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金枝菜叶TXT下载金枝菜叶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金枝菜叶全文阅读

作者:宝瓶斋     金枝菜叶txt下载     金枝菜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六、只欠东风

    二月十五,利东南,宜祭祀,动土,开业,嫁娶。忌认亲,官非。

    羽墨一大早就出门了,身后还跟着王府前院的魏管事。两人奉了王爷之命,前往玉泉庵前街新开业的姿生堂道贺。

    羽墨想到襄王那天听到他回来转告的话之后的样子,至今仍有些不明白。襄王当时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半分恼怒,末了却转成幽幽一声叹息。忖度了盏茶工夫,才开口对羽墨道:“你将那入股文书收好。她也有她的难处,我对生意没兴趣,就借她个名头用一用。你吩咐外头派一个知道场面的管事,带去她们店里,当作我派的人手。万一有什么人闹事,由他摆平。不过要低调行事,不要露了王府的名头。还有,你去看看,她们本钱够不够,若不够还差多少?五百两以下你做主答应即可。”

    说完此话,襄王似乎有些怏怏,扬手将羽墨赶出了书房,独自一人在书桌前发呆。

    羽墨自打跟着襄王以来,没见过他这么郁郁寡欢的。心中不由得对姿生堂有了微微恼意。这会羽墨再次奉命来到姿生堂,腮帮子鼓鼓的,浑然不似头一次上门那般客气。轿子刚拐到玉泉庵街便停下来,羽墨没好气的掀开轿帘问:“怎么不走了,耽误主上的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前头的轿夫可怜巴巴的回话道:“小哥莫怪,您看看前头,这怎么走啊?”

    羽墨起身一看,好家伙,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多人!旁边还有人三三两两往前头挤。羽墨心有预感,忙打发轿夫去问。轿夫随手拉住一个路人便打听,那路人急声道:“今儿姿生堂开业,我赶着去看大场面,快放手!”

    听到回禀,羽墨一时不敢相信。一个铺子的号召力,竟然真这么大!他也好奇起来,这个铺子可有他们家公子一份!

    眼见轿子是走不成了。羽墨叫上魏管事,就朝前头人堆里挤去。好一阵生拉硬拽,到了铺子跟前,不由得暗暗称奇。原来那姿生堂尚未开门迎客,只拆了围挡的油毡布,露出了真容。

    只见一棵二层小楼高的大树矗立在姿生堂的门口,密密的枝桠已经被春风吹绿,刚出头的嫩芽极其鲜活。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时节的树上,竟然挂满了白色的花儿,或是几朵,或是一串,在微风中轻轻摇摆。那春风像调皮的孩子,似有似无,偶尔带来一阵幽香,分明是茉莉的香味。众人都道是错觉:这时节,这树上,怎么会有茉莉香呢?

    大树的前头,被人用栅栏围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在那场内游弋,有些淘气的孩子钻了进去,便被这些大汉提小鸡似的,抓了出去。那栅栏一直朝右边延伸,形成一条长廊似的地带。在地上还铺着红色布料。羽墨定睛一看,是用几层粗绢叠加而成,倒是不算僭越。只是这么长长的一条,显眼得很。

    从外头看过去,姿生堂的门脸已经大不相同。既不是从前那种棕黑色的木本原样,也不同于外头大街上金碧辉煌的大店。整个铺子竟然是红白两色,一半粉嫩粉嫩的红,一半清淡幽雅的白。在这条街上,简直是鹤立鸡群。虽然从外头已经有了这么大改变,但是只能看到门窗,里头却是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羽墨四顾周遭,便见旁边开了个小口,一个壮年男子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长袍站在围起来的场地里边,正在那里一边与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指挥着店里伙计做事。因上次羽墨没有见到铺子东家,忖度着这便是那掌柜的丈夫,忙拉了魏管事走近。旁边的素芳眼尖,看到羽墨便认出来,连忙低声在杨得广耳边说了。杨得广今儿穿着新衣裳,看到周遭羡慕嫉妒的眼光,是又紧张又得意。这会被素芳提醒,连忙上前,接了羽墨进场,那魏管事亦步亦趋,紧跟在后。

    羽墨本来有些脾气要发,此刻见人家忙成这样,阵势搞得这样大,他也好奇起来,暗暗压下火气。杨得广知道这人是袁氏兄妹的关系,外头纷纷扰扰,也就不多说。略客气几句,便让素芳领到铺子里头去了。

    素芳微微推开边门,笑意盈盈道:“还请两人客人不要介意,因开业时正门尚有些机关安排,掌柜的吩咐暂时不能用。只好请两位屈尊走这边进来了。”

    羽墨急于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点点头并不介意。他刚踏进房门,睁眼看去,一时有些呆了。

    若说上次羽墨进来,看到铺子里雕花砌玉一般的装饰,有些精巧细致,倒也罢了。毕竟他是王府里出来的,民间的手艺再好,也不能跟内造的比。

    但此时,羽墨却觉得有些呼吸停顿。眼前的景象,竟然是他平生仅见,就是汴京皇宫,也没有这样的地方!素芳见羽墨同魏管事的表情一副模样,笑道:“两位先在这里欣赏片刻,我到后头去请掌柜的,怠慢了!”说罢微施一礼往后院去了。羽墨心神恍惚,也顾不得理会。此刻他站在铺子中间,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这铺子亮!这是第一感觉。羽墨暗暗数去,这店里从上到下,从南到北,大大小小的油灯,烛台,少说也有二十来座。但是这亮堂的感觉,却不是靠这些光源营造出来的。这店里落地全身铜镜便有两座,柜台上,十来面各式各样的花边精巧的小镜子也摆满了。这些都好说,只是那后头货架子上,还有壁角,奇奇怪怪的角度上,都固定着小铜镜。这些铜镜或者两两相对,或者左右前后错落摆放,将那些油灯烛台发出的光源,一一发散出去,整个店里,光明大放,却又不刺眼。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羽墨站在一面落地全身铜镜之前,那些深深浅浅,或柔和或闪烁的光影透过背后的各个角度投射在他身上。他看着镜子中清晰却又似乎俊秀了数倍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房间里的色彩又发生了变化,本是白色天光配合的黄色光源,此刻,却闪出淡粉色的光影。整个店里的气氛立刻转而更加少女般梦幻起来。羽墨抬头看去,却见是一层粉红薄纱缓缓覆盖在了后墙的明窗之上。后门处,杨娘子正含笑与清瑜站在一块,手里牵着一根小绳,正拉动粉纱。

    羽墨此时真是心服口服,这铺子处处机关,真让他大开眼界。杨娘子走上前来,客气道:“羽墨小哥是我们铺子里第一个客人,不知观感如何?”

    羽墨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他的感觉,不过听到杨娘子的话,他倒是发现一个破绽,笑道:“姿生堂的布置可谓是精巧绝伦,不过杨掌柜的这话不对,我怎么能算是客人呢?我家九公子是姿生堂的股东,这不,我带来这位魏管事,就是九公子吩咐,派在店里帮忙的!”

    杨娘子一时噎住,只得拿眼去看清瑜。清瑜闻言有些失神:以九公子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来自己的打算,他不仅没有推辞,还派了人来帮忙!

    羽墨见二人都不说话,咳嗽一声道:“今日是姿生堂的大日子,掌柜的必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魏管事,他做事老道有分寸,是府里很得用的人。”

    那魏管事被襄王打发到一个小铺子,本是极不情愿的。但是一路看来,却是震撼连连,此时心里反倒有些惊喜,忙对着杨娘子作揖道:“见过掌柜的,小人魏保安,痴长几岁。不敢当羽墨小哥的夸奖。掌柜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保安去做。”

    清瑜在旁听得嘴角直抽:九公子真是有才!随便派一个人,便是自己想要的“保安”!

    杨娘子见清瑜没有反对,想了想便道:“魏管事太客气了,你到我们铺子里,算是屈就了。今日确实有许多事情,我想魏管事大户人家办差的,见多识广,不如请到前头帮一帮外子,稍候,我们请了两位贵客就要到了。怕场面控制不住。”

    那魏保安也想看看掌柜的手笔有多大,带着好奇心,跟着杨娘子出去了。

    此刻只剩下清瑜与羽墨。或许是看这铺子花了十二分的精神有些感动,羽墨来前的怒火已经渐渐熄了。他试探着问道:“如此大的手笔,想必店里的开销不小。不知银钱可趁手?我家公子的意思,还能支持一些。”

    清瑜闻言摇了摇头,微笑道:“多谢九公子一番美意。现在不缺银子,若有需要,我也自当如实相告。毕竟大家是一起做的生意。”

    羽墨点头,在铺子里东看看西摸摸,很是自得其乐。清瑜一旁作陪,却心不在焉的盯着墙上挂的那副九公子送的字。心中对他的惭愧又加深了些。

    突然听到外头有些嘈杂的人声小了下去,耳边传来《茉莉花》熟悉的旋律。小菊推门进来,有些紧张对清瑜道:“小袁姑娘,掌柜的叫你出去呢,香琴、画眉两位姑娘的车就要到了!”

七十七、双美献艺

    清瑜哪敢怠慢?她的红地毯主角登场,这可是今天的重头戏。羽墨也是听过那两位姑娘大名,两人连忙跟着小菊出来。只见外头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幸好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维持着秩序,羽墨问起,才知是铺子特意从镖局里头请来的镖师。

    杨氏夫妻并肩站着,看样子微微有些紧张。清瑜环顾四周,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上前拉了拉杨娘子的衣角,对弯腰的杨娘子耳语了几句。杨娘子才记起,忙让铁牛他们几个,将预先准备好贴满了画纸海报的大木板抬过来,间隔的摆在了栅栏内侧。那些翘首以盼的围观人群正等得无聊,立刻被海报上的内容吸引了过去,三三两两议论起来。这也是清瑜事先计划好的,这么优质的广告位,可不能浪费了。

    羽墨在旁自言自语道:“常听说香琴、画眉两位姑娘自视甚高,寻常人手捧金银,都不见得能一睹芳容。咱们铺子倒是能耐,一下都请来了!”

    清瑜听了微微一笑。名妓,尤其她们这种才艺俱佳的清倌人,为抬身价,拿腔作势那是必须的。只是,以色事人,固不长久。凭艺事人,更难常红。今日这么大的一个宣传机会,合则两利。香琴、画眉即使想不到,妓院的老鸨成日在人堆里混生活,眼尖心细的,怎么会想不到?

    况且清瑜叫邓厚先去名气稍次的青娥馆,说动画眉。画眉歌艺名动襄阳,琴艺则稍逊于香琴。画眉拿到茉莉花的曲谱便爱不释手。邓厚送上掌柜的邀请信,这信是清瑜以杨娘子掌柜的语气拟的。画眉一看,信里不仅大加赞赏她的歌艺,还推心置腹以同是女人的口气,很是一番关心关切。为她名声居于香琴之下感到抱屈。还提出,若画眉首肯,无论词曲、妆容、歌演,姿生堂都愿意全力支持她。底下还有一张新曲曲谱。画眉眼睛一亮,

    爽快答应。从青娥馆出来,邓厚再去抱月楼,香琴自然不愿画眉专美于前,稍稍提了几个要求,便也答应了。

    于是乎,才有了这一次传得沸沸扬扬的“双美合奏”。旁人不知,只道是姿生堂来头不小促成此事。

    杨得广见时辰已到,连忙向天三击掌。顷刻,便见铺子四周的天空上,冉冉升起几架大大的纸鸢。这春天里,天上有纸鸢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纸鸢尾巴上都绑着长长的红布,众人仰头,不用分辨,就有眼尖的看清,上头写的多数是些贺姿生堂开业的吉利话。天空碧蓝如洗,只有这么几条长长的红布。这气势,比起重金打造的招牌,还显得大气。比起一放就没的鞭炮,更来得长久。正好徐动最爱这个,便让他去鼓捣。看样子效果不错。

    这些后世开业庆典常用的小儿科,清瑜也是照葫芦画瓢。可在眼下,却是将襄阳百姓震得一愣一愣的。

    这边海报,风筝还不够看。那边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香琴、画眉,坐着两架华美的马车,在一干镖师的开道下,缓缓的穿过热闹的人群,往姿生堂而来。马车都是装饰一新,用彩绳绢花编成花串挂在车外,虽然色彩艳丽繁复,却不恶俗,反而更添趣致动人。邓厚走在前头,他因邀请香琴、画眉两位姑娘,这几天往烟花柳巷走了几遭,虽是公事,到底不好意思。这会见这么多人围观,脸红得猴屁股似的。

    清瑜远远看到,有些好笑。虽然自己嘱咐了一些窍门,不过并不擅言辞的邓厚能把这件事办妥,也是不容易。

    等两辆马车到了铺子口,香琴、画眉一下车,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香琴一身白衣胜雪,长长的青丝也不挽起,侧梳着拢在肩头,神似随意,顾盼间,却有夺人心魄的风情。尤其是当她清清冷冷的玉面,如雪后融冰一般化作微微笑意,直叫人目光贪恋不已。画眉则完全不同,她面容姣好,一袭粉色长裙曳地,衬托得她玲珑的身形更加诱人。她一抬头,见到人山人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偏头微笑,露出脸上浅浅的梨涡,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娇憨羞怯之美态。

    两人虽是对手,此刻却十分默契。按照事先铺子里安排好的,手拉着手,沿着铺就的红毯,在人群的注视下,缓步前行。断断数十丈的距离,两人硬是走得摇曳生姿,宛如凌波微步的下凡仙子。一旁的乔兰乔萍提着花篮,一路将收集的花瓣花朵撒下,香飘,云淡,美人如玉,好似仙宫一般。说也奇怪,香琴、画眉二人见惯了大场面,此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荣与满足感。

    杨娘子早被清瑜叮嘱,不要因为是青楼女子轻看二人,只把她们当作朋友似的对待。此刻作为主人,杨娘子快步迎上,毫不避讳的一手拉住一个,语带欢欣道:“我是姿生堂的掌柜,夫家姓杨。可把两位天仙似的姑娘盼来了!画眉姑娘一路辛苦不辛苦?香琴姑娘口渴不渴?”

    香琴画眉虽然是见惯了奉承的,但是那都是男人。像杨娘子这样的良家妇人,少有对她们这么客气周到的。两人都含笑摇头,只道不辛苦。

    杨娘子将两位红伶引到店门树下,那里早就摆有琴台木几。此时花树飘香,佳人对坐,倒是很有意境。

    羽墨叹道:“若这里没有这么多人,此情此景,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清瑜不禁摇头:若没有这么多人,哪里需要找明星来造势?现在嫌弃人多噪杂,须知到时候要人掏腰包,可就指着这些人了。

    杨得广额头微微沁着汗,他平生还没掌管过这么大场面。但此时他也义不容辞,站在场中,用最大的声音说道:“诸位,诸位静一静!”

    本在议论纷纷,评头论足的围观民众,猜是要上正菜了。一个个胃口被吊得老高,此时都凝神屏气,静待杨得广开口。

    杨得广照着之前拟好的言辞,用清朗的声音道:“今日姿生堂开业,在下姓杨,腆为本店外管事。在此对诸位的捧场,深表感激。我姿生堂过去虽然名声不显,其貌不扬。但是倚仗诸位的支持,今日实乃盛况空前。值此开业之喜,姿生堂特意请来香琴、画眉两位才情高绝的姑娘,共襄盛举,为本店演奏一曲《茉莉花》。有请!”

    众人一时轰动。这两位姑娘的曲子,岂是平常人能听到的?何况是两人合奏?

