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狸猫太子
老太医对上清瑜的目光,微微有些慌神。不过他到底是医理精深之辈,心中一转,便明白过来。忙转了和煦的脸色,微微笑问:“郡主醒了?”
清瑜不知道香云什么时候回来,时机紧迫也不由得自己跟眼前这位老太医兜圈子。清瑜便正色道:“我不过是假寐,太医怎会看不出来?”
老太医收敛了眼中的神光,叹气道:“许是老臣老眼昏花,医术不精,竟被郡主骗过去了。不过,我头先给郡主扎的几针,可不是那么轻省的,就是寻常健壮汉子也会经受不住疼痛。郡主小小年纪,心志如此坚毅,能默默忍耐下来,倒也不怪老朽看走眼了。”
清瑜知道常年在宫中行走的都不是什么心思简单之辈,老太医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自己若是与他打太极,休想问出丁点有用的信息来。若是不打破他的心防,这老狐狸定然不会据实以告。清瑜冷笑道:“文太医,你好大胆。先皇后之死,你是不是帮凶?”
文太医闻言一怔,继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位身量极小的幼年郡主。清瑜胸口挂的那块清远送赠的“福佑玉牌”在油灯下反射着朦胧的七彩,文太医目光被那光影吸引,惶惶然有些出神。那一刻,他恍然举得先皇后附身在这位郡主身上,居高临下的审问自己起来。
自文太医脸色一变,清瑜便知道自己切中了对方要害。清瑜还不知道是这块宁心安神的福佑玉牌无意间收摄了文太医的心神,产生了后世类似催眠的效果。她步步紧逼问道:“德嫔指使你干的好事!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文太医被清瑜一声声质问逼得满头大汗,脑海中那一连串模糊线索顿时联系起来。他此刻心神被夺,迷糊间着了道。加上文太医心中有个疙瘩,迁延二十多年,始终郁结在胸。最近无意中发生的一些事又让这位老太医疑虑丛生,连睡觉都不安生。这些日子以来,文太医脑子本就有些混沌。他刚才观察清瑜,说出那句像先皇后的话,本是无心。此刻清瑜突然醒转,大发雌威。让这位老太医又想起当年先皇后的威仪来。一时之间也弄不清原委。他惶急辩解道:“老臣冤枉!当年老臣对娘娘之死早有疑虑,奈何刚刚查验出点眉目,便被人遣出宫去,采办药材。等老臣回到宫里的时候,娘娘已经入了皇陵……”
清瑜一愣,这才察觉这位老太医眼神涣散,已经不知不觉顺着清瑜的思路在回答问题。清瑜便趁胜追击,怒斥道:“狡辩!即使你所言是实,那么德嫔以狸猫换太子,妄动国本。你不知情吗?如此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你就不怕?”
文太医茫然道:“老臣不知,老臣真的不知情。最近太子殿下微恙,从前为太子施针的太医告老,太医院才指派了老臣过去。老臣为太子贴身施针的时候,才发觉几分不妥。太子刚出生的时候,老臣是近身伺候的,当时太子身上诸多异处,老臣还有印象。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许是身体发肤有变也说不定。老臣不能断定……”
清瑜正想听个仔细,身子微微前倾,那玉牌顿时被衣衫遮掩,光影敛去。文太医顿时抽离了出来,觉察到不对劲,说到这里,闭口不言。他刚才一时惊慌失措,把眼前的郡主当作了当年的先皇后。这些话本就是文太医梦中经常闪念的,被清瑜误打误撞,套了出来。
清瑜见文太医陡然住口,眼神也恢复几分清明。便知时机已过,虽然自己问出了些内情,终究不是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多半只是文太医侧面观察出的一些端倪。不过有了文太医这番话,加上自己从前的怀疑与玉嫔的暗示,整个事情的真相,也就不辨自明了。清瑜不知是一种解脱,还是一种恐惧,顿时无言以对。
文太医哆哆嗦嗦的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偷眼看向郡主。见郡主沉吟不语,脸色忧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文太医心中暗暗叫苦,他也是老来成精的,不然也不会在险恶的宫廷混到这把年纪。只是终日打雁,却反被雁啄。一个不小心,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竟然被年幼的郡主诳出了内心的秘密。他不敢久留,只想赶紧开溜。回头向皇上奏上一本告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文太医打定主意,轻咳道:“郡主既然醒了,当无大碍。只是这血气逆行,气冲百汇,也是不容轻忽的。郡主迷迷糊糊,听错听岔也是有的。不如好生歇息。老臣这就让香云姑娘来伺候,老臣先行告退了。”
清瑜回过神来,不禁好笑。这老头掩耳盗铃,真当自己是个几岁娃娃呢。说过的话就想反悔,还推到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脑子不清明,胡思乱想的结果。清瑜冷笑道:“文太医休走!此时想要全身而退,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文太医惶急,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郡主饶命!老臣入宫三十余年,兢兢业业,不敢半点轻忽。求郡主看在老臣对郡主一番诊疗之功上,放过老臣一马。老臣一家上下五十余口,必定感念郡主再造之恩!”
清瑜也不是以怨报德的人,放在平时,不仅不会为难这位老太医,反而会尽自己之能给予照顾。但是如今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清瑜自己心里都乱纷纷的,又怎么能让文太医轻易置身事外?清瑜冷峻道:“你抬出对我的施救之恩,我本不能无动于衷。只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我一人之事。我做不了主。你的事情,保不齐有外人知道,只要出去,说不定就是个横死。就连我,身为金枝玉叶,也有那被灭口的危险。唯今之计,只有你留下,助我一臂之力。等我父亲归来,自有计较!助人即自助,文太医只有站在我们这边,才有一丝希望!”
文太医闻言一阵瘫软,他本就是个胆小之人,不然也不会知道了这么多疑点却不敢说出半句来。他一辈子在宫中行医,眼见到了功成身退,静享晚年的时候,哪里就甘心被人灭口?况且他家大业大,儿女成群,最小的孙儿刚刚会开口叫爷爷,他万不能因一步走错,导致满门抄斩的结局!文太医深深后悔,他从前不该好奇,今夜更不该来。他怎么就不顾后果,脱口而出,说出那些话来?
清瑜看着萎顿在地的文太医,轻轻叹息。如果有办法,她也不愿意为难这样一位老人,何况人家对自己还有诊治之恩。只是清瑜在知晓了这许多事情之后,对于自己名义上的祖母姚贵妃,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若只是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父亲的身份偷换给了自己的儿子,倒也罢了。虽然大胆,却也是出自一个母亲私心,这还能理解。但是,若先皇后是姚贵妃毒杀,玉嫔也是姚贵妃陷害,而姚贵妃自己,却能安稳自在二十余年,这一连串的事情说明,姚贵妃不仅手段高明,心狠手辣,而且智计高远,极有手腕。而清瑜自己,不仅与姚贵妃身份相差,如今在这宫里,也没有一丝外力可以借助,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香云,这怎能让清瑜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把文太医强留下,既是要给父亲留下这么一位证人,也是让自己多一重保护。有个外人在,算计她的人就是下手,也没那么明目张胆!只要过了今晚,父亲如约能见到玉嫔,证实了那些事情。那么自己必定会被父亲带回王府保护起来。只要过了今晚,自己就能安全了。
清瑜望向窗幕外的夜,只觉得黑影浓重,那一轮中秋明月,怎么就照不亮这漆黑的世间呢?
吴太监赶到永和殿的时候,殿内刚刚起律,准备作一轮诗词,虽是家宴,除了歌舞总要弄些节目娱兴。陈帝本是能文能武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考较一下儿子们的文采。
吴太监当然不敢在永和殿里露面,按照贵妃娘娘的安排,这时候的他应该是在宝应殿偏殿里暗害郡主了。吴太监便逮住一个往殿内送酒菜的面熟小太监,吩咐他暗暗传信给嘉王殿下,说自己有事在外头候着。
那小太监见是位高权重的吴太监吩咐,立刻喜笑颜开的答应。平日里自己想巴结这样吴公公都没有机会,今日何妨卖个好。于是这小太监入殿之后,便偷偷与人调了次序,径直往嘉王这一席来上酒。
思路客
陈洪恺虽然表面镇定自若,其实心底也是乱成一团麻。今天的事情虽早有苗头,但是一朝发作起来,还是让陈洪恺慌了手脚。女儿虽然言之凿凿,但是终究年纪太小,万一是有人借机陷害自己怎么办?要不要去见玉嫔,陈洪恺心里还在打鼓。况且如今皇室济济一堂,想要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姚贵妃眼皮底下走开,也是个难题。
紫兰浑身紧绷的跪在陈洪恺右首后方,她既是忐忑这样的场景,又是患得患失如今的新身份。加之她一手安排的郡主与玉嫔的会面,也出了这么大纰漏。如今王爷也不表态,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要去的话,又怎么去?想到这里,紫兰禁不住心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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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三、真相大白
那位上酒的小太监来得无声无息,他们这种干惯伺候人差事的小虾米,自然很不起眼。当他把酒壶摆放在嘉王面前的几案上时,突然轻轻说了几句话。只是那声音压得极低,连陈洪恺背后的紫兰也听不真切。
陈洪恺端着酒杯的手却忍不住一滞。不过一瞬间,陈洪恺又恢复镇定,将酒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这才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那小太监退下。
紫兰还道是清瑜那边有什么事情,打发人来报信。她心中惶急,凑在陈洪恺耳边,轻声问道:“殿下,可是郡主……?”
陈洪恺本在揣测,这时候,守在宝应殿的吴公公怎么突然跑来,而且还是单独求见自己。母妃的铁杆亲信,怎么着也不会寻摸到自己头上。听得紫兰提醒,陈洪恺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他知道女儿是装病,但是她一个小孩子,真要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有反抗的余地。陈洪恺顿时后悔没有将女儿带在身边。
陈洪恺望向主座上的姚贵妃,此时的姚贵妃正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后宫嫔妃中应酬。今日胡贤妃打扮得格外出彩,她虽然只比姚贵妃年轻几岁,却保养有道,又擅长装饰,四十岁年纪穿起二八年华姑娘常用的颜色,也分毫不显突兀。陈帝对胡贤妃也是宠爱有加,今儿见得这位爱妃如此鲜亮,也投注了较多的关注。姚贵妃今日事多,没有心思也来不及好好装扮,便在胡贤妃面前弱了不止一筹,她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费尽心思,拣些陈帝爱听愿意听的事情说道,倒也让陈帝跟她多说了几句。还有一众年轻的嫔妃各自施展浑身解数,取悦君王。是故,主座那边尤其热闹。姚贵妃打起十二分精神争宠,也就没有留神去看席下这些人。
陈洪恺见是这种情形,便低声对紫兰道:“我要偷偷离席片刻,你便守在此间。母妃要是问起,便说我有些不适,方便去了。”
紫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夜之前,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境地。便有些慌张道:“殿下快去快回。贵妃娘娘不好糊弄的。”
陈洪恺心下挂念清瑜,便偷偷起身,装作毫不在意的走出了永和殿。
吴太监虽然临阵反戈,想要投向嘉王。但是他也不知道嘉王殿下会相信自己几分,在殿外冷风一吹,禁不住直打冷战。就在他等到焦急之时,忽然见殿内出来一个身着明黄服色,器宇轩昂的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己要求见的嘉王陈洪恺。这吴太监忙一个闪身,从暗处闪了出来。上前低声道:“殿下借一步说话,老奴有要事禀告。”
陈洪恺劈头就问:“是不是瑜儿出了什么事?”
吴太监眼色一闪,心中道,若不是自己幡然醒悟,郡主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忙道:“郡主此时无碍。老奴正为此事而来。”
陈洪恺哪里看不出吴太监慌慌张张,浑然不似平时一般老成?听吴太监这么说,陈洪恺反倒镇定下来,点头道:“本王正要去净室,你伺候我吧。”
吴太监会意,忙上前虚浮嘉王,引着他往偏厅一侧走去。
这永和殿也是占地颇大的宫殿,地势开阔,周围又有琼花玉树,正是赏月的一处绝佳所在。永和殿名字又吉利,是故,宫中的中秋宴年年便都在永和殿举行。吴太监是宫中老人,不止一次伺候贵妃娘娘往这里来赴宴,自然熟悉地理。他左拐右绕,将嘉王带到一处僻静偏房门口。永和殿今日值守的侍卫颇多,不过见到吴太监带着嘉王过来,都不敢上前阻拦。嘉王又是一身酒气,侍卫只道吴太监是伺候嘉王醒酒歇息,便自由得他们去了。
等进了屋子,吴太监立即将门关好顶住。陈洪恺回头见到吴太监这般做派,神色也不由得格外郑重,只等吴太监开口,看看这个老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吴太监确定了门已经锁好,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跪倒在地,对着嘉王三叩首,低声道:“老奴罪孽深重,合该万死。请王爷听老奴禀了下情,成全老奴最后的愿望。老奴这把老骨头,便由王爷做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陡然见到吴太监这样,陈洪恺也骇了一大跳。他知道吴太监的分量,这老东西是母妃手下第一得力之人。如今突然说得这般严重,陈洪恺隐隐觉察出了什么。只是他也提防其中有诈,不敢轻易答应。低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吴太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再也不敢隐瞒,便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饶是陈洪恺早有些心里准备,听到这位姚贵妃亲信一字一句说出那血淋淋的真相时,也禁不住一阵头晕。
先皇后母仪天下,极有威仪。她也不是寻常深宫妇人,在危机关头能为陈帝的臂助,夫妇的感情牢不可破。陈帝对待先皇后不仅是喜爱,更有一分敬意与欣赏。是故,宫中虽然妃嫔众多,却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先皇后的一分一毫。当时是德嫔的姚贵妃,身世不显,才貌亦不拔尖,却有滔天野心。她平日里隐藏得好,先皇后也没有防备她。当时德嫔刚刚催生了儿子,虽然是皇长子,却孱弱多病,是个寿夭之相。而皇后娘娘也怀胎八月,整个后宫都眼望朝阳宫,越发冷落了德嫔母子。德嫔知道若是皇后平安诞下麟儿,必定就是太子。加上皇后的人望,自己母子就无半分机会。德嫔也是恶向胆边生,趁着皇上分心国务,后宫中诸妃眼热有子嗣的几位,百般巴结皇上之际,不时前往朝阳宫陪伴皇后。就是皇后的表妹玉嫔也没有她这么热络。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有各种情绪,慌张、害怕、担忧等等,宫里没有人比刚刚生产过的德嫔清楚。德嫔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不时宽慰皇后。皇后见德嫔刚出了月子,便这么关切她,也有些感动,不知不觉便对德嫔产生了许多信任。许多事情便不再提防。德嫔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用一种从道士处得来的秘药,用很小分量逐渐毒害皇后娘娘。到了皇后娘娘临盆之前几日,为了避嫌,又装病不再去。果然先皇后生下那个孩子便气绝身亡。而那个孩子却幸运的没有痴傻,存活了下来。这般结果自然不是德嫔希望见到的。先皇后临终前又请求皇上封玉嫔为贵妃,让那孩子养在玉嫔名下。德嫔得到消息,自然焦急。如果这事成了,自己一番算计便没有起到半分作用。直到此时,德嫔便一不做二不休,指使吴太监用人偶陷害玉嫔。玉嫔毕竟是个年轻女孩,之前又太过顺遂,一直在皇后娘娘羽翼下生存。面对这样的事情哪里有招架之力?皇上暴怒之下,将玉嫔投入冷宫。这才将皇后之子交给了德嫔抚养。德嫔知道,不能让这孩子在自己手里死了,否则皇上不会饶恕她。她便狠下心,生生的饿着自己的儿子,而使劲给皇后的儿子喂养各种补品。结果是,等皇上出征三个月回来,已经分不清哪个孩子大,哪个孩子小了。男人本就粗心,德嫔便顺水推舟的将自己的儿子当成了太子,而将皇后的儿子当成自己的那一个,这般瞒天过海,直至如今。玉嫔也不是笨人,咬牙在冷宫捱了几年,忽然寻着一个机会,见到了五六岁的太子。那孩子不认得玉嫔,玉嫔却敏锐得发现了一些不对。只是她没有来得及确认,就被宫女发现。姚贵妃从此警醒,再也不让太子乱在宫廷里乱走。只是玉嫔身份特殊,姚贵妃不敢对她施展杀手。这件事让姚贵妃提心吊胆许多年,直到梁陈两国交换质子,姚贵妃忙将陈洪恺推了出去,只希望这孩子一去便再也回不来。谁知世易时移,太子因为生性有些羸弱,在朝中没有奥援,地位受到巴王的挑战。姚贵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好陈洪恺让清远从汴京传信,希望回到陈国。姚贵妃权衡之下,便让陈洪恺回来了。只是她终是不放心这个先皇后的亲生子,便想尽办法要插手到这个名义上儿子的事情中去。不论是政事官衔,还是家事姬妾,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怕事情败露,一方面让吴太监趁郡主发病害了郡主性命,一边又指使吴巧容故技重施,拿那秘药去害嘉王妃……
陈洪恺握紧的拳头已经微微颤抖,指甲都将手掌的表皮割破,但是这样的疼痛仍然不及他内心的痛楚万分之一。任谁得知自己的信仰崩塌,亲情全是伪诈,也不能轻易过了这关。之前陈洪恺虽然屡屡被女儿提醒,仍然存了幻想,只觉得是母亲偏心了些,是他们母子分离太久没有了感情。就是两人起了冲突,陈洪恺也从没往这方面想,只是任性赌气而已。但是此刻,当吴太监将事情说得确确切切,时间地点人物样样精准的时候,陈洪恺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前半生不过是个笑话。
现在已经轮不到陈洪恺去怀疑了,玉嫔也罢,女儿也罢,她们说什么都只不过佐证一番而已。有吴太监这个知晓全部内情的人在,陈洪恺已经不需要再去验证什么了。
吴太监将话说完,便萎顿在地,将这一切说出来之后,吴太监觉得身心一下子轻松了百倍。这时候就是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吴太监还是个相信因果报应的人,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在这后宫中生存,为了能出人头地,做了那么多亏心的事。临到老了,才发觉,原来自己只想做个好人……原来做个好人是这么轻松……
陈洪恺心中的愤怒,痛苦,失望,怨恨,一波接着一波,不断的噬咬折磨着他。他双目火赤,面色狰狞,就好像那些练武之辈走火入魔一般,随时就要爆发。
吴太监看着魔怔了一般的嘉王,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时机紧迫,永和殿里中秋宴还在继续,嘉王离开太久必遭怀疑,如今自己与巧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王爷身上,吴太监不得不提醒道:“王爷息怒!此时不是撒气的时候,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办?”
