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一品仵作TXT下载一品仵作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品仵作全文阅读

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6章 三杀令!

    水师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谁也没想到今夜的伏杀会失败,那杀手立在房顶远眺,望向山顶崖壁的方向,心中起疑。那将领已受重伤,不可能逃到崖顶,莫非是有人偷偷潜出林中报了信?

    这不可能,今夜之事布置严密绝无疏漏!

    那将领也好,其他人也罢,假若真有能突出重围回营请援,追杀那将领的和外围设伏的怎么一个也没有回来报信的?

    那杀手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足尖一点,纵身掠过姚府后院的墙头,想要去通知同伴速撤,但刚掠过墙头便忽觉身子一僵,砰地砸到了院墙下的泥水里。

    地上一颗小石子儿滚过,停在一双黑靴前。

    那杀手被点了大穴,看不见黑靴的主人,却看出那是双军靴。

    军靴之上,来人青袍黑裤,眉宇冷峻,未执兵刃,一身杀气却叫墙外三丈,蛙声不闻。他走向那杀手,从他身边而过时只听咔嚓一声骨碎之音,那杀手执刀的手顿时被碾碎成泥,大雨一浇,血肉冲远,唯留碎骨。

    杀手昏死过去时,月杀掠过姚府的墙头,落进了东厢的院子里。

    田庄东面,两个杀手在搜完相府的庄子后也看见了山下的火把,两人在屋顶碰面时交换了个眼神,刚要分头报信,忽觉肩膀被人拍了拍。

    两人一惊,回头时长刀同时向后刺去,那人瞧穿着应是军中低阶将领,却生着双风流无双的丹凤眼,眸中含笑,笑意里却藏着森凉的杀机。那人分明被刀刺穿,两个杀手却都没有刺中活人的感觉,只见那身影一虚,竟似残影般化去,两人心头惊凉之时,背后大穴同时被点,衣领被人一提,双双跌下了墙头!

    魏卓之在墙头上悲叹了一声,“这回,恐怕真要血流成河了。”

    田庄西面,一个杀手飞身掠进果林里,这里是他们约定的会面地点,无论找不找得到人,半个时辰后都在此处会和,可他看见水师大军进了山,不得不提前结束搜捕,赶回林中报信。但他刚落进林中的空地上便心生警觉,只见十几个同伴背对着他立在空地上,大雨浇湿了黑衣,众人一齐仰头望着树梢顶上疏淡的月光,朝圣般诡异幽森。

    那杀手也跟着看向树梢顶上,头刚仰起便看见树梢一动,一片树叶被捻成一团飞射而来,正中他心口大穴!

    “唉!又一个。”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树梢被拨开,只见血影蹲在树枝上,黑衣蒙面,两眼望天,语气烦躁,“傻子这么多!明明知道有险,还往上看!这种傻子留着命,真能问出什么来?好烦好烦好烦,爷想杀人!”

    暮青听见屋顶的瓦声不见了,知道人已走,但依旧和姚蕙青下着棋。

    没多久,棋盘旁放着的茶盏盖子上隐约有道异光掠过,暮青落子时瞥了那茶盖一眼,现在在屋顶上的那个人比刚才那人的功力高,她半分瓦声也没听见。

    正想着,忽听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开门。”

    这声音莫名出现,惊得丫鬟啊的一声,想捂住嘴时已经晚了,她面色煞白,知道闯了大祸,忙往书桌前横臂一挡,颤声道:“小姐,快走!”

    这东厢有前后两扇窗子,房门和东窗在一侧,门口有人,只剩西窗能走。

    姚蕙青却笑了笑,坐着不动,“香儿,去开门吧,你见哪个凶徒进门前还这般讲究礼数的?”

    香儿一愣,回头看向姚蕙青,见她笑着颔首,看样子很肯定门外之人不是凶徒,而那女扮男装的都督更是看着棋面,连头都没抬,她这才慢慢放下了提着的心,走到门口拉去门闩,把门打开了。

    但开门之后,香儿还是吓了一跳,门外的男子未带刀兵,却仿佛只那眼神就能杀人。

    他看也没看她,进门就看向那少女都督,眼神冷峻依旧,她却明显感觉到他松了口气,只是语气还是冷的,“跟我回营。”

    “辛苦了。”暮青望着棋面,未抬眼。

    月杀被她派去了许阳县,许阳县离此七八十里,除去办差的时辰,日行一个来回实属不易,她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赶来,并且最先在山中找到了她。

    “回营。”月杀重复,声音冷了些。

    今夜他回城时已是深夜了,本来以为能跟她回城的时辰差不多,可她还没有回去。主子在都督府里等她,算着时辰不对,心恐她路上出事,因此急命他们出府去迎,没想到迎出了城外也没见到她。他们快马回营,却在官道上闻到了血腥味儿,今夜风驰雨骤,谁也摸不清血腥味随风雨传了多远,只能一路细寻。

    今夜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官道上的一些痕迹都被毁了,这一细寻费了不少时辰,最终他们在官道下的一处林子里找到了十几具遭毒杀的尸体,找到了断崖山上时,正巧水师也到了。

    他们这一路边找边往回传信,主子此时还没得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他不久前得到的传信里说,官道下的林子里发现江湖杀手和水师精兵的尸体的消息传回城后,替子就进了都督府,这会儿主子应该已经出城往水师大营而来了!

    暮青没理月杀,执子,问:“侯天如何了?”

    “落崖重伤,没死,还剩一口气。”月杀道,他进山时正好碰到水师的人,一个小将跟他说的。

    姚蕙青看向暮青手里的棋子,有些讶然,自己人已经寻来,她竟还有心思在此下棋。

    暮青落子,白子如电,落在棋盘上脆音乍响,闻之如刀剑出鞘,杀气森冷,“传我军令!命魏卓之快马回城请瑾王前来军营,外城守尉如有拦者,杀!”

    “传令回营,我平安无事,命大军不必寻我,令军师定策合围大泽山和断崖山,一寸一寸的搜,降者可留,顽抗者,杀!”

    “传令附近各田庄,今夜紧锁房门不得外出,看热闹妨碍剿匪者,杀!”

    三道杀令一出,屋里悄声一片。

    香儿瞄着暮青,满脸惧意,她到刚才还有些迷迷糊糊,总觉得今夜所遇是场梦,世上怎会有女都督?但听见这三道杀令,她才明白,这和小姐年纪相仿的女子是真的女都督,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军主帅!

    姚蕙青眸中倒无惊意,反倒有些叹然,她自以为自己算得上不同于多数闺阁女儿的奇女子,未曾想世间竟有女子敢从军入朝,行男儿之事,有如此气概。

    “刘黑子、石大海和汤良在大泽山和断崖山交界处的山坳里,派人去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暮青淡声吩咐,情绪平静,令人闻之却能觉出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压抑。

    月杀沉默了一会儿,这女人被惹恼了。

    “庄子附近的都被活捉了。”月杀道,今夜伏杀她的人是谁必须查出来,没找到她之前他就知道该如何办事。

    “提来庄子里。”暮青道,在那些江湖杀手被一网打尽之前,她不回营,就在此坐镇。

    月杀不懂如何劝慰人,知道以暮青的性子来说劝也没用,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月杀走后,香儿又把房门反锁了,屋里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听见落子之声。

    姚蕙青执起一子,落入棋盘,陪着暮青继续对弈。

    暮青看着棋局,执子,淡声道:“姚小姐很聪慧。”

    窥破她的秘密,又遇上此险,却落子不乱,行棋之风颇顾大局,不计较一子一地之得失,亦不因一时之利而穷追猛打,既有眼光,也有心胸。

    姚蕙青笑了笑,等着暮青落子,道:“那都督就该知道,我会保守秘密。”

    暮青没说话,落子时下得偏,明明有一地可争,她却偏偏落在了无关紧要之处,杀了一子。

    姚蕙青观着棋面,抬眼瞥了香儿一眼,道:“香儿也会保守秘密的,她虽胆子小些,但胆小之人并非全是怯懦之辈,她是个好姑娘,忠心护主。”

    香儿看不懂棋,却听得懂话,忙跪下道:“都督在山道上救过我家小姐,后又帮她洗脱了杀郑小姐的嫌疑,您对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奴婢绝不会恩将仇报!还请都督饶奴婢一命,奴婢若是死了,我家小姐身边就再没有可信之人了。姚府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可我家小姐在府中过得实是艰难,不然也不会到这庄子里来,马车还在路上断了轮子……奴婢真的不能死,恳请都督饶奴婢一命!”

    暮青沉默以对,喜怒难测,半晌,冷不丁地问:“这庄子里还有何人?”

    “庄子里住着管事一家四口,一个厨娘和四个粗使的丫鬟小厮。”香儿边回话边留意暮青的神色,此时是深夜,下人们皆已睡了,即便有醒来的,听见庄外的动静,想必也不敢出屋。即是说,知道这秘密的只有她和小姐。

    香儿知道如此回话,她和小姐会更险,她却半句谎话也不敢说,答罢便提着心等待。

    暮青却没明说处不处置她们主仆的性命,只提醒姚蕙青,“该你了。”

    姚蕙青笑着落子。

    子落之时,院子里传来咚咚两声,似是有人被扔进了院墙。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被扔了进来,来去数回,听声音足有十几人。当那些声音总算没了时,东厢院门的墙头上多了一人。

    血影蹲在墙头,手里把玩着匕首,笑意嗜血。

    今夜,意图进出这院子的,都得死!

第577章 小欢子到!

    一个时辰后,月杀回来了,手里提着只包袱,身后带着两个很面生的兵。

    暮青和姚蕙青的一局棋正下到收官,只见少女垂首观棋,青叶素罗,玉兰小簪,那风姿越是清卓,兰烛下苍白清瘦的脸儿越是叫人看着揪心。

    暮青觉出房间里的目光不同寻常,这才抬起头来,看见那两个水师精兵时怔了怔。

    姚蕙青见了起身道:“都督想必有军情要事与几位将军商谈,院中有偏厢,小女告退。”

    说罢,她带着香儿便出了房门,院中躺着十几个黑衣人,血影蹲在墙头上,目送着主仆二人进了偏厢。

    姚蕙青一走,月杀也退了出去,出去前他放下了包袱,随后将房门带上,守在了门口。

    暮青看着那两个面生的水师精兵,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她早已虚脱,只是在巫瑾到军中替侯天治伤和刘黑子等人的消息传来前不想晕过去,因此凭着意志力在强撑着罢了。方才有面前这局棋分散心神,她还能忍住不适,此刻两个至亲至近之人来到了身边,她竟觉得有所依靠般,绷紧的心神一松,身子就脱了力,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大哥……”暮青看向其中一人,即便步惜欢和巫瑾都易着容,她也能通过目光分辨出他们来。

    但她没敢看步惜欢。

    她知道,今夜她在官道上遇伏的消息必定惊着他了,不然他不会深夜冒险出城。她派魏卓之回城去请巫瑾来给侯天治伤,但算算时辰,他不该来得这么快!他出现在此,必是步惜欢出城时就带上了他。她夜遇伏杀,生死不知,他定是怕找到她时,她需要医治,而军医不可信,医术也离巫瑾差得远,于是便将巫瑾一起带了出来。

    她怕看见他的眼神,不敢去想她在山里浴血奔逃之时,他经历了何等的煎熬。而在煎熬之时,他还能做出有助于她的决定,至少巫瑾提前到来为救侯天赢得了不少时间。

    越是感激,她心里就越疼,那为她挡箭而死的少年、那些特训营里的精兵、石大海、侯天,还有步惜欢和巫瑾,今夜有多少人为她担忧、重伤甚至送命,她就有多想冲出去把院子里的那些江湖杀手全都宰了!

    但是她不能,她要留着他们的命,以便审讯。

    在审讯之前,她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别说话。”巫瑾猜到了暮青要问什么,先声打断了她,他的声音颇沉,不似往常般温和,“你的寒症刚有起色,今夜在山中淋了半夜的雨,此刻必定神疲乏力,腹痛绵长,且腹凉恶寒。本该卧榻暖身养神,却偏偏坐等消息,还与人对弈!如此劳神,对身子可有半分好处?”

    暮青沉默以对,侯天重伤待医、石大海、刘黑子和汤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坐卧难安,如何能不劳神?

    “侯天的伤势如何?大哥可去看过?可能医治?”她坚持问道。

    话音刚落,忽然便被人抱起!

    暮青身子一僵,鼻间钻入清苦的松木香,步惜欢的声音自她头顶上传来,“他身中毒箭,内伤伤及五脏,外伤有刀伤三处,左臂骨断,右臂中毒很深。那毒本可见血封喉,但大雨冲淡了箭上之毒,深山夜凉,延缓了毒性发作,他算是捡了一条命。你大哥已为其解毒固本、接骨包扎,且已施过针了,但能否挺过去还要看这几日的情形。眼下大军正在搜山,一有那三人的消息就会前来回禀,你安心等着,这时辰里先歇会儿,可好?”

    男子的声音低沉,语气慵懒,轻声哄她。

    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恶寒轻了些,连心也安定了。自从他进屋,她一直不敢看他,逼着自己先处理军中事务,然而此刻在他怀里,她忽然觉得有他在真好……

    “嗯。”她低低地回应了一声,缓缓合眸。

    这时,他已将她抱到暖榻旁,将她放下来时,发现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刚刚合上的眸子睁开,眸中有些掩饰不及的依恋神情。

    “我在。”他拍拍她的手,安抚。

    暮青望了步惜欢一眼,见男子眉宇间未见煎熬神色,有的只是温柔至静,她望着他,仿佛觉得风涛险阻已远,忽然便明白了何为鸟倦知还。暮青松开手,步惜欢将她放到榻上躺下,回头看了巫瑾一眼。

    那一眼,煎熬忧焚。

    他怎会不煎熬?得知她在官道遇伏,他煎熬,得知她平安无事,他依旧煎熬!

    一个时辰前,他赶到军中时才得知她在姚府的庄子里,月杀说她平安。平安不代表无事,她畏寒,雨夜遇敌,在深山里待了半夜,寒症多半要加重,他却强压住见她之心,让巫瑾先给侯天医了伤,这才赶来。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必定先问重伤的将领,巫瑾如若没有先医治侯天,她必定不肯诊脉,一定会让他回营去。如此一来一去,反而更耽误她的病情,不如先救重伤患。

    可这一个时辰里,明知她在山上却不能相见,他比不知她生死时还要煎熬。但这些煎熬忧焚在见到她后,他只能藏而不露,她重情,今夜为她死伤的那些将士必成她心头之痛,他何必再让自己的痛往她心头填一分?

