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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计中计!

    暮青想过的机关有很多种,但没有想到会出现两条路。

    两条路,狭窄幽长,一目难望尽头。殿中烛台映铜灯青幽,幽光烛地,照进那两条幽长的甬道。

    一条甬道白玉铺路,壁上隐见华美青雕,两旁兵俑、仕女、百官在列。

    一条甬道尸骨铺路,整整齐齐躺着死尸,皆未穿衣,已化作森森白骨。

    玉雕路在呼延昊那边,尸骨路暮青四人这边,流沙坑已填,那些战马狄兵,那些曾经挣扎过的生命被青砖遮盖,埋于这大漠地宫,千年王城。许有一日,风沙吹尽,王城倒塌,亦或再有人进入地宫,这些曾经被掩埋的生命才可重见天日。

    而此刻,还活着的人们,面临选择。

    没人选择,沙坑不再,敌人就在面前,显然该先杀敌。

    元修有伤在身,暮青走上前去,手中的刀刃指向呼延昊。青州山林里开膛破肚的新兵,呼查草原少年被射穿的腿脚,大将军府棺中残缺不全的英雄骨,她与他没有个人恩怨,但他是这世上除了杀爹的元凶外,她唯一想杀的人。

    她刀指呼延昊,呼延昊也望着她,男子的眉眼似狄人,眸深邃暗青,青铜灯台幽幽,那眸望着人,好似在茫茫大漠里忽见绿洲。只是,男子的肤色似勒丹人的麦棕,衬着那眉眼,狂野煞人。

    暮青知道,那绿洲不过是诱人步入死亡的海市蜃楼,大漠苍狼,狡诈残忍,杀戮才是他的本性。

    英俊的变态,依旧是变态。

    “英睿将军要杀本王?”呼延昊望着暮青的刀尖问,那在呼查草原上曾残忍地笑言早晚要取她性命的男子,此刻只是如好友般对她露出笑容。

    “拖延时间没用,你留在这里,日后才会少死些人。”暮青盯住呼延昊,看破了他的伎俩,抬脚勾起支长箭,伸手一握,向呼延昊射去!

    呼延昊闪身轻易躲过,见暮青亲自冲过来,唇边的笑意微深。

    “来帮忙!”暮青对身后月杀和孟三道,“小心别被他挟持!”

    孟三一愣,月杀驰纵而来,眨眼的工夫便紧紧护在了暮青身旁。

    “啧!”呼延昊边闪躲招架,边望住暮青,残忍重回脸上,语气赞叹,“你为何要如此聪明呢?”

    那两条甬道看起来铺满尸骨那条杀机重重,但那条白玉路庄严干净,看起来更可疑。这地宫机关花样如此多,很难猜测陵墓主人的用意,也很难放心地选择任何一条路。

    她如此聪慧,他很想知道她会选择哪一条,若和她一起走,一定安全得多。

    他从不喜欢想杀他的人,但看见她要杀他,他忽然很开心,自从呼查草原起,他就很想抓住她了。

    可是,她为何要如此聪明?连他的用意都看得透。

    她的身手刁钻古怪,但不懂内力,要抓她对他来说不难,可她身边的护卫很难缠。看起来像是元修的亲兵的那少年身手不如她的护卫,抓住那少年许能让她就范,但因她提前警示过,他们都机灵小心得很。

    呼延昊面色渐冷,眸中渐生戾气。

    殿中,四人酣战,战况正烈,元修负手远望,本盯着呼延昊,目光扫见四人身后时,面色忽变,喝道:“回来!”

    一声喝出,暮青已闻见火油的气味,这气味比方才那墙缝里浓烈得多,趁月杀和孟三缠住呼延昊之时,暮青抬眸一望殿墙,眸光顿寒!殿墙之上,机关箭矢的矢槽里正涌出火油,整座大殿的殿墙都被烛光照得油亮,连殿柱顶端也现出槽孔,火油正顺着殿柱流出,下方三尺处便是九枝铜灯!

    没有人会愿意烧自己的陵寝,但那设计机关的人竟如此决绝,他为破解机关之人设了一道选择题,并以烧殿逼他们做出选择。先前的时间或许是他留给他们的选择时间,也或许是他不容许有人不按他的步调走。因此,一段时间过后,如果大殿的门没有关上,这座大殿便会被烧毁。

    这座陵寝的主人不知是否是暹兰大帝,若真的是,此人真不愧为一代开国帝君。

    能破他的机关之人必是有才华的,他愿意与他们玩耍一番,却不容易有人忤逆他定下的规则,不按他的规矩来,他们就会被烧死在这里。

    这时,呼延昊也看见了对面殿墙上淌下来的火油,殿柱顶上的火油就快淌到铜灯处,没有时间了!

    “回来!”元修又喊,如果一定要选,他选择这条白骨路。

    暮青却没有回来,她刀尖刺向呼延昊,虚晃一招,转身往那条白玉路上奔,喊道:“这边!”

    元修一愣,他不知暮青为何选那条路,但她的选择从未错过,几乎没有考虑,他朝那条路上奔了过去。

    月杀与呼延昊缠斗正酣,孟三寻机退出,想护卫元修进那条甬道。正当他转身之时,呼延昊脚下勾起一箭,手中一捞,抬手向暮青后背射了过去!月杀眸光一寒,手中匕首射向那箭,纵身去追暮青。呼延昊森然一笑,抬手伸向孟三的衣领,月杀余光一扫,半空中回身击向呼延昊天灵!

    他不是要救孟三,这烦人的小子死不死,他无所谓,但他如果被呼延昊抓着,那女人一定会拿自己当作交换!

    呼延昊的目标是她,救这小子就是救她!

    头顶冷风呼啸,月杀未至,内劲已至,呼延昊刚抓着孟三的衣领,见月杀逼来,忽地放手!

    放手时,他唇边笑意忽然更深,疾退时身形原地诡异地一转,脚尖忽然点地,退向暮青的方向!

    这时,月杀见孟三脱险,手中内劲已收,身子正从半空落下,其势已去,眼睁睁看着呼延昊从他身边驰向暮青,心中顿寒!

    中计了!

    他抓孟三,让他误以为他想借孟三要挟暮青,实是为了摆脱他的缠斗——他想要暮青,不想让他碍事!

    这呼延昊果然狡诈!

    月杀怒急,落地转身,却为时已晚,暮青正奔进甬道,元修离得远,人还未到,呼延昊已先一步逼近了那条白玉甬道!

    “周二蛋!”元修亦急,不顾箭伤在身,拳风烈如雷震,一拳砸向呼延昊后心!

    呼延昊已在甬道门口,他望住暮青,对她露出白牙,语气温柔地打招呼,像招呼同伴,“抓到你了!本王说过,早晚你是本王的,英睿将军。”

    话音落,暮青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呼延昊的衣领,拽着他猛地往甬道里一扯!

    “抓住你了,呼延王子。”暮青眸光忽明,手中刀光忽胜,刺向呼延昊的咽喉!

    呼延昊眸底涌起惊色,他料到了她会出手,但他以为她会出手逼他不得进入甬道,却未想到她会出手将他拉进来!当她出手时,手中无刀,他诧异了一瞬,正是这一瞬的诧异令她得手,将他拉了进来。

    她不可能愿意与他为伴,被她拉进来时他心中已觉不妙,刀光刺向他的咽喉时他已有警觉,脖子向后一仰,那刀在他脖颈处浅浅划过,血线起,暮青啧了一声,浅了!

    血腥气散在狭长的甬道里,呼延昊的眸似被染红,内劲成掌击向暮青胸口,暮青拉住呼延昊的劲力未去,借力将他往甬道里一甩,倏地松手,从甬道里退了出去!

    她退出去的一刻,殿柱上的火油已流到铜灯处,火苗呼地窜起,与此同时,殿中听见石门缓缓落下的声音。

    “快!那边!”暮青对赶到的元修、月杀和孟三道一声,一指那条铺满尸骨的道路。

    三人皆惊,心头隐约明白方才指向这边道路只是暮青为了将呼延昊引进来的一计,但生死一刻,眼看那边石门要落,谁也没时间问,月杀带起暮青,元修不顾箭伤带起孟三,两人运起轻功疾驰向那门,在门落到一半时,驰纵了进去!

    白玉甬道里,呼延昊望着石门缓缓落下,他有时间追出去,但没有追出去。因为就算出去,元修四人联手,他没有机会进那条白骨通道,假如进不去再返回,这条白玉路的门也可能关上了,到时他只能烧死在大殿里。

    她选择了那条道路,即是说,这条引他进来的路可能杀机重重。

    男子望着那缓缓落下的门,门外火光已起,照亮甬道的光被落下的门挤压得越来越少,终于将他关入了黑暗。

    门缝里尚有一线光亮之时,男子的嘴角淡淡牵起,笑意被脚下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落寞孤寂。

    随后,他转过身,毫不在乎地独自走进黑暗里。

    那边甬道里,石门同样落下,四周黑暗,脚下白骨被踩断的脆响听着瘆人。

    “摸黑走?”元修的声音传来。

    “点火吧。”暮青道,“这地宫的主人喜欢试炼人,花样百出,前方大殿已经有火攻了,我想他不会重样,那会显得他技穷了。点火吧,就算有花样也不会跟火有关。”

    她话音落下时,元修和孟三手中的火折子都亮了,星火之光,照见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有灯盏,两人点亮了附近的几盏,甬道里亮了起来。

    摆脱了黑暗,让几人都松了口气。不知在这里面还会遇到什么,未知已让人心有压力,若再摸黑前行,那感觉确实不好。

    “看看里面有什么。”元修道。

    “看什么?”暮青看向他,“你的伤要处理,先处理完你的伤再说。”

    ------题外话------

    感谢大家关心仵作被抄袭的事,事情下午已经处理了,抄袭的文已经删除。这里得感谢帮我整理截图的小伙伴,也得感谢书院官博和起点官博的重视,爱你们!

第九十二章 我开玩笑

    那三箭只断了头尾,箭身还留在元修身体里,他们不知还要在这地宫中摸索多久,元修的伤等不到回西北再处置。

    此事谁都明白,只是未带伤药,拔箭出血会很棘手。

    “我不会让你出很多血。”暮青道,她已看过元修的伤,伤在何处她心中有数。她虽不是外科医生,没做过手术,但是骨骼、肌肉、血管、神经,她比军中医帐的郎中都了解这些。

    少年目光清澈坚毅,元修望了会儿,一笑,“好!”

    她说的,他信!

    看一眼地上尸骨,元修抬脚要拨到一边去,暮青忽道:“别动!”

    元修微怔,与月杀和孟三一起警觉地扫一眼甬道里,莫非这甬道中有何机关?

    “慢慢搬去一旁,不要伤到这些骨头。”暮青对孟三道。

    三人望来,面色都有些古怪,她说别动不是发现了机关,而是不想伤到这些尸骨?

    孟三抽着嘴角去搬尸骨,腾出七八具尸骨的地方,元修倚着墙坐下,暮青将手臂上绑着的解剖刀全数解了下来。

    元修眉峰一挑,他知道她袖中藏着刀,但未见过全貌,如今一瞧,这套小刀竟有七把,刀头有圆有尖,有宽有窄,颇为精致。他想起这刀杀人的锋利,不由赞道:“哪儿打的?倒是好用!”

    “寻老铁匠打的。”暮青低着头,甬道里的灯烛光照不清容颜。她想起了当年画图打这套刀时,爹寻了他铁匠铺的老友,文老在江南一带的铁匠中颇有名气,听闻江南水军都督的佩剑都出自他手。因她与爹当年帮文老洗脱了同行的诬陷之罪,从此与他相识,他是少有的不介意他们父女仵作出身的人。文老见她所画的图纸新奇,分文未收,以打造佩剑的下脚料替她打造了这一套解剖刀,后来这套刀在江南仵作一行中传了开,也有人去铁匠铺里打,却少有她手中这上等材质的。

    许久不曾想起当年事,自爹故去,不过四月,她已觉得时日漫漫,恍若隔世了。

    “取盏灯来,近处照着。”暮青帮元修将左上臂的袖子都撕了下来,打算先帮他处理手臂上的伤。

    孟三取过灯来,月杀在一旁守着,警觉地注意着甬道里,防备突然出现的杀招。

    经过这么一会儿,元修手臂上的箭伤伤口已经红肿,暮青皱眉看了会儿,取了把尖头的刀来,在火上烤了烤,道:“没有麻散,忍着。”

    元修一笑,把手臂伸给她,肉都割下来过,还怕这点疼?

    “为何选这条路?”看着她盯着他的手臂瞧,他不由问。

    这条路也是他当时想选的,这地宫若真是暹兰大帝的陵寝,那两条路恐有深刻的寓意。白玉为路,青雕为墙,兵俑百官列道,颇似帝王规格,走上那条甬道便似帝王驾临,前方是那金殿御座。但自古帝王御座皆是尸山填做海,因此才有这条白骨路。

    帝王之路,这大抵是暹兰大帝给进入他陵寝之人的思考。

    他选尸路是因他不觉得那帝王御座有何可坐,他不愿踏上那条路,百官,金殿,天下,不过大梦一场。他宁走这尸路,男儿当杀敌头,饮敌血,醉卧沙场,马革裹尸青山葬!便是葬了大漠,成了荒魂,也要守望关山,不负一身儿郎豪情!

    他的心思只如此,不知她选此路是为何?可是也看出了此陵墓主人的用意?

    暮青执着刀,选定了下刀处,眼也没抬,“哦,这里有白骨,千年前的,还没有衣物,研究好方便。”

    元修眉头一抖。

    月杀转过头来。

    孟三手里的油灯一晃,油险些洒出来!

    她就是因为这等理由把他们拖进了这条路?

    孟三啊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好危险,他们没一踏进这里便被机关杀掉真的太幸运!

    月杀转头盯住甬道深处,倍加警觉!

    暮青抬眸看了眼孟三手里的油灯,孟三赶紧拿稳,她这才低头道:“开玩笑的。”

    孟三:“……”

    月杀:“……”

    不好笑!

    元修哭笑不得,她虽不像是会开玩笑之人,但那夜能讲出那等案子安慰人的人,会开这等冷玩笑似乎也不稀奇。他低头一笑,手臂忽然一痛,看去时见暮青已在他伤口处开了一刀,那刀颇深,但奇怪地没出多少血。她手中的刀刃颇为锋利,割人那一瞬并不太疼,但刀割在肉上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疼,他看着她低着头认真的模样,心中忽有所感。

    这小子该不是怕他疼,故意说笑话听的吧?

    想想她那夜安慰他的话,他觉得很有可能!

    元修不觉笑意微暖,这小子看着孤僻冷硬,其实是个心细重情的好儿郎。

    “既是开玩笑的,那说说看,为何选这条路?”元修问。既然她想让他转移注意力,那他就找话问吧,不过他觉得方才那话她许不是开玩笑,她就是想进来研究白骨。前几日在大漠,她挖了好几天的骨头。但他又觉得她不该是这等草率之人,她是个重情之人,不会把战友的性命草率地交托在这等趣味之上。

    暮青拿刀将箭身和红肿的皮肉分开,看向里面,往外拔箭前先检查了底下箭断处是否平滑,免得划破血管。见无妨后,她开始往外拔,边拔边道:“这些尸骨未穿衣袍,目测骨骼完整,未见骨折。尸骨摆放整齐,显然是死后被摆放好的。甬道里无箭矢、巨石等物散落,墙壁上未见箭孔、裂痕,以及其他机关留下来的痕迹,也未见补过的痕迹。人若是在这里面死的,可以排除箭矢、巨石以及会在地面和墙壁上留下痕迹的机关。当然,人也有可能不是死在这里面的,而是死在外头,死后再被搬进来的。但即便人是死后被搬进来的,也可以排除箭矢和其他不留痕迹的机关。”

    “我之前说过,这地宫的机关设计者花样百出,前头有箭矢机关了,这里不太可能再有,所以箭矢可以排除。也不可能是杀人不留痕的机关,莫说千年前,即便是本朝,杀人不留痕的机关都是极为厉害的。这等机关若有也应该在后头,此处不会有。好不容易遇上能破解地宫机关的人,不惜烧掉前殿也要逼我们进来玩这场游戏,早早杀掉我们不是太没意思?没有人出去参观一下后面他所设计的机关,他会很寂寞的。”

    没人愿意烧掉自己的陵寝,但暮青现在对这陵墓的主人改变看法了。他宁愿烧掉大殿,也要逼他们选择,进来后面一游,或许他很寂寞,想要寻高手破解他的机关,亦或者他有别的用意,但需通过他的层层试炼。

    不论是哪种,如今他们不过是在过第二关,难度不会高到秒杀他们。

    “剩下的是巨石机关,我觉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即便有,我也会选这条路。这条路上,至少有可供我们判断的尸体,那条路上太干净,未知性太大。当然,那些兵俑百官或者青雕上许有可供推断机关之处,但我们当时在殿外,不能进去查看,我一眼看不出什么信息,这条路上能看出的信息多,就选这条了。”

    当时,不知甬道石门何时关闭,所以不敢两边都进去查看,也不知里面有无机关,不敢轻易踏入,更因有呼延昊在,谁知他何时会害人?所以种种缘由导致不能进入查看,只能从外面进行选择。

    单从外面看,她自然选择能给她信息多的一条路,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尸骨,这条路显然更适合她。

    说话间,暮青已帮元修取出一箭,箭取出的一刻,血涌出来,孟三从机关分析的赞叹中回过神来,赶紧脱了胡袍,要帮元修捂住伤口。

    “没事,手臂抬高。”暮青对元修道,又看了眼孟三手里袍子道,“撕成布条。”

    血液并非喷射而出,虽然鲜红,但是从整个伤面渗出来的,没有伤到动静脉。

    元修依言将手臂抬高,孟三边将袍子撕成布条边紧张地盯着元修的伤,血还是在流,但看起来并不厉害。他在给大将军当亲兵前,曾是骑兵小将,进过医帐,见过中箭的伤兵拔箭,那止血的白布把水都洗红了,一盆一盆的水往外端,还真有因此丢了性命的!大将军此刻的伤情瞧着并没那么严重。

    暮青拿过一根布条来,帮元修将伤口外的血擦了擦,然后从怀中拿出了止血膏来。

    月杀在一旁见了,面色一变,目光杀人!

    暮青低着头,不辨神色,元修和孟三都愣了愣,没想到她身上会带着伤药。那伤药一打开,芳香袭人,元修眉头顿蹙,眸光似被灯烛点亮,刹那逼人!他伸手将那药膏夺过,细一闻,惊诧转作怀疑,不着痕迹将暮青打量了一眼,目光却似沉铁,千斤般压人,“哪来的?”

    孟三不知一瓶药膏为何让大将军面色如常严肃,但元修识得此药膏!他虽不通医理,但终究是元家人,眼界见识非常人能比。

    此乃三花止血膏,乃属国南图边关往南的图鄂一族所制。此族神秘,止血膏中只有三味药,却都采自图鄂深处,千金难求,宫里也未必有!此乃止血圣药,于军中来说,乃救命之药!元家有一瓶,早年被他拿到军中给了吴老。吴老如获至宝,军职为将者重伤难以续命时才动此药,他只用过一回,便是那年突袭勒丹牙帐,大漠中割肉激军心之时。

    他给吴老那瓶三花止血膏多年都未曾用尽,可见此药珍贵,她从军前乃仵作,此药从何而来?

    这小子,他一直觉得太聪明,验尸时有些话听着不似本朝之言,这些原只是心头的疑惑,因这小子为人还不错,军功也实在,他将她当做人才,便一直不愿多想。可她手中有三花止血膏,不得不让他怀疑她的身份!

    暮青面无表情,从元修手中将药膏拿回来,元修并未不还,由她拿回去,只是盯着她,见她沾了药膏抹去他伤口上,道:“公子魏那里赢来的。”

    “……”魏卓之?

    “我和鲁将军赌过三千两银子,那赌坊便是公子魏的,后来我又去了一趟,赌坊中人将我认出来,公子魏恰在,我便与他赌了一局。”暮青声淡,面色也淡,唯帮元修处理伤口的动作不曾怠慢过。

    元修闻言,想起鲁大确实在他面前说过这小子赌技颇高,曾在汴河城的赌坊赢过他三千两银子。此事确有,只是魏卓之……魏家乃江南巨贾,与江南士族门阀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牵连,魏卓之除了是魏家少主,还有是江湖人,地位颇高,他与图鄂族人相识,手中有此江湖圣药倒有可能。

    只是……

    “既相识,那日书房中何故装作不识?”元修问。

    “赌过一局,不算相识,与末将相识之人不多。”暮青帮元修擦好药膏,从孟三手中接过布条帮他包扎好,拿起刀来接着处理他臂上的另一处箭伤。

    还有此理?

    此理虽听着颇似歪理,元修倒有些信,她性情不似常人,本就有些古怪,不喜之事便直言孤僻,那在她眼里不熟悉就不算相识也说得过去。

    此言虽似歪理,但在她身上倒也合理。

    但元修并未就此罢休,他瞧了她一会儿,问:“当初为何要跟鲁大赌那三千两银子?”

