“不用。”
洛伊生硬道,踉跄着走开。
离开前,他咬咬嘴唇,转身朝德列斯的方向说了声谢谢,声音微不可查。
……
……
暮色降临,洛伊从塞拉芙返回。
得益于这些天那本笔记上的练习,他的感知比以前精纯了数倍,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周围潜藏着几缕视线。
就像德列斯说得那样,这群人学聪明了。
他叹了口气,来到学校的信箱前,将沐言给他的东西塞了进去。
他在塞拉芙的月室中拆开了信笺,
“洛伊同学,如果你看到这行文字,请放心地将它递入信箱。它会在通过箱口的结界时自我销毁。——沐言”
上面如是写道。
直到他将信笺塞进去,感受到它在结界另一头骤然消失,才确信这是真的。
他想起了在家中接到的第一封信,被烧成灰后,灰烬在空中绽放成礼花……
现在他明白了,这也是元素操控的一部分。
就如笔记上所写,元素无处不在,元素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同样,用元素凝结成的物体随时都在溃散。
一块石头、一把尘土、一杯水,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散,只是耗费的时间长短不同,这取决于施术者的能力高低。
对他而言,用元素凝结的物体只能坚持一瞬,之后就会溃散,但比他娴熟的人的造物可以坚持更久。
这其中最长久的,便是弥娅。
弥娅缔造的一块石头可以存活数千年,在这个过程中渐渐风化、消逝、最终归于虚无,这就和他塑造的物体直接溃散一样,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
这才是法师们追逐的真理。
法师们穷其一生,都在摸索世界诞生的过程,而非借助魔网“使用”元素。
他也开始明白,沐言就是写给他第一封信,交给他那本笔记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他。
但他始终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这是真理,难道不应该告诉所有人吗?为什么只偷偷告诉他一个?
今天的发布会后,那句话让他理解了一部分,个人意志反抗时代时,多数情况下会被碾得粉碎……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寄出那封信后,洛伊感觉到来自周围的窥探明显少了许多,他们大概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封信上。
回到家中,洛伊一直呆到书房,直到深夜才合上夹在书中的笔记——那东西被他誊抄下来,以夹页的形式分散在一本《零环法术大全》中,表层还加了幻术。即使这本书被人借走,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些常规笔记而已。
躺在床上,他默默回忆着刚才掌握的操控技巧,让自己的气息缓慢收敛。
法师无法长时间遁入影界,是因为缺乏锻炼,身体无法阻暗影界能量的侵蚀。但刚才那段文字却告诉他可以在体表塑造一层薄薄的盔甲,这样就能与刺客一样,打开一条新的空间线,藏匿其中,从而达到隐身的目的。
不过打开空间线本身就与闪光术一样需要一瞬间的倾尽全力,在那种情况下还要维持自身的“盔甲”,着实有些困难。
洛伊默念一遍弥娅庇佑,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第一次,他塑造了完美的盔甲,可感知频率没有与空间波动吻合,打开空间线失败。
第二次,他成功打开空间线,可一不留神盔甲破裂,屋内白光一闪,洛伊原地消失,遁入空间线一瞬间后突然出现在天花板上,接着重重落在地上。
“疼疼疼……”
他揉着屁股哀嚎不已。
第三次,他没有做好准备,操控元素猛然溃散,让空中炸开一团火花,火星溅到床上,被子瞬间被点着,他忙用水扑灭……
……
第十四次,在弥漫着着焦糊味的房间里,洛伊成功遁入影界。
他看到无处不在的暗影能量正在侵蚀自己体表薄薄的盔甲。
“影界能量的本质也是元素,是一种暗元素。很少有法师能操控之,盖因没人喜欢暗元素,就像没人会喜欢在泥巴里打滚一样。放下成见,放下对它的抗拒,你就能与之成为朋友。”
书里这样写的。
世界在面前变成暗色调,头顶的双月也成了一灰一白。
洛伊放出感知,他察觉到暗元素很特殊,与平常那些毫无反应的元素不同,这群小家伙对他的突然造访很生气。
这里的元素竟然是活的?
洛伊激动不已,忙收敛心思,慢慢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几分钟后,他体表的盔甲被能量蚀透,暗元素透过衣服,像强酸一样开始腐蚀皮肤。
果然还是没能获得他们的认可。
洛伊有些遗憾,从影界退了出来。
休息了半个小时,他再次遁入其中。
这回他没耽搁,而是径直离开家,从潜藏在自家屋外的几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
他一路来到沐言的公寓门口,打算上前拜访时却惊讶地发现,感知扫过去,面前的公寓就像不存在一样。
年轻人有些不服气,靠近几分,聚集起全部感知,试图将屋子包裹起来。
嗡!
在他的感知中,整栋屋子仿佛突然震动了一下,巨大的压力差点将他从影界震出来,一时间脑袋像被大锤敲了一般,耳畔也传来阵阵蜂鸣声……
知道自己的行为过分莽撞,洛伊急忙收回感知,在门口深鞠一躬。
对方应该知道他来了。
果然,门此时自己打开,一张纸飘了出来,上面写着:
“你要找的答案在地下城里,去找吧。”
与此同时,里面传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女声。
“自摸四筒!老娘胡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二期特典
9月7日的发布会悄无声息地结束,尽管费洛和塞缪尔对下属再三要求,可还是有人将之传了出去。
很快,全校都知道了新内容已经做好的消息。
但好在偷跑的人还有底限,没把事情做绝,于是学生们也仅仅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如何。
就在他们即将展开丰富的想象力胡思乱想时,新的风暴已然悄悄来临。
9月18日,第60期《比格纽斯》发售,随之而来的是备受瞩目的第二期特典。
……
……
南希·吉布斯是一名《魔法日报》的编辑。
作为年前以优异成绩从珈蓝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还曾为塞缪尔等人服务过。
还记得那份《赤裸的羔羊》吗?这个主意最初是塞缪尔提出的,但如何具体实施,以及丰富和完善内容等工作都交给了南希。
毫无疑问,后者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否则以那群贵族的头脑,这东西还到不了惊动校方的地步。
某种程度上讲,是《赤裸的羔羊》差点成为风靡全校的读物,这才让校方忍不住出面干预。
而作为这笔交易的回报,毕业后,南希被塞缪尔介绍进了《魔法日报》,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在这里实现理想。
然后他碰壁了。
作为一个非常有想法的年轻人,他在《魔法日报》显得很另类。
那里的空气刻板、僵硬,南希认为丢一只苍蝇进去,三天后飞出来时翅膀都打着固定的节拍……
这三年间他提出过许多创意,其中有一条就是源于《赤裸的羔羊》的好点子。
某天,他和一名叫赫夫纳的同事从铜火巷有名的烟柳巷出来后,谈论起刚刚各自的体验,提及了法蓝城几个有名的“妖精”,期间赫夫纳告诉他许多贵族对这里的女人不甚了解,以至于闹出过许多笑话,这让南希顿时想起《赤裸的羔羊》。
随后他和赫夫纳讨论了一宿,关于办一期月刊来介绍这些流莺的想法,毕竟这是男人最感兴趣的领域。
他计划用当月铜火巷知名女郎最具诱惑力的魔法影像片段做封面,月刊中夹杂着只要是个男人就想看的图片,但实际上这些东西只是点缀,主体内容却是介绍铜火巷与法蓝周边的服装、饮食等热门消费。这样一来既不违反法律,还能收一笔推广费,等名头打了出来还能为个别贵族做个人访谈等等。
如果沐言听到了这番话,一定会被这家伙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不就是洛坎版的《花花公子》吗!?
然而很可惜,《魔法日报》的高层是一群不识货的老家伙,这个天才的创意被驳回了,那群老古董还骂他纯属异想天开,想看女人果体已经想疯了。
无奈,南希只好放弃这个计划。
后来他又想在校园里开拓市场,然而依旧被驳回,那群老头子说学院是报纸的荒漠,他们曾经试过,不需要再试,还痛骂了他一番。
南希这次终于愤怒了,开什么玩笑?凭什么你们失败了就笃定我一定会失败?那是明明你们方法不对!
他不止一次想这样回怼上司,但考虑到人总是要吃饭的,还是忍了下来,暂时搁置这个想法。
直到数月前,他第一次听到《比格纽斯》时,沉寂已久的思绪再度翻涌。
和沐言一样,他对自身所在的群体——年轻人很了解。
年轻一代喜欢与众不同,喜欢追逐潮流,并快速舍弃潮流,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因此年轻人的想法多变,花费力气在他们身上显得性价比很低,因而《魔法日报》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不知变通的老贵族身上。
起初他也认为《比格纽斯》注定失败,一来1金币/份的价格注定缺少市场,没有足够的金钱就无法生存。二来报纸没有一个鲜明的特色,还得罪了贵族群体,在学院里根本没有吸引力。
可谁知随着时间推移,幽月工坊奇迹般地站稳了脚跟,而且愈发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影响力甚至辐射到了校外。
幽月工坊没有一味迎合学生的口味,而是创造了一个他们都喜欢的东西!这远远超出了南希的预料。
他这下来了劲,一直延续的学员身份也派上了用场。每逢《比格纽斯》发售,他都会蹲在一旁观察,研究其内容与销量的变化,还会假装成来自幽月工坊的员工,采访购买者,做市场调研……
他越是深入了解,就越觉得这个叫沐言的东方人深不可测。
对方简直将心理与市场揣摩到了极致,并且从最开始就有一套缜密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无论是与凯恩之角的明争暗斗,还是对付那群贵族的手段,都堪称高明。
可这其中,唯独“特典”有些吃力不讨好。
首先,它是白送的,成本太高。
南希研究过,一本特典的成本至少得售出50份报纸才能抵消,作为一个纪念意义大于一切的赠送物,不该具备如此高的实际价值。
其次,特典的内容多与连载的《霜与火之歌》挂钩。这就意味着,如果那个叫埃里克的作家被人挖角,那么这份报纸,连同特典在内就失去了灵魂。这是致命伤,毕竟那个叫埃里克的作家又不是幽月工坊的缔造者沐言,两人只是合作关系,即使再密切,也总有分道扬镳的那天。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即获取特典的严苛要求。
它要求读者一期不落地购买,这样才能获得特典,光这一点,就会使获得特典的人越来越少。就目前而言,特典的意义和重要性大都是被“捧”出来的,如果没有了捧场的人,那它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第一期特典一共派发出去477份,只要看看这一期的结果就见分晓了。
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统计第二批特典获得者,他将自己这几个月的研究写成了一份汇报,只差这最后一份数据。
只要第二期数目暴跌,他就能带着完整的报告回到总部,用这一套成熟的理论说服高层,接着用自己的理念在法蓝城复刻一遍《比格纽斯》的奇迹,让自己在《魔法日报》的历史上留下名字。
他似乎已经听到了那些冥顽不灵的糟老头心服口服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气声。
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整整5个小时,南希都蹲在这儿顶着大太阳,眼睛也不敢乱眨。
报亭一共开了6次门,每次短短10分钟,000份报纸一分不落地卖完,期间速度都几乎保持均匀。
“和近7次售卖过程比起来正负误差不超过5分钟。”
南希擦擦额头上的汗,开始清点特典的个数。
“应该比上一次少很多吧……”他想。
因为来不及数,他用画杠的方式将之保留了下来。
粗略数了一遍,南希额头上的汗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等等……一定是我数错了,再来一遍。”
他不甘心地再数了一遍。
478?
看到这个数字他自己都笑了。
“不可能,这回一定是出错了。一定。”
第三遍……
477。
第四遍……
第四遍数到一半时,南希放弃了。
“没有一个人掉队。”他喃喃道。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该死的人掉队……”
“狗屎!该死!”
南希一拳挥在树上,被绿化防卫结界弹了出去,引来一阵哄笑声。
可他对自己的狼狈和耳畔的笑声熟视无睹。
这不是偶然,长达三个月的漫长周期中,不可能每个一期特典获得者都不经历干扰和困难……
但他们都克服了。
就像一个热衷于开生日派对的人不会记错自己的年纪一样,这代表了一种重视。
所以说……我错了?
是的,你错了,彻头彻尾的错了……
这一套理论是错的!
你这六个月的努力是错的!
他无力地低下头,感觉身体被抽空,不剩一丝力气。
这时,一只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南希抬起头。
是高文先生。
他认识对方,当初他打算得到那间被巴里他们废弃了的报社时,联系过魔枢区的其他商户,自然包括这位凯恩之角的主管。
“你是《魔法日报》的吧?我记得你。”
“我也认识你,高文阁下,听说你现在为沐言工作。怎么,你是来羞辱我的吗?”南希站起身,语气颇为抵触。
高文笑笑,“当然不是,我认识伊恩教授,他提起过你,对你在第三学年所作的那篇文章大加赞赏,并声称《魔法日报》里如果有人能意识到《比格纽斯》的崛起,那个人非你莫属,现在看来,他果然没猜错。事实上从第期报纸发售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感谢你曾客串过我们的员工。”
南希低头笑了声。
“伊恩教授……”
他回想起那位对他有过诸多帮助的老人,要不是那份《赤裸的羔羊》,两人的关系可能还会更密切一些……
但人总是要向生活妥协。
“那又怎么样?”他抬起头,“阁下还说这不是羞辱?”
“不,我只是来替你解开一个疑惑。”高文道:“你是否很好奇,为什么第二期特典发售时也没有人数变动?”
“的确,但我知道答案,那些人克服了重重困难,你们的报纸对他们而言很重要,恭喜,你们成功了。”
“不不不,你想错了,吉布斯先生。”高文摇摇手指,“我敢保证,这477个名额里一定有人员变动,但因为特典本身的价值不容忽视,所以即使人员变动,它的‘获得权’也保留了下来,或说不允许被中断。”
南希不得要领,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高文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伸出手比划道:“首先你要明白,目前一本特典在灰街黑市的售价是50金币——这是第一期,第二期还会有所升高,因为有了第一期做铺垫,这次的竞争者更多。
“这么说吧,作为目睹了几乎绝大多数报纸售卖过程的人,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代排现象,甚至是易容代排有多严重吧?”
“没错,而且你们似乎从没管过这方面?”
“是的,不用管,这是对报纸有益的次级市场,我们是共生的。”高文解释道:“同时这也是为什么477这个数字依旧没变的原因。拥有二期特典获得权的人,将这一权限看成了一种稳赚不赔的投资,只要代排的成本低于二期特典的出售价,他们就一定能赚到金币。
“到了这时候,特典就不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小册子,而是比金币还保值的硬通货,你见过有人随意丢钱——哪怕是一枚银币吗?没有,硬通货是最具价值的东西,人们宁愿丢弃一枚银币买来的书也不会丢掉一枚铜币,这就是区别。
“这群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会在无法保持‘获得权’时提前出售,转让给其他人。所以你明白了吗?当市场形成时,即使有人想要放弃,也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东西接过来,并继续保持下去,这是一股不可抗力,是一种环境作用。”
南希静静地听完,嘴巴有些干涩。
他只是个头脑灵活的编辑,的确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故事。
“希望你们能让它的质量一直出彩下去……这样才对得起一直购买它们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一直给这份报纸提供附加价值的原因。”高文道:“比如高成本的特典,比如榜单附表,以及你即将看到的,同人创作平台。”
南希突然眼前一亮。
“同人创作?那是什么?”