    巫瑾望见步惜欢的神情,心照不宣,搬来张阔椅便坐到榻前,便开始给暮青把脉。

    但刚诊了一会儿,他便问:“你可有落水?”

    步惜欢闻言,气息一屏。

    “嗯。”暮青含糊地应了声,“对方有弓箭手,我和侯天无处可避,只能躲进了河里,后来我们在山洞里藏了一会儿,侯天出去将人引开,我才进了断崖山。”

    暮青没提早晨被侯天拽入湖里的事,她怕提了之后,巫瑾会再不给他治伤,因此便说是侯天救了她。

第578章 亲理遗容(1)

    巫瑾没再说话,诊脉的时辰比往常久了许多。

    暮青只觉得恶寒阵阵,腹痛绵绵,但身子半夜来都是如此,她已习惯了忍着。她一声不吭,苍白的脸色却难以掩饰,巫瑾一心把脉,仿佛没看见,步惜欢笑着帮她理了理脸颊旁边的发丝,也仿佛没看见。

    半晌后,巫瑾诊完了脉,未说她身子如何,只道:“妹妹把神甲脱了吧,大哥要帮你施针。”

    巫瑾医术高明,向来是药到病除,遇到重症时才动金针。暮青的心沉了沉,却不觉得意外,她的身子其实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的养,巫瑾给她的药,她服用的时日不常,今日这几番折腾,只怕是雪上加霜了。

    “莫要忧思。”巫瑾眸中生出几分打趣的笑意,“你总这般折腾,不肯好好养伤,岂不是白浪费我的好药?不如施针,好给我省些药材,你以为那些药材好得?”

    暮青:“……”

    她擅长看人表情,自然看得出巫瑾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没有说破,他不希望她忧思过重,她便装作信了,淡淡笑了笑。

    暮青要脱神甲,若是往日,步惜欢定不放过这机会,今夜他却温柔正经得很,帮她把床帐放了,便和巫瑾背身走远了几步,待她说好了,才回来拢起床帐。

    巫瑾隔衣施针,暮青以为会痛,没想到第一针刚下,她便觉得困意重重袭来,眼皮子似被千斤压着,掀了掀,便抵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待暮青的呼吸声沉稳后,步惜欢和巫瑾的神情便淡了下来。

    “如何?”步惜欢看着巫瑾施针,那针入肉一分,他的目光便凉一分。

    “脉沉紧,肝脾亏损,气血不畅,寒毒聚宫。”巫瑾施针不停,金针结丛,九根金针竟一连下入了七根!

    步惜欢懂医理,一听寒毒聚宫,眉宇间的意态便沉如瀚海,忽起波澜。但见巫瑾尚未动九针,便问道:“还可医?”

    巫瑾道:“可医,但女子十有九寒,身子需养,方可固本。她不能好好养着,药再好也只是一时之效,若伤了根本,有药也无用。”

    “如何做,你说。”

    “日后每个月,我需为她施针一次,要她在我府中住一日,我会为她调理身子。三年内,不得再受重寒之气,不可再伤根本。前者我能做到,后者就看你的了。”

    “好。”步惜欢一口应了,负手走到窗前看向院中,那十几个江湖杀手躺在地上,任大雨浇着,其中一人右手已废,被碾碎的血肉在雨水里泡得发白,男子淡淡望着,目光凉薄,抬手折了窗台一枝兰花,漫不经心的一捻,花瓣成粉。男子袖口一垂,玉指明润,花粉暗红,流光在窗台袖下一划,如染血之剑!

    这夜,江北水师出动了两个营的兵力围了大泽山和断崖山,地毯式搜索了一夜,大军在两山的所有出路上重弩封道,官道两旁弓手齐待,箭声弩声响了一夜,天明之时,战报传来——大泽山中搜出江湖杀手的尸体三十一具,遇弓手和杀手合计三百二十人,无有降者,已全数诛杀!

    在大泽山和断崖山交界的山坳里,大军找到了刘黑子、石大海和汤良,石大海身子已凉,刘黑子和汤良都受了刀伤和擦伤,但还活着。

    清晨时,巫瑾取了针,暮青醒来,换回将袍,出了屋去。

    暮青醒来时恶寒已散,腹痛也好多了,她庆幸没睡个三天三夜,也庆幸没染上风寒,这定是昨夜巫瑾为她施针的功劳。但身子虽舒服,心情却是沉重的。

    清晨时分,姚府的庄子里来了一批水师精兵,披甲执刀,守在下人们的房门外,管事的想打听一下出了何事,只被告知踏出房门者,杀!

    姚蕙青和香儿仍在偏厢,杀手们被关进了柴房,暮青换回将袍走出房门时,外头细雨如毛,山间晓雾障霞,水师在姚府田庄外的山路上列开,少年们战袍已湿,脸上雨水未干,静默地看着雪冠银袍的少年都督一路走向山道。

    山道上,三百多具尸体一路排开,昨夜领兵围剿的是卢景山和莫海,两人见暮青现身,一齐上前禀明昨夜战果。

    暮青一言未发,也没看那些尸体,而是往山顶而去。山顶的空地上搭了顶军帐,里面躺着九具尸体,刘黑子跪在石大海的尸体旁,汤良和乌雅阿吉陪在两旁,见暮青进来,汤良忙行礼道:“都督!”

    乌雅阿吉跟着行礼,目光有些闪躲。

    刘黑子听见声音回过身来,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见到暮青时,少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当真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他见月杀跟在暮青身后,随月杀进帐的还有两个面生的精兵,但未多想。他见暮青望向石大海,不由悲从心来,禀道:“都督,石大哥是昨夜子时前后走的,俺们滑下山坳时,他还有气儿……后来、后来俺和汤良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木屋,本想让石大哥在里面避避风雨,可是、可是过了会儿,石大哥就……”

    刘黑子泣不成声,“都督,石大哥曾说,他祖籍江北下陵,现居汴州永川县永河村,家中是种田的,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儿女一双,女儿七岁,儿子才三岁,都还小。”

    他和石大海交情很深,当初他在呼查草原上被机关短箭伤了腿,从草原到西北边关,一路上都是石大海在照顾他,对他来说,石大海是亦兄亦父般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暮青静静听着,待刘黑子再不出声了,她才走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跪在了石大海身边。

    刘黑子擦了擦眼泪,见暮青将石大海腹部围着的战袍解开,露出了那堆流在外面的肚肠。刘黑子和汤良撇开目光不忍多看,听暮青道:“水,帕子。”

第579章 亲理遗容(2)

    乌雅阿吉闻令,低着头便出去了。

    水盆端进帐中时,石大海的战袍已被划开,止血膏混着血水将衣袍沾在了伤口上,暮青已将战袍割开,只留了伤口上的碎布。她拿湿帕捂了了会儿伤口,将其一片片的揭下后,只见止血膏糊在伤口上,刀伤从左胸到右腹,深且狰狞。

    暮青抿着唇,一言不发,默默地拿湿帕为石大海擦着刀伤,这些清理刀伤的事她熟悉,在上俞村时,她曾为自己剔肉包扎,今日是为麾下的将士整理仪容。

    擦伤、剔肉、收敛肚肠、缝合刀伤,一盆血水端出去,又送进一盆来,暮青为石大海擦了脸和手后,淡声吩咐道:“战袍,九套。”

    乌雅阿吉依言去办,暮青起身走到那为她挡箭身亡的少年身旁,少年面色青黑,胸口透出的箭头泛着幽森的光,暮青将少年胸口的战袍撕开,割断箭头,取出后拿帕子抱住递到身后,看了巫瑾一眼。

    巫瑾接了过来,轻轻颔首,不必暮青多言,他也知道她的意思,她要知道这箭上是何毒。

    暮青将少年胸口的箭身拔出,同样为他清理了伤口,剔除了翻出来的血肉,缝合了伤口后,又逐一为其他人整理了仪容。

    昨夜天黑,突遇伏杀,很多人在战马上就中了箭,一个少年的喉咙被毒箭射中,当场便死了;一人伤了腿,死前挣扎过,还维持着匍匐的姿势,指甲里满是黄泥;一人从战马上跌下,撞伤了膝盖,随后被五支毒箭射中了背部;一人被长刀刺穿,死前抱住了杀手,咬掉了那杀手肩膀上的一块肉……

    暮青忽然觉得,会验尸也不好,这些将士战死的一幕幕,此刻在她眼前重演,她一根一根地拔着毒箭,一针一针地缝着伤口,缝到最后,手竟微微发抖。

    一只清俊的手覆了过来,掌心暖人,暮青没看步惜欢,只微微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他手背上,啪嗒溅开,她狠狠擦了下眼,收针,起身!

    一回身,只见帐帘掀着,莫海和卢景山立在帐外,一些小将一齐聚在门口,山中下起了小雨,人人望着帐中,眼眶刺痛。

    暮青走了出来,背对帐中道:“给他们穿好战袍,把战马牵来,回营。”

    大军撤出断崖山前,姚府庄子里的十几个杀手被绑进了马车里,一起带进了军营。但姚府庄子周围的水师并未撤走,血影也留在庄子里,以防暮青的身份要事被人泄露出去。

    暮青回营时,章同带兵镇守前营,见她平安回来,煎熬了一夜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昨夜水师出动了两个营的兵力围山,军中只剩半数人马,韩其初为防事变,将章同和老熊留了下来镇守军营。章同主动请缨镇守前营,立在大雨里望着辕门外,整整望了一夜,总算在清晨将暮青盼了回来。

    韩其初已在军营里设下了灵堂,九具将士的尸身被抬进灵堂,灵堂里摆着九口新棺,虽非华棺,却是当初特训营里的兵们进山伐木,一起新做的。没有一起死在战场上,至少用这种方法送战友一程。

    暮青并不打算把这些将士运回家乡安葬,他们都是江南人氏,如今江南天气已暖,从盛京到江南,尸体运到时一定已经腐烂了。暮青不想让这些将士的爹娘妻儿看见那样的遗体,她宁愿他们记得至亲之人离家时的样子。

    “停灵七日,七日后葬入断崖山上。”暮青如此决定,离开灵堂时对韩其初道,“草拟奏折和丧书。”

    韩其初应是,暮青吩咐他留下安抚将士们的情绪,随后走了。

    暮青去看了侯天,军医正在帐中为侯天诊脉,侯天昏迷未醒,胳膊和身上包着绷带,脸上未见青黑,已经解了毒,只是正发着高热,口中不住地呓语。

    军医已为其施过针,回禀时十分庆幸,“侯都尉重伤至此,竟还能撑过一夜,下官在军中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都督放心,侯都尉既然能撑过昨夜,想必定是命大福大之人,吉人自有天相。”

    巫瑾易容前来军中,昨夜为侯天解毒施针之时,军医正在医帐里配制解毒之药,回来时巫瑾已经走了,他本以为昨夜必定凶险,没想到侯天稳稳地度过了,自然以为是奇迹。

    暮青应了声,吩咐军医亲自去煎药,随后看着巫瑾为侯天再次施了针,这才一同回了中军大帐。

    月杀守在帐外,帐中只有步惜欢、巫瑾和魏卓之三人。

    暮青坐到军案后,问道:“大哥昨夜可是用毒蛊为侯天解的毒?”

    巫瑾颔首,昨夜不是在瑾王府,他没有时间去仔细分辨侯天所中何毒,再为其配制解药。他需赶在军医回来前施针解毒,心里也挂念着她身上的寒毒,因此只能动用毒蛊。

    “即是说,侯天所中何毒,大哥现在还不知?”

    “蛇毒。”巫瑾将那包着毒箭头的帕子拿出,摊开后放到了桌上,“此毒味腥,我观侯都尉擦伤之处肿胀发硬、流血不止、皮肤紫黑,初断为蛇毒。”

    “可知是何种毒蛇之毒?”暮青又问。

    巫瑾闻言看了那毒箭一眼,垂眸道:“拿只茶盏来,内盛清水。”

    暮青隐约猜出他要做什么,顿时心生歉意,魏卓之出去跑了趟腿,将茶盏递给巫瑾后,见巫瑾将毒箭上的血清洗了一番,随后竟将毒箭在掌心里一划!

    “大哥!”暮青顿惊,她以为巫瑾要像上回分辨药粉时那般尝尝毒,没想到他竟划破了自己的手。

    只见男子的掌心纹路清晰,血不断涌出,滴到地上,绽若红梅。而这鲜红的血只是一瞬,很快血便开始青黑,巫瑾的掌心也很快紫黑,眼见着整只玉般的手都肿胀青黑起来,他腕间忽见异物一动!那异物指甲大小,沿着经脉在巫瑾掌下一游,他的手掌上的青黑便迅速淡去,除了伤口没有自愈,毒很快便散尽了。

    魏卓之执扇一笑,“好厉害的毒蛊!”

    暮青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拿出止血膏来,打开时心中一痛。止血膏中还有血迹,是昨夜她为石大海涂抹刀伤时留下的,然而人还是没能留住……

    正当她怔神时,巫瑾将掌心一握,并未在乎那点割伤,只是眉头微微皱起,道:“多数蛇毒伤人有剧痛感,此毒伤人却是痛麻感,很像是五环蛇之毒。”

    “五环蛇?”暮青抬头看向巫瑾,见巫瑾看了步惜欢一眼。

    步惜欢面色微沉,道:“五环蛇,出于岭南。”

    岭南?

    又是岭南!

第580章 活体解剖

    暮青未到过岭南,但对岭南实不陌生,她想了想,迄今为止数次听过岭南。

    乌雅阿吉是乌雅族人,这图鄂族的分支居于岭南,已遭灭族。

    萧文林是岭南的寒门子弟,如今正和崔远、贺晨、柳泽,以及朱子明、朱子正兄弟在江南谋事。

    先帝的五皇子,也就是传闻中体弱多病的五王爷,其外祖是岭南王。

    还有,她的身世也与岭南有关,外祖母如果真是图鄂圣女的话,当年两人曾在岭南生活了一段日子,娘兴许就是在岭南出生的。

    “五王?岭南王?”魏卓之觉得只有五王嫌疑最大,“昨夜的杀手足有三四百人,这人数在别的地界倒不算什么,可出现在皇城脚下,主使之人必定能量不小。岭南王乃我朝唯一的异姓王,我相信他有这本事,可是……理由呢?”