    杨得广见众人群情激动,忙挥舞双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香琴素手一挥,噔的一声,街上的嘈杂顿时稀了。众人只见香琴双手交错,芊芊玉手轻轻拨弦,那首轻快隽永的《茉莉花》曲子便如淙淙的泉水一般,清新干净的流淌出来。

    这首曲子在市井之中流传也有十来天了,大家并不陌生。但是用如此高超的琴艺来演奏,却是大家没有感受过的。妙就妙在这首曲子雅俗共赏,在场众人各有各的听头。

    曲过一遍,画眉盈盈起立,她抱着琵琶,坐在香琴身侧,玉指一探,便与香琴的琴声和在了一块。琵琶声脆灵动,越发显出了这首曲子轻快精灵的一面。

    直到此时,众人才真切感受到,这一趟来得多么值得!众人被眼前美景美人,幽香仙乐陶醉了。

    恰在此时,画眉那清脆细腻的声音传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在场的众人,真是各种表情的都有。有些听过的人便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而有的人,则是伸长了脖子,似乎想更贴近些。

    只有清瑜,她是最清醒的。眼看连杨氏夫妻都有些沉迷了。清瑜既为自己的安排自豪,又有些好笑。连忙捅了捅邓厚。邓厚惊醒过来,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了笑。清瑜对着后院一努嘴,邓厚会意,匆匆去了。

    现场演唱会时间不长,等画眉两遍唱词结束。瑶琴、琵琶声音渐歇,众人还在回味当中。突见一群小孩从后院鱼贯而出,在一个半大少年的带领下,走到了场地之中。

    香琴有些错愕,但是画眉却是心知肚明。她起身道:“今日适逢姿生堂开业之喜,画眉有一新曲送上,名叫《兰花草》。”

    说完怀抱琵琶弹奏起来,那些孩子见不得这大场面,有些怯场,邓厚使劲做眼色,他们才在年纪大些的孩子带领下,清唱起来: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画眉接到第二段唱到: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童音纯真,画眉的声音哀婉,新曲子虽然没有群众基础,但是仍然非常动听。看着场外人群如痴如醉的样子,画眉心里乐开了花:这姿生堂找来的曲子首首不凡,这次自己还不力压香琴,出尽风头!

    这首曲子当然也是清瑜教的,清新的校园民谣。既作为巩固与画眉的关系,同时也为姿生堂“红粉佳人”系列的“空谷幽兰”香露做做广告。

    圆满曲毕,正是开门迎客的好时候。

    然而天不从人愿,铁牛惶急的跑到杨得广面前,结结巴巴的说:“东家,不好了,来了几个衙门的人,说是……说是要封铺子!”

七十八、有位保安

    无弹窗小说网,万名书迷同时在线“什么?”听到的杨氏夫妻与清瑜几乎异口同音失声惊呼。

    铁牛急得汗都流下来,重复道:“来了几个衙门的人,说咱们扰乱秩序,要抓人封铺。咱们请的几个镖师都不敢拦,只陪在一旁说好话。命我来速速报予东家。”

    杨家在汴京就是吃足了官府的亏,杨娘子顿时失了掌柜的风度,惶急道:“这可怎么好黄历上就说今天忌官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清瑜最先冷静下来,他们的铺子这还没开,就有人上门嚷嚷着抓人封铺。要是动真格的,有必要还来通报一声?莫不是来打秋风的?清瑜问道:“杨大哥事前可曾上下打点过了?”

    杨得广心虚道:“我们文书都在官府里备了案的,我也打点过了巡城司的,不知道这是哪个衙门的?”

    在场那么多人,都等着姿生堂下头的动静,总不能这么干瞪着。清瑜立即快语道:“杨大嫂你去请香琴姑娘再献曲一首,适才她被抢了风头,你好生说说,八成会同意的。杨大哥你镇定点去看看到底来的什么人。要是蹭油水的,不太过分,咱们就花点小钱,别耽误了正事。”

    杨氏夫妻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即分头行事。邓厚也觉察到气氛不对,走近清瑜,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该是开门迎客的时候,错过了吉时可不好。”

    清瑜来不及解释,此时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安排。好在那边杨娘子不一会就劝动香琴再抚琴一曲。现场虽然冷了一会,好在还是无惊无险的稳住了。

    清瑜把准备开门的杂事委托了乔兰她们几个盯紧,拉着邓厚便去找魏管事。魏管事是聪明人,见形势大好,突然几个主人家都换了脸色,忖度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见清瑜邓厚走过来,忙问:“袁小哥,小袁姑娘何事惶急?”

    清瑜看着魏管事,低声道:“魏管事此来,是听了谁的调派?是九公子还是谢妈妈?”

    魏管事一愣,忙解释道:“魏某是奉了公子之命前来。小袁姑娘不要误会,来前公子特意吩咐,要我万事听主人管派,帮衬帮衬生意,绝无他意。”

    清瑜点头道:“那好,如今外头有人来惹事,听说是披了一层官皮,杨大哥恐怕招架不住。不知道魏管事能不能保我们这个平安?”

    魏平安挺起胸膛道:“小袁姑娘放心。保安别的不敢大话,万万不能落了公子的面子。这姿生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嗦摆的地方”说罢一拱手,朝杨得广所在的方向去了。

    邓厚疑惑道:“所谓民不与官斗。怎么九公子家的管事就像一点也不怕似的?”

    清瑜无奈笑了笑,邓厚真是后知后觉。九公子那做派,岂是寻常人家。不过魏保安此人口气确实不小。清瑜看着魏保安的背影,希望这个“保安”真能发挥作用。清瑜终是放心不下,让邓厚带着自己,跟着去看看杨得广那边怎么样。

    两人刚到场边,便听到魏保安道:“这不是营造司的老白吗?怎么如今城里这么缺人手?连老兄都要派上街巡视了?”

    对面一个留着八字胡,身穿藏青长袍,头戴一顶官帽的小吏顿时斜眼瞥了过来。一看到魏保安,认了出来,有些吃惊。连忙笑道:“这不是魏管事吗?好久不见,魏兄怎么在这?”

    杨得广一听有戏,连忙让过,把魏平安推在前头。他刚才好话说尽,这姓白的阴阳怪气,开口就是十两罚银,还得立即清场驱人。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嘴脸,叫杨得广好不厌烦。

    魏保安笑道:“自家的铺子,当然要盯着。往后弟妹需要胭脂水粉的,只管来姿生堂里挑。”

    那姓白的小官一阵惊疑:“自家的……莫非这是王……”

    魏保安连忙打断道:“老白你刚才跟咱们杨管事说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稍候我们就撤了栅栏,收拾场地。一会这玉泉庵前街便能恢复如初。今儿人多不得闲,改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喝一盅,怎么样?”

    那姓白的芝麻官见魏保安岔开了话,不敢再问,和颜悦色的客气了几句,便带人走了。

    魏保安转身对清瑜笑道:“幸不辱命”

    清瑜微笑点头致意。杨得广长吁一口气,看着清瑜的眼神不禁更加佩服起来。要不是这小姑娘非拉上九公子一道,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随便来一个芝麻绿豆官都被捏得死死的。

    杨得广笑道:“今日大家众志成城,咱们的铺子才能顺利开业。吉时不等人,现在咱们就开门吧。”

    众人连同表演完毕的香琴、画眉一道,一字排开站在姿生堂门前。杨得广一挥手,旁边的铁牛用力一拉,红绸飘落,白底黑字红边的“姿生堂”牌匾显现出来。

    邓厚已经将合抱粗的鞭炮点起,在这噼噼啪啪充满希望的声响中,一个与众不同的脂粉铺子在襄阳诞生了。

    香琴,画眉在杨娘子的殷勤招待下,先推门进去。后头许多民众都想进去一看究竟。谁知门口的镖师将大家拦住,徐动于庆从里面抬出一块布告版,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女宾请进,男宾止步”八个字。

    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虽说脂粉铺子通常是女眷去的,但从来也没有哪个铺子这般明明白白将男人挡在门外。

    这女性专用的点子,清瑜是从后世新闻上看来的,在她看来,这礼教严苛的古代,这么做,女眷们逛得能舒心也放心。

    当姑娘媳妇们乐呵呵的走进店里的时候,一大帮老爷们只能在外望门兴叹。

    店里的装饰,灯光,还有林林总总的各式脂粉,香露,甚至漂亮精巧的包装盒子,都时不时引来顾客们的惊叹。就连见多识广的香琴、画眉,也如同发觉宝藏的小女孩,摸摸这个,闻闻那个,挑得不亦乐乎。女人的购物**,那是与生俱来的。

    除了清瑜,店里所有人都在门里门外招呼客人,清瑜靠在门边,欣赏自己费尽心力策划的结果。突然听到门外邓厚迟疑的声音:“师太本店是脂粉铺,卖的是……胭脂水粉,您……来这是?”

    好看的小说尽在,告诉您的朋友

七十九、不速之客

    清瑜好奇的扒着门边往外一看,就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长得牛高马大的尼姑,站在门外。那尼姑不仅身形酷似男人,长相也凶恶得紧,尤其是两道粗眉,不怒自威,跟寻常见到的慈眉善目出家人大不一样。

    邓厚这边迟疑着阻住去路,那尼姑淡淡问道:“你们店里规矩,不是男宾止步吗?贫尼虽然是方外之人,但也不是男人吧?”

    邓厚一时语结。古时候尼姑和尚上门,并不是什么好彩头的事情。邓厚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那里。幸亏素芳有事出门来寻于庆,认出这尼姑,正是本街玉泉庵的广慈,连忙返身去请了掌柜出来。

    杨娘子闻言立刻迎了出来。她虽然去玉泉庵烧过香,却并不认得广慈。合十见礼后便问道:“小店今日开业,本当邀请庵堂师傅们观礼,不过俗世琐事,怕耽误了师傅们清修,所以不敢打扰。不知广慈师太此来,有何指教?”

    广慈仍旧垮着一张脸,微微颔首道:“掌柜的客气了,我们方外之人,不讲究这个。掌柜的不嫌弃我贸然登门就好。我此来一不为道喜,二不为化缘。乃是奉了我师傅明镜大师之命,来寻掌柜的商量一事,多有打扰,还请掌柜的海涵。”

    杨娘子听后有些迟疑,不过这条街的铺子都是因玉泉庵所在而聚拢起来的,大家对于玉泉庵十分的尊敬。人家找上门来,怎可拒之门外?只得扬手作势,请广慈入内。

    清瑜一直躲在门里不曾出来,实则是怕了这些僧尼道士。她与慧有玄明打过交道,总觉得这些方外之人,多少有两把刷子,生怕这广慈又是一个眼睛毒的,看出些她的来历。不料话没两句,杨娘子就把人往店里请。清瑜一个躲闪不及,便被高大的广慈撞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广慈哪里注意到门边有这么个小孩,见孩子倒地。连忙蹲下一把将清瑜抱起,拍拍清瑜的衣衫,关切问道:“这孩子怎么躲在门边玩耍?可摔疼了?都怪我不好。”

    杨娘子有些诧异,这广慈一直苦瓜脸,怎么对这孩子这么和善?

    清瑜自被广慈抱起,就浑身不自在。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杨娘子伸手将清瑜接过,对广慈笑道:“这是我一个亲戚的孩子,没了父母,跟着我们过活。今天铺子刚开张,忙了些,就没顾得上管她。”

    广慈看着清瑜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惜,清瑜只得偏头躲开。铺子里的姑娘媳妇有认识广慈的,都近前来打招呼。看得出来,众人对她颇为尊敬。

    广慈略略与众人打了招呼,便跟着杨娘子进了后院。清瑜伏在杨娘子耳边低语几句,杨娘子便放她下地,任她跑开了。等杨娘子将广慈请进房间,清瑜才长吁了一口气。那广慈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孩子似的,火辣辣真可怕。

    屋子里,杨娘子为广慈沏了杯清茶。便问起此来缘由。

    广慈这才一五一十道了究竟。原来广慈的师傅玉泉庵主持明镜大师,一片慈心,怜贫惜弱。常常带领庵堂里的众尼,做些善事。自打战事一起,外头的流民日益增多,这襄阳城外的难民聚集了怕有近万人。襄阳知府衙门虽然开了粥棚,一日两餐的施些清粥,到底周全不了。严冬腊月,不少人都是胡乱躺在荒郊野地里这么过来的,连个棚子都搭不起。这样一来,受寒生病的不少,冻死的也有。如今虽然交了春,但这襄阳马上就要进入梅雨季节,到时候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遮不得风,避不了雨,难民的日子更是难熬。况且气温回升,再有病弱,饮水食物再不干净,时疫发作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襄阳衙门里知府大人一心打仗,恐怕操心不到这个。明镜大师每每想到此事,都是忧心不已。有心想要买些药品周济病人,弄些木料搭些简易棚子,却哪里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来?所以明镜大师想开场法会,广纳布施,发动民众群策群力,来帮那些难民一把。只是这种事情,一个弄不好,就成了沽名钓誉,也免不了有人风言风语,怀疑庵堂的用心。所以迟迟不好动作。今日恰逢十五,有庵堂相熟的高门女眷前来上香。明镜大师送人出门时,看见姿生堂这边的动静颇大,观察之下,发觉店里的伙计行动举止落落大方,掌柜的操持安排样样周到,种种设计又别出心裁。明镜大师便动了心思,立刻打发徒弟广慈前来拜会。想要请姿生堂掌柜出面帮着玉泉庵操办这场法会。

    杨娘子仔细听后,有些两难。按理说,她那过世的婆婆最是信佛,如今能成就这一场大功德,她夫妻二人是义不容辞的。但说到这铺子的策划安排,几乎就是小袁梦一手包办的,她夫妻二人也没这样本事。实在是没法开口答应。只得婉转道:“不是我们不愿做这件大好事。实在是,铺子刚刚开业,我们店小人少,根本忙不过来。再者,这开铺子与做法会是两码事。牵扯的后果也大小不同。我们夫妻实在对不住,恐怕得让明镜大师失望了。”

    广慈见杨娘子这般说,哪肯死心,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襄阳城外难民惨状掌柜的不必亲眼去看,也能估摸得出。他们今日不知明日,熬得艰难。我看掌柜就是个面善心慈的好人,倘若不知道也便罢了,知道了这事万不会坐视不理吧。我知道这件事千难万难,掌柜的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实在不行,也分神帮我们参详参详。贫尼代外头千千万万受苦的难民,感激不已。”说罢起身郑重施了一礼。

    要不人家怎么说出家人舌粲莲花,连猛兽都能劝服。杨娘子被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噎得无话可说。借口此事还得跟杨得广他们商量,想要马虎糊弄过去。

    广慈哪肯答应,再三约定了明日在玉泉庵明镜大师亲自恭候大驾,好与掌柜的细谈。明镜大师德高望重,这般礼遇算是给足了杨娘子面子,杨娘子却有苦说不出,只得起身送了广慈出去。

    等人一走,杨娘子顾不得生意,马上去找清瑜商量。清瑜提心吊胆生怕那广慈是为她而来。此时听得来龙去脉,总算放下了心。

    转头细细一想,也是头疼。这答应吧,铺子刚开业,自己人这边都顾头不顾尾,忙得脚不沾地,实在分身乏术。况且这种事情,做得好了,人人都夸玉泉庵,心里感念着明镜大师。办砸了,真怕被推出来顶缸。就是豁出去干了,这种无政府宗教组织的慈善活动,要经费没经费,要资源没资源的。仅仅靠那小部分善男信女,能筹到几个钱?城外头那可是成千上万的难民啊。

    这要是硬生生推辞吧,到底是在人家地头上混生活的。万一名声传臭了,那姿生堂就得不偿失了。

    有时候好心真的会办坏事。比如明镜大师,一片善心,却又没那么大能耐。反把压力转到无辜的杨娘子、清瑜身上。姿生堂开业带来的大好心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尼姑给搅坏了。

    心情由好转坏的,尚不止她们两个。回到襄王府里的羽墨正眉飞色舞的跟雪砚描述着姿生堂开业那一场热闹,一时讲到香琴姑娘如何如何清丽动人,一时又夸画眉姑娘怎么怎么色艺俱佳,说到兴头上,还哼着刚学来的两首新曲子,依依呀呀起来。这羽墨雪砚虽名为书童,实则伺候在襄王身边,都是去了尘根的太监,年纪又不大,唱起来还真有几分韵味。

    襄王周景渊虽然在书房里书桌前端坐,耳朵却没放过外间两个小书童的对话。听到曲子都唱起来了,周景渊有些好笑,不过也算放下心来,那小姑娘一家过得好,开业顺顺利利,也不枉他关心一场。

    周景渊正想召羽墨进来仔细问问,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老师欧阳甫严厉的声音:“还有点规矩没有,书房里头也是你们做耍的地方?王爷宽厚,你们就越发不自重了。出去,每人抄十遍《礼记》!”

    羽墨,雪砚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得哭丧着脸认错道:“欧阳先生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欧阳甫懒得管他们,推门进了里间,一张老脸神情严肃,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襄王微笑道:“老师不必如此生气,这次叫他们两个吃个教训,以后肯定不敢了。”

    欧阳甫摇头叹气道:“我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殿下有所不知,适才我得了消息,咱们的知府大人吃了个败仗,襄阳拱卫军失了近千人,连骠骑将军都给陈国活捉了。”

    周景渊放下手中的笔,表情凝重问道:“消息可属实?”

