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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编年史全文阅读

作者:夏牧訸     黄昏编年史txt下载     黄昏编年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您认可吗

    克拉克选择静观其变,但有人却坐不住了。

    元素高塔。

    受限于法蓝城这“该死的”结界,伊卡莉的神仆们——其实可堪一用的也就拉尔和伊苏两个——他们两位也无法进入其中。于是对教宗而言,他就成了一块充电电池,每当神力耗尽时便要离开法蓝城前往特定地点“朝圣”,也就是充电。

    上一次充电是15年前,因为此后法蓝城一直平安无事,所以直到这次惩罚克拉克之前神力都没有消耗殆尽。

    以往他会在这个时候前往静谧湖接受神赐,但这回情况紧急,再加上银月城发生了剧变,他也只能选择就近的另一个去处。

    不过保罗没有第一时间去,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能空着手,比如……比如应该带上那个渎神者的灵魂。

    晨星遭遇这种变革,相较之下他们在珈蓝的功绩就显得微不足道,保罗由此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

    ……

    王宫。

    空旷的宫殿里只坐着三方人,国王坐在正中心,看起来坐卧不安,左右手边分别是教宗和克拉克公爵。

    即使在过去的岁月里,这样的局面也算少见,因为国王是六人议会的傀儡,而六人议会随着几百年前就被高塔渗透,已然变成了高塔的传声筒,只是因为威廉和卡特两家的不介入,“议会声音”难以统一。因而以前“三方对峙”时往往还有威廉校长。

    但今天……

    劳伦斯二世偷瞄了几眼,教宗虽然面沉如水,但怎么看怎么尴尬,反倒是克拉克公爵比在场其他人都要冷静。

    难道他们闹僵了?

    劳伦斯二世的小聪明又犯了,他故作不耐烦道:“教宗冕下,克拉克阁下,你们也该说句话了吧,国王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教宗这时才睁开眼,看向克拉克,似乎在暗示什么。

    可后者依旧眼睑微垂,嘴角含笑,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全然不搭理。

    见状保罗温声道:“有人在您的治下亵渎神明,我的陛下。”

    “哦?这么严重?那高塔把他抓起来审判不就好了。”劳伦斯二世说得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在此时的保罗听来也略微刺耳……更别提这位陛下还加了句咕哝。

    “这种事以往从来都没通知过我……”

    保罗不理会其中的刺,继续道:“渎神者在珈蓝学院,高塔没有涉足其中的权力。”

    “喔……原来这样啊。”劳伦斯二世拉长了语调:“我明白了……但既然如此,为什么坐在我右手边的是克拉克阁下,而不是威廉校长?”

    “陛下,您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克拉克终于睁眼,微笑道:“您也知道,威廉公爵与我们一向不和,所以才要请您从中斡旋,让他交出那个亵渎神明的人。”

    “哦?听起来你们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沐言。”教宗起身道:“他在塞拉芙向一小撮人宣扬邪典,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亵渎神明,却影射了高塔,我们已经查明了这件事,陛下应该没兴趣知道其中过程吧?”

    谁说我没兴……算了算了。

    劳伦斯二世本想再皮一下,瞥见保罗的眼睛时却背后一寒,想起了那天生日晚宴上的一幕,连忙悻悻闭嘴。

    “高塔办事,我一向放心。那么……我会让威廉公爵带着那个人来。”

    他拍了拍椅子,旁边的侍卫立刻附耳过来。

    几分钟后,威廉校长从王宫后的传送室里走出。

    “陛下,克拉克阁下,教宗冕下。”

    校长不卑不亢,只是他孤身一人,并没带上沐言。

    教宗皱眉:“公爵大人,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你难道不该带上那个渎神者一起过来吗?”

    “渎神者?我不知道什么渎神者。沐言老师是珈蓝学院的职员,是道恩教授的助教,而且他早就因为翘课太多次被道恩教授勒令停职反思,我不明白他有什么机会向别人宣扬邪典。”

    教宗上前半步,蓦地瞪大眼睛。

    “你明白的,公爵大人,塞拉芙的一切你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威廉认真地回答:“而且我也不清楚您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塞拉芙的任何内容都会经过校委会的审查,不存在危害高塔、危害珈蓝、乃至危害人类的内容,它的所有主题都是积极向上,具备正向教育意义的。哦……我明白了,我想您要说的可能是刚结束不久的内测,‘王国风云’吧?”

    “没错,是它。”教宗神色稍缓。

    威廉此时却露出了微笑。

    “那我就更好奇了,教宗冕下。如我所言,它之所以被冠名为‘内测’,是因为仅有5人参加,而且都签定了保密协议。您是从哪个违背了契约精神的小人嘴里得知了‘内测’内容?”

    教宗一时语塞,但依旧面不改色道:“是一个心向神明的孩子不忍看到自己的信仰如此被摸黑,因而背弃了誓言向我吐露实情……还望威廉校长不要责罚他。”

    “嗵”

    一袋散发着腐臭的东西凭空被丢在地上。

    威廉也一改和善的神色,脸色冰冷如霜。

    “我不会责罚他,因为已经有人替我动手了。你说的那个心向神明的孩子,是我在贫民窟臭水沟里发现的库兰吧。

    “无论是学院的结界还是登记处的档案,5名参与内测的人员中近期出入学院的除了他只有费洛殿下和塞缪尔,教宗需要把他们两人也喊来对峙吗?我已经问过塞缪尔,他否认此事,也就是说,您所谓的‘心向神明’又背弃誓言之人,是三皇子?”

    “皇儿不是那种人!”

    教宗没开口,劳伦斯二世先急了,国王跳到两人中间,被教宗瞪了一眼后又坐了回去,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我的儿子不是那种人……他不是!”

    “我明白,陛下。”威廉冲国王微微欠身,接着转向教宗,目光凛然。

    “库兰是我的学生,教宗陛下。我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学生。关于他的死,我会一直调查下去,直到这一切水落石出——但愿与高塔无关,也愿他的灵魂在神明那里得到安息。我相信,您也是这么想的吧?”

    教宗深深看了威廉一眼。

    “是的,愿我主赐予他安息。”

    “那么,您是否承认这里面存在一些误会?内测已经结束,而且它的内容并非亵渎神明,只不过与《霜与火之歌》的性质相近,讲述乱世中城邦争霸的战争——关于这些该如何定性,想必国王陛下应该更有发言权吧?”

    “我?当,当然!”国王坐直了身体:“《霜与火之歌》里的新神与旧神根本无法与伟大的元素之主相提并论,既然与它类似,就更谈不上渎神的邪典了!想必教宗也看过那部伟大的作品吧?”

    “是的,那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教宗甚至没有回头看国王,始终盯着威廉,微眯起眼睛,宝蓝色的眼珠只露出一条蓝线在外面。

    校长大人毫不退让,仍然微笑道:“那么,也就是说,这其中存在误会,沐言老师并不是什么渎神者……您认可吗?”

    “认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凌厉的反击

    10月4日,夏休期结束。

    珈蓝学院恢复了以往的喧闹,同时《比格纽斯》也开始为万众瞩目的“大型多人同时在线地下城”造势,校园里四处洋溢着这方面的讨论。

    威廉和往常一样步行前往自己的办公室,心情无比舒畅。

    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宛如一千只多嘴的碧羽鹦鹉,却交汇成完美的白噪音。他收敛了感知,沉浸在这种嘈杂中,时不时回应路过的学生投来的问候……

    这感觉,仿佛初秋的空气都带着几分温暖。

    他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生机勃勃的校园了?恐怕上一任、上上一任校长都没见过类似的光景吧。

    这才过去几个月?五个月?六个月?总之最多不超过半年时间,学院就已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这些学生一直身处其中,尚未有什么深刻体会罢了。

    虽然贵族和骑士学员之间仍然存在隔阂,可那往往出现在他们兴致勃勃讨论完毕的尴尬期,而不像之前那样写在脸上,泾渭分明。

    他喜欢这种变化,感觉连自己都年轻了几分。

    人总是在事情水到渠成地发生后才会多出不少感悟,威廉此时静下来想想,赫然发现,造成之前那种困境的的罪魁祸首竟是学院本身……假如没有沐言出手干涉的话,不知还要过去多久他们才能意识到问题的根源。

    一个人的贵族身份到底带来了什么?答案实际上是种心理暗示。

    说他高贵,流淌着如何如何的血脉,这些都是鬼扯。那些贵族标榜自己的,往往是古老的传承,过人的财富,古老的姓氏,大有来头的家徽等等这些具备实体的、标志性的东西。

    正因为这些外在包装,他们才能昂起头颅,展现出自信,这才形成了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贵族风度——正如人与人交往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外表一样,这种外在的东西是最客观、最直接的。

    在学院决定扩招之前,这些外在的标志但凡是个贵族就拥有。珈蓝建国七百多年来鲜有战事,贵族家族只要不作死就一般不会断了传承,换做谁都能将看似悠久的百年家族谱讲得头头是道,总体而言大家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特殊。

    可扩招之后,问题随之而来。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虽然扩招为诸多寒门子弟提供了优质的教育,可当十倍于自身人数的平民涌入后,这群平时没怎么觉得自身高贵的家伙们一下子成了“稀罕物”理论上人数处于劣势的他们应该被孤立,感到格格不入才对,但因为骑士学员骨子里的自卑和敬畏,他们反而被捧了起来。

    正如道恩教授开学第一课讲得那样,贵族们的高贵和骄傲,来自于骑士学员的追捧,这个苦果恰恰是他们自己酿成的。

    自轻者人轻之,大概是这个道理。

    校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在用纪律约束双方的行为,这就使得矛盾被激化,上不了台面后就潜藏在学生内部,宛如隐疾,更加难以根除。

    沐言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通过一系列操作让贵族和平民拥有共同语言,从此没什么东西是贵族“独有”、“独占”、用来标榜身份的了,学员的注意力从穿着、胸前的徽记、称呼、家族传承上移走,转而聚焦在《霜与火之歌》的故事,《比格纽斯》的新闻,以及今天谁又登上了榜单……这些内容上。

    他在淡化原本的“标志性”体现。

    新的潮流物在无形中拉近了两者的距离,再加上信息讨论的氛围是由多数人建立的,这时候如果贵族还固执己见地自我抱团,那他们就会被“被动”孤立。这种情况下,原本的氛围自然会慢慢崩解,转而形成新的氛围和圈子。

    或许新的圈子也存在欺凌和霸权,但终归只是少数,无论它再怎么糟糕,都好过学院原本的氛围。

    当足以自我净化的泉眼慢慢生出时,泥沼也终究会有清澈的那一天。

    ……

    在一路微醺的阳光中,威廉抵达校长办公室,刚到,助手就递给他一封信。

    “谁送来的?”

    “月溪庄园,先生。”

    月溪庄园?

    威廉微愣,他记得住在那儿的是老友拉马尔·卡特的独生女希琳,作为议会家族中真理派唯二的两家,他当初答应老友照看其女儿,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急忙拆开信封,看了几眼后,眉头微皱。

    “帮我打开4号传送阵,我要出去一趟。”

    “是。”

    4号传送室的门打开,白光闪过,威廉身影消失。

    与此同时,刚才始终低着头的年轻助手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圆睁双目,露出一双水蓝色却没有眼白的眼珠,身体却渐渐僵硬,失去了温度。

    ……

    传送到一半时,威廉就察觉到不太对劲。

    4号传送阵是从学院到塞因沙庄园,不过横跨大半个法蓝城,最多5秒就能结束,可他的失重感已经持续了足足半分钟,这是传送到多远的距离?

    突然,失重感消失,他脚下再次触及地面。

    同一时间,法师的感知如水般向四周流淌出去,可一瞬间就缩了回来。

    他的感知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了。

    睁开眼,四周是明晃晃的烛火,耳边传来孩童的唱诗声,空灵缥缈,但无法寻觅来源。

    一个身穿白袍的人背对他站着,双手张开,仿佛要拥抱什么。

    这道背影看起来也有些眼熟。

    “先生?”

    他试着叫了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来回激荡。

    这种似曾相识的构造,让威廉想起了元素高塔的教堂,每逢布道时,教宗的话语声就在教堂里层层回绕,宛如敲打在心灵深处。

    他突然一寒,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底。

    “哦,威廉法师,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微笑着转身,除了教宗保罗还有谁?

    “教宗大人……”威廉淡淡道,面色不改,“您想找我叙叙旧,直接邀请就好,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再次放出感知,同时开始调动身边的元素。

    他确认自己离开了法蓝城,没有了头顶结界的束缚,他沟通魔网的速度都快了不止一倍。

    教宗似乎对他的小动作毫不在意,也没有接话,就这么束手站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很快,他所期待的事发生了。

    威廉小心翼翼散开的感知宛如落入泥沼,虽没有触碰之前的高温,却无法再前进半步,就连完全摊开在这间教堂里都做不到。然而当他试图将感知收回来时,却发现泥沼猛然凝固,将感知牢牢锁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泥沼开始升温,很快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因为直接作用于感知,强烈的腐蚀和灼热感被放大了何止百倍,痛觉顺着感知线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明明可以与魔网沟通,却不得不因为这股剧痛而分心,无法使用任何法术。

    疼痛让他的感知愈发敏感,耳边孩童们空灵的唱诗声也因此被一再放大,原本的歌声似潺潺溪流,荡涤着灵魂,但现在就如百米高的瀑布,宣泄而下,狠狠冲刷在他的灵魂上。

    教宗缓缓向前,伸出手,抵在威廉额头上,尽管后者极力反抗,调动全身的力气和精神,也不过是让额头微微蹭了蹭而已。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了。

    “神说,凡诋毁我者,若忏悔就能得到宽恕。

    “神说,凡亵渎我者,若顽固必将归于元素。

    “神说,凡归于元素者,必将被我救赎。”

    教宗温声念道,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神力,但借助这件教堂的法阵,他还是轻而易举制服了威廉。

    源源不断的乳白色神力从空气中渗出,整个教堂里充斥着一股白茫茫的雾气,威廉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有关过去的所有记忆被搅动,在脑海深处旋转、纠缠……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升腾,摇曳成一道龙卷,在高速旋转中记忆都被剥离、淡忘,最终定格在一张脸上。

    扬森……

    是扬森恬静的睡姿,少年脸上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做了个美梦。

    威廉绝望地伸出手,试图抓住这最后一幅画面,然而它也被风卷走,接着撕碎……

    不……不……

    威廉眼里逐渐失去了神光,目光变得呆滞,身体也停止了挣扎。

    教宗颂念的圣诗来到了最后一小节,周围的白气也浓郁到极致。

    就在他即将收手的瞬间,一抹突兀的紫光突然出现,破开氤氲的白气,仿佛将整个世界撕开一条口子。

    一黑一白两把短剑,分别刺穿了教宗的脖颈和心脏。

    无论是颂念还是唱诗声都戛然而止,几秒后,他身子一歪,斜斜跌倒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武器

    傍晚,教师公寓里挤得热热闹闹。

    沐言久违地亲自下厨准备了火锅底料和油碗,由此来庆祝桃矢小姐与瑞奇时隔半年的再度团聚。在氤氲的热气和嘈杂声中,塔林人一张蓝脸明显羞得通红。

    经营黄昏酒馆的汤姆、杰瑞、乌诺三人和埃里克一并赶了过来,赫鲁几人众悉数到齐,再加上格雷泽老师、格莉丝和阿玛瑟,只缺苏利亚他们就能凑齐当初那支队伍的样子。

    几人用赫鲁语交流,茶茶小姐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看出这群人之间的亲密。

    不过就算能听懂,她估计暂时也没这个功夫——因为火锅太辣,茶茶又无法忍耐美食的诱惑,以至于额头上汗涔涔,嘴唇也被辣得通红,一个劲地吸溜,一双大眼睛也水汪汪的,哪儿顾得上听他们在说什么。