    岭南王中年丧女,视外孙如命,受元党胁迫多年,心有不甘是必然的,可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动作,忽然有所大动,竟是派人伏杀江北水师都督?

    怕江北水师练成?

    元党看重江北水师不假,但江北水师的兵力和练兵的时日都与江南水师有不小的差距,将来两军交战,任谁都觉得江北水师是势弱的一方。如果岭南王想削弱元党的势力,那何必自己出手动江北水师?借何家的刀不是更好?

    魏卓之边猜测边看向步惜欢,步惜欢眉宇间融着些倦意,懒懒地道:“无需理由。”

    “啊?”

    “朕不想知道理由,只想知道是何人。”步惜欢望着帐外,眸光凉如山间秋雨,漫不经心,杀机隐隐。

    查出是何人,杀!无需问理由。

    魏卓之耸耸肩,无言以对。

    “既有活口,审问就是了,何需猜测那么多?”这时,暮青从巫瑾身边站起来,在魏卓之猜测主使和理由的时间里,她为巫瑾上好了药,起身时淡淡的看了魏卓之一眼,“下回智商不在线时少说话,至少不会浪费时间。”

    魏卓之:“……”

    何谓智商不在线,魏卓之不懂,但一听就知不是好话。

    巫瑾笑了笑,暗暗松了口气,今日在山上看她为那些将士整理遗容时的样子,他还真有些担心,如今看她还有心思调侃人,他就放心了。

    “有活口也未必问得出,他们未必知道雇主的身份。”魏卓之提醒暮青,他是江湖人士,知道江湖规矩,杀手行事只问银两,不问雇主的身份,否则,他何需在这儿猜测?

    “当然,如果你想问出他们的身份,那就另当别论了。”魏卓之起身往帐外走,“我来吧。”

    江湖杀手一般不敢出卖组织,他们身上都藏有剧毒,事败时为防遭人严刑逼供,通常都会选择自杀,所以昨夜他们先点了那些杀手的穴道。但想要从他们嘴里问出东西来可不容易,他身为江湖人士,知道如何审能让他们吐出实情来。

    “让月杀陪你去。”步惜欢淡淡地道。

    “本王这儿有蛊毒,可借魏少主一试。”巫瑾也淡声道。

    魏卓之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开始默哀,刺月门的手段冷血至极,万虫蚀心的滋味也不好受,相比这两人,他觉得他和善多了。

    “不必了。”这时,一道清音传来,三个男子循声望去,见暮青大步往帐外走去,“我自己来。”

    水师大营里没有牢房,杀手们被押在前营角落里的一座放杂物的营帐里。

    十几个人被点了大穴反绑在地,蒙面的面巾已被摘下,暮青进了帐中,开口便问:“你们之中可有头目?”

    杀手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暮青却在人群里一扫,一指角落中的一人,“他!提出来!”

    营帐中间立着三根柱子,月杀将人提出,绑在了中间那根柱子上,随后出了营帐,守在门口。

    步惜欢、巫瑾和魏卓之一同进来,看见暮青立在那杀手面前,冷声道:“我要知道你们的雇主是何人,你们是何人。”

    魏卓之扶额而笑,叹气。

    好一个我要知道!可他们不会说的。

    “不说?”暮青看那杀手冷淡的眼神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她并不意外,反而平静得出奇,“我喜欢铁胆忠肝之人,望你是。”

    那杀手眼神嘲讽,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要动刑。

    鞭刑,烙刑,杖刑,剐刑?不过是皮肉之苦,死前熬一熬罢了。

    暮青冷淡地看着他,像是没看见他嘲讽的眼神,也没有命人搬来炭盆,拿来铁鞭、棍杖亦或匕首,而是当着他的面解开了袖甲,凌空一抖,七把刀刃雪寒的解剖刀一字排开。

    这套刀子江湖少见,刀刃或圆或尖,各有不同,柄长刃薄,十分精巧。

    步惜欢走近前来看向暮青,见她目光森凉,捏住袖甲的指尖却微微发白,不由叹了口气,用眼神询问她——非要如此?这些事交给他们就好。

    暮青一言不发,将袖甲往步惜欢手上一交,抽了把刀刃尖锐的解剖刀便走向那杀手身后——她要自己来!

    那杀手的双手绑在柱子后,暮青看了看他的手,用验尸的口吻道:“右手虎口和掌心上方有蜡黄的老茧,你的刀法练了不少年头,不过可惜,日后你只能改用左手了。”

    暮青在那杀手身后,他看不见她,其余人却看得清楚,只见暮青将那杀手的拇指捏了起来,那刀背敲了敲他的指甲,淡声道:“人的指甲上没有痛觉神经,但除了指甲,人的手上有十二条经脉、八十六个经穴和二百二十四个奇穴,神经、血管、经络反应皆灵敏至极,所以才有十指连心之说。放心,我不会把针扎入你的指甲里,那是内宅私刑的把戏。我是仵作出身,我只会把你的指甲解剖下来。”

    解剖之说听着有些陌生,却叫闻者莫名后背发毛。

    那杀手的眼神飘向柱后,屏息而待,他知道受刑必定痛苦,却不知暮青何时动手。

    身未痛,精神已先紧绷,当暮青下刀之时,那杀手只觉得剧痛随着指尖传到胳膊上,头皮都跟着一紧!

    然而,这只是第一刀。

    他看不见受刑的过程,但能感觉得到那尖锐的刀尖沿着他的指甲一侧挑开,随即一点一点地往里划。这不同于针扎,一刺便入,不同于猛拔,一扯便落,亦不同于鞭刑杖刑,一痛便过,只剩火辣辣的疼。这种解剖之刑令人连短暂的痛快都感觉不到,能感觉到的只有刺骨绵长的痛,只有永不休止的折磨。

    一片指甲被解剖下来的时候,那杀手已汗湿了衣衫,脸色煞白,眼底充血,却偏偏一分也动弹不得,一声也喊不出来。

    暮青从柱后出来,捻着那片指甲对光一瞧,只见指甲透光,不带一丝皮肉,上面的血远观如同染了凤仙花汁,奇艳。

    步惜欢捧着袖甲,体贴地笑道:“我怀里有帕子。”

    魏卓之正觉得手疼,听闻此言不觉一抖,甚是无语。古语有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诚不欺他!

    暮青伸手从步惜欢怀里摸出了帕子,把那片指甲放在帕子上,继续交给步惜欢捧着,随后从袖甲里抽出把刀刃圆润些的解剖刀来,又转进了柱后。

    刚进来,巫瑾便跟了进来,立在暮青身后,仔细观摩,他见那杀手的手指流了不少血,便站得靠后了些,避免溅到衣袍上。

    暮青专心解剖,对那杀手道:“现在,你的拇指流血有些多,不过你不必怕自己会失血而死,指尖毛细血管分布极密,血只是看起来流得多,其实这点血量的流失死不了人。你应该担心的是手指上的神经,会很痛,忍着些。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想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那么你可以对你面前的人眨三下眼。”

    话音落时,刀也跟着落了下来!

    那杀手双目圆睁,吼声仿佛要冲破喉咙而出,豆大的汗滴落下来时,一片薄薄的皮肉落在了暮青的掌心里。她抬眼看了步惜欢一眼,见他并无特别的指示,于是低下头去,接着下刀。

    指甲之下的肉很嫩,暮青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只片一分,薄得挑在刀上能透见刀刃,直到那根手指能看见前端的指骨,暮青才停下刀来,从柱子后面转出,将片下来的肉一片一片地摆在那放指甲的帕子上,只见每片肉都新鲜粉红,大小形状与指甲一致,暮青围着指甲摆了一圈,数了数,刚好十片。

    她点点头,有点满意,道:“我曾经办过一件案子,凶手是个食人魔,不同于一些同样患有食人癖的人将食物水煮或爆炒的粗糙烹饪方法,他比较有品位,喜欢生吃。他只食用最新鲜的食材,用精致的餐盘盛满碎冰,将食材片成薄片贴在冰上,就像生鱼片的吃法。我没有食人癖,不然兴许可以照此方法试试,指甲下的肉嫩而小巧,装点于碎冰之上,定如梅花一般赏心悦目。”

    此言一出,满帐无声,见惯了酷刑的杀手们盯住暮青,眼神里的内容十分丰富。

    魏卓之的眼神也很复杂,生鱼片听着像是吃生的鱼,生鱼想想就不觉得可吃,却可惜了梅花,日后冬天少了样可赏的花。

    步惜欢笑了笑,无妨,他本就不爱梅。

    巫瑾更不觉得如何,梅花罢了,又不是药草花。

    那杀手却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痛得几欲昏厥,却依旧咬牙不说。

    暮青见了点了点头,抬脚就往柱子后面走,“放心,你可以拼出一盘菜来的,毕竟你有十只手指。”

第581章 十根手指

    十根手指!

    那杀手闻言奋力抬了抬头,却觉得眼皮如坠千斤,刚才那剥甲片肉的痛苦尖锐、锥心、绵长,犹如过了半生,正当酷刑稍歇,他刚松了口气时,却被告知那漫长的痛苦还要再承受九遍!

    暮青还没有下刀时,那杀手便仿佛能回忆起受刑的痛苦,他边回忆边等待,等待那记忆中尖锐的痛苦,觉得连呼吸的时辰都那么漫长。他的精神极度紧绷,等了许久,痛苦都未来袭,他渐渐觉得诧异,正当精神缓缓放松之时,钻心的奇痛忽然传来!

    那杀手喉头一滚,声音埋在喉咙里,心里却将暮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久不动手,折磨他的精神,在他以为她改变了主意,以为会逃过一劫时,再将他的希望狠狠割碎。

    “刚刚可有逃过一劫的感觉?”暮青慢悠悠地剖离着指甲,淡淡地问道,语气谈天一般,“我昨夜也曾这样想。当我看见大海的肚肠流出来时,我就知道我救不了他。深山里没有手术的条件,大雨、山风、黄泥、血水,还有你们的追杀,一起毁了救他的条件。但我还是……我还是用战袍把他的肚腹紧紧缠住,尽管我知道没用,即便他能熬到援军来,他还要熬回大营,而后那些流出来的肠子会面临坏死、切除,切除后还要面临感染期。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切,结果……”

    暮青把一片指甲和薄如蝉翼的指肉放到帕子上,接着剥下一片,“你只是尝到了希望破灭的滋味而已,至少你的命还在。”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下来,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杀手呼吸急促,心里隐约觉得不妙。

    她还想让他尝什么?

    从受刑到现在,他已经觉得过了半生那么久,可看看眼前的帕子,上面竟然才放着两片指甲,她才开始剥第三片!人有十指,这漫长的折磨他才经历了一个开始。

    杀手喘着粗气,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没撑到一只手的指甲被剥完便昏了过去。

    然而,受刑的噩梦并未终结。

    他被一盆冷水泼醒时,仍被绑在柱子上,上身****着,脚下放着只盆子,那端着刀具的精兵手里换了只托盘。

    暮青没再问他要不要招供,拿着解剖刀在他的胸前拍了拍,刀刃冰凉,却不及声音森凉,“我有一个精兵,胸前中箭而死,毒箭擦着他的肩胛骨斜向穿胸而过。”

    暮青转到杀手身后,一刀刺了进去!

    相比剥甲剔肉之痛,这疼痛反倒痛快了些,但暮青显然不打算让杀手痛快。

    她将刀拔出,冷淡地看着那伤口,道:“毒箭是从这里射进去的,透过第二肋和第三肋之间,刺破了肺脏,透胸而出。”

    说话间,暮青回头瞥了眼被绑在后面的十几个杀手,问:“有人觉得听不懂吗?不要紧,我有直观的方法可以演示给你们看。首先,要剥皮。”

    暮青用尖刀在那杀手右肩割出块方形区域,随后开始剥皮,她剥甲削肉时,已让人见识过利落娴熟的刀法,而她剥皮的手法更加漂亮,刷刷几刀,一片巴掌大小的人皮就被剥下,皮下只见细小的血珠,拿帕子一擦,干净、柔软、整齐,甚至能让人感觉到那张皮子还是温热的。她将皮子摆到托盘上,端量了一番那杀手的背部肌肉,说道:“想要看到肋骨和肺脏,需要先割除肌肉,这些肌肉虽然看起来都是红的,但其实它们有纹理,顺着纹理解剖,避开神经和主血管……很容易,就像割牛羊肉。”

    暮青一边说着,一边割着那凶手的背部肌肉,刀法如行云流水,一道血光划过,托盘上便啪地落进一片肉,数刀之后,将那些肉堆叠而起,听她道:“冈下肌!”

    随后,又见数刀,“小圆肌!”

    而后,又是数刀,“大圆肌!”

    她行刀太快,观者只觉目不暇接,听见那冷淡的声音又不由脊背发冷,柱子后的光线并不明亮,杀手们却一个一个眼神发直,所有人都忘了转开目光,眼睁睁看着那背部被剥了皮的区域被渐渐割空,肌肉移除,只剩下一些附着层血肉的血管,以及血管底下的白骨。

    如果不去想受刑者还活着,如此手法着实令人惊叹!

    世上竟有将人的血肉肌骨了解得如此透彻的人!

    杀手们用看惊惧的目光看着暮青,暮青绕到那杀手面前,见人晕了过去,一盆水将人泼醒,一刀刺进了那杀手的前胸!

    “那支毒箭就是从这里射出的!”她的声音有些颤,人人都听得出那声音里压抑着的怒意,随后见她用尖刀在那杀手的前胸又割出一片巴掌大的区域来。

    剥皮、割肉,一切如同解剖背部,当她收刀,只见那杀手的前胸后背几乎被掏空,透过白森森的两根肋骨,赫然可以看见里面的肺脏!

    瑾王府里有暮青亲手画的人体解剖图,巫瑾的观感最为直观,眼前这人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人体解剖图,看看此人,再想想那画,画上血脉、骨骼、脏器分布之精准,令人惊叹!

