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火烧大营(1)
接下来便不能再沿着山脚下行进,而是要深入大营中心地带了。
他面前十步远处就有一座望楼,望楼因临近山脚下,底下枯草丛生,足有半人高。刘黑子趁着那望楼上的岗哨转身之际,悄声潜入了望楼底下,伏在枯草中偷偷探出头来观察里面营区的情形,琢磨着如何往里头潜入。
正在此时,一队巡逻哨匆匆行来,远远的便听见有人道:“搜营!”
“啥事?”望楼南面,一队巡逻的闻声而来。
“哨子刚刚去茅房,茅房里停着辆泔水车,却没见着送泔水的人。一营的黄大头说他刚见过那小子,那小子说泔水还没倒完,要回伙头营,可怎么把泔水车停到茅房里了?兄弟们和黄大头都觉得这事儿蹊跷,莫不是奸细混进来了吧?”
“这……盛京城外天子脚下的,胡人刚走,哪来的奸细?”
“你不知道,那小子横得很,黄大头查他的腰牌,他差点跟黄大头干起来。咱们营里哪有这么横的兵?不会是骁骑营那帮孙子混进来了吧?”
那人不说话了,思量片刻,道:“那禀告上头了没?”
“别别!那小子是黄大头放进来的,他怕挨军棍,让兄弟们先帮忙找找,兴许是咱们多想了,那小子溜哪儿打诨去了呢?”
“……那行!兄弟们,四处搜搜,动静儿先别闹得太大。”
一声令下,巡逻哨的兵们便开始四处寻人。
木墙建在山坡上,山坡上的杂草足有半人高,巡逻兵们拿着刀枪拨拉着找人,刘黑子蹲在十步之远的一座望楼底下。这望楼是木制车载型的,望楼下绷着麻绳,并有四轮,刘黑子就蹲在四轮中间的杂草里,他压低着身子,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杂草,屏息而待。
潜伏之时遇敌,不可紧盯敌后,以防遇上敏锐之人。
潜伏之时遇敌,不可戒备紧张,以防气息外露,被人察觉。
这些是越队长说过的,他都一字不落的记着。
少年潜伏在望楼之下的草丛里,巡逻兵离他仅有十步之远,他不动不看,只听。听刀剑拨打枯草的声音,听军靴远近来去的声音,听小将们低声指挥的声音。他靴子里藏着把匕首,却碰也不碰,杀气一丝不露。
巡逻兵都是江南的新兵,多是穷苦出身,其中不可能有江湖高手。少年心里清楚,却仍遵循着上官的教导,一步不差。出身于贫苦渔家的少年,这一刻近距离避敌潜伏,军纪做派已像个合格的侦查兵。
这时,杂乱的声音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人数一人,方向正是向着望楼!
刘黑子屏息而待,依旧不动,两队巡逻哨共二十人,他特训了两个多月,解决二十人没有问题,但一定会惊动望楼上的岗哨。他身在三营的营区,离军侯大帐相距两百多个营帐,此时正值夜深时分,大军睡得正熟,望楼上的岗哨发现敌袭后,大军未必立刻出帐,远处的巡逻哨要赶过来需要时间,他趁这个时间可以奔袭四五十座营帐的距离,随后便是苦战了。他未必要赶到军侯大帐,只需突出重围,只要能见到军侯大帐,将火油罐子和火折子一齐扔过去,大帐火起,今夜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刘黑子盘算着这一路的可行性,那脚步声越近,他反而越不怕被发现了,他自幼腼腆,直到今夜才发现自己竟会如此期盼痛快地打一场架。
可那脚步声却在离他五步远时停了下来。
走近前来的正是一队巡逻哨的小队长,他压根就没看望楼底下,而是举目远望,扫了眼安静的大营,“若真是骁骑营的孙子胆大包天潜进来了,目的肯定是野马王!那野马王在何处?”
另一队巡逻哨的小队长觉得有道理,说道:“在湖边溜达,今儿晌午还瞧见过。那野马成精了,刚开春儿,湖边的水草最鲜嫩,它霸着湖边,军中的战马只能吃山上的枯草。”
“那就是了,要是真有人潜进来,目的不是野马王就是咱们军中大帐里的军机密要,谁在这营边儿上待着?人肯定潜入进去了,咱们在这儿搜什么?”