    暮青拔箭的手微顿,伤口钻心的痛,元修却眉头都没皱,只盯住暮青,见她对此事沉默了颇久,油灯的火苗映着她的眉眼,她将箭取出放去一边时脸庞微转,那一瞬他似看见她眉眼间隐忍的伤痛。

    “家事。”

    她显然不愿多言,元修望了她一会儿,既然问了,有些话索性问完。

    “三千两不够处理家事?之后又为何去赌坊,魏卓之何故拿此药来作赌?”她乃仵作出身,家中定然清贫,百姓之家非王侯之家,家事用不得那许多银两,三千两按说足够了,为何还要再去赌坊?

    暮青确实再去过赌坊,那三千两为爹置办了棺椁丧葬之事,又给了义庄守门的老者一些,身上没剩下多少。后来去美人司,为过验身一关,她又去了趟赌坊,只是没去公子魏的春秋赌坊,且去之前她重新易容过,改换了容貌,因此那次去赌坊并未被人认出。

    她不愿蒙人,但若不如此,难以解释止血膏之事。元修臂上的箭伤其实并未严重到需止血膏救命,但她难以说服自己有药不用,他的伤是为救她而受,那一刻他不惜性命,这一刻她怀中有药,如何能说服自己不用?

    这年代,箭伤若处置不妥极易落残。元修戍守边关十年,大兴的英雄儿郎,她实不愿见他一身英雄志,从此归故里。且这大漠地宫机关深诡,前路不知还有何险,这伤还有折腾之时,她若有药却藏着,难过心中那关。

    但此药一拿出来,元修定起疑,步惜欢不能暴露,她只能拿魏卓之挡一挡,他是江湖人,此事说得过去,且他还算机灵,元修若问起他,他应能应付。

    暮青将伤口涂上药膏,抬眸看了元修一眼,冷道:“银子多,闲的。”

    “……”她是在说魏卓之?

    元修深望着她,魏家乃江南巨贾,这药膏随心情便拿来作赌,也有可能。士族权贵公子,豪赌者多得是,他未来西北前,在盛京天天见。

    “末将能猜测的只有这点,公子魏究竟是不是银子多闲得蛋疼,大将军可回去自己问他。”有些事都解释得清楚明白,听起来反而像编好的谎话,留些不清不楚反倒显得真。

    “还有,百姓家中事三千两银子一定够,只因百姓清贫,恕末将不能理解。大将军可曾听闻民间一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士族门阀,只见钟鸣鼎食,不见民间悲苦,永不知百姓遇事,需多少银子才能求那些昏官看上一眼。”暮青眸光清冷逼人,只望了元修一眼便低下了头,但只是一眼,男子便被那眸中寒霜利刃刺得无言。

    元修是英雄儿郎,暮青也钦佩他,但他终究是元家嫡子,军中之苦他吃过,百姓之苦他却不见得了解。

    孟三在一旁拿着油灯低头不言,显然暮青的话他能理解。

    气氛沉默了下来,元修望着暮青,心中疑问渐淡,看她帮他包扎好手臂,不觉有些好笑。

    她生气了,方才与他说话都自称末将了。她这自称在大将军府中时他也听见过,只是那时与她不算熟,他听着不觉得如何,这一路行来,和这小子熟了,听她如此疏离的自称末将,他还真是听着浑身难受!

    看着她手中的药膏,男子眸底的笑意不觉柔了些,他的伤死不了,她可以不拿这药膏出来的,拿出来徒惹他怀疑盘问。她性情冷淡孤僻,定不爱惹一身怀疑,但她还是拿了出来……

    此事是他对不住她,不该疑她!

    灯烛火苗暖黄,男子的眸光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愧色,半晌,他一笑,“行了!别沉着脸了,英睿将军大人大量,消消气!”

    孟三手中的油灯一抖,月杀古怪地看向元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暮青面无表情抬头,把药膏放去地上,看了眼元修的腿,冷着脸道:“末将家中清贫,吃不饱饭,饭量小,肚量也不大。”

    她将刀就近火苗,又烤了烤,道:“腿伸过来!”

    ------题外话------

    二更晚上九点。

    今天三十号,月底了,妞儿们有月票的记得清一清,月初就作废了。

第九十三章 最是那一摸的悸动

    油灯火苗暖黄,火里烤着的薄刀看起来并不冷,却莫名让人脊背生寒。

    孟三道:“英、英睿将军您悠着点儿,我家大将军的腿伤过……”

    “见过。旧伤添新疾,再不处理,他的腿要废!”暮青冷淡道,最后那字格外清晰铿锵。

    孟三望了眼她手里刀,忽然替大将军捏了把冷汗。

    元修一笑,把腿伸给她,随她乐意!

    他腿上中箭之处,暮青已将周围的裤子割开瞧过了,元修中箭后用过腿力,腿上的伤口看起来比手臂上的严重得多。暮青并无处理箭伤的经验,因此先拿他手臂上的伤练了手。

    当时暮青便端量过元修腿上的伤了,箭从后方大收肌处射入,从前方股外侧肌处射出,伤处有些偏,但很可能压着股动脉!此伤有些险,取箭时需万分小心。

    见暮青盯着元修的腿许久没动,三人便知此伤恐不容乐观,气氛静了下来,三双眼睛盯住暮青,见她将元修大腿上那片布料都撕了下来。男子的腿线条精劲流畅,油灯火苗跃动,那腿也似蓄着力,刚猛如豹,只是腿侧一片巴掌大的伤疤颇为扎眼,那箭伤周围红肿的血肉瞧着更显狰狞。

    月杀瞥了眼那片伤疤,上回她瞧的便是这疤?还真有。

    暮青不看那伤疤,只盯着那箭伤,执刀轻轻挑开箭身周围的皮肉瞧了瞧。

    疼痛传来,元修不觉腿一使力,暮青道:“放松!”

    她知道这很难,但他一使力,肌肉收紧,这箭被绞在里面,更难拔。

    元修竟真依言放松了下来,暮青又拨开伤口再三估摸肌肉和血管的位置,男子额上渗出细汗,却始终未再用力。

    决定拔箭前,暮青将一团布送到元修面前,“咬着。”

    元修看那布,眉头微抖,那是从他腿上割下来的裤子!他转过头去,气笑了,“不用!你小子何时婆婆妈妈了?动手吧,利索点儿!”

    暮青语气生寒,“要能利索点儿,我就不给你咬了。”

    此处没有医疗仪器,她只能慢慢地拔,凭验尸经验避开股动脉血管,一会儿钝刀割肉般的痛有得他受!

    孟三和月杀一愣,这伤真如此险?

    可元修还是那句话,“动手吧!婆婆妈妈!”

    他转着头,却能感觉到她眸中的利刃,随后她便将那团布收了,但没扔,只交给孟三抱着,道:“一会儿你家大将军撑不住了,塞他嘴里!”

    孟三乖乖点头,也不知是谁的亲兵,元修皱眉看了他一眼,腿上传来拔箭的疼痛时,他皱着的眉头只微动了动。孟三却咧着嘴,感觉自己的腿都在痛,见暮青将那箭往伤口一侧压了压,斜着往外拔,她拔得极慢,油灯里火苗噼啪响,深长幽暗尸骨遍地的甬道里似有阴风在动,好似过了极长的时辰,那箭才拔出寸许。

    灯烛微光照见元修额上的细汗,他眉宇平静,始终未再使力。甬道里静得只闻烛火声和箭身拔出时磨着血肉的细微声,男子低头望向少年,她一手两指撑在他伤口周围,使力将伤口撑开些,另一只手慢慢将箭往外拔。涌出的血染了她的手指,衬得那手玉白小巧……

    元修眉头微皱,盯着那手,心头又生古怪,不觉望向少年的脸。她半低着头,脸上还戴着胡人面具,他想象着她原本的眉眼,粗眉细眼的,平平无奇的相貌,瞧着就是个普通少年。可她的手不似军中汉子的手,军中都是粗汉,偶有魏卓之那般公子哥儿,但习武之人的手,他未曾见过如此漂亮的,便是养得再好,男子之手终是骨节分明些,大一些。

    他眸中疑色渐深,这时,见暮青抬头对孟三和月杀道:“拿块布来,过来帮忙按住伤口周围!”

    元修一愣,她仰着头,脖颈处有浅浅的喉结。眸中的疑色被击碎,心头却总有古怪绕着,只是一时说服不了自己。他这般疑惑着,纠结着,不知多久,那箭竟就这么慢慢拔了出来。

    箭身拔出的一瞬,血涌出来,暮青丢了箭身,一把将他的腿抻直,一手接过月杀手中的布团按住伤口,一手往他下腹与大腿根部处一按!

    那手指玉般颜色,烛光里一晃,探来他下腹,只是触着他的衣袍,便有奇痒自他下腹窜起,元修忽直起身,眉宇忽生暗沉,一把握住暮青的手!他只为阻止她,那手握在手心里却软软的,他手心一麻,似被电着,急忙松了!

    这一握一松间奇快,月杀的眉头只来得及跳了两跳,两人便再无接触。

    甬道里死一般静,唯暮青面色清冷,“你想死吗?”

    她仍按着元修腿上的伤口,抿唇沉声道:“方才我按那处,自己按着!腿根有脉动之处,两指重力压迫!不想死就快些!”

    元修眉头紧紧皱着,望了她一眼,目光又刷地躲开,手却依言自己按了上去。

    暮青瞧了眼,见位置瞧着没错,便低头压住伤口,观察出血去了。

    头顶一道冷飕飕的目光落来,月杀的。

    一道怪异的目光,孟三的。

    还有道复杂纠结的目光,元修的。

    暮青眉头死死一皱,这些人,生死关头,迂腐!

    迂腐的三个男人却各含心思,元修按着腿脉,手心里却烫着,方才那手柔软的触感仿佛仍在,那柔软仿佛在他心头抓了一把,叫他忽记起校场骑马那日,她的腰身和腿摸着也是软软的……

    这时,脑海中却闪过少年脖颈处的喉结,古怪,疑惑,一团乱麻在心头拧着,二十五年来,他心中向来坦荡,今日忽然一团乱麻堵了心,他顿觉有些烦扰。

    那帮他按着伤口的少年却显然没这烦扰,她换了两三团布,按压了许久,再将布团拿开时,见血渐渐止了。

    暮青拿起药膏来,趁势抹了,扯来布条便帮元修迅速包扎了起来。

    孟三目露赞叹,有些激动,“将军的医术真不比军帐的医官差!”

    那地上只有两三团布,出的血比预想中少太多!大将军这等伤,若交给医帐里的医官处置,即便吴老动手拔箭,估计也得端出几盆子血水去!且对比大将军腿上这伤,手臂上那两箭拔时出的血简直太少!这等医术,足以叫医帐那帮医官汗颜了。

    “这不算医术,只是验尸的经验。”暮青将刀擦好,收了起来。

    她跟着爹识得些药草和常用的方子,但论医术谈不上,军帐中的医官可探脉开方医病救人,这些她不会,怎敢称医术。

    她只是实话实说,听见的人却如被雷击中!

    孟三僵直地张着嘴,刚才拔箭英睿将军是当成验尸了?他家大将军如此英雄人物,竟被当做尸体在医?啊啊这简直……丧心病狂!简直……惨无人道!

    贫苦人家出身不识几个大字的少年恨不得把胸中那点乱七八糟的词全挖出来,元修低头咳了一声,心头那烦乱被这话气得忽散。月杀都忍不住瞥了眼暮青,天下间怎有这等女子,她眼里除了尸体可还有别的?

    仿佛在回答他这个疑问,暮青收了刀便起身往甬道里面走了走,在一盏油灯前停下,看地上摆着的尸骨去了。

    元修的伤刚处理好,不宜大动,甬道里暂时一切平静,暮青便建议元修休息一晚。四人昨夜在狄人部族拼杀半夜,策马疾驰半夜,落进这地宫后又与机关一番拼杀,大家都累了,需要休息恢复体力。趁着这一时平静不好好休整一番,谁知后头还扛不扛得住?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身上虽未带干粮,但水囊随时绑在腰上,在这地宫里只要有水便能撑上几日。

    谁也不知外头什么时辰了,甬道里光线昏黄如夜,元修倚墙坐着,目光落在暮青身上,见她在对面不远处盘膝坐着,怀里抱着只头骨摸来摸去,摸罢又起身拿手丈量那些尸骨的胳膊腿的长短,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拿手指在砖石地面上虚虚划着什么。

    他忽然便觉得她此前所言并非玩笑,她是真的研究尸骨研究得很积极,很开心。

    元修微微摇头,眉目在昏沉的甬道里星河般疏朗,脸上带着已所未觉的浅笑。一直望着她,望那壁上油灯昏黄,他渐渐合上眼,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多久,月杀和孟三轮流警戒,换过两轮,发现元修发起了烧。

    本来四人决定休息足了便寻找出路,但元修发了热,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暮青三人重新安排了一下,由孟三照顾着元修,暮青和月杀轮流警戒,轮到暮青休息时,她便去研究尸骨或替换孟三,让他休息。

    甬道里无白天黑夜,四人总觉得一直在黑夜里,腹中饥饿只能忍着,口中干渴也省着水囊里的水。元修发着热,他比他们更需要水。

    三人在甬道里似暂时住了下来,替换了十几轮时,元修的烧热退了下来,人却未醒。三人趁机睡了会儿,他却又发了烧热,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几日,总觉得好似度了数年时光。

    其实,并非数年时光,只是三日。

    这三日,外头为寻四人已生大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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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密室逃脱

    青州山。

    官道旁的密林里,两匹骏马正低头嚼着青草,树影斑驳落在男子肩头,晨阳如缕洒在几封奏报上。

    密奏——

    十月初五,呼延昊夜率五千精骑驰出狄部,苏丹拉带着突哈王子的尸首,率残部退往勒丹撤退。

    十月初六,西北军副将骠骑将军鲁大率五万兵马大漠围剿狄部精骑五千。狄部落入呼延昊麾下,其麾下部众挟部族百姓号令七万铁骑死守,西北军主帅失踪,强攻暂缓。

    同日,西北军左将军王卫海率部突袭勒丹牙帐,杀敌三万,大胜而回途中路遇苏丹拉残部,斩苏丹拉首级,夺突哈尸首,俘勒丹残部而归,勒丹王闻讯病重。

    同日,塔玛大漠流沙坑陷,现地宫陵寝,大殿烧毁,西北军百里运桑卓湖水救殿。

    十月初七,大殿火熄,残箭遍地,四面焦黑,未见人马尸骨。殿内有门两道,一日未寻见机关,桑卓绿洲树矮枝细,难以为攻城木,鲁大定西北关城运木之计。

    “她没事。”清风徐来,草叶落于奏报之上,男子信手拈了,掌心里摊着。风舒草长,那青青颜色,春寒玉瘦,似那人。

    李朝荣恭立男子身后,未接话。在他看来,暮姑娘未必无事,那沙坑陷了元修、暮姑娘和月杀,也陷了呼延昊和狄兵,地宫大殿残箭遍地,又起了大火,显然有过机关拼杀,既如此,何以一具人马尸骨未见?

    那地宫机关有古怪,暮姑娘许去了殿门后,但在那殿门后也可能遇上机关之险。

    此时说无事,言之过早。

    但他忍下未言,无需他道破,主子心思从来莫测,怎会看不破?只是心中望念姑娘无事罢了。

    这三日,主子日夜疾驰,一日跑死三匹马,三日到了青州界,喝口水都是在马上,若非心中执念,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眼看西北在望,姑娘有事无事,去了便知。

    “朝中命青州军救西北,奏折送去帝驾中,替子已画可,青州军已出。”李朝荣抿着唇,目沉面冷。圣旨敕书,按朝中祖制,当由朝官起草,陛下画可后,原旨封存,再起草抄旨后才可下发。帝驾准奏那日,朝中调兵的旨意便直接发去了青州,显然早已准备好两道圣旨,不待陛下原旨发回,敕书便下达青州。

    元家如此轻忽圣意,已是无法无天!

    “嫡子失踪,他们也是急了,怎会等圣旨回朝?朕不在宫中,不还有太皇太后?”步惜欢收了密奏,抬眸望远,平平无奇的眉眼,素布白衣,懒懒一笑,偏生如虹气度,如见云容。

    “元家大公子和四公子请来西北寻元修,四公子元谦常年缠绵病榻,太皇太后未准,准了大公子元睿来西北。这两年,青州守将侯承业与元睿过从甚密,元修少年时期与元睿多有不和。”李朝荣皱起眉头,元家派元睿和青州军驰援西北找寻元修,这是找人还是害人?害了元修也倒罢了,暮姑娘可同在地宫中!

    步惜欢闻言,眸底波澜不兴,不紧不慢牵起唇角,噙一抹轻嘲笑意,“如此,元睿回不去盛京了。”

    李朝荣微惊,不解。

    “大漠地宫许与暹兰古国有关,黄金神甲,瞧在谁眼里都是起事之资。元睿私结外党,前两年还有些耐性,听闻此事便自请来西北,心太急,意太明。”步惜欢抚着掌心草叶,嘲讽微深,“准他来西北,便是准他入地宫,暹兰大帝的陵寝,机关深诡,岂是谁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李朝荣深吸一口山风,灌了一腔凉气。

    太皇太后准元睿来西北是想杀他?

    “元家向来如此,太在乎名声,便是清理门户也要留个兄友弟恭的美谈给天下人,好过留个戕害家族子弟的污名在世间。”男子话嘲讽,唯望那草叶的眸光轻柔,世上少有两全事,不舍,难得。

    李朝荣抬眸望一眼身前男子,只见那山风清幽,男子执草叶负手远望,晨阳高升,青天寥阔,人在山间,指点天下,谈笑争雄。

    “主上可想入青州,顺道微服查探青州局势?”

    “不需。”步惜欢淡道,转身望向身后茫茫青州山,“翻山。”

    翻山入呼查草原,可一路驰去西北。

    李朝荣恭身应是,青州军已动,青州局势有些微妙,官道之上探子多,走官道容易生事,但翻山不如走官道快,主子心系姑娘安危,他原以为主上会冒险走官道,还在想着若如此该如何劝,未曾想主子心急却不曾乱,事事皆在心中。

    李朝荣转身去牵马,回来时见步惜欢望着掌心草叶,树影斑驳落在他脸上,瞧不清神情,只瞧见他轻轻一抚,随风送远。

    李朝荣忽怔,心中闪念一动,莫非……主子走青州山入呼查草原,还有些别的心思?

    想着,步惜欢从树下走出,风华雍容,矜贵散漫,方才树下那神情似只是李朝荣的错觉,他转身深望一眼晨阳照着的青州山,道一声:“走吧。”

    *

    地宫,甬道幽长,壁上油灯火苗晃着,生着虚影。

    元修醒了,四人却困在了甬道中。多日未曾进食,只靠水撑着,四人都有些手脚虚软。

    元修发热的时候,暮青三人未敢查探甬道,怕误触了机关引险上身。如此狭窄幽长的道路,机关难躲,元修昏迷着,带着他躲避机关会更险。

    元修醒来后,暮青三人才开始查探甬道。这条甬道长十几丈,尽头一道石门,想出去看来是要寻开门的机关,但机关一直未寻见。不仅开启石门的机关未寻见,连预想中的巨石或者其他机关都未遇着。这条甬道看起来似乎没有杀机,只是将他们困在了其中。

    月杀从甬道壁顶落下来,摇摇头,“摸过了,跟墙上一样。”

    这条甬道两面墙壁都以青石雕着繁美的图画,绘得是仙子引路,帝王携百官登天路的故事。这一条白骨森森的甬道里,两壁竟绘着升天成仙之景。暮青等人将墙壁上所雕的凹凸之处摸过了几遍,都未曾发现有异之处,后来月杀猜测两壁绘的是升天之景,机关也许在头顶,便纵跃而起,将头顶的石雕也摸了一遍,让人沮丧的是,如同墙壁一样,开启石门和杀人的机关都未见着。

    元修看了眼月杀,此人身手不俗,上俞村一战时,他曾驰往葛州城请援,江南新兵多不擅骑马,他骑术不错,后来自请当她的亲兵长,想着她从军时日尚短,身边亲近之人颇少,他便允了。原只以为这越慈有些身手,未曾想大殿之中竟能行避箭点烛之事,方才攀壁而行的轻功也能瞧得出是高手,只是他尚未瞧出此人身手出自何门何派,倒是观他狄部那夜杀人之举,颇像江湖杀手。

    若真是江湖杀手,怎会来军中?

    元修心中生疑,因身困地宫,出去是首要之事,便暂压了心头疑虑,只待回了西北再查。他转头问暮青道:“你有何看法?”

    她聪明,脑子转得快,按她之前的推断,此地宫的主人不惜烧掉前殿也要逼他们进来,许因寂寞,想要寻高手破解他的机关,也许是有别的用意,但需他们通过层层试炼。但无论是何因由,地宫主人的目的绝非是在此困死他们,那么这条甬道必有开启那石门的机关。只是他们来来回回查遍了都没见着,不知她有何看法?

    他们想不到之处,许她能想到。

    暮青蹙眉沉思,她暂时还想不到,机关一定有,寻不到只是他们遗漏了哪里,只是一时关联不起来罢了。

    元修看暮青低着头,手抵着下巴轻轻擦磨,那下巴有些小巧可爱,那手……他脑海中忽然掠过拔箭那时的情形,心头不由忽乱,赶忙将目光转了开。

    目光这一转开,他望见地上尸骨,不由一愣,“这些人是如何死的,你可瞧出来了?”

    他不知昏睡了多久,但知道他昏睡时,她一定将这些尸骨都瞧过了,有没有可能发现一些机关的线索?