高文微微一笑,眼前的家伙已然上了钩。
“吉布斯先生,有考虑过换个工作吗?”
南希突然警惕:“没有人会主动放弃在《魔法日报》的工作,这是我的梦想。”
“不不,我没有侮辱您梦想的意思……而且我也自知幽月工坊无法和魔法日报社相提并论,我想向你推荐的,是另一个组织……比如说,凯恩之角。”
“凯恩之角?”南希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但瞬间又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你们甚至在报纸上公开抨击过他们的丑闻……”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现在已经合作了,你只看到了《比格纽斯》,凯恩之角的人起初也只看到了塞拉芙,却看不到这两者是有机结合的。所以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提出合作时,沐言先生向他们提出了要求,在学院之外办一份《斯矛纽斯》。听名字你就知道,这矛头对准魔法日报社。”
高文拍拍他的肩膀:“你对《比格纽斯》和幽月工坊的研究不会白费,带着你的研究和想法去凯恩之角吧,有我的推荐,你一定能得到重用。没必要再呆在那个陈旧、腐朽的地方了,《魔法日报》的糟老头子们只是一群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贵族,旁边一群儿女正等着分割他们的遗产,而你这样有头脑有能力的年轻人却被视为财产,和拓印石板、墨水、股份混为一谈,这不公平。”
南希悄然握紧了拳头,高文这番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魔法日报社的现状正如对方所说,丝毫看不到未来,只是法蓝城里缺乏竞品,他们也始终认为《比格纽斯》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旦离开学院就会枯死,因此毫无忧患意识。
“我会仔细考虑的。”
南希答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少女心事
第二期特典依旧围绕《霜与火之歌》展开。
除了有关维斯特洛大陆更多、更详细的设定补全以外,埃里克还挑选出了几篇他认为非常优秀的同人创作在特典里进行了展示(水字数)。
作家先生这样表示:
“如果说《霜与火之歌》是个穿着朴素的少女,那么这些创作就是你们为她打造的饰物和衣服。我所挑选的这些都完美契合了她的肤色和发色,让她的形象更加丰满、具体。后续如果有更多优秀的作品,也将得到展示,内容甚至不局限于《霜与火之歌》。假如你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也可以将大纲和开篇交给我,如果选中的话,就能在《比格纽斯》上获得一小块连载位置。我期待有一天,你们当中能有人代替我成为这份报纸的台柱子。”
原本同人投稿自第一期特典发售后就日渐稀少,可第二期特典一出,埃里克这番话又给读者的热情添了把火,那些原本放弃了创作的人又纷纷拿起了笔。
埃里克说了,假如《霜与火之歌》是位少女,那么他们的工作就是为其打造饰物。
而饰物和衣服是否得体,这就建立在他们对这位少女的认知上。
换句话说,对原作越是熟知,那位少女的形象在他们脑海中越是清晰,打造出的服饰就越合理。只有完全了解维斯特洛,才能在这个舞台上上演合乎情理的故事。
于是,新一轮有关《霜与火之歌》的讨论就此展开,第一批霜学家也在这个过程中大放异彩,渐渐有了身为“霜学家”的权威身份,并受到不少后加入的读者的追捧……
他们关于书中设定、人物性格和剧情走向的争论永不停歇,进而迸发出更多的灵感和火花……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些交流都是友善且良性的。
这种交流只在线下,以面对面的形式进行时,就变得绅士、温和。讨论者没有因为隔着一张屏幕,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从而肆意谩骂,恶语攻击别人。
作为一个生长在“键盘=核弹”年代的人,沐言自然清楚人一旦不需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时会酿成怎样的恶果,他不会让这种事在洛坎重现。
话说回来,这次一共有三位优秀的霜学家的作品被选中,这其中就包括希琳·卡特这位皇妹。
希琳小姐为小魔怪提利昂写了篇类似番外的文章,记录了侏儒小时候在兰开斯特遭到的冷眼和不公。
她的笔触之细腻,人物刻画之生动,让埃里克都震惊不已。
作家先生声称,要么这位希琳小姐小时候遭受过同等的待遇,要么她见过一个和小魔怪生活经历一致的人,否则不可能描绘得这样传神。
为此他还专门写了封回信,高度赞美了对方的文笔,并肯定了她的才华。
他很清楚,假如希琳属于前者,那她现在最需要就是赞美和鼓励。
她在过去遭受的冷眼和谩骂如同一座深藏心底的冰山,需要最温柔的呵护才能慢慢融化。
……
……
月溪庄园。
珈蓝的夏天虽然来得晚,但是溜得早。这才9月中旬,暮色时分的天气已然略微带着凉意,对四季如春的月溪庄园而言,也过了一年中不用烧壁炉的两个月。
希琳只穿一件轻薄的纱衣,柔弱的身体完全包裹在天鹅绒织成的毯子里。她左手边摆放着温度适中的牛奶,右手边是新鲜的水果。而本人,则捧着埃里克的回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每个字都能背诵后才视若珍宝地折叠好,小心翼翼收起来。
呼——
少女将双手放在胸口,感受到因为心潮澎湃而愈发激烈的心跳。
能够这样被人认可,真是太棒了。
正如埃里克猜的那样,希琳属于前者,她从小就饱受冷眼和嘲笑。
希琳的母亲,也就是费洛的母亲的妹妹,是个轻度妄想症患者。她自从嫁给卡特公爵后就一直神神叨叨,说自己身上带着遗传自母亲的诅咒,会在未来传给女儿,只有生个儿子才能化解这场危机。
但很不幸,她和卡特公爵一连生了两个孩子却都是女儿。更不幸的是,这两个女儿都夭折了。
卡特公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第三胎——也就是希琳出生后,他果断将妻子与刚出生的女儿分隔开来。
这样一来,希琳是得以存活,可紧接着妻子又因为女儿不在身边变得精神恍惚,日渐消瘦,还生了场大病,为此公爵深感自己的做法太过无情,便将女儿又接了回来。
好在此后妻子的表现一直很正常,女儿也健康长大,他就把之前的怀疑抛之脑后,甚至还为自己的猜疑感到愧疚。
但实际上,他没有猜错,前两个女儿的夭折与公爵夫人不无关系,她对希琳的恨意也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前那场大病不是因为什么思念女儿,而是她因为没能杀死希琳而郁郁不满!
然而那场大病后,公爵夫人的身体无法再要第四个孩子,她便放弃了对希琳出手,转而是厌恶她。
当公爵外出时,家里由公爵夫人操持,这时她便毫不掩饰对希琳的憎恨。在女主人几乎明示的表态下,女仆和佣人们为了讨好她,纷纷用冷暴力对待希琳,不给她足够的食物,在洗澡时隔着浴巾掐她,嘲笑她脸上的雀斑像脏兮兮的乞丐,晚上留她一个人在偌大的暗室中哭泣,让希琳终日生活在惶恐和不安中,这才导致了少女孤僻、古怪的性格。
等公爵回来后,他们立刻恢复常态,即使希琳躲在父亲怀里哭诉,有女主人为下人包庇,她的话也只会被当成使小性子,随意宽慰几句就不再理会。
于是,十二岁生日那年,当卡特公爵询问希琳要什么时,她几乎是逃似的搬出了灰杉领,住在远离公爵领的月溪庄园,从此再也没回过家。
独自待在庄园的这几年,她也不愿和外界接触,终日与书为伴。因为记忆力和理解能力远超常人,以及早年环境带来的早熟,希琳的小脑袋积蓄了大量的知识和想象力,她早就提起笔来描绘自己想象中的世界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与别人分享。
现在得到了埃里克的肯定,少女欣喜若狂,立刻跑到楼上翻出了自己的手稿。
奔跑过快,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但少女毫不在意,捧着一大堆东西,在佣人关切的呼唤声中跑下楼,将它们扔在地上,一本本翻阅。
“这个不行……”
“这个……也不行!”
“这个……啊啊啊我以前都在写什么啊!好羞耻啊啊……”
少女将笔记扣在脸上,在地毯上来回打滚,良久才才恢复正常。
最终,她猛的坐起来,决定重新写一个故事。
写自己的故事。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挺拔的身影……他轻笑时脸上的酒窝,他抱起自己时有力的臂弯,他熟睡时脸上如孩童般的恬静……
少女脸上迅速爬满潮红,再一次缩回了毯子里,羞得不敢见人。
嗯,写自己与他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国风云
塞拉芙。
夜幕降临,费洛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抬头望着空中的一轮圆月。
头顶只有一个米黄色的月亮,这还真让他不太习惯。
这是他们开始联合攻略的内测地下城《王国风云》。
如沐言所说,这次地下城的流程与以往不同,不会因为他们的退出而中止进程,反而得以保留。虽然出于人性化的设计,他们每次上线都不会引起躁动,但如果没有按时上线,多少会耽误事情。所以他和塞缪尔不得不统一了手下人的上线时间,保证能同步流程。
现在游戏里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他最初的震撼也渐渐消退,转而留下了无尽的感慨。
他们这次并非在洛坎,而是一片名为欧罗巴的大陆。
他起初以为这是无尽之海另一头的假想大陆,但后来才发觉,这甚至是另一个世界。
天空没有双月,只有一轮米黄色的月亮,光芒比塔林瑞纳还要圣洁。
同时,这里也比城邦时期的牧马平原还要混乱。
首领间互相征战、欺骗、杀掠……除了军队管辖的势力范围之外,荒野上几乎没有秩序可言。对于少有能享受“秩序”的平民而言,这也仅能支持他们苟活着,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士兵大都与嗜血的野兽无异,有时甚至比野兽更残暴。
对生长在和平年代的费洛来讲,这些天他的三观已经受到不少打击了,他从未如此痛恨战争,也渐渐没了一开始那种向往乱世,向往建功立业的念头。
好在他们所在的阵营,或说效忠的首领,是个光明、正直、善良的人,他让费洛都心生敬佩。
他自称“英勇的”查理曼,出生于一个没落贵族家庭。身为次子的他没能继承父亲的爵位和财富,早早就成了雇佣兵在外闯荡,就连父亲死的那年都没能赶回来祭奠。
随着战争爆发,他所在的卡洛林公国很快沦陷,就在公国上下面对侵略者的铁蹄束手无策时,在外流浪的查理曼带着十二名骁勇善战的骑士回来了。他率领着一小撮人马,英勇地冲向敌人的大本营。
当时两军交战,卡洛林的王都被大军围困,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查理曼的队伍宛如扑火的飞蛾,向敌军主帐发起自杀式冲锋。
在对手看来这无疑是螳臂当车的行为,为首的将军哈哈大笑,完全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以查理曼为首的十三骑,宛如一把滚烫的尖刀,狠狠插入了敌人的心脏!
数十倍于自身的敌人组成的大阵,在他们面前就如黄油一般脆弱,被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条口子,接着他们分成数队,来回撕扯绞杀敌人的队伍。
那场战斗随着查理曼大败敌人而落幕,前来侵略的敌人多半是溃散时被自己人踩死,剩下的也尽数投降,而查理曼本人的队伍却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损伤,这在当时无疑是一个奇迹!
战后,查理曼坐拥数百名贵族俘虏,然而他没有用这群人换取大把的金币。他知道什么比金子更有用。
他用俘虏换来了军队、马匹、粮草、装备,再用它们武装自己的军队。
鸟枪换炮后的查理曼决定主动出击,他以自己的国家为中心,向外一圈圈扫荡趁火打劫的公国,收复被他们侵占的领土,甚至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这个过程中,他继续贯彻这种以战养战的方针,到费洛等人进入地下城为止,已经让自己的势力面积和士兵数量比之前翻了好几倍,卡洛林自此不再是一个公国,而与其他三个王国隐隐形成了对峙之势。
虽然同样是征服和侵略者,但费洛却由衷的希望查理曼能赢得胜利。
这无关他此时所处的环境,而是追随查理曼这些天,以及看到其他国家民众的生活现状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说这个乱世中有一片净土的存在,那就是查理曼治下的卡洛林王国。
查理曼是唯一一个在战时严格规范士兵行为的首领,虽然这引起了多方不满,但他依旧这样坚持做。他还说不懂得约束自身欲望的人与野兽无异,驱赶野兽的人终将因为无法喂饱野兽而被撕碎,他不会这样做。
此外他还做了两件看似耗费人力,但在费洛看来无比正确的事。
首先,他鼓励学习和教育。他在荣誉和物质方面高度赞扬、褒奖那些在学术上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并委托他们教育领地内的孩童,无论贵族或平民,一视同仁。
这其中成绩优秀的普通公民,在成年后如果经过考核,将有机会获得男爵身份——虽然这只是个最末等的爵位,而且也无法世袭,但意味着平民进入了贵族圈。
这一做法当然引来了诸多士兵的不满,毕竟这是他们在战场上积累军功才能获得的荣耀,凭什么那些后方的平民享受着安宁就能获得同等机会?但好在查理曼用一场演讲安抚了这一切。
他说战争不是永恒的,自己也不希望它长久,因此一个适用于所有情况的制度才是长远考虑。他又问那些士兵,等战争结束,他们自己也组建了家庭,是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通过学习和考试来获得爵位,还是通过上阵杀敌达成目的?