    几人吃得热闹,借着兴致,乌诺一连打开了好几瓶酒,就连茶茶小姐都被格莉丝蛊惑着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少女看起来晕乎乎的,红着脸往随身携带的小口袋里藏食物,说要给夏穆先生带过去,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沐言半躺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直到酒过三巡,他才悄悄离开桌子,来到隔音结界笼罩的卧室里。

    威廉校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圆睁着双眼,毫无神采。

    “校长还真是高危职业,怀恩也是这样……”沐言忍不住撇撇嘴。

    中午桃矢抵达时,还额外带了一位伤员,即是校长大人。

    从她的描述中沐言不难还原事情经过:威廉替自己出面挡下高塔后,立刻遭到了反击。有人把他骗到距离法蓝城数百里外的教堂中,借由禁魔法阵和高塔的术式试图洗脑、控制他,好在这时候桃矢经过,顺带结果了教宗。

    洛坎已经千百年没见过传奇刺客了,瑞奇和桃矢两人神秘莫测的身法就连沐言稍不注意也要吃亏,所以他不担心这会暴露他们的踪迹,他只是好奇教宗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

    桃矢小姐说自己之所以出手,是因为教宗身上有一股她十分讨厌的气息,在赫鲁接触过,在风之苍穹那两个病号身上也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指的是烙印了。像保罗四世这种关键人物,的确应该被伊苏直接控制,可即便如此,他的实力应该也不在嘉顿的几个狂信徒之下……但桃矢小姐却说那人就如一张白纸,一捅就破。

    她离开前直接毁了现场,也就没剩下什么线索。

    沐言细想之下,只能勉强得出一个结论:恐怕教宗身上没剩下多少神力,因而才要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对付威廉。

    这就很有趣了,看样子头顶的结界不光阻隔了伊卡莉,还阻挡了伊苏和拉尔……但从已知的情报里,全领域静默结界来自于珈蓝的法师们,也就是说,凡人缔造的结界竟然可以阻挡神明的脚步?

    这背后恐怕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撇开这些杂念,桃矢出现得虽然很巧,但依旧晚了半步。威廉校长的大半记忆被抹去,现在连基本的意识都是破碎的,灵魂遭此重创,根本无法驾驭肉体,即使等创伤自然恢复,醒来后的他也会变得呆呆傻傻,不再是之前那个时而慈祥时而严格的校长。

    更不要说,他还是扬森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沐言不禁有些头疼,这该怎么处理……

    这种情况与当初罗迪的全然不同,毕竟罗迪的记忆能够缓慢恢复完全属于一个奇迹,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眼下威廉校长情况比罗迪好很多,却是介于希望和绝望之间,让人拿捏不准。

    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了个响指,让气元素仆从抱起威廉校长,消失在卧室里。

    ……

    再度出现时,沐言已经站在了地下的水晶面前。

    光幕亮起,一男一女两个AI仆人出现,恭敬地弯下腰。

    沐言点点头,从水晶中召唤出一道光芒包裹着威廉,老人的身体慢慢浮空,无数条丝线状的光芒从他脑域延伸出来,另一头在半空勾勒出更为复杂的脑域轮廓。

    这是沐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仔细地观察人的具现化的脑域,或者叫它灵魂之海、识海、意念之海什么的都无所谓,总之调控记忆与情绪的所有东西都藏在这里面,是物质和精神的交汇处。

    物质部分是实体的框架、结构,而精神部分则宛如氤氲的星云,在其间漂浮、翻涌,正如人性般难以揣测。同样,也难以进行人为治疗、干预等等。

    即使沐言身为死灵法师,掌握的也不过是单纯针对灵魂或者肉体的法术,可以说两者分开后任一都是他的研究领域,可唯独这样混在一起就不是了,这也是生命最复杂的结构,诞生智慧和思维的场所。

    如今威廉的脑域看起来十分“清爽”,因为记忆都被抹除,因而常人脑中变幻莫测的“星云”在他这儿就是一团暖色的云雾,没有任何驳杂。灵魂之力搭建的框架正随着水晶释放的“安神术”慢慢自我修复着,可这一团云雾始终无动于衷。

    “你们两个有什么好想法吗?”沐言问。

    他压根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般试探一下。

    “可以从备份入手,宿主!”猫娘突然道:“任何生灵都会存在‘潜意识’的记忆备份,记忆受损伤时可以用备份数据来恢复!”

    “备份?”沐言不解:“那当初罗迪那家伙……”

    “那家伙别说数据存储功能,连硬盘都被摧毁了,根本无从恢复。”妮可埋怨道:“这种事您也猜不到吗?”

    沐言撇撇嘴,也不禁松了口气。

    有得治就好。

    “试试吧,让威廉校长醒过来。”

    “是!宿主!”

    ……

    ……

    元素高塔。

    代表保罗四世的灵魂水晶早已破碎,面对这一现状,知情的十二位主祭都有些不知所措。

    水晶中飘出一缕光芒自动锁定了继承者,这一位主祭自此与原本的姓名告别,成了保罗五世。

    面对其他同伴殷切、愤怒、嫉妒……等等糅合了各种复杂情感的目光,五世也不知该怎么做……从高塔开始侵入珈蓝那一天起,历代教宗都只有一个使命:彻底吞并六人议会,关闭头顶那个该死的结界。

    无论他们是否懈怠,这个任务终究存在,也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降下惩罚……也没有人反抗。

    所以,也就没有教宗的“突然去世”。

    因为结界的存在,神力无法被直接灌输进来,同时临危受命的保罗五世也就无法接受神的烙印,换言之,与保罗四世不同,他现在只是个由神明赐福的法师而已:会一些神术,能力等同于七环法师,然而论战力不如战斗法师,论研究也不如学院派的学者法师……

    所以,保罗五世很迷茫,他的一生中从未如此迷茫过。

    他不禁闭上眼,瘦高的身影在教堂里显得孤零零。

    然而闭眼的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悠远的声音传到耳畔。

    “去地下……去地下……”

    保罗五世立刻站起身,激动不已。

    他觉得这是自己听到了神的声音,这是与神明更近距离接触的证据。

    “神与我们永在——”

    他安慰众人道。

    “神与我们永在——”

    其他主祭们宛如找到了主心骨,竞相高声欢呼,原本凝重的空气就此破碎。

    ……

    无独有偶,位于元素巷的元素高塔下面也有一条黑漆漆的密道,通往地下深邃的暗室。

    如果沐言在的话,或许会发现,这是一条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路,目的就是挖穿这层厚厚的岩石,抵达地下那群法师们堆积魔晶矿脉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是条试图抄家的后门。

    因为方圆数百里的魔晶矿脉都集中在学院之下,因此元素巷下面的岩石大都是脱了魔的褪魔石,时间一久就格外坚固,甚至可以拿来锻造兵器。而高塔却在其中硬生生挖出了这么一条深邃的矿道,花费的精力可想而知。

    保罗五世掌心托着一枚柔和的光球,光芒中心是一枚蜡烛,他越是深入,烛火就愈旺盛,每逢岔路时烛火就会为他指明方向。

    这是燃魔蜡,视空气中的元素浓度决定亮度,高塔也是以此来洞悉地下矿脉的大体位置。

    磕磕绊绊走到尽头,去路被一间百余平米的暗室挡住,暗室地上刻着巨大的传送阵。

    保罗五世依稀辨认出那是远距离传送阵,跨度至少千里,正在犹豫,心中那个声音又道:“踏上去,踏上去……”

    他不再犹豫,抬脚踏了上去,瞬间被亮到极致的光芒吞没。

    保罗五世情不自禁发出尖叫,声音被拉长,变形,最后如同被撕扯得粉碎的蜡烛一样消失。

    不知过去多久,他从昏迷中醒来。

    还没睁眼,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就涌入鼻腔,耳边还有蜘蛛爬过的窸窸窣窣声。他慌忙站起身,却被空气中的刺鼻气味呛得喘不过气来。

    “Lorfi-Ai”

    短暂的咒语过后,保罗五世掌心升起一团乳白色光芒,只见他随手一挥,光芒就裂成无数瓣,飞向四面八方,照亮了周围。

    然后,他如遭重击般呆住。

    自己正身处一片废墟之中,厚厚的蛛网和尘埃覆盖了周围的建筑,但从斑驳的花纹和金属锈痕不难判断,这是至少数百年前才有的建筑。

    花纹似乎是荆棘花,藤蔓曲折,缠绕在一把威武不凡的长剑之上……

    晨星的剑花徽记?

    保罗五世稍稍醒过来,但等他沿着花纹往四周看时,才陷入了更大的震撼。

    四周矗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一个个岿然不动,表情木然,宛如风干的尸体。只是他们的法袍,无不宛若新衣,上面还流转着晦涩的魔法气息,和尸体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时间线上……

    这些都是什么?

    保罗五世慢慢靠近,突然觉得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他仔细盯着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真理广场见过他的雕像。

    这是……安东尼·克拉克??

    这……这怎么可能?

    保罗又往左边看,也有些面熟……

    这位难道是珈蓝学院的初代校长葛洛卡·威廉?

    等等,那右边……

    艾德里安·卡特?

    再右边……

    灰之主玛济斯?

    保罗彻底陷入了石化。

    一瞬间,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教宗以前说过的“武器”是什么,就是眼前这些!

    珈蓝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法师们,那些有希望晋入,或是已经晋入传奇的法师们,他们并非消失,而是都被女神捕获,全部存放在这里!作为高塔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武器!

    他也明白了什么是‘燃料’,这些法师们看上去一个个宛如丢掉了灵魂,只剩下躯壳,要驱动这样强大的武器必然需要大量能量……

    他都明白了……

    高塔是如此强大,在高塔面前,那些对手简直就如不堪一击的孩童!!

    保罗五世内心的惶恐不安被完全驱逐,他的脸上无法抑制地洋溢起笑容。

    突然,

    “我的仆人。”

    “谁?”

    陡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身着红袍,面容僵硬,但眼里却泛着宝蓝色的光芒,就与之前的教宗一模一样。

    声音正是从他嘴里发出。

    看清来人,保罗五世忍不住惊呼:“格雷泽??是你?”

    “我的孩子,如你所见,这只是一个躯壳,一个载体,而我,是你们的神。”

    随着格雷泽抬起手,无尽的威压扩散开,火光从他指尖逸散,嘭的炸开,无数点光芒分别悬浮在空中,也彻底照亮了整个地下。

    保罗五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王宫之中,高耸的穹顶上,是剑花旗征服牧马平原的壁画,周围是腐朽的金红两色旗,脚下的红毯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一路通往格雷泽背后。

    阶梯之上,正是王座。

    在格雷泽起身之前,他一直端坐在王座上。而那些法师们——那些武器们,就如群臣般环绕王座站立着,放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至少有数千名之多……

    保罗五世心中一片骇然,随之而来的是拥有绝对力量的狂喜。

    这样的高塔,才给人以无法战胜的压迫感。

    他不顾地上的灰尘,慌忙跪下。

    “向您献上我的忠诚,冕下。”

    “起来吧,孩子,汝之乞求,吾必回应。”

    “是。”

    保罗五世站起身,这才将上一任教宗的死讯告诉他。

    “高塔现在陷入了危机,教宗陛下离开前说议会家族也有脱离控制的迹象……”

    “我明白了,孩子。”

    “是……”

    格雷泽伸出手,轻轻抵着他的额头。

    “不要抗拒,接受我赐予你的力量。”

    “是!”

    保罗五世压下心中的狂热,闭上眼睛,虔诚地抬起头。

    随后,他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沿着对方的掌心涌入脑海,他的灵魂一瞬间被冻结,甚至来不及挣扎,只能感受到自我意识被一点点剥夺,挤占,仿佛有人将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塞入自己脑海,夺取了自己的控制权。

    再然后,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边只有缥缈的声音。

    “我的孩子,神将指引你……”

第一百六十章 被遗忘之人

    10月10日,新地下城上线。

    前一天的第67期《比格纽斯》公布了这一事实,因而今天每个学员都对它翘首以盼。

    新地下城名为“维多利亚之歌”,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但凡参加过内测的人都知道,“维多利亚”在欧罗巴语言中是“胜利”的意思。

    换言之,这个地下城名为“胜利之歌”,至于是谁的胜利,到底为谁而歌……这一期都尚未得知。

    ……

    众人纷纷抵达塞拉芙后,塞缪尔开始统计人数,却惊讶地发现少了一个。

    似乎是那个叫库兰的家伙?

    好像从内测结束后就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只不过塞缪尔那段时间心情也不好,所以没太在意。

    他略一迟疑,没有多想,便带着人直接进去了。

    而另一边,费洛也重新召集了人手。

    与只少了一个人的塞缪尔相比,他的队伍这次却少了至少十个熟面孔,除洛伊和德列斯本就属于雇佣关系,这次没加入以外,另外几人也因为内测中罗兰骑士的死深受打击,从而退出了队伍,表示不会再跟团。

    费洛大概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或许这群人成为独行侠的初衷也正是不愿体会这种分别吧,羁绊从建立到割舍都是个艰难的过程,前者意味着敞开心扉,后者意味着受到伤害,尤其是投入越多最后受到的伤害也就越深。

    所幸,凭着内测者和三皇子这双重尊贵身份,费洛又迅速招募了一批人,虽然其中的质量着实比不上先前那批人,但也看得过去。

    因为这次的地下城是MMORPG,所以一群人在登录前就被统一分配到一间大型月室,此地可以充当会议室或休息间。费洛大概描述了一遍他们即将遇到的问题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躺进游戏仓,与之连接。

    ……

    等众人眼前的黑暗被光明取代时,初次进入的几位忙睁开眼,观察这个期盼了已久的世界。

    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中,放眼望去至少有四个真理广场那么大。

    视野尽头是身着亮银甲、手持长枪的巡逻卫兵,脚步声清脆、整齐,远远传过来,宛如雷动。震动也惊扰着广场里的白鸽,扑哗翅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空是湛蓝色的,明媚的阳光打在身上,虽然刺眼,但并不灼热。周围是轻微的嘈杂声,糅合着鸽子咕咕叫与振翅的响声,无数初生者和他们一样睁开眼睛,愣愣望着周围的一切。

    宏大且明媚,庄严又肃穆。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词汇。

    近在咫尺的就是一尊巨大的大理石雕像,一位背后生长双持的健美男性高举着长枪,做出向前奋力一击的动作,洁白的羽翼上每一笔纹路勾勒都宛如真的一般,还隐隐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一时间队伍里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

    “去他妈的,老子有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有人爆粗口。

    不少初入的学员被吓到,忙寻声望去,却发现一群人此时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脏话正来自于其中一个怒火冲天的家伙。

    他们……为什么生气?