    那杀手被活体解剖至此,竟还没死,暮青看着他,问:“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她知道他口不能言,也没打算听他答,冷声斥道:“杀人之人,没有资格谈论残忍!等待死亡的痛苦,你有,我的兵也有!你亲眼看着自己被解剖是何感觉,昨夜我的兵看着自己的肚肠流出时就是什么感觉!本来你可以不必体会,我想理智些,只让那幕后主使尝这滋味,但你浪费我的时间,挑战我的耐心!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有耐心,那些精兵,那些少年,他们从军多是因为家中无以为生,想要从军边关战死沙场,用一条性命换二十两抚恤银,以养爹娘妻儿!现在,他们没能战死沙场,反而死在了你们手中!枉你们一身武艺,不图报国,不杀外敌,却屠同胞!那些将士的尸首现在就停在灵堂里,我理智不了,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暮青一刀划下,只听哧的一声,血噗地喷出,从那杀手的左胸到右腹,隐约可见腹部红白的皮肉,以及皮肉之下翻涌的肚肠。

    暮青横刀一指,指着那些被绑在地还未受刑的杀手们,“我记得昨夜每个人的死法,记得每个人的致命伤在何处,现在我打算要你们尝尝!”

    刀尖染着鲜血,暮青的手指腥红一片,挥刀之举,可闻腥风!

    大帐里可闻吸气之声,杀手们望着暮青,只见少年眸底血丝如网,怒意迸出,字字杀人,“九个人,九条命!谁先来?”

    没人出声,杀手们只有眼珠子可以动,却纷纷垂下眼去。

    暮青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刀指一人,“他!”

    月杀闻令进帐,看见绑在柱子上的杀手,往其被掏空的前胸和步惜欢捧着的托盘里一瞥,默默转开目光,顺着暮青的刀尖所指看向一个杀手,上前便将人提了出来。

    那杀手眼里闪过惊惶,奈何身不能动,三两下便被绑到了另一根柱子上。

    暮青将他的衣袍一扯,手法利落。步惜欢见了,眉头微皱,眸光略深,见暮青拿着刀在那杀手的胸膛上拍了拍,道:“放心,我的手法不输刑吏,刑吏可凌迟千刀而使人不死,我可将你凌迟成骨而保留血管脏器,让你活一阵子。”

    听闻此话的人,谁也不怀疑有假。

    魏卓之嘴角微抽,苦笑着看了眼步惜欢,这位姑娘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放眼天下,恐怕没有哪个女子能敌,他眼光真特别……

    那杀手也不怀疑此话有假,看着刀尖刺入他的左胸,慢慢划向右腹,他便知道他要受的八成是剖腹之刑。他瞥了眼绑在身旁的同伴,看着他腹中隐约翻涌却因刀口不够深而未能涌出的肠子,惊惧至极之下,两眼紧紧地盯住暮青。他口不能言,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靠眼神传达内心之意,奈何暮青低着头,专心地剖着他的胸腹,竟看也不看他的眼。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之时,步惜欢出了声,“他有话要说。”

    暮青闻言抬起眼来,“哦?”

    只是冷淡的眼神,那杀手却觉得自己仿佛从阎王爷手里逃过一命,忙紧紧盯着暮青,希望她能看懂。

    暮青却面无表情地捏住他的下颌,忽然使力,只听咔嚓一声,他的下巴便被她给卸脱了臼。暮青看向月杀,吩咐道:“看看他牙齿中可藏了毒。”

    那杀手顿时觉得心惊,她说她没有理智,却分明清醒得很,这是怕一解开他的哑穴,他便咬毒自尽,所以事先检查防备。

    月杀出身刺月门中,江湖杀手的手段他知道得很清楚,往那杀手的口中看了眼,便用暮青的解剖刀挑出只小蜡丸来,那蜡丸藏在后槽牙里,挑出之后,他顺手将那人的下巴安上,解了哑穴。

    “说!”暮青冷冷地望着那杀手,“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削成人骨。”

第582章 有我在前(1)

    杀手们都知道背叛组织的下场,但失败被擒落入敌手的下场一样是死,甚至死前遭受的痛苦更甚,那还不如招供,至少能求速死。

    “我等是死士。”那杀手开口就语出惊人,“主公豢养的死士。”

    “主公是何人?”暮青问。

    “不知。”杀手答。

    “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无名。”

    步惜欢闻言眉峰微沉,眸光深沉莫测,似有所想,却压下未提。

    那杀手看着暮青,眼中没有惧意,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从未见过主公,行事只听从门主之命,总舵在岭南山中,不知舵坛所在。我们是青州分舵的,舵坛在青州山的大冈山里。各地分舵的人皆由舵主和护法暗中联络,我等不知联络暗号,亦不问雇主是何人,只听命行事。伏杀都督的密令是三天前接的,我们化装成商队进入许阳县,昨日傍晚便到了官道旁的林中设伏。”

    青州?三天前?

    魏卓之和月杀都皱了皱眉头,巫瑾垂眸深思,步惜欢懒洋洋地睨着人,喜怒难测。

    暮青问:“你们舵主和门主是何人?”

    “舵主就是舵主,门主就是门主。”那杀手理所当然地道,他们是死士,不问主子的身份,主子就是主子,如同他们的名字从来只是代号,但他明白暮青想问的是什么,因此便回答了他所知道的,尽管他知道的很少,“我们舵主终年穿一黑袍,身量有五尺五寸,不惑之年。门主亦终年蒙面示人,年纪身量皆与我们舵主相仿,削瘦,独臂,其余不知。”

    暮青听得心头忽动,却面色不露,接着问:“那还有谁比你知道得多?”

    那杀手闻言,转头看向受刑的同伴。

    暮青不意外,此人是他们的头目,她刚进帐时曾问过他们之中可有头目,当时只有此人目光躲闪,所以她才命人将他提了出来。这人已经晕了过去,他受刑过重,已经不起再泼冷水。巫瑾施了三针,人才醒了过来,暮青见人睁开了眼,便说道:“你和你的同伴全尸速死,换我问你答!成交还是不成交?”

    那杀手刚醒,剥甲割肉之痛仿佛还存留在记忆里,漫长如梦,听见速死二字,如闻天籁。他盯着暮青,仿佛不信,暮青耐心等着,等到那人缓缓闭上了眼。

    暮青见了看向月杀,月杀将其藏在后槽牙里的腊丸取了出来,随后解了他的哑穴。

    暮青问:“你们的主公、门主、舵主的身份,你知道多少?”

    那杀手一听便知道身旁的同伴已经招了,他再次闭眼,道:“都不知。”

    暮青皱了皱眉头,“那你知道什么?你们舵主终年穿着黑袍,身量五尺五寸,不惑之年,这些我都知道了。”

    那杀手闻言想了会儿,道:“左臂……有块烧疤。”

    烧疤?

    暮青目光一厉,问:“两个月前,在许阳县附近打劫卫尉府马车的流匪,可是你们的人?”

    那杀手受刑过重,思维已有些迷糊,两个月前的事,他想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暮青皱眉。

    “不知。”

    “前年底,五胡联军叩关之后,你们舵主夜里可常出去?”暮青忽然又问起了别的事。

    从前两个月问到前年,时间跨度之大令人愕然,且她所问的两件事似乎都与昨夜伏杀之事无关。

    “……是。”那杀手没想多久便答道,他对此事反倒记得清楚些。

    暮青并无不信的神情,语速极快的问:“与何人相见?”

    “马匪。”

    “所为何事?”

    “运送战马。”

    “那些战马有胡马的血统,你们从何处得来的,养在何地?”

    “西北军,青州山。”

    暮青一眯眼,“西北军里何人为你们提供胡马?”

    “不知。”

    “那你可知那些战马现在养在何地?”

    “青州山。”

    “还在青州山?”

    “在。战马不好转移,青州山的小坞子山里修有山洞和暗道,马匪被清剿后,战马便转移进了山洞里,风声过了之后,依旧养在青州山中。”杀手说到后面,声音已弱不可闻。

    暮青沉默了一会儿,谁也不知她心中已将事情推测到何种地步,只听她沉声问:“你们的总舵在岭南山中的何处?”

    “不知。”

    “那你们的组织存在多少年了?”

    “听舵主说,十余年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舵主左臂上的烧疤有多大?”

    “……左上臂到左肩。”

    暮青闻言又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问:“除了我问的这些,你还有别的可说的吗?”

    那杀手费力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后无力地闭上了眼,看起来已无话可说,但他刚闭上眼就又睁开看了暮青一眼,那一眼目光平静,似乎在等待。

    暮青望着那杀手的目光,握紧了手中的刀,营帐里忽然便静得好似能听见骨节咯吱的响声。暮青抿唇如刀,静静立着,不知过了多久,出手时突如疾电,快得只见寒光如刺,眨眼间没入了那杀手的心口。

    那杀手闭上眼,头缓缓低了下去,瞬间便死了。

    暮青拔出刀来,转身便出了营帐。

    步惜欢挑帘进了中军大帐时,暮青背对大帐低头而立,手里还握着刀,双肩瞧着那般单薄,背影却偏偏坚韧得风霜不摧一般。

    男子静静望了片刻,眉宇间隐见心疼的神色,随后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将人圈住。暮青僵立不动,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低着头未动,握着刀的手却微微抖了起来。

第583章 有我在前(2)

    男子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怀抱暖人。他不出声,只是拥着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地轻轻安抚。

    暮青闭了闭眼,手一松,刀便落入了步惜欢的手里。

    “没事。”她先出了声,声音低而平静,仿佛怕他担心,反而先开口安慰他,“我又不是第一次杀人。”

    在西北,她不知杀了多少马匪和胡人。

    步惜欢淡淡看了暮青一眼,“嗯,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折磨人。”

    暮青一僵,听见步惜欢低低叹了口气,随即放开她,把刀妥善地放到了桌上,转身出了大帐。回来时,他手里端着盆温水,放到盆架上后便牵住她的手走了过去。

    她的手指上染着血,血已干,他放在掌心里端量了一会儿,笑道:“十指纤如玉,指甲如花红,这颜色倒是衬你。日后卸了戎装,你我大婚之时,要宫人用凤仙花汁染染,定然桃红明艳,美极。”

    “不要。”暮青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眼步惜欢,她满手是血,他竟能想到凤仙花汁,世上能这般不合时宜地说着情话的,大抵只有眼前这男子。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因此虽然拒绝了,嘴角却勾了勾,淡声道,“凤仙花有小毒,含促癌物,且不易挥发,其土壤中若种植其他蔬果,长期食用有险。”

    步惜欢怔了怔,虽不知促癌物质为何物,但别的倒听得懂,“伤身?”

    “嗯。”

    “那就不用。”他笑了笑,柔宠溺人,问,“那为夫为娘子洗了可好?”

    他掬起水来打湿她的手,低头仔细地洗着,仿佛真是在洗凤仙花汁。

    暮青鼻头发酸,扭头纠正,“此乃军中。”

    “好,末将,都督。”他慢声低笑。

    “你只是普通兵勇。”她瞥了眼他的军袍。

    “嗯,小的。”他低头为她洗着手,目光专注,随意改口,仿佛不觉得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有何不妥,唇角反而噙着笑意。

    暮青却再找不出话来说了,只能听着水声,闻着水里扑出的血腥气,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步惜欢没抬头,却仿佛能感觉得出她的心情变化,眸中的笑意也渐渐淡去,边为她仔细洗着指甲缝里的血渍,边说道:“我在汴河行宫广招男妃那年,第一个死在冷宫里的那人,身上的那张人皮是我亲手剥的,当时虽可命人动手,但我还是亲自为之了。那年,刺月门新建,我身边只有寥寥几人,他们都知道跟着我要走的是一条荆棘之路,稍有行差踏错,身下便是万丈悬崖,死无葬身之地。那晚,我亲自动手,告诉他们此路有我先行,刀林箭雨,荆棘悬崖,我先行在前,望他们追随在后,若有一日踏上死路,便要那路上先溅上我的血。”

    说话时,暮青的手已洗净,但盆子里的血腥气依旧能让人仿佛想象得到那年那晚,步惜欢将盆子端了出去,回来时又端了盆温水,为暮青将手又洗了一遍,这回再闻不见血腥味。

    “那年,我跟你一样的年纪。”拿着帕子为她擦手时,他笑了笑,“但手艺可不及你。”

    他至今记得那张人皮在手中温热柔软的触感,那年,他也是十七岁。

    其实,今日刑讯,他、巫瑾亦或魏卓之皆可替她为之,他经历过,知道杀敌时心中可无负担,行刑时却非心硬如铁不能为,她有多看重人命,行刑时就会有多煎熬。可是,当她说要自己来时,他就明白了她的选择。

    她不想依靠,她想要担当。

    “这种事,有什么可比的。”暮青皱眉,把帕子拿过来搭到盆架上,闷头便去桌案上拿刀来洗。

    再拿起刀来时,她的手已经不抖了,看着她闷头洗着刀,步惜欢暗自松了口气,心头却依旧生疼。

    “傻瓜。”步惜欢叹了一声,从身后将暮青拥住,手伸进盆子里,和她一起洗那刀,“何时能学会依靠人?”

    暮青闻言低下头去,声音微微发抖,“此事不能,大海和那少年是为我死的,当时……他们没犹豫过,我岂能犹豫?我找不到不去的理由,我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也没有办法将他们的遗体运回家乡,现在只有一个审问出幕后主使为他们报仇的机会,我却不亲力而为,反而依靠你们,叫我如何心安理得?”

    此事是她该担当的,不管今日的铁血手腕与她的善恶观是否相违,她都要承担,不可退缩。

    步惜欢静静听着,大帐中渐静,静得只闻压抑的呼吸声。步惜欢蹙了蹙眉,将那刀子扔在水里,把身前之人扳过来,让她埋首自己的胸前,拍拍她的背,道:“难受就哭出来,为夫不会笑你。”

    那九个将士的死,她太自责了,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暮青没有哭出声,步惜欢拥着她,却感觉衣襟渐湿,温度烫人。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渐渐平静下来,感觉男子的胸膛轻轻震了震,似乎在笑。

    “你说过你不笑的。”暮青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的笑的是都督幸运多了,想当年小的难过时,连个哭的人都找不着。”步惜欢笑着看了眼暮青,逗她,“既非这世上最不幸之人,不妨笑笑?”

    暮青闻言抬头望向步惜欢,见他还是那般意态慵懒,笑得没心没肺,她却心中刺痛。

    难道就是因为年幼时想哭都找不到人,所以他便索性遇到什么事都笑着?