正是这个问题打消了大多数士兵的顾虑。
其次,他建立了陪审团,并在每个大型城镇安排一只军队,专门负责陪审团人员的安危。他坚信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法理的公正性,乱世中秩序之所以破碎是因为没有人主持正义,现在他想要建立一个公正的国家,就必须保障天平的完整。
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前者是种子,后者是土壤,只有健康的种子埋在肥沃的土壤里,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而这些消息,并非来自什么史官、记录者、转述者,而是费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些天他接触了不少士兵,他们家里的孩童大都被送去接受教育,他们每个月还能收到弟弟妹妹代笔的来信,只是苦于不识字,无法第一时间聆听,每到此时,费洛就会扮演读信人的角色,借机迅速与士兵打成一片。
也正因如此,越是深入了解,就越能察觉查理曼阁下的不凡之处。
自从进入地下城后,他的队伍以雇佣兵的形式加入十二位骑士之一罗兰的麾下,塞缪尔他们则听命于雷诺,双方地位对等。
这段时间他们随军进行小规模的歼灭战,缓慢积累战功。他也逐渐理解了沐言所说的“大型地下城”是什么意思。
世界观更宏大,场面更壮观,时间跨度也远超寻常。
他越来越觉得获得这次内测资格是个明智的决定,短短半个月的战斗,就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那是看了多少军事书籍都学不会的,唯有亲身体验才能明白其中道理。
至于未来会不会用上,谁知道呢。但他希望不用。
他的耳畔至今都回响着初入副本时听到的那句沧桑的话语。
“战争,战争从未改变。”
……
月色正浓,一道人影突然缓缓浮现。
是德列斯。
三皇子带来的斥候科精英们在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因此到目前为止,他们累计的战功在塞缪尔一行人之上。
有趣的是,塞缪尔的法师团体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即他们的法术威力被局限在一定范围内,仅比同级别近战职业高出一倍,远远达不到珈蓝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在战争中一名高阶法师就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战争的走势。
但法师毕竟是法师,拥有的各种便利是他们无法比拟的。法师们无法移山填海,倒是可以冻结冰面、加快团队移动速度、遮掩他们行进间的脚步声方便奇袭等等,甚至能改变局部的天气,这也使得他们虽没有正面杀敌,战功却也紧紧跟在兄弟会之后。
“回来了?”三皇子温声道。
德列斯点点头。
两个人虽然依旧是雇佣关系,但比之前亲密了许多。
事实上费洛对德列斯的招揽之意从未改变过,只是知道这家伙不好对付,这才变了方法,改为润物无声式的关怀。
这段时间他德列斯回到营里的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汇报这一天的情况。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德列斯凭自己过硬的实力和非凡经验,已经成功征服了三皇子团队的每个人,就连之前瞧不起他的那些斥候科前辈也对这个老练、谨慎的后辈心服口服。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成了斥候小队的队长,事情也多了起来。
虽然怕麻烦,但看在佣金翻倍的份上,德列斯还是答应了。
简单汇报完情况,他顿了顿,又道:“洛伊法师今天被梅林阁下带走了,正如我们猜想的一样,即便他加入团队,但在沐言老师的安排中,也有一个特殊阵营留给他。”
梅林是他们进入地下城以来接触到的唯一一名原住民法师,据说当年查理曼阁下也是受他的指引才会成为一名雇佣兵,接着相继招募到十二位“命中注定之人”,组成圣骑士团,听说他还是查理曼阁下的剑术老师。
费洛点点头,“这种人还是不要强迫的好,我们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希望他能偏向我们吧……”
德列斯笑道:“这是当然的,以塞缪尔那群人的脾气,不被这家伙在背地里诅咒就该赞美弥娅了,怎么可能受他青睐?不过这位梅林法师也是非常古怪,明明自称法师,却带了把剑,还自称阿瓦隆剑圣,我一直觉得他是个骗子……”
“也许我们没有发现他的厉害之处呢?既然查理曼阁下那样认可他,说明他一定有真才实学。”三皇子道,抬头看了看天空。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教廷啊……”
“教廷?”
德列斯撇撇嘴,他想起了自己在元素高塔的经历。
是啊,无论在哪儿,教廷都给人以难以言表的感觉。
“没事,明天就该和教廷的人打交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和信仰(上)
同一天,法蓝城外。
罗伯特·诺伊斯出现在一处正在挖地基的施工现场。
尘土飞扬,他不得不用手帕捂着嘴,旁边是满头大汗却在卖力为他扇凉的下属,汗水浸透了胖子的衣服。
正如他曾经是威廉最忠实的走狗一样,凯恩之角也不缺他的狗,眼下这位负责工匠会的胖子胡弗就是其中之一。
凯恩之角虽然人事臃肿,但办起大事来倒是雷厉风行。与沐言的合作才展开了不到半个月,第一批入驻迦勒底的幸运儿都还没确认,这边的塞拉芙主题公园就已经开始修建了。
这倒也正常,毕竟主题公园没法短时间建成,虽然该造怎样的建筑还尚未得知,但以威廉的经验,城堡和庄园大都一个样子,他只要先做好基础,剩下的打磨修缮花费不了太多功夫。
同样,他把这个脏活儿交给了罗伯特,美其名曰让他将功补过,此举无疑又让罗伯特的怨念深了几分——于是他把压力转移给了胡弗,而后者,则将怨气发泄在这些工人身上。
正在劳作的工匠一大部分都是从外地招募来的,剩下只用卖力气、不需要技术的则来自于法蓝城的贫民窟。
那儿的人好差使,只要给口吃的就能使唤到死,即使累死了也没人过问,只要不让尸体发烂引起瘟疫就没多大问题。
罗伯特绕着工地走了一大圈,虽然看不太懂什么,但他始终皱着眉头。
这些工人太瘦弱了,看起来弱不禁风,倒下去之后就有可能再也起不来,而且他们动作缓慢,也经不起鞭打,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大人,事出突然,经费也有限……”胡弗陪着笑脸道。
“你倒聪明。”
罗伯特哼了声,接着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瞥见一个明显魁梧了一圈的家伙,顿时眼前一亮。
“这家伙是从哪儿找来的?”
胡弗看了眼,立刻翻开手里的花名册。
“他……他叫米勒,从贫民窟来的。”
“贫民窟来的?”
罗伯特一惊,顿时来了兴趣。他不顾胡弗的阻拦,跳进坑里,上前仔细打量这个叫米勒的工人。
对方只穿一件薄薄的破汗衫,浑身肌肉虬结,汗水湿透了衣服,几乎呈半透明色。透过衣服,隐约能看到他后背有一条从左肩贯穿到腰间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伤口一阵蠕动,宛如一条黑漆漆的蜈蚣。
尽管只是简单的挖掘工作,可在米勒身上,罗伯特总能感受到一股特殊的美感,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丝毫不费力,而且他与周围懒散的工人比起来简直堪称人形挖掘机,就是土傀儡也不一定有他高效。
罗伯特见过大世面,自然能看出这人的不凡,对方不是个武者也是个有过杀伐经验的人,光这道伤疤就足以骇人。
“这可不是什么贫民窟贱民该有的伤势啊……”
他喃喃道,走到米勒身边清了清嗓子。
“咳咳……”
米勒转过头,机械地看了他一眼,又专心于工作。
胡弗心里一惊,忙上前一脚揣在米勒身上,“罗伯特大人问你话呢!”
罗伯特没来得及拦他,就看到胡弗臃肿的身躯像个皮球一样弹了出去,米勒甚至没有趔趄。
“有点意思……”
罗伯特伸手制止了正要发怒的胡弗,“你是从哪里来的?米勒先生?”
米勒不为所动。
“听着,米勒先生,我是这里的头儿。”
“头儿?”
似乎这个词让米勒惊醒,他停下手里的活,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这里的头儿……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问我问题?
罗伯特微愣,但还是道:“请讲。”
“我替你们工作,付出了汗水,获得了食物,这公平吗?”
“?”
罗伯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转眼间就闪过无数念头。
“嗯……事实上,您的确应该获得与劳动相匹配的报酬,光提供食物的话……的确是不太相称……”
“所以,这不公平?”
“不,这是公平的,只是我们应该提高您的酬劳,比如说……一天一枚银币?”他试探道。
“公平的……”
米勒抬起手,望着掌心,挥舞锄头磨出的印子还留在上面。
“我替你们工作,让你们得到了什么?”他又问。
罗伯特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谁派来消遣他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捡到一个能力出众,却郁郁不得志的武士,打算和对方谈谈,却没想一上来就被问了两个幼稚的问题。
算了,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摆摆手,对眼前之人失去了兴趣。
见罗伯特离开,米勒下意识地伸出手,这时罗伯特的护卫一左一右上前拦住他,但谁想米勒只是轻轻一挥,两人就如同被高速前行的骏马撞飞,各自飞出去十多米远,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回答我。”
米勒抓住了罗伯特的肩,后者感觉自己仿佛被铁箍钳住了一般。
“我说,我说……”
罗伯特连忙告饶,对方这才松开了手。
他偷瞄一眼吓瘫在地的胡弗,暗骂一声废物,接着对上米勒的眼睛。
那是一双迷茫的眼睛,此时似乎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他身上。
该死,这难道是个疯子?
可怕的疯子……
“拜你们所赐,我们会得到一座崭新的庄园,接着卖出个好价钱——比你们这些人的佣金加起来的十倍还要多的金币……这就是我们得到的东西。”
听到这个答案,米勒默默叨念着“十倍”,又低下头。
罗伯特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正打算开溜,米勒又问:“你是信徒吗?”
罗伯特忙不迭地摇头。
换做其他问题他或许还要考虑考虑对方的脸色,但这个问题他一定要这么回答。
罗伯特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是父亲一人把他带大。那年法蓝城爆发了瘟疫,他的父亲不幸染病,病危之际,罗伯特去高塔乞求可以活命的圣水,可是祭司却说他不够虔诚。
他当时跪在地上,说自己平时无比虔诚,每晚睡前都会念诵女神的名讳,并向祭司发誓会用余生来追随、侍奉女神,愿意将生命奉献给她。可祭司却摇摇头,当着他的面把圣水给了另一个人。
他记得那家伙,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子,私底下常常开玩笑说高塔的女神雕像太漂亮了,比铜火巷那些便宜的流莺好看一万倍,要是能睡一个那样的女人,他这辈子都死而无憾。可就是这样一个亵渎神明的混蛋却因为每个月捐给高塔一笔钱而获得了恩赐。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信仰也不过是明码标价的货物而已,更遑论信徒。既然钱能买到恩赐,恩赐又不等同于钱,这说明钱比神的恩赐更管用,这也成了他的信条,一直坚持到今天。
“我不是信徒。”罗伯特坚定地回答。
米勒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有些失望地捡起锄头,打算继续干活。
可罗伯特却非常不满,对方失望的表情似乎激起了她的血性,他鼓起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揪住对方。
“难道我不是信徒就不能解答你的问题了吗?最起码你要告诉我问题是什么吧?”
米勒看了他几眼,缓缓道:
“信徒奉献信仰,获得女神的恩赐……”
“然后?”
“这公平吗?”
“这取决于你奉献了什么,在‘他们’看来价值是高是低。”罗伯特哼了声,冷冷道:“有人信仰了女神一辈子,得到的恩赐却不如捐给高塔一笔钱的人多,这难道也叫公平吗?我们买卖东西都讲究明码标价,这一点高塔简直就是黑心买卖,专坑不动脑子的傻子。”
罗伯特不知道米勒的身份,这才敢畅所欲言,要是让他知道米勒曾是高塔的十二主祭之一,恐怕刚才的字半个都不会吐出来。
但奇怪的是,米勒也并未因这番话动怒,反而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那……信徒奉献信仰,女神会得到什么?”他又问。
“这我那儿知道,我又不是能和女神沟通的教宗。”罗伯特翻了个白眼,但四下一张望,发现无人注意后就笑道:“这么说或许有些亵渎神明,但我想你不会介意。我觉得,女神大人是个精明的商人,她得到的好处一定比你想象的多,不赚钱的买卖谁会干呢?而且高塔每年吃进去这么多金币,谁知道这些钱去了哪里?反正那群信徒又不介意自己真正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米勒喃喃道:“就像工匠透支体力一样,我们又在透支什么……”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罗伯特,但后者这回没法给出答案。
罗伯特怀疑眼前这位是在某次战斗中被打坏了脑子,这才流落到工地上。至于没头没脑的问题……他见过类似的疯子,多半是罂粟花奶喝多了,躺在街上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他头顶的鸟。
眼下问题得不到解答,这位又捡起锄头认真地工作起来,罗伯特想上前搭话,犹豫了一瞬又把脚收了回来。
算了,还是不要招惹这种人的好,万一发起疯来自己身边都没人拦得住他。
他上前踹了装死的胡弗一脚,让他对这位好吃好喝招待着,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拆房子以外什么都别拦着。胡弗见过这位有多可怕,当然满口答应。
交代完毕,罗伯特才让人抬起两个不省人事的手下就此离开。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和信仰(下)
地下城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查理曼就将所有人召集在了一起。
其中包括十二位骑士,费洛和塞缪尔等玩家,以及骑士们各自的下属,一共数百人围在校场。
看起来查理曼打算在教廷的人到来前讲一番话。
欧罗巴大陆的宗教比元素高塔与圣言教会强出不少,除了一些蜷缩在深山野林里的小教派,大体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埃因霍温王国分裂前的旧教——罗马教廷,另一派则是从中分离出来的新教。
罗马教廷在欧罗巴大陆最中心地带,立于高墙之上,神权分散在三大王国之中,但并未完全盖过皇权。
而新教,则迫于罗马教廷的压力四处逃窜,走访各路诸侯势力,摆明了是要自立门户。
即将前来拜访的自然是新教的代表团,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看上了查理曼的军队,打算公开支持他。
宗教之间的战争可以让查理曼师出有名,而不像之前那样每次发动战争时都要拐弯抹角制造冲突,而且这样也更容易获得民众的支持。
但有利有弊,一旦这样做了,受罗马教廷辐射的三大王国与他终有一战。
查理曼是个十分严肃的人,一头金发不怒自威,时常抿着薄嘴唇。他的肩膀很宽,相貌也十分英俊,但因为不苟言笑而少了份亲和力。
“教廷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我知道你们都很紧张。”他开口道:“其实我比你们还紧张。”
以罗兰为首的骑士们不禁发出了笑声。
查理曼等他们安静后,接着开口,声音在校场上空盘旋。
“人们说教廷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所以神殿骑士刀枪不入,一个人甚至能敌过百人队伍。
“人们说神明让教廷在人间拯救迷途之人,所以赐予了他们治愈他人的能力,能活死人医白骨。
“人们还说,神明能看到未来,所以让他的代言人阻止错误的行径,寻找最终的胜利者,追随、支持、辅佐他。
“现在他们打算来找我。就好像我是那个命中注定的‘胜利者’一样……”
顿了顿,查理曼嗤笑道:“其实,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众人哄笑。
“当然,我不是否认神明的存在,他们或许在,又或许不在,但这管我什么事?
“罗马教廷和新教打得不可开交,如果神明真的在注视着,在看着这一切,那是否代表,这两拨人背后的神明也在天上打得不可开交?倘若如此,神明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也会犯嫉妒、贪婪的原罪,他们也试图抢夺别人的东西,甚至不惜为此发动战争——流着人类的血。
“试问,这样的神明,有什么值得信仰的?除非他站在我面前,摁着我的头颅,让我下跪、臣服,否则,有关他的屁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听!
“我知道那些即将到来的教廷人会说什么,同样的戏码在加洛斯王国、在卡洛林公国上演过无数次,连我们家的马夫都会背诵。
“神的使者将手放在大公肩上,告诉他,‘只要信奉神明,就能带来胜利。只要足够虔诚,就能在死后抵达神国’……结果呢?卡洛林大公无比虔诚,可等到乌鲁克人围了卡洛林城,在城底下把他没能逃掉的亲眷挨个杀干净,打算屠城时,是我带着人来救了他。
“所以说我才是神的代言人?哈,扯淡!”