“也是!”
“那我们去湖边,你们去军帐!先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弄清楚了再报军帐,免得说咱们谎报军情。”
“说的是,走!”
“走!”
两人将在草丛里搜寻的人召回来,匆匆带着人往大营里头去了。
刘黑子从望楼底下探出头来,没想到这也能化险为夷,他看着那两队巡逻的兵走远后才从望楼下钻了出来。这两队巡逻哨中的一队就是这附近营帐的,他们往军侯大帐去了,附近的营帐夜防也就空了,他跟在后头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过去,当见到前方营区的巡逻哨时,他闪身便躲到了一座营帐后。
“咦?你们怎么巡逻到这边来了?”那小队长见到隔壁营的人到了自己的营区很是疑惑。
那人道:“少了个送泔水的小子,兄弟们正在找。”
“少了个人?那报军帐了没?”
“这不是正要去吗?我们先一路找找,找不着就报军帐。”
“那快去吧!”
“对了,我那边就劳烦兄弟们先给照看一下了。”
“没问题!”
那小队长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往后头的营区巡逻去了。
这一队人一走,前头的营防便又空了,刘黑子又怒又乐,心道这些自作主张的,等着挨军棍吧!
他心里骂着,人却跟在其后,往军侯大帐摸去。
暮青还在西大营,后有望楼,前有巡逻哨,她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发现!
第457章 火烧大营(2)
她一扫对面营帐,心头忽动,就地一坐,低头抱膝——打盹儿!
望楼上的岗哨几乎同时转过身来,远眺大营,没发现什么。
巡逻哨远远走来,经过暮青身边时,小队长却咦了一声,停了下来,“这哪儿来的小子,咋睡在这儿?”
说话间,他拿靴尖儿踢了踢暮青,“哎哎,别睡了!你小子哪个营的?腰牌瞧瞧!”
暮青把脸埋在双膝里,被踢了两下才醒,醒来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她坐在营火照不到的暗处,眉眼不清,甚是平常。
“哪个营的?咋睡这儿了?”那小队长又问了一句。
“嗯?”暮青迷迷糊糊的应了声,瞧着像还没睡醒。她转头四顾,瞧了瞧四面的营帐,又往对面瞧了一眼,一愣,“哦。”
她只哦了一声,随即便打着哈欠起身懒洋洋的走到对面营帐门口,那营帐门口的值守不在,她往门口一坐,抱膝,低头,把脸一埋,继续睡了。
那小队长愣了半晌,释然一笑,“迷糊小子,值夜的也能睡错了地儿!”
后头有个兵笑了笑,“能出来值夜就不错了。”
这可是二营!
二营的都尉整天嚷嚷着要回西北,对军中的操练都甚是懒怠,手下的兵就更是不管了。他都不管,巡逻的自然也不敢管,想想必是暮青起夜,回来时困极,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地儿就倚着睡了,这在二营里可不少见,能出来值夜就不错了。
“走走走!”那小队长不再理会暮青,带着人就往前头去了。
人走远后,暮青慢慢抬起头来,星眸寒凛,睡意全无。就地坐了会儿,待远处望楼上的岗哨转过身去后,她才起身往后方摸去。一路上,她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装值夜的,如此摸到了东西大营交界的水壕边儿上。
暮青没有泔水车或粪车掩护,无法大摇大摆地走吊桥,只能下水。她躲在西大营尽处的一座营帐后,从怀里拿出步惜欢给她的药瓶,倒了一粒便服了下去。
也就片刻工夫,小腹里就暖融融的,似被温泉水浸着,甚是舒服。
暮青顾不得惊叹鄂女草的药效,她瞅准了前后三座望楼的岗哨视线皆不在水壕里的时机,从营帐后奔出便跃下水壕,顺着土坡就滑了下去!
一落进去,怒意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除了在大漠里陷入流沙那时,她再次想爆粗口。
SHIT!
冰!