    她仿佛能想到当年母妃死后,幼童在深宫里独自求生,艰难之时,恐惧之时,无人安慰保护,年长日久,他便渐渐学着不哭,学着笑面对人,终至今日这般模样……

    暮青鼻头又觉得发酸,却不想再哭,免得步惜欢见了难过,却又不像她这般能哭着发泄出来,因此她皱眉转身,把刀从盆子里捞出来在帕子上擦了擦,佯装恼怒地道:“你也不会说笑话,日后别说了。”

    步惜欢垂首笑了几声,端着盆子又出去了,再回来时盆中再次换了温水,胳膊上搭着块干净的帕子。

    暮青洗了把脸,等眼睛看起来不那么红肿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了,这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巫瑾和魏卓之却不在外面,暮青从关押杀手们的营帐里走后,巫瑾看出她心情不好,便将安抚她的事交给了步惜欢,与魏卓之结伴去了侯天帐中,希望能保住他的性命,以慰暮青的自责之心。

    暮青在帐中等了半柱香的时辰,巫瑾和魏卓之才回来,进帐时见她的眼睛稍微有些红肿,巫瑾反而松了口气,他最担忧她忍而不发,肝气郁结,反伤了身子。

    巫瑾与步惜欢相视一眼,巫瑾坐下时说道:“侯都尉的烧热退了些,刚才得魏少主相助,支开了军医,我又为他施针了一回,今夜应是无碍的。我不能在军中久留,妹妹可上奏朝廷,说军中不宜养伤,将侯都尉送回都督府里,如此我可****前去问诊。”

    暮青点点头,感激地道:“如此甚好,辛苦大哥了。”

    巫瑾笑了笑,知道此话是出于感激,而非客气,因此没有多言。

    魏卓之也没多言,他进帐后甚至没敢多看暮青,只怕以他的性子,笑得不合时宜亦或祸从口出,会被步惜欢记仇。

    暮青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并未耽误时间,见月杀不在便将其唤了进来,开始问案。

    “你去了趟许阳县,可见到那些流匪了?”

    “跑了。”月杀道,“刚关进许阳县的那夜,那头目趁着衙差送饭菜时将人杀了,夺了牢房的钥匙,百来人杀出了县衙,衙门搜了一夜未果,如今已不知所踪。”

    暮青听后并不意外,又问魏卓之:“卫尉梁俊的那个友人,现在如何?”

    魏卓之道:“已经派人看住了。”

    刚才刑讯时,暮青问的事从前两个月到前年,从盛京到青州和西北,他们已隐约猜出了其中的关联,但还要等她的定论。

    暮青却什么也没说,只说还有一事没弄明白,需明日回城问明白了才行。

    暮青本可今日就回城,但侯天此时还发着烧热不宜动身,二来她昨夜刚刚遇伏,军心不稳,需留在军中一日安抚军心。

    三个男人也都沉得住气,事情复杂,牵扯甚广,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就要拨开云雾了,反倒不急了。

    午后,暮青在沙场上召集全军,她解剖刑讯那杀手头目之事已被韩其初有意派人传遍了军中,将士们正因伏杀之事群情激愤,听闻此事,纷纷大呼解气。暮青在点将台上立誓,至多七日,昨夜牺牲的将士出殡之前,她一定查出凶手!

    安抚了士气之后,暮青刚从沙场回来,朝中便来人到军中传旨。

    暮青还没回城,遇伏之事就传到了朝堂上,朝中派人到军中细问,并到营帐中见了那些被俘的杀手。当看见那被活体解剖的杀手头目后,那朝臣和宫人的脸色惨白一片,看暮青的眼神如同看阎王爷,逃出营帐便传了旨,要暮青即刻回城,明日上朝禀明此事。

    朝中来人时连马车都赶来了,那华车布置得宽敞舒适,暮青便趁机将侯天带进了马车,由巫瑾在马车里照看着,她和步惜欢骑着战马,大摇大摆地跟着朝中的人回了城去。

第584章 幕后真凶

    暮青的战马昨夜在官道上被射杀了,回城前,她特意去了趟湖边寻卿卿。

    平日里练兵过后,她时常来寻卿卿,伴着它面对着湖水说说话。她尊重着它的领地范围,从不近它三尺之内,卿卿多数时候都只顾吃草,对她爱答不理,却从不曾甩甩尾巴走开,这是它和她之间的默契,今日她却一上山坡就见它奔了上来。

    暮青暼了步惜欢一眼,她头一回知道马的耳朵这么灵。

    步惜欢笑着下了山坡,军中人多眼杂,他便没骑马溜上一圈儿,只拍了拍马鬃,回身朝暮青招了招手。暮青走来近前,听步惜欢对卿卿道:“从今往后,我把她交给你了可好?”

    卿卿闻言喷了个响鼻,甩了甩头,似乎不乐意。

    步惜欢淡淡一笑,抚着马鬃,“昨夜她在官道上遇伏,战马中了毒箭,将士们伤亡颇重,她也险些遇刺。我如今想想还后怕,昨晚她若和你一起回城,想必你定能听见林子里的弓声,哪怕遇险,想必以你的机灵和脚程也能飞奔回营报信。只有把她交给你,我才放心,否则我日后怕要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了。”

    步惜欢叹了一声,遥望湖面,湖风吹来,意态萧瑟。

    暮青默然,她相信步惜欢的话是出于真情,但他那萧瑟的神态绝对是坑马的。

    卿卿看着步惜欢,歪了歪头,似乎在想他说的是真是假。步惜欢又沉沉一叹,卿卿顿时便低下头去,焦躁地踢了踢草地,随后摆头拱了拱步惜欢的手。

    暮青看得直摇头,正不忍直视,忽听一声嘶鸣,一抬头,见神驹驰来面前,双蹄一扬,嚓地停住,回头对着她喷了声响鼻,意思是让她上马。

    月杀在坡上看见,提着马鞍走了过来,步惜欢接过来,亲手装上了马鞍,扶着暮青上了马背,一松开手便见战马驰了出去。时值午后,湖峦浓翠,春阳煦柔,但见神驹驰于湖岸,身白如雪,耳蹄如墨,其速疾如风电,渐渐不辨耳蹄,只瞧见两道黑电势如飞剑,驰去奔回,停下时湖草猛伏,碎叶削风,战马扬蹄一甩鬃毛,傲气神骏。

    暮青直到下马都未能压住眸底的惊艳之色,待回过神来时,步惜欢已将缰绳交给月杀,月杀牵着不情不愿的卿卿走在前头,暮青和步惜欢并肩走在其后。

    “日后卿卿跟着你,月杀切不可再令其离开你身边。”步惜欢低声嘱咐暮青,她如今多数时日在军中,除非将隐卫安排到军营里,否则很难保护她。而如今已不可能将隐卫安插到军营里,江北水师共五万人,皆已造册,多一人少一人朝中不易知晓,但各营帐里的将士之间皆已熟悉,很难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进去,除非像行宫里的男妃那般偷梁换柱。可那些都是她的兵,她定不同意,因此她身边暂时无法添人,他只能为她换匹战马,再嘱咐她切不可再让月杀离开身边。

    暮青嗯了声,算是应下了。

    步惜欢叹了口气,刺月门中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忠诚可靠,眼下都各司其职,男妃和各地的暗桩用了多数人,前些日子崔远等寒门子弟去江南谋事,隐卫里又分出了一部分人去负责假扮、联络和保护。其实也没有几人能调出来保护她,因为神甲从关外的地宫里取出来后,他便将能调用的人都派去组成神甲军了。原本计划着明年阅兵前调来盛京护卫她的周全,如今看来不得不加紧练兵,提早调来了。

    暮青知道步惜欢担心她,他虽未在她面前表露,但想必昨夜的事到此时还令他惊魂未定,她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转移话题,“别叹气了,你刚用这法子坑过卿卿。”

    “嗯?”步惜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转头笑看她,一副无辜之态。

    暮青哼哼了两声,戳穿他,“幼时的经历使然,你若真的忧愁,必会笑面对人,方才又是叹气又是萧瑟惆怅的,一看就是在演戏。”

    步惜欢听了摇头失笑,“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暮青飞眼看来,步惜欢忙又笑着改了口,“好好,娘子最了解为夫。”

    “此乃军中。”

    “都督最了解小的。”

    两人一路斗着嘴皮子,到了前营时,朝中的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暮青上了战马,步惜欢和巫瑾扮作水师精兵,朝中的人并不识得,暮青便当着朝臣的面将巫瑾派到华车里守着侯天,命步惜欢骑上战马跟随在后,一路慢行,傍晚城门将关时回了城中。

    一进城,暮青便在马背上吩咐魏卓之,“去趟盛远镖局,传盛远镖局的二镖头即刻到都督府里问话!”

    魏卓之在长街上打马一转,逐霞而去。

    暮青回到都督府时天色已黑,朝臣入宫回话,月杀和刘黑子将侯天抬去客房,巫瑾随之一同前去,暮青与步惜欢进了花厅。杨氏不知昨夜之事,但看见侯天便猜出有大事发生,她依旧一句也不打听,上茶过后,只问了今夜府里有几人用饭,随后便去厨房做饭去了。

    盛远镖局的二镖头不久便随魏卓之来了,他进了花厅便给暮青磕了头,谢她的救命再造之恩。

    暮青没有多寒暄,只问了一件事,“你在许阳县的官道上救下卫尉府的人时,曾说过在一个流匪身上看见其手臂上有块烧疤,那你可记得那块烧疤的位置?”

    万镖头想了会儿,道:“草民记得是左臂,那烧疤还挺大,从上臂到左肩都是!”

    他当时想看看那些流匪是哪帮哪派的,在身上没有搜出腰牌后,他就扒了他们的上衣。因为很多江湖门派的帮众身上都有花青印记,但是看过之后,他发现那些人身上什么花青也没有,只有一人左臂上有块烧疤,那块烧疤很大,他当时吃了一惊,故而记得十分清楚。

    他听说那些青楼女子都是当朝卫尉梁大人所杀,案子既已查清了,不知为何又问此事?

    暮青没有解释,也没有再问别的,摆手便送客了。

    巫瑾来到花厅时,见步惜欢正喝着茶,暮青端坐上首,一向话多的魏卓之都没有出声,花厅里的气氛十分沉闷,似有些风雨欲来之意。他入座后问道:“可是那没弄清的一事已清楚了?”

    暮青颔首,先提醒了巫瑾身旁的茶盏是新的,随后才道:“可以肯定的是,昨夜命人在官道上伏杀我的正是那幕后之人。”

    步惜欢闻言喝茶不语。

    巫瑾问:“何以见得?”

    “烧疤!”暮青看向步惜欢,问,“可还记得青蟒帮?”

    步惜欢扬了扬眉,懒懒地道:“记得。”

    他初登基那几年,江北匪祸猖獗,有一匪帮无恶不作行事狠辣,帮众的左臂上都刺着青蟒,江湖人称青蟒帮。元修到西北从军时,顺路剿了青蟒帮的总舵,杀了他们的帮主,后经越州官府的清剿,青蟒帮便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前段时间,她查相府别院的湖底沉尸案时查出了惊天之秘,有人在十几年前就暗通勒丹,计杀勒丹大王子,助二王子登基,又将身边的亲信送到勒丹假扮神官,以此传递关外和盛京的消息。

    此人所谋不小,他们不知其身份,一直称其为幕后之人,而当年助其杀了勒丹大王子及其随从的正是青蟒帮。

    那时的青蟒帮在江湖上势力强盛,数年后遭到官府的清剿,才从此销声匿迹了。

    “昨夜在官道上伏杀我的那些杀手、两个月前在许阳县官道上扮成流匪劫杀卫尉府马车的人,以及前年五胡联军叩关后,与西北的马匪勾结,暗修工事,囤积战马的人都来自同一个组织——青蟒帮!”暮青沉声道,她也很意外,但如此推断自有理由。

    “元修曾说过,帮主一死,青蟒帮的帮众就逃散了,后来越州官府用了半年的时日才将此帮清剿得差不多。即是说,青蟒帮当年并没有被剿灭,有些人逃了。当年官府剿匪一定没少贴告示放赏银,那些逃了的帮众想要逃过官府的清剿和江湖人士的追捕并不容易,他们的左臂上都刺着青蟒,这特征太明显,他们势必会想办法将身上的花青去掉!到花青馆去自是最好,可当时他们是官府捉拿的要犯,想必不敢现身龙蛇混杂的花青馆,因此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么断臂,要么烧去,显然他们会选择后者。”

    “盛远镖局的镖头在流匪身上的烧疤在左臂上,昨夜伏杀我的那个组织的舵主左臂上也有一块烧疤,其面积和位置听起来有惊人的相似,而当年青蟒帮的人身上的花青就在左臂到肩膀的位置上,所以我不得不如此推测。”

    暮青抬眼看向花厅外,月杀正立在那儿,她便问道:“上俞村一战前,我们抓到了几个马匪,他们招供承,自从五胡联军叩关,他们的大当家便常与一个黑袍人在夜里相见,每次黑袍人离开,隔个三五天便有一批战马送来。你可记得此事?”

    月杀想了想,点头道:“有此事。”

    暮青道:“我审讯那些杀手时,他们说,他们的舵主终年穿一黑袍!”

第585章 战书

    月杀目光一变!

    暮青接着道:“穿黑袍的人多了,那舵主与马匪们口中所说的黑袍人未必是同一人,但是那杀手招供时说他们是青州分舵的,舵坛就在青州山里。我想起新军行军时就是在青州山里出的事,马匪们囤积的战马当时也推测是养在青州山里的,此地太过敏感,加之那舵主又终年穿着黑袍,我才留了心,问了西北的事,没想到真是他们!”

    “我们在上俞村中时,发现马匪们囤积的战马有胡马血统,曾猜测西北军中必有内奸为青州方面提供胡马,如今听那杀手的供述,也算证实了。只是还有一事,新军在青州山里曾遭到呼延昊的袭击,他在呼查草原上埋了机关短箭,机关太多,非他一人能为,且那些短箭是提前埋在草原上的,即是说,他早就知道新军会进青州山、走呼查草原!行军的路线乃军中机密,他能提早得知并事先设下埋伏,说明军中有人为其传递军情。但内奸是谁不好猜测,可能是西北军将领,也可能是有人偷偷探知的军情,那么那内奸所在的范围就很广了,可能在新军里,也可能在西北军路上所带的那三千精兵里,范围太广,所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直到今日,听了那杀手的供述,我才有些想法了。”

    “那杀手说,西北军里有人为他们提供胡马。胡马是两军交战时从关外俘获的,一般会送到后方的马场里用来培育战马,也就是石关城的马场。从石关城出去便是葛州,但想要偷运胡马出去并不容易,那人很可能是石关城的将领!”