    欧阳甫叹道:“九成九是真的,胡衡大发雷霆,当即革了领军偏将,主将祁公山也被罚降职留用。这种事,想捂也捂不了多久,迟早是要上报的。”

    周景渊苦笑道:“胡衡打了胜仗咱们担心他恃功自傲,如今大败,我更忧心国运苍生。这一仗,怎么打都是两败俱伤。当初,怎么就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八十、凶踪浮现

    欧阳甫摇头叹道:“一切都发展得太快。我们来不及对策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周景渊眼光略过沉思的老师,停在书房多宝格中间,那是一副棋子。他微微低声道:“事情起初,是陈国质子归国遇刺,陈帝派来使者质询,胡衡严词否认。站在我们梁国的立场,虽然胡衡此举不够稳重,也挑不出什么错。但是接下来,便是陈国偷袭咱们粮草补给,战场上讲究先发制人,也说得通。胡横率军征讨,自然也落在情理之中。元夕之夜,我在襄阳街头遇刺,至今查不出何人所为,但是矛头毫无疑问,都指向了陈国。这才有,敌我双方恶战一场,伤亡惨重,互有胜负。眼前是陈、梁两国都骑虎难下,双方已成仇敌,只有互相打下去。表面上看上去合情合理,仔细一想却有蹊跷。陈国孱弱,首先出动偷袭咱们,这是一向懦弱的陈帝会做的决定吗?派刺客潜入襄阳刺杀我,除了能挑起陈、梁两国仇恨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呢?”

    师徒俩此前讨论此事不止一回,欧阳甫仔细倾听,略有所觉,讶道:“殿下的意思是?”

    周景渊点头道:“我在想,这是一盘很大的棋。陈国、梁国被人引入局中,陈国质子,还有我,都是被人用作了棋子!”

    欧阳甫不禁背后一阵发寒,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背后的势力也太可怕,太胆大了些。想到如今的情势,欧阳甫忍不住道:“会不会就是胡衡?”

    周景渊也无法确定,但是胡横就是既得利益者,或许脱不了干系。即便是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佐证,周景渊道:“当务之急,必须让这种局面平息下去。一旦战争规模扩大,恐怕就非人力可以阻止了。父皇如今关注的是东齐,陈国虽羸弱却有巴蜀地利,何必这时候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欧阳甫叹息道:“如今莫说陈国,就是咱们梁国内部,恐怕也被杀红了眼,想要化干戈为玉帛,难啊!”

    周景渊坚定道:“再难也要试一试,莫非我们坐看人家渔翁得利吗?还请老师拟一封密折,唯今之计,我们必须建言,请个中间势力出面调停!”

    欧阳甫一愣,反问:“请谁?南宋?不会是东齐吧?”

    周景渊犹豫道:“东齐不论,南宋号称中原正统,情理上说得过去,只是,南宋一向与陈国交好。我想,是不是可以拉上白苗?襄阳之地的安危,于这四方势力都有牵扯。”

    欧阳甫有些担忧道:“苗蛮不服教化,虽然如今掌权的白苗较为温和,到底是异族。况且,上次殿下遇刺,现场还查到有出自苗疆的暗器。虽然不能算铁证,我却放不下心。”

    看师傅如此,周景渊只得劝道:“事成与否,还要看父皇的意思。襄阳安定,于他们苗疆也有好处。若是心里有鬼而不肯派人来,反倒坐实了暗器的来历。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咱们再见机行事。”

    欧阳甫想想有理,点头道:“事不宜迟,那我借殿下此处即刻拟奏,殿下与我一同参详参详。”刚提起笔觉得有些不妥,又问:“是不是把向大人耿将军请来一起商量商量?”

    周景渊摇头道:“就以我的名义吧,万一父皇不愉怪罪下来,也不至于牵连到向、耿他们两位。”

    想起自己雄心万丈的父皇,周景渊也拿不准,他能不能咽下这口气,接受调停的建议。

    军机大事自有达官显贵去操心,无权有钱的便只要图个开心。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哪管前线战火纷飞,血染长砂。该享受的依然醇酒佳宴,丝竹悦耳。

    日暮时分青娥馆里,正是无双盛景,慕名而来的年轻公子,富商员外,济济一堂。老鸨子招呼了这个又怕冷落了那个,四处逢迎,那眉眼里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

    楼上正房里的画眉正在梳妆,一个年级最小的丫头扒开门边朝外头看了看,回来高兴的对画眉道:“小姐小姐,外头的人好多,楼下全坐满了不说,妈妈连几位姐姐屋里的桌子都搬出来待客,我看今天晚上,抱月楼的恩客是都跑到咱们这儿来听小姐唱新曲了!”

    画眉心头暗喜,神色却淡淡道:“你耍什么小聪明。怎么就知道恩客是从抱月楼来的?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我抢香琴姐的风头呢,还不一边待着去。”

    那小丫头马屁没拍响,怏怏的退到一边。画眉看着镜子里渐显精致的妆容,忍不住视线转向化妆台,伸手拿起一盒香露。那盒子造型古雅,正面半镂空雕着兰花图案,隐约可见里头装的青花瓷瓶。另一边刻有“空谷幽兰”四个飘逸的字形。翻开背面,还有阳刻的“姿生堂”落款。画眉将盒子打开,取过瓶儿,将塞子一拔,立刻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那味儿虽清却不淡,一开始不觉得,越闻越觉得与众不同。

    侍候梳妆的女子低声禀告道:“姑娘,已经装饰好了。”画眉抬头一看,镜子的自己彩钗云鬓,杏眼桃腮,玉鼻朱唇,比自家丫鬟打理得精致。尤其眉眼处似有似无被添抹了些淡蓝色的细粉,较之平时,更添几分魅惑。

    画眉抬眼笑道:“乔兰姑娘手法果然独到。怨不得姿生堂杨掌柜夸你。回头请姑娘一定好好帮教一教我房里那几个笨丫头!”

    乔兰虽然落落大方,此次来也是为了公事,到底是清白人家闺女,在这烟花之地横竖都不自在。画眉也不为难她,见时辰快到了,便打发人送她回去。

    老鸨子兴冲冲的上得楼来,开口就是一阵吹捧:“我的好女儿,今天可算是让妈妈我长眼了,这襄阳城的有钱人,可是都来全乎了。我的画眉儿,啧啧啧,这打扮,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这就开始?”想到那丰厚的打赏银子,老鸨兴奋得直搓手。

    画眉端起一杯茶想喝,又怕污了唇上的红彩,想一想又随手放下,轻松道:“妈妈急什么?我白日里外头走了一遭,浑身都酸痛,歇会再说。”

    老鸨一听,忙站到画眉身后,两只手捏着画眉的肩窝,讨好道:“可不是,辛苦我的好女儿了!妈妈心疼死了。你可觉着好些?”

    画眉享受着老鸨的刻意逢迎,心头冷笑:打小卖到这窑子里,没少受这老鸨打骂。长得亭亭玉立,学得一身曲艺,好不容易在青楼中混出个名号。这老鸨还不满足,成日价在她面前长吁短叹,叨叨着香琴如何如何恩客如云,日进斗金。这次看到自己得势了,嘴脸一抹就换了个人!

    老鸨小心试探着催促道:“姑娘今天头一遭这么大场面,还是不要让客人们久等为好,我也是为姑娘好。”

    画眉谱也摆够了,起身道:“那叫前头准备吧。我还有一句话,今天的风光,可是有劳人家姿生堂的偏帮,妈妈若是有心,来日备上好礼,也去走动走动。”

    老鸨忙不迭的答应,转身到前头打点去了。

    过不多时,凌空小楼轩窗一推,两侧的流苏帘子一拉开,众人便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雍容艳丽的琼台仙子,半抱着琵琶,靠在窗前,不是画眉又是谁?只见她眉目流转,似有说不尽的风情,直朝在场每个人的心里扎了一下,弄得各位员外公子们,浑身麻酥酥的。未几,画眉儿眉头微蹙,似乎添了许多哀伤,手抚素弦,如泣如诉,将那新曲《兰花草》唱了起来。

    在场的恩客们少不得一番陶醉,那些熟客也觉得,今天的画眉大不一样了。

    楼角里坐着两个大汉,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目眩神迷的望着楼上的画眉,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另一个年轻些的虽然在听,却有些神不守舍。见周围无人注意,那年轻人靠在络腮胡身边低声道:“三哥,咱们出来时间不短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被大哥知道饶不了我们,风头还没过呢!”

    那络腮胡大汉不满的挥挥手道:“怕什么,成天窝在那院子里,人都快关疯了。不过是做了几个护卫,人家正主又没事,这么多天,恐怕早就不追查了。怕个鸟!”说罢不去理会同伴,专心欣赏起美人来。

    前头有个军汉像是喝醉,突然站起来在那手舞足蹈,大煞风景。那络腮胡汉子大是不满,立刻就起身理论。那军汉也不是好惹的,同桌几个五大三粗的同伴,说着说着就要动手。年轻汉子急得不行,一把攥住络腮胡的手,就往外走。那几个军汉酒劲上来,也不听曲了,拔腿就追。

    络腮胡出门冷风一吹,也明白这事麻烦了,两兄弟飞檐走壁,仗着身手,才摆脱那几个醉汉。两人左转右转,回到藏身的院子,刚爬上墙头,就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好些人,一伙黑衣人正挨个翻检,火把照得分明:他们手抓的那位嘴角挂血,胸口中箭,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不正是他们大哥?

    年轻汉子眼睛一黑几乎要跌进院子,那络腮胡一把拉住,咬牙低声道:“黑吃黑,这帮狗崽子杀人灭口!”

八十一、夜有所梦

    那年轻汉子气得眼眶欲裂,作势就要跳下去拼命。那络腮胡死死摁住他,压低声音却语气严厉道:“六弟想要一死图个痛快吗?那谁来给老大报仇?今天是老天开眼,让我们兄弟逃过此劫,不杀光这些狗|日的,我汪胡子誓不为人。事不宜迟,赶紧走!走!”

    那被唤作六弟的年轻汉子喘着粗气,一咬牙,返身跳回巷外,一路狂奔而去。汪胡子扭头狠狠瞪了那些黑衣人一眼,跟着年轻汉子绝尘而去。

    日逢十五,月正圆,夜长故事多。

    玉泉庵前街今日一场大热闹,此刻也随着夜渐深而喧嚣尽去。姿生堂门口挂着的方形招牌灯笼还在风中打转,但店已经打烊了。

    累了一天的伙计、师傅们,都各自归家歇去了。姿生堂后院里,杨氏夫妻与清瑜、邓厚却还围坐桌前。

    杨得广推开算盘,把最后一笔账填好。放下笔,伸个懒腰笑道:“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今天的流水就有二百一十两银子!哈哈,不得不佩服我们小袁梦,你说,你是不是财神爷座下的童子转世?”

    赫然听到“转世”这个词,明知道杨得广是开玩笑,清瑜还是有些不自在,转过话题道:“杨大哥看看,什么货品走得俏?”

    杨娘子取过账簿细细一查,点头道:“果然是‘小家碧玉’的卖得最多,我在铺子里看着也是这个情形。”

    邓厚听了有些失望道:“那不是最便宜的?价贱利薄,这两百多两流水怕是进账也有限!”

    清瑜摇头道:“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毕竟是头一天。进店的客人都是被咱们的噱头吸引来的,货好货歹又没个底,先买便宜的‘小家碧玉’,也情有可原。不过哥哥说得对,咱们还是得把‘红粉佳人’推出来。利润太薄了怎么支撑得下去?”

    杨得广笑道:“你们呀,心也太大了。小袁梦你也说,客人要一步一步接受咱们,所以咱们第一天这样的账面,绝对是拿得出手了。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今天还是早点歇着。有什么明天慢慢商量。”说着打了个哈欠。

    杨娘子想起明镜师太的邀约,心头烦闷,低声道:“明天还要去玉泉庵应付……哪里有空陪你聊账?”

    杨得广日间便听妻子说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安慰道:“怪只怪咱们开业弄得太成功,才落在了她们眼中,树大招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看明天一早你跟小袁梦合计合计,到时候给明镜师太出三两个主意便罢。反正要你去掌总办这法会,可是不行的。”

    杨娘子埋怨清瑜道:“怪就怪你当初叫我做这掌柜的,明儿你得陪我一道去!”

    清瑜心中有鬼,很不情愿再去寺庙庵堂。便道:“明儿我跟杨大嫂商量几条建议,大嫂自个去说就是了。我去也不能说话,还不闷死?”

    杨娘子死活不依,道:“不用你说话,你见机给我使眼色就是。我这人笨,万一被明镜师太说得五迷三道,答应下来,可就收不了场了。再说,要不是你推我出来,我还在家烹饪女红,哪里要操心这些事,你可不能撂挑子不管!”

    杨得广也怕妻子一个人应付不来,在旁劝道:“小袁梦你就去吧。咱们在这玉泉庵门前做生意,总不能得罪她们。你嫂子从前见的人少,你去帮她打个气。”

    清瑜有些无奈,总不能说自己就怕出家人吧,想想明镜师太也不是慧有玄明那样的强人,便勉强答应了。

    各人归置草草安歇。邓厚睡在铺子阁楼上,厚铺盖一卷,倒也不冷。清瑜一个人睡在后院西间里,杨娘子准备得有暖壶厚絮,倒挺热乎。

    夜深人静,远远传来三响更夫敲的梆子声。疲累的清瑜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睡,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知在什么地方,大慈大悲的慧有盘膝打坐,仙风道骨的玄明手执拂尘,虽然都默认无语,却都盯着清瑜直看。清瑜被他们看得毛了,连忙挥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将来我一定会还你们恩情的!”说罢转身就逃。

    没跑几步,便被人一把拉住,抬头一看,正是母亲,一边拿了手绢心疼的给清瑜擦汗,一边嘴里喃喃自语什么,却听不见。清瑜大喜,一把上前抱住母亲的腿,哭道:“娘,我总算找到你了!”还没等她再开口,便不知从哪里射来许多箭矢,周围起了滔天火光,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马上是一个俊秀男子。清瑜定睛一看,正是父亲陈洪恺。陈洪恺一把将陈夫人拉上马,似乎没看得清瑜一般,绝尘而去。清瑜惶急得爬起身来,追出两步,便见四周迷迷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清瑜失魂落魄的在原地打转,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利剑刺在她的心里。这一刻,她不知何去何从,她好累,她不想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她不想步步惊心机关算尽,她真的好累。扑腾一声,清瑜掉到了冰冷刺骨的河里,她眼皮似乎有千斤重,真想闭上就永远不要睁开。

    这是做梦,突然清瑜清醒过来。这就是自己那些最黑暗的日子的遭遇。

    “我要活!”一个机灵清瑜大叫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被子踢到了一边,身上很冷。

    清瑜重新将被子裹住,望着窗外渐露的鱼肚白,没有一丝睡意。这一夜竟是做梦做到了天亮。她靠着床头,不禁自嘲:原以为自己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小强,怎么样的环境都能挣扎着活下去。一个梦却出卖了自己。越是表面坚强的人,越是内心有个柔软的地方,不能碰。

    想起这些天外头的消息也没新鲜的,不过就是胜胜败败。陈国那边的情形,却是封锁得一概不知。也不晓得父亲回到陈国,可封了高爵得了厚赏?母亲丢了自己,不知急成什么样?这一刻,清瑜才觉察出自己对他们的一丝抱歉来。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这个灵魂占了他们女儿的躯壳,虽然备受疼爱,总归不如亲生孩子一般挂念他们。也怪不得清瑜,在那危机四伏,今日不知明日的处境下,求生的欲望大过一切。如今穷困暂解,她才有心惦念起那对苦命的夫妻来。若说心里没有恨吗?为什么就单单抛下自己?转念一想,那也是无奈之举吧。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等到天明。门外头有了响动。应该是邓厚起床,准备开门了吧。还有那些伙计师傅门,也要陆续到岗。新的一天到了,日子总要继续。心里的事情憋得久了,发泄发泄轻快多了。

    清瑜翻身起床,穿起衣服。然后吱呀一声将门推开。淡淡的朝阳斜挂天际,晴空万里,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早晨!

    “小袁姑娘起来了!”是勤快的素芳进来打招呼。

    清瑜甜甜一笑道:“素芳姐姐来得真早!”