水壕乃战备设施,战壕里的水在寒冬腊月里结冰实属无奈,但开春后就要凿冰,一日巡察三次,发现水里有悬浮的冰渣便要打捞上来,确保水壕的战备效果。可如今开春都半个多月了,她跃下来踩的居然是冰!
而这时,她立在水壕上,似一支箭靶,异常显眼。
暮青快速扫了眼前后三座望楼,见前方望楼上的哨兵眼看就要转过身来,她趴在地上就地一滚,滚入了吊桥下!
月光斜斜照进来,暮青躲在吊桥下的阴影里,匍匐前进,到了吊桥尽头后敏捷地起身贴着土坡隐蔽。头顶上一队巡逻哨走过,暮青贴着土坡,屏息而待。土坡冷硬,她却不冷,手脚五脏竟都觉得暖融融的,待巡逻哨走过去,她才谨慎地从吊桥下探出头去,寻着望楼的视线都不在吊桥附近的时机,抓住吊桥的绳索,一个翻身,敏捷地跃上了水壕,就地一滚,滚到了一处营帐后,成功潜入了东大营!
韩其初说,让暮青避开章同驻守的营区,暮青却抬头看了眼营帐前驻着的营旗,顺着营旗估摸了方向,猫着身子便往章同所驻守的一营摸了过去。
刚摸到一营的边儿上,暮青便看见有两队巡逻哨对面而来,她躲到营帐后头,听那两队巡逻哨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道人声传了过来。
“哟,章都尉,这都下半夜了,您还不歇着?”此地是一营和二营的边界处,说此话的人一听就知是二营的。
“再巡一趟。”章同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冷淡。
“再巡天都亮了。”
“无妨,我先走了,你们也加强营防。”章同没多耽搁,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二营的人目送他远去后才道:“有啥营防可加强的?白天龙武卫骁骑营那帮孙子来骂营,个个都躲着不出,夜里倒是守得严,有啥好守的?咱们东大营里五个都尉,除了他,哪个不是在帐中睡大觉?”
“都尉本来就不用巡营……”一个兵咕哝道。
“你是说章都尉吃饱了撑的?”另一个兵气不过了,“知道一营的人为啥都服章都尉吗?知道操练的时候,咱为啥总干不过一营吗?”
“你是说咱们都尉比不上章都尉?”那兵恼了,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行了!”那小队长喝斥了一声,“吵啥吵?巡营!”
两个兵只好闭了嘴,跟着继续巡营了。
暮青从营帐后出来,直奔一营!一营的夜防确实是她这一路潜入进来所看见的最严密的,营帐的帐门是交叉横向排列的,每座营帐前有人值守,每隔二十座营帐便有一队巡逻哨呈纵列巡逻,远处还有望楼。章同在营防上的布置上严用了兵法,如此严密的夜防,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是夸张,至少活人是进不去的。
暮青心生宽慰,悄悄退出了一营的营区,回到了二营。
二营的夜防要松散得多,巡逻哨的数量比一营少了半数,暮青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都尉营帐附近,从营帐侧面忽然现身将值守的兵放倒,把人就地摆成了熟睡的姿势,随后潜入了帐中。
二营的都尉睡得正熟,鼾声打得震天响。此人是西北军的军官,新军的低级将领从陌长到军侯,当初都是从西北军里提拔的。在边关时,新军只是小规模地在战场上协助过西北军,立功者甚少,因此新军如今虽然改编成了水师,自己的将领却很少,都尉以上的将领还是西北军的人。
第458章 崩溃的军侯们(1)
西北军将领们的心在边关,并不在水师,水师还隶属于西北军时尚好,一独立出来,这些将领便希望元修戍边时将他们带回西北,因此对水师的操练、营防等事,他们多不用心,加之天子脚下无战事,他们夜里不如在边关时警惕,入夜后就一个心思——睡他娘的!