查理曼突然握紧长剑,带鞘一起插入地面。
“我只相信我手中的剑。
“我只相信身边的人,相信你们。
“胜利从来都不是神赐予我们的,教宗戴在国王头顶的冠冕只不过是一顶难受的帽子,真正的王冠必将沾染鲜血!让未沾染过鲜血的手触碰它,是对胜利,对死去战士的亵渎!
“所以,我不相信教廷会带来所谓胜利,我也不相信他们的任何鬼话。
“如果你们中的哪个人认为我的话有问题,亵渎了你尊敬的神明,请你离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又或者,你可以等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教廷——来带走你。
“我和教廷要进行的只有交易,就像数百年来他们所做的那样。希望你们能一字一句听清楚了,听清楚那些虚伪的神仆是如何将交易吹嘘成使命和荣耀,用来蛊惑你们!
“我说完了,现在抉择吧。”
校场里一片安静,只有寒风扯动战旗的猎猎声。
短暂的沉默后,罗兰第一个拔出佩剑,按在胸口,单膝跪下。
“为王而战。”
“为王而战。”
“为王而战。”
……
骑士们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费洛也不例外。
他瞥了眼塞缪尔,后者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最终,整个校场无一人离开。
一个小时后,教廷的人抵达。
一切都与查理曼说的一样,他们华丽的语言背后,是有关人口和土地,援助和武力的交易。
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当对某样蒙着面纱的事物抱有敬畏时,会用敬畏的眼神看它,甚至不敢妄加猜测。但当面纱被摘掉,有了查理曼那番先入为主的话语,他们再听主教虚与委蛇的话语时,发觉每一句都是套了一层皮的交易,就和贩卖牲口的货商没什么两样。
他们这时候才明白,哦,这才是教廷真正想要的,教廷的人也一样是人,贪婪、虚伪的人类。
那些神殿骑士或许也并非他们所说的那样无敌,他们也要吃饭、喝水,因为寒冷而裹紧身上的衣服,来到森严的军队也会警惕,甚至个别年轻的新晋骑士还会畏惧,小腿打颤。
查理曼已经化解了一场可能到来的危机。
见状德列斯笑了笑,顿时对教廷的人失去了兴趣。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神秘的洛伊,以及那位穿得花里胡哨的兜帽法师梅林。
……
……
“梅林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洛伊不解地问。
从进入地下城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被带到特殊阵营,而且引路人还是个充满古怪气息的家伙。
梅林,自称花之魔法师。
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袍,银色的长发笼在兜帽里,却有不少从中溢了出来。他有一张宛如精灵般俊美的面庞,嘴角始终挂着轻佻的微笑,但耳朵却与常人无异。最奇怪的是对方的武器——那明明是一把老树枝做成的巨大法杖,旁边却配着一把剑。
或许在这个世界,法师佩剑是出现在战场时的合理装扮?
假如是这样洛伊倒也能理解,可实际上对方从未掏出法杖使用过,就连念咒语时都会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正的武器的确是那把剑。
他亲眼见过,对方拿着剑教导查理曼阁下剑术,后者在他面前就如一头莽撞的蠢牛般笨拙不堪。
“你是我的学徒,自然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咯。”梅林微笑道。
洛伊不知该怎么回答,上前看了眼,恰好看到教廷的人。
两人正站在一个山头,对下面一览无余。
“那是教廷的人吗?”
“是的。”梅林突然问他:“教廷的人说他们代表神明,你认为神明真的存在吗?”
洛伊很想第一时间回答存在,但又找不到证据。
对生活在有神世界的他而言,着实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神的世界,更何况教廷的人自称神的代言人,这更增添了几分扑朔迷离的色彩。
“我拿不准,梅林先生。或许……存在吧。”
梅林笑笑,打了个响指,早晨查理曼说过的话在洛伊耳边响起。
“人们说教廷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
“人们说神明让教廷的人在人间拯救迷途之人……
“人们还说,神明能看到未来……
“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只相信我手中的剑……
“我只相信身边的人……
“我不相信教廷会带来所谓胜利……”
……
洛伊沉默不语。
这时梅林开口道:“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存在与人类几乎一样拥有贪婪、愤怒、嫉妒等原罪,却又能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碾死人类的神,那他会是一种多么糟糕的物种?
“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却将其他智慧生物视为自己的仆从,哈,这和我们多么相像?
“我们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动物身上,以它们为食,奴役它们替人类劳作,不也因为我们自身的强大?”
“但动物可不会像人类这样思考这些。”洛伊反驳道。
“你说的没错,人和动物区别就在于我们懂得思考,我们具备智慧,我们不被本能驱使,所以我们才凌驾于它们之上。但神明呢?假如他们像我们奴役动物一样试图奴役同样具备智慧、具备学习能力的人类,这是否说明,他们只是强大一些的人?甚至,他们甚至还不如人类懂得克制,懂得尊重,是比人类还要次一级的物种?”
洛伊被他这番话震惊了,假如梅林出现在法蓝城,光是这番话就足够他被高塔抓起来烧死一百次。
“那梅林先生认为什么是神?什么是更高级的存在?”
“更高级的存在?”
梅林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扔出了一块石头。
当然,他没朝着山下扔,否则那玩意儿会砸破教廷人的脑袋。
石头飞出一段距离后毫无争议的落地。
“瞧,石头飞出去后会落地,正如我们人类无法飞翔。即使是鸟类也无法生来就在天空……万物都像被大地拖拽着,这是一种规律,万物向下的规律。
“秋去冬来,春走夏至,一年四季永无止境的轮回,昼夜更替,月盈月亏,随着日夜交替,我们周围的气候和环境也随之变化……这是一种规律,循环的规律。
“再小一些,我们使用魔法,我们操控空气中那些游离的元素,让它们相互作用,相互反应,产生光,产生热,从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这还是一种规律,变换的规律。
“我认为,构成这个世界的规律,即是神。”
“TA无处不在,但事实上并不存在。TA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却没有构成自己。TA冷漠地注视着人类,从诞生到灭绝,从文明兴起到秩序覆灭,直到下一个纪元的到来,始终注视着,高于一切,高于万物,却绝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人类身上……
“这就是神,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物种,我们察觉不到TA的存在,却又离不开TA。我们敬畏TA,尊重TA,尝试利用TA,这才是神。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洛伊已然说不出话来,梅林的一字一句都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恍惚间,他又有些明悟。
从得到那本书开始,他就始终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能越过魔网直接操控元素?
为什么在这之前,所有的魔法科教材都明确写着,“与魔网沟通是使用法术的第一个环节”?
更有趣的是,为什么教廷声称“元素是女神的造物”,“虔诚可以换来更强大的法术”,可依旧有一群人在珈蓝学院教授着晦涩、深奥的规律,教他们如何在不是信徒的条件下掌握魔法,掌握规律……
没有人能解答他的问题,在很久以前,在他还对这个问题好奇时,他试图找过答案,可终究一无所获。
在那时他感到迷茫,后来被推着往前走,以至于忘记了这个问题。
可现在,重新回想起,他感到的只有恐惧。
好像心里有一个答案,但那个答案越清晰,他就越恐惧。
所谓女神,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人类,她并非更高一级别的神。
她也是规则的遵守者,而非制定者……
那么她究竟在做什么……
洛伊感到无尽的惶恐,身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似乎察觉到年轻人在发抖,梅林拍拍他,安慰道:“我知道我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可你这样也太捧场了,我会害羞的。”
洛伊干笑几声,终于脱离了恐惧。
“我有一个问题,梅林阁下。”
“请讲。”
“我认同您的观点,可是……假如,我是说假如教廷人口中的神明真的存在——那种糟糕的性情与人类无异,却又更加强大的神明,将人类视为自己仆从,对不从者视为异端……我们该怎么办?查理曼阁下是不是已经被盯上了?”
梅林微愣,脸上也没了轻佻的表情。
他望向远方,朝阳正在荒野的尽头升起。
他始终没有回答。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堪一击
法蓝城最近有两个大新闻。
严格意义上只能算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放在平时或许连八卦周边都算不上……然而与大新闻结合起来,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大新闻来自凯恩之角。这家如日中天的商会终于对《魔法日报》宣战了——这一法蓝城内他们唯一没有染指的行业,此刻终于迎来了凯恩之角的觊觎和窥探。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声称凯恩之角打算在近期创办一份报纸,名字就叫《斯矛纽斯》。
光听这个名字,法蓝人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其与珈蓝学院的《比格纽斯》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
再然后是小新闻。
有许多二道贩子发现,不少在《魔法日报》活跃、代表这家古老报社走街串巷的熟面孔,已经悄然换了雇主,跟在了凯恩之角的罗伯特先生屁股后面……
而后者,听说正是“斯矛纽斯项目”的负责人。
两者一结合,事情顿时让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哦~原来如此……”。
法蓝城要变天了。
凯恩之角这不仅仅是对魔法日报社宣战,竟然还将手伸到了对手口袋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来……这可是真要命的行径。
在报刊领域,凯恩之角无疑是个初学者的,需要摸着石头过河。可这方面《魔法日报》的人却是相当熟稔,但这种熟悉却是可以被掠夺的。
魔法日报社常年处在毫无竞争的环境里,管理层始终没有忧患意识。而年纪普遍超过50岁的管理层又是一群擅长玩弄心机、手段,介于政客与商人之间的老古董,自然不会将精力放在产品、技术的革新上,他们将魔法日报的绝大多数工作压力都落在年轻人身上,尽可能压榨他们的潜力,使之压根没工夫胡思乱想。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除了魔法日报社以外,这群年轻人没有第二个去处。正是这种肆无忌惮让他们有更多精力、更多资金来打点关系,将还在萌芽阶段的竞争对手提前掐死,形成一个在他们看来无懈可击的领域。
就连凯恩之角当年试图染指这一领域时也遭到了强烈的反抗,在考量得失后他们选择果断放弃。
没人愿意从疯狗嘴里抢食物,尤其是自己并非饥不择食,只是想找点零嘴的情况下。
但这次,挑战者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报社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一大批有生力量,几乎陷入瘫痪状态。
这种情况说一句“突然死亡,当场去世”都不为过。
不少人已经顺着《斯矛纽斯》这个名字展开猜想,这一切或许和塞拉芙有关,也唯有如此,才会给凯恩之角以底气与魔法日报这种业内巨鳄展开竞争。
《比格纽斯》上最吸引人的有两项内容,其一是在法蓝城家喻户晓的《霜与火之歌》,其二就是塞拉芙的排行榜。
前者不必多说,尽管《霜与火之歌》只刊登在校内的报纸上,可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到城里的远超000份。据铜火巷负责印刷的“墨水头”唐尼统计,光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每三天都要盗印几万份同样的内容,这个故事有多少潜在读者可想而知。
既然现在凯恩之角出手了,不用他们挨个通知,铜火巷的盗印者们一个个争相卷铺盖开溜,稍几个求生欲强烈的还把这些天赚到的钱亲自送到了罗伯特家里。
他们都知道灰街背后的真正掌控者是谁,也明白自己的那些伎俩瞒不过对方。
可以说如今的法蓝城,谁如果不是《霜与火之歌》的读者,又或者不知道维斯特洛大陆上发生的大事,那可真是比尼素尔的山民还要无知,毕竟连劳伦斯二世都是它的忠实粉丝。
至于排行榜,其影响力远不止谈资这么简单,它更深入,影响也更深远。
起初只有阴影脚步和佣兵协会的人盯上了这份榜单,但凡在上面露过面,有过不俗表现的学员都会得到他们的邀请和考核。事实证明,这部分年轻人的确远比同龄人更优秀,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拥有成熟的气质——那种见过世面的成熟,作为战士,不会因为血而颤抖,作为斥候,不会因为身边爬过一条恶心的虫子就跳起来。
他们见过太多被打上“天才”标签的菜鸟,与之相比,这些人简直称得上精锐。
真正引爆舆论的,是路西安那次。
如果说法蓝城十年来的年轻一代中有谁能拥有如今沐言这样的声望,那就只有几年前的路西安了。
他是天才,独一无二的天才,克拉克家族未来的继承人,牧马平原最杰出、最优秀的年轻人,连续四次被评为法蓝城适龄女性最想与之结婚的男人,更不要说路西安本人就是位寡言酷哥。
就是这种看起来对任何娱乐都提不起兴趣的禁欲系冷酷男子,在听说塞拉芙后,竟专程返校将竞技场榜单刷到了第一!之后还嫌不过瘾,又试图挑战巨龙。
据知情人士透露,当天路西安离开塞拉芙时失魂落魄,脸上带着浓浓的震撼,显然,塞拉芙的模拟巨龙得到了他的认可。
这可真是举着莹火石都难找的绝佳宣传!毕竟据说这位天才法师见过真正的巨龙,这样一来,塞拉芙的权威地位立刻上升了一个档次。
从那以后,人们讨论“哪家孩子”更优秀时都会以塞拉芙的榜单为标准,久而久之,就连珈蓝军方都关注到了这一点。
然后,事情的性质又变了。
除去暗地里花钱对男爵宣誓效忠以外,加入军队才是获得“骑士身份”最正规的渠道,更别提之后积累了军功还能争取到更高的贵族身份,从这个谣言流出开始,塞拉芙一下子从娱乐设施升级成了足以改变命运的龙门!
比起正儿八经的事实,人们更喜欢夸张的谣言。于是漫天飞舞的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就成了事实,甚至连谁家孩子因为登上了塞拉芙的榜单而被军方招揽从此平步青云都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登上榜单也从单纯的荣耀变成了一条捷径……
有这样夸张的影响力,没有人会忽视《斯矛纽斯》,可以说这份报纸还没出炉就已经把魔法日报社这样不思进取的前辈摁在地上摩擦了。
各路谣言横飞中,不为人知的变革悄然进行着,就在9月0日这天,第一份《斯矛纽斯》以周刊的形式从凯恩之角遍布法蓝城的药剂店、服装店、卷轴店、炼金工坊等地开始了售卖,一时间几乎整个法蓝城的人人手一份。
报纸和《魔法日报》风格相似,毕竟制造它的是同一批年轻人。虽然没有《比格纽斯》那种独特的质感,只有右下角的幽月徽记能看出它和塞拉芙的联系,但价格却比《比格纽斯》降了一半。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内容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你想去维斯特洛看看吗?”
“你想体验古典的克拉曼式贵族生活吗?”
“你还记得《蔷薇探戈》、《染血的婚戒》《王子复仇记》里唯美的剧情,渴望成为其中的主角吗?”