    外头又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伙计师傅们陆陆续续都到了。洒水的洒水,擦柜的擦柜,各自忙活起来。

    杨氏夫妻进来的时候,姿生堂已经收拾一新。看着朝气蓬勃的众人,杨得广豪情万丈,大声道:“大家都打起精神。开门了。”

    杨娘子将清瑜一拉,便进了后院,直奔清瑜的屋子。清瑜猜是惦记玉泉庵的事情,嘴角弯了弯,任她风风火火拉着自己走。

    杨娘子进屋一屁股坐下,气不带喘便道:“我昨晚想得几乎睡不着,我们家的小女诸葛,快跟我说说,想到什么好主意?”

    清瑜嘟嘴道:“早饭都还没吃,杨大嫂这么上心人家的事儿干嘛?”

    杨娘子叹道:“虽然我能力有限,到底人家明镜师太一番慈悲心,是为了城外头的难民。能出几个好主意,把钱筹了,我也心安。从前我婆婆在的时候,最是信佛的。我怕婆婆泉下有知,怪我不尽力。”

    清瑜安慰她道:“好好好,上午客人应该不多,还不够咱们想的吗?”

    两人便挨在一块商量起来。清瑜那一套,不过就是吸引眼球,勾人好奇的商业行为。用在法会上,就不大好了。两人搜肠刮肚,细细列了几个条陈。杨娘子这才心中有底,踏实多了。

    等到吃过午饭,刚端起茶还没喝,广慈师太便登门了。见到杨娘子便说:“杨掌柜的辛苦。师傅说路虽近,礼不可废。特意差我来请杨掌柜的移驾玉泉庵一叙!”

    杨娘子望着这架势,头疼得紧。礼数做得越足,就越不好推辞,广慈生怕她跑了似的,几步路的功夫,还堵门来接!只得客气谢过,牵着清瑜跟在广慈身后,往玉泉庵去了。

    玉泉庵是因庵中有一口清冽泉水,喷涌而出,飞溅似玉而得名。虽比不上出名的古刹,却也有些年头。

    清瑜跟着最后,眼睛在这尼姑庵滴溜溜乱瞅,见这庵堂朴实无华,宝相庄严,很是规整。

    突然一个踉跄,清瑜便觉得被人抱在怀里,耳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小姐!”

    杨娘子吓一大跳,回头去看,发觉那人自己并不认识,却又有些眼熟。

    清瑜却涨红一张脸,内心惶急:这下要通了天了,眼前抱着自己的,不就是那天偶遇的老乞婆?分明就是何妈妈,怎么在这里出现,还大庭广众叫出了自己!

八十二、联商义卖

    这当口广慈、杨娘子两双眼睛就盯着这抱在一团的一老一小,满脸疑惑。

    “老妈妈,你又认乱叫人了!”一个缁衣年轻女尼跑来,拉开何妈妈,对着广慈与客人施礼道:“广慈师伯,两位施主!失礼了,请多多包涵。”

    广慈寒脸问道:“怎么回事?”

    那年轻女尼答道:“昨日明空师叔祖外出时,见有差役驱逐些老弱乞丐出城,见她们可怜,出面收留了下来,带到玉泉庵中安顿。这位老妈妈神智有些不清,见人就叫小姐,我一时不查,没盯着她。惊扰到几位了!”

    杨娘子连忙抱起清瑜,见她面色一时红一时白,有些担心问道:“小袁梦,可吓着了?”

    清瑜虽然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此时听了年轻女尼的解释,略有些平缓。望着何妈妈那有些空洞的眼神,似乎真的不是认出自己。清瑜便低声道:“我没事。”

    广慈好生安慰了清瑜几句,对那低辈女尼不愉道:“既然神智不清,怎可让她在庵里乱走?你看把这位小姑娘吓得!杨夫人是师傅请来的贵客,虽然她大度,这般冲撞,也太不像话。还不把人带了下去。”

    这边广慈连消带打,杨娘子也不好追究,和声道:“不碍事,只是孩子小,有些受惊。老妈妈也是苦命人,小师傅带她下去歇着吧。”

    那年轻女尼见广慈有些光火,不知道杨娘子是什么来头的客人。十分后悔,谦卑的再三道歉,有些蛮横的拖着何妈妈下去了。清瑜心情起伏,起初生怕何妈妈的出现漏了她的底细,如今看来是虚惊一场。想不到何妈妈虽然侥幸活得一条性命,却弄成这样疯疯傻傻。

    广慈怕此事惹得杨娘子不快,一向冷峻的脸上,添了几分暖意,连连劝进。杨娘子见清瑜无碍,也没觉得怎样。便拉着清瑜往庵堂后进精舍去了。

    清瑜虽素来不喜欢何妈妈,但是到底往日看护的一分情分在,见她这些日子,精神失常,沦为乞丐,也是凄惨得很。好在被玉泉庵收留,往后也有个着落。自己如今还托庇在杨氏夫妻这里,身份又见不得光,想收留照顾何妈妈,却有心无力。只得思忖往后日子如果得便,请杨娘子开言,为何妈妈分说几句好话,别因为何妈妈这疯症,让她在玉泉庵里受了欺负。

    明镜师太的精舍便在那口玉泉之侧,那泉水喷涌而出,汇集成一池清碧,池中游鱼摆尾,周遭松柏如阔,颇有几分野趣。闹市之中,能有如此雅地,倒是难得。

    入得房中,三人便见蒲团之上,端坐一位慈眉善目的年长女尼,虽然青衣简帽,身形瘦弱,却自然而然通身有一股气派。这气派自然不同于俗世中的富贵,却没来由让人心生景仰。此人必定就是玉泉庵主持明镜大师了。她此刻正闭目东向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捻动佛珠,看样子正念诵经文。

    清瑜太熟悉这房中的檀香味,她存身大相国寺慧有禅室中那么久,虽神无所寄,却六识未闭。如今重新闻到这种佛寺中浓重的檀香,恍惚间想起那些事来。

    广慈躬身低声禀道:“师傅,杨夫人来了。”

    明镜睁开眼来,望向杨娘子。杨娘子只觉得明镜大师眼眸渊深似海,连忙低下头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清瑜躲在杨娘子身后,都不敢正眼去看明镜。

    明镜起身回了杨娘子的礼,开口道:“杨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杨娘子谨声道:“大师客气了,杨郑氏一介民妇,怎敢有劳大师法驾!”

    明镜淡然一笑,道:“夫人不必过谦。昨日明镜管中窥豹,已觉得夫人胸中丘壑,非凡俗女子可比。此来相助,更是一片善心。智者不仁,难得善果。夫人此举,功德无量,岂会当不起明镜的礼敬?”

    清瑜不由得心头暗道:真是好厉害。开口就把后路堵死,因果报应的话从明镜大师这种德高望重的人口中说出,就是再无妄的人,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畏惧来。

    杨娘子来前早有准备,客气回应道:“承蒙大师青眼,民妇本不应推辞。不瞒大师说,民妇去世的婆婆本是最最虔诚的信徒,若能成这一场大功德,民妇本该当仁不让。但昨日广慈师太走后,民妇思前想后,实则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一,于公而言。民妇所为,不过是造势趋利,媚俗求名之举。生意人不知佛家事,大师若托付与我,民妇恐怕行差踏错,万一越矩,自身惹了笑话不论,还失了玉泉庵的体面。民妇无颜面对诸位事小,大师不能救难民于水火事大。其二,于私而言。自从民妇夫家在汴京落了难,不得已来到襄阳,从低做起,到如今开了铺子,世事艰难,一言难尽。此时此刻,安身立命的生意,对于民妇一家,委实来之不易。万事开头难,铺子新开张不过一日,民妇实在有心无力。请大师体谅民妇不易,原谅民妇的不识抬举。”

    屋子里气氛一时有些僵。这一通话,自然是清瑜与杨娘子早就商量好的。与其找理由,不如就说大实话。假理由总有站不住的根脚,真无奈却有不可辨驳的基石。

    明镜大师的身份,自然不好强人所难。见杨娘子这样说,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聪明人果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广慈师太听到此处,也知道恐怕想要杨娘子掌总法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她是玉泉庵负责外务的,既然杨娘子不答应,这事儿就得落在她的头上。此时退而求其次,打破沉默道:“倒教杨夫人为难了。只是此事我们庵里没个章程,这才想到夫人这里。夫人这般言语,可见是个爽快人,说实诚话的。只是不知夫人可否为我们出出主意?”

    杨娘子与清瑜闻言一阵轻松。看向明镜大师,见她虽略有失望,但还是眼中透着几分希冀。杨娘子忙开口道:“只要明镜大师与广慈师太不嫌弃我见识浅,不懂佛事。民妇愿意为玉泉庵分劳,也算为城外的难民尽一份心。”

    明镜大师与广慈师太这才作罢。此事总算是落在清瑜事先预料之中。广慈师太趁热打铁,欲请杨娘子到她房中稍坐,说说主意,明镜大师也不留她们,微微欠身以示敬意,便又盘坐念起经来。

    来到广慈师太房中,此事有了定论,两人说话便少了些机锋,多了些实际。广慈师太直接问:“不知道杨夫人何以教我?”

    杨娘子道:“指教不敢当,几个想法也不知当用不得,说出来让师太斟酌斟酌。”

    广慈师太点头道:“但请夫人直言。”

    杨娘子心中微微酝酿,便将之前与清瑜商量的几个章程一一道来:“玉泉庵的法会,本意就是广纳布施,集众人之力,救数万难民。但若要效果,仅仅依靠庵里素日往来的信众是不够的。一定要扩大影响,争取襄阳百姓的同情与信任。值此战事胶着,人心惶惶之际,广做法事,多开善门,大是有利,此其一。其二,则是襄阳城的达官贵人,富商豪强。这些府上动辄一掷千金,若能求到布施,则事半功倍。然而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总不能一个一个上门去讨要。关键就在,襄阳城最富最贵的人,他们要是带头捐献,自然能带动其他府里跟风学样。到时候再请明镜大师主持建一座经文碑,背后将这些捐纳重金的名录刻上。试问,这些人有几个能流芳千古青史留名?如今占着救民水火的大义,万金买名,对他们来说也是值得。这其三嘛,我略有为难,不知当讲不当讲……”

    广慈被杨娘子这番话说得眼睛大亮,此刻如同被吊了胃口,一张大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爽朗的笑容,道:“夫人金口玉言,字字珠玑,广慈得益不少,不知这第三究竟是什么?”

    杨娘子道:“就请师太恕我私心之罪。其三,我想的是,联商义卖!”

    广慈闻言愣住,商人逐利少义,名声不好。玉泉庵与商铺合作,恐怕不大适合。试探问道:“义卖?”

    杨娘子点头道:“正是。襄阳百姓,富户达绅愿意捐纳固然是好,但此事能不能成,能认捐多少,全凭他们道德高尚。毕竟人家不捐,难道还能说他什么?但是义卖不同,于百姓而言,只要于己有用有利,反正要买,自然也就乐得举手之劳,共襄善举了。于商铺而言,本钱尚在,只需让出部分利润,却能广开销路,增长美誉,一举数得。于玉泉庵而言,只要找些有口碑货真价实信得过的商铺,付出的就只是声名而已。此举三方得利,如果玉泉庵愿意,我姿生堂愿意第一个参与此事!”

    此事匪夷所思,广慈想来想去,的确没有破绽,她哪里知道,这又是清瑜的“经验总结”。慈善那一套,清瑜看得多了。

八十三、豪门闺秀

    见广慈低头沉思,杨娘子也知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借口铺子有事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了。

    广慈起身相送,道:“夫人的法子,果然个个精妙。知道贵店新张,事情繁多,我就不留夫人。回头与师傅商量商量。少不得还要上门叨扰。”

    杨娘子含笑答应。广慈这才亲自送她们出来。

    玉泉庵前街人流如织,杨娘子解决了此事,心中畅快,低头对清瑜道:“幸亏你机灵,本来是一件为难的事,如今反倒于我们铺子有益,回头跟你杨大哥好好商量一番,若玉泉庵那边答应下来,咱们这个义卖怎么个做法。”

    清瑜点头道:“杨大嫂放心吧,玉泉庵要是肯了。找的肯定是信誉卓著的商家合作,咱们铺子新开,能参与其中,一下子就出头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铺子门口。杨娘子老远看着,就细细观察,铺子里进进出出的客人虽不能跟昨天比,倒也不少,心里甚是欢喜。

    两人正欲进门,便见娉婷袅绕,三五个妈妈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姐出门来。这小姐身形颀长,一身绫罗绸缎,头上珠围翠绕,手持宫扇半遮面,虽看不到长相,旁人也早被这排场震住了。

    若是从前,杨娘子见了这种官家富户小姐,定是要避让的。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上门的都是客,何况这种一看就是有钱的主。按照清瑜的说法,这种什么“高端人群”正是铺子里急需的,连忙带着笑脸迎上去,主动搭腔道:“小姐慢走!我是姿生堂的掌柜杨郑氏,头先去玉泉庵拜见明镜大师,没有在店里,小姐这是逛完了?”

    那小姐并不搭腔,只用眼瞥了一下身边的老妈妈,那老妈妈眯眼笑着代小姐回答道:“掌柜的可巧,我们在贵店逛了一会子,这会正想去城南金银铺子呢。”

    杨娘子不料这小姐架子这么大,只派个妈妈说话。不过她也知机,点头笑道:“这位妈妈您好!小店新开,若招待不周,还请小姐、妈妈和各位姑娘见谅。我是远远瞥见小姐亭亭玉立,贵气逼人,实在喜欢,才凑上来拜见。如今既然小姐有事,就不耽误小姐行程了!”说罢微微侧身让路。

    谁人不爱听奉承话,偏偏杨娘子一张和气脸,带着几分本分。虽然明知她是巴结,那位小姐一点也不反感。对杨娘子进退有据也颇为欣赏,便开口道:“掌柜的客气了,你们姿生堂果然与众不同,我适才随意逛了一圈,小有收获。不过我不常出门,不知道掌柜的你们这姿生堂也是与德隆绸缎庄一样,可以送货到府,供我挑选的吗?”

    杨娘子一听,德隆绸缎庄这可是大大有名的老字号,素来都为一些官宦人家或者富户豪强送些货版样布提供挑选。反而言之,能让德隆绸缎庄这样做的人家,那也是襄阳城里顶尖的了。一时心情激动,脸上笑意更甚,道:“小姐适才逛了,也知我们的胭脂水粉都是精挑细选的,尤其是茉莉花香的清露,如今更是襄阳独一份。小店虽然初开,能得小姐青睐,实在是喜出望外。若小姐需要,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一定带着最上品的货色亲自送到小姐府上以供挑选。不知小姐是哪个府上的大家闺秀?”

    那妈妈自豪道:“我家老爷姓郭,家住城东宝庆街东首。回头小姐若有需要了,少不得派我来接掌柜的到府里去。”

    杨娘子内心掂量,城东宝庆街,那可是富贵大街,街上的府邸一座连一座,都是深宅阔院。姓郭,莫非是……郭全德郭大老板家?杨娘子试探问道:“妈妈莫笑我见识短,府上老爷名讳可是郭全德郭大老板?”

    那妈妈奇道:“掌柜的怎么知道?莫非认识我家老爷?”

    杨娘子激动道:“这襄阳城谁不知道郭老爷,小妇人虽不认识,但郭老爷的声名如雷贯耳,就是街边黄口稚子也是知道的。没想到小店竟然迎来了郭姑娘这样的贵客,真是怠慢!”