陈洪恺破口大骂道:“去他妈的什么以后,老子这就去杀了那个贱女人,为母后报仇,为我自己伸冤!”
吴太监暗暗叫苦,忙一把抱住嘉王的大腿,劝解道:“王爷三思!王爷不想自己,也要为王妃、为郡主着想。就是王爷有千般冤情,也不能为所欲为。大殿之上,皇上在,众位皇子在,那个窃据了王爷太子之位的人也在。王爷若是鲁莽,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陈洪恺听到“王妃、郡主”这两个字眼,方才微微平静下来。他到底不是一个血气蛮勇,没有头脑的人,只是一时被心魔占据,失了方寸。固然他的身世凄惨,母后被人害死,自己认贼作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二十多年,但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却是实实在在与自己心灵相依,血脉相连的。哪怕自己前半生大多数都是虚幻,因为妻女的存在,陈洪恺这辈子,依然是有价值的。他在今夜,彻底丢失了母爱,但是,此刻,却让他更加珍视自己拥有的,令他无限眷念的妻子、女儿。
陈洪恺平静下来之后,便立刻想到此时自己的处境。他低头看着吴太监,忽然问:“你最后的愿望是什么?”
吴太监望着嘉王,苦笑道:“就是巧容那孩子。老奴知道王爷不喜欢她。但是巧容是老奴当作亲生闺女一般带大的,这世上老奴就这么一个指望。老奴只求王爷能够善待巧容,别的不敢奢求!”
陈洪恺冷笑道:“吴巧容可是跟那蛇蝎女人一条心的,让这样一个女子睡在我身边,你以为我能安枕无忧吗?”
二百一十四、共同面对
吴太监忙辩解道:“殿下,巧容知错了。从前连老奴都眼瞎心盲,何况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这次我们父女一合计,才知道,姚贵……不,那女人连我们父女都不放过,不仅过河拆桥,还要斩草除根。巧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错了。她绝不敢去伤害王妃分毫,从此一定本本分分做王爷的女人。求殿下成全,求殿下成全……”说罢吴太监便叩头不止。
陈洪恺叹息一声,他知道吴太监此时已经合盘托出,话里话外已经存了必死之念。此时对着一个半路女儿这般动情,也让陈洪恺有些感叹。仔细想来,吴巧容除了有些刺头,惹些是非,倒没有什么十恶不赦。况且作为自己的姬妾,陈洪恺也觉得她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样来。陈洪恺刚刚失去了自己生命中一大精神支柱,见到吴太监这样爱惜吴巧容,也有些触动。他便止住吴太监道:“我可以给你一句话,只要吴巧容不再动什么鬼心思,安安分分的,在嘉王府里必有她的一席之地。”
吴太监知道这位王爷不是那般巧言令色之徒,闻言十分感激。他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便感恩道:“王爷大恩大德,老奴来世再报!犯下这般罪孽,老奴已经没有容身之所,这边去寻个僻静所在,自行了断!”
陈洪恺忙道:“不可!你若想赎罪,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有什么用?本王大仇未报,你这条命暂且留下,往后本王说不得还有借用之处。”
吴太监苦笑道:“但是老奴今夜违抗了那女人的命令,不曾对郡主动手。此事便没法圆说。与其被女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倒不如老奴自己寻个痛快。”
陈洪恺道:“这也不是没法子可想。你且跟我回到永和殿去。只在殿外候命。我们已经出来得够久,怕招人怀疑。让我细细想个办法,你切不可冲动行事。若你就这么白白死了,我答应你关于巧容的事情可做不得数。就是你今夜不来,我也会找玉嫔问个仔细,至多不过是麻烦一些罢了。你以为你说了这事,就功劳大到可以胁迫我做事了吗?”
吴太监惨然道:“老奴不敢!老奴听凭殿下吩咐便是。”
人说压力让人成长。陈洪恺此时面对如此大事,不由得他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什么自怨自艾,什么苦大仇深,都只能压下去。吴太监有句话说得很对,自己若是只图一时痛快,或许就真的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这女人欠他的,欠自己死去的母后的,陈洪恺全部都要自己找回来。而要成就这样的大事,那万般的情绪只能掩藏在心底。不仅如此,自己还要撑起笑脸,与仇人虚与委蛇。
想通了此节,陈洪恺再无犹疑,带上吴太监便出门往永和殿去。吴太监跟在嘉王身后,只觉得面前的人背影如山,步履坚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外表温润骨子里透着点软弱的嘉王了。
中秋之月,终于冲破了层层乌云,皎洁的照耀在了夜空。陈洪恺压抑住悲喜,一步一步沉静而有力的走来。从此,再没有什么抱怨与自伤,面前是一条荆棘满布,坎坷不平的道路。但是陈洪恺只觉得,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也明白了将来的目标。
各有心思的两人还没到永和殿,便见殿外灯火通明,不过才一会儿功夫,这宴会便从殿内搬了出来。吴太监忙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陈洪恺回头半是嘱咐半是警告道:“你就待在此处,稍做忍耐。答应你的我说到做到,但是你要是自作主张,就别怪我为难一个小女子了。”
吴太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也不坚持寻死。人既然已经奠定死志,其余的也没有那么恐惧了。他也想知道,嘉王会怎么对待那个女人。
陈洪恺故意将衣衫弄得微微凌乱,这才装作酒意,回到宴中。福王第一个看到陈洪恺,忙上前虚扶问道:“大哥这是喝多了?怎么也没个人伺候?”
陈洪恺笑道:“四弟这是小瞧我了。才饮了多少,哪里便能就醉?只是今晚酒兴不错,待会多陪大哥喝几杯……”
一直忐忑不安的紫兰也看到了陈洪恺,忙赶上前来,将陈洪恺扶到几案前。陈洪恺看着紫兰担忧的眼神,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拍拍她的手道:“没事,没事。”
紫兰手抚胸口,长出了口气,低声道:“适才巴王殿下提议,说是天色晴好,殿内憋闷,不如将酒宴搬到外头来。皇上兴致很高,便同意了。这边搬东西乱纷纷的,没人发现殿下的行踪。”
陈洪恺点点头道:“也是运道。既然如此,便安心在这里坐着饮酒。”
紫兰迟疑问道:“那玉嫔那边……”
陈洪恺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去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紫兰自始至终也不知道郡主王爷在查些什么,她接触都是模模糊糊的一些,大多还是玉嫔在那里打哑谜。只是紫兰却知道这件事干系不小,但长年在宫里养成的习惯,便是不该问的不问。紫兰忙低头不语。
陈洪恺这边刚自斟一杯,太子便含笑前来敬酒。陈洪恺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心中却有万千的感触。太子哪里知道今晚这位大哥内心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一味拉拢道:“知道大哥酒兴好,弟弟特来陪大哥饮一杯。满座兄弟,也只有你我才是知心人。”
陈洪恺微微一笑,忙道:“岂敢岂敢,洪恺怎当得起太子殿下如此?话不多说,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太子陈洪恪哈哈笑道:“看不出大哥平日温文尔雅,喝起酒来这么痛快!干!”便也将酒喝了。
太子喝完便相邀道:“我打算去向几位母妃敬酒,大哥一同去吗?”
陈洪恺推辞道:“几杯急酒下肚,微臣有些头晕脑胀,待我稍作休息再去,太子请!”
太子也不以为意,笑笑便走开了。陈洪恺望着这位身着白蟒袍,腰悬玉带的弟弟,嘴角露出一丝讪笑。不过是个下贱女人的病胎,偷天换日装了那么多年太子。今后一定要让你们母子知道,什么才是正朔,什么才是真龙!
紫兰见嘉王目光不善,忙给嘉王倒了杯热茶,低声道:“王爷若是喝酒太急,便吃几口热茶解解酒。”
陈洪恺慢慢将目光移开,伸手端起热茶,小抿了一口。他游目四顾,也没见到姚贵妃,便问紫兰道:“贵妃娘娘怎么不见?”
紫兰吓了一跳,忙将目光朝刚才贵妃娘娘所在望去,竟然没见人影。紫兰起身,四处打量,这才惶急对陈洪恺道:“娘娘刚才还在,这会莫非是走了?连伺候她来的四个宫女都不见了……”
陈洪恺一惊,立即起身,往陈帝身边来。陈帝正与胡贤妃说着月色,见到陈洪恺来了,便微愠道:“你跑哪里去了?没有媳妇在身边,就忘形了?你母亲有些不适,刚刚回去。你这个做儿子的倒在这里饮酒作乐!”
陈洪恺还没问便得知了答案,他记挂女儿,哪里还有多话,忙道:“父皇恕罪,洪恺适才被兄弟多灌了几杯,去了净室一趟。不知母妃情形,儿臣这就去追。儿臣告退。”
陈帝挥挥手,也不去管他。陈洪恺忙对紫兰一招手,两人就离开宴会现场。陈洪恺知道吴太监此时还在暗处,忙去寻了他出来。紫兰陡然见到吴太监,悚然大惊。只是吴太监对着嘉王服服帖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陈洪恺顾不得解释,低声道:“贵妃急匆匆离开说是回宫,咱们快走。还能追上!”
吴太监闻言也着急,忙道:“老奴知道近道,贵妃坐轿子走大道,咱们能赶在前头!”
陈洪恺点头道:“你带路,咱们快走!”
紫兰糊里糊涂的便被嘉王拉着,一路小跑抄小路往宝应殿去了。
几人气喘吁吁的赶到宝应殿时,贵妃娘娘还没有到。陈洪恺顾不得,忙走到偏殿,推门就进。
香云、文太医还守在清瑜身边。清瑜已经坐了起来,看样子是没有继续装昏倒。陈洪恺忙上前,坐在了床沿,拉着女儿的手,只是喘息之间还没有缓过气,额头上也汗津津的。
香云没有收到指示,文太医又一直在旁,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这会见到嘉王匆忙跑进来,吴太监带着紫兰也跟了进来。香云有些慌急,忙对着吴太监使眼色,她哪里知道,吴太监已经变成了嘉王的人!
吴太监对香云的暗示无动于衷。紫兰却满脸怒气的瞪着香云。今日泄露风声,几乎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告密者,不是香云又会是谁?
清瑜对进来的这些人都视而未见,眼里只有父亲。父亲来了,她这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就瞬间放下了。清瑜感受到父亲手掌的温度,只觉得内心无比的安宁。
陈洪恺将清瑜搂在怀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清瑜耳边道:“我全都知道了,瑜儿你是对的!别怕,咱们父女俩一起面对。”
清瑜身子微微颤抖,她此刻不是害怕,是为父亲悲哀。在这样一个中秋团圆夜,父亲终于失去了他的母亲,永远的失去了。
二百一十五、螳螂捕蝉
此情此景,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给父女俩相偎感触。
屋中其余四个人各有忐忑。其中,自然以香云为最。她与紫兰是同批进宫的,只是香云这个人没什么拔尖之处,又不善巴结。所以在宫中一直蹉跎岁月。她在宫外有父母弟弟,一心一意只想有朝一日能够适龄出宫,安安分分的做一个普通女子。奈何天不从人愿,姚贵妃偏看上了香云口风紧,行事稳。将她安排到了嘉王府去。香云若有选择,自然不愿意做那些鬼祟之事。只可惜,她一个小小宫女,在贵妃娘娘眼中不过是虫豸一般的东西。当贵妃娘娘将香云家人的情形说了出来,言谈间微微放出了些威胁的口风,香云便知自己没有退路。她没有别的期盼,只希望遂了贵妃娘娘的愿,能让自己逃出生天。香云终究不知道贵妃娘娘的手段,从贵妃娘娘选中她那一天起,香云便是一个牺牲品了。或早或晚,见机行事而已。而若按照贵妃娘娘的安排,今晚就应该是吴太监指使香云,将清瑜加害,然后香云以死谢罪。从此一了百了,再无瓜葛。此时香云已经敏感的觉察到了情势的变化,她死死盯住吴太监,仿佛想从这个老太监的脸上看出什么。
紫兰时刻紧盯着香云,这个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昔日姐妹。虽然郡主怀疑了香云,紫兰也曾经动摇过。但是紫兰与香云认识了十几年,就是感情平平,也生出几分相依的感觉来,何况二人一直还算要好。尤其是去了嘉王府之后,两人相同的境遇,更是让彼此亲近了几分。然而今天,这个与紫兰同屋睡,同桌吃的姐妹,就这样将自己推向了那无底深渊。紫兰如何不恨,如何不难过?
文太医算是最倒霉的一个人,他是各方本都没有留意的人物。又对郡主有诊治之恩,说起来,怎么都不会卷入其中。谁知一步错,满盘输。鬼使神差对郡主说了那些话,便漏了自己的底细。郡主又不是一般小儿,难以糊弄。文太医想走走不得,被迫留下来又满心忐忑。
吴太监却是最焦急的一个人,嘉王殿下到现在也没说该怎么过今晚这一关,而贵妃娘娘已经在回来的路上,随时都会进来查看情况。吴太监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么应对。他只有眼巴巴的望着嘉王,希望这位王爷能拿出个好主意。
清瑜知道自己眼下在宝应殿中,姚贵妃随时都会回来。她冷静下来,微微挣脱父亲的怀抱,凑在陈洪恺耳边道:“香云不可留,文太医知道一些内情,父王可善用。”
陈洪恺冷眼瞥去,就见香云双手夹在肋间,微微颤抖。陈洪恺也不多话,立即吩咐吴太监道:“将香云封口绑了,扔在一边。眼下没空去处理这样一个狗奴才。”
吴太监精神一振,他只怕没有事做,忙跟紫兰一起,将香云绑了。香云来不及喊叫,便被拿住。一双眼睛流露出绝望的眼神,泪水止不住的流。
陈洪恺看也不看,目光转向文太医。文太医悚然一惊,生怕自己被灭口,忙跪伏在嘉王脚边,低头道:“老臣愿效忠王爷,请王爷容许老臣戴罪立功!”
陈洪恺也不是政治上的菜鸟,他一听女儿提醒,说是可以善用此人,便留了心。这会见文太医懂得眼色,这般臣服,陈洪恺忙起身扶起文太医道:“老太医不止医术精深,也是深谙宫廷的聪明人。我知道你儿孙满堂,既然文太医投效于我,我怎能不照拂一二?我府里还缺几个六品府吏,就让文老太医的公子来扶助我吧。”
文太医暗暗叫苦,这等于是将儿子送到嘉王府上做人质!只是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文太医又哪里能说出个不字来?还得满口称谢,感恩戴德。
陈洪恺也不知道文太医知道些什么,正想多问几句,忽然外头有吴太监的徒弟跑来给师傅报信道:“贵妃娘娘回来了,车驾已经快到殿门口了。”
吴太监脸上的惊惶更是添了三分,顾不得再去收拾香云,急匆匆到了门口张望。
陈洪恺与女儿对望了一眼。他知道此刻便是今天的难关,若是没有好办法,撕破脸来,不仅不能拿姚贵妃怎么样,还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陈洪恺艰涩的道:“吴太监今夜本奉了贵妃的密令,要来……毒杀我儿。只是吴太监看穿了那女人蛇蝎心肠,他从前帮着那女人做了许多阴私,必定不得善终。今夜若是毒杀了我儿,吴太监恐怕也会被那狠毒女人除去,是故他幡然醒悟,投向于我。只是时间紧迫,我们没有想出办法来……”
清瑜一字一句听了,浑身寒毛直竖。原来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差一点便成了冤枉鬼。清瑜没有时间多想,咬牙道:“唯今之计,只有我继续装昏迷,让吴公公假装灌药。想来贵妃就算要毒杀我,也不想事后被人查出,那药不会太过猛烈,我只要学个气息微弱,难以为继,便有几分像……”
两人还没商量妥当,吴太监已经返回,急道:“已经到大殿门口了,她随时会过来!”