    “见鬼……这不是新教的守护天使吗??”那里面紧接着又有人惊道。

    “难道说,他们……”

    “等等,我们该不会是在……”

    “卡洛林,这里是卡洛林。”

    费洛喃喃道,声音仿佛失去了力气。

    “没错……这里是卡洛林……”

    他俯下身子,抚摸着雕塑底座上的文字。

    “神圣卡洛林帝国-十二圣天使之守护天使-圣·罗兰阁下”

    “这里是卡洛林……”

    费洛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游离在面前这尊雕像上,声音与身体一同微微颤抖。

    “我不相信……假的,这都是假的!”

    队伍里一人突然失控,状若疯狂地冲出去,抓住一个离他最近的行人问:“告诉我,告诉我这是哪儿,这是哪儿?”

    路人被吓得瘫软在地,但还是颤抖着回答:

    “是卡洛林,是神圣王都卡洛林……”

    “该死,神圣是什么意思?卡洛林就好,前面为什么要加狗屁神圣?”

    “意,意味着我们是神圣卡洛林帝国的子民……”

    那人松手,任由路人逃走,自己则呆呆跪在地上,直到被赶来的卫兵用长枪指着脑袋都毫无反应。

    “神圣罗马帝国……”

    “教廷……”

    “去他妈的教廷!!”

    费洛的老部下一个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新加入的队员都一脸茫然,看着同伴相继被卫兵拽走,毫无反抗的意志……

    ……

    另一边,塞缪尔铁青着脸,坐在新教的神殿里。

    哦,他们现在叫“神圣罗马教廷”,即原本的罗马教廷与新教合二为一——当初两教的争执也不过是为了统一大陆信仰所做的表面动作而已:借由战争的名义让王国之间互相侵犯、征战,等到削弱得差不多时用神殿骑士团统一大陆,过程大概如此。

    为塞缪尔沏茶的是一位红衣主教。刚才塞缪尔一行人初入卡洛林时与三皇子一众的反应无异,因而也招来了卫兵。但两者的不同在于,塞缪尔一时火起用魔法将卫兵烧成了焦炭——似乎正因如此,他们并非被抓,而是被教廷“请”了回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虽然讨厌教廷,可对方这样以礼相待,他还是暂时按捺住了怒气,想听听对方打算干什么。

    在随后的交谈中,塞缪尔得知现在是神圣历446年,也就是神罗教廷统一欧罗巴大陆后的第446个年头。

    同样,神圣元年之前的大陆也处于乱世中,也存在他熟知的卡洛林、加洛斯、庞贝、乌鲁克等名字……但不同的是,那段历史的走向与结局都和他所知相去甚远。

    甚至有种荒谬的对照感。

    主教的叙述中,加洛斯、庞贝和乌鲁克是叛出教会的异端,而非罗马教廷的所属国。而神圣的卡洛林人则是教廷最虔诚的信徒。三国叛出教会,为了引导迷茫的人类,减少杀伐,无所不能的神让十二位天使化身神圣骑士降临人间,辅佐着被神选中的人来剿灭这些异端,统一大陆。

    塞缪尔本以为这个“被选中者”是查理曼,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主教口中,神选者是个他从未听过的人,而查理曼也确有其人——但这位王者竟然只是个小偷,是个肮脏的窃贼。

    某日,查理曼潜入神选者的卧室试图偷东西,失手被抓,按照法理他本该被绞死,但神选者是个宽宏大量的人,饶恕了他的罪责,又因为两人体格和容貌都相仿,便收留他做自己的替身,迷惑那些试图刺杀他的对手,为了活命,查理曼欣然允诺,并且这件事的知情者除了当事人以外只有十二位天使。

    随后的数年里,在十二位天使,或说神圣骑士的帮助下,神选者将冥顽不灵的异端逐个击破,成功让神的福泽再度照耀整片大陆,从而建立了神圣卡洛林王国。

    但就在最后一役,突生变故。

    阴险狡诈的窃贼查理曼不甘心一辈子做替身,于是利用了神选者对他的信任,在食物中下毒杀害了对方,自己鸠占鹊巢,向前线下达错误指令。于是在最后一役中,士兵们没有按照约定好的那样救援十二位圣骑士,导致他们被十倍于自身的大军围困,最终战死沙场,而以他们的死为代价,卡洛林的军队长驱直入,覆灭了最后的抵抗军。

    自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与卡洛林一战,同样也没了知晓查理曼身份与“替身”事宜的人,查理曼这个替身成功代替神选者坐上了王位,由此放开手脚实施自己的计划。

    这些年跟在神选者身边,他也学到了相当多的谋略和知识,竟将王国治理得有鼻子有眼。随着时间推移,他将欧罗巴大陆的残局收拾完毕,建立了统一大陆的神圣卡洛林帝国,并打算加冕为帝。

    然而就在他为自己戴上王冠的那一刻,全知的神降下神罚,让这个罪恶的窃贼在众目睽睽之下灰飞烟灭,卡洛林帝国的众生得以被从蒙骗中解救——这即是神圣历元年的事。

    听完这一系列故事,饶是以塞缪尔这种阴暗腹黑的人也有些难以接受。

    他无法容忍自己钦佩的君王查理曼被人称作“肮脏的”查理曼,并冠以窃贼的名头,塑造成一个小丑……

    但他又无能为力。

    这位红衣主教在刚才一连串讲述中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激动,足以见得他是发自内心喜欢并信任这段历史——是历史而不是故事。身为教廷的一员,他信仰神明,具有同样的荣誉感,所以才会如此激动。

    假如这也是临时编造的,那眼前这位也太入戏了不是么……

    这从侧面敲打了塞缪尔,不要试图颠覆对方的认知,自己所熟知的真相现在是不折不扣的谎言,甚至是亵渎神明的邪典。

    略一思索,他就咽下了不快。

    算了,反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为死人鸣不公没有任何意义,他这样安慰自己道。

    主教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说不出的恭敬。

    塞缪尔大概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魔法。早在内测时他就发现,欧罗巴大陆上没有人会使用法术——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梅林。对方现在这样的讨好多半是看上了他所使出的奇妙法术。

    主教见对方表情淡漠,堆起笑容道:“塞缪尔阁下,想必您就是传说中‘隐世不出’的修士一脉吧?”

    塞缪尔眉头微皱,拿不准该怎么回答,但他这一反应在对方看来恰好成了身份被看穿的恼怒。

    “呵呵……当初十二位圣骑士辅佐神选者时,也曾得到隐士们的帮助。据说他们有改变天气,操控火焰、水流和空气的强大能力!在帝国加洛斯行省、庞贝行省及乌鲁克行省的交界线上,有一座著名的雄关‘叹息之墙’,那就是隐士们用一个月时间建起来的奇迹之墙!也正是那一战奠定了神选者胜利的基础!只不过在那之后,隐士们就销声匿迹,直到今天您的再度出现……”

    主教看着他,两眼放光不已。

    塞缪尔干笑了几声,他越来越相信这段历史完全跑偏了,只是这种面目全非中竟然还有他的身影……这倒是塞缪尔没想过的。

    法师等于隐世不出的修士……这个玩笑还真是有趣。

    见他这副样子,主教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阁下此次重现王都,是否也为了那个传说……”

    “嗯?”塞缪尔眉毛一抬,心里无比惊讶,表面上却微微勾起了嘴角。

    “你说呢?”他微笑道。

    ……

    ……

    “传说?”

    戴斯蒙叫出了声,脚上不由得一使劲,狱卒疼得哇哇直叫。

    他正被戴斯蒙踩在脚下,胸膛和脸颊都贴着地面,一只手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背在背后。

    这群失魂落魄的人被守卫抓进来后,现在才回过了神,一间拘留轻犯的小牢房怎么可能困得住他们,于是立即逃了出来。初加入团队的成员好不容易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狱卒被盘问的一幕。

    “是,传说……传说肮脏的窃贼查理曼——啊啊啊啊哟哟哟,疼疼疼……”

    “你再说一遍?谁是肮脏的窃贼?”

    “查——哎哟哎哟,不是,不是他!查理曼阁下,查理曼大人,查理曼陛下!他,他当年被神……不,是遇害!他遇害前留下了一笔宝藏,据说那笔宝藏集合了四大王国的所有财富,拥有它的人可以用金币覆盖整片大陆!颠覆如今的神圣卡洛林帝国!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闻言费洛扔下了手里的书。这是他刚刚从看守身上摸出来的,是一本《卡洛林通史》。虽然不甚详细,但也足够他了解其中始末。

    早就对地下城各种元素无比熟稔的他当然明白,这种道具的设置是为了他们一行人更好地获取情报,也就是所谓“新手教程”之一。

    “那现在的王呢?他怎么看待这笔宝藏?”费洛问道,语调平和,完全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但却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守卫疼得说不出话来,费洛示意戴斯蒙将脚挪开。

    “现在说。”

    “是……”

    守卫哼哼唧唧爬起来,丝毫不敢怠慢。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能拿主意的家伙虽然脸上一片和气,但就如喷发前的火山一样压抑。

    原来现在的皇帝爱德华二世和教宗卡马修已经离开王都去帝国各地寻找所谓“宝藏”了,他们要赶在别有用心的人之前找到宝藏,来消除隐患,毕竟这个时代的神权虽然凌驾于皇权之上,但两者还是相互依存的。

    不过有关传说却还有一些小道消息……比如有人说它和当年离奇失踪的妖术师梅林有关,是他蛊惑肮脏的查理曼暗杀神选者,从而窃取了神圣骑士们的胜利果实。因此只要找到他,也就找到了所谓宝藏。

    “妖术师梅林……肮脏的查理曼……”

    费洛低语着这两个名字,良久才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为什么叫做‘维多利亚之歌’了,这是胜利者书写的史诗。而胜利者,不是我们,是教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意义的争辩

    尽管以费洛为首的一群参与了内测的人游戏体验很糟糕,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即新地下城“维多利亚之歌”相当成功。

    它有着宏大的世界观和历史故事,珈蓝的学员们很快沉浸在神秘、崇高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中。高耸的尖形拱门、宛如肋骨的拱顶、以及看似花哨毫无作用,实际充当了支撑元件的飞券……这些无不深深吸引着他们。

    有人甚至怀疑,沐言背后是否专门请了一只精灵人设计团队,否则怎么可能设计出组合杨与众不同,但又充满了浓郁个人风格的建筑……

    除了这些,他们还在讨论有关卡洛林王朝的一切:有关神圣历元年发生的那件事,有关历史上各位君王的生平见闻,有关如今繁华的卡洛林王都,以及他们接到的个别任务,遇到的有趣的贵妇人、小偷、商贩等等……

    维多利亚之歌是一个大型MMORPG,不同于过去的副本制,玩家在其中会相互接触,社交,同时与NPC交流互动。然而不同于一般网游,因为没有使用‘相位’的设计,再加上玩家的数目远没有地球上那么多,因此NPC不会对同一玩家布置相同的任务,也不会机械地重复对白,因此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毕竟和资料库里庞大的人设资料比起来,珈蓝这点数目的玩家才更像是NPC……

    这就导致了每个体验者都有一种体验A大作、世界围绕自己一人旋转的感觉……简直如罂粟般充满诱惑力。

    这种诱惑夸张到什么地步……夸张到有关塞拉芙的投诉如雪花般飞进校长信箱——学生虽然受限于规则没有大面积翘课,但心不在焉的情况已经成了常态,而且聪明的学生已经开始在课堂上讨论攻略了,其中以斥候科和魔法科情况最为严重,他们简直把课堂当成了锻炼暗中接头能力的场所,前者用咳嗽声和敲击声传递密信,后者用无声咒大肆交流……

    嗯……从某种程度上讲,这还算积极影响。

    只可惜威廉校长刚从备份中“恢复记忆”不久,目前只能进行简单的生命活动,得有一段时间才顾得上这些……因此无法中断这场狂欢。

    但毫无疑问,这是场绝大多数人的狂欢对那么一小撮人来说,就显得无比落寞和痛苦。

    ……

    ……

    洛伊行走在校园里,感知让他轻易捕捉到周围人的言论。

    “嘿,罗比,我今天接到的新任务,让我去修葺一卷古书,那上面有窃贼查理曼的画像!

    “真的?快告诉我那家伙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真是丑陋无比!板着一张死人脸,薄嘴唇,而且还驼背!上面说,他篡夺了王位那段时间干了许多昏庸无道的事,人们暗地里给他起了无数外号,‘贪婪的’、‘好色的’、‘驼子’、‘暴君’……我很好奇神选者之前为什么没发现他如此糟糕的性格?”

    “说不定善于伪装呢,晨星的某些君王不也一样吗?”

    随后是一段嗤笑,这群家伙揶揄起别国君主来也毫不留情。

    ……

    洛伊与那位查理曼阁下接触不多,但听着这些言论,也感到胸口有些发闷。

    他收回感知,就这么径直走到了教室。

    但这次,声音依旧源源不断地挤进耳朵里。

    有人在大声吹嘘自己从书上见到的细节,这个时候没有比这更好的谈资了。

    “那位窃贼还真是不干好事,他溺爱自己的小女儿——听说那个怪物历时1个月才诞生,为了她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城堡,就是王都东边的盖拉德城堡,也是我的出生点。那城堡真是奢侈到了极点!简直就是一座宏伟的城市!这家伙还真是热衷于享受……”

    洛伊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他们。

    “查理曼陛……他根本就没有女儿。那座城堡由他亲自设计,耗时十二个月完成,竣工的那天他邀请朋友们来看,兴奋地说‘这是我的女儿’。至于修建城堡的原因,也不是为了享受,而是战乱让流离失所的民众失去了工作,盖拉德当地的贵族又不愿掏钱援助,他索性大兴土木,让流民有饭吃……”

    被他打断的人愣了一瞬,不知该怎么回答,旁边也有人小声附和道:“好像是这样,窃贼他没有子嗣流传下来……”

    “那又怎么样?”那人嘴硬道:“即使这是夸张的‘文学渲染’又如何?这个卑鄙、肮脏的家伙不可能干出这种大善人的是吧?史料上说他践踏司法的尊严,让军队挟持陪审团,左右案情的公正,还让受了教育的平民取代贵族,顺带抄没他们的财产……他怎么可能在意流民的死活?”

    洛伊平静地双眸扫了他一眼,后者不服输般仰起脖子。

    “你的出生点在盖拉德城堡,所以你的史料来自于卡伦和卢布林家族吧?他们在神圣历前是卡洛林公国的伯爵,领地在王都附近的盖拉德。后来王都被乌鲁克人围城,是查理曼阁下救了他们,但也正是这两家不愿善待流民,还纵容私军掠夺流民的财产。

    “后来盖拉德当地的陪审团成立,因为军队的存在,他们没能胁迫陪审团倒向自己,先后在两次诉讼中败诉,因而被抄没了大部分家产,沦落到男爵都不如的地步。而后取代了他们,成为盖拉德大公的正是一位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平民。

    “我所说的一切,你可以在现任盖拉德大公的族谱中找到记载,而你所看到的史料是被人修改过、完全按照个人喜好胡乱编造的。我可以保证,盖拉德大公那里除了有关查理曼的内容以外,其他都能得到对照。”

    洛伊平静地叙述完,先前那人一时语塞,但又对自己片刻的怯懦感到羞恼,粗着嗓子回怼道:“你说我看到的是假的,你怎么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的?你也说了,‘除了有关查理曼那部分以外’,也就是不否认这是个卑鄙下贱的人咯?既然如此,那他做出那些恶劣的事也很有可能啊!那可是连十二位圣骑士都会陷害的人啊!”