暮青摸到榻脚,悄无声息地摸走了一套军袍,走之前在二营都尉的靴子上放了把解剖刀。
她退到营帐外,摸到了茅房里,那身都尉的军袍有些大,暮青便直接套在了身上,这才看起来合身了些。待她从茅房里走出来,已摇身一变,成了都尉。
东大营里有五个都尉,身形容貌无人不识,暮青大摇大摆地往军侯大帐走,却专挑月光和营火照不到的阴暗处,看见巡逻哨就从营帐间插过去,那些巡逻哨远远的看见有人,刚要喊,一见军职是都尉,那喊声就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东大营里有夜里巡营的章都尉,这又是哪一个夜里不睡觉?
但暮青从营帐间穿了过去,巡逻的还没看清是谁,她就走远了。
她走得大摇大摆,军威逼人,朝着守卫森严的军侯大帐!
军侯大帐外守卫森严,四面八方都有亲兵值守。
暮青直接走向大帐!
暮青走向大帐时,一队巡逻的在二营的都尉营帐外发现了被打晕的兵,起初他们以为那兵睡着了,踢了两脚后,人直接倒在了地上,一探气息,人还有气儿,只是晕了过去。
心惊之下,那队巡逻兵闯进了都尉的营帐,被吵醒的都尉发现靴子上放着把雪寒的薄刀,一口凉气儿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刀的样式古怪,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想来想去,忽然露出震惊、不可思议的神色。
“去!把章都尉请来!”他不确定这刀是不是他想的那人的,想来章同应该认得,他和那人曾经是同伍的。
章同正巡逻到一营和二营的边界处,很快就赶到了二营的都尉营帐,一掀帐帘儿,瞧见那都尉手上拿着的刀,顿时一僵!
“哪儿来的?!”章同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解剖刀抢了过来!
“老子咋知道!”那都尉脸色难看,“老子睡得正香,正梦见和家里的婆娘炕上亲热呢,这群小子就进来了,说营帐外值夜的被人打晕了,老子要下地察看,一低头,这刀就他娘的搁在老子的靴子上,差点割了老子的脚!”
章同听着,拿着那刀,森寒如雪的解剖刀映出他那一双又惊又喜的眼。
是她?
是她!
不会有错!
章同转身就往外走,帘子一掀,像个癫狂的人狂喜地四处找寻。
刚一转身,忽见前方军侯大帐方向,火光冲天!
时辰往前追溯一刻,暮青到了军侯大帐外。
军侯帐外三丈,亲兵执枪,值守八方,见人行来,长枪一指,枪尖森寒!
“何人!”
暮青只往前走,火油罐子已然在手。
圆月落寒山,营火仍煌煌,少年的脸看不真切,那一身都尉军袍却先落入人眼。
“原来是都尉。”亲兵们一愣,收了长枪,“深夜来此,可是有要事?军侯已经歇息了。”
亲兵们看不清来者是哪个营的都尉,少年在营火旁停了下来,一人多高的火盆架子遮了少年半张脸,远远瞧着,一半晴一半阴。
气氛诡异,亲兵们刚放下的心再度提起,长枪一送,又指向了暮青!
“你是何……”
人字尚未说出,只见那穿着都尉衣袍的少年将手中一物往火盆架子一砸!只听喀的一声,不知何物裂了,那少年抬手一抛,那物凌空呼啸掷来,亲兵们仰着脖子,眼睁睁看着那东西砸在军侯大帐顶上,啪的碎开,顺着帐顶滑溜溜地落了下来。
亲兵们回头一瞅,见是几片碎瓦罐,夜风一吹,一股子臭气,那臭气闻着像是……火油!
火油?
敌、敌袭?
亲兵们大惊,但已经晚了,就在他们低头看碎火油罐子时,一只火折子抛过他们的头顶,夜风一吹,火星飞溅,莫名灿亮。那灿亮如星子扫落人间,忽然燎原!
大火吞噬了帐顶,霎那间火光冲天,似要烧穿天际。
帐帘儿刷的掀开,里头冲出一人来,两眼发红,杀气如虎,“娘的!谁敢偷袭水师大营!谁敢火烧老子的大帐!”