    “巧合的是,新军戍守的正是石关城!当初,边关战事虽紧,但新军操练的时日尚短,元修不忍心让新军到战场上白白送命,所以征兵时就决定让新军戍守最后方的石关城。为了让新军和将领早些建立感情,元修在派人到江南时,虽派了顾老将军和鲁大领兵,但那其余的将领和那三千精兵正是从石关城里挑的!”

    “偷运胡马的是石关城的将领,青州山里泄露行军路线的嫌犯里也有石关城的将领,这太巧合了,我怀疑这两人是同一人!此事需要立即去信西北通知元修,让他速查!”

    暮青扫了眼花厅里的男人们,西北的事推测至此,剩下的就要看元修能不能抓到人了。

    “嗯。”步惜欢将已冷的茶盏搁到桌上,淡淡抬眼看向月杀,月杀便退了下去。

    一会儿,人回来时,端了笔墨纸砚来。

    暮青就在花厅里执笔写信,片刻工夫,一封密信写罢,晾干之后递给月杀,月杀收入信封中,封上火漆,退出花厅,纵身而去。

    巫瑾沉吟道:“听妹妹前面之言,那幕后之人暗通勒丹,在青蟒帮被清剿之后又成立了江湖组织豢养死士,勾结西北马匪暗修工事囤积战马,且青州山里暗助呼延昊,意图覆灭西北新军?”

    暮青点头。

    巫瑾摇了摇头,实难相信,盛京城里还有这样一人。

    此人到底是谁?

    巫瑾看向暮青,西北的事已有眉目了,接下来该说盛京的事了。

    “我有些不明白,妹妹上回在王府里不是说,那幕后之人给你下了战帖吗?那昨夜为何又会派人在官道上伏杀你?”巫瑾问。

    “此事是我错断了,亦或者说,是我中了他的计。”暮青寒声道。

    步惜欢和巫瑾皆怔,她断案可从未错过!

    “应该说,我中了他的计,他让我以为近来的案子是他给我下的战书,实际上并非如此。”

    此话难以听出头绪,暮青索性从头说。

    “那幕后之人教唆人犯案是从步惜晟服毒案开始的,他利用步惜尘对皇位的野心教唆其逼死步惜晟。随后是红衣女尸案,他利用司马府上的婆媳矛盾,教唆林氏嫁祸婆母。再随后是城中的连环奸杀案,他利用梁俊不举的自卑心和对送美姬给老卫尉的太祝令父子的仇恨,接连犯下四起命案。”

    “在红衣女尸案里,盛京府查到林氏是受了一个道姑的蛊惑,而那道姑在她犯案前一天的夜里就跑了,我由此推断是那道姑教唆林氏犯案,而那道姑是幕后真凶的人,这件案子是他给我的战书。”

    巫瑾微微颔首,没错,当时她是这样认为的。

    “从此,我就陷入了思维误区,不停地在琢磨步惜晟服毒案和红衣女尸案,想要从这两件案子里找出破绽,我被这个念头困了许久,仿佛进入了死胡同,久久寻不到突破口。直到……近来这起连环奸杀案,我才察觉出不对!”

    不对?

    何处不对?

    “那些流匪不对!卫尉梁俊的小舅子和嫡子在许阳县的官道上遭劫,许阳县离盛京城只有百里,沿途有骁骑营和水师大营两座军营,哪些不长眼的流匪敢在此地打劫?可偏偏他们就是不长眼了,打劫的还是卫尉府的家眷,然后被走镖回城的盛远镖局的二镖头所救,而后梁俊在登门道谢时得到了药粉,回去后,友人告知了他关于他的嫡子的传言,惊慌失措的他回到府中时收到了幕后之人的信。从头看来,很明显能看出正是这一系列的事促成了梁俊犯案,而这一系列的事,源头就在那些流匪身上!那些流匪出现得太古怪了,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人雇凶为之,这就跟前两件案子不同了。”

    “步惜晟服毒案里,幕后之人只派人送了封信给步惜尘。红衣女尸案里,教唆林氏的虽是个道姑,但此人已在案发前就逃得无影无踪了。也就是说,这两件案子里,幕后之人都没留下可供查他的线索,可梁俊案中,他却留下了那些流匪!那些流匪被迷晕了,进了官府的大牢,甚至被人看见了胳膊上的烧疤。这不像是那幕后之人会犯的错,可他就是犯了!为何?”

    “我今日审讯那些杀手时,他们说,他们是青州分舵的,三天前就接到了伏杀我的命令,这说明那幕后之人早就料到了我昨夜会回城——那些流匪是他抛出的诱饵!”暮青一语说破阴谋之中的玄机。

    步惜欢和巫瑾眸光一凉,一点就透了。

    “那个错是他故意犯下的,他知道我能注意到流匪的破绽,必定会派人去许阳县衙,从那些流匪身上找线索。他要的就是一个支开我身边护卫的机会,在我身边护卫最薄弱的时候,于官道上布下伏杀!”暮青的目光也凉了,“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找机会杀了我,而非那幼稚任性的挑战。我小看了此人,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心智成熟、步步为营。”

    步惜欢听闻此话反倒笑了笑,依旧那么漫不经心,眸光却凉得刺骨,“事到如今,我倒对此人越发有兴趣了,难为他在盛京城里一藏就是十几年。”

    暮青看了步惜欢一眼,难怪他会对那人感兴趣,那人与他很像,却又不像。

    论步步为营、隐忍筹谋,他们像。

    但论起行事作风来,他们又不像。

    步惜欢乃帝王之身,天下瞩目,不能藏于暗处,只好舍弃一世英名,一边背负着昏君骂名,一边暗地里培植势力,他是不得不在明处。而那幕后之人却藏身暗处,暗地里勾结胡人、经营势力,明面上谁也不知他是何人。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中了他的计,他却也担了风险。

    在他用那些流匪做饵诱杀她的时候,他就得承担事败的风险!

    “他藏不住太久了,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完美的罪案,终究都会留下破绽。”暮青冷声道。

    “嗯,确实有。”步惜欢懒洋洋一笑。

    暮青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看出来了,毕竟那幕后之人的城府之深与他有些像,既是同类,自能嗅到对方的一些心思。

    “我若为此事,费尽周折教唆三人,只为诱杀一人,未免所谋有些小。”这或许是惯于弄权之人的通病,做一件事往往有数个目的,喜欢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没错。”暮青点头,对步惜欢道,“他让我以为这三桩案子是他给我战书,从而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但其实除了诱杀我之外,这三件案子,他都有所图谋。步惜晟服毒案所谋是废帝,冲着你去的;红衣女尸案涉案的是外城守尉司马家;连环奸杀案涉案的是卫尉府。司马家和卫尉府朝中是如何处置的?”

    步惜欢唇边噙着高深莫测的笑,目光意味深长,“司马忠御妻教子不严,遭御史弹劾,朝中免了他的官职,要他在府中服侍病母,于身前尽孝。司马老县主乃上陵郡王之妹,年老遭了此难,朝中命司马忠思过侍疾也是为了安抚上陵那边,至于外城守尉一职就暂由他人接任了。卫尉府也同样,梁俊连犯四起大案,丢了朝廷的脸面,死的是青楼女子,梁俊不会偿命,但朝中已决定罢免他的官职,由他的副将接任卫尉一职。除此之外,御医院御药局的院判周鸿禄因私配毒药卖入江湖,亦遭御史弹劾,昨日被罢了官,御药局的院判也换了人。”

    “哦。”暮青淡淡应了一声,问,“那么,新任的外城守尉、宫中卫尉以及御药局的院判都是何人,谁的人呢?”

第586章 嫌弃

    “明着都是元党。”步惜欢一笑。

    “那暗地里呢?”暮青挑眉问。

    话音刚落,花厅外一人从梨树后忽然现身,跪在树影里道:“回主子,密信已送出,八百里加急,三日到西北!”

    步惜欢闻言,缓步走到花厅门口,负手远望,淡声道:“传令下去,今日起日夜监视相府、晋王府、御医院提点府。”

    “是!”月杀起身,垂首而退,退到树后身影一虚,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夜风萧萧,唯见枝头轻动,暮青望着步惜欢的背影,见他负手望月,声音淡如夜风,“御药局的院判是御医院提点的得意门生,御医院的老提点姓马,乃元广的原配马氏之父。新卫尉的嫡妻是马氏之妹,而新外城守尉姓田,我刚登基时,觊觎帝位的不少,元广曾当街遭到刺杀,当时救了他的正是田老将军,而田老将军身受重伤,拼尽医术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正是御医院的老提点。新外城守尉是田老将军之子,此人是个孝子。”

    暮青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许久之后,道出一个人名,“……元谦。”

    步惜欢转身望向暮青,“元广成亲之时,老国公尚且赋闲不问朝政,为其议亲时便定了御医院提点府里的嫡小姐。马氏体弱,婚后多年才得一子,她临盆当晚就死了。元谦本是嫡子,但其外祖家在朝中不过正五品,继母华氏乃郡主之身,其子元修贵为嫡子,元谦便成了庶子。他身子弱,不曾出仕,亦不常出府,只好结交才子吟诗弄墨,正值而立之年。”

    她曾推测幕后之人身怀武艺,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间,其母常年卧病,他对母亲有很深的感情,且对元家心怀怨恨。

    马氏死得早,元谦对她应该没有印象,但他本是嫡子,却成了庶子,相府里三子四女,个个有母亲,唯独他没有,难免不会思念生母,对元家心生怨恨。

    如今唯有身怀武艺一事不知真假。

    “元谦身子弱,多半不是真的。”巫瑾道。

    元谦的外公是御医院提点,老提点是元广的岳丈,元广想必也很放心将为元谦诊病调理之事交给他。这些年来,元谦请医问药都由御医院管着,他有疾无疾,自是由御医院说了算。

    “想知道他有疾无疾很容易,本王为其诊脉一回便可知晓,只是此人隐藏太深,即便诊出他身子无恙,也无铁证证明他便是幕后之人。他在名分上虽是庶子,但到底是原配所出。若无铁证,元广未必轻信。”

    “他不信你我,总该信元修,密信已加急送往西北,元修收到信后必会肃清内奸,严加审问。”

    “等西北的消息?”巫瑾很不赞成。

    “不等!等则生变!”步惜欢道,从盛京到西北,密信一去一回要六日,再算上元修那边肃清内奸及审问的日子,说不定要等上十日。伏杀事败,幕后之人必能料到身份会暴露,等这十日变数太大,不等!

    “揭发宜从速,不如今夜!”步惜欢看向暮青。

    今夜揭发此事,元广不信也会将元谦严密看管起来,先控制住元谦,再等西北的消息,如此才能少些变数。

    暮青从得知幕后之人后就没再说过话,见步惜欢看向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有两件事需要准备。魏卓之去将梁俊的友人秘密带来,大哥帮我做件事。”

    她走到巫瑾身边附耳一说,巫瑾笑道:“好。”

    步惜欢和魏卓之的耳力很好,暮青的声音虽小,两人却都听得清楚。

    魏卓之摸着肚子站起身来,叹道:“唉!本来打算尝尝都督府里的饭菜,看来是没这口福了,本公子可真是少主的身子跑腿的命。”

    巫瑾也起身道:“妹妹府里的饭菜只能改日再尝了,大哥先回府准备。”

    暮青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府去,回来后与步惜欢一道回了阁楼。

    饭菜送来后,步惜欢盛了碗清炖乌鸡汤推到暮青面前,慢声说道:“暖暖身子。”

    “嗯。”暮青端起碗来便喝,一句别的话也没。

    步惜欢叹道:“担心元修难以接受?”

    暮青将碗放下,眉心里添了忧色,“元修很尊敬他。”

    她没见过元谦,但印象很深,因为元修时常提起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想带她见见元谦。元家有三子四女,元谦排行老五,元修却称他为大哥,在他心里,元谦是相府的嫡子,是他的兄长。

    “元修并不了解他。”步惜欢夹了颗红梅鸽蛋放进暮青碗里,杨氏以为魏卓之和巫瑾也在府中用膳,因而做了不少菜,有些菜性寒,不适合她这日子里吃,他便挑些她能吃的夹去她碗里,边布菜边说道,“夜长梦多,此事不宜等。明日你要上早朝,上回没验你的身,元敏并未全然释疑,你进宫尚有险,不如今夜动手,元家经历这番大动才会无心理会你。”

    暮青懂得此理,因此刚才在花厅里才让魏卓之和巫瑾急办那两件事。她不往盘子里动筷,只吃着步惜欢布的菜,道:“当年和这些日子以来的事都与元谦有关,证据确凿,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与晋王府有关。”

    晋王府即是当今五王爷府,步惜欢的五伯府上。

    岭南山中的杀手组织是当初青蟒帮的余孽成立的,只与元谦有关系,并不能因其建在岭南就硬说与岭南王有关。

    “元谦常年装病,出府不易,谁助他私通勒丹,谁助他勾结的青蟒帮?他外祖家虽可助他,但想让江湖匪类忠心于他甚至愿为死士,可不那么容易。当初官府清剿匪帮,青蟒帮的余孽逃散后是如何在各地建立分舵训练死士的?元谦身在相府,这些年来组织里的秘密行动,他是如何运筹帷幄的?他再聪明,凭一人之力也难以成事。我那五伯困于盛京,岭南王被迫听命于元家,元家里有人心存反意,他自然乐意相助。你审那些杀手时,他们声称自己是主公豢养的死士,那么何人是他们的主公?元谦?我倒觉得,我那五伯乃皇族血脉,主公之称,他用着才符合常理。”

第587章 相府变天(1)

    一个建在岭南地界的死士组织,口中所说的主公是岭南王的外孙、先帝的皇子,这才说得通。

    也就是说,元谦是幕后之人没错,但他一人难以成事。这些年来,晋王和岭南王、元谦和其外祖家,还有暗助他们的一些朝臣,已暗中结成一党!这便是今夜他为何要命人将晋王府一并监视起来的原因。

    “有道理。”暮青喝了口热汤,却觉得怎么也暖不到心口。

    她想起了爹。

    当年和这些日子的事都是元谦所为,他便是她苦寻多时的幕后真凶,那么,毒杀她爹的可是元谦?