    话虽如此问,元修却不确定,毕竟这地宫很可能是暹兰大帝的陵寝,那这些尸骨可能有千百年了,死了这么久,很难想象世上能有仵作验出死因来。

    “活埋的。”暮青却毫不迟疑道。

    元修微惊,她还真验出来了?这些人可死了千年了!

    孟三也觉得不可思议,连月杀都看了过来,反正一时半会儿寻不到机关,难得有一事有解,三个男人便看向了暮青。

    暮青蹲去地上,抱起只头骨来,一手托着,一手在天灵处拍了拍,随后把掌心摊给三人看,只见她掌心里一层细细的黄沙!

    “人是在沙中活埋的,因死前在沙中挣扎,口鼻未闭,黄沙经口鼻耳进入,皮肉腐败分解了,黄沙却不会随之分解,它们留在了头骨中,是死者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语言。”暮青看了那些黄沙一眼,死者的语言她是看懂了,但是没看懂地宫主人的语言。

    他到底把开启石门的机关设在了哪里?

    这是暮青验尸以来解释得虽简洁的一回,三人却听得最明白,心中难免生出叹意。

    千年前的尸骨她也能验出死因!

    暮青转身抱着头骨蹲下来,将其放回原地,地上铺着青石砖,油灯照着,清幽森冷,暮青放下头骨的手忽然一顿!

    元修在后头瞧见,问:“怎么?”

    暮青没答,抬头望向甬道尽头,又回头望向来路,扫一眼慢慢一地的白骨,忽然仰头道:“不对!有个地方,我们漏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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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晚点,十点吧。

第九十五章 心理题

    元修循着望向地上白骨,眉峰微沉时,暮青一指地上。

    他们遗漏了地上。

    不是遗漏了地上白骨,而是白骨之下的青砖。

    机关消息,寻常人谈起皆会想到那书房里多宝格上的古董,密道里墙上某块不起眼的雕饰。他们也是如此,看见甬道尽头的石门,最先想到的便是壁上的青雕,他们探遍了每处,连头顶都没放过,却独独忘了脚下。

    月杀和孟三望了眼脚下,二话不说,开始搬尸骨!

    尸骨搬去了殿门那侧的石门地上,堆放在一处,十数丈的甬道,青砖露出,油灯照着,幽冷。

    四人将地上的青砖先瞧了遍,每块青砖都一样,没发现开启石门的消息,但在离石门一丈处,月杀敲了敲地面青砖。

    叩!叩!

    暮青、元修和孟三齐转头,皆听了出来——空的!

    不仅那块青砖下是空的,周围四块青砖下皆敲出了空音,但没见着有开启的机关消息,月杀便拿出了匕首,撬开了一块青砖。那青砖打开之时,四人疾退,防备着底下突来杀招,但静待了片刻,青砖下并无动静,只有壁上挂着的油灯火苗摇曳,甬道里传来呜呜之音。

    风?

    四人互瞧一眼,疾步过去往那青砖下一望,许久未动。

    半晌,孟三挠了挠头,“啥?”

    他想骂完这地宫主人的十八辈祖宗!

    只见青砖下隐约可见一条新的暗道,壁上挂着的油灯清楚地照见一条向下的石阶!月杀将那四块青砖都撬开,石阶全然露出,足够两人并排下行。

    这青砖下有路,那甬道尽头的石门是啥?

    摆设?

    “娘的!被摆了一道!”孟三骂道,恼极。

    暮青却摇头失笑,有些钦佩。此地宫主人可真深谙人心,他们确实被摆了一道。

    一条甬道,并未岔路,前后两道石门,一道是进来的,另一道谁能想到不是出去的?

    任谁见着尽头的石门都会以为是出口,他们寻找开启石门的机关,却未曾想到真正的出路就在脚下。而地上的青砖被尸骨盖上了,十几丈的路,几百具尸骨,嫌晦气也好,嫌麻烦也罢,没人愿意动,那四块石砖却正被盖在尸骨下。

    这条甬道的杀机不是机关,而是心理。他们历经过前殿的机关,九死一生来到这条路,他们都以为有机关,小心翼翼地探查,当见到尽头的石门,又仔仔细细地寻找开启的机关。两侧墙壁石雕繁美,细致华丽,仙子捧着的玉盘、百官手上的笏板,连帝王王冠上的每颗宝珠他们都探查过,十几丈的甬道,两侧墙壁,来回查了数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时日。若她没有因动了尸骨发现了遗漏的青砖,他们可能会被自己困死在此处,死于饥饿困渴。

    暮青有些遗憾,多年未曾解过心理题了,这地宫的主人若还活着多好,真想见一见。

    她的笑有些惆怅,元修转头时正望见,不由怔住。这似是他头一回见她笑,少年半低着头,笑意浅淡,似惆怅,似怀念,微柔,却见孤独落寞。只那一刻,他忽觉地宫甬道幽深青暗,她孤身而立,与这地宫一般令人忽觉遥远,似隔千年,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元修心头竟忽的一空,反应过来时已经去拉暮青的手,“站在后头做什么?过来!”

    暮青一怔,元修也一怔,掌心里柔软的触感传来,他这才反应过来,似被烫着,倏地甩开。

    手虽甩开了,惊色却未去,似被自己给惊着了。

    “大将军不是断袖吧?”月杀忍无可忍,冷问。

    “嘿!你咋说话呢!”孟三不乐意了,他这一路上就跟月杀合不来,只是大将军不许他吵,他便只好忍着了。如今可是这小子自个儿撞上来的找吵架的,“我家大将军不就是摸了英睿将军的手?大老爷们还怕摸?”

    “呵!”月杀气笑了,“你见过男人摸男人的手?”

    “见过!”孟三眼也不眨就答,“我家大将军和英睿将军不就是?”

    “闭嘴!”异口同声的话,出自暮青和元修口中。

    两人互看一眼,元修目光转开,暮青冷着脸,不再理人,先一步下了石阶。

    月杀随后跟来,元修和孟三走在后头,甬道里的亮光渐渐没于头顶,黑暗里元修拾阶而下,目光精准地落去前方少年身上,星河般疏朗的眉宇笼了阴霾。

    莫非真是军中待久了,他是该定门亲事了?

    可一想到盛京,他便觉得心头烦扰更重,深吸了口气时,他微怔。

    空气有些潮湿!

    此乃大漠深处,地下潮湿说明有暗河!此处地宫在离桑卓神湖约有百里,桑卓神湖百年未曾干涸,因湖下通着窟达暗河,此暗河四通八达,支流颇多,因此被草原胡人称为窟达。

    若此处连着暗河,他们许有出去之法!

    元修此念刚生,前头月杀点亮了石阶下墙壁上的油灯,只见四人所处的暗道四面皆以青石砌着,暗道里可以闻见潮气,但未必能见着暗河,暗河许被隔了开,至少眼前没有。

    眼前一条暗道,前方现出三条岔路口!

    四人点亮了这条暗道两壁的油灯,借着光亮看清了那三条岔路,孟三忍不住骂道:“这地宫的主人真是暹兰大帝,小爷也要骂他祖宗!”

    其余三人不言,但脸色都冷着,只见面前三条岔路,中间一条干净宽阔,旁边两条尸骨铺路,只是这两条路上的尸骨不再像上头那条甬道般摆放齐整,乱七八糟地倒着,有些骨头已经碎了,看起来像是被杀的。

    “这回说不定也是拖着咱们,让咱们在这儿想个几日,干脆饿死!”孟三负气道。

    “他不会玩同样的花样。”暮青再次强调,“这次,这两条白骨路是有机关的。”

    说话间,她走去左边一条,蹲身来细看地上白骨,道:“这边的尸骨,外头十几具肢体断碎,胫骨、腓骨、股骨、甚至骨盆、尾骨和腰椎都有骨折!越往肢体下方骨折越严重,有几具尸骨小腿呈粉碎性骨折。推断此路上有碾压性机关。这一点从这些尸骨头向外、脚朝内的死亡姿态上也可以推断出来。这条路上有碾压性机关,驱使着人往外逃,但那机关速度不慢,至少比人奔跑的速度快,推测为滚轮式机关。这机关应有两轴,吊在此路上方,滚动一段后会升起,所以这些尸骨粉碎得最严重之处是小腿,大腿、骨盆和腰椎都相对轻些,说明机关边碾压边往上升。”

    暮青说罢便起身去了右边一条路,蹲身细看,道:“这边的尸体呈曲线散落,几具死在右边,几具死在左边,再往里瞧也是一样,十分有规律。大多数尸体倚着墙,颞部或面部塌陷骨折,凹缘处有多条平行的弧形骨裂,此乃典型的圆球形钝器造成的机械性损伤,推断此路上的机关为圆球,悬吊上方,左右摇摆,人才会死在左右两边,大多倚墙而亡。”

    “至于中间这条路,不见尸骨,或许没有机关,或许有。以此地宫主人的性情,如果此路有机关,他却没有如同另外两条路般给我们提示,只能说明一点。一旦我们看见了这条路上的尸体,我们会很快做出选择,要么立刻选择这条路,要么立刻放弃这条路。那游戏便无趣了,他的目的是让我们动脑思考,少思考一条路,会无趣很多。所以这条路上要么没有机关,要么有。若有,必比左右两条路杀人得多。”

    暮青说得快,三条路眨眼工夫便推测完了。元修本想在接下来的一路上躲着她,少与她接触,却还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目光,目露叹色。他叹的不是她以验尸之法对左右两条路上机关的推测,他叹的是她对中间这条路的推测。

    “这条路确实不能走。”元修望向那路深处,一眼望不尽的黑暗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路上有东西,很像蛇窟,又或者是其他毒物。他不懂验尸之法,但身为武者,耳力不差。

    月杀对暮青点了点头,显然他也听见了。

    机关易躲,毒物难防,此路若进,恐他们都出不来。

    正如暮青推测的那般,这条路上的杀机比两旁厉得多。

    “既如此,走这边。”暮青走向右边,那有圆球机关的路。

    “为啥?”孟三不解。

    “左边是碾压性机关,碾人不碾死,只碾一半,腰椎骨折,只能瘫在地上等死。右边机关躲不过大不了砸到头,当场死亡,少受罪!”暮青断然道,她宁愿选右边。

    孟三一寒,再望左边那路,不觉一抖,挪去了右边。

    元修和月杀也都没意见,四人择了右边的路,进去前暮青道:“圆球人头大小,速度颇快,分布密集。”

    三人望着路深处,点点头,只选择了信她,没人问为何。反正她自有道理,问了也听不懂。

    没人问,暮青也不多言,四人走进那路,步步慢行,元修和月杀两个高手在前,眼望四方,耳听八路,刚走到第一堆尸骨处,头顶忽有重风而来!

    那风带着铁腥气,未至,已似有狂风灌入耳,前方同时有数道狂风刮来,元修和月杀同时出手,将身后暮青和孟三向后一推!

    两人被推出去,元修和月杀急退回来,往路上落下来的铁球都目露明光。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方才进入走在前方,都是为了先探探机关,先触了机关,让那些铁球都落下来,之后再寻着间隙带着暮青和孟三以轻功飞驰过去。

    机关是死的,人是活的,使计才好过些。

    出手颇为顺利,元修回头问:“没伤着吧。”

    “没。”孟三摸摸摔疼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元修和月杀的脸色却忽然一变!孟三被两人忽变的脸色吓到,以为暮青摔着了,马上回头查看,一回头,他倒吸一口气,脸色也变了。

    后头是来时那条路,油灯尚且点着,路上却只有幽冷的灯火,除此之外,不见一人。

    暮青不见了!

    ------题外话------

    看了评论,表示节操要掉了,为毛乃们辣么关心青青出恭的问题。

    不吃东西,喝水又少,出恭是很少的。当然,几天下来,也不可能不出恭,前头写了,甬道有十几丈长,三四百米,想出恭去里面就可以了,看不见的。孟三要照顾元修,月杀会望风。

    ……

    明天一更的时间不会早,大概跟今天差不多,会在下午两三点。

    仵作三十多万字了,我要准备改实体书的稿了,所以晚上更新完了以后要改稿。

    第二天一更的内容我只能早晨起来再写了。

第九十六章 蛇窟独处

    黑暗的青石道里,有人疾驰。

    灯未点,壁冷路湿,难辨前路,那人负重奔驰,步如疾风,啸影掠过冷壁,暗若游龙。

    暮青在那人背上,数道大穴被点,一路动弹不得。她腹部搭在那人肩上,头朝下垂着,看不见人,但知道人是谁。

    这地宫深处,除了呼延昊,还会有别人?

    刚才他们四人进了铁球机关道,方走几步便触了机关,元修和月杀将她推出来,她退到了路口,后背忽被人连点数道大穴,那人扛了她便闪进了中间的青石道。

    暮青庆幸的是呼延昊扛起她时,将她的腹部搭到了肩上,她半身悬着,身份侥幸未暴露。

    此路颇曲折,呼延昊扛着她左转右绕,地上窸窸窣窣,暮青看不清是何物,只闻见腥臭气,呼延昊却不受影响,黑暗里依旧奔驰如风。绕了七道弯,他停下时已是此路深处,暮青倒悬着,感觉有风自下而上扑来,带着浓烈的腥臭气,几日未进食,又倒悬着颠簸了一路,闻见这腥气,她竟有些想吐。

    头顶忽有光亮传来,呼延昊点亮了墙上油灯,火烛昏黄,照见她面前一方深坑,坑中万蛇相缠,她的身子忽然往下一沉!

    呼延昊倒提着她的双腿,将她悬在蛇窟上方,用带着胡腔的大兴话道:“英睿将军,本王说过,你的命迟早是本王的。你说,本王要不要把你丢下去?嗯?”

    他声音阴冷,压抑着暴虐,暮青不言,她开不了口。

    半晌,呼延昊似想起来点了她的哑穴,笑着把她提上来,一指在她颈侧点过,她又被倒悬在了蛇窟之上。

    “丢我下去,你就可以困死在这里了。”暮青冷道。

    “哦?”呼延昊眉一挑,将她往蛇窟里又沉了沉,坑中万蛇扭曲相缠,渐攀成一柱,似巨蛇生着数头,渐渐逼近她。

    “蛇窟十丈,太宽!墙壁湿滑,难以借力,以胡人轻功难以飞跃。前方便可见石门,你寻不到过去之法,又寻不见机关,更不想返回走那两条机关路。你身上带着驱蛇药,此路的杀招对你来说形同虚设,你觉得这是条专为你准备的路,没有想过放弃。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忙,杀了我,你过不去。”暮青冷淡平静道。

    呼延昊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把她提了上来,“精彩!英睿将军果然聪明,本王的心思你都能猜中,如此了解本王,本王都有些不舍得杀你了。”

    他没解开暮青的穴道,提着她走到墙边坐了下来。暮青被呼延昊按着坐下来,墙壁冰凉,地上湿潮,一丈外的地上蛇影密布,却不敢游过来。

    暮青记起在呼查草原时,呼延昊设了短箭机关阵,草原上却少有狼群或者鹿群羊群进入机关阵内,那时她猜测机关座下或者草原上埋了某些驱离兽类的药粉。呼延昊此时身上带着的是不是这类药,她不得而知,但此事确属之前未曾想到。

    “本王很好奇,以英睿将军的聪慧,那条白骨路上何事难住了你,竟出来得如此晚?”呼延昊仿佛认定了元修等人进不来此路,他竟不急着让暮青寻找机关出路,他坐在暮青身边,看见她不能动不能逃,只能坐在他身边,便心情颇好。

    他有兴致聊天,暮青没有,她不答,只坐着。

    元修发热耗了不少时日,不然他们不会出来如此晚,让呼延昊赶在了前头进了此路。他们在岔路口择路时,他定在此路上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这才尾随挟持了她。

    暮青不答,呼延昊拿出只匕首,压在了她颈侧。

    轻轻一放,冰凉森冷。

    呼延昊转着头,脖子上被暮青划的那一刀经过几日已结痂,但他显然没有处理过伤口,瞧着有些狰狞。

    暮青的神色动也未动,呼延昊需要她的帮忙,但不代表不会伤害她。玩虐取乐,又不将她杀死,他有的是手段折磨到她愿意臣服,乖乖地任他玩乐。

    但她不会臣服。

    她与呼延昊未见过几面,但太了解他!应该说,她了解世上变态杀人者的犯罪心理,所以她了解呼延昊。他杀人的手法是在宣示力量,感受主宰生死的趣味。在他心里,生命只分主宰和被主宰两类,对他表现出顺从和臣服便会被他归为被主宰的一类。而在他心里,被主宰者只是牲畜,是可以随意屠杀取乐的。所以与他独处之道在于对抗,不要让他感受到臣服,她才能不受到伤害。

    呼延昊瞧着暮青,见她面色冷淡,眸中不见恐惧。他太了解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恐惧、厌恶、鄙弃……她眼中都没有,只是冷淡,似乎只是不喜欢他的话题,没兴致回答。

    呼延昊一笑,匕首擦着暮青的颈侧凶狠一划,森寒的刀光吻过少年细嫩的脖颈,眼见着便是鲜血喷涌。

    但血色一丝也未见,呼延昊指尖一弹,刀光一纵,忽射向对面墙壁!

    一条蛇被钉死在墙上,呼延昊起身,走了过去。

    他一离开,丈许外的蛇影忽然涌动。暮青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呼延昊将匕首拔出收起。

    远处密密麻麻涌动的蛇影忽然向她游来,呼延昊背对着她,割了那蛇的头。

    暮青余光看见几条蛇影在逼近,最近的几条已游到她腿边,那墨黑的三角头颅直起,蛇身后仰,森白的毒牙腥臭扑鼻,蓄势待发的攻击动作。

    呼延昊忽然转身,走了回来。

    蛇影争先恐后地退去,暮青抬眼,见对面墙下,割下的蛇头被碾成了肉泥。

    呼延昊坐回暮青身边,将蛇递给她,那蛇连皮都未扒,头颅断处还冒着血。

    暮青瞧了那蛇一眼,这回开了口,“你吃?”

    呼延昊一笑,“我吃过了,这是请英睿将军的。将军几日未进食,想必饿了。若待会儿饿晕了,本王会很头疼。”

    男子的眸深邃暗青,油灯照着,泛着幽光,左眼一条伤疤分外狰狞,仿佛她若不吃,他便把这蛇尸塞进她嘴里。

    “哦。”暮青只淡淡应了声,“蛔虫、绦虫、圆线虫、棒线虫、裂头蚴,好丰富的一道菜。”

    “……”呼延昊举着蛇尸,眸底生出茫然。

    “所以,你把我带进此路是为了让我得急性肠胃炎的?”

    呼延昊蹙眉,这话他听懂了些,但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等反应。他曾以生食宴过他的那帮兄弟,他们厌恶、鄙弃、神态作呕,而后甩手离去。他也曾以生宴招待过草原上各部族的勇士,所有人都一样,一样得令人生厌,他以为今日也会如此。

    但……

    呼延昊一把丢了手中蛇尸,如弃了无用之物,一笑,“英睿将军果然与众不同。”

    呼查草原上那五天五夜,他就知道她与众不同!

    “方才本王听见将军择路之言,深感钦佩。将军既如此了解机关,不妨猜猜本王在那路里遇上了何等机关?”呼延昊看起来还是不急着寻找过那蛇窟之法。

    暮青心中却如明镜,他不是不急,只是此人如狼般狡诈,他信不过她。他需她帮忙,却信不过她真有能力寻到出路,所以他在试探她,试探她有多少机关方面的才学,以作为他信不信她对此处机关推断的考量。

    “你什么机关都没遇上。”暮青笃定道。

    呼延昊微怔,挑了挑眉。

    “那两道门是道心理题,而非机关题。干净庄严的白玉路,铺满白骨的尸路都不过是干扰,让人思索到底哪条路里有机关,其实都没有,连真正的出路都不在石门处,你那边的出路应该在某处百官兵俑的石像下。”暮青笃定道,既然他们那条路是心理题,呼延昊那条路上也应该一样。

    因为地宫主人出这道题时,无法预料来到殿中的人是一路人马,还是两路人马。他们和呼延昊身处两个阵营,所以两条路他们都进了,但如果来到殿中的是一伙儿人,很可能选择走其中一条,所以无论走哪一条,题目都是心理题。

    呼延昊闻言,青暗的眸中忽有明光,看了暮青一会儿,道:“这么说,本王在此题上赢了将军?”

    他出来得可比她早!

    暮青头无法转动,只瞥了他一眼,轻嘲,“如果有人因寻不到出路,暴躁地拿殿内石像出气,偶然间发现了出路也算赢的话,那就算是吧。”

    呼延昊眸光忽暗!她怎知……

    “呼延王子被我计设进那条路,心情定然不佳。来来回回摸遍了墙上石雕和百官兵俑的石像,寻不到出路心情会更不佳。心情不佳时,以呼延王子的暴虐性情,你会想杀人,甬道里可没人给你杀,只有文武百官和兵俑仕女的石像。撒气毁了石像,蒙到了出路,这也算赢?”暮青毫不客气。

    呼延昊却许久未再开口,半晌,只见男子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气息忽然危险,“本王的性情?看来,将军自以为很了解本王。”

    “嗯,我不仅了解你,我还了解这条路。”暮青无视呼延昊的危险,坚决不被他掌握步调,忽道,“你想寻找通过蛇窟的办法本身就错了,这条路你想出去,得先下蛇窟!”