那人虎背熊腰,声如洪钟,不是别人,正是暮青新兵时期的陌长,如今水师东大营的军侯——老熊。
火油罐子一砸到帐顶,老熊就一惊坐起,穿靴子抓衣袍提大斧的时候,帐子就烧起来了,他又惊又怒,惊的是此处是水师东大营,前被北、西、南三大营呈偃月形包围,后依大泽湖,论军营地势,东大营最难进来,为何会有敌袭?怒的是堂堂军侯大帐竟被人潜进来一把火烧了,夜防的人今夜都他娘的在干啥?
简直是耻辱!
老熊一吼,亲兵们才反应过来,不管有多不可思议,那袭营的少年就站在面前,亲兵们纷纷提枪将少年围了起来。
老熊这才看清袭营的居然只有一人,他差点背过气儿去,恼得抓狂——一个人能潜进水师大营来?一个人敢烧军侯大帐?
这小子他娘的是谁啊!
“把这小子给老子押过来!老子倒要看看他是谁,敢烧水师大营!”老熊一声令下,亲兵们提枪一送,戳向暮青腰间。
那枪还没戳上去,暮青便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月光下!
“我!”
少年的眉眼上似结了层冰霜,冲天的火光也烧不化,那眉眼甚是平常,但对于水师来说,却是人人都铭记在心的容颜。她是曾经的西北新军的精神领袖,她是现在的江北水师的都督,她在五万水师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之于江北水师如同元修之于西北军。
第459章 崩溃的军侯们(2)
哐当几声,不知是谁手中的枪掉了,老熊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大帐烧得噼里啪啦的,亲兵们惊声叠起好似一台大戏。
“咦?”
“呀?”
“啊?”
“嘎!”
“都都都都、都督?!”
时辰再往回溯,月杀在北大营茅房前。
“你们伍长和屯长叫啥名儿?”那什长警惕地打量着月杀。
“伍长和屯长?”月杀挑眉。
“对,叫啥?”那什长见他不答,更加警惕。
月杀少见的笑了,只是笑得有点冷,有点凉,“区区伍长屯长,也使唤得动我?”
那什长再警惕也没想到月杀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时既惊讶又心知不妙,但只那愣神儿的工夫,忽见月杀凌空而起,身如鹞鹰,在他们头顶一旋,眨眼间,他落地,十人倒地。
这十个人倒地前只觉出颈侧一痛,可谁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如此准,如此快,身手如此高强。
月杀连将人拖进茅房都懒得,这处茅房偏僻,等到北大营的人发现少了巡逻哨并找来此处,他也该得手了。
他负手远望,看准了一座望楼,足尖一点,飞身而去!圆月当空,人影掠过浑似苍鹰,无声无息落进望楼,脚尖落地,岗哨已倒。月杀看也不看那哨兵,借着望楼的高度负手远眺,看尽北大营营帐排列、巡逻布防,随即在附近的巡逻哨转身时,飞身而出,走营顶,掠夜空,飞纵进又一座望楼,人到哨兵已倒,如此飞走半座大营,如入无人之境!
营边一道山坡上坐着一人,手里抱着只酒坛子,边喝边唱:“山河烽烟起,将士辞爹娘,披甲赴关山哟嘿,铁血儿郎!大漠沙如雪,忠骨无家还,手提胡头迎凯旋哟嘿,去他娘的议和!”
最后一句一听就不是原词儿,且那人扯着嗓子,狼嚎似的,月杀在望楼上循声望去,无声冷笑,飞身而去。
马都尉唱罢,自喊一声痛快,仰头对月,举坛喝水。喝着喝着,往夜空中一望,见一人自皓月中来,来如黑风,马都尉噗的喷出一口水,水没喷到那人身上,坛子却一炸,半坛子水浇了他一脸,他胡乱一抹的工夫,喉咙被人一扼,头顶传来一道冷声。
“最后一句。”那人声音平凉。
啥最后一句?
马都尉喉咙被扼,声发不出,只拿眼瞪着月杀,恨不得宰了他——你小子谁啊?!
“歌谣的最后一句。”
凭啥告诉你?
马都尉握住月杀的手腕,仕途将他的手掰开,眼神杀人——你个奸细崽子!