    步惜欢见暮青捧着汤碗,不由将那碗放下,握住了她的手,“莫要忧思,真相就在眼前了,今夜兴许就能知道。”

    他曾派人查过柳妃在入宫前曾去过何处,与何人暗怀珠胎,那孩子生下来后又在何处,但柳妃到了盛京之后,与其行踪有关的人皆失踪了。但事已至此,这条线查不出来已经无妨了。

    真相究竟如何,问元谦吧。

    暮青点了点头,再没说话,天终将会明,且待今晚!

    饭后,魏卓之未归,月杀也未归,暮青和步惜欢在屋里静等,干等着无聊,暮青便下了阁楼到厨房去寻杨氏,问府里有没有棉花和碎布。

    “有,奴婢年初给儿女们做棉衣的棉花还剩了些,碎布也有。”

    “一并送来,针线和草纸。”暮青吩咐了一句便回去了,只留下杨氏在厨房里发怔。

    男子要针线和碎布实属怪事,杨氏将暮青要的东西送到阁楼上时,见暮青与一水师精兵同坐在圆桌旁,瞧着实在不像回事。

    心头再多的疑惑,杨氏也没多嘴问,将针线棉花等物放下便退下了。

    “这是要做什么?”步惜欢听着脚步声去远了才好奇地问。

    “缝月事带。”暮青抱起针线篓子就坐去了榻旁。

    这时代女子的月事带,她实在难以忍受。

    没有卫生棉,女子信期时都是用棉布包着草木灰缝制月事带,草木灰用过后便处理掉,棉布洗了晾干还要再用。有些贫苦人家的女子甚至用树叶或禾杆灰包在棉布里,很不舒服,而且很不干净。

    她早就想用棉花缝些干净舒适的月事带,但以前爹的俸禄微薄,她只能打消这念头。如今在都督府里,倒不必如此节省,趁着还有些时间,她要缝些舒适干净的月事带。

    月杀没回来,让月影去寻这些,她怕等他回来,魏卓之等人也就回来了,所以只能跟杨氏要了。

    杨氏守本分,知进退,她观察了很久,是个可信之人,因此她不怕她起疑。

    步惜欢久未出声,暮青赶时间,也没工夫理他,但感觉得到有道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

    只见暮青剪了条长长的棉布,在上面铺上一层草纸、垫上一层棉花,铺上一层草纸、再垫上一层棉花,反复三次,寻了条棉布覆上缝起,两边缝制了条系绳儿,做好后放到一旁,看起来很绵软,竟有些可爱。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刚要拿来瞧瞧,暮青便拽到了一边,不许他碰。

    “为夫不嫌。”步惜欢柔声笑道,她成日验尸,他都不嫌晦气,还会嫌这些?

    “摸脏了如何用?”暮青头也没抬,继续缝。

    闹了半天是她嫌弃……

    步惜欢尴尬地咳了声,声音刚落,窗外便传来月影的声音。

    “主子,魏公子回来了。”

    暮青去花厅见人前先更了衣,步惜欢亦在阁楼里换上了月杀的衣袍,两人一同到了花厅,门一关便是一柱香的时辰,暮青出来时,战马已备好。

    暮青策马直奔相府,时值三更,街上夜静人迹绝,一声神驹嘶鸣惊了相府护院,小厮开门时吓了一跳,只见少年披甲高坐马背,人冷马傲,目光肃杀,冷冷道:“我要见元相国。”

    “相爷已歇。”

    “歇了不会再起来?”

    “……”小厮抽了抽嘴角,脸色发苦,满朝文武里敢出此言者,除了眼前这位怕也没别人了,“都督稍候,小的这就去。”

    吵醒相爷,至多挨顿板子,可若不去,这阎王爷恼起来策马冲撞相府,伤了相府的脸面,他掉的可就是脑袋了。

    元广听闻暮青深夜求见,深知若非要事,她必不登相府的门,于是便与华郡主一道儿起来,穿衣梳洗后传人到花厅相见。

    小厮赔着笑脸将暮青迎进府来,伸手便要去牵马,那马响鼻一喷把头一扭,眼睛鼻孔里尽是不屑。小厮初时觉得怄气,硬要去牵缰绳,那马前蹄一扬,风从蹄下而起,直扑心口!小厮惊呼声未落,暮青已牵了缰绳绕过他进了相府,到了花厅门口,随便把缰绳一松,任由卿卿在相府前院溜达,吃那些名贵的花草。

    相府的下人们看得心疼,却没人敢将马牵入马厩,只能远远看着,正瞧见暮青进了花厅,刚坐下说了两句话,花厅里的丫鬟小厮便慌忙退了出来,把花厅的门关上了。

    门一关就是一个时辰,四更天的梆子声从长街上传来时,管家陶伯被传进了花厅,出来后脸色白如月色,将护院统领唤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统领去后,相府后园的火把便亮了起来。一圈火把围了南院闵华阁,两溜儿火把直出府去,一行去往盛京宫的方向,一行去往外城。

    府里要出大事,下人们都看出来了,却个个把嘴闭得死紧,知道今夜无论出什么事都不可看,不可听,不可议,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

    相府里火把通明,却静得只闻风声,不知多久,相府门口落下凤辇,宫人提灯引路,太皇太后盛装而来,裙裾如黑莲,行步间环佩玉声璆然,夜风一送,闻之似长剑出鞘,杀机贯耳。

第588章 相府变天(2)

    元敏入得花厅,华郡主已到,下人们连请安的声儿都没听到,门便又关了起来。

    前院再静,下人们垂首而立,连呼吸都绷着,似绷紧的弓弦,唯那神驹围着树下吃草,马蹄叩着庭院里的青石,喀哒,喀哒,似老庙夜里敲着的木鱼声,听得人心头空慌,仿佛今夜要发生的大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另一路去外城的火把点亮了相府门口时,一人自华车里下来,南袍如雪,广袖拢月,行在庭院里,如世外之人入得尘世,还没到花厅,门便开了。

    巫瑾垂首行礼,虽含笑,却淡漠疏离,“太皇太后,相国大人,不知夤夜传召所为何事?”

    “谦儿深夜忽染重疾,哀家忧心难眠,故传爱卿来瞧瞧。”元敏淡淡地道。

    天下皆知巫瑾医病救人的规矩,但这规矩对元家无用。巫瑾也没提,亦没多嘴问为何不让御医来诊脉,只颔首而应,跟着凤驾往南院而去。

    相府里三子四女,嫡庶有别,元谦却独自居住着一座南院,北有凉舍南有暖阁,冬暖夏凉,一应用度形同嫡子。今夜,整个南院都被火把照得通明如昼,反衬得闵华阁里烛光黯淡,格外幽静。

    暮青随凤驾进了阁楼,见一男子坐在铁桦木精制的轮椅里,玄青锦袍,都四月时节了,腿上仍盖着张薄毯。男子的眉宇与元修有三分相像,却不见疏朗豪烈的英雄之气,气度颇似儒雅的贤者。他背衬轩窗而坐,桌上锦烛光暖,呜呜泱泱的人上了阁楼,衣袂之风扫得烛火惊扑,烛光忽明忽暗,男子的笑容显得忽阴忽晴。

    “姑母,父亲,母亲。”元谦声音虚浮,似乎笑起来都吃力。

    “谦儿,你的身子可好?”元敏问。

    “侄儿的身子一直如此,好在未到春夏更替的时节,这些日子倒还好。姑母怎这时辰出宫来了?”元谦羸弱之态尽显,却偏偏没有久病之态,仿佛早接受了自幼病弱的事实,豁达而从容。

    “哀家今夜在宫中做了一梦,梦见你久病忽愈,以为此乃大吉之兆,等不得明日宣你进宫,便出宫看你来了。哀家宣了瑾王来替你诊诊脉,看看是否一梦成真。”元敏嘴上说着大吉,眸底却无笑意,目光幽寒,紧锁着元谦。

    元谦面露讶色,看了眼随驾之人。

    元敏身边只跟着安鹤,其余宫人一概未带,元广和华郡主随驾在后,其余两人是巫瑾和暮青,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元谦的目光从暮青身上掠过时并未多看,那目光再寻常不过,只是今夜之事一件一件皆不寻常,他却好像没看出来,失笑道:“姑母这般牵挂,实叫侄儿愧疚难安,那就有劳王爷了。”

    他答应得太坦然,元广和华郡主都怔了怔,元广看向暮青,眼中疑色刚生又压了下去。他想起在花厅里听过的话,从别院沉尸案、假勒丹神官案,再到这段日子以来盛京城里的案子,时间间隔有十几年,绝不是想编就能编得出来的。

    威重之色重回脸上,元广对巫瑾道:“王爷请。”

    巫瑾颔首,独自走向元谦。

    暮青紧紧盯着元谦,暗扣袖甲——元谦身怀武艺,而巫瑾不会。

    一把解剖刀悄悄入了手,只要元谦的神情有异,她便可立即出手!

    然而,元谦毫无异常神色,巫瑾到了他身边,他将手搁到桌上,任由巫瑾覆上块帕子,静静把脉。

    暮青冷淡地看着元谦,无惊无疑。以元谦的心智,今早朝中得知她在遇伏的事后,他就该知道昨夜事败了。这半日的时间里,他有应急之策也不奇怪。无论他如何应变,也逃不过其他的铁证。

    阁楼里极静,数双眼睛盯着巫瑾把脉的手,只觉得时间流逝如沙,慢得令人心焦。半晌后,巫瑾收手取回帕子,深深看了元谦一眼,回身道:“公子无恙。”

    什么?!

    暮青都怔了,身旁皆是吸气屏息之声,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见元谦如此坦然淡定,原本心存一丝宽慰侥幸的元广,只觉得急怒攻心,华郡主忙扶住他,元敏立于众人之首,寒声问:“谦儿,你对此有何话说?”

    元谦古怪地挑起眉,反问:“方才不是姑母说梦见侄儿久病忽愈,乃大吉之兆吗?想必姑母一梦成真了。”

    元敏本无怒意,听闻此话,心头忽觉火烧,指着元谦道:“你!好……姑母真是看走了眼。”

    “孽子!”元广怒斥一声,问,“那些事果真是你做的?”

    “哪些事?”元谦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父亲今夜前来,不是请了瑾王为儿子诊脉的?”

    元广一口恶气堵在心口,连连喘了数口气也顺不下去,华郡主边抚着他的心口,边痛心疾首地问:“谦儿,为何如此?我一直待你视若己出,何以如此?”

    元谦闻言,笑而不语,那笑似乎平常,却总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嘲讽。

    元广强压住怒意,问:“好!你不知今夜如此阵仗所为何事,那为父就来问你!十四年前,可是你杀了勒丹大王子,将其抛尸别院湖中的?这些年来,可是你暗通胡人,豢养死士,囤积战马,企图杀西北新军于呼查草原上?前些日子,可是你教人犯下大案,意图将外城和宫里的守卫和禁卫兵权换到自己手中?”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是什么都挑明了,元谦却笑了声,问:“父亲是从何处听来的,说这些事是儿子做的?”

    不待元广说话,元谦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暮青,又看了眼巫瑾,意味深长地对元广道:“瑾王的医术冠绝天下,他说儿子无恙,儿子便是无恙。英睿都督断案如神,前朝本朝无人能及,他说儿子有罪,儿子便是有罪。爹,你从未信过我……”

    元广一怔,心口仿佛被重锤砸了下,闷疼。不是为这意味深长的辩解,而是为那一声爹。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发妻所出的孩子开始称他为父亲,这般亲昵的一声爹,如果不是他今夜叫出来,他都没注意到他有很久没这样叫过他了。

    到底有多久?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许是因这难得亲近的父子之情而心生动容,元广长出一口气,觉得怒意渐淡,难得生出些愧疚与和软,点头道:“好,爹信你。方才那些事,你一件一件的说,只要你说得通,爹就信你。”

    这是他难得的让步,哪怕对元修,他都从未如此过,元谦却又笑了一声,这回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嘲讽。

    “原来,相信还有条件。”元谦摇了摇头,失望,嘲讽。

    他的眉眼与元修只有三分相像,那柔和的五官和孱弱之态有七分像他的生母,这般失望与嘲讽像一把剑般刺中了元广,他刚压下的怒气又生了出来,问:“你说还是不说。”

    元谦无话。

    元广见此,怒极反笑,点头道:“好,你不说。取家法来!”

第589章 正面交锋!

    阁楼里没有下人,除了安鹤。

    华郡主刚想开口相劝,暮青便先声道:“且慢。”

    众人侧目,暮青走向元谦,却在巫瑾身旁停住,有意无意地将他挡住,问:“我今夜来此前,审了梁俊的友人,那个提醒梁俊外界传言的人。梁俊厌恶青楼,不会结交成日花天酒地的朋友,那么他的友人是怎么得知的青楼的消息?那人说,他也是从友人那儿听来的,他的友人是司药局的典药官,前些日子听于副使说的。那于副使是何人?刚领了司药局院判之职的人,你外公的得意门生。”

    巫瑾看着暮青的背影,微怔。窗外火光明如白昼,她面向明窗负手而立,背影单薄,却韧如寒竹。他幼时入盛京为质,孤独守望二十载,从无人在艰难时为他挡险,今夜挡在他身前的却是个女子,身形不比他壮,身量不足他高……

    巫瑾垂眸的那一刻,皎若明月的眸光似乎至洁至柔,却将一腔难解的心绪尽埋于心底,未流露半分。待心情渐渐平静,他想要抬眼时瞥见暮青的手,忽然又怔了怔。

    她的手半握着,掌心里隐隐可见一抹寒光。

    刀!

    巫瑾抬眼看向元谦。

    元谦在笑,嘲讽的笑,“我外公的得意门生说了句闲言碎语,传到梁卫尉耳中,致使他杀了人,因此便是我怂恿他的。听闻英睿都督断案如神,原来就是如此断案的。”

    “你很会偷换概念,我得出你在幕后操纵一切的理由绝非因为此事,但此事加重了你的嫌疑。”

    “嫌疑?我朝律法,何时有嫌疑就能定一人之罪了?”