    “我们在讨论的是事件的虚伪,而不是一个人的品性……”

    “不,洛伊阁下,你为一个品性如此恶劣的人辩护,这让我怀疑你的动机,我甚至认为你没有资格和我讨论这一问题。”

    洛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嘴离开了。

    当辩论脱离了论点,演变成对人身攻击时,就失去了辩论的意义。

    即使他说出“自己是经历了那段历史的内测者”,恐怕他也会要自己拿出证据,以及用“凡事不可能亲眼所见”来反驳,更何况,那是两段截然相反的历史,有更多可以反驳的点,会更麻烦。

    他讨厌麻烦。

    洛伊索性直接离开了教室。

    他清楚,要改变现状,还原那段被改写、被遗忘的历史,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那便忘了吧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珈蓝各个角落,参加内测的毕竟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大部分人对这段历史的印象还是白纸一张,也就任由教廷涂抹了。

    不得不说,教廷在这方面也颇下功夫。

    查理曼当年修订宪法,限制了国王的权力,让贵族即便在统治者面前也拥有话语权与据理力争的基础,然而这被他们曲解为“非法和不义的交易”,“耻辱的丧失君王权力”,说查理曼这样做是为了从贵族手里获得更多的金币来修建自己华丽的宫殿,将由神明赐予的皇权当成私有物进行买卖,正是他身为“窃贼”的表现。

    而其他诸如加强对陪审团的保护来保证司法公正、为平民提供优质教育和公平机遇等等政策也都因为侵害了贵族的利益而被一一修改,贵族与教廷勾结,将原本的法理改得面目全非,但凡出现纰漏、让民众叫苦连天之处就都成了查理曼的锅——“如果没有窃贼的胡作非为,也就没有你们今天经历的痛苦”,这还真是个屡试不爽的借口,把问题推到死人身上总不会有问题。

    这也就使得,神圣历四百余年的今天,即使有人想查出点什么来也无处下手,因为大部分事情是客观存在的,教廷没有否认、也没有掩盖这一点,而是巧妙地通过立场不同改变了人们对其的看法,编造了查理曼的动机,让他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窃贼,一个贪婪、虚荣、好色的驼子。

    查理曼陛下的肩膀的确很高,这在那时被大家赞为高大,但现在稍加一笔就成了“驼子”。查理曼确实建立了学堂,这在那时是为了开化民智,但现在是为了筛选年轻漂亮的女人。查理曼也的确让军队保护陪审团,但那是为了让自己能代替法理,胡作非为……诸如此类,层出不穷。

    即使是洛伊都无法容忍对他的抹黑,更别提费洛这样钦佩查理曼的人了,他几乎是堵着耳朵过完了这一整天,否则不知要进行多少场无意义的争吵。

    下午,就在费洛逃似的离开教室,打算去月溪庄园平静一下心情时,他突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准确说是两个,看德列斯那副不情愿的样子,明显是被他身后的洛伊逼着过来的。

    “洛伊阁下,你……找我有事?”费洛的目光越过德列斯,停在法师身上。

    这可是稀客。

    “没错,是我找你。”

    洛伊放开了德列斯,径直来到费洛面前。

    “你今天应该过得很糟糕吧?”

    费洛苦笑:“阁下还真是直接,的确,今天对我而言是灰色的。”

    “你想改变它吗?”洛伊又问。

    “改变?”

    “没错,改变它,还原真正的历史,让他们看清教廷的真面目。”

    洛伊一字一句,一板一眼,语速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在汇报一串数字,而非一个听起来就骇人的念头。

    费洛久违地对上对方的眼睛。

    他这才发现,这位几乎从不与人对视的“灰烬”法师此刻目光沉静如水,以前的孤僻、刻板虽然还在,但那份刻意疏远却不存在了,转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就像一个领导者,连他都忍不住心生仰望。

    开什么玩笑……

    费洛在心里嗤笑,什么时候自己需要来仰望一个同龄人了,即便是路西安都不值得自己如此。

    “殿下不愿意么?”洛伊继续道:“你没有听说过与梅林有关的宝藏消息吗?”

    “听过,而且我也猜测那与阁下有一定关系……”

    “哦,那你猜错了,梅林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临死前也没对我说什么。”

    “……”

    费洛一时无语,他瞥了眼德列斯,后者正极力压抑笑声,见他望过去又一本正经地站直身体。

    这家伙……

    他又看向洛伊:“那阁下打算怎么做?”

    “有些人可以讲道理,有些人没法讲道理,所以我不打算讲道理。既然在捣鬼的是教廷,那我们摧毁它就是了,然后将真正的历史告诉民众。虽然教廷更改了大部分历史,但我相信,仍有怀着质疑和希望留存下来的火种,等待我们去点燃。”

    费洛听得有些头大,但转念一想,这看似粗暴、荒谬的方法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可是凭我们这些人……”

    “还有塞缪尔他们。”洛伊补充道:“我们这些经历过内测的人联合起来,足够还原那段历史,我想这也是内测存在的意义。历史不会改变,真正改变了的是讲述历史的人,和讲述它的目的。”

    费洛蓦地想起当初罗兰骑士对他说过的话。

    “历史总不会改变。”

    “是啊,历史总不会改变。”费洛喃喃道:“但愿塞缪尔也这么想。”

    ……

    ……

    “这听起来很荒谬。”

    塞缪尔站了起来,他面前是三皇子和洛伊,以及那么几个在他看来很讨厌的面孔,比如德列斯。

    其实这群人里他最讨厌的还是洛伊。事到如今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得出来,洛伊就是那个“灰烬”。常年占据法师点卡积分榜第一的神秘法师,以及白金奖杯的获得者,最重要的,他还拒绝了自己招揽。

    三次!

    拒绝了整整三次!

    他本想狠狠踹库兰那小子一脚泄愤,怒骂他是怎么办事的,可这家伙至今都没有出现,也是件怪事。

    “阁下为什么要拒绝?”

    “首先,我们没有必要沉湎于过去。”塞缪尔摊手道:“其次,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为一个死人说话,即使证明了他是个正直、睿智的君主又能怎么样呢?能让他死而复生吗?能让在叹息之墙外的雷诺骑士重新复活吗?不可以,现在是神圣历446年,神圣卡洛林帝国爱德华二世统治的时代。他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样做没有意义。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塞缪尔望过来,目光饱含不屑。

    “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联手?”

    “因为你是法师,阁下。你和我一样,是法师。”洛伊依旧平静地盯着他:“无关塞拉芙,无关那个世界,在洛坎,我们是法师,是真理的探索者,我们自然要捍卫真理,而过去的历史,是这个世界真理的一部分。”

    “别给我扣大帽子,洛伊。我是塞缪尔·图雷,六人议会家族的一员,珈蓝高贵血脉的继承者,我自然要肩负这项使命,可它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教育?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是一名法师,阁下。”洛伊上前半步,“阁下既然自知身为议会家族的一员,是否还记得珈蓝的传承?是否还记得黑棘森林上空用自爆抵御帝国人的十二位法师?是否认为,记得和缅怀他们也是‘为死人说话’,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既然阁下知道肩负着使命,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自欺欺人?为什么要选择成为高塔的信徒?”

    塞缪尔一时间愣住了,洛伊的话像一道刺眼的强光,让他恍惚间有些难以直视,仿佛这一瞬间自己卑微的身形也在强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议会家族……传承……

    这些字眼是那么熟悉,但又那么远。他似乎能回想起它们屈指可数的出现频率,而后就不再被人提及。即便他想问父亲那是什么,也羞于启齿。等到他长大了,懂了,悟了,他也不再过问了。

    他明白,他们在逃避。

    疯狂地逃避。

    可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勇敢地面对?

    没有人去管,只管逃就好了。

    图雷、佩雷斯、克拉克、加西亚、卡特、威廉……这些伟大姓氏的周围原本还有许多盟友,他们是议会家族最忠诚的卫士。但现在它们都不在了。他们之所以消亡,有的是因为反抗,有的则是因为逃得不够快,所以,他们只要逃就好了,逃得远远的,就没有人会记得。

    “记得又怎么样?遗忘了又怎么样?”

    塞缪尔下意识回敬道,眼中已然失去了焦距。

    但洛伊的目光始终如炬。

    “这是否意味着,阁下接受了‘现实’,忘却了‘历史’?无论在那里,还是在这里。”

    “是又怎么样!?”塞缪尔恼怒地吼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为什么失态。

    “既然阁下忘了,那便忘了吧。”

    洛伊叹了声,语调平缓,但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失望。

    他转身离去,留下塞缪尔愣在原地。

    他久违地感觉到脸皮发烫,仿佛浑身被抽去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相属于勇者

    众人离开后,费洛始终沉默不语,他受到的影响似乎不比塞缪尔小多少。

    三皇子想起自己小时候无法理解的那个问题:既然国王是管理、守护珈蓝的存在,那为什么还要听命于高塔和议会?为什么身为国王的父亲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为什么大哥和二哥也对王位兴致缺缺?

    在他了解到的所有与晨星和图灵有关的故事中,那些皇子和继承人无一不对皇位充满野心,他们就像残忍的狼,凶狠而又狡猾。而争斗的结果往往血流成河,无不彰显人类血液深处的原始欲望。

    讨厌归讨厌,但他却隐隐有些向往,似乎潜意识里觉得那样才正常、才合理。与之相比,珈蓝简直安静地太不正常了。

    后来,他被派到道恩教授身边修习,临别前老教授给了他足以信服的解释,但他始终无法接受。

    真正替他解决了问题的,是老师贝纳先生。

    他的答案很简单:力量。

    无关身份、权力,无关地位、财富,洛坎崇尚强者,因此只有力量才是治理一个国家的核心。当年是法师们提议脱离晨星,而后也是他们以一己之力拯救了珈蓝,并不是国王。后者不过是在他们荫庇下的管理者而已。但晨星、图灵都是建立在国王的领导下,因此那些才是真正的君王,他们掌握力量。

    这让费洛萌发了对力量渴望的同时,也产生了新的问题。

    既然如此,可为什么大家不记得那些保卫过珈蓝的人了?甚至珈蓝的伟大法师们——本该是传承一般的存在也一个接一个离开,消失……

    是他们抛弃这个国家了吗?

    亦或是人民遗忘了他们?

    这个问题,贝纳先生无法回答,他似乎也不愿回答。

    而今天,身为法师的洛伊再一次提及了这个问题。看上去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可不知为什么,费洛不想去问对方。

    他钦佩查理曼,可他不喜欢梅林,准确来说,他不喜欢梅林之于查理曼的关系。就像他不喜欢珈蓝的法师们凌驾于国王之上一样,他的疑惑也不需要一位法师来解答。更何况,对方此时表现得比他更像一位领导者。

    这是嫉妒的原罪么……费洛有些苦涩。

    ……

    “你吃错药了吗?我记得一个月前你还怕事得要死,现在怎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德列斯忍不住问。

    从不久前洛伊主动来找自己,要自己带他去见费洛时他就在这么想了,这家伙简直变了个人。

    洛伊自然明白他在问什么,笑了笑:“我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以前畏首畏尾是因为害怕,现在突然站出来也是因为害怕。”

    “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洛伊抬起头,仿佛在看头顶这片苍穹。

    “我现在的心情,或许那场听证会时第一个站起来的德列斯同学有点类似吧。”他笑道:“你那个时候应该也在担心什么吧……”

    德列斯微愣,紧接着轻笑道:“我是觉得沐言老师讲得那么精彩,如果没人捧场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真这么想吗?”

    洛伊注视着德列斯,眼里亮晶晶的。

    恍惚间,德列斯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失神。多么迷人的一双眼睛,他想。

    他随即拍拍脑袋,“好吧好吧,说起来我那个时候担心的东西有些……有些虚无缥缈。我那时觉得,沐言老师仿佛弥娅派来拯救我们,拯救珈蓝的人。那场听证会上,我们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但没有一个人饱含怨恨的反驳,因为大家知道那是事实,那是没人愿意承认的事实。我们羞愧,我们无地自容。但假如被那样教训后都没能勇敢地站出来捍卫真相,恐怕我们也不值得拯救吧……我担心真的被放弃,所以站了起来。

    “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仿佛也在印证我的猜想,那天我们勇敢的站了出来,他很高兴,然后有了《比格纽斯》,有了《塞拉芙》,有了今天我们见到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珈蓝已经变了这么多,我们也变了这么多……这不正好说明他没有抛弃我们么……

    “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多,我还真是改不了话唠本性。”德列斯挠了挠头,习惯性自我检讨道:“那你呢?你觉得‘内测’也是一种考验,对我们的试探吗?”

    “不止是试探,还是一种暗示。”洛伊抬头看着来来往往讨论新地下城的学生,看着他们脸上的兴奋与好奇。

    “我们作为见证者,知晓他们不懂真正的历史,试图告诉他们真相。那是否有人身为另一个层面的见证者,试图做同样的事呢?

    “我毫不怀疑,自己此时表现出的勇敢有九成来自于塞拉芙。我知道即使自己失败了也不会怎样。但如果我是个真正生活在神圣卡洛林帝国的人,无法离开那座大陆,我还会这样做吗?我不知道。

    “同样,那个试图指引我们的人,他也应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吧……他能够在危险时脱离洛坎,保全自己吗?恐怕不能,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才是让我站出来的原因,比起他的勇敢,我的畏缩简直就像一个懦夫。”

    德列斯沉默了,他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指的是谁。

    他突然想起控制了阴影脚步的那个人,那个人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正是沐言。

    “和你一样,我也喜欢现在的珈蓝。”洛伊说道:“我不希望它变回去,不希望失去塞拉芙,我想守护现在的一切。所以我要顺着那个人的指引揭开真相——正如他在对我们做的一样。”

    “守护现在的一切么……”

    德列斯低语着,目光渐渐坚定。

    ……

    ……

    第二天,《比格纽斯》收到了一封特殊投稿。

    来自灰烬法师,洛伊·希文阁下,标题如下:

    随着点卡交易日趋健康,只要能在魔力灌输区坚持一个小时以上,法师们每月都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更别说随着点卡中心积分的上涨,还能获得其他诸如免费时限、积分兑换材料权限等肉眼可见的好处,因而如今法师们已经成了魔力灌输区的常客。

    既然如此,毫无疑问这篇投稿会成为法师们必读的内容,吸引力甚至在《霜与火之歌》之上,毕竟灰烬之于点卡积分榜就像路西安在竞技场的地位那样无人可以超越。

    但这不是全部,文章前半段是洛伊的心得体会,后半段就夹杂了个人私货。他以一个内测人的身份描述了自己所熟知的那段“欧罗巴历史”,并对神圣历446年提出质疑,开始有意无意地矫正认知。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它问世后引起的波澜和讨论。

    “总算是开窍了啊……”

    沐言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快要哭出来了。这么大动静下去这群闷葫芦半个屁都没憋出来,要不是习惯了遭受挫折他恐怕早就沉不住气了。

    他选中的几个人里,洛伊无疑是天赋最佳的,仅次于路西安。但与之不同的是,他的父亲不是盖恩·克拉克,没有人从小就把他作为领导者培养,因此造成了这样孤僻、畏缩的性格,而身为一个局外人,他能提供的推力也小得有限。

    万幸,这接连不断的微小推力终于产生了质变。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前奏(上)

    克鲁塞街区,克拉克庄园。

    路西安和往常一样从传送阵出来,他脱掉沾染了鲜血和尘土的白袍,随手交给佣人,自己则赤身踏入温泉乡。

    盖恩公爵就坐在他对面,父子两人都没有讲话,气氛有些沉闷。

    半晌,盖恩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去高塔了吗?”