“加入迦勒底吧,成为我们的会员,你的梦想将在塞拉芙得到实现。”
报纸上如是写道,几乎每个看到它的贵族都陷入了长达数秒的眩晕,幸福的眩晕。
他们脸上的震惊无法用语言形容。
……
发售首日,《斯矛纽斯》售出4.7万份,已经超越了《魔法日报》过去七百余年里的最好成绩。罗伯特开玩笑说,如果这不是月刊,光这份报纸就能成为凯恩之角的第二座金矿。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批访客
9月4日,是沐言和佣兵协会、法师协会,以及来自迦勒底俱乐部的会员交接的日子。
即塞拉芙即将迎来第一批校外游客。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在学院入口处设立了身份检查站,明面上委托了几位安保处的领域级剑士导师坐镇,实则让瑞奇都待在了那儿,为了缓解人手压力,同时桃矢小姐也正在从晨星赶来。
苏利亚已经稳住了晨星的局面,不用她多说,信仰之力日渐增长的嘉顿就已经让信徒们将晨星守得严严实实,就算伊苏和拉尔两个人前去攻打也不一定能讨好。
如沐言说的那样,一旦被这位灰烬公爵视为“自己人”,就表现得比谁都上心。
同样,珈蓝学院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身份检查站的安保强度甚至比塞拉芙还要高,为此沐言和两位老师又没日没夜加班了小半个月。
检查站与塞拉芙之间有一扇双向传送门,游客进入塞拉芙后会直接进入专门独立出来的游客区,不会与学生接触。他戏称这段传送为灵子转移,能让每位游客体验穿梭时空的感觉。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
埃利尔带着一队佣兵来到裂蹄独角犀的洞窟门口,停下脚步,开始为他们讲解这头魔兽的习性和对战要点。
这群人里既有刚加入协会的菜鸟好奇宝宝,也有对塞拉芙怀着质疑前来挑刺的老油条,甚至还藏了一个佣兵团长。
摩戈佣兵团是珈蓝四大佣兵团之一,其团长独眼龙雷米虽然实力不强,但却是当年卡德拉高原上爆发兽潮时少有的坚持了七天七夜,最终活下来的人。同时,他之所以能率领团队跻身四大佣兵团,靠得就是一身过硬的生存本领,这也是他对塞拉芙最嗤之以鼻的原因。
就以他的经历来说,他完全有资格如此表现,可自打进入这片戈壁滩,他就始终一言不发。
他完全挑不出任何刺。
无论是地上生命力顽强的戈德隆草,还是空气中荒凉与狂野交织的气味,都和他记忆中那片卡德拉高原一模一样。
众人靠近洞穴时,他几乎本能反应般握紧了武器。
隔着老远,他就嗅到了一股臭味,这是发情期的裂蹄犀独有的骚味,换做别人或许会以为来自风干的粪便,但他却不会上当。
周围的温度、风力、戈德隆草抽出第七排叶子……这一切都完美温和裂蹄犀发情的时节。
雷米不禁开始迟疑了。
难道这什么鸟塞拉芙是来真的?把自己一行人传送到了卡德拉高原?
见鬼,他可不相信什么模拟能这样真实……
迟疑间,一声久违的吼叫传来,他浑身一激灵,仿佛回到了那段紧绷着神经,打起十二万分小心才能活下去的日子。
“菜鸟们!卧倒!把陆行鸟的尿倒在自己身上!这畜生最讨厌它!”
雷米高高声骂道,众多新人忙不迭的照做。
顿时,一股宛如将熟鸡蛋与粪便混在一起煮熟的气味弥漫开来,从洞窟里冲出来的裂蹄犀狂叫着绕过众人,慌不择路地奔向远方。
期间除了一名倒霉蛋儿被踩碎了大腿之外,众人无一人伤亡。
埃利尔这才爬起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雷米团长。
而后者,假装没看到。
“菜鸟们,你们要躺在这里过夜吗?还不给老子爬起来!听着,下面老子教你们如何追踪裂蹄犀……”
……
薇薇安又回到了魔力灌输区。
少女摘下巨大的法师帽,用魔杖轻轻一点,帽子就自己折叠了起来,缩回她的口袋里。
接着,她注视着面前光滑如玉的小球。
少女清楚,只要将手放上去,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元素汇聚过来,经过自己的身体被汇聚成温和的魔力,接着再输出去。
这个过程虽然枯燥,但对她而言,早已将漫长的冥想过程融入了生活,因此并不觉得难熬,相反,塞拉芙特有的宁静和氛围还会让她觉得舒适。
她突然想起那天老师法卡斯让她来学院之前说过的话。
“我们长久以来的迷惑就要被解开……但这不会是一个美好的过程。我希望你能今早强大起来,即使没有了老师也能保护好自己。”
少女闭上眼,心中一片宁静。
……
一家高档餐厅里,一位女士轻扶额头,略显忧郁地坐在双人桌边。
这时一名身着黑色礼服的男子靠了过来。
“美丽的女士,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女人似乎有些警惕,略微不安道:“抱歉,我约了别人。”
“嗯……他马上就来吗?”
“不,但随时会到。”女人答道。
“随时会到?”男人笑笑:“您知道吗,男女约会时,往往只有女士拥有迟到的权力,更何况是您这样优雅、高贵的女士。冒昧的问一句,那个男人迟到了多久?”
女人略微放松了警惕,莞尔笑道:“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哦,天呐,人生也不过须臾,他竟然浪费了您宝贵的五分钟,这简直不可饶恕。”男人故作夸张道,逗得女人展露笑颜。
“瞧,您笑起来更好看了,那是个多么幸运却不知道珍惜的家伙。您介意我坐在这里,替您排解这段寂寞的时光,顺便驱赶一些烦人的纨固吗?”
女人无奈地笑笑:“不,我不介意、”
“戈提克。”男人伸出手。
“唐娜。”
戈提克坐下,和女人款款而谈,从女人脸上不断涌起的笑容来看,这是位风趣幽默,而且很会聊天的绅士。
半个小时后,在戈提克的提议下,两人离开了餐厅,来到晚风习习的湖边,在双月高悬时才各自分别。
“你挽救了我的第一次约会,戈提克先生。”女人笑着递给他一枚手帕。“我本以为它会很糟糕。”
“再荣幸不过了,女士。”
戈提克微微欠身,顺势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唐娜没有拒绝,而是微笑着离开。后者知道,他拥有了约她出来的权力。
目送唐娜离开,戈提克才由衷地舒了口气。
这一幕原本只在歌剧院中上演,唐娜小姐也是《蔷薇探戈》中的女主角,一位美丽动人的伯爵千金,而他上前搭讪时使用的台词也是男主角查理——一个在高档餐厅做侍者的小混混用以泡妞的经典语录。
作为一个怀揣着贵族梦来到法蓝城的材料贩子,戈提克原以为这辈子都没可能实现梦想了,没想到竟在今晚如愿得偿。
而且,他对克拉曼式的贵族风情本不抱任何奢望,毕竟那是过时的东西,即便如今的法蓝贵族也不在乎约会前是否用浸泡萝蓓花的水沐浴过。
但就在刚才,他明显嗅到了一股萝蓓花的清香。
“塞拉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感叹道。
……
同样的戏码在不同的场景中同步上演,塞拉芙的完美体验颠覆了不少人的认知,几乎每一个体验者都对它赞不绝口。
直到双月升高至半空,第一批访客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 转折
黄昏酒馆,沐言和埃里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乌诺,上两份变态辣的全家桶。”他招呼道。
“你想好明天怎么上厕所了吗?”
“喂,我可是法师唉。”
“法师也要上厕所的啊……啊我明白了,难不成你可以把那玩意儿凭空转移出来?巫师这么神奇的吗?”
“我说你们两个——”
埃里克终于忍不住叫停了两人的变态对话。
“这儿还有正常人在吃饭,拜托注意点。”
沐言笑笑:“是,听作家先生的,来来来,您辛苦了,这一杯致埃里克,愿他身体健康,文思如尿崩。”
他后半句故意扯着嗓子喊道。
“为了埃里克!”
“这一杯敬健康!”
“祝他尿得顺畅!”
酒馆里醉醺醺的酒鬼也在乱七八糟的响应。
他们并不在意眼前的埃里克和写故事的埃里克有没有关系,他们只知道吟游诗人埃里克的故事不比那什么《霜与火之歌》差就是了。
放下酒杯,埃里克感慨道:“没想到我的梦想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你是说写一本好书的梦想?”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呢?让所有人都在聆听我的故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那还不够,作家先生。”沐言笑笑:“你也看到了,凯恩之角为了《斯矛纽斯》运作了一家三十多人的报社,那可是大手笔,你觉得这仅是为了运营一份周刊吗?”
埃里克突然愣住,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还能有什么?”
“没错,伙计,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沐言突然站起身:“各位,我向各位隆重宣布,《霜与火之歌》第一卷,整合了《比格纽斯》第6期到6期以来所有连载内容的单行本,将在下个月与各位见面。赞美埃里克吧,赞美他将这么美好的故事带给珈蓝人!”
一瞬的安静后,不明所以的酒鬼们还是爆发出了欢呼声。
“赞美埃里克!”
“埃里克好样的!”
“管它什么原因,埃里克万岁!”
……
“看到了吗,埃里克。”沐言对这位友人微笑道:“我可是个贪心的人,仅仅让你的名字被珈蓝人熟知可不够,我希望你的名字能传遍整个牧马平原。”
作家先生微张着嘴,半晌都没说一句话,良久才深吸一口气。
“见鬼,乌诺的变态辣真是名不虚传,还没吃我就快要被辣哭了。”他用力眨眨眼。
“这对乌诺而言可是赞誉……”
……
……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这也是沐言最近以来久违的放松。
期间瑞奇从学院的检查点发来讯息,让沐言赶去接他的班,他要去准备几身衣服。
沐言瞬间会意,自然满口答应。
桃矢小姐在未来几天即将抵达法蓝城,难怪塔林人如此紧张。
就在他即将离开时,埃里克递给他一本手稿。
“这什么?”
“看看呗。一个很有天赋的少女,我甚至觉得,她的故事可以接替我在《比格纽斯》上连载。”
“到底哪儿冒出来的天才,竟能让我们的作家先生如此盛赞……”
纸是恩比斯产的高档书写用纸,继承了恩比斯纸一贯的坚韧特性,不易撕烂,但也一改臃肿的体型,变得薄如蝉翼,很适合女性使用,但也因此非常昂贵。即使在贵族里它也时常被当做正式的书面用纸,而非眼下的稿纸……
看起来这是个来头不小的人。
“安可之歌?”沐言默念道。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而且署名也叫安可。
等等,安可之刃不是来自于七海那个故事么,而且它还和斯拉克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沐言连忙往下翻。
然而刚打开第一页,他就陷入了呆滞。
“怎么样,我说过很不错吧,要不要考虑让她接替我?”
“不可能。”沐言机械地转过头,“这绝对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是指这个名字……”
第一行赫然写着主角的名字。
斯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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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人类世界的著名杀手组织‘兄弟会’首领戴斯蒙手里,之后便不知所踪。据说他们让斯拉克去摩根海域执行任务也和纯白之球有关。”
沐言当初接到任务时,系统就这么提示过。后来他和扎老师讨论有关纯白之球的线索,顺畅的思路也被卡死在斯拉克这个名字上。
故事虽然渐渐明朗,可也仅限于背景。这个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甚至有可能偷走了纯白之球并潜入七海的人类究竟是谁始终一无所获,沐言不惜查遍各种典籍,也没找到有关这个名字的丝毫线索,就连变音、谐音有关的传说故事他都没有放过。
可谁能想到,它就突然出现了……
这么突兀,这么自然,这么水到渠成,出现在一个公爵之女写的同人故事里?
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安可是希琳·卡特的笔名,此时她就住在珈蓝城外的月溪庄园里。
沐言对这个npc略有耳闻,因为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任务——这还是他的某个刺客朋友告诉他的。
希琳是个资深宅女,宅到令人发指的那种。据说即使在珈蓝最热的七八月份,她出门时都也要穿戴斗篷,生怕感染了风寒,至于冬天,就更看不到出来活动的迹象,平时宅在家最爱干的事即看看书写写东西,阅读量堪比银烛会的资深学者。
那个任务也非常有趣,某日,希琳将画架在露台晾干,此时一阵大风吹过,画被卷入郊外的树林里,恰好落在一棵树上——这即是任务的开端,玩家需要赶在月溪庄园的仆人之前找到这棵树,并将画完好无损地取下来,交还给他们。
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位朋友没有讲,沐言也不知道,只是他由此联想到了什么。
那位朋友后来被一条史诗级任务线指引去了七海,赶在海女巫希拉柯丝毁灭五大海域前完成任务,获得了斯拉克的匕首“寂静开膛手”,想必也和这个任务线有关吧。
有关斯拉克的唯一情报里表明他和兄弟会有关,而兄弟会正是希琳的哥哥,三皇子费洛殿下一手创办的,再加上后来兄弟会首领是戴斯蒙而非费洛,沐言有理由相信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是三皇子遭人背叛,被放逐到七海,就是他背负着某种使命,隐藏于地下,孤身前往七海完成任务……
无论哪种,他都是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而且他也极有可能是斯拉克本人。
毕竟,这故事讲述了一个孤僻的小男孩斯拉克遇上了名为安可的公主,由此冰冷孤寂的心被渐渐暖化,解冻,两人逐渐坠入爱河的故事……结合埃里克对希琳过往的猜测以及她的经历,沐言自然明白这是一个兄控宅女写的性转文,自幼饱受欺凌的斯拉克就是她本人的写照,而后来关怀、温暖他的宛如天使般的三公主安可无疑就是三皇子殿下本人了。
可然后呢?接下来的线索会因为他的到来而中断,还是在历史惯性作用下继续向前?
他不知道。
沐言整理好手头的资料,他决定亲自拜访这位希琳小姐。
嗯……以正常人的身份,不必再装神弄鬼。
说起来最近都没关心关心自己调教的那位小法师洛伊了,也不知他被副本里梅林调教成什么样子……
这种养成游戏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
……
回到副本里。
一旦进入战事,副本的时间就会加速流逝,几天过去,欧罗巴大陆上的战争已然持续了大半年,费洛虽然并非每一场都亲身经历,可他和塞缪尔在积累战功方面却是你追我赶,毫不退让。
查理曼阁下的卡洛林王国自从与教廷的人谈判后,利用后者的名头和声望为王国带来了大量高质量移民。这些移民被妥善安置在卡洛林境内,其中有学者、工匠、医生等等王国建设之初不可或缺的人才,整个王国各处也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息。
作为回报,查理曼以新教的名义发动战争,覆灭了王国以北的诸多公国,逐渐蚕食着罗马教会庇佑下三个国家的领土。
原本的卡洛林王国在其他三大王国面前就像幼猫之于雄狮,可现在幼猫逐渐长大,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而另外三头狮子却垂垂老矣,不复当年那般勇猛。
虽然捷报频频,虽然一切都在朝着良好的趋势发展……可费洛总觉得哪里很古怪。
仿佛……教廷的人安静过头了?