    ------题外话------

    太卡了,今晚二更出不来,地宫这段还有三个情节就完了,我把细纲整理一下,今晚暂不二更了。

第九十七章 对峙,猜心

    绑架案不同于杀人案,罪犯通常有所求,求财或者求人。绑架案发生后,罪犯通常会将人质挟持在一密闭空间,警方在处置时,通常会先答应罪犯所求,以引诱罪犯带着人质走到开放地带,寻求抓捕机会。

    对暮青来说,呼延昊的犯案性质是绑架,动机是求财,挟持人质之所群蛇环伺,外援无法来到,解救难度大。那解救方案就只能是应他所求,引诱他离开当前地点,进入新的地带,以寻找解救时机。

    当然,人质是她自己,她要自救。

    可是呼延昊不同于寻常罪犯,他狡诈多疑,残忍变态,危险极高。遇到这类罪犯,哪怕是世界上最专业的犯罪心理学家或者谈判专家,都只会说一句话——不要让罪犯掌控步调。

    呼延昊有心试探她,她却没时间陪他。元修和月杀发现她不见了定会到处寻,他们可能会进这条路来,拖得越久,他们寻不到她,进来的可能性就越大。此路太险,她宁可自救,早些脱险,早些与他们相聚。

    她不理睬他,不吃他给的东西,解开他出甬道之谜打击他,一切皆是为了乱他的步调。此刻忽然抛出出此密道之法,他心定乱,她的时间便可以不浪费在无聊的试探上了。

    呼延昊果然眸生阴寒,问:“本王错了?”

    “错得离谱。”暮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找的东西在蛇窟里,不下蛇窟,出了那道石门许就是别的路。”

    “你怎知在蛇窟里?”

    “地宫主人说的。”

    “……”

    “前殿一路行来,地宫主人的性情已经很清晰了。陵寝乃安眠之处,事死如事生,百姓也好,王侯也罢,陵墓被盗或被毁乃大凶大辱之事,防范都来不及,谁愿亲手毁了自己的陵寝?行此事者,不受世俗所困,必为决绝洒脱之人。不在乎陵寝便是不在乎身后事,那又怎会在乎身外物?这地宫中若有宝藏,以他的洒脱,必不在乎被人拿走。”

    “但他的东西不允许轻易被无能之辈拿走,这是一惊才绝艳的上位者的骄傲。他如此通晓机关、深谙人心,在世时定难遇敌手,所以设下此陵寝机关,孤独等待千年,求能破解他的机关和谜题的后人。我如此推断,皆因他前殿杀机重重,后两处却未置绝杀手段。甬道乃心理题,未置杀机,此处为机关题,虽有杀机,但含提示。他若只为杀了我们,何必如此?一个通晓机关的高手,有的是杀人之法。”

    “前殿,他挑选了能看破他机关的能者。甬道,他挑选的是如他一样深谙人心的智者。三岔路,他挑选的是勇者。”暮青看了眼对面将墙根下密密麻麻游动的毒蛇,道,“我总觉得他在挑选继承者,因他挑选的人跟他一样。他通晓机关,挑的便是能看破他机关的人。他深谙人心,挑选的便是看破他心理题的人。三岔路挑选勇者,我总觉得他要的不会只是敢闯机关之勇,有本事闯过他前两关之人自然有这点小勇,他要的是大勇!敢入虎穴,置之死地而求生者。”

    此路上能称虎穴之处,不就是蛇窟?

    寻常人见到这等险地定会想办法避开,先找过蛇窟之法,再寻开对面石门的机关。如此思考模式,太直线,太简单,这地宫主人的心思并不简单,他擅长意想不到之处的布置,所以蛇窟之下必有东西,这并非蒙呼延昊的。

    呼延昊却不太信,“说来说去,大多是你的推测。”

    “并非推测。人的行为可暴露出心理,由心理可预测行为。如同呼延王子,青州山里,由你的杀人手法推测你的心理,再由你的心理预测你可能会出现的下一处作案之地,这不难。”暮青淡道,她不能动,看不见身旁人的目光,却能感觉到气氛的暗涌。

    远处蛇影涌动,男子的目光却比蛇影更危险,暗藏震惊,也暗藏杀机。

    他孤身赴青州,以一人之力谋西北五万新军,天衣无缝的智勇之谋,败于一次密林追捕。他从来不知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只知那夜是鲁大带人追捕的他,而这少年是呼查草原上才出现在他面前的。

    以鲁大之能,不该是那败他之人。他曾派人查过,但西北新军中知晓此事之人甚少,死了的那三人有两人以腹疾送往医帐之名遮掩过去了,新军大多只知晓后来死的那个伙头兵,而那夜演练的百余新兵对此事讳莫如深,他不想他的人因查此事而暴露身份,便没命人深查。

    此事于他来说一直是心头未解之谜,原来竟是她?!

    她青州山败他,呼查草原上败他,大将军府中险致他身份暴露,地宫里骗他孤身进那甬道……

    原来一直都是她!是她毁了他青州之行的心血,毁了他在王帐里许下的战功之誓,让他因败不敢回部族,被迫躲在嘉兰关城内,一关便是一个月,险些错过了夺位大事!

    男子盯着少年,袖口暗动,匕首的寒光在她看不见之处倏闪,似那寒霜雪,杀机一现!

    “你想杀我。”暮青忽道,“你败在我手上过,我让你觉得有挑战,你不舍得没打败我就杀了我,但你绝不允许一个能时刻看透你心思的人活在世上。”

    呼延昊袖口寒光忽滞,冷笑一声,忽地甩开,伸手,掐住了暮青的脖子!

    他来到她身前,与她面对面,让她看见他眸底的残酷和冷笑里的杀意,“没错!本王是觉得你有趣,一个能败本王青州山妙计、能用蚂蚁打败本王、能骗本王入那甬道之人,值得本王感兴趣。但本王不喜欢你,你活着会处处坏本王的事。”

    她只从军三月,便数次坏他大事,世上有她于他来说是大敌,他不喜欢一个时刻能看穿他大计的人。

    这少年,不能留!

    “你不会杀我。”暮青眸中并无恐惧,清澈得似能望见男子最深的心思,“你连掐着我的脖子都为我留了一线呼吸之地,我还能说话。行为反映心理,你在犹豫。”

    那手一顿,随即倏地收紧!男子的脸几乎逼来她脸上,眸底残暴的杀机噬人,“你是嫌本王没立刻杀了你,急着找死?”

    暮青无法呼吸,也无法再开口,眸光却依旧清明。

    那清明成功惹恼了男子,他手一松,还她一线呼吸之地,对她露出森然的笑,“说!给本王说说!本王为何犹豫,为何不会杀你!你不是自诩了解本王?那就说说,说错了,本王就把你丢下蛇窟!”

    暮青听见那蛇窟便露出嘲讽冷笑来,“你想得到地宫宝藏,为此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可能。那蛇窟深丈许,下去了便上不来了,你生性多疑,怕我骗你下蛇窟是置你于险地之策,所以你一定会带我一起下去。你想杀我,但你更想得到地宫宝藏,那才是你的大事。杀我,何时都可以。”

    男子的手微顿,随即松开,静默片刻,忽然仰头大笑,那笑声在幽暗的青石道里狂妄肆意,青暗的眸底似含着快意,含着杀意,含着复杂。他看着她倚墙坐着,分明生死由他,却成了这世间唯一落在他手里、在他动了杀机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

    “好!既然你这么想陪本王下那蛇窟,本王就带你下去!若下面无路,本王就把你喂了那些毒蛇!”他一把将她拉起来,豪不温柔地往肩上一扛!

    忽来的大力震得暮青头晕目眩,胃中翻搅欲吐,她却强忍着,蹙眉屏息。幸亏呼延昊变态,喜欢将人像货物般扛着,而不是像当初章同那般背着,但她不敢保证他能否察觉异样。

    元修未能察觉,那是因他没碰过女子,呼延昊未必,且他生性多疑!

    呼延昊将她扛起,果然一顿。

    暮青的心倏地提起!

    却听呼延昊嘲讽笑道:“大兴男儿就是不如草原男儿,单薄瘦弱,小鸡儿似的!”

    暮青:“……”

    她暗舒一口气,唇紧抿成刀,脑子忽然想起前世一句骂人的话——你才小鸡儿!你全家都小鸡儿!

    呼延昊一笑,扛着她跃下了蛇窟!

    蛇窟深丈许,墙壁湿滑,呼延昊勉强借力,踏了几下,落去了地上。

    脚下血气溅起,一条毒蛇被踩成肉泥,暮青倒悬着,半搭在呼延昊肩膀,蛇窟里未点灯,只有头顶油灯光亮浅浅照下来,她只看见地上万蛇扭动,呼延昊落下的一瞬,多到没过了他的小腿!肉呼呼卷在他腿边,蛇身阴冷的腥臭气扑面,令人欲呕。与这气味相较,暮青觉得尸体的气味美多了。

    那些毒蛇却没有一条敢咬呼延昊,在他落到地上的一瞬便全数逃散,除了他脚下被踩瘪了的一条毒蛇,其余的躲去四周,因为数量太多,涌在一起渐渐叠高,墙壁看起来似一道活生生的蛇墙,看一眼,头皮发麻。

    呼延昊皱起眉,瞥了暮青一眼。从上面跃下来,他在墙上蹬了三下,她在他肩头震了三下,那身子搭在他肩上,本以为单薄瘦弱会硌人,却意外的柔软,且比想象中轻许多。

    从岔路口挟持她时起,他心头就有些古怪之感,但一时想不起古怪感来自何处,结果方才再扛起她,带着她跃下来,这古怪感越发强烈,强烈到他不能忽视。

    她……

    “那边!”正当呼延昊起疑时,暮青忽然开口,转头看向左边墙壁。

    那里,有一道门!

第九十八章 人脸密码

    呼延昊的思绪被打断,循着望去,见左墙上有道门,被毒蛇遮了半门,油灯浅淡昏黄的光自上头照下来,照见一条细细的门缝。

    呼延昊走过去,墙上的毒蛇四散游向两旁,门显露了出来,他却盯着门未动。

    真被她说中了,蛇窟里有暗门!

    “看见机关了吗?”暮青半搭在呼延昊肩膀上,头朝下看不见墙上,只好问道。

    “没有。”呼延昊扫了眼墙上,门两旁爬着毒蛇,显露出来之处都未见着机关。

    “沿着墙走走看。”蛇窟是勇者的试炼,敢下来还不算勇,敢在万蛇窟里淡定地把每个角落都细查一遍才叫勇。

    这地宫主人也略变态。

    呼延昊听着她命令的语气,挑了挑眉,垂眸看她一眼,没动。

    这世上敢命令他的人都死了!

    “毒蛇咬到你的腿了?”暮青问。

    呼延昊眼眯起来,气得一笑,她巴不得他被毒蛇咬到吧?可惜毒蛇对他退避三舍,暹兰大帝恐怕也不会想到,会有带着驱虫药之人来到他的陵寝,他布下的勇者试炼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此路乃专为他而设,听闻大兴人信天意,他从不屑,但这回有些信。

    地宫宝藏冥冥之中是属于他的。

    呼延昊沿着墙边走动起来,蛇墙随着他的前行而退,昏暗的蛇窟里,男子的脚步声轻而不闻,唯蛇身涌动的滑腻声,听着令人头皮发麻。他走过暗门所在的半面墙,沿着往两人落下来时背对着的那道墙走,走到中间,脚步一停。

    “有发现?”暮青问。

    “有块雕着人脸的青砖。”呼延昊道。

    人脸?

    “接着查探。”暮青没问是何模样的人脸,地宫主人在最大限度地考验他们的胆量,他们才走了一面墙,她总觉得应该全都探查遍再下判断。

    呼延昊也这么认为,从前殿到蛇窟,一路上所有的机关都设在令人意想不到之处,这块雕着人脸的青砖怎么瞧都太显眼,很可疑。

    但当他走过这面墙,他一共在墙上发现了三块雕着人脸的青砖!再往下一面墙查探,又见三块!第三面墙同样是三块!第四面墙即是有门那一面,除了门,墙面干干净净,没有发现人脸青砖。

    三面墙,九块青砖,会是开启暗门的机关吗?

    若是,哪块是?

    “哪块是?”呼延昊低头问暮青。

    “抱歉,后脑勺没长眼。”暮青冷道,她面朝呼延昊倒悬着,瞧不见墙!

    呼延昊剑眉挑得老高,非但没放她下来,反而笑着打击她,“哦?看不见就猜不出来了?本王还以为你有多聪明!”

    暮青唇一抿,眸光微凉。呼延昊笑得有些快意,也有些恶意,他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能感觉到她利刃般戳人的目光。近来一直败在她手上,能打击到她让他心情莫名甚好。

    但他没笑多久,便听见她道:“你不要搞错了,我是可以盲推的。但你能把每张人脸的眉眼鼻唇都描述无误吗?”

    呼延昊笑容一僵。

    “不能就放我下来!描述能力低还想和我搭档盲推,拉低我的正确率!”

    呼延昊笑容忽裂,恶意化作杀气,总有一日,他要宰了这小子!

    抓着她的衣领一拎,他将她往地上一墩!暮青闭着眼,感觉脚下踩着坚实的地面,脑袋不再晃了才睁开眼,见面前对着一面青石墙,眼前正是一块人脸青砖。

    人脸雕画颇为精致,神态惟妙惟肖,除了眉眼鼻唇,面庞都雕得很清晰,雕刻手法为浮雕,线条流畅,刀法浑厚,只如此瞧着,庄严感便逼面而来。

    “看出什么来了?”呼延昊问。

    “把我的穴道解了。”暮青忽道。

    呼延昊冷笑,拎着她的衣领就将她提去了旁边一块青砖前。

    那块青砖在暮青视线上方,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呼延昊捏着她的下颌便叫她仰起了头。看见她眸底的寒光,他重新露出恶意的笑容。

    却听暮青蹙眉沉声,问:“你未成年?”

    呼延昊扬眉,“何意?”

    “为何如此幼稚!”

    “……”

    “你如果一定要提着我走,那就劳烦提着我看遍蛇窟三面墙上的每一块青砖,没这耐性就解开我的穴道!”

    “本王看起来如此好哄骗?”呼延昊这才笑了,冷望住暮青。一面墙只有三块青砖有雕人脸,她需要看过所有青砖?她真以为他是幼稚的孩童?

    “我需要看三块青砖在每面墙上的分布,需要关联分析其分布的含义。”暮青道。

    呼延昊剑眉深锁,“有这么麻烦?”

    “你说呢?这地宫主人的机关造诣你见识过,若遗漏了哪处,解题错误,门打不开,反而招来险事,后果你愿意负?”

    呼延昊紧紧盯住暮青,眼眸微眯,似要从她脸上看出她所言是否为真,看了一会儿,他抬手一拂,想要打开蛇窟之门的欲望终胜过了对暮青的怀疑,自背后替她解了穴道。

    暮青感觉身子一松,心中暗舒一口气,道:“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

    说罢,她看过面前这块青砖便寻找另一块去了。

    “你把本王当成跟班?”呼延昊字字露着杀机,人却跟在暮青身后。

    “不,驱蛇药。”暮青蹲在地上,细看人脸青砖,看罢起身,去旁边一面墙。

    呼延昊跟在她身后,原本行路无声,却在她身后将青砖碾得沙沙响,跃下来时踩死的蛇尸横陈在脚下,呼延昊一脚碾上那蛇骨,仿佛碾的是前头少年的骨头。

    蛇骨尽碎之声在幽深潮湿的蛇窟里异常刺耳,暮青仿佛未听见,她看完这面墙的青砖便接着看下一面,第三面墙刚看完,呼延昊便没有耐性地问:“聪明的英睿将军可看出了是何机关?说出来让本王长长见识。”

    他问得这般快,显然不认为暮青能如此迅速地看破开暗门的机关,他为的不过是过过嘴瘾,打击她而已。

    却听暮青道:“哦,那你长不到见识了,这机关不需要智慧。”

    呼延昊目光一沉,何意?难道她已看出来了?

    “这机关只需要记忆力。”暮青说着,转身走到对面墙壁中间的青砖,掌心一翻,翻出把解剖刀来。

    呼延昊见了,眉宇间顿生寒戾,匕首执在手中,抵向暮青后心!却见她并未生杀气,也没回身,只是用那刀抵在青砖上用力一推,那青砖缓缓被推了进去。

    青砖上有些浅黄的毒液,是蛇窟里的毒蛇留下的,她是为了不将毒液沾到手上才拿出了刀来。

    呼延昊脸色稍霁,匕首从暮青后心处离开,但未收起,看着暮青推进这块青砖,又转身走回去,将下方一块青砖推了进去。随后她走又去暗门对面那道墙前面,将上下两块青砖依次推进,又走去第一块青砖的墙面前,去推下面那一块。

    如此顺序,呼延昊实在瞧不出规律,忍不住打断她,问:“你如何知道顺序?”

    她若是推断错了,惹了杀招来,他可是也在这蛇窟里,事关生死,他必须要问明白。

    这九块青砖,他想过几种可能。

    一种是只有一块能打开暗门;一种是需要几块,有的推进去,有的保留原样,形成一种机关组合;还有一种是都推进去,但需要弄明白顺序;最后一种是这九块青砖都非打开暗门的机关,不过是障眼法,暗门的机关另在他处。

    她推送这些机关时,下手颇为果决迅速,丝毫不含迟疑,显然不是蒙的。她如何知道推送顺序,依据为何?

    暮青停下来,转头问:“我很好奇,你那条甬道墙上所绘的青雕是何场景?”

    呼延昊眉峰深锁,正回忆,暮青替他道:“仙子引路,天子率百官登天路。”

    “你怎知?”没错,是此景!

    “证据在此。”暮青一指面前的人脸青砖,“如果不是此景,进入那条白玉路的人来到蛇窟,将无法解开暗门的机关。”

    他们那条尸骨路的墙壁上所雕的就是此景,呼延昊走的那条路也必须是一样的,这样才能保证不论进甬道的人选择的是哪条路,来到蛇窟都可以解机关题。

    呼延昊却没听懂,有些暴躁,“何意!”

    暮青诧异地看着他,她都提起那幅壁画了,他还没想到?

    “如果童话里的智慧树可以吃,我想你需要吃掉整棵树。”鉴于他几次三番想打击她,暮青毫不留情地反击,“你不觉得这青雕上的人脸眼熟吗?天子率百官,百官有九列,最外面一排的九张人脸就在这九块青石砖上!”

    呼延昊盯住面前那块青石砖,眉头越锁越紧。

    是吗?眼熟?他为何一点儿也不觉得眼熟?

    “你没记错?”呼延昊问。

    “你没探查过?”暮青也问,“找机关时,你没探查过墙上的青石雕?”

    “自然探查过!”探查过就该记得住?

    “探查过就该记得住!这是地宫主人的要求。”暮青道,目露钦佩之意,“他是个天才,所有的布置,没有一处是浪费的。他料到进入甬道之人会在寻找开门的机关时摸遍墙上的青石雕,他要求在此处记起,并将暗门打开。”

    “用意呢?”呼延昊不解,暹兰大帝为何非要他们在此处记起甬道里的青雕?

    “大勇之意!”暮青回头道,眸中赞色更浓,那明光点亮了她的眸,那平平无奇的容颜忽增了三分明媚,“你若未带驱蛇药下了这蛇窟,能一边与毒蛇杀斗,一边还能分神记起曾经看过的青雕人脸吗?人在全副心神做一件事时是很难分神做另一件事的,尤其在面临险境时,恐惧和紧张会令人的大脑呈现空白状态,此时还能回想起曾经看过之物并且记起顺序,心理素质才叫强大!这才是他要的大勇之人,敢入蛇窟只能算胆量过人,毒蛇环伺,与万蛇争斗还能分神他事,山崩于顶而面色不改,如此有勇有谋心智过人,才为大勇之人。”

    此地宫主人真乃世间大才!

    暮青向来冷淡,少有这般情绪激昂之时,她再度感觉遗憾,若此人还在世多好?

    有一人可切磋,世间才不寂寞。

    呼延昊不再言语,算是认同了暮青的解释,只是见她眸中明光染了层寂寞,不由沉了眉宇。他心情不太好,不知为何。

    “你确定你没记错?”不想看见她这副神色,所以他出言打断她的思绪。

    “确定!”暮青笃定道,思绪被拉回当初的甬道。

    她还记得当时尸骨铺路,她看见墙壁上所绘为天子率百官登天路之景时,心中那一抹古怪之感。她觉得那墙壁所绘太美好,与尸路的气氛不搭调,看着有些违和,还特意思考过其中用意。此时她才明白,为了让来到此处的人能解暗门机关,尸路墙壁上所绘之景便与白玉路上相同了,这大概是地宫主人所有布置中唯一的瑕疵,但实属无奈之举。

    总之,当时为寻机关,他们在墙上来来回回探查过很多遍,如此已足够记忆了。又因她当时感觉墙上所雕之景违和,特别留意过,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呼延昊看着她笃定的神色,又看一眼墙上的人脸青雕,试着回忆当时墙上所雕的百官容貌,却丝毫记忆不起。若他一人下这蛇窟,看见这九块人脸青雕,绝对不会联想到甬道里的壁雕!更别提记着顺序了。她记忆力惊人也倒罢了,能一看见这九张人脸就想起甬道壁雕才是不可思议之处。

    仿佛会读心,暮青道:“浮雕,线条流畅,眉眼精致清晰,神态惟妙惟肖,连脸庞胖瘦都不一样,难道想不到是甬道壁雕?想不到也该能看出雕刻风格眼熟,我们遇到的有壁雕之处只有甬道!”