陈洪恺再也来不及多想,对女儿一点头道:“就这么着。”
然后飞快的吩咐吴太监配合清瑜演一场戏,自己与文太医、紫兰拖着五花大绑的香云,匆匆躲进了屏风后面。这屏风后头空间狭小,本是放置马桶所在。挤下四个人,便十分局促。
几乎就是一个呼吸之间,姚贵妃已经在宫女们的搀扶之下,来到了清瑜所居的偏殿正房门口。好在吴太监经营这许多年,宝应殿中亲信不少。姚贵妃的亲近宫女又都陪侍她去赴中秋宴,所以宝应殿中的慌乱,倒是没有被姚贵妃察觉。
吴太监见到桌上一碗银耳汤,早就凉在那里,这时候也顾不得,忙端在手里,装模做样的要撬开清瑜的嘴巴往口里灌。只是那手微微颤抖,有些不着力。他知道姚贵妃已经来到门边,甚至自己背后都感觉到一道狠辣的目光。吴太监这才慌忙起身,转头迎向姚贵妃。
姚贵妃让那些服侍的宫女退下关门,这才看向吴太监。她脸色有些不娱,劈头就问:“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完事?”见是吴太监亲自来做,不见香云,又狐疑问道:“香云呢?不是让你命她来做的吗?”
吴太监这时候只有靠自己临机应变,他吸一口气,才用了平时惯用的口吻,向姚贵妃禀告道:“娘娘,都是那位老太医一直不走,老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让香云支走了那太医,如今二人正去御药监弄药。老奴只好自己来。”
姚贵妃微微皱眉,走到清瑜床头,看了看床上的清瑜,低声问:“一直没醒?”
吴太监生怕姚贵妃看久了看出蹊跷,忙道:“是一直没醒。老奴已经灌了一些进去,等天明时分,药力必然发作了。”
姚贵妃冷笑道:“阎王要她三更死,何必留人到五更?你捏住她的鼻子,掰开她的下颌,我来灌!”说完便端起那半碗银耳汤来。
吴太监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碗普通的银耳汤,就是全灌下去,也没有事。他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只得照姚贵妃吩咐,将清瑜嘴巴掰开。清瑜心中暗暗叫苦,就这么被人生吞硬灌,她不咳进气管才怪,到时候就是想装也装不下去。
姚贵妃用勺子轻轻搅动那碗银耳汤,脸上神色变幻,她今夜痛下杀手,也是不得已。怪只怪这个孙女儿太聪明又不老实,竟然跟玉嫔那个贱人暗通款曲,让自己不得安生。
屏风后的陈洪恺透过小小缝隙看了个仔细,他眼中寒光一闪,终于见到姚贵妃卸下人前那伪善的面具,这个老女人暴露出了她最丑恶最毒辣的一面。就是这个女人,杀了自己的母亲,偷换了自己的身份,占着母亲的名号摆布自己二十几年。事到临头,还是杀害自己的女儿!几乎每一个念头,都让陈洪恺有些沉不住气。这位嘉王的胸口,便似有无穷怒火,按捺不住,随时就要爆发。
姚贵妃正要舀了她以为的毒药去灌清瑜,被绑后一直失魂落魄的香云忽然发狂扭动起来,这屏风后本就没有什么空间,几人一个不小心,那马桶便被弄翻在地。这马桶翻倒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样一个各怀鬼胎,气氛异常的屋子里,却好似石破天惊一般。
姚贵妃手一抖,那碗银耳汤便失落摔在地上,这瓷碗破碎的声音,就像闪电之后的惊雷,再一次深深捶在众人胸口。
“什么人?”姚贵妃脱口而出。
吴太监到底害怕姚贵妃的凶威,眼看就要露馅儿,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姚贵妃盯着屏风,心中既是忐忑,更是愤怒。原来今日自己螳螂捕蝉,却不料有黄雀在后。姚贵妃气势凌人,对吴太监吼道:“老吴!怎么?你敢叛我?”
吴太监气势被人所夺,竟然半个字也回答不出。
屏风后的陈洪恺眼见事情已经没办法圆了过去,他胸中那股闷气也再不能禁住。“啪啦——”一声,陈洪恺就这么将那屏风推翻在地,昂然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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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六、黄雀在后
姚贵妃下意识的退了两步,等她定睛看清屏风后的情形,眼色也不由得一变。香云被五花大绑,紫兰柔弱中带着些倔强。甚至还有那个文太医!姚贵妃记得文太医,先皇后非常信任这位太医的医术,是自己在先皇后去世之后,用了些手段,才让这位太医一直不咸不淡的在宫里待着,再难接触到权力中心的人物。怎么他也在?姚贵妃顿时生出几分不安来。
陈洪恺见姚贵妃眼珠只顾着在自己身后打转,看也不看自己,便冷笑道:“我今儿看到一出好戏,正在精彩之处,却被那小蹄子给搅了。姚贵妃果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几十年的大戏便由得你一个人演到这般真假难辨!”
姚贵妃眉毛一挑,听这口气,陈洪恺是知道内情了?不过适才自己被他偷看了行止,吴春和这个老货又是这般模样,只怕早就将所知全盘交代了。不过姚贵妃倒是并不怕陈洪恺,这个“儿子”说到底还是自己带大,又将他丢到汴京去折磨了那么久,性子早就磨得软弱好欺,姚贵妃不退反进,对着陈洪恺怒道:“放肆!这里是皇宫,你正在我宝应殿里!我是陈国后宫最尊贵的女人,陈国唯一的贵妃!你既为臣,又为子。在我面前,岂有你大放厥词的份儿?”
姚贵妃说得大义凌然,那表情气势便像是自己站在道理一边那般。陈洪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他哪里看不出姚贵妃那轻视鄙夷的眼神?似乎自己这个先皇后的亲儿子,陈国的正统,在她眼里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般,不仅不害怕阴谋败露,反而一副上位者有恃无恐的模样。
若是姚贵妃虚与委蛇,深思熟虑。陈洪恺倒是进退两难,既然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陈洪恺也顾不得后果,反而硬气起来,就是不顾自己的脸面,也绝不能丢了去世母后的脸面。陈洪恺森然冷笑道:“贵妃娘娘似乎还没弄清情势,如今这宝应殿中,能为贵妃娘娘所用的人已经凤毛麟角,连你最倚赖的吴春和都倒向我这一边,你还能怎么样?”
姚贵妃瞥了一眼在床脚的吴太监,心中不是后悔没有早将这个老东西除掉,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路。姚贵妃反而笑道:“果真如你所言,这宝应殿中没有人为我所用。那又如何?莫非你敢杀了我吗?”
陈洪恺一滞,姚贵妃如今身份超然,眼下自己就算恨极了她,也不能除之以后快,自己还有妻子女儿需要照顾。况且,太子那个身份,也是自己一定要拿回来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含恨九泉的母后?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自毁前程。这女人便是看穿了这一点,欺负自己不能拿她怎么样。
姚贵妃看到陈洪恺默然不语,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若是你今天装作不知,或许我还真的被蒙在鼓里,将来说不定会为你所算。既然话已经说破,那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我这就回答正殿去,光明正大的处置我的奴才,看哪个能说半句话!”
陈洪恺也被姚贵妃这种态度激怒得无以复加,他阴沉着脸,反问道:“你就不怕我揭开真相,让你身败名裂,多年辛苦付诸东流?”
姚贵妃冷笑道:“揭开?凭什么?就凭吴春和这个太监的话?还是玉嫔那个废人的推测?你觉得皇上会信这几个人的说辞,还是信一辈子的枕边人?异想天开,不知所谓!”
陈洪恺听着这话,拳头捏得死死的,手背上青筋直露。他知道姚贵妃说得不错,他虽然掌握了内情,却没有一点确凿的证据。二十年前的宫闱秘案,什么证据都烟消云散了。当年姚贵妃就没留下把柄,何况现在翻案?难道自己能说动父皇去动皇陵中母后的遗体?即使让他做了这样不孝的事情,也没有办法说得清,幕后指使人就是姚贵妃。怪只怪一切来得太快,自己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就这么轻易的暴露了。
正当屋中众人被姚贵妃反制无言以对的时候,清瑜忽然坐了起来,冷笑道:“贵妃娘娘真是算无遗策,这种情形下还能如此镇定。文太医,闻说滴血认亲之法古来有之,不知若是贵妃娘娘与太子的血液融合,可能证明什么吗?”
此言一出,姚贵妃脸色大变。陈洪恺却喜上眉梢。众人都忍不住拿眼去瞧屋角的文太医。
文太医早被这样的情势吓得惶惶然。突然听到郡主问自己,文太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配合道:“医书中确有这种记载!”
陈洪恺立即抢到清瑜身边,将她扶住,低声道:“还是我的小诸葛聪明!”
清瑜冷眼旁观,事情发生到这步田地,已经失去了两方的控制。再想暗斗已经难为。如今能做的,便只有逼得姚贵妃低头。只要姚贵妃失了方寸,就会越做越错,马脚就会越露越多,到时候父王就好办多了。
只可惜姚贵妃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只微微愣神了一会,便镇定下来。望着清瑜笑道:“我就说你这个孩子我越看越不喜欢,原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总算知道了,你倒是像极了当年的皇后。不过你再聪明又能怎样,若是皇上不信,怎会强逼我与太子滴血认亲?我和太子,一个是皇上最贴心的妻子,一个是皇上最寄予厚望的未来继承人。你们想动我们,便是动陈国的根本,皇上又岂会任凭你们胡来?况且,你们一家离开成都这么多年,在诸多皇室中与皇上的感情最淡,你们以为凭你们那点根基就能翻了天?我这三十几年的经营是白辛苦吗?”
清瑜抓住姚贵妃的语病,便立即激怒她道:“妻子?皇爷爷只有先皇后这一位妻子。贵妃娘娘辛苦经营这么多年,都没有坐到皇后的位置上,会不会太高看自己了?”
姚贵妃神色一冷,怒道:“黄口小儿,知道什么?皇上早就不止一次提过,想要立我为后,都被我推辞了……”
听到这话,连陈洪恺都忍不住好笑道:“你竟然有自知之明!难道贵妃娘娘也知道自己无才失德,无颜母仪天下?”
姚贵妃被这父女激怒,再也忍不住,连脏话都脱口而出,咆哮道:“你们……你们知道个屁!我还不是怕你这小东西因为我有了名分,地位也水涨船高,将来不安分谋算我儿的储君之位!”
姚贵妃这话一出,众人都默然。想不到这女人竟然为了亲生儿子能登上宝座,不惜牺牲自己唾手可得的皇后位份。清瑜也不得不承认,姚贵妃对待太子的母爱,却是强大得无法估量。想到这里,清瑜心中一动,便笑吟吟的对父亲道:“原来贵妃娘娘怕的是这个。只是贵妃娘娘这么做固然‘伟大’,却是一辈子都只能默默看着儿子腾达。她若守着这个秘密,便一辈子也得不到太子的真心孝顺。父亲,你说,可不可怜?”
姚贵妃哪里听得这样刺耳的话,何况清瑜句句刺在她的软肋。她如今最遗憾的,便是不能与太子一家真情相处。太子与太子妃对待她再尊敬,也是存了提防与小心的。姚贵妃森然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今天你逃过一劫,算你命大。只看日后咱们斗法,是你这个草包父亲厉害,还是我这个贵妃娘娘厉害。若是你落在我的手里,哈哈……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拔出来,看你到时候哪什么来跟我犟嘴!”
姚贵妃这话说得狠毒,清瑜虽然表面镇静,心里却也有些担忧。毕竟父亲这个并不得宠的王爷,很难与身在宫中宠眷颇深的姚贵妃相比。尤其是在陈帝面前,自己一家确实因为离京十年,关系淡漠得如同薄纸。而姚贵妃却是画了二十年的皮,早得了陈帝的信任。今日若就这么一拍两散,将来自己一家恐怕就是极大的隐忧。
陈洪恺听着女儿那些讽刺姚贵妃的话,本十分解气。此时再听姚贵妃如此恶毒之言,心中已经是愤难自抑。妻子与女儿是自己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岂能让这个恶毒女人这般大放厥辞,视自己如无物?陈洪恺腾的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姚贵妃逼近,他双眼充血,眼底的血丝如同心灵的裂痕一般,清清楚楚。切肤之痛,锥心之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姚贵妃见到陈洪恺这个样子,也有些慌张。看着一个平时自认为软弱可欺,愚善好骗的人,突然露出这种野兽一般的凶狠眼神,姚贵妃就是再有心计,也没法镇定下去。她刚高喊了一声“来——”,嘴里那个“人”字还来不及出口,陈洪恺便冲了上来,一双铁手狠狠的卡在了她的脖子上。姚贵妃没有想到陈洪恺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情形。害怕、不甘、愤怒、悔恨,各种情绪纷至沓来。
难道今日就会死在这小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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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柳暗花明
屋中众人都呆呆看着这样突发的情形,不知如何是好。被绑的香云不去说她,紫兰一个弱女子,就是想要解劝,也没那把力气。文太医又是个老者,对着暴怒的嘉王,退后都来不及,怎敢上前去?吴春和这个老太监本应是个精明的,只是他这一天经历太多起起伏伏,此刻心乱如麻,浑身提不起力气。
只有清瑜。清瑜顾不得赤脚,立即下床冲了上去,她本就身量小,踮起脚尖也不过到父亲腰下,伸手也拉不住陷入狂暴的父亲。清瑜只得大声道:“父王息怒!快些放手。”
陈洪恺却哪里听得进去,反倒将满腔愤怒化作力量,手上还加重了几分。
清瑜心中大急,若是父亲一时激气将姚贵妃掐死了,那就捅了天大的篓子。自己一家又如何能面对这个结果?清瑜镇定下来,从反面劝说父亲道:“父王不能上了这女人的当!她分明是想激怒父亲一心求死,好让父亲和我们一家都给她陪葬。到时候,她儿子仍然能坐稳太子之位,而我们一家就死得冤枉了!这可是皇宫啊,父亲!”
陈洪恺一愣,他立即将手放开,怔怔的问:“是这样吗?我怎么没想到……”
姚贵妃此刻已经闭过气去,顺着墙根软倒在地,动也不动弹一下。清瑜骇了一大跳,忙扑上去察看。只见姚贵妃面容苍白,嘴唇青紫,没有半点生气。清瑜用手一探,姚贵妃口鼻已经断了呼吸。清瑜不禁大急,立刻握住这女人的手腕细细感觉,好在还有微弱的一丝脉搏。清瑜立即回头对文太医道:“老太医快过来,她还有脉象。或者有救!”
屋里众人早就被这般雷霆变故吓傻了。文太医听到清瑜吩咐,忙连爬带滚的扑到姚贵妃近前。他毕竟是深知医理的人,只看看了姚贵妃眼底,便一手掐人中,另一手飞快的给几处大穴刺入了银针。
陈洪恺看得眼神变幻,半晌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问道:“她死不了吧?”
文太医有些惶急道:“我已经连用七根银针,想要激活她的生机。只是能不能成,只有五五之数。”
清瑜听了便急了,也顾不得藏拙,卷起袖子便狠命在姚贵妃心脏处按压,她只希望这半吊子心脏复苏术能够成事。自己虽也恨不得这女人早死,却不能让姚贵妃这般丧命。她脖子上鲜红的指印仍在,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傻愣的众人见到清瑜这般,心中都有些羞惭。他们这些成年人反不如一个孩子镇定。看着清瑜努力的小小身影,清醒过来的几人分别手忙脚乱的做起事来。紫兰慌慌张张倒了杯水,蹲在清瑜身边,随时听候清瑜吩咐。文太医也没闲着,一咬牙又取出几根金针,往更凶险的穴位下手。吴太监艰难的爬起身,虽然双腿还有些发软,也只能硬挺,对陈洪恺道:“王……王爷,老奴出去看看,将宝应殿里的几个贵妃娘娘亲近宫女圈起来。然后再安排人将宝应殿封锁,只等王爷处理了这里……再做打算吧。”
陈洪恺无力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吴太监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姚贵妃,悄悄掩门出去了。
陈洪恺见到女儿已经用尽了全力,脸色都变得涨红,忙一把拉住清瑜的手道:“孩子,算了!事已至此,别再白费力气了。这女人死了,我大不了偿命。只对不起你们母女了,说不定父皇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份上,能放过你们一命。毕竟你身上也流着父皇的血……”
“不行!”清瑜几乎不加思索的对着父亲狂吼了一句,甩开父亲的手,继续按压。她平生第一次对父亲这样大吼大叫,但是清瑜此刻真的什么也不顾了。她不能让父亲去偿命,不能让母亲和自己孤苦伶仃,她必须救活这个害她们一家的女人。
雅文吧
陈洪恺颓然坐倒在地,眼底的神色只剩茫然。这茫然的眼神里,既包涵一种大仇得报后的空虚,又有一种对于可怕后果的恐惧。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痛苦不痛苦。只有一种无力的解脱与对生命、亲情的不舍。
并不是太久的时间,然而在众人的感觉中却像是极度漫长的等待。就在文太医都忍不住想放弃的时候,姚贵妃嘴角一个抽动让清瑜看到了希望。她用几乎抽筋的手哆哆嗦嗦的探了探姚贵妃的鼻息,若有若无间,却实在恢复了呼吸。清瑜松了口气,立即对文太医道:“老太医赶紧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文太医也从刚才紧张混乱的情绪中渐渐镇定下来,他扶着姚贵妃的双手,仔细诊了脉。良久,才长出一口气道:“多亏了郡主,贵妃这条命是捡回来了!”