    “我不懂这样做的意义,父亲。”

    “你没必要懂,你只需要遵照我的吩咐。”

    “我不是元素傀儡,父亲,我需要独立思考。”

    路西安睁开眼,温泉上方氤氲的水汽汇聚在他手心,凝结成一团水球,父子二人间也没有了视觉上的隔阂。

    盖恩看到儿子脸上的两道血痕,以及魔力耗尽后苍白的脸色,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和高塔冷战的缘故,路西安被派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但他始终没有告诉儿子这是为什么。

    毕竟……这与他一直以来的教育相悖。

    他知道儿子是个执拗、纯粹的人,那股高贵是发自内心,印刻在骨子里的,甚至不比精灵差多少。如果不是这份心性,他也没有今天的成就,但同样,他也难以接受自己看似“首鼠两端”的行径。

    早在剑花旗飘扬之时,图灵剑士团的尤涅若阁下就为天底下的贵族制定了标准,或说信条:勇气、信念、正直、坚持。而他现在的行为,和这四个词任一都沾不上关系。

    因为畏惧潜在的神明而中断合作,谈不上勇气。

    背弃了七百余年前的盟约,谈不上信念、坚持。

    决策无关善恶,只有最简单的利益思量,更谈不上正直。

    盖恩叹了口气,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儿子。

    “教宗换人了。”路西安淡淡道。

    “什么?”

    “新的教宗,保罗五世继位,上一位教宗陛下被女神召走了。”路西安抬起头:“这和您,和最近家族的决策有关系吗?”

    高塔几天前提出替珈蓝净化地牢里的死囚,此举需要征得议会家族的同意,但被克拉克公爵拒绝了。没有议会家族的首肯,国王自然不同意放人,高塔也就没能带走那些死囚。

    虽然不知道其真正目的,但死囚的归宿没有人会过问,盖恩本能地察觉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拒绝。

    现在看起来,高塔的目的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来是新教宗需要这些死囚,并且这个缺口还尚未凑齐。其二就很有趣了,保罗四世的“消失”客观造成了这种需求,因而高塔才会开口向他们索要……

    前者好办,继续拖着就是,但后者……

    假如第二种猜测是对的,既然现在新的教宗已经继位,那这到底说明他们已经满足了需求,得偿所愿?还是打算从其他方面入手?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接下来会有大动作。

    盖恩突然觉得一股冷气沿着脊背冒了上来,即使他正坐在温泉中,也不寒而栗。

    “父亲?”

    “嗯……我在。”

    盖恩缓缓吐出一口气。

    “答应我,路西安,最近不要再去高塔了,我们的合作也到此结束,有些事你未来会懂的,但不是现在……可以吗?”

    路西安张了张嘴,本来还要辩驳几句,但看到父亲带着恳求的双眼后便忍住了。

    他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你近期可以回学院看看……如果实在没什么事做的话。”公爵补充道:“塞缪尔他们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的话……”

    “这是请求,我的孩子。”

    “我会考虑的。”

    ……

    ……

    贫民窟。

    米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说是床,实际就是四捆砖头上垫了一块两指厚的木板,因为砖头垫得不平整,木板也略微倾斜,他总有种头重脚轻的颠倒感。

    但这不影响他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看到那只昨晚飞进来的蚊子被蜘蛛抓住,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蛛丝,绑成了一个小白球,接着蜘蛛八只脚抱着它,一阵吸吮后只留下一具空壳。他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都抛到了一边。

    突然,他被一阵嘈杂声惊扰,似乎是大部队的马蹄声。

    米勒爬起来,钻出破屋,入眼是一群熟悉的骑士。

    高塔的卫兵,他们来贫民窟做什么?

    隔壁那间屋子门口站着一名祭司和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小男孩,米勒记得那家伙,他叫提奥,是个扒手,家里还有一个卧病不起的妹妹和呆呆傻傻的弟弟。索性这小子身手敏捷,能轻松通过贫民窟外那段十米的“试炼之路”,因此弟妹俩没被饿死。

    这倒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这小子脑袋活泛。米勒听说他第一次闯过去时几乎丢了半条命,大腿和肩膀各中了一箭,但他咬着牙去铜火巷偷了一个男爵的钱包回来,里面足足有0枚金币。之后这小子只拿走了零散的银币,把剩下的都交给了哨塔上射他的卫兵,此后每次能迈过试炼之路的就只有他一人。

    聪明的小家伙。

    但现在,他那双平素狡黠的眼睛目光呆滞,行动机械,就像个提线木偶。

    “去吧,现在把你的弟弟妹妹们带出来,你们会在神的庇佑下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祭司开口道。

    “是,赞美神的慷慨。”

    提奥僵硬地走入屋子,没过多久,抱着睡熟睡的小妹,牵着歪嘴傻笑的弟弟一起出来。

    “还有你们。”

    祭司转身,对着这片清冷的街道。

    “你们也一样。高塔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柔软的面包和热牛奶,只要你们加入高塔,就能免费享用这一切,从此摆脱贱民身份。”

    “真的吗?”

    有人忍不住问,米勒转过去,发现街上和他一样出来观望的人不在少数。

    “是真的。”祭司微笑道,脸上一片和蔼,他拍拍提奥的肩膀,后者僵硬地转过身,挤出一个笑脸。

    “大人说得都是真的,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

    少年的声音被魔法增幅,在贫民窟蔓延,转眼间就传到了几乎每个人耳朵里。

    没有人会拒绝这份恩赐。

    短暂的停滞后,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贱民们无不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如肮脏的污水,汇聚在祭司面前。

    “不要急,不要拥挤……”

    祭司温言道,向后面摆摆手,卫兵们揭开地上的布,露出一个十米见方的传送阵,此时正闪着微微的蓝光。

    “踏进去吧,这即是迈向光明的入口。”

    众人一拥而上,法阵上顿时亮起温暖、刺眼的强光,宛如一张巨口,吞咽着源源不断送来的食物。

    不到一个小时,整个贫民窟就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米勒一人突兀的站在门口,遥遥和祭司对望。

    “你呢?”祭司温声道:“你不和他们一起,投入女神的怀抱吗?”

    米勒摇摇头,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明白那群人的下场,他也明白此举的用意。

    类似的“捕猎”他进行过许多次,他们最后都成了血水、肉泥,灵魂也被碾得粉碎。

    他们是燃料,用以驱动“武器”的燃料。

    他们不是信徒,不明白自己即将失去什么,没有知情、选择的权利。

    “孩子,你或许病了,跟我走吧,女神可以治好你。”

    祭司似乎不愿放弃他,缓缓靠了过来,伸手抚上米勒的额头。

    “燃料”的强度高低取决于一个人的健康程度,或说肉体强度能大致反应灵魂强度,身材高大的米勒在他看来顶的上十个贱民。

    就在他即将触碰米勒时,后者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双漆黑的眼眸瞪了过来。

    “回答我,我们接受神赐的同时,在透支什么?”

    猝然遭袭,祭司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远处的卫兵就接二连三赶了上来,数十杆长枪对准米勒。

    “贱民!放开祭司大人!”

    “松开手,别用你肮脏的手触碰他!”

    米勒低吼一声,回头瞪着这群卫兵。领域剑士的气势完全绽放,即使不催动领域,他也足以震慑这群人。

    “回答我,我们在透支什么?”

    他神经质般问道,宛如陷入癫狂,一只手已经抓上了祭司的脖子。

    后者当然无法回答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方面他的确不知该怎么解答,另一方面他被掐着脖子,只能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呓语。

    生命危急关头,祭司低垂下去的袖子突然光芒大作,一道卷轴从袖口滑落,还未触碰地面就“嘭”的一声炸开,气浪吞没了包括米勒在内的所有人,一瞬间尘土飞扬。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米勒眼前已经没了人影。他也从那股梦游般的迷茫中清醒过来。

    回想起自己刚才所做的事,以及祭司的突然消失,米勒心中有些骇然。

    那是短途传送卷轴,每个祭司都有的保命道具,可以传送包括自己在内最多二十四人,缺点是距离实在太短,而且只能在法蓝城内使用,在贫民窟已经是极限的极限,但胜在不需要多少魔力,而且催动极快。

    他抬头看看四周,自己该离开这里了,恐怕下一秒就会有仲裁者冲出来。

    就在米勒离开贫民窟不到一分钟时间,一队鬼魅的身影突兀的出现。他们现身后没有停留,似乎从空气中找到了蛛丝马迹,立刻循着米勒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同一时间,元素巷的地下暗道。

    贫民窟的传送阵正好通往这里。

    沿崎岖的矿道一直向前,原本通往倾颓王宫的神秘传送阵此时正亮着光芒,新教宗保罗五世就站在入口,宝蓝色的眼珠里泛着精光。

    从各处传送来的难民正排成队,目光呆滞地踏入这间传送室,接着被光芒吞噬。

    随着光芒一胀一缩、宛如跳动的心脏收缩泵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也从另一头传了过来,隐约还能听到渺远的惨叫声,只可惜太过遥远,传过来时宛如一丝轻烟,挥一挥手就碰散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前奏(下)

    黄昏时分,法蓝城郊外,距离月溪庄园不过数里的林中。

    数十道碗口粗细的金色箭矢带着长长的尾光划破略显昏暗的空气,将一小片树木夷为平地。

    浑浊的烟雾中,一道黑影疾掠而去,速度之快,竟在烟尘中拉扯出片刻的真空地带。

    然而他没能跑得了多远,就被早早埋伏在逃亡路线上的两柄长剑交叉格挡了回去。

    “乒”“乒”两声,交错的剑光照亮了一瞬周围的阴暗,四道人影渐渐明晰起来。

    被三人合力围在正中间的恰是曾经的十二主祭之一,仲裁队的领队米勒阁下,而围困他的正是新晋主祭,以及两名他曾经的部下。

    “放弃抵抗吧,米勒阁下。”

    开口的是那位法师,他看上去像是位偏偏美少年,只是表情略微阴鸷了些。

    “你既然背叛了高塔,就不应该回来。”

    “呵……”米勒扯了扯嘴角,“的确,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回来……但事实上我没有背叛高塔,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是高塔放弃了我。”

    “你在虚妄和猜疑中陷得太深了,阁下。”

    “不,我从未有现在这般清醒过。”米勒注视着这位新晋主祭,勾起嘴角:“倘若你和我一样,被当成死士去打探消息,你也会这么想。我错就错在活了下来,并且寄希望于高塔能解开我的疑惑,带着迷茫回到法蓝。我怀着对女神的虔诚和对高塔的信赖回来,谁知迎接我的不是欢呼和拥抱,而是一个冷冰冰的消息。从我离开法蓝的那天起,阁下就弥补了这一空缺,成为了新的主祭。”

    “阁下这是在嫉妒、在厌恨我吗?”

    “哈,有什么好嫉妒的,”米勒笑了声,“我无非是想证明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罢了,我知道你现在只想着杀了我回去交差,我从一开始就没理由跟你费口舌。”

    “其实阁下是在恢复体力吧。”

    新主祭勾起嘴角,说出这番话的同时米勒顿时变了脸色。

    “我又何尝不是在恢复魔力……顺便布置陷阱呢?”

    米勒心道一声糟糕,不再迟疑,立刻向林外逃遁。

    但几乎在他抬脚的一瞬间,脚下的泥土猛然化为泥沼,周围的花草树木无不摇曳身姿向上疯长,分别缠向他的手、脚和脖子。

    米勒身上冒出白色的雾气,象征冰天雪地的领域眨眼间张开,整片林子瞬间笼罩在白茫茫中。

    两位围困他的剑士被冻成了冰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他脚下的泥沼也瞬间沦为冻土,冰霜顺着植株向上蔓延,一阵窸窸窣窣后,那些刺过来的植物也一并挂上厚厚的银霜,止住了前进的势头。

    局面瞬间逆转。

    “啪,啪,啪……”

    新主祭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和赞美。

    “不愧是我的前辈,米勒阁下的实力就算在十二位主祭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伊苏冕下的信徒……”

    话音刚落

    哗啦——

    挂着冰霜的植物突然如灵蛇般疯狂扭动起来,清脆的响声中,一层层铠甲被绞碎、剥离,露出里面不知何时已然转化为白色的植物。

    寒霜草、点银花、奥维斯雪松……

    三种生长在霍加斯高峰山脚下的冻土植物完全突破了米勒的领域,将他彻底缠绕起来,同时一截藤蔓钻进他腰间的伤口,在血肉中挤出一条路,沿着五脏六腑间的缝隙,分出无数细密的分支包裹住米勒的心脏,让他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资本。

    从米勒占据上风到再次逆转,同样过去了不到一秒。

    “你什么时候洒下的种子。”米勒道,脸上一片平静。如对方所言,他在拖延时间回复体力,而对方也布置好了陷阱。这三样不被低温冻结的植物不可能生长在法蓝城郊外,它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唯有一种可能……

    “就在阁下说出那段‘虔诚’的话语时。”新主祭笑道:“我认为高塔在这方面的教育还尚有不足,阁下既然知道我是仲裁队的领队,为什么还要苦口婆心地解释?虽然您那是打算拖延时间,可我听得出来,那是一番肺腑之言。既然已经背叛了高塔,为什么还要关心敌人的死活?真是幼稚呢。不瞒您说,米勒阁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教宗陛下的打算,也从那时起就准备好了接替您的职责,成为新的主祭。您说的没错,您不该活下来,更不该回来。”

    说完这么长一串,新主祭仿佛有种夙愿得偿的爽快感,他长舒一口气,接着正色道:

    “那么,我要送您上路了,按照惯例,死囚享有在生命最后时刻说出遗愿的权利,兴许我能满足您?”

    米勒平静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一句话。

    “很可惜。”

    他耸耸肩,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然后,没反应。

    响指过后,本该是藤蔓揉碎米勒的心脏,伴随着“扑塌”一声倒地,这一切完美结束……

    可现在却什么都没发生。

    新主祭歪着脑袋迟疑了一瞬,不信邪又打了个响指。

    没反应。

    再打。

    还没反应。

    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摊开感知,这片林子里的一草一木、地上每一只爬虫都被尽数收入眼底,可他还是没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米勒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癫狂,笑得夸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肚子上血流如注,嘴角渗出血沫子也毫不在意。

    “你笑什么?”

    “哈哈哈……有趣,有趣的家伙……竟然还没有放弃我……”

    “你疯了吗?”

    米勒丝毫没有理会对方,而是对着空气喊道:“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原本的信仰,那么你错了!在亲自找到那个答案前,我不会改变,绝不!我宁愿做一个无信者,一个自私、贪婪、一心只为自己的无信者!”

    “闭嘴!”新主祭有些恼怒,上前一脚揣在米勒胸口,踩着他的脸:“告诉我,你在和谁讲话?”