    “你在等我给证据?可你知道证据还在西北,我今夜找你,手里并不会有铁证。”

    元谦笑而不语。

    暮青也冷淡地一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是否忘了一人?”

    元谦依旧不语,笑容渐淡。

    两人相视,都沉默了下来,漫长的死寂,无声的较量,杀机暗藏。

    “元睿!”两字如剑,斩破沉寂,暮青率先开口。

    元谦的笑容依旧浅淡,却像是刻在嘴角的。

    暮青看着他,对元广道:“相国大人,我们在花厅里是如何说的?还不去?”

    元谦闻言仰头望向元广,就在他仰头之时,暮青负在身后的手忽然垂下,刀光如电,直射元谦的咽喉!

    暮青在巫瑾身前,离元谦仅有五步,这一射,猝然,迅捷,势若雷霆!

    元家人齐惊,连吸气的时间都没有,刀光便至,情势突发!

    只见元谦一拍轮椅扶手,掌下忽生铁石铮声,刺得人耳膜一痛,震得刀光忽生残影,嗡嗡一晃,落地之时,元谦的手指往扶手下一扣,轮椅急退,退到窗边才停了下来。

    阁楼里顿时静了下来,这一静,刚才的事好似如梦,唯有桌上扑灭的烛火提醒着元家人,一切非梦。

    元谦靠着轩窗,背衬着窗外火光,人融在黑暗里,神情不辨,却能感觉得到他正盯着暮青。

    暮青也盯着他,冷淡,微嘲,“好内力!”

    这一出声,打破了沉寂,元家人回过神来,元广惊问:“谦儿,你的内力从何而来?”

    元谦听而不闻,只望着暮青。

    暮青也不理元广,对元谦道:“我刚才提到元睿时,你的神情解开了我的疑惑,感谢你。原本我真的只是疑惑,当初我和元修在关外陷入流沙坑后,元睿带着青州军到关外寻人,他以为能找到暹兰大帝的宝藏,亦或发现元修未死时能在地宫里杀了他,却没想到被自己的姑母和亲爹算计,密令青州将军吴正在地宫里除掉他。这出人伦惨剧听说是因为元睿近年来与青州总兵侯承业过从甚密才招致的,我在西北时完全没有怀疑过此事,可是得知了你是幕后之人后,我就很疑惑——元睿与青州总兵过从甚密,而你的组织在青州有分舵,养战马的地方也在青州,怎么你们元家兄弟都看上了青州?眼光真够一致的。”

    “当然,这只是我主观上的好奇,理性推测,不是没有巧合的可能。只是我今晚才知道幕后之人是你,是不是巧合已经没有时间去查了,所以只能当面问你了。你刚才听到元睿时的反应告诉我,此事还真不是巧合,元睿一定知道你的一些事,如果他醒来,你觉得他会说些什么?”暮青虽然问着元谦,却不打算听他的回答,她只想听元睿的。

    于是,她对元广道:“相国大人还不去?”

    元广盯着暮青的背影,杀意暗压在眼底,寒声道:“本相不记得答应过此事。”

    此话一出,元谦的目光便深了些。

    暮青迎着元谦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耸肩,“不是只有你才会骗人。”

    巫瑾闻言怔了怔,随即失笑,他看着暮青的背影,方才还觉得这背影坚毅不摧,此刻只觉得孩子气。

    他发现她手中藏着的刀时就知道她与元谦谈话另有目的,元谦如果想要认罪,他诊出他身子康健时,他就该认了。既然他不打算认罪,而梁俊的友人所招供的事又非铁证,那么何必白费口舌?

    她费此口舌,必然另有目的。

    在花厅里,她根本没有提过元睿,元睿中毒未死回到了相府,此事是元广的心病,怎会同意救醒元睿?她是故意骗元谦的,因为元谦知道他爹不会轻易答应此事,心中存疑,必定会看向他爹求证。而他坐在轮椅里,看人时势必会仰头,一仰头必定会暴露咽喉。

    她趁机出手,元谦要么还手,要么死。

    不想死,元谦就得暴露武艺。

    从她开始跟元谦谈话起就一步步地算计着,不仅借机提到了元睿,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还逼元谦暴露了武艺。这一箭双雕的计策精彩得叫人赞叹,可……

    巫瑾笑着摇了摇头,她刚刚的话那般孩子气,兴许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面对面的打败元谦,扳回一城。

    她很在乎被凶手骗了吧?只是冷着脸,未曾表露过罢了。

    暮青的脸上的确看不出在乎的神情,只道:“相国大人不记得花厅里的事不要紧,记得今夜在此所为何事就可以了。”

    元家密除元睿的事,元修已经知道了,元广藏着掖着,不过是怕元睿醒来后嚷嚷得满府皆知,传出去坏了相府的名声。但如今已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元广若是连这样的判断都做不出,元家何以在朝中立足至今?

    暮青半点也不担心,元广会同意的,他只是恼她,因为她刚刚险些杀了元谦,而他对这原配之子还有些感情。

    但等待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还短。

    “把人抬来。”元敏下此懿旨时遥遥望着元谦,声音冽若冬风,眼底却波澜不兴。

    元谦静静坐着,不动不说话,他融在黑暗里,无人可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元广身上。

    元广闭了闭眼,“爹给过你机会了。”

    元谦在窗前笑了声,已是晚春的日子,男子的笑声闻之却如冬风卷过窗外,哀哭如鬼号。这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听得人汗毛倒竖,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阁楼里阴森萧瑟,声刀冽冽,刺骨森寒。

    “你笑什么?”元广沉声问。

    “笑可怜可笑的父子之情,可悲可叹的夫妻之恩。”

    所谓夫妻之恩,指的自然不是元广和华郡主,华郡主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继室,无论她嫁进相府多么风光,也改变不了元广的发妻是马氏的事实。

    只是这事实已二十多年无人提起了。

    华郡主眼帘微垂,想起她刚进府时,三岁的孩童清瘦病弱,榻前小童正侍汤药,见她来了,他问:“你是我娘吗?”

    童音清弱,叫人听着舒心。

    她想着,此子终是一出生就没了娘,病弱年幼,养在膝下时日久了,想必无碍。这些年来,也确是无碍,没想到这无碍如今竟成了大碍,若非今夜被揭发出来,日后必酿大祸!

    华郡主无声冷笑,养来养去养成了狼,隔着层肚皮的待他再好,也不如那未曾谋面的亲娘。这么多年来,府里竟无一人看出来他身子无恙,身怀武艺,暗通胡人,外养死士!

    真是好大的本事!

    元广被元谦的话刺痛,连喘难言,华郡主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本该扶着些,却袖手未动。

    阁楼里静了下来,火烛已灭,唯有火光照进窗来,晃得人脸上的阴晴之色瞬息万变,气氛诡异,暗涌如潮。一炷香的时辰后,院中火把流动,抬辇吱嘎之声由远及近,渐入阁楼,随着脚步声,两个铁甲侍卫将一人抬了上来。

    那人瘦若枯骨,面色青黄,半年未见,暮青几乎认不出元睿来。

    巫瑾早有准备,今夜在都督府的花厅里,暮青对他说的悄悄话便是此事,她希望他能救醒元睿,因此他才回府去备解毒之药,相府来人相请时,他便将解药一同带来了。

    元睿被放到一张软榻里躺下,侍卫重新将桌上的灯烛点亮,巫瑾到榻前为元睿把脉、喂药、施针,元谦坐在窗前看着,不逃,不阻止。

    暮青对他的戒备却不曾松懈,在巫瑾施针的时辰里,她一直盯着元谦,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巫瑾道:“可以了,但他中毒已深,昏迷日久,刺激神智极耗元气,他醒不了多久,速问。”

第590章 都督可是女子?

    元睿在地宫里被毒害前发现了吴正的阴谋,想必在中毒前的一刻,已经明白了是谁想除掉他。

    时隔半年,当他醒来,父子相见,姑侄相对,理该是何场景?

    暮青以为免不得要看一出怨怼悲戚的戏,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出求饶贪生的戏。

    元睿神智虽醒,却极度虚弱,眼难睁,声难发,华郡主传人送了粥水来,亲自坐在榻前喂了他几口,又听从巫瑾的吩咐在其口中搁了片老参含着,等了一会儿才见元睿动了动嘴皮子。

    华郡主俯身附耳,听了半晌,回头看向元敏和元广。两人都站在榻尾,皆无闪躲的神色,显然事已至此,羞于相见也于事无补,朝堂之上,怨恨的眼神已看得太多,如今不过是看家里的,何惧?

    “他说了什么?”元敏淡声问。

    “他在求太皇太后和相爷饶命。”华郡主起身回道。

    元敏微微抬了抬眉头,听见此话并无怔意,反倒司空见惯,微露厌弃之色。

    元广看着榻上躺着的庶长子,目光冷淡,对华郡主道:“孽子私通青州,图谋不轨,本该家法处置,若能将功折罪,或许饶他性命。你问他,他是如何私通的青州,可有同党?”

    华郡主知道,元家三子,元睿因是庶长子,自幼不被元广所喜。士族门第最重家风,庶长子有辱门风,当年元家不问朝堂之事,马氏进府后多年无子,为相爷纳了几房妾室,他却不允妾室于嫡妻前生子。元睿的生母是老夫人远房表亲府上的庶女,贵妾之身,胆大妄为,在避子汤里动了手脚,使计怀了身孕,并瞒过了头三个月。事发后,相爷大怒,要将那贵妾打死,老夫人做主将她保了下来,老国公担忧此事会被朝中拿住把柄,参相爷个罔顾人命之罪,惹得府中再起风波,那贵妾的性命便保了下来。她诞下庶长子后便被送出城去关进了庄子里,后来病死在了庄子上,而相爷因长子为庶出之事受了不少嘲讽非议,故而对元睿更加不喜,不喜到连今夜身在榻前,要问他话都得让她代为传话。

    华郡主道:“你爹的话,可听见了?”

    元睿掀了掀眼皮子,嘴唇动了动。

    华郡主俯身去听,冷淡的眸中忽生幽光,窗外的火光映着钗头,起身时流如剑光,“相爷还是自己听听吧。”

    事及他的原配所出之子,还是让他自己听吧,免得日后心软,疑她故传瞎话,害他儿子。

    夫妻二十多年,元广知道华郡主的性子,猜出她必是听见了要紧的话,于是忍着不喜坐到榻旁俯身听了。

    元睿说不了太多的话,他只道出两个字——元谦!

    元广早有准备,听出这二字来却依旧久未能动,榻前忽静,仿佛风雨欲来。

    烛台上半支蜡烛静静燃着,烛芯儿忽然一爆,啪的一声!

    声儿不大,闻之却如惊雷,元广忽起,起时竟觉怒意攻心,眼前微黑,身子一摇之时扯下半幅华帐,随手便朝元谦扔了过去,“你还有何话说?!”

    半幅残帐落在元谦脚下,元谦淡淡看了眼,“儿子不懂父亲此话之意。”

    元广怒极,拂袖而去,出了南院,入得祠堂,取出一条玄铁鞭而回。

    南院里的丫鬟小厮们皆被关在柴房,外头围着重重护院,隔着阁楼有半个园子,却听见一声鞭响,惊得虫鸣声顿歇。

    阁楼下,铁甲侍卫执刀而立,清冷的月光洒在长刀上,正映着阁楼轩窗,一道血痕泼在新糊的窗纸上,腥气透过窗缝儿传来,问话声也隐约传出,随夜风而远。

    “……你乃原配所出,如若不是看着你的身份,青州总兵敢冒险与一介庶子往来甚密?”

    “你的武艺从何而来?”

    “这些年来你还做过何事,朝中还有何人与你一党?”

    “说!”

    “孽子!孽子!”

    话声、鞭声、风声,三声作如怒海涛翻,不知翻了多久,待院内渐渐只闻风声,阁楼里已是一片惨象。

    元谦倒伏在地已成血人,轮椅翻倒,血溅在窗上,地上处处是溅出的血。

    元广看着后背血肉模糊的儿子,气力耗尽般踉跄了一步,玄铁鞭从手中滑落,跌进血水里,溅脏了靴袍,无力地道:“传我相令,即日起,内外城宵禁,五公子禁在闵华阁,无令不得出。”

    安鹤闻言躬身领命。

    “命龙武卫大将军即刻出兵围府,将晋王、御医院提点及其门生、外城守尉、卫尉押入天牢,涉事朝臣的府邸没有本相的相令也一律不得进出,违者杀无赦!”元广看着元谦,怒意已熄,平静的语气里压着杀机,“爹给过你亲口承认的机会了,你既嘴硬,想必你外公一族、御医院上下、晋王府满门,自有人会说。”

    元谦还未晕过去,闻此相令依旧笑对,笑里却生了悲凉。

    元敏淡声道:“还有岭南王、青州总兵、青蟒帮余孽的总舵分舵、青州山里蓄养的马匹,这些朝中同党、江湖反徒,相国要彻查肃清。哀家乏了,先回宫去,明日早朝之后再议吧。”

    岭南王和青州总兵皆兵权在握,若处置不妥,怕是会有起兵谋反之害,此事一时半刻难有两全的主意,自是要再议。

    “爱卿密奏有功,朝中自有封赏,今夜且先跪安吧。”元敏看了眼暮青,目光淡凉。

    密奏有功,知道的也多,封赏自然会有,却不过是这一年的荣华富贵。

    暮青心如明镜,听见会有封赏也不谢恩。

    暮青的性情,元敏不是第一日知道,她并不拘泥于这些虚礼,只倦倦地道:“练兵之事不可延误,明日爱卿就回营去吧,朝中会派人将那些死士押解回城,水师里昨夜捐躯的将士,朝中也自会有所抚慰。”

    元敏已听过回禀,江北水师不肯放那些江湖死士,说是要留着为昨夜死去的将士报仇,其实不过想扣着那些人跟朝廷做个交换,为那些死去的将士讨要追封抚慰罢了。

    暮青闻言抱了抱军拳,这才开口谢恩,“那微臣就谢过朝廷之恩。”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09/ 第一时间欣赏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作者:凤今所写的《一品仵作》为转载作品,一品仵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品仵作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品仵作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品仵作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
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
【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
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一品仵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