清瑜听到这话,几乎立刻瘫软在一旁的紫兰怀里。陈洪恺猛然触动,紧张的问:“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问题让众人都一阵紧张。姚贵妃要是缓了过来,也不知会怎么对付他们。大家都盯着文太医,等他开口。文太医不敢怠慢,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沉吟道:“依老臣看,若是现在立即施针用药,大约两个时辰,贵妃就会醒转。”
陈洪恺的手心有些冒汗,只有两个时辰,叫他怎么好安排这一切,他该怎么面对姚贵妃疯狂的报复?
清瑜却心中一动,顾不得喘息不匀,叮嘱道:“不能这么快!贵妃娘娘脖子上的手印这么明显,要是用药惊动到了御药房的人,消息走露出去,父王就……”
陈洪恺一震,他只能低头无语,怪只怪自己太过冲动。只是他已经尽力压抑,却禁不住姚贵妃气焰滔天,有恃无恐,被激怒得做下这等混账事。
文太医为难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姚贵妃,回答清瑜道:“若是不及时施救,或者性命可以保住,只怕以后她就是个废人了!”
废人!听到这话的陈洪恺与清瑜顿时眼睛都一亮。他们父女并不是心狠的人,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谋害自己的蛇蝎女人,若是能将她变成一个废人,生不如死,倒比让她一死百了来得痛快!况且,若是这女人留着一条命,却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那岂不是眼下对他们一家来说,倒没了危险,反而是柳暗花明重见曙光!
清瑜忙问道:“太医说的废人是指痴傻,还是瘫痪,或者是别的?”
文太医低声道:“心脉为血气所钟,若是长时间任由她这般气息微弱,心跳放缓,必将危及到全身。加之贵妃年轻的时候冻坏过身子,底子比常人还要差些。到时候只怕不止全身瘫痪,连脑筋也不会清楚。眼耳口鼻这些,连带着恐怕也是没有效用。”
听到这话,清瑜有些犹豫,毕竟这样做有些损阴德。将一个好好的人硬拖成植物人,从心底来说,清瑜还是有些过不去。
陈洪恺长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决定,立即对文太医道:“眼下太医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贵妃清醒过来,我们都不会善了。既然如此,为了大家的安危,只能请文太医出手,就将她……”
陈洪恺虽然留了半句,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要让文太医想办法让贵妃变成那种不会说不会动的活死人。只是这法子太过阴损,有悖医德,文太医入行行医近四十年,入宫也有三十载春秋。耳濡目染也不是没有见过各种手段,只是他一向仁善,秉持妙手仁心,绝不掺和其中。所以除了当年在皇后娘娘面前,文太医凭医术得到过重用之外,这些年一直浮浮沉沉,被那些懂得趋炎附势的太医们踩在脚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很难让自己违背本心,去做那样的事情。面对嘉王这种要求,文太医心中难免有些抵触。
清瑜权衡之下,也只能默默叹气,低声劝服文太医道:“文太医您也是个知道内情的,想必您也清楚,她是个多么狠毒的女人,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或者上天就是要借我们的手,惩罚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清瑜在此就请太医怀慈悲之心,施金刚之手!”
文太医一震,看向这位郡主。一时间心中有些动摇。别人他不清楚,但是先皇后确实是一位才德兼备,仁善贤良的皇后。若不是姚贵妃趁着先皇后有孕暗下杀手,这位贤惠的皇后说不定此时还在世。对于姚贵妃这样一个丧尽天良,自私贪婪的女人来说,或许这样的结果就是上天的惩罚。文太医沉思片刻,这才哑声道:““翳风穴乃是人身要穴,若以短银针稍刺,能使人耳聪目明。若是用长金针直刺,则会损及人脑。以我手法,旁人必定看不出来。”说罢再也不看众人,从药箱里翻出一根极长的金针,狠狠的扎在了姚贵妃耳后。
众人看得眼皮直跳,姚贵妃仍然木木的没有反应。文太医有些惨然道:“贵妃娘娘宿疾由来已久,这次发病,恰巧老臣在宝应殿照料郡主,赶来得及时,只是贵妃娘娘发病太急太凶险,老臣倾尽全力,也无力回天。只能力保贵妃娘娘一口气,还请皇上、嘉王殿下恕罪。”
二百一十八、忐忑之夜
文太医这一番动作言语,顿时让陈洪恺安下心来。这位老太医不愧是老江湖,医术又高,这般压力之下,不仅将事情掩盖,连说辞都想好了。陈洪恺紧张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他也顾不得什么皇室威仪,瘫坐在地上,额角全是汗水。
文太医说完这番话,也失魂落魄的呆坐在地。他知道自己不仅不能置身事外,反而越陷越深了。只是这样的情势下,他这么做既是替天行道,也是自保。只是从此之后,自己就再也不是自由之身,还有自家那几十口人的性命,都落在了嘉王殿下的手里。
陈洪恺微微喘气,他也看出文太医的顾虑,忙保证道:“太医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不会忘记。文老太医只管放心,将来我陈洪恺必定报答。”
事已至此,文太医还能说什么。只得恭敬点头,回头照料姚贵妃去了。
清瑜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姚贵妃,心中却难以平静。她虽没有父亲那般恨极了这个女人,也深受其害,还差点丢了小命。按理说,清瑜不该同情这个女人,只是一想到她从此便要这样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一辈子,也有些恻然。清瑜只能不断说服自己,她就是个大恶人,父亲与自己也是被她逼得走投无路,时机又刚好,才出此下策。清瑜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算计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当年她安分守己,或许没有现在这么风光,但至少能守着亲生骨肉颐养天年,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陈洪恺听着女儿喃喃自语,微微摇头。这个宫里,你不犯别人,别人却不见得会放过你。只是话到嘴边,陈洪恺又咽了下去。女儿年纪小,本应是天真稚气的时候,却偏偏因为自己这个父亲,被卷入这么黑暗的宫廷争斗当中来,不得已帮着自己做那阴损的事情。自己又何苦打破她心中的良善,非要将残酷的事实说出来。还是让孩子多一些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心境吧。
父女俩呆呆的坐了一会,清瑜这才重新振作起来,忙爬起身,恢复了几分冷静。她吩咐紫兰道:“你去打水来给父王收拾一下,时辰已经不早了,父王也该回府去了。”
陈洪恺估摸着时辰,就算今晚中秋,永和殿那边的宴席也该散了。自己这个身份是不好留在宫中过夜的,只是如今留下这个烂摊子,他又放心不下。
清瑜自然看得出父亲的忧虑,忙劝解道:“父王不必担心,如今宝应殿中贵妃娘娘的爪牙已经被吴公公关了起来,里里外外都是我们这边的人。有我在,有吴公公在,只需静静等到天明,再将此事报了上去便是。父王还是从容离宫,免得引人怀疑。”
陈洪恺咬咬牙,他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女儿当作了智囊,由着她出主意。紫兰忙谨慎开门去弄水去了。清瑜也不敢闲着,从文太医药箱里找到药酒,擦在贵妃娘娘脖子上轻轻推拿,力求早点消除父亲留在上头的红手印。
文太医见郡主这样细心,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虽然他做了准备,不过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雷霆震怒。既然郡主已经着手消灭证据,那么自己也好好想想,有什么完全的办法,可以让那帮御医院的同僚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陈洪恺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眼眶有些湿润。这个孩子不过几岁,换做在别人家里,还是个只会叫嚷着要父母抱的年纪。而自己的女儿,却已经帮自己帮到这个程度。陈洪恺有一种感觉,因为有了女儿在,自己面对什么困难最终都能迎刃而解,逢凶化吉。她的稳重细心,聪明机敏不去说它,最难得是那一颗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心,让陈洪恺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个孩子,而女儿是个长辈。能让女儿照顾周全,自己就有一种安心。
紫兰将水打了回来,仔细帮陈洪恺净了脸,洗了手。又从头到脚,将有些脏皱的皇子袍服整弄了一番,这才放下毛巾,长出了一口气。清瑜回头见到父亲已经恢复到了刚进来时的样子,忙催促道:“父亲早些回去。明儿一早装作不知道,早点来宫里。只说今晚姚贵妃不舒服提前离席,父王不放心来探望便是。只是父王人前可一定要做出孝子的模样,能哭得出来尽量哭出来,她是您名分上的母亲,可不能让旁人看出来什么。”
陈洪恺郑重点头道:“这里头的关碍我清楚。我只担心你一个人在宫中应付不来。若实在为难,瑜儿你就病着。反正你伤势还没完全好,年纪又小,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清瑜知道这是父亲放心不下自己,忙点头笑道:“我知道,父亲快点走吧。再晚就要关宫门了。”
陈洪恺也知道自己留下去只会添麻烦,看了地上的姚贵妃一眼,这才毅然决然推门出去了。只是他终究不能放心,又找到吴太监仔细嘱咐了几句。一时半刻说不清的,便叫吴太监去找女儿拿主意。
吴太监经过今晚也看出来,这位小郡主非同凡响。只是万没料到气焰通天的姚贵妃就这么落得个不生不死。他一时既伤感又振奋。那萎靡的心境一下子活泛起来。去了姚贵妃这位大神,宝应殿便是他吴春和的天下,事情处理起来就容易得多。吴太监忙答应下来,又差了两个亲信徒弟亲自送嘉王出宫门去了。
紫兰将水泼了,回到屋子,接过清瑜手中的药酒,温言道:“郡主,还是让奴婢来吧。折腾了一晚上,您也累了。还是赶紧去歇一歇,明日……”
清瑜苦笑了笑,由得紫兰去摆弄,自己爬起来坐到了床上。只是这样的情况,你让她又怎么能安心闭眼休息。父亲不能不出宫,但是父王一出宫,这宝应殿里便只有自己一个人独撑了。吴太监虽然投靠,到底是跟了姚贵妃这么多年的,就算他怕死不敢泄露出去,自己也不能对他完全放心。文太医看样子已经是被父王收买了心,只是这位老太医明日还要面对皇爷爷的怒火,他能不能扛住还是未知数。想着想着,清瑜也有些忐忑。
过了一会,吴太监处理好外边的事情,这才推门进来。他看了看屋角五花大绑的香云,低声问清瑜道:“香云该怎么处置?”
清瑜一愣,这才注意到香云。刚才一通大乱,自己也没想起她来。只是香云知道的东西太多,若按照常理,自己应该狠下心来将她灭口。但清瑜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有伤害过一天人命。虽然香云犯了大错,清瑜依然开不了这个口。
清瑜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贵妃那几个亲信宫女,公公是怎么处置的?”
吴公公也不隐瞒,沉声道:“最忠心的那个碧桃,皇上也是熟悉的,我已经预备天明的时候将她勒死,然后再装作她是因为伺候贵妃不周全,畏罪上吊……其余三个没那么乍眼的,皇上平日也没怎么留意的,我换了几个妥当人代替,至于她们三个,老奴准备先寻个隐秘地方关起来,事后再……到时候一个一个慢慢报病枉死,也不易被人察觉。”
清瑜眼皮一跳,这又是四条人命!不过她也不好说吴太监不对,要是一时仁慈,埋下祸端,牵连死伤的只会更多。这宝应殿上下,还有自己一家,都会极为危险。
清瑜实在说不出口,只得低声道:“吴公公是宫里老人,怎么处置她们最知道分寸。她们就都交给吴公公吧。”
吴太监闻言点点头,亲自取了黑布将香云套了,推了出去交给自己的亲信,至于香云下场如何,清瑜不问也大概知道。她虽然心软却也没有办法,只得狠心转头不去看。
吴太监处置好香云,便来问清瑜道:“郡主,是不是早点将这个女人抬回正殿去?虽然咱们要忙的事情多,不过都是围绕这个女人做戏,将她摆弄好了,咱们再去安排其他,也方便一些。”
清瑜估摸现在离天亮,也不过两三个更次,为免夜长梦多,吴太监这提议也有道理。清瑜便点头道:“外头虽然都是你的亲信,就这么将这女人抬出去,也太乍眼。保不齐有些浮浪的人看到这一幕,起些鬼心思。你还是小心点,遮蔽好了她,再让几个稳妥麻利的人来速速带走。我随后就到。”
吴太监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忙点头应是,按照清瑜的吩咐将姚贵妃弄回了正殿。这夜里黑灯瞎火的,吴太监又刻意安排了,总算没有出什么篓子。清瑜让文太医跟着去,一直守着贵妃,随时观察。自己带着紫兰,又做了一番准备,这才来到正殿。
吴太监指使人搬这抬那,将今晚的一切痕迹都抹去。躺在富丽堂皇的宫榻之上的姚贵妃,却半点没有反应。清瑜让文太医确认了几次,都道没有差错,清瑜这才微微放心。
直到夜半三更,众人这才安排好一切。吴太监走到正殿正房里,陪着清瑜一道等待天明。没有人有半分睡意,明早还有陈帝那个大关没有过。还不知怎样的情形在等着他们。
众人只觉得这夜,也太过漫长了。
二百一十九、雷霆震怒
吴巧容原本就是姚贵妃最得宠的宫女,只是她浑浑噩噩这些年,终究不知道姚贵妃这么厚待自己的原因。经过今晚的事情,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姚贵妃的一颗棋子。自己的作用一是姚贵妃利用来要挟吴太监,二便是借自己的手去祸害嘉王府。她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一时心如死灰,吴太监知道巧容心里的弯不是一时半会能转过来的,便打发她去休息,也好让她避过明早那一关。巧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惶惶然不知自己的将来怎么办。在嘉王府那边,不论是从前的姚贵妃硬压也好,还是现在吴太监托付也好,自己的情况并没有改变。嘉王对待自己也从无一分真情意。从前自己心高气傲,只道自己是贵妃的人,又有几分姿色,便以为在嘉王府也能挺直腰杆起来。殊不知,那些都是镜花水月。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义父与自己只能依靠嘉王的怜悯才能生存下去。皇室中人有几个这么良善的?便是嘉王与旁人不同些,真要是遇到什么大事,自己父女俩的性命那也是该牺牲绝不含糊的。巧容遭遇这样的变故,从前浮动的心思也渐渐沉稳下来,只想着怎么样才能保住自己与义父的性命,什么争宠什么权柄,都抛在脑后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思前想后的,或者是太累,巧容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了。外头响动的声音不小,似乎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那脚步声都透着慌乱。吴巧容一个机灵,立即翻身坐起来。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大殿的方向似有人声。吴太监嘱咐她无论如何不要出去,可是这时候她哪里能坐得住?仗着对宝应殿熟悉,吴巧容便胡乱收拾了一下,蹑手蹑脚的从侧后小门偷偷溜进了正殿耳房。从这里大略能观察到正殿情形如何。
姚贵妃寝宫里,此时除了陈帝背着手肃立之外,地上齐崭崭跪了一排人。自嘉王陈洪恺以下,还珠郡主,吴太监都趴伏在地,承受着陈帝的雷霆震怒。陈帝脸色阴寒,双眉直竖,正对着御医院一众太医大骂:“一个个只会说好话的东西,怎么?轮到你们出手的时候就只会说‘臣无能’了?无能怎么不早说,你们是非要等到爱妃需要救命的时候才说是吧?既然无能,留你们干什么?若是不能医好爱妃,你们通通都去陪葬!”陈帝说完这些,气喘吁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似乎也有几分病容。
“父皇息怒!”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太子与太子妃匆匆进殿。太子陈洪恪跪在陈帝面前,劝解道:“父皇此时不能急躁。太医们医术有限,大不了我们出榜悬赏,说不定能有善治此疾的民间圣手来救母妃!此时就让这些太医先将母妃病情稳住。”
太子妃也垂泪道:“父皇别气坏了身子,母妃这病来得急。儿媳常听人说,急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只是一时看着凶险也不一定。万一您也跟着气病了,咱们陈国的大事谁来主持呢?父皇三思!”