    杨娘子为何这般作势?只因为这郭全德郭老爷,正是襄阳首富,坐拥良田千顷。这还不算,郭全德有个名号叫做“十楼八园”。起因便是这襄阳城里有十座坐落在黄金口岸声名不凡的酒楼,还有八座造型各异的园林都在他的名下。那郭府里更是被传闻得金砖银瓦,富有至极。

    那郭小姐自然见惯了这种反应,也不为忤,略微客气几句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杨娘子亲送了车,才回来带着清瑜进了铺子。见乔兰乔萍带着素芳百灵小菊招呼着客人,富态老成的魏保安替杨娘子掌着场面,一切都井井有条。

    杨娘子因刚才门口这场结识,有话与清瑜商量,便略略叮嘱几句,往后院去了。

    清瑜一路没有说话,心里倒是想了一大通。这郭小姐的意外来访,倒是给了她一些新的启发。原来古代也是有VIP会员制的,那个适才说的什么德隆绸缎庄甚至上门服务,不就是同城目录选购+送货上门?典型的BtoC商业对客户的雏形啊。这时代交通不发达,物流是没什么希望,而大家闺秀又被道德观念限制,不能想shopping就shopping。恩,这倒是值得好好开发开发……

    待进了清瑜屋子,杨娘子连忙将郭家的背景跟清瑜说了。清瑜这才明了,感情郭全德就是古代的大地产商啊。名下那么多田地,还有酒楼这种商业地产,园林这种高档度假村。他不是首富谁是首富?原本还担心没办法打进上层圈子,谁知守株待兔,轻而易举就敲开了门。

    杨娘子跟清瑜都知道这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免不得好好商量了一通:到时候怎么个去法,带的货品,跟的伙计,都得精心准备一番。

    杨得广如今负责外务,这些日子在外头选原料,订包装。少不得跟各行各业不同的人打交道。昨日姿生堂开业闹出的大动静,也让他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老实人一下子引来了不是生意人的关注。今儿午间他就受了做香粉原料的大老板之邀,在酒楼赴宴,席间少不得联络联络感情,推杯换盏,微微有了几分醉意。

    那老板差人雇了马车送杨得广回来。马车停在姿生堂门口,杨得广下车一看,微微有些吃惊。姿生堂的门口站着两拨人,似乎起了龃龉,在那较着劲互不相让。领头的两个,都是年过四旬的半老徐娘,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不像正经人家。邓厚正两边劝和着,一张小脸急得有些发青。杨得广生怕出了什么事,连忙上前询问。

    一问之下,这才得知,来的这二位就是抱月楼青娥馆的当家。两个老鸨一同登门,却又互看不顺眼,嘴上讥诮挖苦,互不相让,还没进门,就吵得个天翻地覆来。

    杨得广也暗暗着急,这两拨人堵在门口,不仅他们生意做不成,传出去影响也不好。只得硬着头皮,与闻讯而来的杨娘子一人一边,招呼着两位妈妈。

    杨娘子知道清瑜看重画眉的歌艺,便不动声色的把青娥馆的老鸨赛红花引到后院去了。杨得广只得借着介绍铺子的由头陪着抱月楼的老鸨黄菊仙在铺子里逛逛。

    赛红花很是高兴杨娘子待她亲厚些,一进屋子,就用礼物把桌子摆满,满脸堆笑道:“杨掌柜的,我今日是特意登门拜谢的!我那女儿画眉儿如今风头一时无俩,这多亏杨掌柜的对她的支持与厚爱。小小敬意还请杨掌柜的笑纳。”

    杨娘子微笑道:“赛老板太客气了。画眉姑娘为了我们姿生堂开业,没少辛苦。我们也是投桃报李,您这是太外道了,怎么好意思?”

    赛红花得意道:“昨日乔兰姑娘回来没跟你说起?我们画眉儿的堂会座儿爆满,在场的客人们听了姿生堂送画眉儿的曲子,没有一个不夸大拇指的!今儿我是诚心来的,杨掌柜要是不收,就是打我的脸了!”

    杨娘子知道那些风月场中的豪客都是一掷千金,赛红花此刻送的礼不过九牛一毛罢了。既然清瑜看好画眉,两家的关系自然要紧密一些,便不再推辞,含笑收了。

    小说阅读网

    赛红花见杨娘子不推辞,心里有了底。既然有第一首就有第二首,这棵大树得抱紧了。那抱月楼的黄菊仙显然也闻到了味儿,不然也不会找上门来。想到这里,赛红花就道:“我第一次见到杨掌柜的,就觉得您是个和善人,聪明人。选中我们画眉儿,更是眼光独到。别看抱月楼的香琴名声不小,毕竟今年二十好几了,还能红几年?咱们画眉儿就不同了,六月里才满十八,往后的日子,长着呢!黄菊仙那个老娼妇,年轻的时候就学艺不精,她手下的姑娘能好到哪里去?杨掌柜可要支持着我们画眉儿,别被黄菊仙那张信口雌黄的嘴糊弄了。”

    清瑜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杨娘子也瞠目结舌,心道:你骂人家是老娼妇,这不是糟践自己吗?

八十四、结怨伏祸

    赛红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脸红了几分,不过到底是欢场上打滚的人物,呵呵几句便掩饰了尴尬,接着说道:“杨掌柜的若不信,只管去打听打听,抱月楼的黄菊仙是个什么名声,仗着香琴是襄阳花魁,没少作威作福,架子大得不得了。”

    杨娘子安抚道:“赛老板放心,你说的我们心里都有数。不然当初也不会舍香琴,而先派人联络上画眉姑娘了。”

    赛红花一辈子被黄菊仙踩在头顶上,如今翻身过来,怎都要死死摁住对头。想着与姿生堂打好关系,便笑着对杨娘子道:“说起贵店的香粉,那真是没话说,我十来岁就落在这行当里头,几十年见过的胭脂水粉成千上百,论起机巧心思,没一个能比得上你们姿生堂的!我们家姑娘多,平时的用度大,往日里都是让她们自己去挑拣,乱得不成样子。如今我想请杨掌柜的专给我们供货,彼此两便,杨掌柜你看如何?”

    杨娘子与清瑜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欢喜。论到胭脂水粉又有谁用得比青楼女子多呢?杨娘子点头道:“那可谢谢赛老板了。回头我就准备好了货样,就拿去青娥馆给姑娘们试试。”

    赛红花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掌柜的,我有两个小小要求。一来,贵店的粉好香浓自然不必说,价钱也……不是说贵,就是我们用度这么大,若能便宜些,就再好不过了。二来嘛,我们那里像画眉这样的清倌人为数不多,您给画眉儿的兰花香我也闻了,清雅是清雅,就是略微淡了些。您知道,做那些……生意的姑娘打扮自然要浓艳些。”

    杨娘子和清瑜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因为之前她们打算走高层路线,这货品走得就是高雅清新的路子,自然就不适合那种迎来送往皮肉生意的青楼女子。杨娘子点头道:“赛老板说得有理,回头我就跟师傅们商量商量,尽快制出些浓艳俏丽的货物来,至于价钱嘛,我知道赛老板找上我,也是一片好心照顾我生意,就八……八折吧。”

    杨娘子本欲开口八折,却被清瑜偷偷用手指在她手心捏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赛红花也不讨价还价,本来就是为了拉近关系,互让一步方显得诚心。

    两人聊得颇为高兴,赛红花欲借这个时机让画面更上一层楼,筹备了好多的节目,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杨娘子也担心外头的杨得广,就场面上留了两句便作罢。

    赛红花起身时,想起来,低声提醒道:“若杨掌柜的生意有什么阻碍,或者有那不开眼的来闹事,只管跟我说。我们青娥馆的恩客里,我认识几个台面上的人物,说不定能帮上忙。”

    杨娘子含笑谢过,因不想赛、黄两人遇见再有什么不快,便走侧门送了赛金花出去。

    看着赛金花一扭一扭的上了轿子,杨娘子才对清瑜笑道:“看样子这个赛金花倒是挺知恩图报的,一番举动倒也诚心。”

    清瑜若有所思道:“也许吧。”

    有句话虽然俗,却一直被人提起,叫做“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清瑜虽然并不鄙视这些苦命的女人,但是赛金花这般殷勤热络,她反倒觉得此人有些势利,生意上的来往无所谓,交情上就算了,可别被诳了去。

    杨娘子问:“刚才你偷偷捏我,是要我不打折?”

    清瑜点头道:“可惜大嫂已经说了半句,也不好改口了。”

    杨娘子疑惑道:“按照青娥馆的用量,就是打个八折咱们也是大赚的。”

    清瑜摇摇头道:“打折之风不可取,一旦开头,就会止不住。我看还不如送些小赠品的好。维持住咱们的货品价格,等于是拿住了自己的身份。你看那各行各业里头最好的东西,何曾打过折,还不是供不应求?”

    杨娘子到底从前是个农妇,虽然人极聪明,这些日子进步神速,如何能与清瑜这个带着几千年的历史经验,在商品社会熏陶下长大的鬼精灵相比?这会细细揣摩着清瑜的话,品出了几分意思,不住点头。

    外头的杨得广就不好过了。黄菊仙因昨日香琴吃了瘪,心里很不痛快。嘴上没少埋怨。杨得广好言陪尽不是,她仍然不依不饶,非得姿生堂也找一首不亚于《兰花草》的曲子来给香琴不可。同样是给面子开业来表演了,姿生堂凭什么厚此薄彼?

    这初春里,杨得广的汗都快下来了。苦着脸道:“黄妈妈别为难我们了,谁不知道香琴姑娘琴艺是襄阳一绝,要什么谱子没有?我们铺子小根基浅,弄来的曲子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黄菊仙微怒道:“杨管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姿生堂开业这样大的手笔,谦虚什么!《茉莉花》、《兰花草》个个都红透半边天。我就是不懂,论长相,论才华,我们香琴有什么地方不如画眉的?为何单单选了她?”

    杨得广倒是听清瑜说过,一来是画眉年轻,又擅长唱曲,不像香琴弄个纯音乐,有点曲高和寡的,于他们宣传不利。二来,香琴本是襄阳花魁,他们眼巴巴找上去,十有八九抱月楼定是趾高气扬的,即便是答应了,那提的条件绝对不会低。反而画眉缺的就是一个机会,有香琴在前头压着,提的条件也好谈。

    只是知道归知道,这样的理由也没法当着面说给黄菊仙听。杨得广苦着一张脸,道:“我们店小,能请动香琴姑娘来一趟已经知足了,哪里敢打包票找来的曲子会红?所以不敢劳动香琴姑娘,想着画眉年轻,地位低些。这才……”

    黄菊仙听了更气,道:“你们竟然嫌弃香琴年纪大了!也不想想,这琴是这么容易学出来的吗?要是弹琴能像画眉那样抱个琵琶,依依呀呀唱两句那么简单就好了!”

    杨得广见她急了,忙道:“黄老板误会了,我们绝无此意。”

    黄菊仙本是襄阳风月场中头把交椅,从来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可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从昨天开始,就什么都变了。本来她与这姿生堂没有过往来,今日上门,一半是为讨个说法,一半也是存了侥幸,看看能不能拉上关系,扳回一城。

    可一看杨掌柜那做派,亲自将赛金花接了进去。只派了个外管事在外头跟自己打马虎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蒸馒头争口气,黄菊仙也没有耐心再在这里被人晾着,带着准备的礼物就要走。

    杨得广不愿这般得罪人,追出去还想挽留,黄菊仙转身冷笑道:“杨管事不必多言了。我们香琴就权作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一番辛苦为她人做嫁衣裳了!只是山不转水转,这襄阳城就这么大,往后总有照面的机会,我黄菊仙打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交的朋友虽多,结的梁子也不少。我的性子也不是任人欺凌以德报怨的好相与,贵店如此行事,将来保不齐要遭报应的!”

    杨得广本对抱月楼有些许愧疚,听黄菊仙说出这番赤裸裸威胁的话来,心里也有些光火。但凡话说得漂亮些,什么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偏她一来就跟人家八辈子欠了她一般,气势汹汹不可理喻。杨得广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送也不送,转身回铺子去了。须知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点也不错,将来果然生出祸端来。

    下书吧

    清瑜与杨娘子从杨得广那里得知此事,也无奈得很,清瑜劝着受了窝囊气的杨得广道:“这事我们本也没什么错,我们与画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她抱月楼什么事?谁规定了找人就非得找她抱月楼的人?开业时请香琴姑娘的程仪我们可一分也没少给她。顺了哥情失嫂意,既然反正是要得罪人,杨大哥就不必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没处找赔去!”

    杨得广叹气道:“任凭我们尽了十二分的心,还是不得圆满。我们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她做青楼生意的,人面最广,万一要给我们穿小鞋,还真是一桩烦恼!”

    杨娘子道:“抱月楼说到底还是要跟青娥馆斗,不过这事摊到我们头上,被牵扯进去做了磨心。正好赛掌柜的说了,要是有人闹事找她去。我想这两个老鸨子,半斤八两,你就别担心了!”

    清瑜便岔开话题问道:“还不知道今天杨大哥赴宴,跟那老板谈得怎样?”

    杨得广收起心思,答道:“差不多了,价钱也谈得七七八八。账期说好先是三个月,往后看咱们的行市再说。不过,茉香粉那边他也没有一丁点办法。我就担心,难道咱们卖光这些存货,就只能转做其他了吗?那不是就失了我们铺子最大的特色?”

    因销售看好,几人都想找找茉香粉的进货门路。独家,是那么好做的。

    清瑜想了想,试探问道:“听说襄阳城里有不少苗疆商人,杨大哥要不找他们问问?”

八十五、春季促销

    杨得广闻言微微皱眉。这苗疆人在襄阳也不少,不过都聚居在城东南麻花湾。因为风俗迥异,在汉人看来有些神神鬼鬼,一般人都敬而远之。而且苗人尚武,又好抱团,襄阳城的百姓不是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去招惹他们的。

    要说苗疆人聚居在襄阳,也纯粹是为了买卖。苗疆坐拥深山大川,出产许多极好的药材山货,有些更是价值万金难得一见的宝贝。他们手工业水平极低,对铁器、瓷器这些中原静美的出产需求颇大。这一出一进,买卖自然就渐渐成了气候。这襄阳本就是水陆要冲,又是四个势力的边境所在,故而有许多苗人就落户于此。

    杨得广沉吟片刻,才道:“实在没有办法,我倒是可以去问问,不过苗疆虽然与陈国接壤,但是地形一样复杂,往来的商队翻山越岭一样艰难。据我所知,他们之间交易的也多是贵重物品,茉香粉分量重价格贱,照我看,多半不会是他们会贩卖的。”

    这的确是一个两难境地,东西附加值不高,谁愿意费大气力运过来?可是要是高价收购,那么姿生堂想要的暴利就维持不下去了。清瑜其实心里还有别的小九九,若要说从襄阳回到成都,眼下只能绕道。长安那边太远不说,地界也不太平。苗疆这边路虽不好走,到底近些。若是与那些苗疆商人打上交道,搭上关系,也可以为自己的回家计划打开一些局面。清瑜便怂恿道:“杨大哥不去问怎么知道?况且苗疆商人手里有的是好货,我听于庆说,那里出产好一些药材香草都可以拿来做香粉原料。药妆也是一种卖点,说不定做不成茉香粉,咱们又开一个新路子!”

    杨得广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那改天我带于庆一道去看看吧!”

    过了几日,姿生堂的生意日渐兴旺起来。这也是起初几天买了水粉的那些姑娘媳妇们试用之后,反响颇好,口耳相传之下,引发的口碑效应。起初还有些担心的杨氏夫妻与伙计们,见到铺子如此局面,不仅放下了心,还生出更上一层楼的心思。跑堂的更加麻利,生产的卯足了干劲。杨得广与杨娘子也成日在外,一个在市场进原料,一个往达官贵人家跑销售,忙得不亦乐乎。铺子里全仗着魏保安坐镇,不过到底是大户人家的管事,这摊子事情也没有难倒他的。清瑜、邓厚反倒因为年纪小,落下了清闲。

    自从元宵节误杀胡三儿的事情之后,因铺子开张一通忙活,大家都没有别的心思,这几日闲下来,清瑜便认真观察起邓厚来。虽然邓厚平日里就比较内向,清瑜还是发现,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早晚趁着铺子里没人,邓厚都会到后院里练那套拳法,清瑜隔着门缝看去,觉得邓厚虽然坚持,但过程中非常心不在焉,有的时候打到一半,就会站在原地发呆,一站就是好久。

    这日杨氏夫妻又都出门去了,清瑜见邓厚在前头也没事,便把邓厚带到自己屋子,两兄妹一张桌子坐着,预备好好说说话。

    给邓厚倒了杯茶,清瑜开口道:“我看哥哥这些天越发不爱说话了,可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邓厚摇摇头又叹口气:“晚上总是睡得不安慰,所以白日里有些没精神吧。”

    清瑜知道小小年纪,出了这样的事,多少会有些心魔。自己不是当事人,又觉得那胡三儿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不过邓厚这么下去日渐沉沦不是办法,清瑜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冒险刺激他一下,低声道:“我知道哥哥心里不痛快,毕竟是……一条人命,不过哥哥从前跟我说过,胡三儿无恶不作,放高利贷逼死过卖水的老两口,又凌辱了良家妇女,害得人家投了井。他双手沾满血腥,你这么做也是替天行道了。况且你本不想害他,是他自己找上来的。如果不是他死,就是哥哥死。哥哥要是死了,那你一家的血海深仇怎么办?看哥哥这消沉的样子,我还以为哥哥已经将前事忘却了呢!”