    “和我。”

    伴随着一声略带无奈的叹息,一个红头发的金袍青年突然出现在场内。

    他的头发宛如流动的火焰,如果没有伸进胸口搔痒的那只手,这次出场会很有威慑力。

    新主祭微愣片刻,他没将这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和灰烬公爵联系起来,还以为是米勒的同伴,银白两色的植物立刻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啪”

    这次是嘉顿的响指。

    火焰凭空出现,像一朵盛开的郁金香,由金转红,开得烂漫绚丽,将三人一口气吞没进去。

    火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光芒尽没后,以米勒为中心,周围十米内的植物全部化为灰烬,土地也呈黑色的龟裂。十米内寸草不生,界线之外却植被茂盛。区别太过明显,就像有人生生剜去了这部分图层一样……

    新主祭则愣在原地,眼中满是绝望。

    那一团火烧掉的不只是植物,还有他的感知线。

    换句话说,他现在看起来虽然毫发无伤,但实际上已经被削成了人棍,感知线被烧成灰可不仅仅是猫被剪掉胡子那样,他失去了手、脚等一系列敏感、且用来与外界发生交互的东西。虽然五感没被剥夺,但在法师这条路上却已经走到头了。

    即便是神也救不了他。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面朝嘉顿,宛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手脚并用爬了过来,试图亲吻他的鞋子。

    “滚”

    嘉顿不耐烦地抬脚,这家伙顿时被踢飞出去老远。

    这个动作轻松写意,仿佛演练了无数遍,带着一丝特殊的美感。

    平时踢惯了皮糙肉厚的沙恩斯,嘉顿这一脚着实有些大力,人棍主祭接连撞倒三棵树才止住势头,只可惜没能再爬起来,他这次在做人这条路上也走到头了……

    “咳咳……”米勒刚才的大笑牵扯了伤口,嘴里往外冒血珠,更别提心脏上还牵着一截藤蔓呢,随着它失去了主人的控制,这些东西正在侵蚀感染他的五脏六腑。

    嘉顿低头看着这个执拗的家伙,也有些犯难。

    “实在不行你就先死吧,反正我在赫鲁认识人,死了我也能给你救回来,然后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米勒虚弱地笑笑,他搞不懂对方为什么执着于自己,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人棍主祭。

    “你为什么不找那家伙,他明明那么虔诚……”

    “虔诚个屁。”嘉顿啐了口,“你知道他是谁么?”

    “不知道。”

    “他叫……”话到嘴边嘉顿却忘词了,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头顶火星子乱飞。

    “算了,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几十年前……嗯,十几年前和那个叫路西安的家伙几乎齐名,却始终被压了一头。后来两人一起加入元素高塔,因为都是出色的法师,教宗便要替他们洗礼。那个叫路西安的小伙子有个聪明的爹,他替儿子拒绝了,可这小子不一样,他听说洗礼可以变强,就答应了,然后一口气就到了今天这个级别。你没听错,这小子十五岁那天就是现在这个实力了,白袍法师,七环。”

    米勒听得有些出神,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七环。”嘉顿笑道:“所以你明白了吗?神赐透支的是‘可能性’。一棵生长健康的树,你把它拔高一截,拽断了根,它离死就不远了,虽然你可以直接提供养分让它活下去,可那叫‘苟活’,不是一棵完整的树了。人类是坎洛什冕下的造物,你们拥有我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可能’,你们的‘未来’不可限量,但很可惜,神的力量只会抹杀你们的未来,这也是他当年不愿看着人类成为信徒的原因。要真让你放手去找答案,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米勒怔怔望着他,“知道了真相,我难道不该更坚决地回绝你吗?”

    嘉顿拍了拍胸膛:“人格魅力你懂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是我做神的原则。如果连这一点都坚持不了,做神和伊卡莉那个婊子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咧嘴冲米勒一笑:“怎么样,想好了没?萨弗隆现在向你敞开大门,只要你点头,改造计划就能提上日程。虽然你的主属性是冰,和萨弗隆主体相悖,也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但不瞒你说,卡利普索是我的老情人,她的首席祭司埃图斯都在萨弗隆当顾问,这方面我保证不会出纰漏!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要不是早就对他有所改观,米勒现在可能下巴都要惊掉了。但这家伙之所以能被嘉顿相中,就是这股子牛脾气,此时也没有改变。

    “抱歉,我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我只是现在……”

    “没关系,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

    嘉顿大手一挥,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划开一道火焰门,抬脚踏进去。

    “对了,救你的人马上就来,放心,那是正儿八经的盟友。”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米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雨欲来

    “所以他就把你这么扔下走了?”

    “……可以这么说。”

    “这个王八蛋!”沐言忍不住骂了句。

    亵渎神明是不好的吧……米勒本想这么说,但一想到那是嘉顿就忍住了。

    那算哪门子神明啊,也太接地气了……

    “沐言阁下……”他犹豫一会儿,还是试探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正常人类,元素之主的敌人,无信者。”沐言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能还肩负着拯救人类的特殊使命。你也不要多想,安心养伤吧,起码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元素高塔,以及共同的盟友——嘉顿。何况我又救了你的命,于情于理你都得暂时卖命给我吧,所以我现在命令你,回珈蓝学院的公寓休息一天,睡一觉后再想其他事情。”

    米勒张了张嘴,一肚子疑问都被堵了回去。

    他怀疑嘉顿把自己故意撇在这儿就是为了给对方这个人情,但他又无法反驳。的确,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情。

    送走米勒,沐言又腹诽了嘉顿一会儿,似乎还嫌不解恨,冲空气抱怨了几句,没招来神罚后顿时消停了。

    以嘉顿的性格,如果他还在的话绝不会容忍有人背地里说他坏话,既然现在毫无反应,就说明他已经离开了。仔细想想也是,这里毕竟是法蓝城郊外,时刻有可能招来伊卡莉的窥探,不同于沐言他们这样的黑户或凡人,灰烬公爵这种强大的生物在神明的感知中就如太阳般耀眼。

    沐言原本在城内,突然接到瑞奇的消息。塔林人说城外有小规模战斗,他试图靠近时被嘉顿警告,点名要沐言过来。不得已,沐言只好放下手头的事亲自过来。

    从米勒一脸懵逼的表情和现场的狼藉不难判断,这位昔日主祭多半是遭到高塔的补刀后又被一路尾行的嘉顿搭救,只是这家伙的脾气比沙恩斯之流倔多了,现在还不肯归降,于是就被嘉顿当成了包袱托管在自己这里……总的来说,他就是个接锅的,嘉顿还真是个糟糕的神明。

    不过两人互相给对方挖坑已经是常态了,沐言也就没多在意,他整理好现场后就前往了月溪庄园,在外面守着,这也是他听完米勒的叙述后突然萌发的想法。

    不多时,两位老师和瑞奇也赶了过来,一行人中的最强战力此刻都集结在这座庄园外,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之前的交谈中,米勒告诉他高塔在收集燃料,目的是驱动一些强大的武器,至于武器具体是什么,米勒不知道,但从他凝重的脸色沐言不难推断那玩意儿威力巨大,足以让领域剑士色变。

    目前贫民窟的人已经被尽数传送走,想要救是来不及了,沐言只来得及用通讯石告诉瑞奇,让塔林人安排阴影脚步的人四处监视高塔,同时隐晦地提示克拉克看好珈蓝各地的民众。

    关于这位公爵大人,最近还发生了件让沐言都始料未及的事,盖恩公爵将之前收到的金币尽数退了回来,此外什么也没说。同时路西安也跟随塞缪尔一起出现在了塞拉芙——这仿佛表明公爵大人已经决定和高塔处在对立面了。

    起初沐言百思不得其解,但从米勒这里得到有关路西安和那位人棍主祭的故事后,他恍惚有些明悟——克拉克公爵是个干大事的人。这一点说好听了叫大局观良好,说难听了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什么“首鼠两端”、“墙头草”之类的词汇都能摆上去,是个成色十足的政治家,他要趁着局面安定前悔棋。

    沐言自认没本事驾驭这家伙,他也打心底里讨厌这种人,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方面的嗅觉远远超出自己。

    公爵大人意识到法蓝城要变天了。

    他或许不知道头顶结界的真正作用,他或许也不知道远在银月城发生的一切,但他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元素高塔所依仗的神明此时处于劣势,从而悄悄移动了手里的筹码……这其中多半还有嘉顿带来的压迫感。

    沐言起初感到好笑,认为他杯弓蛇影,被吓破了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对人类韧性的敬佩。

    或许在有的人看来克拉克公爵已经是整个法蓝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但这位公爵大人却始终清楚,自己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他活得小心翼翼,走得战战兢兢。

    正如银烛会这些年来在凯恩之角的压迫下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收缩力量苟活着一样,法蓝城的议会家族们又何尝不是这样?你可以说他们抛弃了法师的古老传承,你也可以说他们对不起那些牺牲自己维持传承的法师们,你可以斥责他们的卑躬屈膝,你更可以嘲笑他们抛弃了自由和骨气……但最终这一丝留存下来的希望之火中有他们贡献的一份力量。

    这或许是一种生存的大智慧,又或许是无心之举带来的巧合,但正是这种妥协和韧性麻痹了元素高塔,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沐言无法预言以后会发生什么,但目前而言,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为了生存而抉择,单凭这一点,克拉克公爵就算是半个盟友。

    而且目前的法蓝城里也只有克拉克公爵掌握足够的力量来对抗高塔——后者尚不敢公开掳掠人口,一旦清白的太阳照耀着他们,法蓝的民众们就是安全的。

    从高塔的突然动手开始,整个法蓝城就一反常态,开始笼罩起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寻常民众或许察觉不出,但在沐言看来却是再明显不过。

    毕竟最先动手的可是他。

    高塔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中,内测时的内容已经是赤果果的挑衅了,只是他没料到高塔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和他们往常慢吞吞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于是他也被迫开始提速,让自己能跟得上高塔。

    比如看紧月溪庄园的希琳·卡特小姐。

    那次耗时颇久的家访结束后,沐言就对一个猜测愈发坚定:身为议会家族的卡特公爵似乎和扎老师提到的那个传说,以及纯白之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系列猜测来自于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拼图。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假说演绎

    首先,议会家族中最弱小、最不受待见的卡特公爵的封地被称作灰杉领,它在城邦时期就是卡尔坦城。

    时至今日,也有人未曾放弃这个称呼,因为卡尔坦城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道,如今更是位于三大帝国的交汇处,可谓黄金之地。凯恩之角最大的仓库以及贸易中心就设置在卡尔坦城,每年都会向卡特家缴纳大量税金,确保其身为议会家族的尊贵地位。

    同时,圈养褐奴是卡尔坦人才有的习惯,月溪庄园正好有一名高大的褐奴。

    再往前追溯一些,城邦时期,卡尔坦城的城主艾力西弗大公和赛普汀人结下了夺妻之仇,在他死后,赛普汀人踏破城门,却没找到其妻女的踪迹,人去楼空的宫殿里只留下了指向无尽之海的线索。

    然后,是扎老师年轻时听说过的歌谣和传说:水手们在无尽之海发现了疑似卡尔坦船只的残骸,之后因为藤壶感染了诅咒——实际上是经受不住烙印——相继死去,但从他们口中传出了一支歌谣:

    “金斑鱼,金斑鱼

    十五个月的金斑鱼

    破渔网,破渔网

    遮住太阳的破渔网

    瞎了眼,瞎了眼

    畏惧太阳的蠢渔夫

    快逃呀,快逃呀

    十五个月的金斑鱼”

    这其中暗含对魔网和伊卡莉的隐喻,绝不是一般水手渔夫能做出来的歌谣。

    结合沐言所知道的,金发艾丽希佛夫人和她的女儿之所以会前往无尽之海避难,很可能是因为身怀纯白之球,被卡利普索蛊惑,双方由此做了笔交易,用纯白之球换取海神的庇佑。而后这位金发夫人抵达无尽之海后却发现自己遭受欺骗,身陷囹圄,这才让水手向外传递求救信号,试图寻找一个勇者去拯救她们。

    以上,是故事的上半部分,也是沐言从洛坎得知的情报,有关纯白之球的过去,以及月溪庄园与卡尔坦人的联系。

    而下半部分,则是未来视。是他从游戏中了解到的内容与自己改动的这部分历史对照后得出的内容。

    游戏中,有关纯白之球的情报最早来自于兄弟会,可那是发生在黄昏纪年的事,也就是信仰历777年之后。而且具体内容是兄弟会的人奉命前去无尽之海找寻纯白之球——这个被派去七海的人化名斯拉克。

    现在有线索表明,斯拉克即是费洛,也就是兄弟会的创始人,珈蓝的三皇子殿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样一位杰出的皇子在游戏中不被多数人知晓——他隐姓埋名去了无尽之海,并且死在了哪里。

    可他为什么要去?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必须展开一段头脑风暴般的联想。

    首先,纯白之球到底是什么?

    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一颗大号经验球,蕴含的经验至少能让一个人从1升到90级,成为足以媲美伊苏、拉尔、嘉顿等神明的存在,甚至更多,因而它对这些神充满了诱惑力。

    其次,有一个必须被当成事实的假设:目前纯白之球在海神卡利普索手中,且它是由卡尔坦城曾经的女主人,金发艾丽希佛夫人与其女儿带过去的。

    有了两点,向周围辐射思维,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另一个迫切想要得到纯白之球的势力——伊卡莉,以及她的神仆伊苏和拉尔。

    在游戏中,象征嘉顿起义的信仰之战爆发后没过多久,伊苏就亲自前往无尽之海寻找卡利普索,与之展开了一场决定“水流之主”归属的战斗——也就是说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夺取纯白之球,而是击杀“失去了纯白之球”后的卡利普索。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之前纯白之球去了哪儿?

    结合有关斯拉克的情报不难猜测,它被这名人类小偷盗走。正是因为失去了这颗经验球,卡利普索即使在自己的主场也不敌内陆水流之主伊苏,因而溃败,以至于七海的信徒在后来得不到母神的庇佑伤亡惨重,最后统统改信伊苏,抛弃了卡利普索。如此恶性循环之下,海神这一背叛了伊卡莉的神仆也落得了悲惨下场。

    那么很显然,斯拉克的偷盗行为就有了很强的目的性——要么他本身是伊苏的信徒,要么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交易,否则这两件事不会表现得如此巧合。

    然而以沐言对费洛的了解,这家伙不可能成为信徒。他是个相当有主见的小伙子,但凡有自己想法的人都不会成为信徒,相信由神赐予的力量——更何况他对高塔和法师盖过皇权一头本就不满,这下更不可能倒向高塔了。

    除非他被控制。

    可仔细想想被伊卡莉控制的那些人的智商,这脑子还能去海里摸鱼,啊不,摸球吗?

    显然不能。

    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交易。

    伊苏用什么东西胁迫了他,使他不得不这样做。

    而在斯拉克前往无尽之海的黄昏纪年之前,珈蓝上空的结界始终存在,因而不可能是伊苏亲自出马来完成交易,多半是借他人之手。

    借了谁呢?

    这个问题看似毫无头绪,实际上也不难回答,毕竟在这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即信仰历776年,阿玛瑟一个人杀进法蓝城,从一众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赢得比武招亲,抱得美人归……

    在游戏的剧情中,没有人干扰伊莫特鲁的兽潮,没有人在法蓝城像沐言这般拼命扇动翅膀,自然也就没人干预神明对阿玛瑟和依德丽尔的招揽。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会是伊苏的信徒。

    而阿玛瑟这样高调地出现,又能毫发无伤地离开,多半是有高塔在背后撑腰……

    如此一来,事情就串上了。

    阿玛瑟来法蓝城的目的并不全是依德丽尔,他还肩负了与三皇子殿下费洛达成交易的使命。而且按照费洛的身手,多半要在阿玛瑟的指导下历练一段时间才能成为那位纵横七海的刺客斯拉克,否则随便一个海族守卫就能一叉子结果了他。

    至此,整个事件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块拼图。

    伊卡莉到底是什么理由打动了费洛?