陈洪恺与清瑜冷眼旁观这对夫妻,做出这等声泪俱下的样子。心中也暗暗着急。若是陈帝也病倒,这太子不就正借此上位了吗?陈洪恺本是一脸哀容,此时眼睛一抹,袖子上刺激的香料立即发挥了作用,转眼间陈洪恺的眼睛已经红肿,止不住的泪水哗哗直流,陈洪恺匍匐几步,爬到陈帝面前,边哭边道:“父皇!大哥说得有理,还请父皇下旨,为母妃遍请名医。御医院众太医此刻还不能惩处,否则母妃危矣!”
陈帝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儿子,心中也很难过,只是他威严惯了,出口就训斥道:“你这个做儿子的只知道哭有什么用?昨晚爱妃身子不舒服,提前回来。你不是跟着过来看了吗?怎么也没发现什么!你这孝心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陈洪恺心头一震,忙低头哭诉道:“儿臣愚钝,不知病理。昨夜见到母妃,也只觉得母妃有些疲累。儿臣想宣太医,母妃却说无大碍,文太医又在偏殿守着瑜儿,就是要叫他,也方便。儿臣禁不住母妃催促,这才离宫回府。都怪儿臣大意,请父皇责罚!”
陈洪恺此时也没有办法,陈帝在气头上,冲动之下,做什么决定都有可能。君无戏言,一旦怪罪下来,自己也承受不起。
陈帝哼了一声,侧过头去,目光在一众跪着的太医中逡巡。文太医背心冷汗直冒,虽然这是嘉王殿下早就跟自己预先对好的,可是陡然听到嘉王提起自己的名字,他还是忍不住一抖。只是此时已无退路,文太医忙从一众太医中爬出来,磕头谢罪道:“老臣无能,虽然在刚发现贵妃娘娘发病的时候吴公公就叫了老臣过来。只是老臣诊断,这病发在三更,离天明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老臣竭尽全力,也只能暂时保住贵妃娘娘的性命。却不能治好贵妃娘娘,请皇上责罚!”
陈帝喝道:“葛思靖!你说,这病到底是不是文太医说的这般,当时已经药石无救?”
这葛思靖是御医院院正,三代为御医,深得陈帝信任。他哪里敢说不是,忙跪伏道:“文太医所言属实。老臣与众位太医闻讯赶来后会诊,也是这个结果。贵妃娘娘病发是昨夜,可惜发现太迟,延误了病情。非医者之罪。”
葛思靖这是要把罪责从御医院众人身上摘出来。况且依他的诊治,这也是大实话。故而说得也理直气壮。
陈帝眼神一厉,又转向自缚请罪的吴太监,咆哮道:“吴春和,你这个老货,枉爱妃一直重用你!发生这样的大事,你竟然全不知情,你可知罪!快将你所知都说出来!”
吴太监知道这是最后一关,一旦自己侥幸过了,便算是有了个了局。他声泪俱下痛陈道:“老奴罪该万死!昨日贵妃娘娘怜惜老奴这些日子侍疾辛苦,让老奴歇息。自带了其他宫女太监去永和殿。老奴放心不下,还曾跟去看顾。后来贵妃娘娘回来,嘉王殿下过来探望,老奴也在一旁。当时正如嘉王殿下所说,贵妃娘娘除开有些疲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老奴照常安顿好娘娘休息,才退了下去。贵妃娘娘素来喜静,只留下贴身宫女碧桃伺候在内室。谁知今早老奴来请安时,才发现娘娘没有醒来,再找碧桃,却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了。老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请了文太医过来,又赶紧给皇上报信……”
吴太监这老东西不愧是宫中久练成精,这番话说得句句真诚,还有意透露出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与对贵妃娘娘的忠诚。虽没有明确脱罪,却也句句入情入理。
“碧桃!”陈帝狠狠一掌拍在墙上。他知道这个宫女,自巧容离宫后,是爱妃最亲近贴身的人。如今死无对证,究竟是内有乾坤还是只是畏罪自杀,都断了线索。陈帝对着吴太监厉喝道:“便是真的如你所说,你也有御下不严之罪。你身为宝应殿总管,没有照顾好爱妃,没有看得住碧桃,这都是推卸不开的。我念你服侍了爱妃几十年,从轻发落。来人啊,将吴春和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陈帝此言一出,吴太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这把年纪,又在宫里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禁得住禁卫军的五十板子。只怕打到一半,自己这条老命就要呜呼哀哉了。陈洪恺听了也着急,若是吴太监有个三长两短,这宝应殿他便没法控制,姚贵妃还不生不死的躺在这里,宝应殿关系重大,不能没了他。
吴巧容偷看到这里,一颗心都要飞了出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以她的身份,就是扑出去,这大殿上也没说话的份儿。况且自己也是在宫中来伺候贵妃娘娘的,陈帝不在意不见得会追究自己,可是若是自己送上门去,不仅救不了义父,连自己小命也要即刻搭上。
正在这时候,清瑜开口了。她年纪小,本来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不发一言。但是此刻父亲、文太医都不敢再说话,太子夫妻也不会为吴太监求情。清瑜只好硬着头皮道:“皇爷爷息怒!如今祖母人事不知,吴公公是伺候了祖母几十年的老人,最懂祖母的心。还请皇爷爷看在祖母的份上,暂时饶了吴公公一命。就让他戴罪立功,寸步不离好好服侍祖母。要是去了他,那碧桃也死了,这宝应殿没了管事的,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对祖母的康复,可是大大不利!”
陈帝一愣,叹了一口气,对吴太监道:“还珠说的有理。那你这条老命就暂时留着,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侍奉爱妃。若是爱妃康复,我不仅不罚你,还重重有赏。若是爱妃……哼!”
吴太监本是魂飞天外,听到陈帝这句,顿时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忙使劲磕头道:“老奴遵旨,老奴必将竭尽所能,伺候好贵妃娘娘!”
陈帝郁闷的发现,自己骂了一圈,竟然没找到个怪罪的人。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刚说话的清瑜身上。
二百二十、急转直下
陈帝沉吟了片刻,便对着那群太医挥手道:“葛思靖,你带着这帮子庸医进去看着爱妃。分配轮次,昼夜不分的给朕盯仔细了。若是爱妃病情恶化,唯你是问!”
御医院院正葛思靖也知道虽然陈帝不追究他们御医院的罪责,不过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得他们接下。葛思靖擦了擦额头的汗,跪伏道:“老臣遵旨!”说罢便领着众太医进去了。
吴太监本跪在门边,陈帝一个眼色过来,他慌忙起身,也跟着进了贵妃的寝室。
陈帝又对太子道:“这边的事情你留下也没用,适才你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即刻传我的口谕,贴皇榜招名医,你亲自去盯着,要快!”
太子陈洪恪知道父皇着紧这位贵妃,忙点头应是,带着太子妃就要走。
陈帝留下太子妃道:“婉平留下。这里如今没个女人主持也不是个事,朕让其他后妃来也不恰当。你就留下帮着周全一二,尽尽孝道。”
太子妃忙应道:“本是儿媳份内事。父皇放心。”
太子便匆匆离开,太子妃也转去内室。屋子里便只有陈帝,默默看着跪在下头的嘉王与还珠郡主。
陈洪恺见父皇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太子、太子妃,心里不免忐忑。按道理说,外头奔走或是里面照顾,也应该是作为姚贵妃“亲儿子”的自己来做。如今父皇这般作为,心中有鬼的他自然极不放心。况且陈帝一直就这么不说话看着自己,天子威严,也让陈洪恺有些禁受不住。
半晌,陈帝才开口道:“本来爱妃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应去说你这个做儿子的。只是你最近太不像话了些!”
陈洪恺一愣,忙磕头道:“儿臣惶恐!”这话半点没错,陈洪恺不知道陈帝所指,到底是哪里不像话。
陈帝冷笑道:“惶恐?你要是惶恐,敢当面硬顶撞你的母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母妃见你子嗣艰难,想着给你找几个侍妾。你不领情倒也罢了,还给你母妃脸色看。你母妃大度,爱护你这个儿子,轻易不在我面前说嘴。我不想她为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满心希望你能懂事孝顺些,谁知你又得寸进尺,找她要一个不规矩的宫女做侍妾。你母妃劝你几句,你还甩脸子给她,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朕倒要问你,你母妃病着,你还有心思纳妾,这是哪门子孝顺?”
陈洪恺听了这番话心中气极,姚贵妃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明明处处给自己穿小鞋,看在陈帝眼里,还是姚贵妃受了儿子的气。昨晚为了救紫兰,自陈洪恺临时起意,才有了收紫兰为侍妾的说辞。结果姚贵妃转眼就去跟父皇说了,这还是“轻易不说嘴”?只是陈帝蒙在鼓里,陈洪恺心中有百般委屈,竟也说不得半句。
陈帝见陈洪恺低头不语,叹气道:“你去梁国做了十年质子,过得艰难,这我知道。你若因此恨你母妃,则大不应该。她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是胸怀宽广,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陈国。你以为看着你受苦,我们做父母的不心疼吗?只是你生在帝王家,这又有什么办法?本来自打你回来,我是有心重用你的。还是你母亲劝阻下来,说是你过得艰难,就让你过些逍遥日子。我感念她一番苦心,这要求也合情合理,便答应了她。可是你,你自己也要争气。做个纨绔我也不管你,但是表面上的孝顺你总要做个样子吧?你母妃这病,多多少少也是因你气她而起的!不孝子!”
陈洪恺听了这话泪如泉涌,这次不是那刺激香料的作用,是真真实实内心有无限的委屈。若是陈帝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知道姚贵妃表面这么说,其实完全是因为想压制自己。这里头没有半点的疼爱,全是算计。可是如今摆明了陈帝深中姚贵妃的毒,哪里看得清?况且陈洪恺没有有力证据,也不敢揭开这惊天内幕。本以为自己将姚贵妃弄到这步田地,已经是稳赢不输了。谁知这蛇蝎女人埋伏这么深,早就在陈帝面前给自己埋了钉子,如今陈帝正在气头上,一旦发作起来,自己不知是个什么结局。这女人实在太过厉害,人都已经不生不死,还能将自己制到这个地步。陈洪恺只能咬着嘴唇自苦,半句分辨的话也不说。
清瑜见了这情势却是大急,父亲不声不响便是代表默认。如今皇爷爷在气头上,父王好不容易因为重建麻雀里立功得到一些好的印象分,转眼便输个干净。往后还怎么在朝堂立足?要知道圣心难违,一言堂是没有什么道理将的,全凭陈帝一人的喜好与善恶,父王若是就此被打压蹉跎下去,还怎么拿回属于他自己的名分?
陈帝正要开口发落这个不孝子,清瑜见到苗头不好,立马膝行两步,哀求道:“皇爷爷息怒!这事不怪父王。全是瑜儿不好!”
听了这话陈帝与陈洪恺都愕然看向清瑜。
清瑜急着揽责上身,力保父亲。忙郑重道:“皇祖母身子本就不好,是孙女浮浪不稳重,打翻了殿内的灯台,伤了自己不说,还吓倒了皇祖母。皇祖母为了给孙女儿治病,又把孙女儿留在宫中看顾,越发牵连了她的病体。”
陈洪恺此时哪里还看不出,女儿是打算替自己受过。他本就觉得亏欠女儿很多,哪里还能接受这个,忙道:“不怪瑜儿,是儿臣不孝,气坏了母亲。”
清瑜心中急迫,父亲怎么这么看不透,嘉王府能指望的就是父亲一人,若是父亲受过,一府都被连累。而自己不过是个孙辈,又是女孩,年纪幼小,就是有错,陈帝也不会怎么重罚。这时候父亲跟自己争着担责任,不是爱护,是傻是笨!
清瑜忙打断父亲,对陈帝道:“请皇爷爷明鉴,就是皇祖母送给父亲的两位姬妾,是孙女儿不喜欢她们,总是在父亲母亲面前说嘴,才让父亲冷落了她们。至于父亲新要纳的妾室,也是孙女儿喜欢,怂恿父亲纳她,父亲才会找皇祖母开口的。是瑜儿不懂事,一切都是瑜儿的错。请皇爷爷饶恕父亲,责罚瑜儿吧!”
陈洪恺大惊,女儿一时间将所有罪责都揽了去,父皇那个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发起火来,管你什么身份,一样严惩不怠。女儿不知厉害,只想维护他这个父亲,却将自己推到了危险的边缘。
陈帝冷笑道:“真如你所说,那你这个孙女儿真是祸害无穷了。你以为你都承认了,我就会对你父亲网开一面?把你教成这样,他这个做父亲大错特错。既然如此,那就父女俩一块罚……”
清瑜眼皮一跳,她再不迟疑,大声道:“皇爷爷请听孙女儿一言!百善孝为先。如今皇祖母卧病在床,正需要父亲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侍疾。况且父亲又是身居朝堂高位,身上还有天下社稷一份子责任。此时处置了父亲,若是皇祖母知道,必定也是伤心大痛的。而孙女儿是个女流,年纪小又不中用,皇爷爷只管罚孙女儿吧。就让孙女儿尽一份心,担下父亲的罪责。让父亲一心一意侍奉皇祖母,全情投入为朝堂贡献一份力。求皇爷爷成全!”
陈帝冷然道:“两罪并罚,你一个小女娃怎么承受得住?”
清瑜咬了咬嘴唇,她就赌陈帝不会要她的命。既然命能保住,受些苦,遭点难就不算什么。反正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七灾八难,早已经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能保住父亲的地位,迟早有一天,自己能脱难出来。反正自己还小,陈帝已经老了,斗命长就斗命长!况且也只有尽力保住父亲的地位,才能让父亲从容施展,将他想要的东西名分都拿回来。若是保不住父亲,那么自己这一家便败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候自己不仅受苦,还没了翻身的希望。
清瑜硬着脖子道:“请皇爷爷赐罚!”
陈帝盯着清瑜看了看,这才转头对陈洪恺道:“不管你们父女俩谁说的是实话,这孩子能有这份胆色,我倒也欣赏,不愧是我们陈家的后人。好,我就给你们父女一个机会。洪恺你留任工部,好好把差事办下来。你母亲没有康复之前,你日日要来探疾侍奉。若有丝毫推诿畏缩,我加倍处罚!”
陈洪恺知道这是女儿牺牲她自己得来的机会,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他此时不能违了女儿拳拳孝心,只得凄然对陈帝道:“儿臣遵旨!还请父王看在瑜儿年纪小的份上,从轻发落!”
陈帝目光移到清瑜的脸上,严厉道:“襄王陈洪恺长女清瑜,因任性胡为,祸及尊亲,有违伦常孝悌,从此革除还珠郡主封号。即日起便送往延州皇陵感应寺带发修行,以赎前孽。从今往后,日日为贵妃诵经祈福,不得踏出感应寺一步!若不守规矩,妄自生事,别怪我将你逐出皇室,革出玉牒,永不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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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家里有事这一章晚了些,请大家见谅!
二百二十一、借机拉拢
陈帝这话句句雷霆,不仅陈洪恺听了惊慌失措,就是有心理准备的清瑜也有些错愕。革除封号已经是极大的惩罚了,还入皇家寺庙带发修行?软禁在荒郊野外,跟坐牢也差不多了。
陈洪恺忙着急哀求道:“父皇慈悲!瑜儿伤势未愈,年纪又这般小,延州地处偏远,这一去……”
陈帝显然计议已定,拂袖道:“既是她自己主动承认,又要为你这个父亲开脱,我这么罚她难道不公允吗?这一去当然要受罚吃苦去的,难道叫她去感业寺享福吗?”
陈洪恺还想争辩几句,清瑜生怕越闹越糟,忙一把拉住父亲的袖子,连做眼色。陈洪恺心中不甘,更是愧疚,可是父皇一言九鼎,女儿为了保住自己,已经这样。他夹在中间无力回天,只得颓然握住女儿的手,眼中泛泪。
清瑜恭恭敬敬的给陈帝磕了头,低声道:“谢皇爷爷开恩!瑜儿一定谨遵教诲,好生在感业寺中反思,并日日诵经不敢轻慢,只求皇爷爷身子康健,皇祖母早日康复。父亲能一展所长,母亲能母子平安。咱们陈国能国运昌隆……”
除了对姚贵妃的祝福是言不由衷之外,其他的倒真是清瑜心中愿望。陈帝听她说得真诚,也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一分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小小惩戒也算让你修心养性了。否则将来放任自流,还不知娇纵到什么地步。”
陈帝说完这些,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这对父女,返身进了姚贵妃寝室看她的情形去了。
陈洪恺直到陈帝去远,这才透了一口气。他看着女儿幼小孱弱的身体,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声若蚊呐轻轻道:“瑜儿跟着为父受苦了。你还这么小,我怎么放心让你去那种地方!”