    邓厚一个激灵,斩钉截铁道:“我没有!我不会忘!”双手握拳,青筋直爆。

    清瑜何曾不知道这是用仇恨掩盖恐惧,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奈何邓厚小小年纪身世如此苦痛,经历又过于沧桑。眼下在这襄阳暂时安定,虽然有一时的安逸,但是将来这一辈子,他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两人就这么坐着,良久,邓厚才平静下来。对清瑜道:“你放心,往事不可追,与其老想着那件事,不如用心做好眼前。你、我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咱们还有很多事情做,谢谢你提醒。”

    清瑜伸手拉住邓厚的手道:“往后心里有事不能再这么藏着掖着,哥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邓厚看着清瑜清亮乌黑的眼睛,微笑道:“我记住了!你也一样,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我说!”

    清瑜一时噎住,她的事,恐怕这世界没有一个人能与之诉说……清瑜假作不经意的答应,眼睛却只得飘开视线。

    下午过了未时,杨娘子才外头从回来。顾不得奔波的疲惫,直奔后院,与清瑜关了房门在屋里说话。

    “好在是郭小姐派了轿子接,要是走,怕我这双腿走断了还进不了人家的内院。”杨娘子话虽然有些夸张,却满脸兴奋。

    清瑜托着小腮帮,很感兴趣的问道:“郭府这么大?那大嫂跟我说说,那府里都有些什么景致?漂不漂亮?”

    杨娘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在外人面前谨小慎微得很,坐在马车、轿子里头也不敢拉开帘子看,怕冒冒失失没个体统,招人家笑话。只在大门口下马车换轿子的时候,瞄了几眼。等我下轿子的时候,已经到了郭姑娘闺房门口了!”

    清瑜倒也不失望,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郭姑娘可满意咱们的货品?上次她来的时候有些卖光了的,还有我们新制出来的,她可有看上的?”

    杨娘子喜形于色,点头道:“郭姑娘这次在自个家,挑挑选选自在得很,我带过去的高档货品几乎包全乎了,还有几种要我多备几份再送过去,她要留着送人呢。”

    清瑜笑道:“这就好,郭姑娘看得上眼的朋友必定也是上等人家的女眷,她这个襄阳首富的宝贝女儿出手,等于给咱们做了个免费宣传。真得好好谢谢她!”

    杨娘子欢喜得很,连连点头。自从做生意以来,顺风顺水的。十来天的功夫,似乎他们担心的事情结果都船到桥头自然直,无惊无险度过了。背地里,杨氏夫妻没少夸清瑜分明就是个善财童子呢。

    杨娘子喝了口茶继续道:“我让徐动和于庆商量着给青娥馆定制的香粉香露,他们已经出了样品了。明儿咱们一道试一试。要是不妥他们好改,你也帮着取个名字。”

    清瑜点头问道:“大嫂出门的时候我看玉泉庵的广慈师太半路截着您,可是义卖的事情已经定下了?”

    杨娘子有些无奈道:“说是定下了,章程什么的还要我们帮着想,她们这些姑子哪里知道生意上的事情?明镜大师下了帖子,邀请了各行各业中数一数二的各大铺子的东家、掌柜

    ,要在玉泉庵聚头商议呢。你是不知道那个广慈,恨不得把什么事都推给我,还说要我出面联络联络各商家。也不想想,咱们姿生堂才几天?人家那些百年老字号眼里能有咱们?被我一口推脱掉了。”

    清瑜心道:咱们只要能混进名牌俱乐部就行了。反正义卖不为赚钱就是图个名声上位。姿生堂这样的新店能入围打个酱油就很不错了。

    有基于此,清瑜也不在意,便问起杨娘子三月三的安排来。这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月就过完了。阳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春风化雨的时节。三月初一又是上香的大日子,所以三月开头几天,就被清瑜定义为“小长假”。这假日经济,可是客流量翻倍的销售旺季,所以清瑜早就跟杨娘子提了。

    杨娘子一边轻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道:“按照你的说法,这时节走的应该是低端‘小家碧玉’,我已经叫铁牛多多备货了。到时候安排乔兰她们几个全都到前头帮忙。你就在后院帮忙看着点。海报我昨天就叫画师来画了,他一直纳闷,问我为啥叫‘滋润壹加壹,春季新品会’,我也说不清。你说,你叫徐动做的那像猪油一样的东西,真能被人接受吗?”

    清瑜一头黑线,怎么是猪油,明明就是滋润霜啊!好吧,清瑜承认用了羊脂做材料,但是明明就是很滑很细腻的。这可是她们姿生堂从单纯化妆品进军保养品市场的先锋产品,杨娘子这个掌柜的怎么可以没信心!

八十六、两封密信

    杨娘子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我刚才提的事情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的,提醒着我。我每天都累得浑身酸痛,真怕一时大意忘记什么事。”

    清瑜见杨娘子如今已经渐入佳境,行事说话与一个月前的样子大相径庭,就是跟人说她做了几年的掌柜都有人信的。不禁为自己的眼光得意了一把。连忙上前帮着杨娘子揉起肩膀来。杨娘子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心疼道:“这阵子开业忙,吃食上头都没精心照顾你,你又瘦了!三四岁的小孩才这么点高,真是可怜!如今咱们生意算是上了轨道,我预备下个月就请个伙食娘子回来,省得让乔兰她们分心做饭。到时候把伙食做好些,你乖乖多吃点!小孩子这么大窜个子很快的,别把你耽误了。”

    感觉到杨娘子的用心与真诚,清瑜心底真的生出一种对母亲般的依恋来。想想自己这具躯体,这一年来没少折腾,是该好好补补了。清瑜便装作天真的道:“那好那好,我要喝豆浆,牛奶。没有牛奶,羊奶也行。我还要吃黑豆、核桃还有鱼肉……”

    杨娘子有些诧异,问道:“这些个东西……豆浆一股豆腥味,牛羊奶少见,核桃也不当季,还不知道哪里去弄。鱼肉黑豆倒是有,不过也不是小孩子喜欢的那一口,小孩不都爱糖糕甜汤吗?”

    清瑜不知道怎么解释,糖分除了发胖没有一点好处。她这具身体最需要的可是蛋白质、DHA、钙、铁、锌……

    这边清瑜满脑子跑马,幻想她的高钙牛奶。那边襄王府里,周景渊却正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在谢妈妈的注视下,端着一碗白花花的酥酪纠结。

    周景渊讨好似的看着谢妈妈,罕见的撒娇道:“妈妈,我闻着这个犯恶心,实在吃不下。妈妈行行好,别让我每天吃这个了。”

    谢妈妈慈爱的用手绢给襄王擦着嘴角,温和道:“殿下还是乖乖的听话,这东西最是养人,从前娘娘小的时候,身子弱。夫人也是每天一碗强逼着。后来长大了,娘娘身体就一直很好。殿下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苦尽甘来的道理。要是没用的东西,妈妈何必每天督促着你吃?须知做酥酪要上好的牛乳,七八道工序下来,可不容易呢。”

    周景渊知道谢妈妈一心为他好,这事求也没用。只得一咬牙,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一股淡淡的膻味,化作一个饱嗝翻了上来,周景渊强压着好歹没呕吐出来。谢妈妈见襄王脸上那个滑稽样子,顾不得好笑,连忙断过一杯清茶来给他漱口,周景渊猛灌了大半杯,这才觉得好些。

    每天的例行公事完毕,谢妈妈也就转身离开,留着襄王独自在书房里读书。羽墨扒着门边看了看,知道谢妈妈走远了,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自从上次被王师欧阳甫狠狠罚了一通,他和雪砚两个这些日子都老实多了。

    周景渊看着羽墨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咳嗽一声问道:“最近有没有见着魏管事?袁家兄妹那家铺子情形怎么样?”

    羽墨眯眼笑着回答道:“昨儿还听魏管事说起,生意非常好。铺子虽然不大,点子都很巧妙,东西也好顽。不过要照我说,她们的铺面还是太小了些,看着有些局促,就是赚钱也是有限。要不殿下派我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叫她们扩大些?上次殿下还想投五百两银子,也不知怎么人家没答应。”

    周景渊狠狠剜了羽墨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我真是图赚钱呢?不过是朋友之义帮她们一把。人家不要那五百两也对,不然我占了大头,人家劳心劳力的反而成了雇工了。你小子什么时候稳重点,就会瞎说!不明白的还真以为我多想赚那点子分红呢,还敢说这样的话给我丢人,是不是上次罚的不够?”

    羽墨吐了吐舌头,嬉笑着求饶。因他和雪砚从小跟着周景渊,名为主仆,情似兄弟。周景渊也不曾与他们计较过。所以在襄王面前,一向自由散漫惯了。

    主仆两人随意说了说话,便听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外禀告道:“殿下,严闯求见!”

    周景渊连忙起身,羽墨会意,一溜小跑出去,迎了王府首领侍卫严闯进来。自从上次元宵夜灯会遇刺,十几名襄王的随身侍卫身亡,只有武功高强的严闯幸免于难,然而他也血染长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下十余处。如今左臂仍然吊着绷带。

    见严闯进来,襄王走近两步关心问道:“严统领伤势尚未痊愈,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将养着?”

    严闯生得一副好相貌,威武雄壮,器宇轩昂。这会屈膝跪在襄王面前恭声答道:“有劳殿下挂心,严闯如今已无大碍,不习惯整天躺在床上,所以昨天已经重回禁卫。殿下,您看这个……”

    周景渊低头朝他手上看去,却瞳孔一缩,只见严闯手中拿着一支断箭,那形制颜色,分明与那夜刺杀他们的一般无二。那断箭上还绑着一封信。

    周景渊上前扶起严闯,肃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

    严闯将断箭与信双手递与羽墨,低声道:“是护卫们在后花园围墙边草丛里拾到的,我看上头沾满了露水,恐怕是昨夜被人从外头丢进来的。”

    见襄王点了点头,羽墨连忙拆开那信封,用帕子包住手,将里头的信纸抽出折开来,摆在书桌上。

    周景渊回到案前坐下,低头看去,先是一阵惊讶,末了又眉头深锁,似乎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严闯、羽墨虽然看不见信的内容,但是只看那断箭,便心中已经猜到了八成:此信定与那夜的刺杀大有关联!

    将信反反复复看过几遍,襄王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对严闯严厉说道:“你既然身体没有大碍,就好好把侍卫统管起来,上次折的人手,改补的补上。如今王府的墙头都有人窥测,连信都送进来了,府里的安危叫人怎么放心!”

    严闯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是,急急退下安排去了。

    周景渊此刻被这封来历不明却又言之凿凿的匿名信弄得有些迷惑,沉思片刻也不能想通,便吩咐羽墨道:“你去将老师、向大人、耿大人都请来,要快!”

    羽墨哪敢怠慢,叫了两个小丫鬟在书房伺候着,快步朝外跑去。

    还没出大门,便看到星急火燎的欧阳甫手拿一册黄绢迎面而来。两人一对眼,羽墨生怕欧阳先生又骂他毛毛躁躁,连忙出声解释道:“欧阳先生来得正好。殿下有重要的事情召集诸位,我还赶着去请向大人与耿大人呢!”

    欧阳甫闻言一愣,不知身在王府的殿下能有什么大事。反倒是他自己,今日接到了穆国丈密派送来的亲笔信,连忙拿来准备与襄王商量。

    羽墨不敢耽搁,话一说完,边转身走了。欧阳甫只得先往王府书房去了。

    书房里的周景渊还在为了那封匿名信费尽思量。见欧阳甫这么快就到了,有些吃惊。迎上去问道:“老师可是有事?我还打发了人去请你呢!”

    欧阳甫拱拱手,低声道:“正是有要事来寻殿下。我刚接到穆国丈送来的加急密信。”说罢将手中黄绢递给襄王。

    “外公?”周景渊有些疑惑:他老人家这时候送信来,莫非汴京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打开一看,周景渊才放下了心。原来梁帝收到襄王与欧阳甫的密折,有些疑虑,便召集了亲近大臣商议。从心底说,梁陈之战不是梁帝所期望的,但是由梁国出面请人调停,梁帝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是襄王的外公穆国丈出了个主意,不如由他出面,以襄王的尊长之名,为即将到来的襄王七岁寿辰办一场盛宴,到时候请南宋、白苗的几位实权人物赴宴。酒宴上分说一番,或有成效。如此一来,调停请求的层级就从一国变成了藩王属地。加上穆国丈这个特殊的身份,既不失礼又不唐突。这封信,便是穆国丈得了梁帝授意,写来知会他们的,三月初十,穆国丈便会抵达襄阳。

    看过了密信,周景渊吐了一口浊气道:“如此甚好,外公德高望重,又是父皇倚重的大臣。有他出面,比起我这个半大孩子有分量。”

    欧阳甫也点头道:“穆国丈出面,此事就有把握得多了。就是胡衡见了他老人家,也要低头叫一声先生。有穆国丈在,我们就不怕到时候他出言反对了!”

    两人就这事商量了一会,王府长吏向怀谨与襄王护军大将军耿千山便联袂到了。

    周景渊停下话头,招呼几人就坐。耿千山武将出身,很少参与他们的议事,先开口道:“不知殿下召集大家有什么事?”

    襄王命羽墨将断箭与信传与众人看了。耿千山把玩着那断箭,仔细观察着。而向怀瑾与欧阳甫则看了信之后一言不发,一个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一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襄王低声问道:“诸位认为,这信里的密告有几分准?郭全德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我?”

八十七、顺藤摸瓜

    是啊,郭全德为什么要刺杀襄王?

    在座的几人都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半晌,向怀谨才出言道:“片面之词,未必可信!”

    欧阳甫则不认同,反驳道:“空穴来风必有因!信里头描述的过程与殿下遭遇一般无二,非亲历者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耿千山放下手中断箭也附和道:“我看这箭矢的确与那晚我们收集到的一样。形制像是苗疆人常用,但是仔细观察,还是有些不同,倒像是江湖中某些门派特制的似的。我只知道郭全德是襄阳首富,向大人对此人可有了解?”

    向怀谨苦笑道:“耿将军有所不知,这郭全德……本是我属意重点拉拢的人呢!”

    欧阳甫与襄王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诧异,前者问道:“怎么没听向大人提起过?”

    向怀谨哪料到冒出这么一封告密信来,此时不说清,连自己都摘不干净了。连忙解释道:“殿下,两位大人。诸位都知道,自打我们到了襄阳之后,知府胡衡起了警觉,不仅知府衙门里头防备得紧,就是民间,也被他通过据守襄阳二十年建立起来的关系牢牢把持住。那些襄阳的本地大户豪强,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不卖我们王爷一分钱的账。我这个王府长吏也名不副实,除了给殿下管管家务事,旁的事情一概插不进手去。所以我才动了心思,想拉拢那些与胡衡不对盘的势力,这襄阳首富郭全德便是首当其冲第一人!”

    耿千山讶异道:“郭全德跟胡衡不对盘?那他怎么做成襄阳首富的?于情于理,胡衡都是襄阳只手遮天的人物,这个郭全德不简单啊!”

    向怀瑾点头道:“的确如此。我曾细细收集过与郭全德有关的卷宗,此人也算得上一个奇人了。他少年时不过是襄阳街头的混混,成日里欺行霸市,做的都是地痞无赖的行当。后来金国入侵,覆灭了宋室。中原大地一片混乱,他也就落了草,跟着绿林好汉做那无本买卖。偏偏他人极精明,讨了山寨老大的喜欢,一路高升,三十多岁就做了二当家。在那山寨大当家死后,顺理成章接了位子,在北七省也小有名气。之后金国北归,咱们大梁重拾河山,广发招安榜,他倒是识时务,解散了兄弟,做起了买卖。也不知道是他关系硬,还是眼光准,十来年下来,就成了襄阳首富。算下来他这一辈子,也算是精彩,奇的是一路都顺风顺水,逢凶化吉。”

    周景渊沉声问道:“那他跟胡衡是怎么回事?”

    向怀谨低声道:“早年间,这两人明面上也有来往,不过是不咸不淡的那种场面之交。后来结怨,便是因为胡衡看中了郭全德的女儿,想要讨来做继室。本来商人家的女儿,嫁给一方封疆大吏,算是高攀了,何况郭全德从前还是草莽出身,如此一来能洗脱黑底,换做别人怕是巴不得的。偏郭全德这人有些不同,把自己这个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比几个儿子都要疼爱。便一口回绝了。郭、胡两人就因此事有了心结。也不知道好事者哪里得了消息,小道上便流传出一则笑话,说是郭全德讽刺胡衡年纪比自己还大,怎么开得了口叫自己岳父?此事着实削了胡衡的颜面。胡衡听了怎不大怒?两人便连表面上的往来都断了。”

    欧阳甫叹道:“向大人或许想偏了。胡衡除非准备立即割据自立,不然就是给他个胆子,也不敢来刺杀殿下!所以郭全德与胡衡是不是一路人,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如此一来,若此匿名信属实,郭全德恐怕就是最重要的一环了。他究竟是代表的哪一方势力?”