    呼延昊:“……”

    暮青却不再理他,转身把三面墙上剩下的人脸青砖依次推进去,速度之快让呼延昊只来得及跟在她身后移步。

    当最后一块青砖推进去,两人转身,听蛇窟里有铁链声暗动,感觉脚下有沉铁微震,呼延昊手一伸,点了暮青的穴道。

    他只点了她上身,保留了她的行动力。暮青瞥他一眼,暗道此人真是学精了,她设计过他一回,他变得格外警惕,还以为在开石门的一刻他的注意力会有所转移,没想到他不等石门开便重新点了她的穴道。

    这时,对面石门轻晃,缓缓地升了上去!

    微光浅洒进去,只能照见一角,光线太过微弱,什么也看不清。但里面没有杀招出现,看着似乎安全。

    呼延昊匕首一飞,将一条毒蛇钉死在墙上,带着暮青走过去,两旁毒蛇四散,他拔了匕首,取下蛇尸,朝那打开的暗门里就丢了进去!

    里面哗啦啦一响,声音格外清脆,那清脆之音落下后,里面便又没了动静——里面有东西,但似乎没有杀招。

    呼延昊却不放心,又射死了几条毒蛇,接二连三地丢了进去,里面一串哗啦啦的清脆响声,一物弹出,沿着石门边滚了出来,落到了地上。微光正照在那滚出之物上,金色的光芒在昏暗湿滑的蛇窟地上晃着人的眼。

    金币!

    呼延昊盯住那金币,气息一滞,难言激动,随后笑一声,拎着暮青走了过去。但他生性狡诈如狼,到了门口还不肯尽信里面没有杀招,便对暮青笑道:“你说,本王应不应该把你也丢进去探一探。”

    “可以。”暮青丝毫不惧,“如果你进去了之后,有智商靠自己找到出路的话。”

    里面若有宝藏,这蛇窟高丈许,墙壁又湿滑,想原路靠呼延昊的轻功上去是不可能的,这宝藏从此处运不走,所以里面必有出路。依这地宫主人的性子,想出去定不容易。

    呼延昊笑意沉敛下来,拎着她的衣领一转,让她面向他,看见他眼里的嗜血杀意,“你知不知道,敢侮辱本王的人……”

    “都死了。”暮青替他说完,有些不耐,“知道了,快进去吧,里面没杀招。”

    明知此时不是杀她之机,还总拿此话来威胁她,毫无威胁力,不过浪费唇舌。

    暮青冷眼扫过呼延的手,在他怔愣微松时,转身坦然走进了石门里。后头碾着地面的声音又起,呼延昊的脸青如石墙,但还是紧跟暮青进了门去。

    门内漆黑,呼延昊屏息,扫一眼四周,他似习惯了黑暗,身在暗处,视物之能颇高,四下里扫过便知没有油灯。但这不是坏消息,因为取而代之的是八柱火台,柱高三尺,雕有华饰,上擎火盆。呼延昊走过去,点燃一柱,周围火光大亮,他依次走过,将八柱火盆都点亮了起来。火盆全都点亮的一瞬,身后石门忽落,但呼延昊和暮青都没理那门,两人同望着眼前华景。

    八柱台,青铜鼎,天高九丈,四面华雕,金砖铺地,翠珠为饰,庄严华美如人间金殿,全看不出外面是湿滑幽暗的蛇窟!

    此门内乃圆形空间,似取天圆地方之意,中有高台,上面堆满之物金碧晃晃,溢了满眼。

    黄金,神甲。

    ------题外话------

    昨天看评,好多妞儿表示陛下好久不出来,快没存在感,要倒戈向大将军和三狼了。

    我要说一下,这段是整个故事里男配戏份最密集之处了。男主不能来西北,所以都是男配戏份,所以这段多美好啊,等男主出来了,男配戏份还能那么多吗?

    笑,男配就是给大家爱的,趁着这段日子,好好爱吧。

    其实我更想说,男主男配,更爱哪个,有何关系?我们的目标是要做个女主党!青青才是这个故事的灵魂啊,哈哈。

第九十九章 争执

    三岔路口,元修和月杀起了争执。

    暮青不见了,三人追出路口,却见四处无人。

    孟三挠挠头,“英睿将军刚刚就在俺身后,咋、咋不见了?”

    两人一起被推出去,暮青退得远些,他则摔了个跟头,只是爬起来的工夫,人怎就悄无声息不见了?

    有鬼?

    这念头闪过,月杀从身旁黑风般驰过,壁上油灯里的火苗却不见一动,恍若鬼影!

    元修跟着飞纵出来,瞥了那油灯一眼,一把揪了孟三,落在岔路口。

    岔路口,月杀扫一眼那两条路,左路横尸遍地死寂无声,中路窸窸窣窣似有毒虫涌动,一切与他们进右路前一样,不似有人出入,暮青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身旁有烈风刮过,月杀忽回头,见元修往来路驰去,墙上点起的油灯火苗被一道烈风绞碎,炸若星火,扑散在来路上,男子驰远,若踏星河,全然不似有伤在身,眨眼已在十丈外。

    月杀脚尖一点,飞身追去,孟三在后头追,约莫追出百丈远,他停下,看见一条向上的石阶。

    那石阶与他们从甬道下来的石阶颇像,元修和月杀已在上头,孟三蹬蹬上了石阶,见头顶现出一条暗道口,里头漆黑,灯烛未点,那暗道口的大小却跟他们下来那条甬道差不许多。

    孟三心头顿生不妙感,钻上去时,一盏油灯被点亮,元修和月杀背对暗道口,他自两人之间看见一条深深的甬道,白玉铺路,路上一片狼藉,一只石雕头颅滚在暗道口,碎了半边,雕画细致的眉眼正盯着他。

    孟三倒吸一口气,凉了半颗心。

    呼延昊进的甬道!

    “人不在。”元修说话间往前走了几步,探向墙上挂着的一盏青铜油灯,“冷的。”

    呼延昊出了甬道,已出去多时。

    话音刚落,月杀回身便跃下了暗道,孟三还没上来,只伸了个脑袋出来,两只眼瞅着里头。月杀回身撞见他挡着路,停都未停,脚尖一点踏在他脑门,孟三嗷地一声仰下石阶,后脑勺将要磕在石阶上时,只觉衣襟被人一拎,月杀从他面前黑风般掠过,抓着他的衣襟,丢弃废物般往石阶下一扔!

    孟三一屁股墩在地上,噗噗吐出一嘴泥,怒骂:“你敢踩小爷脑门儿!敢让小爷吃你的靴底泥!敢扔小爷!小爷剁……嗷!”

    狠话没放完,身旁烈风一刮,他衣领被元修拎起,如被大漠风沙卷走,一路天昏地暗,落地时已在岔路口。

    月杀往中路奔去,元修一手拎着孟三,一手探向月杀肩膀,烈劲如火,压得月杀一沉!

    月杀剑眉飞扬,落地回身,目光含剑,“大将军何意!”

    “此路不通,原路去!”元修道。

    “她在此路!大将军不救?”蛇窟路口,月杀面寒如霜。

    暮青定被呼延昊劫了!

    呼延昊竟比他们先出了甬道!他那条路在他们身后,出来时见他们石阶上的暗门关着,定知他们还未寻见出口。此人狡诈,应是躲在中路窥视,寻时机将她劫入了此路!

    呼延昊不可能劫着她躲在来路深处,他们从甬道下来的这条路笔直深长,前半段路又有油灯的光亮,方才她被推出去到他们转身,只那么一瞬,呼延昊若劫着她往后走,他们回身时定能看见,唯一的可能是他劫着她转弯避去中路,这才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这三岔路,两旁皆为机关路,他们择了右路,刚一进去便触了机关,左路想来也差不许多。呼延昊若在左路,机关不可能不启,他只可能藏身中路!此路毒虫遍地,他如何能避开他不知,反正草原五胡乃异族,有秘法也未可知。他只知那女人此时与呼延昊在一起,处境凶险,必须救她出来!

    元修阻止他是何意思?

    “呼延昊不会杀她。”元修放开孟三,却未放开月杀,那手按在他肩头,似有千均力。

    “不杀她难道便不会伤她?”月杀冷笑,瞥一眼肩头,心中暗沉。此人内劲阳烈,与主上不在一路,但他负伤在身热病初愈,又忍饥数日还能有一掌便将他压下的刚猛劲力,功力实深!

    “伤她?”元修闻言竟笑了,“你是你家将军的亲兵长,你家将军有多少本事你不知道?呼延昊想伤她,两个脑子都不够!”

    男子眉宇若那星河明朗,笑意甚笃,瞧着竟一点儿也不担忧。

    月杀抿唇不言。

    “呼延昊残忍嗜杀不假,但他狡诈如狼,非莽夫之辈。这地宫中机关重重,他劫了她,定图她能带他寻宝藏出地宫!放心吧,她的性命暂时无忧!”

    元修如此开解,虽有道理,月杀却不受教,“大将军敢保证我家将军毫发无伤?你见过呼延昊的残忍,我家将军数次挫败他,如今人落在他手里,敢保不死,能保无伤吗?以呼延昊的手段,叫人求生无门求死无路的手段有的是!”

    他承认,那女人确实聪明!但他就担心她聪明!

    方才遇劫,以那女人的聪明,她会想不到提醒他们?

    她没留下任何讯号,只能说明她被劫时完全被呼延昊制了住。呼延昊定然从背后封了她全身大穴,他追出来时望进中路时已不见人影,可见呼延昊速度之快。如此迅捷,定不会拖着她前行,她可能会被呼延昊扛着或者夹带着,谁知那胡人崽子的手有没有摸到不该摸的地方,这一路有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她若没被呼延昊发现女儿身,或许还不会太险,若被发现,那就危险了!

    无论呼延昊有多少残虐人的手段,对付女人,一个手段就够了!

    他奉主上命护她西北之行的周全,又自请做她的亲兵长,他不能让她面临那等不堪的险境!

    “放开!”月杀面沉如水,瞥一眼肩头,元修不知她是女儿身,自然不知他的忧焚。他若再不放,他恐顾不得遮掩实力,也要在此处与他一战了。

    “你这小子,怎说不听?”元修英眉深锁,心中不解,却按着月杀未放,“我且问你,此路毒虫遍地,你可有把握自保之下与呼延昊一战,并将她救出?”

    “这不劳大将军费心!”

    “你是她的亲兵,也是西北军的兵,我就得费心!”

    “大将军此时倒爱兵如子了,怎不想想她此刻身困敌手,就在这遍地毒虫的路上?”

    “她跟着呼延昊,不惧毒虫!狄人部族擅制兵刃,短箭机关常埋于大漠,大漠蛇鼠蜥虫出没,为防机关阵暴露,狄人上代神巫配了一种驱虫粉,蛇鼠皆畏。此事是我疏忽,未曾想到呼延昊能出那甬道。他既进了此路,身上多半带着那驱虫药粉,她在他身边,不必惧毒虫。”元修沉声道。

    此事确是他的疏忽,从那甬道出来后,他因心绪有些乱,见到前面有三岔路,便忘记了往后面瞧瞧。因没探查后路,便没发现后面百丈远还有条石阶,正连着呼延昊进去的那条甬道。若方才查探过,他们便能发现呼延昊已出了甬道,心中有所警觉便不会发生她被劫之事。

    大军欲动,粮草先行,粮草欲动,斥候先行,此乃行军之道。他为将十年,竟因一时心事犯了如此大忌!

    元修眉峰压着,眸下暗影如霾。他的疏忽致使她身处险境,是而此刻他必须冷静,决策无误才能救她出来,并保她的亲兵无事。

    “你若一意救她,将她带离呼延昊身边,你们两人都会被毒虫所困,不如原路行进。右路乃她所择,是何机关你我已知晓,过了此路,寻了开门机关便可出去。呼延昊劫她的目的应该是让她帮忙寻找出路,这三条路的出路应在一条上,我们不如出去在那条路上救她。那条路上只要没有毒虫,从呼延昊手上救下她便不难。”

    自前殿来此,地宫主人的用意他心中已能明白几分,他似乎并不为杀他们。两条甬道不论选哪条路,出路都在一条上,这三岔路应该也一样,差别只在于机关不同,看他们愿选哪条。

    月杀闻言,蹙眉沉默。

    “你要相信,凭她的本事要寻出路很容易。反倒是我们,到了尽头要寻开门的机关,恐要费些时辰,所以我们要快,没时辰耽搁了。”元修说罢,等月杀抉择。

    月杀拂开元修的手,脚尖抹地一转,驰入右路。以他的身手,那几个蠢笨的铁球奈何不住他,一会儿便能过了此路,若能寻了开门机关出去,确实比在毒虫路上救她容易,只不知那开门机关好不好寻。

    罢了,去瞧瞧便知!

    元修见月杀原路驰进,拎起孟三也飞纵进去!

    铁球密集,约莫人头大,速度颇快,一切与她的推断丝毫无差!机关已启,又有她的推断警示在先,三人疾掠如风,元修带着孟三,拳风如雷,轰砸开面前铁球,那铁球荡去,撞向前方,若雷震灌耳,砸裂青壁,石屑如雨!两人在铁石林里驰掠,一如苍风逐月,一如雷裂长空!

    稍时前方石门在望,孟三倒吸一口凉气,喊道:“大将军!”

    ------题外话------

    猜猜元修和月杀这俩会去开尽头的门,还是进机关坑。

    有事出去了一趟,晚上如果不卡的话就再更一章,但不会太早,大家早晨再看,不用等那么晚。

第一百章 骗人要智商

    话音起时,元修和月杀已望见前方,壁顶密悬如林的铁球被拳风分扫两旁,前方现出一方深坑!

    月杀在前头,一路逐风,从铁球林里纵出,望见那深坑时,人已在半空!那坑对岸便是路尽头,石门在望,眼前却忽然没了机关铁球,月杀身在半空,前力已衰,借力无处,一坠便落进了深坑中!

    这机关道中两壁有灯,元修和月杀却谁也没工夫点,两人一路都摸黑前行,坑深黑暗,不见五指,月杀坠下,未待双眼适应这黑暗,便已闻见沉铁之气,于那九渊之下见血铸刀锋,森冷穿肠。

    月杀袖口一扬,黑暗里瞧不见他袖中细丝,只见他急坠间凌空鹞跃,不知何处借力,踏上石墙,青鹰般飞纵而上!

    这一坠一上,眨眼工夫,元修已出了铁球林,月杀在前头坠了下去,他心中有警兆,将出铁球林时,一拳将一球砸向石壁,轰声震耳,石壁青砖碎落,元修踏那碎石,急点向石壁,借力一纵便去了深坑对面。

    他落地时,月杀也正上来,袖口丝刃已收,元修目露疑色,望向那深坑时垂眸遮了眼底神色,望了一会儿,眉心蹙起。

    “机关坑?”

    “嗯。”

    “这里面还有机关坑!这地宫主人也忒坑人!”孟三骂道,从甬道到三岔路,再见这黑心的机关坑,他心里对地宫主人已半点好感无存,若此处真乃暹兰大帝陵寝,这大帝心也太黑!这机关道铁球密如林快如风,还黑得难辨前路,墙上倒是有油灯,可谁有那工夫点?就算能过来的高手,也可能在最后关头被坑死在这机关坑里!

    “她那边可能也有此坑。”月杀面色颇冷。

    “放心吧,她有本事找到过去之法。”元修负手道,转身看了眼身后石门,这石门与机关坑之间只有丈许之地,开门的机关不知是否在这丈许之地间。

    到了此路尽头,元修反而觉得不确定了,他总觉得太顺利了,以地宫主人的心思,开门的机关恐不好找。

    “说不定在这机关坑里。”月杀道,他也觉得太顺利。甬道里开门的机关他们找了那么久,此路的机关绝不会简单,搞不好在最难之处,也就是这机关坑里。

    “嗯,也说不定在咱们的来路上。”元修赞同,以这地宫主人的心思,他未必干不出此事来,机关坑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在来路上,比如石壁上。石壁上有油灯,他们一路无暇分身点灯,但说不定机关就需要边过铁球林边开。

    两人望着机关坑,皆面沉如水。

    孟三古怪地瞧了眼两人的背影,呐呐指了指墙上,“那个……不就在那儿吗?”

    元修和月杀倏地回头,循着望去,怔住。

    石门左侧壁上,有块雕着弯月凹槽的青砖!

    元修:“……”

    月杀:“……”

    孟三咳了声,为了给元修留点面子,道:“看着像、像开门的机关,不知是不是。”

    元修眉心深锁,他和月杀都以为开门的机关不好找,两人没想过能在这丈许之地找到,也就没留意近处,没想到还真有!不过,是不是真的,难说。

    月杀也没想到,但也可能真是他们想复杂了,这地宫中机关诡异难测,一路行来每一处都不容易,他们下意识便觉得此处石门的机关不好寻。

    也许这地宫主人猜到他们会有此心思,反其道而行呢?

    元修和月杀互望一眼,两人想一块儿去了。

    “要不再找找?”孟三问。

    “不,开!”元修负手望那青砖,背影似见乾坤朗朗铁骨铮铮,“何惧真假!他敢设此机关,我就敢开!开错了,大不了一场拼杀!砸烂这机关道,不信出不去!”

    月杀无异议,错了大不了战一场,对了便可出去,不能放过任何可以出去的可能。

    孟三听元修一言,心生豪情,一拍胸脯,“我发现的,我来!”

    元修没拦他,与月杀一人一边避开,元修避在孟三身旁,提防着一会儿石门一开,若有杀招,好带着他一起避开。

    孟三天不怕地不怕,也没元修和月杀那般复杂的心思,元修同意开机关,他扣了那弯月凹槽便干脆地向下一按!

    青砖扣下,石壁冰凉刺骨,石沉如铁,耳旁有暗铁滚动之音,千年未启的石门,重启之日,地震如石破,滚滚轰鸣惊了天。

    轰隆!

    轰隆!

    似有巨力在冲撞石门!

    孟三手还扣在青砖里,张着嘴转头盯着那石门,“咋、咋会有这么大的……”

    动静俩字还没出口,石门忽开!若巨龙之口忽张,巨浪滚滚,丈许之地,顷刻没顶!

    元修和月杀在听见那冲撞声时便已警觉,石门忽开的那一刻,孟三被元修提起来,踏上石壁,但为时已晚,石门来似连着暗河,门一打开若大坝开闸,水势涛涛,冲撞之下,元修和月杀脚下双双一滑,人未纵起,三人便被暗河之水冲入了机关坑里!

    *

    八柱台火光彤彤,高台上黄金珠翠堆积如山,旁边十台大箱,甲衣满出,金丝晃眼。

    呼延昊未走近,抬手一掷!火光照那匕首,寒光映流火,射向那甲衣,叮一声!

    清脆声入耳,匕首铿锵落地,甲衣软软搭在箱沿,丝毫无损。

    呼延昊眼神一亮,大步走过去将那甲衣捞起,那甲衣不似武将的战甲,乃是软甲,瞧着金丝所制,但金丝之软不堪为甲,此甲不知何物所造,兵刃不入!

    这整整十台大箱的甲衣,若能组一支神甲军,定能驰骋在世,成一支神军!

    呼延昊心情澎湃,刚想将甲衣穿上,忽觉身后有目光传来,转身看向暮青后,眸中起了阴沉霾色,笑道:“本王能寻到宝藏,英睿将军功劳不浅,这件甲衣本王可赠予将军。”

    说是赠予,他却不容暮青拒绝,打开她的双臂,将甲衣展开,便要为她穿上。那甲衣胸前有衣带系着,他若为暮青穿衣,少不得要帮她系衣带,暮青上半身穴道被点着,拒绝不得,腿脚却能行动自如。

    但她未后退,只挑高了眉,冷嘲道:“呼延王子服侍人挺熟练。”

    呼延昊面色顿沉,阴霾罩顶,甲衣扔到暮青身上,抬手帮她解了穴道,咬字如磨牙,“自己穿!”

    暮青重获自由,心知呼延昊将甲衣赠予她不是出于慷慨,只是狡诈多疑,怕甲衣穿上身会有险,拿她做试验罢了。她心知肚明,却不道破,将那甲衣接到手上,只觉得入手温和柔软,不若金属的冰冷,穿上身后不觉得冷硬,反倒挺贴身。

    呼延昊见暮青无事,欣喜如狂,望了那神甲箱一眼,抬手便又要将暮青点上,手指落在暮青身上时,他忽愣,随即面色一变!

    暮青目露嘲讽,甲衣她替他试了,他却不能再点住她的穴道了。

    “你……故意骗本王将甲衣给你?”呼延昊眼眸眯起,危险如狼。方才他其实没想将甲衣给她,只因要穿甲衣前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才惊觉此衣得有人试一试,这才将甲衣给了她。当时他只想到让她试衣验一验甲衣有无危险不妥之处,并未想到她穿上后他连穴道都点不了了,此刻想想,她方才实有诱骗他之嫌!