清瑜忙安慰父亲道:“父亲不必担心我。从前在襄阳那么难的日子我都捱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去感应寺。就是没了封号,我依然是皇室子女,那些感应寺中僧尼也不敢为难我的。延州皇陵虽然偏远,却也远离了是非。女儿只担心父亲……”
陈洪恺今天流的泪可能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他看这女儿那双忧虑的眼神,定了定神道:“瑜儿不必担心。我就是再怎么样,也要想办法早日将你从那里解救出来。为了这个,我也一定会加倍小心。若是我再冲动行事,不是枉费了我女儿一片维护之心吗?”
清瑜知道陈帝既然说了即刻将自己送走,满打满不过几个时辰,自己便要离开成都了。她抓紧每一分时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嘱咐父亲道:“经过此劫,父亲要更谨慎些。如今贵妃娘娘这样,已经妨碍不到父亲。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父亲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如今我们在暗,他们在明。父皇只需暗中发力,挑起巴王太子之争,坐山观虎斗即可。将来等时机成熟,自然能得渔翁之利。除此之外,母亲的身体女儿也放心不下。清远师傅虽然是道门高弟,一直在为母亲调养。只是他也没有多大把握。父亲平时也要多多关心母亲。女儿不孝,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陪伴母亲。就是想走之前再见母亲一面,也不敢开口……”
陈洪恺听到这里,也是一阵伤心。他酸涩道:“瑜儿都是替父受过。你母亲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埋怨我呢。都怪我没用,没能好好保护你们母女……”
清瑜用手挡住父亲的口,打断道:“父亲再不能说这样丧气的话。如今咱们王府的将来,还有女儿的自由,都着落在父亲一人的肩上。父亲若是自暴自弃,失却信心,还怎么保护好王府上下,怎么将女儿救出来?况且父亲身上还背负着皇后娘娘的血债,不正了名分,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皇祖母?这样的大事,走错一步就会满盘输,父亲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经营才是!”
陈洪恺知道女儿说得有理,也住口不说那些话。低声道:“你若是想见你母亲,趁父皇还没做安排,即刻出宫回府一趟。若是父皇问起来,我直说也无妨,你有你的孝道。况且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总要准备一些行李……”
清瑜虽然很想见母亲一面,想了想还是断然摇头拒绝道:“一则如今皇爷爷在气头上,我们若是自作主张,万一惹了皇爷爷的脾气,那么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二则,母亲身子不好,又有了身孕,一时之间只怕不好接受。到时候伤心起来,万一禁受不住,我怎么能安心走?非是女儿不孝,实在是不能去。”
陈洪恺抬头,努力止住泪水,低声道:“你这孩子,永远都是想得这么周到。只是太苦了自己。你这个年纪,哪怕有些任性,那也是应该。偏偏你从来循规蹈矩,从不犯错。越是这样,为父看着越是难过。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坎坷,遇到这么多难关!”
清瑜无奈笑了笑。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像个普通千金小姐一般,享受着荣华富贵,静静细数流年似水。只是当初她太过贪心,选了这么一个人生,注定是没有机会让她好好任性一次,只能在这凶险的环境下步步小心。眼下离开成都这个是非漩涡,对清瑜来说,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感业寺可能清苦,但经历了这么多波涛汹涌,阴谋算计,清瑜也着实心累了。
父女俩就这么静静依偎着,似乎都在享受着最后的聚首。
不久,巴王福王,还有些年幼的皇子都闻讯赶来。陈洪恺忙直起身子,清瑜也跟着父亲动作。巴王微微一愣,不过他也知道这宝应殿出了这般大事故,许多话都藏在心里不问。虽然巴王的母亲胡贤妃嫉恨姚贵妃一辈子,巴不得姚贵妃早些了账。只是这表明上的功夫谁都会做。陈帝见来了这么多人,担心姚贵妃受到打扰,忙将众人几句话打发了出去。陈帝见到陈洪恺父女还跪在大殿,便对巴王道:“你从兵部调一营兵士,今日动身,送你侄女去延州皇陵感业寺去。”
这话一出,连一向驽钝的福王都觉察出些暗涌来。两兄弟看向陈洪恺与清瑜的眼神越发疑惑。巴王也不敢问缘由,只是小心的请教道:“儿臣遵旨。如今京营中有些老兵士,虽薄有功劳,却也不堪上阵杀敌了。父皇对待这些人一向优容。既然往皇陵派兵,不如就派他们这些人去。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好地方安身养老。”
陈帝瞄了巴王一眼,目无表情道:“也要选派些精锐,皇陵供奉了你爷爷太祖皇帝,也是极其紧要的所在。”
巴王忙点头应是,陈帝这才转身进去了。
陈洪恺心头却有些担忧,自打自己顺从了父皇的安排,投向了太子的阵营,这个三弟巴王对待自己就不止是疏远,更是有些敌意。如今叫他安排人送清瑜,虽然不会对清瑜有什么不轨之举,但是要照料周到可就难了。清瑜如今伤势未愈,这天气又是冷热不均的,唯恐一个怠慢,让清瑜吃了苦头。
清瑜却没想到自身,她听巴王刚才的试探之语。表面上是帮陈帝出主意给老兵一个轻省差事,实则,只怕巴王自己还有算计在里头。如今巴王虽然掌着兵部,表面上看着风光。实则陈国的军政系统自有它的体系,巴王从前没有插进手去,如今想要一手掌握也不简单。说是一些有功劳的老兵,实则恐怕是些不服巴王的派系兵将。巴王也是极其聪明活泛的人,抓着个机会便想着法子铲除异己。只是如此看来,巴王已经羽翼渐丰,着手收服实力,要与太子分庭抗礼了。清瑜微微看了父亲一眼,这倒是父亲的一个机会……
巴王偷偷朝福王使了个眼色,福王便带着那些年幼皇子先出去了。巴王苦笑着半蹲下,问陈洪恺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父皇突然要把我们还珠送到感业寺去?”
陈洪恺犹豫不知怎么说,清瑜已经接过话头,对巴王道:“三皇叔,是瑜儿年纪小不懂事,惹得贵妃娘娘生气。如今贵妃娘娘突然发病,瑜儿也有罪责。皇爷爷怪罪瑜儿,让瑜儿去感业寺诵经自省,也是为贵妃娘娘祈福。”
巴王闻言有些讶异,他看了看大哥嘉王,眼中有些了然。他在宫中也是有眼线的,最近听闻大哥嘉王与姚贵妃有些口角,恐怕这次贵妃娘娘发病,便是这位大哥的原因。还珠不过一个几岁的丫头,哪里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巴王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父皇下旨我们也不敢不从。大哥、瑜儿只管放心,我必定派些稳妥的人护送。有我这个三叔在,侄女儿保管一路平安,少不了她半跟汗毛。等过阵子父皇气消了,咱们兄弟再求恳父皇,让瑜儿回来便是。”
陈洪恺不料巴王这么好心,听了这些话,心中有些放心,连带着对巴王也多了些好感。
清瑜却是旁观者清,巴王这是借机买好,拉拢父亲……
二百二十三、前途未卜
陈洪恺却是有些真心道:“三弟真是大度,从前大哥身不由己,许多事情让弟弟失望了。只是我这女儿不仅贴心懂事,还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身上还带着伤,让她这么千里迢迢的去延州,为兄真是放不下心。有了三弟一句话,大哥我便算是有了几分底气,恩不言谢。三弟这份情,我记下了。”
巴王听了眉间有些喜色,忙谦辞道:“大哥说得话好生见外!瑜儿是大哥的掌上明珠,她叫我一声三叔,我岂能白受?这点小忙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哥还跟我客气!”
清瑜不知父亲是关心自己太过还是如何,竟然对巴王这么感激。忙打断道:“瑜儿多谢三叔厚意!既然三叔盛情,侄女儿便生受了。皇爷爷交待的事情,三叔还是赶紧去办要紧。瑜儿舍不得父亲,想在这里多陪陪他。可否请三叔准备好了,再来接侄女儿?”
巴王心中自有盘算,要将哪些桀骜不驯的兵部中人借机打发走。忙点头道:“事起仓促,我确实要做一番准备。侄女儿只管先在这里陪你父亲,等我安排好了,就来接你。”说完给大哥嘉王作了个揖,便匆匆走了。
陈洪恺还没说话,清瑜便压低声音道:“父王不可糊涂。别看巴王忽然对我们很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也猜到几分。父王适才没听说他要打发什么人送我去延州吗?不过是个闲职,皇爷爷又不看重,他去故意去问。八成是要将兵部的异己排除出去,由此可见,巴王在兵部绝不安分。恐怕已经是到了拓展势力,全力争储的地步。若是父皇就因为女儿这一点小事受了他的拉拢,只怕将来越发难做。不管是太子那边,还是巴王这里,父王切不可涉入太深。与其被人拿了当枪使,还不如静观其变。反正父王是不可能真心投向他们任何一边的。最终您一定要将他们都扳倒。既然这样,就让他们斗去,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父王谋事也容易些。”
陈洪恺听了微微沉吟,慨然道:“你这孩子,这时候了还想得这么周到。为父只一心怕你路途艰难,你却顾忌这么多。不过瑜儿你放心,你这番话我记住了。你只管好好的去延州,巴王想要拉拢我,必然会一路为你周全。只要你平安到了,我就是还他一个人情也无不可。不过若是要我彻底投向他那边,那是不可能的。”
清瑜点头,她知道父亲说到底心思还是良善,宁愿自己有些困难,做出的承诺也要做到。既然他答应了巴王,将来必定会报恩的。清瑜知道父亲心里有分寸,便不再多说。只暗暗盘算,王府里还有哪些事情在走之前自己要给父亲提个醒。她这边还在思考,陈洪恺倒是说出另一番话来,陈洪恺道:“瑜儿你离开我和你母亲身边孤身上路,我是怎么都不放心的。虽然父皇革了你郡主封号,怎么说你也是我嘉王府的大小姐。身边不能没了伺候的人。与其随便派两个宫女跟着你,还不如,就让紫兰去吧。”
清瑜听了微微一愣,父亲昨日为了保紫兰,已经将她收做侍妾。虽然是不得已为之,到底是占了名分。如今父亲让紫兰陪着自己去,莫不是有些反悔?清瑜与紫兰相处这些日子,也对紫兰产生了十足的信任。她知道紫兰宫外早已经没了家人,若按照以前的轨迹,不是在王府配了下人,便是放出去嫁个小户。不论怎么样,也是个没有人帮衬的孤女。虽然清瑜对于紫兰从自己的丫鬟变成父亲的侍妾这个转变有点别扭,但是细想还是能接受。如今自己去延州皇陵,还是入寺修行,紫兰跟去,不仅没有福享,只怕还要吃苦。谁不愿意在王府绫罗绸缎美酒佳肴?怎经得庙里缁衣蒲草粗茶淡饭。清瑜最不愿意为难别人,想了想便道:“女儿这一去也不是什么好所在,紫兰这次功劳不小,父亲又给了她一个名分。让她跟我去,怕寒了她的心。不如让帘红纱碧两个跟我去吧,她们年纪小,将来还有盼头。”
清瑜言下之意陈洪恺也明白,只是他也有他的想法,摇头道:“那两个小丫头能顶什么事?在感业寺出家的不乏老一辈的后宫中人,年老宫女,有些人不是佛经禅课就能教化的。要是没有一个稳重镇得住场的,你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气!况且你又被革了封号打发到了那里,那些人不怕你的出身,真要是欺负到你头上,帘红莎碧是决计护你不住的。”
清瑜听了有些无奈,原来那感业寺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只是她能信得过的就这么几个人,红药嫁了,木樨银霜要照顾母亲,说来说去便只有紫兰。
俩父女讨论这个倒是并不隐秘,一直躲在耳房的吴巧容把这一段听了个明白。她心中一动,这倒是一个机会,与其就这么回到王府受冷落,不如立上这一功。自己平日做事是个有气势,去保护郡主倒是自己能做得来。况且若是紫兰得知,只怕也会立即同意,到时候嘉王对待紫兰必定更加不同。吴巧容打定主意,便悄悄出了耳房,绕道正门往大殿来。门口值守的禁卫虽然比往日多了几倍,但是看巧容都是面熟的,也不拦阻,巧容便来到了大殿之上。
陈洪恺与清瑜见到吴巧容突然出现,都有些纳罕。吴太监与嘉王计议的时候,只提了一个条件,便是让吴巧容避开这些纷争,安安分分等到回王府。所以陈洪恺也没有去想吴巧容的事情。这时候见到她只身前来,陈洪恺看了看里面,低声问:“吴公公不是叫你躲在房子,不要出来吗?你跑来做什么?让父皇看见,知道你是伺候贵妃的,少不得要发作你!你还来添什么乱?”
吴巧容跪在清瑜旁边,将清瑜半搂在怀里,装作伺候清瑜的样子,低声对嘉王父女道:“巧容想陪同郡主去延州感应寺!”
陈洪恺与清瑜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诧异。吴巧容忙解释道:“妾身在宫中年久,曾见识过不少宫中人。有些便是后来送去了感业寺出家。要是妾身陪郡主去,也不会一个人不认识。况且那些人都知道妾身是贵妃娘娘面前最得势,见到是妾身在侧,也不敢轻易欺负郡主。王爷也知道,妾身性子里有几分泼辣,虽是陋习,面对这些人却是管用的。妾身与义父这次能逃过一劫,都亏王爷郡主周全。请王爷成全,妾身愿意改过前非,好好护持郡主。”
不得不说,吴巧容的理由都很有道理,她确实是最适合陪清瑜去感业寺的一个人。清瑜虽然不大喜欢她,但是这次关系到自身以后在感业寺的生存,也有些动心。
陈洪恺却在想,如今吴太监在宫中是自己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只是吴太监这个人的弱点只有吴巧容一个,若是自己将吴巧容带回王府,就算怎么厚待,也不会抵得上懂事聪明的尹兰烟。何况还有妻子长宁。若是自己就这么放着吴巧容不闻不问,难保时间长了让她心生埋怨,到时候传到吴太监耳朵里,自己就不好控制这个老太监了。既然吴巧容主动提出,陈洪恺正好顺水推舟,让她跟去感业寺。她真心保护女儿,自己将来也会慢慢对她改观。陈洪恺想到这里,便低声道:“你找你义父拿个主意,若是他也允了,我便让你去。我还有一句话摆在这里,若是瑜儿被你照顾周全,有朝一日你们回到成都,皇家度牒上我给你添个名分。若是瑜儿有什么不妥,你也不用回来了!”
吴巧容知道是时候表忠心,忙道:“义父如今在贵妃娘娘面前,恐怕不方便。此事巧容自己便可做主。请王爷放心,只要巧容又一条命在,必定维护郡主周全!”
清瑜也不是那种只凭自己喜恶做事的人,吴巧容除了从前有些跋扈专横,不知高低,也不算什么大坏。况且她那几分泼辣,倒是能补自己不足,清瑜便点头道:“那你即刻出宫,带着帘红莎碧收拾了我的东西,一起到宫门外等我。只等巴王准备好了,今日便要上路。”
陈洪恺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吴巧容道:“你回到府里,拿这个给陆管家看,他便会助你行事。只是王妃那边,你避开些。这些事等我回去跟她说。切不可让她知道了,跟着担惊受怕,还伤心难过。”
吴巧容恭敬接过那玉佩,忙起身匆匆去了。
清瑜知道这事尘埃已定,叹口气道:“只可惜母亲怀的弟弟或是妹妹出生,我都见不着了。父王千万记得给我送信,免得我悬心。”
陈洪恺将清瑜搂在怀里,轻声道:“傻孩子,你怕那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分走了我和你母亲对你的疼爱吗?怎么说这种话?我绝不会置你于不顾的,等我安排好了,一定按时给你送信过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来跟我们一家团聚了呢!”
清瑜感受父亲怀抱的温暖,突然觉得深深不舍。亲情,或许总是在你即将失去的时候才越发感觉到珍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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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即将进入第四卷: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敬请期待!瓶子感激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拜谢!
二百二十三(下)、母女重逢
无弹窗小说网,万名书迷同时在线姚贵妃任凭众太医试尽了各种方法,也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虾米文学.xiamiwenxue.]陈帝默默看着床榻上人事不醒的姚贵妃,心里有一丝苍凉。姚贵妃还不到五十,平时养尊处优的,补品什么的从没断过,还不是说发作就发作。陈帝还年长几岁,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说不定哪天就这样了。生老病死是天定的,就是贵为天子也逃不开这些劫数。自己经营陈国这么多年,总算有些起色,此时若上天要了他的命去,他如何甘心?
御医院院正葛思靖小心翼翼的给姚贵妃又号了一次脉,这才偷看陈帝的脸色。他见陈帝脸有悲戚之色,却少了愤怒,忙谨慎开口道:“陛下,恕微臣直言。娘娘这病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便能有起色的。如今娘娘虽然没有醒来,但是我们已经将病情控制住了,如今御医院上下昼夜不歇,分班轮候。贵妃娘娘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陈帝听了微微冷哼,也不说话。站在一旁的胡贤妃想了想,小心进言道:“皇上顾惜姐姐一番心意,日月可鉴。只是臣妾虽在内宫也听说了如今形势,边疆未靖,实在有太多事情等着皇上。皇上国事为重,还是移步勤政殿去吧。臣妾与姐姐一向情同金兰,又有太子妃在这里,一定会好好守护姐姐的。姐姐素日最是贤良,若是知道皇上为了她耽误国事,岂不伤心?”