    向怀谨还是不能死心,问道:“欧阳先生怎么就觉得这封密告可信呢?”

    欧阳甫沉吟道:“是殿下提醒的我。自从陈国质子遭袭,梁陈两国交恶,再到殿下遇刺,两国开战。每一步似乎都是别人因势利导算计好的局!”

    “什么!?”向怀瑾耿千山两人闻言都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襄王周景渊。

    周景渊点头道:“事情恐怕就是我猜想的那般。要不是这帮人起了内讧,有人送了这封密告来。恐怕我们此刻还浑然不知,被人在背后摆弄呢!”

    耿千山沉声问:“是不是现在就把那郭全德老匹夫拿来?请殿下吩咐!”

    欧阳甫道:“不可!郭全德也不过是棋子罢了。他一个商人,做下这等株连九族的谋逆,能有什么好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如今他不知自己已经漏了馅儿,我们正该好好盯着他,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下出手笔这般大的棋来!”

    向怀瑾此刻已经不再侥幸,幸亏他与郭全德交往不深,否则自己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连忙表忠心道:“不如就请耿将军派遣高手监视,我这边保持着来往,双管齐下,总归有迹可循!”

    襄王周景渊倒是不怀疑向怀瑾,点头道:“也好。此事关联甚大,两位可要打起精神。过几日,我外公穆国丈就要来襄阳筹备调停战事的大计。照我所料,郭全德那边得了消息,必定会有些动作!”

    向、耿二人还不知道穆国丈来襄阳一事。欧阳甫细细将来龙去脉解释给二人听了,两人这才安下心来。耿千山论军功武力,自然是一员勇将,但是论起机心智谋就差得远了。向怀瑾心中早转了几个弯:调停一事自己跟老耿都蒙在鼓里,看来从前自己还是看清了襄王,小小年纪,已经有这样的城府,分析推论每每出人意表。加上老谋深算的欧阳甫从旁指点,将来的成就,或者不是仅仅藩王而已。自己本应当是从龙第一臣,往后还需更加拉近与王爷的关系才好。

    此事讨论告一段落。向、耿二人便一同告辞,领命布置监视那郭全德去了。欧阳甫想起襄王寿辰之事,便道:“殿下的寿辰虽然只是为调停找个借口,到底是件大事,礼仪上更是马虎不得,还是请谢妈妈,再叫上几个得力的管事好好商量一下吧。”

    周景渊自然明白,点头道:“也好。老师不必为这种小事操心。等外公到了,老师要将现在复杂的局面好好对他老人家分说一番。再商量着,怎么跟父皇上个奏章。这件事,想想,真是一头冷汗。”

    欧阳甫点头道:“殿下放心,就怕不知道。如今既然咱们摸着了边,这么大的企图,左右不过就是那几家背后搞鬼。不久必定真相大白!老臣先行告退,殿下也不要思虑过甚了。”

    周景渊将老师亲送到门口,目光看着他远去,这才叹了一口气。

    羽墨一直守在书房外,这会见人都走了,便凑近来服侍。

    周景渊吩咐道:“你去请谢妈妈,还有前院的赵、王、魏几位管事来,我有事情要交代他们。”

    羽墨答应,又摸了摸头笑道:“殿下忘了?咱们前院就一位魏保安魏管事,不是被您差到姿生堂去了吗?”

    “呃……既然如此,就先叫其余几位过来吧。”周景渊被这么一打岔,便想起姿生堂袁氏兄妹来。尤其是那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小姑娘,还有她那奇怪的谜题。真是个有趣的妙人啊!自己的七岁生日,是不是该请这两位朋友聚一聚?他要是露了真身,只怕反倒有了隔阂。瞒着他们吧,自己不能出府也是个大问题。敲敲脑袋,只好再想办法。

    阿嚏!姿生堂后院里,清瑜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她哪里知道自己被大人物上了心,在背后念叨着。只觉得别是受寒着冻,连忙跑进屋子。

    杨娘子半眯着眼睛,正靠在床上打瞌睡。清瑜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拉了半边被子给她盖上。忽然听到门上有声音,清瑜连忙开门一看,是怯生生的小菊。见只有清瑜出来,小菊轻声问道:“小袁姑娘,掌柜的可在?外头来了一位大主顾,魏管事正在接待着,叫我进来问问,方便不方便把人请进来详谈?”

    清瑜微微皱了皱眉毛,魏保安是有分寸的。既然他这么郑重,那么这必定是一门好生意。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杨娘子,便听到杨娘子的声音:“我知道了。小菊你去前头告诉魏管事一声,请他过一刻钟带主顾进来。回来帮我打盆水,好让我先梳洗一番!”

    小菊忙领命传话去了。清瑜转身进了屋子,对杨娘子道:“大嫂也真是可怜,连打了个盹都不安稳。”

    杨娘子摇头道:“这有什么,左右睡不好。别耽误了正经事。”说罢起身对着镜子重新理了理睡散的发髻。等小菊打了水里,又梳洗罢,好好妆点了一番。自打做了姿生堂的掌柜,杨娘子对这上头的事情越发精心起来。

    外头传来魏管事的声音,清瑜知道这是客人到了,连忙转身绕过屏风,往里屋去了,留下梳妆打扮过后的杨娘子独自在这里会客。

    魏管事推门引人进来,杨娘子忙起身迎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鼻深目,皮肤雪白的高大男子。杨娘子心道:这人不是中原人士吧?

八十八、亡国少主

    魏管事连忙介绍道:“掌柜的,这位是陇西马商李老板。李老板,这就是我们姿生堂掌柜的,夫家姓杨。”

    杨娘子连忙劝坐道:“李老板快请坐!”

    那李老板微微抱拳,对面而坐,开口便是字正腔圆的中原话:“李某在襄阳城里听说了姿生堂开业的盛况,本来还在揣测是哪位高人的手笔,谁知竟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位夫人!失礼失礼!”

    杨娘子亲自倒了杯茶给客人,谦让道:“李老板抬举了,不过是做些妇人家的胭脂水粉生意,怎比得上李老板?马商可是既要伯乐的眼光,又要有过人的胆识。不知道今日李老板怎么有空驾临我们小店?”

    李老板呵呵笑道:“不过是个马贩子而已,夫人真是太会说话了。头先我跟魏掌柜的聊过,想要买些贵店的货品回陇南。”

    魏保安解释道:“是这样的,掌柜。李老板看上我们店的货物,只是量有些大,时间也赶。我不能做主,请掌柜的斟酌。”

    杨娘子眉毛一挑,这大老远的,带这么多胭脂水粉回去,又是何故?笑问:“不知李老板需要多少?”

    那李老板端起茶杯,自顾自的抿了一小口。魏保安最是察言观色的,似乎觉察到了李老板要单独跟掌柜的谈谈,连忙道:“前头铺子没人盯着,我先告退了,小菊就在外头,掌柜的有事吩咐她一声。李老板,少陪了!”

    李老板客气的拱拱手道了句有劳,魏管事便关门出去了。

    屋里剩下两人,李老板才开口道:“不瞒掌柜的说,我们马商除了贩马,走南闯北也会捎带些其他货物,这次收了些皮草过来,不打算空车回去。往时都是带些绸缎茶叶,再另准备些不占地的新奇小礼物送人。我看姿生堂的胭脂水粉包装精美,设计独特,颇和我心意,故而想采购一些当作礼品。最上品的五十套,中等的一百五十套,不知道掌柜的几天能准备好呢?”

    杨娘子心中一跳:这可是天下掉下来的大生意。杨娘子估摸着要是加工加点,最晚三天就能备齐。话不敢说满,含笑道:“那可要多谢李老板帮衬!不知李老板几时要启程?五天时间可能等?”

    那李老板点头道:“差也差不多。不过我买这些货品都是送礼用的,掌柜的可叮嘱伙计们精心着点,出了岔子,我的人就丢大了!”

    杨娘子连连点头道:“李老板只管放心,绝不给您添麻烦,我会着力盯着的。至于价格方面……”

    李老板淡淡道:“适才魏管事引我看了,虽然姿生堂的货比别家贵些,不过只要东西好,卖相佳,我也不介意。最贵的也不过是半匹绸子的钱嘛。”说罢拿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道:“这算是定钱,回头取货再付余款。”

    杨娘子瞄了桌子一眼,一看便知那上头摆的是富贵钱庄的百两足额银票。她没料到对方这么好说话,那口气正是一副不差钱的豪商模样。连忙感谢道:“李老板果然豪爽,我这里谢谢李老板的光顾了!”

    那李老板似乎没有走的意思,笑呵呵的喝了口茶,突然问道:“前两天在青娥馆听到画眉姑娘唱曲,非常动人。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两首曲子都是姿生堂找来的。不知道杨掌柜的可否透露一下,是哪位高人谱写的呢?”

    杨娘子一愣,问道:“莫非李老板还是个曲迷?”

    李老板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懂得不多,好奇而已。”

    杨娘子笑道:“不过是民间的俚曲,偶然被我们听到,从村民那里搜集来的。”

    谁知李老板眼中闪过不可抑止的狂热之色,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是从哪里搜集来的?杨掌柜的可指点一二?”

    杨娘子闻言有些觉察不对头起来。这人谈生意这般爽快,为何在这种小事上打破沙锅问到底。

    一直躲在屏风后头偷听的清瑜内心却如惊涛骇浪一般,她自然不相信这个男人是《茉莉花》、《兰花草》的粉丝。那为什么这般急切的打听?一个几乎不敢想的念头浮现了出来。清瑜小手紧紧的攥着,生怕杨娘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这一刻的害怕,疑惑,不可思议,搅得她脑子如同浆糊一般。初春的时节,背心都汗湿透了。

    前头房里杨娘子面色谨慎,摇头道:“恐怕想找也找不到了,自打边境战事一起,许多村民都逃难离开了。”怕李老板不相信,还补充道:“画眉姑娘还想要我们帮着找找,还有没有类似的曲子,我们都没有办法呢。”

    那李老板闻言非常失望,站起身道:“那就是襄阳这一带的曲子?真是可惜。掌柜的恕我冒昧了,若以后得了消息,千万帮我留住那人。我有重谢!”

    杨娘子心头虽有疑惑,表面上仍然微笑答应道:“一定,一定!不知道李老板如今落脚何处?货备齐了,我好给您送去。”

    李老板道:“我住城东博望楼天字一号院。掌柜的知道吧?”

    杨娘子笑道:“知道知道。我记下了,回头一准给您送去。”心头却暗道:无怪乎人家说马商豪富,这博望楼就是襄阳首富郭全德名下最华丽的客栈,号称襄阳第一店。天字一号院更是博望楼首屈一指的精华所在,襄阳百姓没有不知道的。

    这边李老板失望而归,杨娘子满意送客,而清瑜则吓得几乎虚脱了一般。脑中走马灯似的回想起刚才的画面。

    马车隆隆的驶过襄阳大街。马车上的李承义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迷思之中。抚摸着手中有些泛黄的青丝锦囊,李承义痛苦的喃喃自语道:“卿裳,卿裳!我又听到了你最爱唱的曲子,你念念不忘的家乡,就是襄阳吗?”

    马车在城东博望楼门前停下,门外的马夫撩开车帘,李承义收摄了心神,又恢复成了人前马商李老板的模样,在仆从的伺候下,下了马车。

    博望楼的掌柜的似乎在门口等着他,见到李承义,立马迎上来,巴结着道:“李老板,这是出去逛了?来了位贵客,等您好久了!”

    李承义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带笑,道:“我也正想找他,有劳掌柜的了。”说罢大踏步进了博望楼,从侧边转到后院去了。

    这博望楼天字一号院,就是一座独立院落。虽然只有两进,却是华丽精美,在这闹市之中,如同隔绝了天地,十分幽静。李承义一进门,就看了坐在下首的一位老者。这老者约莫五六十岁,须发半白,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炯炯有神,此刻正若有所思的喝着茶。

    李承义抱拳亲热的叫道:“郭叔叔!”

    那老者抬起头来,眯眼看清来人,站起身就要下拜,口称:“少主人!”

    李承义连忙虚浮一把,语气略带嗔怪道:“郭叔叔快别这样!”

    那老者扶着李承义的手,急切解释道:“少主人,一路可还顺遂?如今襄阳已成乱局,郭全德不得不小心行事。来得有些晚了!绝不是有心怠慢!”

    李承义笑道:“郭叔叔这就外道了!跟自家人客气什么。我本是亡国之人,苟延残喘罢了。若不是郭叔叔这么多年暗中照拂,恐怕我也早就不在人世了。要是我敢怀疑您,父亲泉下有知,不知道会怎么怪我不知好歹呢!”

    那姓郭的老者苦笑道:“少主人,郭全德此生的荣华富贵,都是拜老主人所赐,只恨能力有限,不能匡扶少主人兴族复国,愧疚得很!”

    李承义扶着郭全德坐在上首,自己以晚辈之礼陪在下首,才道:“郭叔叔,复国之途,不管如何艰难,都是承义此世毕生的追求。若不是郭叔叔全力支持,党项哪里有现在的实力?要怪只能怪承义能力低微,如果我有太祖元昊帝的一半,我西夏国也不会四分五裂,国朝沦丧了!”

    郭全德劝慰道:“少主人也不必过谦。如今天下大乱,各方势力群雄逐鹿,在此夹缝之中求生存,本就是极难。少主人虽然年轻,却有非同寻常的雄心。这次对梁、陈两国施展的连环计实在精妙,这步棋下好了,党项十几年内都不愁南方的梁、陈会带来威胁。只需对外交好蒙古,对内收拢各部,复国的那一天,迟早会来的。”

    李承义表情严肃道:“棋未终盘,谁也说不准结果。我们瞒天过海,借刀杀人,都没出岔子。如今隔岸观火,这火却是烧得不大不小,如果不推一把,怎么能浑水摸鱼呢?”

    郭全德有些无奈道:“谁知道那些杀手这么不济事,大好的机会,只差一步便能斩杀襄王于街头,却生生错过了。”

    李承义何尝不觉得可惜,不过他反过来劝道:“这样都让他逃脱,可见是天意。郭叔叔不必放在心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找机会便是。只要能搅浑这一滩水,让梁、陈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我的目的便是达到了。如今郭叔叔最紧要的是……”李承义右掌笔了笔,做了个格杀的手势。

    郭全德会意,苦笑道:“我就是为这事来找少主人的,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躲在青竹巷的杀手少了两个。”

    李承义闻言只一愣,脸色立马变了,眼睛直朝门外看去。

八十九、画眉从良

    郭全德见李承义这么紧张,连忙道:“少主人放心,来之前我很小心,应该没人跟着,况且这是我的产业,平日里隔三岔五我也会到各处酒楼铺子看看,应该不会引来怀疑。”

    李承义之所以敢在这个风头之下潜进襄阳,就是凭借着神不知鬼不觉,以及郭全德在襄阳的势力。但是乍听见这个消息,他却心里打起鼓来:杀手都是武功高强,擅长潜踪遁影的角色,一旦走脱了。怕是再也难以抓住。这么一看,郭全德的身份恐怕也保不准了。

    李承义瞬间就做了个决定,低声道:“郭叔叔,此事保不齐就泄露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必须马上改变计划。我准备立即动身,往洛阳去。您也要早做打算才好!”

    郭全德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只是老夫在襄阳一辈子,家大业大,除非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否则,一时半会怎能走得了?不过少主人的安危最紧要,今日恐怕出不了城了。明天一早城门一开,请少主人立刻出城。只是……郭全德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承义道:“郭叔叔但说无妨。”

    郭全德抬头道:“我那几个儿子眼下都不在襄阳,只有美美,一直都陪在我身边。眼下局势莫测,我想请少主人明天带着美美一道出城!”