    答案就在那场家访中,就在那位宅家的兄控少女身上。

    当天下午交谈时,沐言很不要脸的使用了一些小手段,比如没有痕迹的心灵暗示法术,又比如主动控制温度,让希琳感觉心跳加速,慌乱不已等等……总之,他成功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

    这其中就包括希琳对费洛那种暧昧的、潜藏心底的、无法明说的情感。

    ——事实上这东西已经全写在她的故事里了,只是因为窗户纸没捅破,所以少女可以用“故事”的名义来掩饰而已。

    正所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这个道理不管在哪里都基本适用。更何况无论是那天国王生日晚宴上费洛表现出的强烈求生欲,还是那天下午在庄园入口兄妹俩表现出的羁绊,都远远超过了一般兄妹的情感……沐言自然有理由相信希琳在费洛心目中的地位。

    此外,希琳虽然不愿过多提及那段童年,可她也隐隐说出了有关母亲对“诅咒”的恐惧。这种神秘学字眼立刻引起了沐言极大的兴趣,他后来着手调查后才惊讶地发现,希琳的母亲竟然是图灵人……更惊讶的是,她的父亲曾经在图灵东南沿海一带经营海产生意,这才往返于卡尔坦城和沿海之间……

    也就是说,希琳完全有可能是沾染了那艘沉船诅咒的水手的后代,诅咒也并非希琳母亲的“妄想症”,而是确有其事……

    这样一来,答案呼之欲出:希琳也沾染了那个“诅咒”,至于后来会具体表现成什么样子,是陷入沉睡、变成怪物、神志不清、亦或是需要泡在水里才能正常生存之类的都无所谓,只要吊着她的一口气,费洛就有理由挺身而出,为了妹妹的安危答应这一交易,前去无尽之海寻找纯白之球。

    同样,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游戏中的“兄弟会”首领是戴斯蒙,而非费洛。这期间并未发生诸如背叛、篡夺等一系列狗血的争斗,毕竟这件事只有,也只能由费洛前去完成,是他主动离开,并将兄弟会交给了戴斯蒙。

    也正因如此,黄昏历0年时,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玩家会在月溪庄园后院找到一座坟墓,上面写着:

    “费洛的肉体长眠于此,他的灵魂沉睡在大海深处。”

    那时费洛已死,为爱情而死,长眠于无尽之海,而月溪庄园正好是他美好的回忆之一,因此才会有这样一座墓碑……

    至此,故事的每一个环节都被串了起来,组成了一个逻辑自恰的故事,乍一看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猜测哪些是事实。但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它的可信度。

    这样一来,这位希琳·卡特小姐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算算时间,诅咒也快爆发了,无论她陷入何种麻烦,都可以理解为艾丽希佛夫人从深海传来的求救讯号,无论怎样,这个讯号都不能被高塔的人得知,否则就会成为他们突破无尽之海的着手点。

    这就是沐言占据的最大先机和主动权。

第一百六十八章 收获时间到(上)

    虽然沐言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没办法将这一系列故事告诉其他人。所幸两位老师和瑞奇都对他无条件信任,因此得知希琳身份特殊后也就没过问为什么。

    “你检查过那座庄园了吗?”格雷泽说。

    沐言点点头。

    “庄园的角角落落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一座普通的庄园而已。看样子元素高塔的人也从不过问卡特家族,大概因为他们失去了法师的传承,沦为普通人的缘故。这样也好,省得到时候徒生波折。”

    “我们就这样等着吗?”扎老师略微迟疑道:“高塔已经开始有大动作了,他们从贫民窟掠走至少数千人,即便那是比普通人还不如的难民,凝结起来的灵魂之力也足够释放数个堪比禁咒的死灵法术,假如这法术被用在人类身上,至少是一城之殇。”

    “我懂,既然高塔方面决定加快进程,我们这边也要提一提速了。”沐言笑得像个狡猾的小狐狸,他看了眼塔林人,后者正挂在旁边的树枝上荡秋千。

    “这个局,从抵达法蓝城的第一天就布下了。”

    “终于说到我了?”

    “没错,除了我们的情报头子还有谁呢?”

    瑞奇荡了两圈,如一片鸿毛,轻飘飘落在沐言面前。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也不用被人这么记恨了……”

    “怎么,还有点不适应?”

    瑞奇撇撇嘴,“我和塔林犬呆久了都有感情,更别说这么一群人了。你想好让谁去‘通风报信’了吗?我担心高塔的巫师们为了情报的准确性会对他们使用糟糕的东西,刚才达米安先生不也提到了死灵法术,那玩意儿专攻记忆和灵魂。”

    “是法师。”沐言不厌其烦地纠正道:“其实你不必担心这个,只要一视同仁地放水,能从瑞奇大人指头缝里溜走的也就那么一两个擅长动脑子的家伙……正好,如果是那个人,高塔应该不会疑惑。”

    “你连这都算计好了,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瑞奇鄙视地甩了甩尾巴,身形缓缓消失。

    沐言笑了笑,抬头望着月溪庄园。

    他希望诅咒爆发的时间稍微晚一些,最好能等到问题都解决,这样把握能更大一些。

    但愿这不是一个flag吧……

    ……

    ……

    第二天傍晚,鹦鹉螺酒馆。

    作为阴影脚步的总部,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随着上头那位蓝皮肤大人一声令下,整个阴影脚步的人都动了起来,一方面监视高塔,一方面监视珈蓝学院,忙得不亦乐乎。

    德列斯推门而入,低着头,将一卷资料交给眉头紧锁的韦德先生,后者接过,甚至没工夫抬头看他一眼。

    他静静站了几分钟,他将酒馆内的所有信息都收入眼内。

    负责行动的疾风部只有科勒隐藏在暗处,此时正冷眼望着自己,他可以感受到那股饱含警告的目光。

    负责归总档案的寂言部全员都在酒馆,但无一例外沉浸在手头的文件中。

    至于负责警戒和安保的暗犽部……以德列斯的感知水准暂时无法发现他们,他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找到答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躁动的心安静下来。

    昨天一整天时间,他都和洛伊泡在一起,让对方为自己进行了全方位的身体检查,动用个别手段时甚至惊扰了学院亡灵科那群终日与解剖和死尸打交道的老家伙。

    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即确认那个蓝皮矮子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他是否真的能随时要了自己的命。

    答案是否,他不能。

    德列斯不知道自己能否相信这个答案,但现在他不得不信。

    因为从昨天开始,他们就被下达了放弃一切任务全力监视沐言动向的命令,而且一旦发现后者离开珈蓝学院,要第一时间汇报。

    他明白,这是瑞奇要对沐言下手了。

    长久以来的隐忍和布局,此时终于到了尽头,一旦沐言老师离开珈蓝学院,就要面对整个阴影脚步的攻击……

    即便他是个厉害的法师,也绝无可能在这样的攻势下活命,更别说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蓝皮矮子。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以往每逢这种替别人操心的时候,德列斯都会嘲笑自己廉价的正义感,并感到一丝无奈和自我厌恶。但唯独这次,他没有。或许是洛伊那段话打开了他的心结,又或许是这半年时间对他而言太过精彩,德列斯竟然有种“值了”的冲动……

    这可真是“要命”的冲动,他在心里嗤笑不已。

    “最好的结果,高塔的人和蓝皮矮子打了起来,我也没死……最坏的结果,我死了,连这间酒馆的门都没迈出去……啧,那也太丢人了。”德列斯挠了挠脸,在长达五分钟的呆立后走向酒馆角落。

    来往穿梭的成员大都很忙碌,从外面看起来酒馆也是一副打烊的样子。

    但是,这种干扰视觉的法阵并不能干扰个人,因此从暮色时分酒馆打烊开始,酒馆里的普通成员们就没有再出过门。截止到目前,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连晚饭都没吃,坐在角落里的艾娅小姐正是其中之一。

    德列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艾娅面前。

    “趁热吃了吧。”

    他发誓这是自己有史以来最温柔的声线,温柔的他自己都想吐。

    太装了……

    艾娅愣了一瞬,她本想拒绝,可近在咫尺的温热和扑鼻而来的香气是那么浓烈,并且她的肚子还抗议般率先发出了声音。

    “咕噜噜~”

    少女脸颊微红,接过油纸包,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德列斯“温柔地”笑笑,顺势坐在她身边,艾娅略微迟疑后没有避开他,而是往另一边挪了挪。

    完美的开端,德列斯暗忖。

    接着他拿起艾娅刚才埋头忙碌的资料。

    “唔,是外城区高塔人员动向的监视安排吧?这事我熟,要不我先帮你处理,你把晚饭吃了?”

    艾娅狐疑地歪着脑袋:“德列斯同学,我们的关系没这么亲密吧?”

    德列斯摸摸鼻子笑道:“艾娅学姐,你也知道,这一学年就快要结束了,作为斥候科A班的人,我要在期末的舞会上露面,现在还缺一个女伴,您看这事……”

    “哦,我就说呢,原来是无事献殷勤啊。”艾娅颇为不满地哼了声,德列斯随即哭丧起脸,满眼恳求地望着她。

    “不过嘛,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本小姐会认真考虑的。”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艾娅学姐快趁热吃吧,这是那家黄昏酒馆买来的,叫什么‘双层陆行鸟腿芝士堡’,我这就替你把工作做完。”

    “那就拜托德列斯同学咯~”

第一百六十九章 收货时间到(下)

    双月爬到半空,伴随着一阵似有似无的悠悠钟声,整个法蓝城的人都知道此时来到了凌晨。

    在德列斯的帮助下,艾娅已经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两人聊了一会儿,她就显露疲态,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这其中固然有小剂量安神药剂的功劳,也有一部分工作劳累的缘故。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并且在今晚过去之前,没有人能够自由活动,也不被允许离开。

    人在疲惫时就容易失去警惕心,于是在刚才的交谈中,德列斯已经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总结起来即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负责安保的暗犽部分出去十个人支援疾风部,剩下十六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守在铜火巷的三个出口,另一组分别在克鲁塞街区、克鲁贝尔街区和元素巷警戒。

    但坏消息也是这一点:

    也就是说,现在的鹦鹉螺酒馆里只有科勒一个人负责监视和保卫工作……

    换句话说,自己想要离开鹦鹉螺酒馆,第一关就得面对科勒。

    哪儿有一上来就打BOSS的呀……他有些头疼。这位前辈可是阴影脚步最年轻的影级刺客,比起他,自己更情愿面对暗犽部的八人小组……

    即便如今的他较半年前有了长足进步,可在面对科勒时仍然提不起半点勇气。

    低声说了句抱歉,解下外套盖在艾娅身上,德列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走去。

    从他站起身,目光瞥向门口的一瞬间开始,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就缠了过来,宛如挂在颈上的绳索。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喂……德列斯不禁苦笑,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每一步,都伴随着更加沉重的压力,绳索也在一步步紧缩。

    当他离开过道,来到柜台前时,绳索已经紧紧勒在脖子上,另一端就拽在别人手中,只要他再踏出一步,就会面临窒息而亡的命运。

    德列斯咬咬牙,把手伸向门把手,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轻微的话语。

    “你要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科勒前辈。”德列斯挠挠头,“这里面太热了,我就在附近,不会乱跑。实在不行您可以盯着我。”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叹息。

    科勒这声叹息仿佛看透了一切,看穿了德列斯的小心思。

    后者顿时僵在门口,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过了今晚,随便你怎么胡闹都没问题。”科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蚂蚁不知道巨龙的可怕,但——”

    “但一头血爪虎会懂。”德列斯补充道:“我明白,那位瑞奇阁下给你的压迫感就如现在你对我一样。”

    “所以?”

    “所以我还是想试试。”德列斯轻声道,话锋却突然一转:“既然科勒阁下这样说了,是否就意味着瑞奇先生不在酒馆,甚至……不在铜火巷?”

    科勒心中一惊,神经松懈了一瞬,这时德列斯突然出手,眨眼间就来到了门口。

    “呵……”

    科勒瞬间反应过来,叹息一声,随即拔出了德列斯的匕首,顺势抵在他腰间。

    “你很优秀,未来或许能超越我,但不是现在。”

    “是吗?”

    德列斯回头咧嘴一笑:“前辈,刚才的‘三明治’闻起来香吗?”

    “什么?”

    科勒本能地涌起一丝不妙,这才察觉到一股无法抵御的灼热感顺着胳膊蔓延上来,这一切的开端都在德列斯的匕首上。

    他的匕首握把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竟然蚀透了他的手套,而且随着这股东西的扩散,他的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该死,原来从刚才就计划好了吗……

    科勒沉重、迟缓的思绪就如一头慢吞吞的大象,完全无法驾驭灵活的四肢,只能眼睁睁看着德列斯从自己手中取回匕首,推门走出。他竟然还有空冲自己微微一笑……

    扑通

    科勒的身体凭空摔出,跌倒在地上,这才惊扰了酒馆里的其他人。两人的交手的交流只发生在一瞬,其他人也都低下头忙于工作,竟然没有人在意这一幕,等到发现时依然来不及阻拦。

    ……

    ……

    元素巷。

    一个穿着皮甲的斥候突然从空气中现身,守卫被吓了一跳,正举起长枪准备还击,可谁知他竟头一歪倒在了门口。

    他晕过去前扔出一句话:

    “我要见教宗……”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正要进去通报,突然身体一震,然后互相看着各自的身体被一条线沿着肩膀切开,上半部分躯体斜斜滑落,鲜血不要钱似的喷薄而出。

    就在剑光即将吻上倒地那人的脖子时,高塔内的女神雕塑突然绽放出一道匹练似的寒光,从中径直迸射出来,门口一瞬间被冻成冰雪世界。

    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一串闷哼,数道身影被迫现身,搀扶起冻得梆硬的同伴飞速离开。

    十几秒后,守卫将倒地的人与两具尸体抬了进去。

    ……

    德列斯醒来后,周围是柔软的白色被褥,空气中传来百轮木檀的清香,隐约还能听到空灵的圣歌。

    看样子自己成功逃了出来。

    提前涂抹在匕首上易挥发药液与洛伊特制的安神药剂相结合,即便是他提前吃了能与之拮抗的东西也颇有些吃不消,以至于逃出铜火巷后根本坚持不到克鲁塞街区求助议会家族,只好一头扎进元素巷,寄希望于高塔。

    德列斯虽然不是法师,但从洛伊那番话里也隐约明白沐言和高塔是站在对立面的,但现在别无他法,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先把阴影脚步的问题解决再说。

    毕竟阴影脚步是珈蓝的重要机构,高塔应该也不乐于见到这种命门被捏在别人手里吧?

    这样想着,他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即刻去找教宗。

    “你醒了?”

    一道瘦高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屋子里,德列斯急忙翻身跪下。

    “教宗陛下……”

    “不必多礼。”教宗笑笑,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他站起身。“你是阴影脚步的人吧?”

    德列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讲述了一遍大半年来阴影脚步的遭遇。

    几分钟后,教宗才略微疑惑地问:“你是说……那个叫瑞奇的蓝皮肤家伙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对付‘沐言’?”