陈帝看了胡贤妃一眼,胡贤妃一身素淡,头上钗环一个也无,与她平日爱好打扮的性子大不相合。倒也是知道分寸的。陈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两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后妃有些比拼之势,只是女人都是这样,陈帝也不大关心。如今姚贵妃这样,分明没有半分自保之力,他未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自然不会让胡贤妃留下。陈帝便道:“这里有婉平便够了。你也不是年轻人,熬不得多久。况且贵妃这个样子,宫中总要人主事,你就辛苦些将这担子担下来,这时候要是还发生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还想什么话?”
胡贤妃脸色平静,顺从的回道:“臣妾谨遵皇上的安排。”只是胡贤妃心中却十分舒畅,被这女人压在头上一辈子了,如今老天有眼,将她弄成这个样子。去了她,这宫中无论资历还是位份,宠眷还是出身,便都以自己为尊了。【虾米文学.xiamiwenxue.]只要自己小心谨慎,等这女人死了,说不定连皇后的位份自己都能染指……
陈帝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吩咐葛思靖道:“你全力以赴,不能就这么白看着。虽然我让太子去放了皇榜,只是那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能对那些民间的医生抱太大希望。”
葛思靖咬牙道:“微臣领旨。这些日子便召集众太医分析脉案,翻查医书,务求给娘娘寻一个好方子。”
陈帝也知道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虽然他不放心,只是国事烦杂,他没有时间在这里守着。又严厉警告了吴太监几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了。经过陈洪恺与清瑜的时候也没停留,微微哼了一声,便走了。
胡贤妃默默跟在后头,直到陈帝去了前头勤政殿,这才停下脚步。她低声问自己身边一个太监道:“不是说恒儿早就来了吗?怎么也没见着他人?”
那太监细声细气回答道:“巴王殿下得了圣上派的差事,匆匆出宫去了。听王爷留下的宫女说,王爷还要回宫来的,娘娘,是不是让老奴替您留个话,让王爷办完了事到您寝宫去?”这太监是胡贤妃的心腹,自然知道胡贤妃的心思,如今胡贤妃一步登天,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当然有许多话要跟儿子说。
胡贤妃想了想,微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如今事出突然,我们没个准备,做什么都要小心些。这局面来之不易,可不能大意失荆州。你派个伶俐的小太监在那里等着恒儿,若是方便,便引他来我那里。若是差事重要,迟些来也无妨。”
那太监会意,忙按照胡贤妃的指派去办事了。胡贤妃一想到许多从前自己想染指而不可得的事情,如今能一举掌握,心里自然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跟随她的宫女也都精明,陪着说了不少好话。胡贤妃回头看了看宝应殿的方向,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道:“姐姐早登极乐不是更好?何苦留恋尘世,不如让妹妹帮你一把……”
吴太监趁着皇上走了,太子妃在床前照顾姚贵妃,抽了空子悄悄溜了出来。他看到嘉王父女还跪在大殿,忙走近低声道:“殿下郡主还是起来吧。皇上去处理政务,一时半会决计不会回来的。这跪了一早上,身子怎么受得了?何况郡主还有伤在身?”
陈洪恺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哪里舍得清瑜这么遭罪,忙道:“我起来不得,里里外外多少眼睛盯着。不过瑜儿身子有伤,今儿就要远行,吴公公想办法弄些温水来给这孩子泡泡脚,跪了一早上,还不知走不走得。”
吴太监闻言一愣,郡主远行?他先应命扶起清瑜,这才低声问道:“郡主要去哪里?”
清瑜苦笑道:“以后吴公公不必再用郡主称呼我了。皇爷爷才去了我封号,让我到延州皇陵感业寺去修行,为贵妃祈福。”
吴太监听了心中一突,他感念清瑜在关键的时候出声救了自己一命,否则真被陈帝打上五十板子,自己也没有命在了。吴太监还想问个究竟,清瑜已经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就长话短说了。吴公公只需要知道,气坏贵妃娘娘的罪责都是我这个孙女儿犯的,便可以了。父王不在宫里,往后宫里的事情还多有倚仗公公之处。至于吴巧容,她主动提出要护持我去感业寺,虽然清苦些,但也是磨练性子的地方。她愿意这样做,我和父王都承她的情。还请吴公公不要误会什么。稍候你见她时一问便知。”
清瑜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吴太监自然能明白很多事。他最关心的自然是吴巧容,听说吴巧容要跟着清瑜去感业寺,吴太监也有些担心。只是回头一想,这可能是干女儿第一次在嘉王面前表达善意忠心,吴太监又有些高兴。只有吴巧容自己想通了,将来才能过得好。小小牺牲能换来将来的好日子,那也无妨。吴太监忙道:“既然王爷郡主看得起她,也是她的福气。老奴在那里也有些老相识,虽然十几年也没什么联系,到底打过交道。老奴这就写一封信让郡主带去,说不定将来用得上。”
陈洪恺见吴太监这么想,也放下了心。几人稍稍计议,吴太监便寻了笔墨急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清瑜。清瑜看信封上写着颜宝芸收的字样。料想是个女子。
吴太监稍稍介绍道:“颜宝芸是从前皇后娘娘的宫女,因巫蛊之祸受到牵连,虽然罪不至死,也被发配到了感业寺去。如今十几年过去,也不知人还在不在。只是她当年算是个和善的,老奴那时也地位不高,贵妃娘娘当年刻意与皇后娘娘交好,老奴跟着办事,与她有过几分交情。”
清瑜听了心中一动,这颜宝芸好歹是先皇后的人,说起来与自己一家也是善缘。便点头道:“劳烦吴公公费心了。多谢。”
清瑜刚刚将信收进怀里,外头就有太监奉命来接清瑜。说是巴王殿下已经将车马备好,在宫门外相候。郡主出去,会和了家人,那护军也就集合得差不多了。
清瑜也不知道是跪得太久,还是有些慌张。双腿禁不住有些微微颤抖,陈洪恺见了如何好过,忙要起身抱着清瑜出去。清瑜摇头冷静道:“父王还是跪在这里,说不定皇爷爷知道了气也能消些。女儿自己能去。只要父王好好的,女儿自有回来之日。父王千万保重”
陈洪恺重重点点头,不忍再看。清瑜扶着接引太监的手,慢慢走出了宝应殿。她回头一看,这座生活了几个月的宝应殿,这座充满了危机与阴谋的宝应殿,自己就这么离开了。虽然未来等待自己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清瑜却长长出了一口气。
宫门外,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巴王办事果然仔细。知道清瑜此刻已经被褫夺了郡主封号,便用上了这普通货色,半点不会越矩。等清瑜上了马车,才觉得这里头并不简陋,清瑜也微微放心,毕竟此去延州也有几百里路程,自己这伤势没痊愈,能舒服些是最好。
清瑜在马车上等了一会,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便见吴巧容掀开车帘上了马车。清瑜微微叹气问道:“没有惊动母亲吧?”
吴巧容低头惭愧道:“王妃知道了。如今就在外头马车里……”
清瑜听了一惊,母亲身子这个样子,怎么还敢坐马车?清瑜也顾不得细问,立即钻出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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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发章节的时候着急,漏排了第二百二十二,所以今天的章节是二百二十三(下),这样方便计算章节。给大家造成不便之处,请原谅。今日这一章有些晚了。还有一章可能在零点后了。请大家继续支持瓶子。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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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四、别了成都
清瑜果然见到木樨、韩妈妈陪侍在王府马车外头。两人见到清瑜,异口同声唤了一声“郡主!”只是声音酸涩,都有些悲伤。
清瑜朝她们微微摆手,吴巧容已经跟着下了车,扶着清瑜往王府马车来。那宫门禁卫想上前阻止,韩妈妈已经立即上前塞了银子,低声道:“车里是嘉王妃,特来看看郡主,耽搁不了多久。”
那禁卫银两入手,也不好得罪王府。便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点了点头。
木樨撩开车帘,抱着清瑜上了车。知道王妃与郡主有许多话说,便与吴巧容便留在外头。
清瑜上了车,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果然比起从前,母亲丰腴了许多,只是双眼晦色很重,眼色中全是着急与慌张。清瑜上前扑倒在母亲怀里,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父亲是个男子,平日虽然关心自己,却也没有那么亲近。只是母亲长宁,自从清瑜投生在这具躯壳里,便倾尽了全力照顾爱护自己。清瑜此时见到了本以为没机会见的母亲,哪里还忍得住?
长年抚着清瑜的头发,眼中也落下泪来,低声道:“乖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父亲昨日回来便不大对劲,他虽然瞒着我不说,但是我跟他那么多年夫妻,怎会看不出来?所以今天一直让人留意着宫中的动静。谁知吴姨娘突然回来,拿着你父王的信物,让陆管家偷偷帮着收拾东西,要带帘红纱碧一起去伺候你。我一听便觉得蹊跷,再三逼问,吴姨娘才吐了实情。我命苦的孩子……”
清瑜从母亲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勉强笑道:“母亲不必担心。父王与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虽是去感业寺修行,不过是皇爷爷震怒之下要出气,我做了个靶子罢了。女儿年纪小,又是个女子,这惩罚也不算重,总比让父亲承受的好。母亲千万要保重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等将来女儿回来了,家里便热闹了。”
长宁是个顶聪明的女人,若不是怀孕前后那些事损了心神,她扶助丈夫计议这些还要深刻得多。她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凶险,若不是女儿挺身而出,还不知丈夫会被怎么发落。长宁看着清瑜又爱又怜,低声道:“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去那地方受苦。难道就没别的法子?日盼夜盼等你回来,谁知这一见面又要分开……”
清瑜只能叹息。她叮嘱母亲道:“如今这样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吴公公已经投向父亲,他在感业寺有故旧。巴王为了拉拢父亲,也答应一路上派人好好照顾我。吴姨娘愿意陪我去,她那个泼辣性子,是决计不会吃亏的。说不定几个月就有转机也不一定。母亲怀了孩子后,一直有各种事情操劳费心,若是长此以往,怎是个了局?还是放心让我去,吃斋念佛而已,母亲天天在府里也是这么过的,我又有什么不能过的?”
长宁还想再说,外头已经响起了整齐的马蹄声。清瑜脸色一变,这么快,护军就已经整备好了?长宁知道时机紧迫,将女儿拉进怀里使劲抱了抱,低声道:“孩子你放心,我和你父王不会坐视你吃苦的。你暂时委屈一阵子,只要有机会,娘一定让你回来。”
清瑜使劲点了点头,看着母亲那张充满温柔的脸,凑上去在母亲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挣脱母亲的怀抱,狠心拉开车帘,跳下车去。
木樨抱着个包袱,眼中含泪低声道:“这里头是些衣服鞋子,几个月不见郡主,我和银霜还有帘红纱碧就做了不少。郡主一日日长大,衣服鞋子眼看着就要淘换。也不知道做得够不够。”
清瑜心中有些感动,强颜欢笑道:“我本没打算去很久的,你可别乌鸦嘴,就做几身便够了。感业寺也是皇家宗庙,再不好也不会短了我的吃穿。只是我这一去,家里许多事情就要拜托你了。尤其是母亲的身子,你辛苦些好生看顾着。将来母亲平安生产,我回来了给你磕头也愿意。”
木樨吓了一跳,涨红了脸摇头道:“郡主,这哪里使得。本是奴婢份内事。奴婢就是睡着了,也有一只眼睛睁着,不敢丝毫放松,一定帮郡主看好王妃。”
清瑜轻轻握了握木樨的手,只笑笑也不再言语。踏踏马蹄已经到了近前。清瑜返身去看,果然见到前头那位身着皇子服饰正是巴王。巴王自从主管了兵部,便放下书生举止,一言一行都有了些行伍之风。他领着一二百精锐之士,勒马而立。巴王陈洪恒看到了长宁的马车,也略略猜到。他既有心拉拢嘉王,怎会去为难嫂子?忙下马,装作不知道,笑对清瑜道:“你们府里都把东西收拾好了吗?因是父皇发了话,我这个叔叔也不好耽搁,迟早要走,不如早点出发,早点歇宿便是。瑜儿你说呢?”
清瑜虽然看穿这位王叔的意图,但是此时还有彼此利用之处,清瑜表面上自然恭恭敬敬,点头道:“全凭三叔做主。”
巴王指着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军人道:“这是这队护军的头领,庞校尉。这一路上便是由他带着兵士们护送瑜儿。”
清瑜见那庞校尉果然脸色有些不愉,便猜到这人是受了巴王排挤。不过这人看上去孔武有力,军衔却并不高,只是个校尉,也值得巴王费心排挤?
那庞校尉有些粗豪,只对着清瑜拱了拱手道:“庞某受圣命,护送小姐去延州。”
清瑜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此人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郡主封号,才有了这般平等的对答。清瑜倒是看出这人几分刚正,有些厌弃权贵。不过以后少不得跟这个人打交道,清瑜便淡淡道:“有劳庞校尉了。”
那庞校尉没少见过高门权贵脸色,见到清瑜这么淡然,也愣了一下。只点点头,便回身上门,点齐人马,预备出发。
巴王便命人帮着清瑜将行李收拾了,巧容与帘红纱碧陪着清瑜上马车。清瑜定定看了看母亲的马车,终于只能放下万千的担心与不舍,低头上车。
马车辚辚的开在成都宽阔平整的大道上,清瑜靠在座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境。是解脱,还是不舍。是担忧,还是留恋。这几日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清瑜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筹谋,只能见招拆招,虽然目前没有大的危难,到底是把自己赔了进去。况且感业寺是个佛寺,清瑜因为投生的缘故,向来对佛门有些敬而远之,如今避是避不开了,只求能平平安安的等到父王救自己回来。
吴巧容见清瑜心事重重,也能感同身受。她开言劝解道:“郡主不要担心了,殿下王妃都是精细人,从前在汴京那么难熬的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何况是现在?郡主就是担心也没有办法,不如歪着闭闭眼,这一路上还长着呢。”
帘红纱碧年纪小,也没人问她们的意愿,只知道上头怎么吩咐怎么做。此时知道要跟着郡主到感业寺去清修,两人都有些害怕。感业寺虽是皇家宗庙,传说中却有个名字唤作“活死人墓”,这起因便是本朝废止了人殉,所以历代皇帝殡天之后,凡皇帝宠幸过又无所出的后妃、宫女,都入感应寺修行。这样做虽然比起殉葬来得有人性些,却也是残酷得很。许多年华正好的红颜,一朝入寺,只能蹉跎等死。年年都有人不堪清苦无助,寻了短见求死。这感业寺的事情,在京城上等人家的府里,便常被议论,帘红纱碧从前在司徒府的时候,也没少听说。
吴巧容见到两个小丫鬟这般模样,有些生气,低声教训道:“帘红、纱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郡主一早上都没吃东西,木樨姑娘嘱咐你们带来的点心呢?还不拿出来伺候郡主进食?”
帘红纱碧闻言才想起来,忙手忙脚乱的翻出了食盒,将木樨特意准备的一些糕点取了出来,吴巧容又从壶里倒了些温茶,都递到清瑜面前。清瑜昨夜今晨这一忙乱,确实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如今好死不死已经上路,清瑜便真的有些饿了。她也是个坚强的人,知道往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解决。可不是拿大小姐脾气的时候,清瑜便接过糕点,就着温茶,慢慢吃了。吃完,清瑜便坐直了身子,对巧容、帘红纱碧道:“从今往后,便是我们四个相依为命了。感业寺虽然不会是传说中那么可怕的地方,但也不是善地。你们都要小心谨慎些。头一桩,称呼先要改了。我如今封号被褫夺了,所以再也不要称呼我郡主,就叫大小姐吧。”
吴巧容点头道:“大小姐说得有理,咱们一路上好好商量。断不会让人捉了错处。”
马车到了南城门,便缓缓停下。前头庞校尉正与城门令交接手续。清瑜掀开窗帘,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城楼,这一去,不知何日再归来,别了,成都!
二百二十五、他乡故知
贺县是个人口不足三万人的小县城。只是因离成都近,商贾往来频繁,倒也有几分繁华之气。只是终究格局小了些,南来的商人刚从成都出来,看不上这里;北往的商人眼看成都在望,都愿意催一催马程,赶到成都那花花世界去。故而一到黄昏,白日里热闹的贺县便渐渐沉寂下来。
本来应该平静的官道上突然起了一股滚滚烟尘,转眼,贺县的守城兵丁便看到前方来了数百骑兵,簇拥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肃然而来。那守门兵丁许多年没有见过这阵仗,慌得就要关闭城门。原来这贺县算是成都门户。天子脚下,刀兵避忌。何况如今承平年景?况且往日那些兵员调动都是绕城而走,哪里有几百人直奔城门来的?