而且事情似乎在渐渐超出查理曼的控制范围。
比如说最近王国内,民众申请建立修道院的文书越来越多……新招募来的士兵里新教的信徒也越来越多……
这一切都和查理曼陛下当初说好的不太一样……
为此他找到了罗兰骑士,希望他能提醒查理曼陛下。
“王国扩张的步伐暂时无法停止,这时停止脚步就意味着自取灭亡。”罗兰听闻后解释道:“我们还不够强大,不趁着乌鲁克、庞贝和加洛斯尚未稳住阵脚前多争抢土地和人口,等他们腾出手对付我们就糟糕了。”
“可民众的信仰……”
“那是他们的自由。”罗兰无奈道:“王是一位明君,他不是暴君,他说我们无权干涉民众的自由意志。事实上陛下也在头疼这些事,但他无暇顾及它们,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此时不能分心,唯有尽快获得胜利才是为王分忧的最好方法。”
见费洛还有些担忧,罗兰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会让人盯着教廷,圣骑士团永远是卡洛林人最锋利的剑,这一点即使民众们信仰了宗教也不会改变,他们知道是谁在为国家抛洒鲜血,无论是此时还是若干年后,历史总不会改变。”
费洛点点头。
但愿如此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访
5日,暮色时分,月溪庄园的大门被敲开。
沐言递上自己的铭牌。
在身材魁梧的男仆长审视他的铭牌时,他也在打量对方。
眼前的男人有一头褐色卷发,紧贴在头皮上。他肤色偏白,甚至有些发灰,鼻子很塌,五官谈不上什么美感,但给人以宽厚、温和的感觉。
对方很高,甚至比乌诺还高一个头,在篾潮人里也算得上翘楚。如果匆忙瞥一眼,也给人以虎背熊腰的错觉……
之所以说错觉,就是因为他没有胡子。
不是修剪得很干净,而是压根没有,胡须从毛囊就脱落了。
“卡尔坦人会圈养褐奴,他们挑选身体强壮、无疾病的成年男子作为种子,在他们产下健康的后代之后再摘除**,培养成合格的奴隶。因为培养发生在阉割之前,所以奴仆的身体素质没有丝毫影响。最关键的是,褐奴多是近亲交配的产物,世世代代传承下来,整个族群的智力都低得可怕,仅限于听懂中等复杂度的指令。
“不过作为奴隶,这足以称得上优点。”
这段话来自道恩教授的《城邦时代民俗陋习》,沐言前段时间替他整理讲义时才接触过。
“Aka-li-hedon?”他试着说了句东克拉贡语,假如真是卡尔坦人培养的褐奴,应该听得懂这句话,这意味着“忠诚与服从”,是每个奴隶都要接受的教育。
“阿肯不懂你在说什么。”对方答道,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依旧很和善。
他把铭牌还给沐言。
“阿姆也看不懂这个,要让薇拉小姐来看。”然后转身扯着嗓子,“薇拉大姐!有个叫沐言的家伙来拜访!”
他口中的薇拉还未现身,希琳就突然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脑袋。
“沐、沐言先生?是您?”
“没错,是我。”
沐言摘下帽子,遥遥致意。
“来自幽月工坊的沐言,请原谅我如此唐突到访,‘安可’小姐。”
“不,这是我的荣幸。让他进来吧,阿肯。”希琳道。
……
当沐言感受到屋子里的暖意时,不禁对这位宅女的名头多了几分理解。
因为这也太舒服了……换成他也想宅在里面一辈子都不出去。
这简直就是阿宅的终极梦想:大房子,无限供暖供电,无处不在又不至于碍手碍脚的仆人,毛茸茸可以赤脚奔跑的柔软地毯,熊熊燃烧的无异味壁炉,看完后随意扔在地上就有人收拾的书籍、画册,以及厨房里永远飘出肉香和菜香……
这简直就是天堂!
而这位宅女本人更是仿佛活在二次元的人物。
瘦弱单不贫弱的身躯,如瀑的黑色长发几乎垂到地面,因为衣物的缘故,看不到锁骨和更深入的地方,没有杀必死福利,但光是这柔弱动人的长相就足以让每个男人生起保护和占有欲……
尤其是她面对沐言时,怀里还抱着等人高的毛绒玩具,目光躲在玩具之后,怯生生中带着新奇……
这一刻,仿佛打破了次元壁。
“沐言先生,请坐。”
希琳扒开乱糟糟的书籍,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腾出一块空地,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沐言三米外的正对面。
她就像只怕生的小老鼠。
但看得出,她很激动,以至于忘了融入骨子里的礼节。
沐言也不推辞,干脆和她一样席地而坐。
他拿出来自埃里克的那份手稿,纸张边角略有磨损,代表它的确被人翻过很多遍。
“这个故事我读了很多遍,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下文,干脆就找上门来了。”沐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话一出,希琳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她本就是不擅长隐藏心事,干脆把整张脸都埋在了毛绒玩具里,以免自己失态。
“但是……”沐言顿了顿,“但是它不适合连载。它适合以单行本的形式成卷发售,正好埃里克的《霜与火之歌》第一卷也在刊印,如果你能让我看到后续,让我确认这是一个有规划、有大纲的故事,或许可以想办法让它与《霜》的第一卷捆绑发售。”
虽然听到了新名词,可希琳很快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她不解道:“为什么不适合像埃里克先生那样连载?”
“埃里克的故事是以人的视角来推动故事,重在塑造人,而非故事本身。你却是用故事来推动人。他的每个故事都是一颗珠子,每三天,都会有一颗珠子与上一颗串联起来,读者们习惯、并享受这种将珠子串起来的过程……而你的故事不一样,它需要上下文结合,甚至某些反转和情节伏笔埋得很深,如果不是一口气读完,缺失的记忆无从弥补,达不到该有的效果。一个精彩的、悬念丛生的故事却因为表现方式而达不到该有的效果,这很可惜不是么?”
希琳似懂非懂,她在地上翻找一阵,交给沐言一本厚厚的笔记。
“很抱歉,沐言先生,那个故事是我新写的,不过请您放心,它来自于这些碎片故事的修改,您可以在这上面看到它的影子。”
沐言打开那本笔记,认真地翻阅了一会儿。
上面的确如她所言,写着各式各样的“短篇故事”。
长篇故事是若干条主线和无数支线构成,主线大都藏在作者心里,支线可以按要求随时添加,在这一点上沐言倒是很清楚。
但他此行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追着作者找剧透那么简单,他把一本厚厚的笔记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字里行间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
毕竟,有关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就有可能隐藏在这些杂乱的少女心事中。
他认真地翻阅了一个小时,希琳起初有些紧张不安,但渐渐她发现沐言实在认真地读自己的故事,便也放松了警惕。
“啪”
沐言轻轻合上笔记。
“很棒的故事。”他由衷地赞美道:“现在只剩一个问题,埃里克目前的连载量足够连续出两本单行本,如果你可以追上他的速度……”
“没问题!”希琳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又红着脸坐了回去。
“我,我是说……我有很大把握!”
“那就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沐言微笑着将笔记放到一边,“那么……我们还能谈些别的吗?就以读者和作者的关系,毕竟我也是希琳小姐的忠实读者之一……”
“可,可以!当然可以!”
希琳心里已经乐得冒泡了。
沐言暗道这种毫无心机的姑娘还真是好骗,一旦放松警惕,就基本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心怀叵测之徒,只是想了解一下对方的过去,以及有可能被窥探的未来。
“那么,有一些私人的问题……”
……
两人一直谈到晚上,在沐言有意无意的试探下,希琳几乎无所不言。
沐言偶尔提及她那段黑暗的童年时光,可一旦对方表露出为难或犹豫的神色,他就会很体贴地绕过并随口谈一些对方乐于见到的问题,于是气氛一直维持得相当友好。
仆人们也很少见自家小姐与费洛殿下以外的人相谈甚欢,于是也没有催促,甚至连晚饭时间都往后推了推。
到了晚餐时间,沐言拒绝了挽留,道谢后离开,只是他刚来到门口,就看见三皇子的马车刚刚停靠。
“算算时间,也到了冲突爆发的时候……”
沐言自言自语道。
果然,费洛失魂落魄地走下马车,然而当他看清面前站着的是沐言后,先是愣了一秒,接着怒不可遏地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为什么!?为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窃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费洛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沐言也任由他抓着自己的领口。
“为什么会设计这样的剧情!为什么不让我拯救他们!为什么!?”
费洛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情绪濒临崩溃,变得语无伦次。
“我没有限制你,殿下,我没有限制你们任何人。”沐言轻轻拨开他的手,三皇子的肉体已然疲惫到了极点,做到这一点对他而言毫不费力。
“就如我所言,试图以个人对抗时代,要么成功,要么被碾碎。那种无力感,想必你现在深有体会吧?”
“我……”
费洛怔怔望着他,另一只手也不禁慢慢松开。
这时马车周围的护卫和他身后的褐奴都冲了上来,沐言显然被当成了歹人。
“我想我该走了,不然会引起误会。”他拍拍费洛的肩膀,在他耳边温声道:“好好休息吧,睡一觉,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的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费洛久绷的神经终于松弛,闭上眼睛,整个人瘫倒在沐言身上。
把费洛交给身后的仆人,沐言微微躬身致歉,就此离开。
……
费洛昏迷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从夜晚到清晨,滴水未进。
这个期间希琳就趴在他的床边守候着,一刻也不曾离开。
以少女这样柔弱的身体,坚持一夜未睡已经几乎是极限了,所以等费洛醒来后,她精神一松懈,同样栽倒在费洛身上,晕了过去。
这兄妹俩还真是……
等到希琳悠悠转转醒来,面前自然浮现费洛的脸。
虽然目光露出关切之色,但费洛看起来还是很憔悴。
“哥哥……”
“我在。”费洛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胡茬轻轻磨蹭着少女的柔荑,逗得她咯咯笑了起来。
“很抱歉让你为我担心。”
希琳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抱住了费洛。
费洛懵了一瞬,但紧接着心里涌起无限感动,同样紧紧抱住她。
他能感受到,表妹瘦弱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少女心里的恐惧一直在积蓄,现在才一并释放了出来。
“我在,我在……”他轻轻拍着希琳,“我没事,只是在塞拉芙消耗了太多精力,再加上……”他顿了顿,叹道:“算了,不提那些狗屎……”
“塞拉芙怎么了?”费洛松开手,认真地问:“你前两天还在告诉我,你在里面为一位真正的帝王征战,他一定会成一位千古明君,你期待在未来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费洛沉默了,他低下头,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紧。
半晌,才舒了口气,仿佛从那种情绪中脱离。
“他死了,没来得及看到卡洛林帝国的建立。陪他征战的十二位骑士也战死在最后一场战役……死在自己人手里。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尽管我带着所有人冲了上去……”
在无尽的落寞中,费洛诉说起这段经历……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陪查理曼一起蚕食了庞贝、乌鲁克王国周边的大量土地,塞缪尔所在法师部队也从两条交叉而过的河流主干道里汲取水元素,配合漫漫黄沙筑起高耸的城墙,以河为界,几乎为卡洛林划定了崭新的边界线,命名为叹息之墙,寓意敌人看到这面高墙后会绝望的叹息。
这也就意味着,查理曼就此停止了扩张的步伐,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整理教廷在王国腹地造成的宗教泛滥问题了。
然而还没等他回到王都,边境就传来消息,三大王国在罗马教廷的号召下联起手来对付他,现在已然兵临城下。
事实上查理曼之前并非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为此他在征战过程中刻意交好离自己最为遥远的加洛斯王国,赠送他们大批武器和辎重,让加洛斯在邻国乌鲁克与庞贝的边境线上制造争端,让两国无暇顾及他这只幼狮,而且乌鲁克与庞贝虽然同为罗马教廷管理下的国家,彼此之间也有世仇,根本不存在调和的可能性。即使最坏情况下,两国联手出兵,当他们看到这座一个月内建立起的奇迹雄关时就会望而却步。
出于这些考虑,他才会做出决断。
接到斥候的来信,查理曼正准备亲自率兵赶回边境,十二骑士之一的罗兰劝道,这个时候身为国王的他应该待在都城卡洛林,即使边境告急,也不应该亲征。
三大王国现在的目的与他们当初无二,都是为了人口和土地,现在有叹息之墙作为边境线,他们想要攻进来势必付出巨大代价,因此只要用金币就足以化解干戈。
可如果查理曼真的出现在前线,并遭遇什么不测,整个国家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更不要说还有新教这样的存在。假如国家被新教把持,他们与罗马教廷的战争就是不死不灭的局面,到时候整片大陆又化为血海,这违背了他们的初衷。
无奈,查理曼只能采纳罗兰的建议,任由他们十二骑带着兵马去往边境,自己则与法师梅林一起回到王都。
“然后呢?那十二位骑士大人在前线都……战死了吗?”希琳问。
费洛摇摇头,目露悲色:“事情和罗兰阁下想的一样,三大王国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之所以联合出兵也不过是罗马教廷一再要求。大陆上战事逐渐消弭,士兵们也不堪重负,没有人愿意再打仗,罗兰阁下甚至打算邀请他们联手对抗罗马教廷与新教,让这群人狗咬狗,将民众从中解救出来……
“那为什么……”
“就是因为那该死的新教!”费洛咬牙切齿道:“罗兰阁下与另外三位将领在城墙下和谈,气氛虽然谈不上温和,但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可就在商谈进行到关键时候,新教的神殿骑士团突然出现在联合军后方,并打出了前后夹击的旗语!联合军以为这是卡洛林与新教的阴谋,顿时掀翻桌子,向毫无战意的罗兰大人举起长剑!
“为了表示诚意,罗兰大人在和谈时就已经撤去了大批人马,此时城下只有他们六骑和一些亲卫,为了安全考虑,我们和其他六位大人也被留在城内。所以那根本不是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屠杀!六位骑士大人就算各个万人敌也不是千军万马的对手!