马都尉不傻,江北水师大营里全是新兵蛋子,没有轻功这般高强的,这人穿着一身兵丁的衣袍,不是今夜从营外混进来的刺客,就是潜伏在军中已久的奸细。
不过,这奸细杀他干啥?他只是个都尉,一来不知军机要事,二来这江北水师刚建不久,练兵都还没开始,哪来的军机?
“告诉我最后一句,我告诉你我是谁。”
先告诉老子你是谁!
马都尉面色狰狞,声发不出便张嘴无声怒骂。
月杀冷笑,“阶下之囚,没有资格谈条件。说了,打晕你,不说,扒光你。”
马都尉一听,脸都绿了!
月杀一见,脸也绿了,手指一扼,险些把误会他的马都尉给掐死,“扒光你,吊去望楼上!让全军瞧瞧北大营里哪个将领大半夜的坐在山坡上鬼嚎诱敌。”
马都尉的脸色却没好看到哪儿去,这小子所说的两个条件里都没有宰了他,但他还不如宰了他,边关杀敌数年,他不怕死,但脸面还是要的,自己的不要,也得护着西北军的!
不就是句歌谣?
“无悔报国!”马都尉开口,无声道。
“哦。”月杀应了声,手起手落,“不懂音律就别瞎嚎。”
马都尉两眼一黑便晕死了过去,昏过去前还盯着月杀,不知他会不会把他扒光吊去望楼上丢人。
月杀看也没看马都尉,扒男人衣裳这等事让他****也不干,他大步下了山坡,边走边道:“自有人收拾你。”
他又飞回刚才的望楼里,沿着望楼解决岗哨,一路走高,不多时便见军侯大帐在望。
这任务,真没难度!
他傲然立在望楼上,远望如同岗哨一般,却不观其他方向,只遥遥望向东大营,等。
那女人不是他,她不会轻功,又没有泔水车掩护,想潜入东大营火烧军侯大帐要难的多,他再等她半个时辰,东边若无火起,他就烧北大营,让这水师大营先乱起来,她好趁乱行事。
但他并没有等上半个时辰,也就两刻钟,东边先是有星星之火窜起,不一会儿便火光冲天。
月杀挑了挑眉头,比他意料中的快了许多,不是营防太差,就是她的确是个当刺客的好苗子,可惜……学武已晚。
这时,北大营的巡逻哨已被东边的火光惊动!
“啥情况?咋会走水了?”
“是不是伙头营走水了?”
“伙头营哪是那方向?看那方向……娘咧,好像是军侯大帐!”
“啥?”
“敌袭……有敌袭!”
不知谁喊了一句,北大营顿时就炸了营儿,一时间,驰报军侯大帐的、鸣钟示警的、睡得迷迷糊糊跑出营帐来看的……望楼底下来来去去都是人,乱得不成样子。
月杀在望楼上瞧着,拿出火油罐子咔嚓一捏,抬手便往军侯大帐上一抛!
第460章 崩溃的军侯们(3)
火油罐子砸在帐顶,声音巨大,惊得往大帐驰报的巡逻兵们停住脚步,帐帘被掀开,里头闻声出来的军侯莫海闻见那火油味儿顿时一惊,“不好!”
但是晚了。
一只火折子在他一嗓子喊出来时就从他头顶上飞过,咻的落到火油上,大帐霎时火光冲天,犹如东大营。
跑出来往东大营方向抻着脖子看的兵丁们纷纷回头,脖子差点扭了——呀?咋咱们的大营也烧起来了!有敌袭?在哪儿?
军侯大帐的火势有多烈,莫海的脸色就有多臭,他一眼望向望楼,亲兵们纷纷抬头,这才知道人在望楼上!
可是……似乎只有一人!
一人敢袭水师前营?
来者何人?!
莫海怒哼一声,搭弓拉弦,箭去如风——管他是谁,射下来再说!
望楼上的人却飞身而起,脚尖在箭头上一点,那箭咻地扎进望楼下方的地上,亲兵们举枪便戳,枪还没举起,那人已凌空踏过他们的头顶,稳稳落在莫海面前,手中一物亮出,抵着莫海的鼻头。
莫海眼如斗鸡,盛怒之下一把从月杀手中抓过那东西,低头一看,傻眼。
腰牌!