庞校尉这一路骑马狂奔,虽然痛快,心中却窝着火。他也是北地多少年风霜雨雪熬过来的老行伍。只是他不善逢迎上司,巴结同僚,故而自从调到京营便一直前程坎坷,沉沉浮浮不得意。后来好不容易拨到了镇西将军吴锺建麾下,庞校尉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马术极精,功夫也好,训兵也有几下子。吴锺建喜欢这汉子耿直憨厚,便一路提携,刚刚封了校尉。本想着这次有机会上场杀敌了。谁知镇西将军吴锺建因是保靖侯族兄,虽然能征善战,却不得不避嫌,在保靖侯带军出征的时候,只能留在军营里训兵。训兵就训兵,庞校尉也就认了。可是巴王殿下早有些限制镇西将军吴锺建,入兵部这些日子,用各种理由将吴锺建身边的得力将士支走,这次轮到了庞校尉。他一想到自己去延州皇陵,给几个土堆子看门,就觉得憋屈。好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才是幸事。英雄也怕迟暮,自己正是壮年,在那个小地方无聊打发日子,也太过没趣了些!
至于后头马车里那位丢了封号的郡主,庞校尉也不太在意。不过是个奶娃娃,肯定是家里大人犯了事,牵连下来。庞校尉可是穷苦人家出身,这辈子没少见过富贵欺凌,对于这些豪门权贵,心底有深深的戒备。反正别人不说,他也不问。只管将人好好送到延州感应寺便罢了。他哪里想到,自己被发配到延州皇陵去,都是这个小郡主牵连出来的……
眼看半天的脚程,自己一行人已经到了贺县。庞校尉就想着在城里落脚。倒不是为了马车里的那女娃娃着想,只是往后越走越偏,不见得再有机会能在城镇中扎营。庞校尉是爱惜自己的手下,故而拍马就往城门来了。
那守城兵士将城门闭了,从窥孔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些兵丁都是陈国军队的服饰,况且是从京城方向来的,虽然还有些惧怕,也大着胆子问道:“外头是何方军马?”
庞校尉吃了个闭门羹,有些恼怒,听到对方没有底气的发问,啐了一口道:“当然是陈国兵马。快开城门。你爷爷带的是皇陵护军,你可得罪不起。”
那城门里的小兵听得庞校尉这么说,才半信半疑开了门。只是见到这一营士兵个个凶悍,十足的边军,怎么也想不到是去守皇陵的,通常去那里的不都是老弱残兵吗?
庞校尉也不管对方心里嘀咕,大声道:“去跟你们守备报备一下,收拾个宽敞地方给儿郎们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那小兵听得对方说只住一晚,心道还好还好。他自然惹不起这杀气腾腾的骑兵,慌忙去找贺县军情守备报告去了。庞校尉看了看跟在后头的马车,走上前去,大喇喇问道:“里头的哪位做主?今儿咱们就在这贺县歇了。你们要什么东西早些说,在这城镇中还好采买,往后可就越走越偏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二八芳龄女子,撩起车帘,便在那里呕吐。庞校尉一愣,莫非这里头还有大肚婆不成?
吴巧容好容易将肚子里的酸水吐个干净,看着庞校尉在一旁纳闷,再也忍不住,沉声怒道:“庞校尉这是催命的跑什么?有你们这么赶车的吗?我们郡……小姐还有伤在身,来之前巴王殿下是怎么吩咐你的?小姐有个什么不好,你担待得起吗?”
吴巧容不说巴王还好,一说巴王,庞校尉便冷笑起来,回道:“巴王是亲王没错,可是他不是老子的上峰,我庞飞虎只认咱们皇上,只认镇西将军吴将军。我这趟护送小姐也是奉了圣名,可不是听巴王的指派。他吩咐我什么,我可不必听!”
吴巧容听了大气,怒道:“你!怪不得人都说军营里都是粗人,咱们小姐可是嘉王殿下的长女。小小年纪,又有伤在身,你要是个好汉,就不要欺负我们弱质妇幼……”
清瑜这一路被马车颠得肚子里也翻江倒海,在这城门口停了这一会,才好了一些。听到吴巧容在跟庞飞虎斗嘴,清瑜只得出声调停道:“吴姨……巧容你回来!这事晚上我跟庞校尉说,不要在外头大肆张扬。”
庞飞虎也是自己带着兵士跑得尽兴,忘了马车里几个女子受不了这个,他虽知道自己有些错处,却也低不下头来认错,闻言只是嘿嘿一笑道:“那庞某就等晚上小姐的教诲了。”
这边贺县守备已经带着人匆匆出来迎接了。虽然他的官衔不比庞校尉小,只是自己在这样的小地方,手下就那么几十个散兵,哪里比得上对方这个威武的样子,所以迎上来的时候,对着庞校尉倒是亲热。庞校尉若是通人情世故,哪里会沉沦到现在?他直来直往,也不接那守备的茬儿,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那模样分明是不想跟着守备套半句交情。
这贺县守备心里也有些气,他见既然讨不到好,也就随便安排了一番。反正这些人住一晚就走,虽是京城来的,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得意的人,自己何苦热脸贴个冷屁股。
庞校尉带着兵士与马车,就到了城西一处宅院,这院子有些老旧,地方却大。听说是以前一位商人的房产,后来不知怎么的便落到了县衙的手里。只是这院子位置不好,地方大要修葺的地方也多,价格还压不下来,故而就这么一直空着。庞校尉手下二百号人住进来,倒是够用。虽然有些旧,不过庞校尉本就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也就无所谓了。
庞校尉特意选了处比较干净的给清瑜主仆四人居住。吴巧容却是觉得这里太过简陋,依着她的意思,以清瑜的身份,哪怕是郡主封号没了,光凭着嘉王长女这个出身,那县官守备就不敢怠慢了。只是清瑜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张扬。如今小小苦况都不能容忍,万一感业寺里更加清苦,岂不难熬?吴巧容虽然泼辣,但经过那些事后,也更懂得了分寸。见清瑜不想麻烦,也就住嘴不说了。
帘红纱碧两个小的经过这一路折腾,也有些疲累。只是她们也从最初的茫然无措中镇定下来,两个小妮子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跟定了郡主,既然如此,嘉王府也罢,感业寺也罢,她们只需照样服侍便是了。两人便各自找了地方烧水打扫。只是这吃食不好弄,这宅院毕竟荒久了,她们也不像那些兵士一般,只胡乱啃些干粮便罢了。吴巧容见这样子便站起来道:“既然入城了,总要吃些油盐汤水,刚才进城我暗暗留意,记下了几家馆子。不如我去买些回来,总好过吃那些干粮。”
清瑜也知道那些干粮既不好吃营养也不行,既然有机会吃口饭菜,也不能错过了。清瑜便嘱咐道:“吴姨娘你找庞校尉要几个小兵跟着,这天都擦黑了,你一个女人单身出门,又是在这异地他乡,总是让人不放心的。你多采办些肉菜,有酒的话也买上一些,犒劳犒劳兵士们。”
吴巧容知道清瑜这是要讨好那帮兵油子,她想反驳,又觉得自己吵不过那姓庞的,只得生气点了点头。想到清瑜还称呼自己姨娘,吴巧容咬着嘴唇道:“小姐往后还是叫我巧容吧。若是被外人听到,又不知想些什么了。我……”
清瑜一愣,还是点头答应。又对吴巧容道:“快点去吧。早去早回。”
吴巧容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银票收在袖子里,这才出去了。
清瑜捶了捶腿,这一路上庞校尉那追风的速度,真把她们几个折腾得够呛。吴巧容到底年纪大些,吐过之后也就没事了。清瑜跟帘红纱碧几个却是还有些不爽利。想着要跟着这个粗豪汉子走上十来天,若天天这样,谁受得了?清瑜也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如贿赂贿赂,粗人有粗人的好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有酒有菜,吃了我的嘴软。
清瑜刚准备歪一会,外头端水的纱碧忽然发出惊喜的声音:“吴世子,表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二百二十六、现身说法
清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人影一花,门口进来两个少年郎,不是吴迢远与司徒玄应又是谁?
清瑜慌得忙站起身,只是腰酸腿软几乎站不稳。吴迢远上前一步,将清瑜扶住。清瑜也顾不得失礼,忙问道:“世子与表哥怎么来了?”
帘红忙接过清瑜坐回床上,纱碧提来两个旧凳子,擦了擦让吴迢远与司徒玄应坐下。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司徒玄应抹了把汗道:“郡主的车程好快,我得了信便去找了吴大哥,他们保靖侯府的精骑带着我们飞奔都没追得上!”
吴迢远仔细看了看清瑜,低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故?玄应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怎么皇上突然让郡主去感业寺?”
清瑜闻言便知这两人是自作主张追来的了,清瑜虽然心头感动,却奈何其中干涉太深,没法对他们俩全盘托出,只得斟酌着道:“其中内情我也不尽知,只是这次宫中发生了大事,贵妃娘娘突然病入膏肓,人事不醒。因之前贵妃娘娘对父王有些误会,让皇爷爷知道了,这下被皇爷爷想起,怪罪父王不孝,我硬着头皮为父顶罪。这才被褫夺了封号,罚到感业寺去修行……”
一听这话,沉稳的吴迢远倒是还好。司徒玄应已经变了颜色。他慌忙问:“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清瑜微笑着反倒安慰司徒玄应道:“表哥无须惊慌。虽然延州远了些,到底是皇陵所在。感业寺就是清苦些,不不至于是龙潭虎穴。事已至此,为了父王为了我们嘉王府,我也没有回头路走。也许三五个月等皇爷爷气消了,就会放我回来的。倒是你们,什么也不知情,便跟着跑出来这么远,太冒失了!”
司徒玄应叹气道:“这也是合该我们送郡主一程。我今日正在姑姑府上,见到你们吴姨娘回来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已经起疑。之后姑姑仿佛知道了什么,竟然要坐车出府去。我好说歹说,姑姑都不听劝。最后姑姑才对我说了句,‘你妹妹要去延州皇陵感业寺,还不知何时回来,我一定得赶去见一面’,说完再也不管,便走了。我一时没了主意,这才想起去找吴大哥。”
清瑜知道司徒玄应是个洒脱的性子,什么事想到便做,只是吴迢远年长些,又经历了那么多,人一向沉稳,怎么也跟着司徒玄应胡闹起来。清瑜目光转向吴迢远,看得吴迢远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年轻世子低头解释道:“玄应与我脾性相投,真心相交,从未开口求过我,这次他求上门来,又是关乎郡主之事,我当然义不容辞。虽然莽撞了些,好在这位护军头领是我大伯麾下的校尉,必定会为我们保密。郡主也不必担心。”
清瑜这次明白,怎么就让这两个半大小子这么容易进得门来,原来那位庞校尉是保靖侯府这一系的人,怪不得在城门口听到庞校尉跟吴巧容斗嘴的时候,说什么镇西将军,当时清瑜就觉得耳熟得很,原来镇西将军就是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吴锺建,正是吴迢远的堂伯伯。想通了这一层,清瑜也就不再为他们俩得冒失举动担心了。
吴迢远与司徒玄应见着清瑜无恙,两人都放下心来。只是这么远跑来,要说有什么事,还真说不上来。吴迢远持重些,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道:“我知道嘉王殿下必定对郡主的生活有了安排,只是到底是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又是去感业寺。我在昭觉寺生活了那么多年,也知道佛寺的清苦。况且昭觉寺就在成都近郊,我回家也方便,从来没有短少什么东西。郡主就不同了,只带了这几个丫鬟,少不得有用钱的地方。我走时慌张,只拿了这些,郡主先收着。免得到时候缺了用度。”
清瑜一愣,说实在话,自从回到成都嘉王府她都没有担心过银钱方面的问题,这次她虽然走得急,嘉王妃也给她准备了上千两的银票备着。自然不缺吴迢远这点,只是人家大老远来了,也是一片关切,清瑜也不好拂了吴迢远的面子。想了想便伸手接过,微笑道:“那就生受世子的盛情了!”
司徒玄应见状,有些窘迫,他平素也不用银子,更别说这么慌慌张张出来,除了随身的几个小物件,可说是身无长物。清瑜见到司徒玄应的样子,就猜出他的心事。忙正色道:“表哥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机会见到表哥,有几件事我还想拜托表哥呢。”
司徒玄应如蒙大赦,忙点头道:“表妹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必定为妹妹办妥。”
清瑜对一旁的帘红纱碧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便退了出去,将门掩了。清瑜这才认真对司徒玄应道:“前日我托韩妈妈给表哥送了一封信,想请表哥多多去我们府里,陪陪母亲。表哥今日就到了我们府里,可见是极其上心的了。妹妹感激不尽。只是我这一去,没有数月半载是不可能回得来的。我母亲身子渐重了,虽然王府里人也不少,只是可交心的就木樨她们为数不多的几个。木樨她们虽好,都是奴婢。表哥若是有暇,还请常常上门探望探望母亲。算是帮妹妹尽尽孝心。表哥也是聪明人,若是母亲有什么不妥,也看得出来。说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是我一桩心病。表哥若是能答应,妹妹我就踏实不少。”
司徒玄应连连点头道:“我就只王妃这一个亲姑姑,妹妹不在,我这个侄儿便是王妃最亲的晚辈了。本就是我这个晚辈应该做的,郡主放心。我必定会常常去探望姑姑的。”
清瑜知道司徒玄应的脾气,洒脱自然,去伪存真。不大看得上科举世故,总觉得那是俗事。只是清瑜刚经历了这么多明争暗斗,她明白,司徒玄应这个性格,若是做个隐世田园翁也罢了,若是要在京城立足,支撑起一个大家族,就太危险了。清瑜此时正好有个机会,便借故现身说法,半真半假慨叹道:“说起来,我们年纪都还小。许多事情本轮不到我们去担心筹谋的。只是经过这一次,我也想明白了。你不犯人,不见得别人就不犯你。拿这次来说,父王平素虽与贵妃娘娘有过口角,不过母子俩哪里能有什么隔夜仇?也不知得罪了哪里的小人,就把这事说到皇爷爷耳朵里去了。偏赶上贵妃娘娘得了那样的重病,皇爷爷一时震怒,便要追求父王的不孝之罪。虽然最后被我自揽罪责,担了下来。到底皇爷爷也对父王存了不满,将来还不知如何……”
司徒玄应不知清瑜是在拐着弯劝说自己,还道是清瑜有感而发,便接口道:“妹妹虽然年幼,却是个有担当的。把姑父的冤罪一力承担下来,我这个做表哥的,也是满心佩服。”
清瑜淡然摇头道:“我们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拜父母所赐。父母有难时,做些力所能及的,本就是应该的。表哥无须佩服我。只是妹妹有一句冒犯的话,若是有一天,若是舅舅也遇到类似的事情,表哥该怎么做?”
吴迢远听出清瑜话里有话,他转头去看司徒玄应。只见司徒玄应想也不想,当即回答道:“妹妹都能做到,何况我一个堂堂男儿?若是家中不幸,我自然会挺身而出,保护父母家人。”
清瑜见司徒玄应上套,立即趁热打铁问道:“表哥准备怎么保护你们全家?清瑜是个幼女,只能牺牲自己。表哥刚才也说,你是个堂堂男儿,难道也要像我一样牺牲自己吗?表哥是司徒府唯一的嫡孙,性命关乎到司徒府的传承。可不能似我一般,轻言生死。”
司徒玄应一愣,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吴迢远见状,配合清瑜问道:“那郡主的意思是……”
清瑜淡淡道:“只有手中掌握了权利,方才能够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我有几句逆耳忠言,表哥就当我临别赠言,好生回头想一想。我知道表哥讨厌科举,冷眼功名,只是世上能有几个望族百年传家?若是表哥依然故我,将来外祖父离世,舅舅年迈之时,再也无人能撑起门楣。司徒府身在局中,自然有不能不得罪的人。到时候表哥没有官身,拿什么去保护一家老小?人情世故、科举这些都是俗事,但是若没有外祖父、舅舅为表哥撑着头上的天,表哥能像现在一般霁月光风,谈玄论雅吗?比起风雅气度,我倒是更欣赏一个男子有担当有气魄!我若是男子,才会看不起表哥如此心态!”
清瑜这话说得很重,但是清瑜却没有办法。她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司徒玄应若不得一番激励,恐怕就是个贾宝玉第二,万一将来有个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时候,司徒玄应也像宝玉一般遁入空门弃世而去吗?她欣赏贾宝玉的真性情,却不能接受他的无为不争。说到底,清瑜还是个现实的人,她有太多的不安全感,她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能尽量掌握自己的命运。
响鼓不用重捶,司徒玄应神色变幻,低头不语,分明有所悟。吴迢远也听着入神,眼中泛起了神采,他这个保靖侯世子,更不能忘却担当,枉为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