    果然,高塔对沐言老师也很在意呢……

    德列斯感觉不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他们的仇怨非常深,只是沐言老师一直在学院里,而阴影脚步在学院内的力量仅限于窥探和监视,无法动手……”

    “德列斯先生。”教宗微笑打断了他,“这件事的影响很严重,我会谨慎考虑,但在这之前我要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可是珈蓝很危险!”德列斯激动道,他本打算说沐言很危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人控制了阴影脚步,正在危害珈蓝,危害法蓝城!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告知议会家族吗?”

    教宗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双蓝色的眼珠宛如宝石一样深邃、璀璨,其中氤氲着让人陷入迷乱的神采……

    只看了一眼,德列斯就如同灵魂都被吸了进去一样,不知过去多久,才重新恢复意识。

    随之而来的是仿佛大脑被贯穿,被撕裂的剧痛,仿佛沉淀许久的记忆都被搅起,如同深埋河底的烂泥,在脑海中上下翻涌,思绪也一片浑浊。

    这感觉似曾相识,让他回想起刚从白岩矿场回来那天,似乎也是在高塔里,用同样的方式被检查了记忆。

    “不要对神的仆人隐瞒什么,我的孩子。”

    教宗转身离去,留下德列斯颓然地倒在地上。

第一百七十章 联手

    在灵魂学这一层面的研究,即便是神,都不一定比得上洛坎的死灵法师们,更何况教宗还只是一个由神明赐福的普通人类。

    早在德列斯从白岩矿场回来之前,沐言就将这家伙脑子里的记忆封锁了,确保这些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其实此举也多亏了史矛革,沐言发现从那条龙身体里抽离出来的灵魂之力品质出奇的高,比其他灵魂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所以具备了某种“权限”和“加密能力”,因而没有比它更适合拿来做“锁”的东西了。

    这个伏笔从那时起就埋下,一直到今天。

    当教宗再次检查德列斯的记忆时,同样没有发现他在白岩矿场经历的一切,同时因为教宗关注的重点都在那场“内测”里,并已经在潜意识认定了沐言是“渎神者”,因而直接略过了德列斯对沐言的态度转变,只观察了他感兴趣的客观事实。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教宗看到,并感受到了德列斯一路逃出来时的艰难以及他内心深处对瑞奇的恐惧,也顺势打消了先前的顾虑。

    事实上从听到德列斯告密的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在怀疑这一切,怀疑这是瑞奇与沐言联手唱的双簧。毕竟两人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都在七个月前,几乎是前后脚抵达法蓝城。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德列斯就这样轻易就逃离了阴影脚步的总部,也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当他亲自检索过德列斯的记忆后,就惊讶地发现,阴影脚步的守卫之严格超乎他的想象,眼前这小子能逃出来完全是因为出色的个人素质和周密的计划安排,换做其他人恐怕没有丝毫机会。随着顾虑被一层层打破,他也逐渐对两人的仇恨深信不疑。

    所谓“同时出现”的漏洞在这时也成了“追杀至此”的表现,而沐言抵达法蓝城后第一时间交好威廉校长、躲进珈蓝学院之类的动作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这是在躲避仇家的追杀。

    如此一来,教宗不禁对敌人的敌人产生了想法。

    他并不打算解救阴影脚步的人,珈蓝人命门是否被掌握在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手中也与他无关。眼下他似乎可以不动用“武器”就解决这个生命力顽强的渎神者……在这个燃料有限的时刻,如果能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

    ……

    距离德列斯逃离阴影脚步过去了两个小时,鹦鹉螺酒馆一片肃杀。

    那个蓝皮肤的矮子回来了。

    他就如一个死神,悄无声息地出现,紧接着将还未苏醒的科勒扒光衣服,用匕首分别穿透手心和脚掌钉在墙上,钉成一个十字,后者也因为剧痛从麻痹中醒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醒来后科勒就始终一声不吭。

    这种死一样的寂静一直持续到高塔人的到来。

    两名主祭勘破了酒馆用于伪装的法阵,上前叩响门扉,并强行塞了一封信进来。

    这封信一被塞进来就自动拆开信封,纸张为自己插上翅膀飞到半空大声朗诵内容,表达了教宗想要与瑞奇合作的态度,在安静的酒馆里格外聒噪。

    信的内容不长,念完后空气中仅剩纸张扑哗翅膀的声音。

    “瞧,我最讨厌的事发生了。”

    瑞奇耸耸肩,看向四周,尾巴卷着一把匕首在空中缓慢摇晃。

    塔林人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个人,将他们的惊慌、绝望、同情、悲伤尽数收入眼底,似乎也在给门外的两名主祭足够的时间来见证这一幕。

    然后,他尾巴一甩,匕首径直穿透空中的纸张,宛如一道流光,紧接着流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咻”的一声洞穿门板,去势不减,瞬间刺透一名主祭的喉咙。

    这一幕惊变吓到了所有人,就连脖子上被开了窟窿的主祭也没料到自己会当场去世,他只来得及捂着喉咙发出几声非人的呓语就倒地不动了。

    那封信正好卡在他的喉咙里,已被染得血红。

    “人类。”

    瑞奇的声音从门上的小洞传出去,落入另一个主祭耳朵里。

    “我最讨厌被别人看轻,这里我就是老大,既然你们老大想要和我联手,就让他自己来,否则就是在下战书。明白了就滚吧,把血擦干净。”

    另一名主祭丝毫不敢争辩,按照他的吩咐带上同伴的尸体就此离开,连大气也不敢出。

    等到门口没有了人窥探,瑞奇重新徘徊在酒馆里。

    塔林人身材娇小,脚步无声,但却如同每一步都踩在他们心头。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

    “该干嘛继续干嘛,天亮以后把他放下来。”

    说完,他如一缕青烟般再度消失。

    ……

    ……

    10月15日,第一缕阳光驱走大地上的黑暗时,沐言的桌上多了一张小纸条。

    他看了眼,然后挥挥手烧掉了。

    纸条是瑞奇送来的,他在主祭面前表现出的残忍和乖戾已然让教宗放下所有疑虑,两人已经见了面,隐藏在暗处的桃矢小姐说这跟她杀了的那个看起来几乎一样,都是一个“空心”的人。

    但两者不同之处在于,上一个空空如也,这一个里面却填充着一种厚重、强大的东西,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沐言清楚,她所说的是神力。

    这股神力的来源无非两者,要么是献祭那一批难民的灵魂得来,要么是他接受烙印时灌注的力量。

    也就是说,距离法蓝城不远就有足以与神沟通的据点。

    他站起身,从窗户望出去,目光投向遥远的西边。

    那是倾颓王宫的方向。

    格雷泽老师说假格雷泽的痕迹就消失在那边,并且他感受到一股隐晦的力量包裹着那片区域,高塔最后的依仗应该就在那里吧。

    他虽然对倾颓王宫的一砖一瓦都无比清楚,可那段记忆现在毫无帮助,毕竟李奥瑞克都已经死了,王宫里也不可能是他招揽来的死灵法师与血肉造物。既然与神有关,那大概都是元素傀儡之类吧,后者也需要用大量能量来驱动。

    拍拍脑袋,让自己不想这些,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上。

    既然瑞奇和教宗搭上了话,两者又决定一同对“自己”出手,那么自然要提前安排好这一切,方便请君入瓮。

    按照约定,瑞奇告诉教宗沐言近期会出现在月溪庄园进行家访和催稿。不出意外的话,最终的决战地就在那里。

    同时瑞奇还大方地承认了米勒的去向,他包揽了这几条人命,说他们的打斗影响了自己监视月溪庄园,因此被宰杀在那片林子里,还拿出了该有的人证物证。对此教宗的表现就如丢了几枚金币一样毫不在意。

    ——对一个丧失了人性的傀儡而言,这的确没什么好在意的。

    现如今摆在沐言面前只有一个问题:该怎么屏蔽这场战斗引起的波动,防止伊卡莉的介入?

    碍于弥娅留下的规则,伊卡莉无法对其他神明的造物或信徒动手,但她之所以能屡次对传奇法师动手,则是因为传奇法师超过了这一规则。

    换句话说,规则是弥娅给人类的新手保护。可当法师晋入传奇的刹那,就摆脱了新手身份。一旦他们与教宗交手,势必要使用超过某个阈值的力量,放到平时伊卡莉无法在偌大的洛坎锁定他们,但到了那时,他们就比靶子还要显眼……

    “还真是麻烦呢……”

    沐言头疼不已。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日

    塞拉芙。

    “德列斯还没来吗?”有人问。

    “这家伙一向都是第一个到,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能出什么事……他可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机灵的。我估计八成是阴影脚步有什么事召唤,他索性抛弃了我们。毕竟那可是他毕业后要去的地方呀……”

    “那到不一定,我记得他一两天前去找过洛伊法师,之后就消失了……”

    压力顿时来到洛伊这边,包括费洛也看了过来。

    不是每个人都和德列斯那样与洛伊交好,这位法师在众人眼里就是孤僻和冷漠的代名词——虽然这次行动是他发起的。

    法师抿了抿嘴,没搭理他们。

    “切,怪人。”

    好事者小声嚷嚷道。

    “好了好了。”费洛不得已出面打圆场,“洛伊阁下,说一说你的计划吧,另外,今天似乎还有新成员?”

    洛伊点点头,微微侧身,让身后的矮个少女站在众人面前。

    少女戴着一顶巨大的尖顶法师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现在不得不用两只手抬起帽子来和众人打招呼。

    “费洛殿下。”薇薇安微微躬身道,一低头,帽子又把自己盖住了。洛伊看不下去,伸手接过她的帽子,让这位害羞的法师小姐站在众人面前。

    “薇薇安?”费洛惊道。

    三皇子因为师承贝纳先生,而后者也是法师协会登记在册的一员,所以和薇薇安打过交道,倒也不陌生。

    “什么?那个在魔力灌输区坚持了7小时的怪物?”

    “原来这就是薇薇安啊……”

    “她看上去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啊……”

    周围惊叹声四起,费洛不禁皱起眉头,用眼神警告自己多嘴的属下们。

    这种话背后说说也就算了,当面讲出来算什么道理。

    “是,是我。”

    薇薇安小姐似乎与其他法师不太一样,起码没有与实力相称的脾气,见大家都认识她,她索性也不愿自我介绍了,讨回帽子盖住脸,又躲到了洛伊身后,仿佛帽子才是她的本体。

    洛伊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听说路西安回到学院,加入了塞缪尔的阵营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拉救兵。他先后联络了“安茹大公”埃利尔和其他几个在靶场时常碰面的学员,然后直奔法师协会而去,他知道最近有不少已经加入了协会的学员返校,从魔力灌输的榜单上就可见一斑。

    然而事实却很残酷,偌大的法师协会里没几个人愿意相信他,相信一个四环水准都不到的小法师所扬言的“希望”(他自己也不抱任何希望)。毕竟他也没法子表现出来所谓“希望”到底是什么,他的确对沐言全身心信任,但无法让别人也这样做。

    到最后,愿意相信他的只有这位薇薇安小姐。

    有趣的是,他听说后者的老师是协会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和悲观主义者,按理来说她应该站在反对和嘲笑自己的那群人里,可这位薇薇安小姐的脾气却与法卡斯阁下完全相反,她呆呆傻傻,除了魔法外好像什么也不会……仿佛7小时的骇人成绩是有代价的。因此洛伊不得不亲自带着她。

    一行人整顿完毕,相继进入游戏仓。

    没过多久,卡洛林王都的神圣修道院中,塞缪尔的人就捕获了他们的动向。

    “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们有小动作!”

    塞缪尔起身兴奋道,一边让手下人继续紧盯着,一边委托教廷的人时刻关注那几个与洛伊交好的法师学员。

    与他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巴里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而路西安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卡洛林通史》优哉游哉地看着。

    察觉到塞缪尔投过来的目光,他眼皮也没抬。

    “我不会动手的。”

    “为什么?”

    “为一个变节者而战,是莫大的耻辱。”

    “你……”

    塞缪尔一时语塞,怒斥涌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啪”

    路西安合上书,讥讽道:

    “你原本效忠的领主被教廷设计杀死,现在还歪曲魔改了他的生平。你非但不对此感到愤怒,还试图抹杀那段历史的知情者……贵族的忠诚对你而言似乎只是空谈,塞缪尔阁下,我以为你真的进步了,没想到却还是在走你父亲的老路。”

    “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我?”塞缪尔冷笑道:“阁下的父亲,盖恩公爵大人不也是一个‘首鼠两端’、‘左右摇摆’的人?”

    路西安脸色瞬间转冷,目光森然地注视着他。

    即使身处塞拉芙,塞缪尔也感到一股寒气在脊背蔓延,颈部的寒毛也竖了起来。他咬咬牙,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半晌,路西安突然轻笑了声。

    “幼稚。”

    压力陡然一轻,塞缪尔仿佛在水下憋气许久般大口呼吸着空气。

    “我和他不一样,”路西安微笑道:“所以别指望我。”

    ……

    ……

    傍晚,费洛来到月溪庄园。

    他对庄园附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只是来照例来看望希琳。

    晚饭过后,希琳询问起地下城里的事。

    “洛伊法师说当初梅林阁下战死前将法杖扔了出去,他被强制送离地下城时隐约看到那把法杖变成了一座高塔,而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说我们想要对付教廷,就一定要找到那座塔。”费洛颇有些感慨道:“过去这么久,我也明白了沐言老师的用意,他似乎想让我们明白尊重历史有多重要,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明白那种被人遗忘的滋味。珈蓝人已经快要抛弃过去的传承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闻言希琳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想起那天费洛刚下马车差点对沐言动粗的样子,这位老师还真是擅长玩弄人心。

    “笑,你就知道笑……”

    费洛忍不住捏了捏希琳的鼻子,少女也不甘示弱,两只白皙的小手一左一右捏着费洛的脸,拉扯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子。

    兄妹俩嬉闹了一会儿,被进来送水果的仆人打断。

    费洛剥开一枚奇异果,送到希琳嘴边,后者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我的生日礼物你准备好了吗?”

    “啊?”

    费洛突然一惊,然后尴尬地低下头。

    “呵呵呵……礼物啊……嘿嘿……”

    “什么啊!你竟然忘了!”希琳挥舞着粉拳:“你竟然忘了可爱的妹妹的生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准成年礼啊!你这个人好差劲啊啊啊!!”

    “哎嘿嘿嘿……”

    “你还笑!还笑!就知道笑!”

    少女粉拳砸得碰碰响,费洛一个劲儿地傻笑,半晌,她砸累了才气呼呼地瞪着他。

    “累了吧?”

    “哼!”

    “傻妞。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忘呢。”费洛笑笑,轻轻抓住希琳的柔荑,替她揉搓着手指,接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记得过了今晚再打开哦。”

    他在少女手背上轻轻一吻,翩然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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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134/ 第一时间欣赏黄昏编年史最新章节! 作者:夏牧訸所写的《黄昏编年史》为转载作品,黄昏编年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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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编年史介绍:
谎言编织的双翼破碎,我从万丈高空坠入深渊。灵魂指引我自迷雾归来,刺破伪善、虚妄。尔后——诸神战栗,黄昏降临,世界的进程由我重新书写。----------------------简单说就是一个肩负着未知使命的学者不断修正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故事。一些TAG:轻松欢脱/不玩梗会死/单女主/慢热/非爽文/新人作者偶尔犯病/感谢阅读新建的水群:671779145黄昏编年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黄昏编年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黄昏编年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