    “骗人是需要智商的,对你,我没用。”暮青不承认。

    她不认为她欺骗了呼延昊,她只是利用了他的多疑,一个眼神神甲就能到手,不是她骗术高明,只是他太笨。

    呼延昊气笑了,笑意冰冷,如见九幽寒冰,忽然伸手,掐向暮青的脖子!

    暮青早有所料,忽然蹲身,指间一直未收起的刀刃狠辣地向呼延昊膝间刺去!她不退反进,敏捷如豹,呼延昊心头凛然,手未收回,腿欲撤已来不及,电光石火间,他腿上气劲震开,暮青的刀刃离他的膝眼只差毫厘,却只觉刀尖儿如被一道无形的气劲所阻,手腕突麻,刀在指尖震得险些落地!她捏紧一收,躬身驰退,与呼延昊遥遥相望,心中暗自可惜。

    呼延昊未追来,目光落在她的刀尖上,森冷一笑,“你还是骗了本王。”

    那刀尖上泛着浅黄,蛇毒的汁液,方才她在蛇窟里用此刀推送青砖时沾上的。方才她拿此刀刺杀他,他才忽然间明白的,她当时用此刀推送青砖,恐怕就有此刺杀他的念头了,可惜他当时心思在人脸青砖上,丝毫未曾察觉。

    再让他想想,他还有什么未曾察觉?

    “你说要看那些青砖在墙上的分布,关联其中含义,其实是为了骗本王解了你的穴道吧?”呼延昊并不笨,有些事未发觉只因暮青做得太隐晦,但既然发现了她有用蛇毒刺杀他的念头,很容易便能发现她让他解开穴道的理由是谎话,因为那些人脸青砖需要的是记忆力,并不需要看什么分布。她在说此理由时,已经看过墙上的两块青砖了,以她的聪明,当时应该就已经知道这些青砖是甬道里的百官人像了。那么,何来要看青砖在墙上的分布以找寻机关之说?

    她那时不过是为了骗他解开穴道,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拿刀推送青砖,趁机让刀沾上毒液,好伺机刺杀他罢了。

    在蛇窟石门开启的一瞬,如果不是他不放心她,点了她的穴道,她恐怕那时就会动手!只因他不曾信她,蛇窟外她才没寻到动手的时机,但他千防万防,还是给了她时机,被她骗去了神甲,险些伤在她手下!

    呼延昊忽然大笑,笑声摧心,目光残嗜,渐渐笑出了血气。

    他说过,世间想杀他的人都死了,他没有开玩笑。她落在他手里,即便他用得到她,但让她求生不能求死无路的手段他并不缺,他有的是手段折磨她,他却一根汗毛都没伤她。

    他难得对一人有惜才之心,她败他,屡次想杀他,他都可以不追究,但他不容许欺骗。

    本想寻到出路后,只要她肯跟随他,他便可不杀她。如今看来,只能把她的命留在此处了!

    ------题外话------

    这章是昨天的,今天还有。

    前两天有妞儿说,我绝叉爱最爱呼延昊,23333,我表示木有瓦!误会这么深肿么破?

第一百零一章 绝处逢生,再遇!

    “你想杀我。”暮青看到呼延昊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思。

    呼延昊森凉笑起,八柱台火光照亮华殿金翠,山般黄金,巨箱神甲,翠满地,珠遍殿,瑶台琼景,暖不透男子的眸。

    杀机冷如冰,人影虚晃,殿柱忽被踏碎!翠珠滚落,金石地上清脆一响,金殿半空,呼延昊踏纵向前,火光灼灼,映那青幽的眸,森凉的笑意,残忍如狼。

    暮青未退,她已在一门边,仰头望远,眸光清淡无惧,忽然抬手向后一砸!

    壁上一石,金雕弯月,受力内凹之时,忽有沉铁声动!

    那一刻,他在半空,她在门边,遥遥相望,时辰逝如流沙。

    他在半空盯住她,看见她眸中有他不解的光。

    此处圆殿有九门,自蛇窟进来时她便数过了。她没来得及探查所有的门,只看过附近三道,得出的结论有三。

    第一,三岔路是勇者的试炼,中路有蛇窟,左右两路便应有机关坑。蛇窟有进入此殿的暗门,左右两路的机关坑里也应该有。因此,圆殿中有应三门通向三岔路的蛇窟和机关坑。

    第二,蛇窟在中路,此殿左右两门其中一门应是她在三岔路口所择的右路。蛇窟门上绘有蛇图,左右两门一门绘的是太阳,一门绘的是古木。将图形进行适当简化,太阳为圆球,古木为滚轮,分别暗示铁球林和碾压型的铁轮机关。

    第三,她看过的三道门,旁边墙上都有一块砖石机关,金雕弯月,机关都一样。此殿要想出去,开门的机关不需要费心寻找,需要费心思的事破解门上的图形,只有一道门才是正确的出口,只有一道门才能把殿中黄金神甲运出去。

    但她暂不需要考虑殿中黄金神甲,她要先与元修三人会和。

    他们三人若是不笨,应该能推测出她被呼延昊带进了中路,元修与草原五胡打了十年交道,应该知道呼延昊身上有驱蛇药,她跟在呼延昊身边不惧毒虫。元修身为西北军主帅,她信他有决策之能,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带着月杀和孟三继续走右路。右路的机关她已告知过他们了,但没告诉他们有机关坑。以元修和月杀的身手,过那机关坑应该有惊无险,她担心的是他们会去开尽头那门。

    地宫主人既是在挑选继承者,没有入蛇窟或者机关坑的人便不具备大勇之才。黄金神甲既然藏在此处,即表示地宫的试炼到了尽头,那么没有通过试炼之人,自然就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了。

    那门后一定有杀招!所以这一路上她才不想浪费时间,早些进来藏宝之处才可早些寻到去铁球林那边的机关坑的门。只是那机关坑里必定刀光剑影杀招极烈,她不懂内力轻功,若想在其中保命便需要神甲。呼延昊是不会给她神甲的,所以小施计策引他多疑,得了此甲。

    方才杀呼延昊只因离得近,顺势而为,成与不成她都算好了退路!

    此刻神甲在身,万事已备,只望元修三人没开那门……

    暮青背对石门,等待漫长难熬,呼延昊青眸幽暗,手如鹰爪,向着她的脖子。时辰如同静止,只待石门先开,还是呼延昊先到!

    脚下金石晃动,呼延昊离她有一丈!

    沉铁扯动,铁链滚滚,拉动石门,呼延昊离她有三尺!

    石门缓缓抬起,呼延昊离她有一尺,望见暮青身后,目光忽变!

    暮青盯着呼延昊,刀刃在手蓄势待发,呼延昊目光忽变的那一刻,她听见滚滚浪声,倏一回头,石门忽开!

    巨浪卷入,撞向暮青,暮青脚下一滑,哧溜仰倒,凌空被浪一打,飞撞向呼延昊!呼延昊看见那浪从石门进来,欲避却驰力已衰,落地的一瞬急点纵起,忽被暮青撞向胸口!

    呼延昊正运力,胸前被暮青一撞,闷哼一声,气力一散两眼一黑,两人一同被巨浪卷倒!

    倒下的那一刻,暮青依稀瞧见石门口机关坑中刀光森森,有人被浪冲进来,月杀在水里游着,元修离他不远,一臂揽着孟三。

    暮青脸色发青,被水吞噬的一瞬心中忍不住怒喝一声——又是你们俩!

    那一声怒喝被暗河水吞了,暮青在江南长大水性颇佳,巨浪刚冲进来,水位并不高,她被浪卷倒才让水没了顶。她反应敏捷,被冲走的一瞬翻身便要起来,腰身一用力,却发现扭转不动。

    身后,有人抓住了她!

    暮青心头一凛,水里睁开眼,转头一望,呼延昊对她露出森凉的笑,在她转头时,他的手扣住了她的脖颈。

    “别动!”呼延昊拖着暮青从水里退远,退向圆殿中央堆着黄金神甲的青铜高台,目光放远,望向从水里起身的元修、月杀和孟三三人。

    三人被暗河水冲入机关坑里,四面铁球刀光,轻功难已施展,月杀本已动用独门兵刃,扯住一处机关铁球上的悬铁,想要飞驰起身纵回机关道的来路上,但人刚飞起,他凌空转头,看见了坑中的一道石门。

    那时他已适应了机关坑中的黑暗,确定自己不会看错。机关坑里竟然会有暗门,他当即便放弃了从机关坑中出去的念头,上头的门连着暗河,显然不是出路,那么出路很有可能是这道暗门!以那女人的聪明,她可能会进了暗门!

    孟三在被冲下来时受了刀伤,元修为救他分身乏术,只有月杀一人能寻开暗门之法,他在刀光剑影里躲避飞驰,在墙上找到了些人脸青砖,可是无论怎么推,门就是不开,眼看着水越来越深,就快要没顶,暗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元修揽着孟三起身,孟三身中数处刀伤,胡袍已被血染红了,又吃了不少水,脸色苍白,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元修将他放在一根殿柱前倚着,暗河水还在涌入,但圆殿颇广,一时半刻还淹不了人。

    早在进殿时,元修便看见这殿中之景了,黄金,神甲,世间相传的暹兰大帝的陵寝,他们竟真的有幸一见。

    足可建一支起事之神军的黄金和神甲,世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藏,元修却只望着那青铜台上的少年。

    绝处逢生,失而复得,她却落入敌手,喉咙被扣,呼延昊森凉笑着,一用力便可将她的喉咙拧断。

    “呼延昊,放了她,你要的我不跟你抢。”元修道。

    “大将军是在与本王谈条件?”呼延昊闻言大笑,面露稀奇之色,笑意嘲讽,“听闻西北军自诩戍守国门之军,不与敌军谈条件,一字不谈,一步不退!本王如今所见怎与旧日听闻的不一样?”

    元修不言,眉宇沉寒如铁,不答只问:“你要如何才肯放她?只要你说,你敢要,我就给得起!”

    呼延昊闻言挑眉,似有惊讶,片刻后又大笑一声道:“大将军爱兵如子,甘为一人弃西北军铁律,本王佩服!只可惜本王不傻,放了她,本王如何出去?”

    呼延昊瞥了眼那打开的石门,他们从蛇窟里进来后,八柱台一点亮石门便放了下来,此刻那机关坑的石门却久不见落下,水不断地涌入,这大殿恐怕要被淹!好在黄金神甲都在高台之上,一时半刻水淹不到,若能寻到出路,许有运出去之法。出路只有眼前这小子能告诉他,寻出路可能要些时辰,不然他真想陪元修好好玩一玩,看看是怎样一个他敢要,他就给得起!

    “你还是落入了本王手里。”呼延昊凑近暮青耳旁,在她耳边笑道,笑意却寒凉,“你可听见了?大将军为救你的命在与本王谈条件,那本王就给他个条件。你来告诉本王哪道门是出路,不说本王便要大将军自毁一臂。西北军主帅元修,神臂盖世,百步穿杨,若废了一臂,那可真叫人可惜。”

    呼延昊说话间那扣住暮青腰身的手忽然向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纤柔无骨,他心头古怪之感又生,却因急欲寻出路,只一闪便过,扫了眼元修和月杀道:“别轻动,动一回,本王断她一指!”

    月杀本寻机欲动,闻言脚步收住,寒着脸盯住呼延昊。

    呼延昊垂眸对暮青道:“看见殿中的水了吗?淹一寸,本王断你一指,想保住你的手就别拖延时辰,告诉本王何处是出路。”

    他说罢便松了松扣住暮青喉咙的手,让出毫厘之地,让她可开口说话。

    暮青未看元修和月杀,她的目光一直在孟三身上,他倚着殿柱坐着,已然昏迷,照这般下去,他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没有时间可耗,呼延昊等不起,他们也等不起。

    “门我未看完,带我走一圈,全部看完。”她道。

    呼延昊已习惯了她的冷静,听她声音里毫无惧意,一点也不意外,带着她便下了高台。元修和月杀附近的那三道门恰巧是暮青看过的,呼延昊带着她在殿中走了大半圈,看着并不惧两人,他一路扣着暮青的喉咙,牵着她的手,在两人冷沉的注视下含笑,似乎巴不得他们有异动,他好掰人的手指玩玩。

    元修和月杀一动未动,呼延昊带着暮青回到高台时,神色颇为遗憾,低头抚着她的手指问:“看出来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卿本红妆

    暮青刚瞧完,呼延昊便问,不同于蛇窟里的戏谑打击,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抚着她的手指,他噙着寒凉的笑意低头望她。她比他矮约莫一头,肩头单薄得不似男子,这等身量在草原上连最低等的骑兵都选不上,不过是个饲喂牛羊、任人践踏欺凌至死的奴。可她却有聪明的头脑,草原部族无所不知的神巫都未必有她聪明。那便让他瞧瞧她的极限在何处,亲兵欲救便断她一指,水涨一寸便断她一指,答不出来便断她一指。

    断指之忧,时辰之迫,他倒要瞧瞧她还能不能摒弃杂念,去思去想那出路在何处,他倒要瞧瞧,他断她几指时她能想出来……

    “西北门,水门。”暮青道。

    呼延昊抚着她的手指,忽然僵住,眸中幽光生出裂隙,盯住暮青半晌,森然一笑,扣住她喉咙的手倏地捏紧,“你以为本王好蒙骗?”

    随意说出个门来,她以为便能蒙过他,逃脱断指之痛?

    “蒙骗?”暮青皱眉,颇有不满,“你的大兴话想来是没学好,蒙骗乃靠蒙来骗人之意。你认为破解一处图形谜题我需要靠蒙,还是骗你我需要靠蒙?”

    呼延昊:“……”

    他方才的话,似乎这不是重点!

    “好!那你说为何是水门?说服不了本王,本王便断你一臂!”呼延昊气得一笑,捏住暮青的手腕便将她的手臂压向背后。她真有把人气疯的本事,变着法的骂他蠢笨,还责他看低了她的聪慧。那便让他听听,她有多聪慧,只是看过一遍殿中九门便能立刻知道出路。

    元修紧盯呼延昊,眉宇如聚烽烟,拳指握如闷雷,裂崩苍穹之力暗压着,指尖白如雪。

    月杀袖中独门丝刃暗扣,只待呼延昊一时松懈,杀他个人头滚落!

    暮青眉头都没皱,她不是不痛,只是忍着,元修和月杀若见她痛不能忍,必不顾一切出手,届时与呼延昊缠斗起来,会平白拖延时辰,孟三的伤势可耗不起那时辰。

    “圆殿有九门,日、月、木、水、沙、石、云、雷、星。日为圆球,月为蛇窟,木为滚轮,简单的图形加减法。”暮青道。

    “哦?如此说来,水、沙、石、云、雷、星之门后又为何路?”呼延昊问。

    “嗯。”暮青淡淡应了声,呼延昊以为她会解答,却听她道,“你若如此想,永远也解不开此题。”

    “何意?”呼延昊沉声问,那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年背对着他,因被他钳制着无法转身,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从她的后脑勺传达来的浓浓的鄙视。

    她的命在他手上,竟还敢鄙视他!

    呼延昊不觉加重手上力道,想着是否真要把她的胳膊掰断,给她点教训她才肯乖乖听话,但手上的力道刚加重,便听暮青开了口。

    “我都说了是简单的图形加减法,你认为以暹兰大帝的心思,他会出如此简单的谜题给我们?”此地已是藏宝之处,若出路只是简单地加加减减便可推断出,那何必设此九门呢?倒不如直接放他们离去!

    暹兰大帝,大漠古国一代惊才绝艳的开国大帝,渊博,深沉,傲视天下。他的骄傲怎容许他设下如此不入流的谜题?若如此简单便能解开,以他的骄傲,他会宁肯不出此题,直接放他们离开。

    “九门上的图形,最容易加减的便是日月木,此三图却恰恰在三岔路的门上,只能说明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我们进入此殿,乍一看殿中有九门,一时不知出路,最易先从进门处开始查探,然后便很容易得出图形加减这个结论来。以常态思维,我们会以为其他门也是如此,于是便会绞尽脑汁去思索那些水、沙、石、云、雷、星加加减减会是何物,哪道门之后会是出路。但出题之人岂是常人?一路行至此处,若还不知暹兰大帝的性情,以常态思维去解他的谜题,那被困死在殿中为这些宝藏陪葬也怪不得旁人。”

    “……”

    “此殿九门上的日月星木不过是障眼法,一个都没用!”

    “那你要本王带着你把门上之图都瞧遍?”呼延昊咬牙,她戏耍他?

    “我是看了殿门,不过只是顺道,我要看的是八柱台。”暮青瞥一眼青铜高台下那燃着熊熊火焰的火盆,火盆下的柱上所雕之景栩栩如生,如跨越千年的时光,被熊熊火焰照着,映在大殿壁上,鲜活如昨。

    呼延昊转头望去,钳制着暮青的手劲却半分未松。

    八柱台?

    “八柱台上的故事才是打开出殿之路的钥匙。”暮青望着那殿壁上随火光起舞的人影,好似观看走马灯,看一场千年古国的旧景,“柱上所雕乃暹兰大帝率臣民拜天求雨、治沙迁徙之景。太阳门前的柱上雕着一男子,身穿大巫之袍,执神杖登祭台,率百官拜太阳神。木水二门附近柱上雕着巫袍男子率百姓植木固沙之景。沙石附近的柱上则雕着飞沙走石、百姓迁徙之景。云雷二门附近的柱上所雕乃巫袍男子率百官祭祀求雨,天空却电闪雷鸣,大漠少雷,百官闻雷声以为上天要降罪帝国,惊恐跪拜上天。有趣的是月门和星门附近的柱上,两柱所雕之景竟然一样,都雕着巫袍男子登高台夜观星相之景。”

    这些石雕的手法与甬道和蛇窟里的人脸青砖手法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同样的栩栩如生,因此很容易看得懂。

    “那巫袍男子既率百官祭拜神灵,又率百姓植木固沙,他应该就是暹兰大帝,集神权与王权于一身,知天文晓理,通达人心,极尽机关之道,世间大才。我不认为暹兰大帝会因失误将两柱上之景雕得一样,我认为他是故意而为,为的是告诉我们读此故事的顺序。故事应该从云雷附近的柱上读起。一日,他率领百官祭祀求雨,天上忽然电闪雷鸣,上天似降不详之兆,因此他夜观天象,次日率百官参拜太阳神,夜里继续夜观天象。柱上未雕他观到的是何星相,但两次所见应该都为不详之兆,他开始率百姓防治风沙,可是风暴还是来了,百姓只能远离家园,迁徙远方。”

    呼延昊听着,越听剑眉锁得越紧,问道:“这与水门是出路有何关联?”

    “我问你,桑卓神湖何时出现的?”暮青忽问。

    “传闻有草原五胡时,桑卓神湖便在了。”呼延昊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耐着性子答了。

    “那五胡部族何时出现在乌尔库勒草原上的?”

    “少说七八百年了。”

    “那暹兰古国何时消失的?”

    “千年前!”呼延昊耐心耗尽,沉声道,“别绕弯子!”

    “我告诉你出路在水门,倒是够直接,一点弯子都没绕,但你不信。”暮青冷声道,他以为她愿意在此时跟他绕圈子?还不是因为不如此解释,他听不懂!

    “你难道没有想过,暹兰古国建于大漠深处,暹兰大帝的陵寝为何会建在此处?此处离桑卓神湖只有百里!”暮青道。

    呼延昊忽愣,脑中有闪念一过,难道……

    “没错,草原五胡应是暹兰大帝的后人。”暮青一语道破,“此殿中的故事只到百姓远离家园迁徙远方,未曾告诉我们古国的百姓迁徙到了何处。但既然暹兰大帝的陵寝离桑卓神湖只有百里,那么暹兰古国的百姓很可能是沿途迁徙到了乌尔库勒草原。草原五胡的历史始于七八百年前,而暹兰古国消失于千年前,这期间两三百年的时间应该便是百姓建立家园、五胡部族形成的时期。”

    地宫这一路行来,行得越深,她心中的疑惑越深。那时并不能肯定地宫的主人便是暹兰大帝,但若真是,千年前暹兰古国因一场黑风暴一夜之间倾国覆灭之说便有些立不住脚。由此地宫中的一切便可看出暹兰大帝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这等人会让他的帝国一夜之间覆灭?今日,历史之谜终于解开了,暹兰古国并非神秘消失了,而是暹兰大帝带着他的子民举国迁徙了。

    草原五胡便是暹兰古国之后。

    暮青之言不仅让呼延昊愣了,也让元修愣了住。

    谁能想到,世人以为神秘消失了的暹兰古国竟然不曾消失,只是改了面目延续至今?

    八柱台的熊熊火光点亮了呼延昊青幽的眸,他是暹兰大帝的后人,落此地宫,见此宝藏,一切果然是天命所归!他心潮澎湃,扣住暮青脖颈的力道不觉一顿。

    这一顿,暮青忽动!

    她等得便是这一刻!

    她向后狠狠一撞!头一仰,狠撞上呼延昊的下巴,同时手腕一拧,蹲身,后背贴着他的前身往下一滑!

    呼延昊下巴一痛,往后一仰,见暮青趁此空隙手腕从他手中拧开,身子一矮便要从他的手臂和前身的禁锢中逃出,他心头惊怒,眸中杀机一现,手臂一紧急忙捞她。

    这一捞,两人一齐惊住!