“我们拼了命的想要打开城门出去营救,可那些信教的士兵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然将矛头对准了我们!他们说此时打开城门罪同叛国!!个人安危不该凌驾于一城安危之上。但那个时候没有人记得法令和纪律,我们在六位骑士大人的率领下发起冲击,试图夺回城门的控制权,然而,然而……”
费洛紧紧握着被子,额头上青筋暴起。
“然而我们失败了,我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守城的士兵里几乎有一大半是教廷的信徒,他们高声颂念圣歌,身上冒出火焰一样的白色光芒,一个个悍不畏死,组成一道血肉城墙,拼了命的阻拦我们,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里,而他们却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以“净化”的名义对那些投降的人举起屠刀……直到我们被传送出了地下城。”
费洛自嘲地笑笑,“我跟着罗兰阁下征战那么久,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就连塞缪尔那个没种的家伙都用法杖抡倒一个士兵,救了雷诺大人一命,而我却只能看着罗兰阁下在城外被敌人分尸……我,我……”
费洛张着嘴巴,眼泪不可抑制地滑落,他一度失语。
希琳上前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温言安慰着,良久,才让费洛的情绪缓和下来。
“那查理曼陛下呢?”她问。
“洛伊法师一直跟在梅林阁下身边,我们出副本不久后他也被送了出来。他说查理曼陛下在回到王都的路上遭到刺杀,中毒后不治身亡……而他,作为来历不明的法师被和梅林被一起当成了凶手,梅林法师用幻术挡下敌人,将他强行送走……”
“那……你们还会回去吗?”
“回去?去哪儿?”费洛苦笑着摇头,“地下城已经关闭了……内测结束了,这就是全部,这就是终幕。去他妈的狗屎结局,我昨天真应该揍烂他那张该死的脸!”
“哥哥……”希琳埋怨似的拉了拉他的衣服,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对它的创作者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像那天不该在看到斯托克一家死在血色婚礼时咒骂埃里克先生一样……抱歉,我只是,只是太投入了……我没想到对这段经历的代入感会那么强……”他自嘲地笑笑:“戴斯蒙说我昨天午饭时竟然对别人的问候还以卡洛林的军礼,搞得人家莫名其妙,这真是太滑稽了……”
“这就是一个美好故事的意义了,它来自我们的生活,但又与生活不一样,最终拓宽了我们生命的广度。”希琳微笑道,摩挲着他的脸颊。“所以该去吃饭了,哥哥,那段生活结束了,这段生活也要开始。”
“嗯。”
费洛在妹妹额头轻轻一吻,接着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来自我们的生活……”
他好像联想到什么。
这一幕……似曾相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觉醒
“十二位骑士遭到背叛,死在边境线上……”
“十二位骑士遭到背叛,死在边境线上……”
洛伊嘴里念叨着,手指飞快地掠过书页。
从地下城出来后,他就一直觉得那段剧情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直到信步徘徊至真理广场,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当初珈蓝建国之初,人类遭到了精灵的背叛,十二位七环法师被迫在黑棘森林一字排开,用最后的绝唱抵挡了晨星的千军万马,也由此奠定了珈蓝今后作为独立帝国存在的基础,同时给这个国家染上了一层不可侵犯的基调。
这是一个魔法圣地,必以法师的浪漫款待来犯者。
而法师的浪漫是什么?
爆炸。
无穷无尽的爆炸,让世界都为之颤抖的爆炸。
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聋的巨响、烟雾、高温、巨大的冲击伴随着扶摇而上的灰烬……这些就是法师的浪漫。
可他有多久没听到这段历史了?以至于经历了这么一场波折才想起来?
这明明应该作为烙印刻在每个珈蓝人心上,可为什么如此容易被遗忘?
洛伊急忙回到家里,搜寻他能找到的所有书籍,可无论《珈蓝简史》、《剑花王朝编年史》、《魔法的传承》、《元素之歌》等等任何书上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仿佛默契地一致保持缄默。
坐在书堆里,他这才缓缓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段震撼人心的历史,是五岁那年。
那是他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坐在父亲腿上,问他昨天那个陌生的白胡子老头是谁。
父亲说那是他爷爷的叔叔,至于小洛伊该怎么称呼,他已经搞不清了。于是他又问,那爷爷去了哪儿。父亲说爷爷死掉了,被埋在后山的墓园里。
“为什么爷爷的叔叔没死呢?他明明比爷爷更年长。”
“傻孩子,他可是个法师呀,强大的法师,守护我们珈蓝的法师,他们的寿命比一般人更漫长。”父亲回答。
“法师?那是什么?”他又问。
然后父亲就讲起了那个故事:十二名法师在黑棘森林上空,耀眼的身姿震慑了千军万马。接着,他们的身躯化为光,化为整个牧马平原都能听到的巨响,在一瞬间迸发出来,几乎撕裂了那一片天空……
洛伊听完后大为震撼,举起小手嚷嚷自己也要成为法师,却被父亲哈哈笑着抱了起来。
“傻孩子,你爷爷的叔叔说过,虽然决心和毅力是成为法师的路,可很多人不够幸运,连走上这条路的机会都没有……比起这个,你更该考虑自己如何才能不尿湿被子。”
然而幸运的是,他有这个资格。
可随着他在探索真理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每天沉醉于复杂的公式、咒语,却渐渐忘了自己最初的动力源泉,忘了求证父亲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突然想起那句:
“你要找的答案在地下城里,去找吧。”
仔细回想,他那天晚上去找沐言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想从对方那儿得到什么答案。
他想知道的太多了,法师为什么可以操控元素,魔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自己,而非对外公开……
而梅林那段话,也让他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
洛伊咽了口唾沫,假装面前有另一个自己,他正在试图说服对方。
又或是被对方说服。
“如果,你的猜想是真的,那么……”
“那么所谓神,也不过是强大的法师而已!她也是规则的制定者,而非高一级别的神!”另一个自己答道。
“没,没错,是这样!而且,她在成为‘神’以后,奴役了所有元素,制造了魔网,让法师们无法超越自己,成为第二个神!?”
“太对了!她也是人!而且还是个无比自私的人!”另一个自己仿佛站了起来,粗着嗓子吼道:“伊卡莉,那个,那个元素之主!她也是个自私的女人!现在,她借教会——她的爪牙们的手,来毁掉珈蓝仅剩的一切,来奴役洛坎的法师!
“那些法师,那十二个法师为珈蓝付出了一切的法师!他们是救世主,就如查理曼陛下的十二骑一样!然后呢?他们的存在被抹去了,一点点抹去,如果不是这次经历,你还会记得他们吗?记得多久?其他人呢?他们知道吗?假如过去了一百年,一千年,当这段真相被挖掘出来时,他们还会有任何触动吗?他们会追忆,会缅怀那些逝去的人吗?”
“是啊,但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洛伊颓然地坐在地上。“即使我亲眼见证了它,又能做什么呢……强如梅林法师,也只能拼死将我送出来……”
“哈?你能做什么?你竟然还有功夫在这里唉声叹气?”另一个自己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听着,你是‘灰烬’法师。”
“对,我是。”
“珈蓝明明有那么多法师,沐言先生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梅林阁下明明自己可以逃走,为什么明明选择了你?他们同样知道‘真相’,他们同样经历了这一切,他们有思考‘自己能做什么’,他们有‘唉声叹气’吗?”
“他们……没有……”
“是的,他们没有!”
另一个自己扶着洛伊站起来,来到镜子面前。
洛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元素在他无意识地操控下凝聚成丝带,在他指尖环绕,如同一条灵活的蟒蛇,沿着手臂盘旋到左手,亲昵、温顺地舔舐着他的手指。
“是的,他们没有放弃,他们选中了我。”
“我们是真正的法师,真理的探索者,历史的见证者。”
……
沐言回到公寓,老远就察觉气氛不太对劲。
严格来说,是公寓门口多了很多生面孔——当然,其中还有个熟人。
德列斯丝毫没有隐藏,看得出来,他很无奈。这家伙高举着双手,仿佛在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以及在给周围不安分的伙计们示警。
“别冲动,你们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他似乎想这样说,怎奈现在没人听得进去。
这倒也是,论及代入感,费洛团队基本都在罗兰骑士麾下,自然无比强烈。强烈到连一向稳重的他都忍不住想要打一顿沐言泄愤,其他人又怎么会忍得住……更何况沐言在校内展示身手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在这群不安分的学生看来,扁他一顿就能修改那个结局也说不定。
“这算是来信砍作者么……”
沐言摸了摸鼻子,轻轻打了个响指,花圃里的植物突然疯长,从周围接二连三绑出好几道身影。
他的捆绑技巧愈发娴熟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介入
沐言没跟这群小屁孩一般见识,送走他们后,只留下了德列斯。
这小子倒是学聪明了,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嘿嘿傻笑。
“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没啥好说的呀,嘿嘿嘿……”德列斯笑嘻嘻的:“沐言老师,我明天还有课,是不是让我先……”
“真没有?”沐言眉毛一挑:“看在你提前通风报信的份上,给你个趁机问点什么的机会。”
“您哪儿需要我提前通风报信啊,只是做做样子……”德列斯笑道,但既然沐言提了,他就顺势试探道:“内测……就这样结束了吗?会不会有些突兀?”
“你也不甘心吗?”
“当然,当然不甘心!谁情愿这样结束?没有人会对这个结局满意。”
“那只是一个故事……就像霜与火之歌里,狼家死得只剩几个崽一样,都是故事。”
“可我经历了那个故事。”德列斯执拗道:“许多人和我一样,经历了它,而且我们本该死去,怀着牺牲和释然和他们一同死去,但现在我们活了下来,这种苟且偷生的样子让我们宛如罪人,没人带着负罪感活下来。”
沐言微微愣住,似乎有些意外。
“真的?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我头一次觉得塞缪尔也这么顺眼,他生的气不比我们小,这是头一次看他吃瘪我却压根笑不出来,我们就差一起哭了。”
“这样啊……那再好不过了。”沐言喃喃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
德列斯一直盯着他看,他发现沐言的笑容与以往不太一样。
往常那中笑容混合着一分掌控全局的自信,以及九分狡黠和捉弄人的恶趣味。
可现在,他竟觉得这笑容很单纯……就像一个小孩子的心愿得到了满足,愿望被大人实现一样……
这是错觉吧……这个腹黑的家伙怎么可能露出这么纯良的笑容?
“你回去吧。”沐言突然道:“有机会的话顺便告诉他们,即将到来的‘公测’版本会与‘王国风云’有关联,但又不一样——如果你们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在那里面可以实现。”
“不一样?先生,您不是说……”
“我只说过‘他们体验的世界最终是由你们塑造的’,却没说他们的世界承接自你们的世界……”沐言摊手道:“所以你明白了吗?这里面存在一个时间差。”
德列斯突然灵光一闪。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没考虑‘公测’版本时学员该加入哪一支队伍?所谓‘十二骑’和‘阵营’也不过是借口,当初在E上所说的都是骗局?”
“随你怎么理解,反正这些都是烟雾弹而已。”沐言笑笑:“不要小瞧制作人的智慧,如果你们什么都猜到了,还哪来的惊喜?”
“可是……”
德列斯还想说什么,但门已经哐的一声关上了。
……
……
同一时间,铜火巷。
库兰正坐在绿叶酒馆里喝闷酒。
作为被塞缪尔带进地下城的人,他的大部分经历都放在伺候主子上,因而代入感也没那么强。但话虽如此,经历了这种事他也觉得恶心,仿佛有一口恶气积郁在胸口不吐不快。
不管怎么说,他们效力的雷诺骑士都是个很不错的人,这和库兰曾经的头儿简直天壤之别。
那是个正直的人,却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敌军活活砍死——和自己最忠诚的下属仅有一墙之隔,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大人倒在血泊中。
没有比这更差的体验了。
“该死!”
“啪”
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摔得粉碎,酒保被吓得不轻。
一顿酒喝完,库兰的郁闷没散多少,心里反而更堵了。
酒劲上涌,他晕乎乎走出酒馆,打算去最近的烟柳巷发泄发泄,然而没走两步,两个人突然靠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什么人?放开唔……”
库兰的挣扎是无用功,他的嘴被迅速捂上,一股刺鼻的气味顺着嘴巴灌进来,紧接着仿佛赤身裸体浸泡在热牛奶中,暖烘烘,懒洋洋的,整个人随即失去了意识。
在铜火巷的过路人看来,这就是一个喝吐的酒鬼被两位朋友搀扶着送回了家,根本没引起什么波澜。
几分钟后,库兰被人带到了元素高塔。
穿过高塔的喷泉时,朦胧的水汽宛如轻纱拂过,库兰整个人为之一振,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哪儿?”
感受到两边铁钳般的手,他第一时间试图挣脱,然而失败了。
“你们是谁?放开,放开老子!”
他大喊大叫,却被旁边一人封上了嘴,“咔嚓”一声,连胳膊也被折断了。
疼痛涌来,库兰差点眼前一黑晕死过去。他这才明悟,自己被带到了不能撒野的地方,便一声不吭,默默忍耐着剧痛。
直到路过一座雕像,他才意识到这是元素高塔。
塞缪尔平时闲聊时提起过,他说这个气派的地方有元素之主的雕像,明明是大理石雕像,却仿佛散发出让人震撼的神威,单是看一眼就心惊不已。
他现在的确心惊不已。
没多久,他被带到一座大殿。
环顾四周,身穿红袍的主祭站成两排,脸颊笼罩在兜帽里,看不清长相,但他们目光无一不是冰如寒铁,从兜帽中投射出来。
“我的孩子……”
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库兰颤抖着抬起头。
是面容和善的教宗。
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蓝色,仿佛大海一样深邃,光是注视着他就快要窒息了。
“大,大人……”
“告诉我你的名字,孩子。”
“库兰……”
“库兰,你是塞缪尔的朋友对吗?”
“对,是,是的。”
“你也参加了最新的‘地下城’?他们管这叫‘内测’?”
“是,是这样的……”
“很好,孩子,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在里面都看到了什么,那个叫沐言的年轻人对你们说了什么。”
似乎被教宗温和的态度感染,库兰点点头,沉住气开始了讲解。
他把“王国风云”中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教宗,其中屡次提到罗马教廷和新教时都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忍不住恶语相加,以至于周围的主祭们看待他的眼神愈发冰冷。
但库兰没意识到这一切,他将心中的愤懑一口气全都发泄了出来,现在正感觉无比痛快!
他讲完后,教宗沉默了片刻。
就在库兰惴惴不安时,教宗又问:
“那么。孩子,你认为故事里的教廷是对是错?”
这个问题仿佛戳到了痛楚,库兰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们简直就是一坨臭狗屎!”