    李承义知道郭全德一直希望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自己,但是他心中早已经被卿裳占满,不愿意辜负了这位郭叔叔。不过此时也不是推脱的时候,只得点头道:“放心吧郭叔叔,明日一早您将美美妹妹送到这里来与我汇合,我带她一起走。等到了洛阳,再联络那几位哥哥。”

    郭全德还有许多手尾要去处理,也不久留,与李承义约定了往后的一些安排与联络,便离开了。

    李承义在堂上呆坐了片刻,招了手下管事的来,吩咐道:“你即刻取八千两银票到青娥馆去找老鸨赛红花,就说我要给画眉赎身,不管你软硬皆施也好,强买强卖也罢。总之明天早上我要带着画眉儿一起走。明白了吗?”

    那管事有些愕然,主上向来不近女色,偶尔去烟花柳巷也不过是听曲解闷而已,怎么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不过他素来知道主上说一不二,不敢过问,连忙应命下去了。

    青娥馆的老鸨赛红花这几日可真是大起大落。自己手把手教导的画眉好不容易借着姿生堂开业的机会,一步登顶。眼看画眉已经是力压抱月楼的香琴成为了襄阳花魁。赛红花好日子没过两天,便有人来替画眉赎身了!你叫她如何舍得!

    可是那一叠厚厚的银票摆在眼前,又晃得赛红花眼晕。八千两,凭良心说,这赎身价码在襄阳城也算是空前绝后了!赛红花一时陷入两难:是拿了银票见好就收,还是图个虚名留画眉撑住青娥馆?

    因事情来得突然,赛红花来不及避人,早有与画眉交好的丫鬟偷偷去给画眉报了信。本在镜前梳妆的画眉顿时扔了手中的眉笔,颤声问道:“你可听真了?可知对方是谁?”

    那丫鬟羡慕道:“千真万确,来得的一个管事。我听他说是他家主人李老板,好像是个陇南马商!”

    闻言,画眉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她的风光才刚刚开始,若说没有留恋,那也是假话。只是,那个陇南马商她是知道的,昨夜来听她唱曲,打赏颇为丰厚,年纪轻,虽然是个胡人,言谈举止却十分得体。似她这样的青楼女子,虽则是个清倌人,名声已经扫地。能在身子清白时寻个良人嫁了,也算是顶好的归宿。大妇不敢想,趁着自己青春少艾,若能圈住那人的心,做个妾室也总好过陷在这火坑里朝不保夕!错过了这一遭,在这风月场中年复一年蹉跎下去,花无百日红,年老色衰时能有什么好结果?此时容不得自己迟疑,谁知道黑心的赛红花会不会成全自己?

    画眉顾不得晚上的堂会,起身便朝赛红花待客的花厅闯去。见到面色阴晴不定的赛红花,画眉双膝一弯,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顾不得还有那个管事在场,梨花带雨哭诉道:“求妈妈成全!画眉若能脱离火坑,心里记您一辈子的好!若妈妈不肯放我,断了我的念想,画眉左右不过就是碰死在这里……”

    赛红花知道此时兜也兜不住了,她虽然市侩,但是到底也是青楼出身,想起自己遭遇,心里也是感伤。况且有这八千两,已经是赚了。既然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赛红花便上前扶起画眉道:“我的乖女儿,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妈妈怎能不慎重?也罢,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妈妈还能说什么?只盼你往后平安顺遂,生活和美!”

    画眉儿破涕为笑,拉着赛红花的衣袖道:“谢谢妈妈,妈妈的恩德,画眉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管事的见此情状,知道事情已定,心里放下块大石头。出声道:“恭喜画眉姑娘!赛老板,因我们老板有要事,走得急,明儿一早开城门就预备离开襄阳。今晚就请画眉姑娘跟我一道走吧。”

    赛红花出言道:“还请管事的高抬贵手,今儿的堂会帖子都撒出去了。好多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能不能唱完再走?”

    那管事有些犹豫,画眉也没料到走得这般急,帮腔道:“还请管事的您包涵包涵,也算成全了画眉有始有终。莫连累青娥馆砸了场子!”

    那管事的见未来女主人开口,怎能不卖这个人情,点头道:“好吧。画眉姑娘把随身的东西归置归置,多余的东西不必带了。唱完这场便走。我在外头马车上等着。”

    等第二日姿生堂从旁处得到消息,已经是下午了。

    杨娘子听着特意赶来道歉的的赛红花大吐苦水,心里却是又生气又无奈。

    气的是好不容易捧起画眉,只想着以后能彼此帮扶一把,两方得益,谁知这才几天就人去楼空了!姿生堂还因此得罪了抱月楼,想想真是得不偿失!

    无奈的是,杨娘子也知道这是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谁愿意不顾下半生的幸福,死守在风月场中么?

    赛红花知道理亏,不停的说着好话:“我知道这次是我们青娥馆的毁诺在先,实在是对不住。画眉如今遂了心愿,做她的良家夫人去了。撇下我一个,不瞒掌柜的说,今儿登门之前,我是想了又想不敢进门,这张老脸实在没地方搁!掌柜的大人大量,且原谅我们这一回!我还有两个训练多年的女儿,一个十五,一个十六,这对姐妹花模样儿生得比画眉还要强些,又会跳舞。回头我好生调教一番,定能顶上画眉留下的缺儿。还请杨掌柜的鼎力支持才好!”

    杨娘子神色只是淡淡,道:“赛老板言重了。只是我有一句说一句,请不要见怪。画眉姑娘攀上高枝,我们自然是替她高兴。不过她今时今日的名气,我们姿生堂也有一份功劳在。如今赛掌柜得了八千两赎身银,还在我眼前哭诉。我这一番心血,血本无归的,找谁去哭呢?这时候确实是没心情去支持什么姐妹花,请赛老板体谅!”

    赛红花自知只凭自己是斗不过抱月楼的,更别说如今画眉儿不在,再要失了姿生堂这个外援。青娥馆恐怕就只能关门歇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赛红花一咬牙,掏出早有准备的几张银票,双手奉上道:“掌柜的莫恼,我真是一番‘诚心’的!”

    赛红花“诚心”两字咬得极重,杨娘子会意。幽幽低声道:“赛老板知道,我当初找上画眉姑娘那也是一百二十个诚心诚意,费尽了思量,如今心里实在有些难平……”

    赛红花见杨娘子语气松动,连忙将银票塞在她手里,道:“我知道,我知道。掌柜的放心,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杨娘子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把赛红花送了出去。

    清瑜自始至终都在内屋听两人说话,心中也有些郁闷:本是计划好的事情,却突然来个解约。你当明星是那么好培养的吗?姐妹花……难不成我还组个twins!早知道不如找香琴了……

    杨娘子回到屋子,见清瑜趴在桌边,手托腮帮,神游物外。便一屁股坐在清瑜身边,将那银票推到清瑜面前,笑道:“算这赛红花有几分良心,这三百两可是我帮你讨回来的辛苦钱!”

    清瑜一愣,也笑道:“我说大嫂今天怎么趁火打劫起来,原来是为我鸣不平呢!这银子本是我们铺子该得的,嫂子收好交给杨大哥入账吧。”

    杨娘子摇头道:“画眉这事是你一力主张,你哥哥去跑腿活动下来的,如今得这好处,也该是你两兄妹的。我们不要。”

    清瑜无所谓的摇头道:“大嫂别这么外道,若不是你和杨大哥收留,我们兄妹还不知道在哪儿受苦呢!铺子里头也不宽裕,拿去让杨大哥用吧。”

    杨娘子不依,提醒道:“你就不知道拿这些银子去把金镯子赎回来?那可是你父母留给你的!”

九十、同行相忌

    听到杨娘子这么说,清瑜这才反应过来,确实,那镯子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大不小也是个祸害。清瑜忙道:“这些日子事情多,我几乎都忘了。大嫂说的是,那我就不推辞了。回头找哥哥拿了当票,去聚源堂当铺把金镯子赎回来吧。”

    杨娘子将银票塞在清瑜袖子里,嘱咐道:“我和你杨大哥这些日子恐怕不得闲,要是你们兄妹俩自己去,我又不放心。不如到时候让魏管事陪你们走一趟吧。”

    清瑜不以为意,反倒觉得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又不愿意违了杨娘子一片关心,点头道:“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杨娘子大声问道:“是谁?”

    魏管事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魏保安,有事求见掌柜的。”

    杨娘子整了整衣衫,清瑜去开了门。魏管事走到近前,有些勉强笑道:“掌柜的,有件事魏保安有些犯难,我知道过几天就三月三,铺子里预备了好多动作。我本不该这时候出声,只是恰巧我们府里有件大事要办,往日里都是我专管交接,谢妈妈差人送信来,命我回府里办差。您看这……”

    杨娘子闻言一愣,如今铺子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人手已经不足,魏管事又是最最得力的。原想着三月三有他在,场面还能维持得住。如今忽然说要走,杨娘子说不好是气还是慌,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瑜微一思量,便道:“那魏管事就先回去吧。贵府不同咱们这儿,豪门大户规矩多。强留你反而让你为难。”

    杨娘子想要说话,被清瑜一个眼色止住了。魏保安讪笑道:“这些日子在姿生堂里头学了不少东西,掌柜的待人和气,伙计们也相处得亲热。本不应该这时候甩手走人的。只是这次是咱们公子生辰,公子的长辈也会过来,还请得不少贵客。关系到府里脸面,谢妈妈才这样着紧。魏某是公子的人,也想回去为公子尽一份心,只有对不住掌柜了!”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杨娘子也无话可说。清瑜留了心,笑问道:“不知九公子生辰是哪一日?我们地位悬殊,恐怕登门贺喜有些不妥,回头预备一份薄礼,托魏管事的帮我们转交吧。”

    魏保安点头道:“正是三月十二,礼送不送倒在其次,我们公子颇为看重与二位的情谊呢。”

    清瑜笑道:“九公子这么帮忙,我们礼物虽不贵重,也是一片心意,断不可少的!只是……这礼送到哪里去呢?”

    直到此时,清瑜尚不知道九公子住在哪里。魏保安也犹豫起来,鼓起勇气道:“这个……魏某也做不得主。要不等我回府里讨个信吧。”

    清瑜也不为难魏管事,点头答应。她虽然答应过九公子不打听他的事情。不过如今已经合伙做生意。这次知道了九公子的生辰,装聋作哑怎么好?

    魏管事走了之后,杨娘子便为人手发起愁来。虽然乔兰乔萍她们几个已经得心应手,到底是年轻姑娘,自己一个招呼不到,连个镇场面的人也没有。这时候就是请人,也是生手。思来想去,便只有推掉那劳什子玉泉庵法会的义卖筹备会。杨娘子把这想法跟清瑜一说,清瑜却觉得不妥当,劝道:“义卖是咱们首倡,又是第一个加入的。这时候撂挑子,就前功尽弃了。义卖办好了,只有脸上沾光的,对咱们铺子将来那是大好事。至于姿生堂这边,虽然时间短了些,我看嫂子不妨把乔兰提一提,做个柜面管事。平日里你也没少夸她好,是时候磨砺一下她。”

    杨娘子到底不放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道:“还是得跟你杨大哥商量商量。干系着银钱的收支,乔兰虽好,我们认识的时间还短。”

    两人里边合计着人事的事情。外头于庆敲门道:“掌柜的,郭府小姐定的货已经备好了,您是亲自去一趟还是让我送到府上去?”

    杨娘子起身应道:“我去,你收拾好,到街上叫辆车在侧门等我吧。”

    于庆答应着去了。杨娘子回过身来,对着镜子边整头饰边对清瑜道:“真是一刻不得闲。郭府我得亲自去,上次与郭小姐言谈甚欢。还巴望着她能给我们介绍几家富贵人家女眷呢。我待会吩咐乔兰试一试,你从旁看看,有什么不妥回来对我说。”

    清瑜看着镜子里杨娘子越来越焕发的女人魅力,眼睛笑得弯弯的,道:“大嫂放心去吧,乔兰姐绝错不了。”

    乔兰被临时委任做了柜面管事,直把同时来的几个姑娘眼红得不行。杨娘子好生鼓励了一番,便坐车往郭府去了。

    清瑜乖乖坐在柜台后头的高凳上,看着乔萍素芳她们几个女孩子待人接物,这姿生堂的货品价格不低,许多女眷看了喜欢,却有些舍不得买。这时候便是靠各人嘴皮功夫了。这边厢百灵正与一位富态中年妇人试状,只见她手脚麻利却又小心翼翼的将那位妇人左脸扑上一层细细的底粉,再匀停的抹上些浅红色的腮红,最后再淡淡敷上一层定妆的蜜膏。顿时铜镜里左右两相对比明显的半张脸就呈现出来了。那富态妇人吓了一跳,捂着那半边没上妆的脸,仔细看了几眼。百灵就在旁边说开了:“这位夫人,您保养真正好,若不是您说起,我决计不信您女儿都出嫁了!您皮肤白,我给你用了我们店里最香润的蜜膏,您看,整个人气色都精神起来了。现如今铺子刚开业不久,若是您买这一套,我们还送您百合香的清露。实在是划算得很。”

    那妇人有些动心,犹疑道:“这比西大街那几家贵了两成不止呢。”

    百灵早有准备,忙接口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的货品你看这成色,看这香味,那可不同别家的。再者说,这包装多上档次,你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跟那些普通人家媳妇们用一种东西啊?”

    眼见这笔交易就要成功,忽听背后一个尖刻的女声道:“这话我就不中意听了,凭什么就你家姿生堂的有档次,别家的就不成了?西大街那几家铺子可是从前朝就开起的,这铺子才开几天,就不学好,靠踩着别人上位?”

    清瑜本在暗中观察百灵的推销技术,突然见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一听说话便觉得不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只得推了乔兰一把。

    乔兰刚进入角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得了清瑜暗示,连忙迎上去,和颜悦色道:“这位夫人,招呼不周,还请原谅。夫人刚来,恐怕是听岔了。我们绝没有那个意思。”

    百灵有些恼怒,不过也不敢回嘴,只得低声跟那位富态夫人耳语起来。

    乔兰见那声音尖刻的女子,若只看身段,略略猜出年纪是三十上下。仔细一看妆容,却是掩不住的细纹,估摸着离四十也不远了。浑身还带着一股较常人使用的更浓郁的香气。心中有些摸不清来路,试探问道:“还没请问夫人贵姓,是买胭脂还是选香露……?”

    那女子眉毛一抬,冷声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

    乔兰堆笑道:“不巧,掌柜的出门办事去了。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实在是我做不了主的,等掌柜的回来我帮你转告!”

    那女子嗤笑一声,极其无礼,也不拿正眼看乔兰,鼻孔朝天道:“我就是西大街兰芳香粉的东家谭四娘,早听抱月楼的黄老板说玉泉庵这里开了家新脂粉铺子,手笔怎么大,我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店里连个老成管事的都没有,几个黄毛丫头撑场面,背地里捧自己踩人家。生意是这么做的吗?回头你们掌柜的回来,叫她来西大街来找我们,同业里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规矩!”

    清瑜听了火直往上冒,恨不得冲上去好好辩驳辩驳。乔兰却是稳重有余,应变不足,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作难。素芳乔萍见势不妙,围了上去。小菊飞快的往后头叫几个男伙计。

    关键时刻,还是百灵,她几步走到那谭四娘面前,双手一叉,挡在乔兰头里,快嘴道:“我们几个黄毛丫头是不懂规矩,今日谭老板却是让我们长了眼了,就这么直冲冲的闯到咱们铺子里,客气话也没一句。我们当你来者是客,你倒把自个不当外人了。店里这么多女眷在,没得搅了人家的兴致。我们姿生堂又不是你家兰芳香粉的分店,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莫说我们掌柜的今儿不在,就是在,也不会见你这无礼跋扈的黄脸婆!痴心妄想叫我们掌柜的乖乖上门?谁有空管你呢!想来也只有兰芳香粉这种生意清闲的铺子,才这么有空不做生意做猴戏。今天咱们话撂这里了,我们铺子打开门做生意,谁要想买东西,要什么拿银子来。谁要想逞威风,回家凉快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110/ 第一时间欣赏金枝菜叶最新章节! 作者:宝瓶斋所写的《金枝菜叶》为转载作品,金枝菜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金枝菜叶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金枝菜叶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金枝菜叶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金枝菜叶介绍:
穿成金枝很艰难,活得菜叶更伟大! 导演助理死而复生,却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宋朝。 只想坐享个荣华富贵,哪知道面对的却是机谋诡谲? 她自静默向纷华,任随波澜走浮萍。 他日相逢东山下,须知姻缘有前因。 —————————————— 新书《朱庭风华》新鲜发布中,希望新老书友收藏养肥!瓶子拜求推荐票和留言支持! "/>金枝菜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菜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菜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