    呼延昊的一臂本禁锢着暮青的腰身,她逃脱之时蹲身下滑,呼延昊手臂一收时她正滑到一半,那手便从她腰身移到了腋下,手掌正覆在她胸口处!

    神甲薄软,甲下衣袍不过两件,男子手掌覆在其上,掌心里那柔软虽有些平坦,但绝非男子胸膛的坚硬!

    那一刻,似有什么刺了掌心,连心头的杀机都刺得一碎。

    那一刻,呼延昊人生里头一回忘了反应,元修纵来,月杀手中丝刃疾射,他竟无所觉。

    那一刻,暮青怒跺了他一脚,猛一推他的手臂,从他的禁锢中逃脱了出去。

    她逃出的一瞬,疼痛传来,手臂被推开,呼延昊伸手一捞,指尖只来得及触到她领口。猎物从手中逃出,身侧有两道杀招即刻便到,眼看着再抓不到她,出于本能,他一掌击向猎物后心!

    那一掌打出时,元修的拳风到!男子拳风刚猛,裂苍穹,破八方,砸得呼延昊掌风一散!

    但呼延昊的掌力先出,元修的拳风后到,暮青后心还是受了些掌力,只是这掌力被元修击碎一层,神甲挡了一层,打在她后心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身子向前扑倒。前头一只盛满神甲的青铜巨箱,脑门眼看着要直磕上锐利的箱角。暮青奋力将身子一斜,额头擦着箱角而过,血哧地淌出来,她翻身滚下了高台。

    那一刻发生了很多事,暮青滚下高台,呼延昊仰避过月杀的杀招,那丝刃在彤彤火光里一闪,绕上青铜高台后如山的黄金,金子哗啦啦倒下,迎面砸上呼延昊,他在地上一滚,金山塌下砸中他左臂,左臂知觉顿失,他竟敏捷不减,脚往地上一蹬,身子驰退,跌下高台。元修欲追,听见身后响动,回身时见暮青滚下高台,飞身去接!他离得比月杀近,月杀本也跃来,半空中瞥见呼延昊往水门而去,他不知暮青所言是真是假,但地宫中机关深诡,万一那门开了其他出路便再打不开,或者呼延昊出去将门关了,他们被困在殿中无法脱身,结局一样是险!

    刹那工夫,月杀凌空一转,飞身去阻呼延昊。

    元修接住暮青,抱着她在水里一滚。圆殿华阔,暗河水自石门涌入,才淹了大殿一寸。元修抱着暮青一滚便站起,两人衣衫皆湿,这般贴着,心头莫名有些古怪感,被她贴着之处似烧起,他险些没把她丢出去!

    手松开,他才惊觉,赶忙大手一捞,这回改抱为拎。

    元修拎着暮青,低头时才见到她闭着眼,半张脸被血水染了,额角血涌,殷红刺目。

    “周二蛋!醒醒!”元修喊一声暮青,却见她闭着眼,眉头蹙得紧。

    自进地宫,数日未食,为解机关她心力交瘁,方才受了呼延昊一掌,又磕了额角,怕是有些虚脱难醒了。

    元修将暮青拎回高台平躺,抬手拿袖口按住她的额角,见一时血流不止,忽想起她身上带着三花止血膏,便想拿出止血。她身上穿着神甲,他伸手便要去解衣带,目光落去她额角忽然怔住。

    她戴着胡人面具,额角被擦破,面具也划破了道口子。他本没留意,但许是方才拿袖口按住她额头时揉开了些,那面具自豁口处翻了开,里面……似乎不太对劲!

    那里面瞧着似乎还有什么翻着,原本薄如蝉翼,翻起后瞧着厚实了些。

    元修盯着暮青额头,眉头死死皱着,面色微沉。瞧了片刻,他懒得猜,一抬手,将那面具刷地揭了下来!

    那张胡人的面具揭在手中,露出少年原本的粗眉细眼,那眉眼平平无奇,面色蜡黄,活像几辈子没吃饱饭。

    元修盯着那蜡黄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她失血昏厥,脸色怎不苍白?

    再望她额角的一小块翻起,他眉宇更沉,似沉千均,重如铁石——面具!去了上头那层碍事的胡人面具,再细瞧她的额角便不难看出了。

    元修望住那一张熟悉的少年眉眼,忽觉陌生。她易了容,他所熟悉的眉眼并不是她的真容!

    那一刻,他的心绪复杂难言,许多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她为何要易容从军?奸细?敌国的?朝中的?哪一派?

    ——人皮面具重抵千金,她哪里得来的?背后之人是谁?

    ——江南从军,青州山、呼查草原、上俞村,智救新军,勇敌马匪,意有所图?

    ——大将军府破呼延昊之计、灵堂外的安慰、大漠之行、狄部之战、地宫里一路相救,假的?

    心绪太杂,谜题未揭开,只在心头过,他便觉得有难以承受之重。但男儿在世,坦荡磊落,他戍守山河战场杀敌,不惧马革裹尸葬大漠,自也不惧人间诡诈如刀。

    若这一路相护相救是假,不过是一刀,刺一片鲜血淋漓,痛也痛个痛快好了!

    元修一笑,那笑惨然,下手一揭,却干脆洒脱!

    那面具顺着少年翻起的额角揭起,殿中忽静,缠斗似休,水涨似歇,天地间唯剩一副清卓容颜。

    青铜台冷,火台灼热,那人儿躺着,人间清独色,满殿金玉琼翠,那人独在其中,忽见青山外,远烟碧,青竹孤生,梦里绝。

    元修在青铜台边,手中一张少年面具,面前一张少女容颜,忽觉心难动,意难动,唯有记忆如潮。

    校场骑马摸那少年腿、将军亭里宽衣解带、甬道里那探来腹下的纤手……

    记忆砸碎那惨然笑容,元修心头不知是惊是喜,只如潮涌,未品出滋味,耳根先红!

    许久,一念才渐浮上心头,难以置信。

    她……是女子?!

    ------题外话------

    这章内容重要,所以写得细,磨了一天,更晚了。

    上个月仵作贴吧的捉虫活动,奖励我大多已发,只有noopy519妹纸,我没搜到你留言,看到后请留言领一下奖励。

    另外,上个月还有几个给我捉虫的妹纸,当时是在评论区里直接指出来的,我忘记发奖励了,哪几个妹纸,留言说一下,我好补上。

    多谢大家捉虫,mua!

第一百零三章 门主的女人!

    元修揭下暮青面具时,呼延昊避在八柱台后,浑身染血。

    月杀逼得紧,数次险取呼延昊性命,却缚手缚脚,难以施展全力。殿中处处是机关,不知何处可毁,何处不可毁,呼延昊与他缠斗数招便知晓了他的忌讳,偏往殿柱和火台后避,他心中正暗骂这胡崽子狡诈时,忽听他大笑一声!

    “西北三十万军,竟封一女人为将!大兴儿郎都死光了吗?”

    那笑声狂放,嘲弄,带几分血气,声震殿梁。

    元修霍然抬头,月杀惊住,丝刃偏走,呼延昊驰退向一殿门边,一砸壁上砖石!

    殿门开时,他矮身一滚,不待殿门全然升起便滚出了殿去。

    水门,她给出的出路。他原以为殿门后会连着暗河,但殿门开启时并未见河水涌入,因此他果断出殿来,殿外只要不是暗河,有何机关他并不惧!他伤了一臂,她的亲兵身手颇似杀手,那兵刃太杀人,他不如避到殿外,只要她在殿中,那亲兵小子便不会追出来。

    殿门渐升,殿内火光烛来,照一地干涸的河床,细沙如雪。

    这一生,血里复仇,草原王座,十年深埋在心,未曾有一日淡忘。

    这一日,黄金神甲触手可得,功成如此近,却终败走。

    人生里难以抹去的败绩,他似乎并不太悔恨,心头一道斑斓色彩不知起于何处,让多年后他想起地宫之行,只记得光影交错的天地里,那河床细沙,那青铜高台,那黄金神甲,那躺着的人。

    那人儿苍白的容颜似沙里雪,未看清,便已远去。

    容颜不清,那呼查草原、那大将军府、那狄部夜晚、那白玉甬道、那蛇窟之行,却心头一遍遍明晰。当他起身,忽生大笑!

    除了阿妈,这世上竟还有一个女人,足以叫他记住!

    河床沙如雪,前路深寂寥,他踏沙行远,如孤行的苍狼。

    他的草原王座,似缺一后,她还不错!

    *

    月杀没有追出去,他赶回青铜台,所见却比他想象中更糟。

    原以为呼延昊那一句会让元修识破暮青的身份,未曾想他竟揭了暮青的面具,见了她的真容!

    元修见了月杀的脸色,心中便已明了。越慈果然知道她是女儿身,他的身份不浅,身手颇似杀手,兵刃独特,让他想起江湖中有一门——刺月门!

    此门极尽江湖情报与暗杀之能,出现于十年前,来路神秘,无人知晓门主是谁,只知此门行的是买卖人命和江湖消息之事,刺部负责江湖暗杀,月部负责江湖情报,只有付不起酬劳的买主,没有他们行不成之事。

    下俞村那百名马匪弓手,匪寨里一夜死了的大小头目,他原先一直想不通是何人所为,此时想来,应是刺月门!怪不得当时他想不通西北地界上有何门派想帮西北军,却不愿意留下名号,若是刺月门倒是说得通了。只是他们想帮的应不是西北军,而是她!

    她的身手在江湖上未曾见过,刺月门行事神秘,她或许是刺月门之人,他未见过此等身手倒说得通。可她的行事作风,并不似江湖人士,且她不会内力,会是刺月门之人?

    那便是她与刺月门有何渊源?不然刺月门的杀手为何在身边保护她?

    元修眉宇深锁,疑问重重,若非此时不宜追根究底,而是出地宫要紧,他定不会在月杀面前装作何事也不知。

    “大将军有话要问尽管问!出了这地宫,谈话可就不这么方便了。”月杀却忽然开口。

    元修诧异地看向月杀,他还以为他会遮遮掩掩,未曾想他倒干脆!他顿时冷笑一声,目光沉如铁,盯住月杀,“越慈,月刺!你想本将军问什么?”

    元修自嘲一笑,刺月门的手都伸到西北军中了,他竟未发觉。

    月杀闻言并无惊诧,他的兵刃一出手时便知道元修会识破他的身份了。既如此,他怎会由他出了地宫再问?地宫一出,元修便是西北军主帅,他若审他们,西北边关三十万军,如何逃得出?不如此刻便摊开来谈,谈得拢便一起出地宫,谈不拢便在此一战,若能替主子除去一大患也是不错。

    地宫机关重重,西北军主帅不幸死在地宫里,真相永不会被世人知晓。

    但此念只是心头一过,月杀便压下了。主子所布之局,元修不可缺,此人还不能死。虽然他极想在此除了元家嫡子,但不能坏了主子的布局。

    “也是。大将军有事不该问我,该问她。她为何来西北军中从军,要她告诉你。我只是受门主之命,前来军中保护她而已。”月杀道。

    他并不怕说出主子来,主子派他来西北军中时就料到许会有这么一日,刺月部有江湖身份遮掩,元修是猜不到主子身上的。

    主子深沉莫测,所布之局从无遗漏,十年来刺月门趁着在江湖上行事之机,散出真真假假的消息无数。十年了,消息驳杂,真假似网。官府、江湖,想查他们的不知有多少被带入局中,终为主子所用。

    主子既派他来军中就不怕他身份暴露,上俞村时,他答应去葛州城求救,并非是怕身手暴露连累主子,而是出去联络暗桩的。只是暮青不知刺月部还有一重江湖身份,一直在闲操心而已。

    元修闻言看向暮青,他果然猜对了,她与刺月门有渊源?

    “她是你们刺月门之人?”元修问。

    “不是。”月杀答。

    “那你们门主命你保护她?”元修盯住月杀,眸光锐利如鹰隼,似要瞧出他所言虚实。

    月杀冷冰冰地回应元修的注视,眸中忽有恶意,“自然,她是我们门主的女人。”

    “……”元修忽怔,久未动,火光照着他的容颜,渐白。

    圆殿华阔,金山琼翠,男子立在青铜台上,腿脚似被金石灌注,动弹不得。

    月杀满意地看了眼元修,心情总算不那么糟糕了。谈得拢谈不拢,如此结果似乎都不错。

    他低头看向暮青,她躺在青铜台上,眉心紧蹙,气息颇沉。她额角的割伤不浅,这会儿血已凝了些,但深些之处血还在淌。她穿着神甲,点穴止血不得,只得擦些药膏,而药膏在她身上。

    啧!

    月杀蹲身,伸手。

    手刚伸出,忽有拳风驰来!月杀目光寒如霜,望向自己的手腕,元修正一把握着,力如铁石,问:“你做何事?”

    “拿药!”月杀咬牙道。

    “她是女子!”元修沉声道。

    “又如何?”他都说了她是主子的人,闲事管到他人之妻头上,他不觉得可耻?

    “你!”元修盯住月杀,眸底生怒,“女子衣衫岂可轻触,你想坏她清誉?”

    他不管她是谁的人,她是女子,清誉便不可不顾!

    月杀冷笑一声,回盯住元修,“她的清誉,大将军给她看大腿时就没了。”

    元修一怔,似被雷击中,脑中一白,耳根忽红!

    他以为她是男子,将她像军中汉子般对待,哪知会有女子混在军中!

    月杀一把将手腕收回,拿出独门丝刃来,圈成一圈,并未触碰暮青的衣带,只是顺着衣衫一侧将丝刃伸进去一套,眨眼工夫套出只药膏盒来,冷着脸打开,给暮青抹到了额角上。

    药膏抹上后,月杀便把药膏往后一抛,抛到了元修手上。主子所赐之物,他并不想拿去救孟三,只是若不救,这女人醒后得知,定会怪他罔顾人命。怪他无妨,怪上主子他便难辞其咎了。

    元修接住,微怔。他倒没想到还有此法……

    他看了月杀一眼,目光从暮青身上掠过,深望一眼,复杂地转开目光,转身下了青铜台。孟三被冲下机关坑时,他便在水中点了他的大穴帮他止了血,他身上胡袍被血染红,瞧着伤得颇重,但血已止了。只是大穴不可封太久,有药膏自然再好不过。

    元修为孟三抹好药膏时,月杀下来道:“大将军是否该把面具给我?”

    元修一怔,面具他还拿在手中,顿时将两张都给了月杀。

    月杀接到手里,深看了元修一眼,他既然肯把面具还给暮青,即是不愿意她以女子身份出现在地宫外,那便是有意替她隐瞒身份了。看来今天算是谈拢了。

    元修看着月杀走回青铜台上,将两张面具都给暮青戴了上。那两张面具额处都划破了,但还好在额头,不细看不易瞧出破绽,待出了地宫回关城时遮掩着些便可。

    她为何要女扮男装从军西北,此事他还是要问的,至于刺月门有人在军中之事,他要听过她的解释之后再下决定。

    正想着,见月杀抱着暮青走下了青铜台,元修不觉眉头深锁,但他有孟三要带着,因此忍下了口中的话。

    四人走出水门,干涸的河床延伸出一条不知走向何方的路。暮青对殿中出路的推断并未说完,但她既然说出路在此,他们便只能信她。

    元修转头望向殿内,殿中的水已淹了两寸,尚未淹到青铜高台,但黄金和神甲凭两人之力必定是运不走的。他们只能先寻出地宫之路,这殿中宝藏只能出去后,看还能不能派人回来取运了。若要人回来运走这批神甲,他们需得快些出去,在水淹大殿之前赶回来!

    但四人刚刚行出三步,身后的殿门忽地关了上!

第一百零四章 帝驾到!

    元修和月杀忽地回头,见殿门闸落,缓缓降下,华殿、金翠、神甲、八柱台、暗河水,随着殿门落下缓缓关了住。火光渐失,河床如雪的细沙没入黑暗,元修和月杀却望着殿门,久未动。

    殿门关了!

    他们刚出殿,殿门便关了,为何如此凑巧?

    呼延昊离开后许久,他们才出殿来,一出来殿门便关了,为何呼延昊出殿时殿门未关?

    元修不解,他以为殿门不会再关,因暮青此前开的太阳门便一直未关……

    不对!

    圆殿九门,只有一门是出路,而他们却打开了两门,一门是暮青打开的太阳门,一门是呼延昊打开的水门!

    地宫乃暹兰大帝挑选继承者的试炼,既然出路只有一条,他不该允许他们开启两次殿门才是。暮青在殿内打开了太阳门,其他殿门应该再打不开才是。

    可呼延昊为何能打开水门,殿门开后又为何没关上,一直待他们都出来后才关?

    疑团太多,元修想不明白,他转头看向月杀怀里。或许,只有她能揭开这地宫最后的谜团。那少女昏睡着,脸上戴上了面具,眉眼融在黑暗里,瞧不清,那人间清独色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那黑暗中的眉眼重合,似真似幻。

    这地宫秘宝与她那匆匆一瞥的容颜一般,此一生不知还能否再见。

    门主……

    元修深望暮青一眼,转开脸,深吸一口气,湿凉的气息入喉,心口却堵着,意难纾。但他闻见那湿凉之气时还是隐有所觉,细听河床远处,道:“有暗河?”

    在三岔路时,暗道里便能闻见潮湿之气,当时他推测地宫附近有暗河,铁球机关道误启石门引了暗河水也证实了他的推测,只是被冲下机关坑,进了圆殿,再无法寻那暗河。而此时又闻湿凉潮气,远处隐有浅流声!

    “看看就知。”月杀抱着暮青便往前走,她说此路是出口,八成不会错,顺着走一定能走出去。

    离开时,月杀瞥了眼已落的殿门。关上也好,省得神甲运出去成了元家之物,平白给陛下添阻。不过地宫已暴露,呼延昊出去后必会派人来探,与其留给胡人或者西北军,不如他回去让刺部来掺一脚,得不到便毁了地宫,谁也别想把神甲带走。

    元修也瞥了殿门一眼,也好,如此秘宝就永远留在地宫也不错,否则神甲军一建,天下局势必变。

    天下,局势……

    元修望向河床远方,似望见大漠边塞,关城日落,西北的风他总想吹得久一些,天下局势若一直都能不变,这一生就葬在西北,想来也不负此生。

    两人各有心思,不知行出多远,直到脚下干涸的河床踏着有些软,湿气越发重,两人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浅浅的暗河水。水边有脚印一路向远,应是呼延昊留下的,元修和月杀顺着走了一阵儿,河水渐深,暗道却窄了起来。

    暗道尽头,只见一潭深水,再无去路。

    “地宫离桑卓神湖近,神湖连着窟达暗河,支流颇多,此水许通着窟达暗河,需潜下去才知。”元修将孟三放在地上,对月杀道,“你留在此处看着他们,我下水瞧瞧。”

    呼延昊的脚印也在此处,像是从水里走了,但此人狡诈不能轻信。孟三和她都昏迷着,他需先下水探探出路,也探探有无险招。

    月杀没意见,他也可以去探,但把这女人留下和元修独处,他宁可留下看着她。

    元修衣衫未解,穿着神甲便下了暗河,他身上有伤,动作却颇利索,水声幽幽,只稍片刻,人便潜了下去。月杀在潭水边坐着,丝刃绕在指间,警戒。呼延昊伤了一臂,又被他伤了数处,他若聪明就该知道留下也抢不到人,不如离开。从他的脚印看,他也像是走了,但到了此时,他不想再生险,还是小心些好。

    黑暗里时辰难计,不知等了多久,水里传来声音,月杀手中丝刃紧了些,幽光不见,杀机却现。

    水里冒出一人来,元修上了岸,刚从水里出来,他尚未适应黑暗,目光却循着杀气精准地往月杀处一落,道:“有出路!上头是草原边线,离大漠不远,窟达暗河的支流孜牧河。”

    出路,竟真被她说中了。

    “水里无险,只有些暗流,需潜一阵子,约莫三百数。”元修道,他寻路出去时只留意水中情形和出路,回来时数过,三百来数的潜程,将她和孟三的大穴封了,带两人闭气潜出去应可一试。

    “带人潜游,三百数可潜不出去,需更久些。他们两人闭气不可太久,大将军确定呼延昊没在水里下暗招?”月杀问。若无暗招倒可施全力一试,若在水里遇险,拖上那么一时半刻,她可就险了。

    “不曾见到。若有,你带他们二人走,我留下断后就是!她一日是英睿中郎将,一日便是西北军的人,我元修从不弃自己人!”元修沉声道,负手立于潭边,一身男儿英雄气。

    不是只有刺月门才在乎她的命!

    他下水时已查探过了,呼延昊像是就这么走了,并未在水里留下暗招,如此行事虽不像他,但他伤得不轻,无暇他顾也有可能。这一路得她相救,他绝不会在此时拖累她的性命,若他探查有遗漏,他留下这条命挡着便是!

    月杀挑眉,有些诧异,没暗招?那可真不像呼延昊的行事之风!