嘭
毫无征兆,库兰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白之物还未溅射到教宗身体上就被冻成了冰碴。
雕塑完美保留了他脑袋炸开一瞬间的样子,无比精致。
“果然,他是一个躲藏在学院里的渎神者。”
教宗挥了挥袖子,库兰的脑袋渣梆梆梆掉落在地上,旁边的神仆立刻将残缺的尸体搬了下去。
“让克拉克来见我。”
他冷声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克拉克的决断
公寓里,沐言在桌前静静站着。
空中摊开了一张卷轴,还飞舞着一只鹅毛笔,在卷轴上绘制出一整幅法蓝城的地图。
而在这张图上,几十个光点闪烁着,大部分都集中在珈蓝学院里,只有个别徘徊在学院的结界外围,但无一例外,都在距离王城最近的克鲁塞街区。
他盯着地图发呆的时候,高文前来拜访。
高文主管带着九月的收成过来,当着沐言的面婆婆妈妈核对了一遍,那些数字听得沐言一阵头大。
他真应该送高文去地下和茶茶小姐核对这些数字,只可惜小女仆现在还在审稿,暂时抽不出空来。
“告诉我结果就好了,高文先生。”
“不,过程很重要,您必须替我验算一遍,另外证明我没有贪墨。”高文一本正经道,他这副样子摆明了不只是说说而已。
“弥娅在上,管账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你们家都不是泰莎小姐负责账目吗?”
“得了吧,女人和数字是绝缘的,她连百位数以内的加减法都无法搞定,您指望她在记账上有所建树吗?”
沐言翻了个白眼,只能任由他絮叨完。
“……以上是这个月的全部收入。除去成本——这其中包括材料费、运行费、付给我、阿曼德先生、德里奇、朱迪小姐、埃里克先生等人的佣金——最后盈余14.万金币。接下来将按照您的指示尽数送到克拉克公爵、佩雷斯公爵、加西亚公爵、图雷公爵府上。”
这是当初温泉乡盟约时就说好了的,沐言也一直在执行。
他知道盖恩对这笔钱不在乎,可他得做出这么种行为来麻痹他的盟友们,来丰满自己作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年轻气盛”年轻人的人设。
但是,当这个目的已经达到时,还需要吗?
自然不用了。
沐言揉了揉太阳穴,指着地图上。
“先不说这个,你数一下有多少光点,就当是替我核算一遍。”
“51个,先生。”
“E之后登记在册的人有多少位,你应该还记得吧?”
“5个,先生。所以……现在少了一个?”
沐言点点头。
“没错,少了一个。”
“可……为什么呢?”
“别问这么多问题,高文先生。”沐言拍拍他的肩,把地图卷起来塞进他怀里,顺便抢过水晶卡。
“钱呢,我留下了。这份活点地图,你送给身份检查站,去了以后对空气说三遍‘蓝皮小矮子,鼻子赛过狗,快来嗅一嗅,哪里有骨头’就好,其他的不用你管。”
高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意味着……我们和克拉克公爵的合作暂时结束了吗?”
沐言撇撇嘴,“我们脆弱的友谊都结束了,何止这份交易呢……”
……
高文离开大概一个小时后,一具裹在臭泥中的无头尸体被径直摔在沐言床上,还好他仗着传奇法师的感知一个法师之手给抓了起来,要不然这一床被子恐怕就报废了。
尸体装在麻袋里,不用感知扫,一股淡淡的神力气息就逸散了出来。
外面还附着一张小纸条:
“尸体发现地点:贫民窟外的臭水沟。——瑞奇”
“高塔闹出人命了呀……”沐言喃喃道,随即拿起通讯石。
“校长大人吗,嗯……可能有些事要麻烦您……”
……
……
同一时间,克拉克庄园的温泉乡。
泡在水里的依旧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弗兰克·佩雷斯、科洛·图雷、罗恩·加西亚,以及盖恩·克拉克公爵。
和六个多月前相比,唯独少了沐言。
克拉克的表情谈不上铁青,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但笼罩着一层寒气,其他几人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知道,眼前这家伙平时总是一副胜券在握、云淡风轻的样子,即使遇到什么难题也不过皱皱眉头,但今天这德性,他们还从没见过。
良久,克拉克才呼出一口气。
温泉乡热似酷暑,但他呼出的却是一缕白气,仿佛带着冰碴,一圈寒意在水面上扩散开,很快被温热的水汽中和,但饶是如此,其他三人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刺在裸露的皮肤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天上午,教宗在高塔召见了我。”盖恩缓缓道:“然后直到一个小时前,我的五脏六腑才开始解冻。”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唱得是哪一出。
作为和高塔走得最近的一家,克拉克平时只有耀武扬威的份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而且看样子,他现在还没有半分不满?
这似乎与他们认知中那个心高气傲的克拉克公爵不相符啊……
“你们或许好奇,为什么我看起来似乎一点儿都不生气?”盖恩笑笑。
“呵呵……
“原因很简单,我直面教宗时,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实际上我没有死,我活了下来,我看得出,他留着我还有用。比起死掉的下场,我现在更应该庆幸,而不是抱怨,不是么?”
几人依旧沉默,静候下文。
“不说这些,”盖恩撇撇嘴道:“我们往前翻一翻旧账。就在几个月——大概六个多月,一个年轻人,就站在我们面前,大声地告诉我们他那‘幼稚’而‘单纯’的梦想——当然,在我们看来是如此。我们呢?我们就像看热闹一样答应了他,并且提供给他想要的一切。
“仔细想想,当初我们为什么答应了他?
“不外乎强烈的好奇心,以及觉得那很有趣,觉得他能带来好处……哈,说来说去,还不是我们那些愚蠢的小聪明……”
盖恩自嘲地笑了笑,环视四周,发现除了科洛之外似乎没有人能跟上他的思维,不禁叹了口气。
“看来他送上门的金币的确麻痹了你们的警惕心。现在醒醒吧,当初那个年轻人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他建立了塞拉芙,和凯恩之角联手摧毁了魔法日报,成为了法蓝城的风云人物……”
“可这和高塔,和教宗有什么关系?”弗兰克忍不住问。
“很简单,他的影响力覆盖了法蓝城,紧接着在塞拉芙里宣扬渎神的理念,教会那些年轻人说‘教廷就是一坨狗屎’。”
“什么?”
“怎么可能?”
“荒谬!”
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但看样子大都出乎意料。
“这是教宗告诉我的。当然,他还没狂妄到直接告诉所有人——他们称之为‘内测’,只有一小撮人被这种蛊惑……很不幸,佩雷斯公爵,你的好儿子塞缪尔也参与过那个‘内测’,他还是其中的首领之一,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有没有听过这番话?”
压力一下子来到科洛这边。
科洛低下头,他回想起几天前儿子心情不佳,自己问他为什么,他却沉着脸不回答。想必就是这件事了吧……
见他神色复杂,其他人纷纷心中一沉。
看来这事是真的。
弗兰克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想到了巴里。他经常听儿子提起那个魔力灌输榜,还向自己吹嘘,能上榜的都是能力出色的人——各方面能力。要不是塞缪尔从中作梗,他也能跻身其中,为他脸上长光……他还一度觉得那是个好地方,自己的儿子愈发成器了……
相较之下,有人却突然跳了出来。
罗恩·加西亚是这群人里收钱最少的——因为他对沐言提供的帮助最少。再加上道恩教授一个人的影响力几乎盖过了整个加西亚家族,他对这位自己的叔父长辈一直抱有恶感,因此对沐言也就恨屋及乌。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个叫沐言的家伙会不会是有备而来,现在看来果然没错。这是明显的挑拨,挑拨我们和高塔之间的关系……他背后一定有人在指点,是不是查明这一点就可以洗脱我们的罪责了?”
另外两人一听,都觉得有理,但克拉克却冷笑不止。
“你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吗?
“我一开始就在提防的东西,你们竟然现在才想到?”
他轻轻挥手,一页页羊皮纸如雪花般凭空钻出,漂浮在众人周围,上面写满了字。
“从他踏入温泉乡的第一天起,我就委托阴影脚步核对这小子手中的金钱变化。从最初那份情报给出的信息来看,这小子抵达法蓝城时身上最多不超过000金币。000金币够做什么?连他第一期报纸的材料费都不够!
“于是,他闹出那场听证会,被我们邀请到温泉乡,一番话之后得到了我们的援助,这是一切的开端。
“从这以后,除了我们为他提供的帮助之外,他没有通过其他渠道获得一枚铜币的援助——我是说来历不明的渠道。
“‘蜂巢’的契约书来自我,塞拉芙使用的魔法材料来自于我们四家,《比格纽斯》使用的作坊来自于弗兰克的儿子,就连制作报纸使用的材料的每一笔支出都明明白白,找材料贩子核对一下就知道,他赚到的钱除了支付疑似作家埃里克的佣金之外,全部拿来填这一笔材料费的窟窿。
“直到一个月前,他还上了塞拉芙的材料费,也由此开始往我们各家送钱,你们应该心里清楚那有多少钱……《斯矛纽斯》开售后,我找到威廉会长问过他们的交易内容,如果后者没有骗我,那么沐言从凯恩之角手里拿到的钱也一并送给了我们……
“也就是说,这小子如他当初在温泉乡说得那样,没有违背任何承诺,单纯依靠最基础的‘交换’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切,除了流通在我们、凯恩之角、法蓝的诸多贵族、珈蓝学院的学生之间的金币以外,他的唯一支出就是建造塞拉芙使用的技术。
“而路西安告诉我,塞拉芙模拟出的龙威是真实的——甚至比真龙还要真实。那么,动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假如他背后真的有人,足以提供这样的技术,足以制造出比巨龙还要真实的威压,足以差遣一个拥有这种能力、气度的年轻人……以他真正的本事,目的只是简简单单来对付我们几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别傻了,他从一开始就在针对高塔!”
克拉克公爵的质问在温泉乡里飘荡,剩下几人一时间都没有话说。
“那……到底是什么人敢对高塔出手……”
“问题就出在这里。”盖恩哼了声,“他最终对高塔出手了,而且出手后还安然无恙地活着……高塔方面没有发怒吗?不,教宗怒不可遏,但是他把怒火发泄在了我身上。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吗?你们对局势的变化一筹莫展之时,因为变革恼羞成怒时,对手下那群饭桶恨铁不成钢时,不也是如此?往往这时候越愤怒,就越透露出一个事实……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才会狂怒不止。”
“你是说,高塔对那小子束手无策?”
“或者说因为他‘背后的人’。那小子也不过一个天赋出众的法师罢了,我觉得这一点更合理。我还有一个猜测,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想法。”克拉克缓缓道,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牧马平原要变天了。”
“自一年前晨星的变故后,晨星就驱逐了境内所有的高塔势力。两个多月前,晨星突然显露神迹,这在近几十年的牧马平原上还是头一次,接着他们便开始信奉灰烬公爵嘉顿……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联系,谁会相信?
“前不久路西安告诉我,高塔里有一名与他交好的主祭莫名失踪了,而他的空缺被悄无声息地填补。假如米勒主祭战死、因病去世,高塔方面都不会表现得如此冷漠,他们甚至将战死的主祭雕像竖立在了真理广场!对此唯一解释就是他死于秘密行动……至于什么秘密行动,算算时间,多半和发生在晨星的事情有关。那位米勒阁下,兴许就是被当成了扔进晨星探路的石子。”
“那……我们该怎么做?”科洛皱眉道:“我们要想办法对那小子出手吗?”
“出手?”克拉克哼了声:“凭什么?高塔从数百年前就开始渗透议会家族,而那个时候的高塔,孱弱得就像个婴儿。然而,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婴儿成长为了健壮的青年吗?不,没有,他顶多长成了一个任性、蛮不讲理的孩子,只会将怨气发泄在他的仆人——也就是我们身上。
“回想一下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臣服,或说信服的,是这个婴儿吗?不,是婴儿背后强大的父母。我们相信此时的虔诚会换来今后女神的庇佑和恩赐,所以才听信这个孩子,任由他胡作非为,帮助他一步步成长为今天这个样子。
“但现在,我对这种做法是否正确产生了怀疑。
“回到那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小子身上,你们有没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他所做的这一切并非为了真正‘得到’什么,而是单纯在展示……”
“没错,就像剑士明明具备一击毙命的实力,却偏偏用花哨的剑术吸引周围女士的频频喝彩一样!”科洛赞同道,从那天被沐言的演说折服后他就这样想了。
“是的,他就是在展示什么,展示自己的能力,展示自己的头脑。”克拉克环顾四周,指着温泉边缘的凹陷。
“最初,温泉乡有十四席,这么多年过去,仅剩我们四人,剩下那些看似都成了我们四家发展壮大的养分,被解体、吞并……但诸位心里都清楚,议会家族与其他家族不同,除了废物似的卡特家以外,没有一家需要这种‘养分’,我们这样做也不过是在向高塔展示我们的头脑和力量,扫清它成长路上的绊脚石,让我们的‘效忠’更有价值……
“而那小子的举动,又与我们当初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那他是为了做给谁看?”弗兰克问。
“我们当初又是为了给谁看?”克拉克笑笑,“晨星已经变天了,查理三世虽然蠢,但他是个懂事的皇帝,而且比谁都要惜命,所以他毫无保留地放弃了圣言者,倒向嘉顿。珈蓝突然出现了一个能带来奇迹的年轻人,又向高塔表现出敌意……
“我也无法告诉你们确切的身份信息,但我敢断言,这小子背后的人至少是神明级别的,或者说他在试图向一位神明展示自己的力量。
“想想吧,神明索求的是什么?是信仰,是信徒,说白了就是人口。他们似乎遵循某种规则,无法直接出手,只能让各自的信徒展开较量……
“比起那小子我们已经晚了一步,成了他身后的布景板,将舞台拱手让出。假如神明间爆发了战争,最终能够得到神明青睐,从而活下来的,必定是最有价值的那个——你们猜猜会是谁?是那小子,还是被他玩弄在股掌间的我们?
“是时候展现自己的价值了,诸位,这也是我召集你们来此的目的。我们应当做出一个决断,是选择高塔,还是静观其变。议会家族能否在乱流中屹立不倒,珈蓝是否依旧立于牧马平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今天的决定。”
气氛凝重起来,几位法蓝城最具权势的人各自阴沉着脸,眉头紧锁。
“脏器被冻结一个早上的滋味不好受吧,盖恩。”弗兰克咧嘴笑道:“我记得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小时候被骂了句‘死人脸’,一定要追着那家伙捆起来扔进湖里。”
盖恩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也懒得动脑筋。”弗兰克摊手道:“所以还是听你的。”他望向科洛,这位老对手望过来的目光竟然还有些敬佩。
“真羡慕你能这么坦诚,弗兰克。”科洛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静观其变’就一定是做出了其他选择吗?这难道不是最忌讳的观望和摇摆不定?”
“不,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罗恩·加西亚抢在盖恩前开口:“现在仔细想想,当初促使威廉和道恩下定决心的多半也是这小子背后的势力,换句话说,是‘有人’选中了他们,而非他们选中了那小子。但正因我们猜错了,所以才会对他施以援手——这在现在看来反而是正确的,那为什么不继续保持观望,‘正确’下去?”
“那……如果高塔对那小子动手呢?”科洛又问。
罗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三人的目光汇聚在克拉克公爵脸上。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他缓声道:“很快,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