    元修既说没有,月杀也只能暂且信他,出地宫要紧,他们几日不曾进食了,他和元修有内力撑着,她能撑到如今却算得上顽强了。

    要下水得先点暮青的穴道,要点穴道还是得先脱神甲。幸亏月杀身为影卫,夜里视物之能颇强,不必四处摸索便能瞧见神甲的衣带。元修见了将目光转开,只是转开的工夫,月杀解了神甲,点了穴,又将衣带重新系好。他抱着暮青站起来时,元修带着孟三下了水,暗河水冰凉,以两人的内力来说,如此寒气并无妨,但孟三伤重,暮青乃女子之身,寒气必不可久受。

    月杀跟在元修身后,一入水便见一道地下暗窟,暗流吞人,四处涌动,月杀跟着元修避开,闭气全力潜游。水声汩汩,对耳力影响颇大,月杀警戒提防着四周,一路除了暗流外,果然未遇暗招。

    数到三百多时,头顶有亮光射来,金红染了暗河水,艳丽如血。

    元修揽着孟三上浮,月杀跟上,浮了一阵儿,冒出水时,见夕阳斜照大漠,青草连绵,孜牧河蜿蜒如带,河塞辽阔,一目万里,金红照人。

    傍晚的荒漠草原,初见以为荒凉,再见忽觉壮美如画。

    两人上岸,月杀匆匆解了暮青的神甲,穴道一解,却久不见暮青呼吸。月杀一惊,待要动作,身旁忽来一道霸力,元修沉着脸将暮青扶起,孟三被他点住穴道盘膝坐在草地上,不待月杀出声,元修便以掌抚上两人后心。

    河畔忽有烈风起,风卷着草屑飞落入金河,顺流而远,河面有雾色渐起,夕阳残照,透雾色成缕,映若蜃楼。待那蜃楼淡去,岸上暮青和孟三衣衫已干,气息匀畅,只是未醒。

    “衣甲系好。”元修起身,负手远望。

    月杀面冷,正待说话,忽然转头望远。

    漠色黄风起,有马蹄声远来,不一会儿上了大漠山丘,驰逐如黑龙。

    那黑甲……西北军!

    月杀瞥一眼元修,又瞥一眼暮青干了的衣衫。怪不得元修为她通行经脉百穴,还要以内力散了她衣衫的湿气,原来西北军就在附近!他先行探路,上来后应发了讯号出去。

    元修身上带着响箭,孜牧河离桑卓神湖不远,他不知落下地宫几日,但西北军定在大漠寻他,草原上战事定紧,他发了响箭出去,十有八九军中将领会见到,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西北军的将领元修都识得,领头那将领是戍守石关城的右将军赵良义,身后所率有四五千骑,远远见元修立在河边,赵良义不待驰来河边便跃马而下,“大将军!”

    大将军没死!

    “大将军!”黑黝黝的精瘦青年,奔来元修身边,未开口眼圈已红。

    “良义,骑兵在外,不下战马,你违了军纪,还不如你的兵。”元修将赵良义扶起,笑比夕阳灿。

    赵良义愣住,回头看那大漠沙丘,五千铁骑如龙,望河岸,军容似星河,儿郎们面色激动,却无一人下马。赵良义傻眼一笑,一指众兵将,骂道:“你们坑爷爷!下战马要挨多少军棍来着?你们伍长、陌长是哪些?回去替爷爷挨!”

    “有你这等将军!”元修笑骂,一拳砸向赵良义胸口。

    赵良义捂着胸口嗷地一叫,骂了句粗话,道:“还真疼!真是大将军!您没折在那地宫里?”

    “地宫?”元修笑意敛去,“你们见着地宫了?”

    “见着了!那里面的机关可真难搞!死了不少兄弟!”赵良义道。

    “派人去,要他们撤出来!”元修道,回头看一眼暮青和孟三,“可有军医在?先回关城!”

    “军医!”赵良义回头一喊,这才发现元修胳膊和腿上都绑着布条,衬着他身上黄金颜色的软甲,颇为扎眼,“大将军,您受伤了?!”

    他刚才太激动,竟没发现!而且,大将军身上穿的甲衣是啥?

    赵良义这才发现不仅元修身上穿着此甲,河边三人身上都穿着,只是三人都还戴着胡人面具,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这时,军医从后头驰来,到了河边下马,提了药箱下来,要先给元修看伤,元修道:“先看看孟三,他伤得重,周二……英睿伤得轻,不碍事,不必瞧她。”

    军医瞧伤要把脉,她是女子,断不能被把脉!

    元修眉头皱得死紧,他总算知道上俞村中时,她为何宁肯得罪齐贺也不叫他治伤了,什么孤僻!

    那军医在军中有些年头了,深知元修的性情,便未坚持,依着他先去给孟三瞧伤了,他分不清哪个是孟三,哪个是暮青,但到了近处一看伤情便知晓了。

    孟三身中五刀,大多在腹背,刀口颇深,却还有命在,那军医见了心中称奇,但替他清理伤口时,却发现上头已上过药,闻着有异香。那异香他曾闻过,在吴老的医帐中,那药吴老视若珍宝,乃图鄂族圣药,千金难求的三花止血膏!

    那军医自不会想到是暮青身上带着此药,只以为是元修出来时带在身上,暗道孟三也是命大,碰上此药算是捡了一命。

    军医救治孟三之时,赵良义问:“大将军,您身上穿的是啥?”

    “此事回去再说。”元修未明言,神甲之事非轻,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事若传扬出去,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会盯着这座地宫,“你先派人去地宫,把人都撤出来,里面机关重重连着暗河,若误触了机关,水淹地宫,一个也出不来!”

    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已不愿那些神甲再现世间,水淹地宫虽不错,但不能拿他西北将士的命去填。暗河水已经涌入圆殿了,地宫早晚被淹,只需时日罢了。到时派兵驻守孜牧河和地宫口,待水淹地宫再撤兵就好。

    “这……恐怕不成!”赵良义却为难道。

    “不成?”

    “不成!”赵良义挠挠头,这才想起元修刚出地宫,还不知这些日子的事,“您不知,那谁……大公子来了军中!”

    元修一愣,面色顿沉!

    元睿?

    “您落入流沙后,老将军千里传信朝中,大公子便领了青州军来西北寻您,前日刚到!那时候,鲁将军已派人自军中运来了攻城木,撞开了地宫殿里的两门……”说到此处,赵良义牙都咬碎了,气得发狠,“那地宫主人忒毒辣,石门是空的,里头都是毒虫,死了不少将士。鲁将军命人撤出来,大殿里倒上火油又烧了一遍,那些毒虫却逃窜到了里头,将士们进那两条甬道也没少死伤。更气人的是,那两条甬道尽头石门开着,地上却还有条道!两条甬道四条道儿,将士们不知大将军走的哪条,便分了四路出去,结果两路人马在三岔路上遇见,那三条道儿上全是毒虫机关,久攻不下。另两路人马在甬道尽头的石门后也遇上了厉害的机关,折损不少。”

    “前日,大公子带了青州军来,亲自下地宫寻大将军,把青州军将士的命往里填,死一批便运一批出来,说是寻不着大将军就叫将士们在地宫里给大将军陪葬!鲁将军也劝不听,如今里头已不知死了多少人了。您说让人撤出来,末将估计是难!”赵良义哼了哼,青州军倒了八辈子的霉,跟着元睿来了大漠,元睿虽是大将军的庶兄,但他瞧着就是个疯子,偏激成性,大将军若不亲自出现在他面前,他想来是不会收兵。

    元修越听脸色越沉,“胡闹!传信给鲁大,让他把元睿给我丢出地宫!不出来就打晕绑出来!”

    赵良义一听,嘴快咧到耳根后,笑道:“好嘞!”

    大将军发话就好办了!

    别说绑了元睿,就是把天王老子绑了,他们都敢干!

    赵良义边笑边往沙丘上奔,脚下忽然一停,呃了一声,一拍脑门,回身望住元修。

    “怎么?”元修见他不去传令,皱着的眉峰又紧了些。

    “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何事?”还有何事?家中派元睿来还不够添乱?

    “帝驾,来了西北。”

    “……”

    元修忽怔,河岸边,月杀倏地回头!

    *

    帝驾到了西北,也是前日之事。

    西北乃边关城池,未设行宫,驿馆多年未修缮,老将军顾乾曾奏请帝驾歇在葛州城。葛州城乃西北首邑大城,风景民俗皆比边关好许多,也比边关安全。可帝驾执意要来边关军中,顾老将军无法,只得将帝驾安排在了石关城内的武卫将军府中。

    石关城是西北边关五城里最内的城池,新军驻扎的城池,比大将军府所在的天下第一道关口嘉兰关城安全许多。所幸圣上这回没再固执,准了顾老将军的安排,暂歇在了石关城。

    这些日子,地宫里可热闹,西北军、青州军,还有圣上派来的御林卫都在寻元修,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孜牧河边。

    帝驾来了西北,此事非小,军医给孟三包扎好伤口后,元修便要了赵良义手下的几匹战马,先派人往地宫和关城内报信,自己和月杀带着暮青和孟三在后头由赵良义的五千骑兵护卫着,直驰回关。

    回关,陛见!

    ------题外话------

    我感觉到高危预警,会有一大波小伙伴咬我……

    遁走,反正明天就见面了

第一百零五章 梦里见君

    孜牧河到嘉兰关,五百里路走了五日。

    元修本可先行回关,留赵良义在身后护送暮青和孟三慢行,他却执意要与两人一同回关。两人有伤在身,暗河水里受了寒气,途中都发了热,幸而西北军常年征战,军医颇有经验,随军而行药材难运,闲时便于医帐中配了寒症热症痢疾伤药等症的药包放在药箱,战时随军,来不及把脉,药包常有大用。

    军医途中本想替暮青把脉,元修只道了句“药材未随军带着,把了脉也没法开方子,把药包煎一煎就成!”便推脱了过去。路上煎了药,孟三热症重些,一直不见好,暮青两日便退了热,只是虚得很,醒醒睡睡,如此一路回了关城。

    帝驾在石关城武卫将军府,大将军府在嘉兰关城。元修先回府中沐浴更衣,将孟三送往医帐由吴老亲自用药医治,并将暮青安顿在了大将军府中。

    还是上回暮青所居的客房,元修撤了人去,只留了月杀在房外,临走前道:“天快晌午了,此去面圣,我最快傍晚才能回府,今日只得你辛苦些了。我已吩咐了府中她需静养不得打扰,厨房若送药和膳食来,你端进屋就是,莫让他人近她的身。”

    月杀知晓她的身份,又是她的亲兵长,虽是男子,也只能由他守着房门。军中不得有女子,连他的大将军府中都无丫鬟,平日起居皆由亲兵照料,那帮混小子虽比军中粗汉心细些,可也是男子,不合适进屋照料她,万一识破她的身份,依朝律,她不仅要被治个秽乱军中之罪,还有欺君重罪。

    眼下帝驾就在军中,偏偏歇在石关城中!石关城内乃新军戍守着,她中郎将的营房便在石关城内!他将她安置在他的府邸,也有让她避开圣驾的心思。

    圣驾,她还是不见的好。

    月杀应下,无甚意见,还是那张冷着脸。

    自从元修在圆殿撞破暮青的身份,月杀便对他没了恭敬,元修知晓他的心思,未与他多言便出了院子。

    元修回房沐浴更衣,穿戴齐整出了房门时,天已近晌午。男子负手门廊下,穿戴一身红袍银甲,墨发雪冠,日色烈,银甲虚人眼,眉宇冽如霜,问:“元睿的伤如何?”

    赵良义在外候着,道:“中毒很深!军医施针封着脉,鲁将军正派人急送回来。”

    军令送到地宫时晚了一步,元睿下了地宫,在甬道里被毒虫咬伤,滚下了暗道,伤了腰骨。青州军伐木为架,将他抬出地宫时已耗了半日,那时他中毒已深。那毒虫不似大漠之物,毒颇为难解,军医只能施针封了元睿的脉,鲁大派人领着青州军将领吴正将他急送回来,大概明早就能回关了。

    “先去石关城!”元修面色沉着,大步下是石阶。

    “您真去?身上还受着箭伤呢,要不让吴老来府上先给您瞧瞧,或者干脆称伤在府上养着,圣驾指定来府上瞧您,还用得着您去?”赵良义跟在后头道。

    “说什么呢!”元修皱眉停下,道,“我若伤重下不得床榻,自会在府上养着,如今行动自如,装病非大丈夫所为!”

    他知道军中对圣上这些年的荒诞行事颇有怨言,但圣驾到底是圣驾,不可怠慢。他这一路顾及孟三和她的伤病已是慢行军了,若再称病不见驾,难免有伤圣颜。军中将士们都瞧着呢,他身为主帅,不可行此表率。

    “英睿将军伤了额上皮肉都静养不见驾,您也太实心眼儿了!”赵良义不以为然,无奈笑道,只面色有些古怪。

    说起英睿的病来,他这一路算是开了眼了,那小子脑子好使得神一样,咋受点皮肉伤就一病不起了?这身子骨儿也太弱了。

    “英睿的皮肉伤不重,她伤的是心力。此番能出地宫,皆是她的功劳,她心力过耗,歇些日子是要的。”元修面色沉了些。

    “啊?”赵良义张了张嘴,地宫中事大将军一路都未曾言过,当时在孜牧河边,他见英睿将军和孟三伤着,还以为是大将军救他们出来的,闹了半天不是?

    “行了!回来再说,且去见驾。”元修说着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回身嘱咐道,“此话不可再言!如今帝驾在军中,若传入圣上耳中,要以为英睿装病避驾不见了。”

    她前些日子领旨受封,帝驾来了军中,她理应随他去谢恩的,如今病着,正是借口。也只有此事上,他才庆幸她如今还病着了。

    “哎,知道了!”赵良义挠挠头,应了声便跟着元修出了大将军府。

    战马已在府外,元修上了马,策马往石关城而去。

    *

    暮青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江南,碧天春水,风细柳枝斜。烟雨洗了青瓦,她在榻上卧着,望着窗外细雨,药香袅袅随风吹打进窗台,爹端着药碗进了屋。

    药烫着,爹放去桌上,来榻旁为她把脉,许久,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悠长,比江南的雨还绵长,似有许多话说。

    她轻轻蹙眉,身子无力,一时想不起是何时生的病,如此来势汹汹,但见爹为她操劳,总要安慰。她道:“爹,莫叹气,易老。”

    爹探着她腕脉的手微顿,随即笑了声。那笑声不似喜,倒似被她气着。

    她想,可是方才说错话了?她不想爹为她操劳,春不易老人易老,这江南春色,她想年年陪着爹看。只是她不善言辞,许是说得不中听,叫爹误会了。

    爹很少生她的气,记忆中有一年,城外一村中发了人命案,她验尸后断定是贼人夜半入屋,被发现后惊慌下杀的人。那户村人就住在山前,她从屋后发现了那贼人的脚印,断定人逃进了山里,便与捕快一同进山,一路辨着脚印搜寻。搜了大半日,当她在一处泥地上又发现了脚印,蹲下身来查探时,那贼人忽从她身后袭来,那刀险些伤了她。爹知晓此事后,头一回生了她的气,对她道:“仵作便是验尸的,缉拿凶犯是捕快之事,女儿家不可再行如此险事!”

    可古水县衙的捕快大多是些懂点拳脚功夫的粗人,缉凶拿人倒可,细心查案指望不上。她知爹担忧,却难应下。仵作乃贱籍,她多出些力,多破些案子,知县才会对爹和善些,爹在县衙里的日子才好过些。

    “日后只验尸,不查案了。”她不知如何哄爹消气,只记得他不想让她查案,此言许会叫他宽慰些。

    “哦?”爹似不信,声里含笑,有些懒,问,“做得到?”

    做不到……

    那是她一生所愿,如何做得到?

    可不如此,如何宽慰爹?

    她皱眉细思,只觉头有些痛,思来想去,终又想起爹有一愿来,道:“那……王老账房家的孙子和吴铁匠家的儿子是何性情为人,爹说来听听吧。”

    她及笄了,爹最挂心的便是她的婚事了。可她的婚事难寻,以大兴的民风,何人敢娶女仵作?更别提娘是官奴,算命先生批她命带孤煞了。

    爹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要寻好人家颇难,只得寻那家中落了难的,家风和家中子弟人品正直的。王账房是齐员外家的老账房了,那齐员外原配夫人已故,年前填了个继室。新夫人刚嫁入府中便想让娘家表亲谋了账房的差事,便私做了错账栽赃到王账房头上,以他年迈为由打发了些银两便将他赶出了府。王老账房性子烈,一怒之下告去了衙门,那新夫人拿银子买通了知县,判了他个诬告,打板二十。王账房年迈,二十板子足以要他半条命,他儿子儿媳去得早,一人将年幼的孙子拉扯长大,也是个不容易的。爹心肠软,跟知县求了情,知县用得着爹,便卖了个面子给他,免了王账房的板子,让衙役把人丢了出去。王账房因此对爹颇为感激,两人常走动,爹见了他家那孙子便动了结亲的念头。

    吴铁匠家是何情形她不知,只知道王账房家里的,爹常在她面前叨念,她心中有数只做不知,从未应过。今日既惹了爹生气,不如便问问。

    爹却许久未言,久得让她心中疑惑。

    今日爹有些古怪,她头痛乏力得要命,眼皮沉得睁不开,一时想不起哪里古怪,只等了许久,听爹问:“账房孙子,铁匠儿子,你会瞧得上?”

    瞧不瞧得上,不是爹瞧好的?此话问得真古怪。

    她心里正觉古怪,听爹又开问:“你喜爱怎样相貌性情的男子?”

    她?

    她也不知。

    感情之事,她从未想过。前世,父母早逝,她寄人篱下,为了早日独立生活,她的日子一直围着研究室、解剖室和案发现场转,见尸骨的时间比见朋友多,哪有时间精力谈感情?

    “不知。”她坦诚地答,“相貌只见过男尸,性情只研究过男犯。”

    男子?这个领域,她没研究过。

    “五尺六寸到五尺八寸身,肌骨匀称,毛发均匀是……漂亮的男尸。性情……与变态型犯罪者相比,普通就好。”以她熟知的领域,她只能给出这种相貌和性情的答案。

    爹却许久未言。

    屋里静着,她等着,爹却再没接话。

    她头痛欲裂,眼皮沉得难以睁开,渐渐便睡了去。

    不知多久,她闻见药香,听见玉脆轻音,有人将她扶起,她靠着那人,如靠在一团云里,梦入瑶台不见人,只闻药花香。

    爹?

    不是!

    谁?

    她想看一眼那人,眼却睁不开,喝了药,便又睡了去。

    梦里又是那云,她一直融在那团云里,她热时那团云是寒的,寒若天上瑶池,她寒时那团云是暖的,暖如地上山泉。她便在那瑶池山泉里轮番呆着,直到不觉热也不觉寒。

    再闻见那药香时,她头已不痛,意识清明了些。感觉有人将她扶起,尚未落入那云里,暮青便睁开了眼。

    她看见一只盛着汤药的玉碗,端着玉碗的手比玉色润,一袖如夜里梨花生着暖白,浸着春水般潋滟。暮青微怔,顺着那袖望那人,见人如在灯影里,眉目如月满西楼映入一江烟水里的春景,如画似幻。那人望她,轻挑眉,懒含笑,风华雍容矜贵,却懒散得叫人想起夏时午憩在梨云榻上的美人,恨不得一睡一春秋。

    暮青面无表情,推开那人,倒下,闭眼,继续睡。

    做梦了。

    怎么会梦到步惜欢?

    但眸合上的一瞬,一些画面如同倒带般重回脑海。

    房间,里外两屋,床榻、圆桌、铜盆、衣挂,无屏风,无华帐,无裱画,无花瓶,摆设简洁。床榻顶镂雕大雁蝙蝠,窗下置着一方刀剑架!这屋里摆设她有印象——大将军府客房!

    男子的衣衫,青袍梨白袖——军中亲兵服制!

    袖口束带处有些细细的沙粒——从大漠回来,衣衫还没换。

    靴外侧有暗红擦拭状血迹——走路时蹭到的。

    身上有股湿潮气和腥气,这腥气闻着很熟悉——蛇身上的!

    此人去过暹兰大帝的地宫,到过蛇窟!他靴上有蹭上的血迹说明下地宫时地上有死人,很可能是西北军的将士。地宫前殿大火,火烧尽,沙流尽,地宫便会显露,鲁大定会率人寻找他们。前殿烧毁,甬道石门关闭,想入内只得强行破门。以暹兰大帝的才智,定然会想到强行破门的情形,也定然会布下杀招。西北军的将士死了不少,此人是随后下去的,靴上蹭上了血。

    步惜欢喜好松香,衣衫常熏有此香,这人的衣衫上却没有——没有才对!他若乔装成军中亲兵,定不会熏那松香。

    此人的手比玉还润,养尊处优保养得颇好,一定不是军中亲兵!

    他那笑带着懒散矜贵,唇角噙起笑时左边总是深些。一个人的气度可以模仿,独有的神态却很难模仿!

    暮青倏地睁开眼,将屋中和床榻边坐着的人重新扫视一遍,眉头皱起。

    “步惜欢?”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在行宫,跑来西北,去了大漠,进了地宫,还下过蛇窟?”

    ------题外话------

    昨天发晚了点,这章是昨天的,今天还有。

    昨天看有妞儿说,千万别昏迷着见陛下,没互动神马的,哈哈,昏迷也是可以有互动的!

    ……

    帮朋友推下文,有喜欢现代重生豪门文的妞儿,可以瞧瞧绯堇妞儿的《名门盛宠之娇妻撩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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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09/ 第一时间欣赏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作者:凤今所写的《一品仵作》为转载作品,一品仵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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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
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
【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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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一品仵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