江北水师都督府,亲卫长!
东大营火起之时,刘黑子刚潜伏进离军侯大营附近的茅房里,隔着小窗看见东边的火光,不由心生佩服。
都督好快!
“敌袭!驰报军侯!快!”南大营的人果然被惊动了,茅房外一拨一拨的人往军侯大帐奔去。
刘黑子从茅房里出来,见营帐外四面是人,向着东大营的方向指指点点,他低着头跟在巡逻的人后头跑,没跑几步,北大营火起,营区里顿时更乱。
军侯大帐外,卢景山提枪而出,红缨烈如火,他望着东北两座大营,眼里也窜着火苗儿。
那两座大营离得远,但火才烧起一会儿,夜风就送来了火油味,卢景山面沉如水,盯着那两座大营猜测是何人敢来夜袭烧营,想着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忽然觉得不对,猛一转身——不对!两座大营离得那么远,烧的只是军侯大帐,又不是整个大营,火油味儿为何这么浓?
一回头,卢景山看见的是自己的营帐,帐前亲兵、巡逻兵都在望着东面和北面,只有他立在大帐门口,周围已无防守。他心里咯噔一声,一枪送进了大帐!
红缨枪从大帐这头儿射入,从那头儿出去,刚猛的内劲将大帐撕出两个洞,大若人头!
洞后探出一张黝黑人脸,隔着营帐对卢景山咧嘴一笑,随即往后一仰!
火苗呼的从帐后窜起,卢景山大怒,长枪已射出,他夺了一个亲兵手中的刀便冲向帐后,亲兵和巡逻兵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大营也着了火,惊骇之下慌忙跟着卢景山围去帐后。
但帐后早已没了人,那放火的小子已奔出老远,南大营的人望着烧营之人的背影,却都愣了。
那人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敢潜入水师大营?
一个瘸子敢火烧军侯大帐?
这小子是啥人?
刘黑子停在远处,扬手一抛,卢景山一把接住,低头一看,傻眼。
腰牌!
江北水师都督府,亲卫!
东大营火起之时,石大海也从茅房里闪身出来,一样跟在巡逻兵后头跑。他一直在茅房里蹲着,蹲得腿都酸了,熏得好几回都想出来,但想到暮青说让他忍耐,这才生生忍了这么久。可是,他忍是忍下来了,却离军侯大帐有些远,待他趁乱跑到大帐前时,北大营、南大营都已起了火。
三座大营都起了火,烧的都是军侯大帐,西大营的军侯侯天是个精瘦青年,看模样就知是个猴精的人,他派人将军侯大帐围得严严实实,一边派人去探那三大营的情况,一边严防有人烧自己的军侯大帐。
石大海一看,心中一动,远远地便喊了起来:“报——”
一声长报,未至近前,他便被亲兵给拦了下来。
“何人来报?”
石大海把腰牌一解,递给那亲兵,就地一跪,道:“报军侯!俺们刚刚运泔水到后山,发现咱们的人被打晕绑在树上,泔水车和粪车不见了,怕是有奸细混进营里来了!”
眼下这情形,显然是有人混进来了,侯天想过人是如何混进来的,想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他这边的疏漏,石大海的军报并不让他意外,他接过腰牌一看,眯了眯眼,“你是南大营的?”
“是!”
“那为何来西大营报信?”
“啊?”石大海一脸怔愣,理所当然道,“这不是离得近吗?南边的大帐都已经烧起来了!西大营离后山近,俺当然来军侯这儿了,救人要紧!”
“泔水车不是两个人送?为何来报信的只有你一人?”
“俺们两人分头报信!”
“那你们看见的人在何处?”
“在后山泔水坑不远的林子里,人给绑到树上了,衣裳也给扒了!”
侯天听后不再问了,他走近前来,眯着眼端量着石大海,想看出他所奏报的军情是否属实。但就连他自己都怀疑是自己这边的大营出的纰漏,而最可能的便是运送泔水和粪水的人里出了问题,于是,略一思量,侯天走到石大海身旁,招来一队巡逻兵,命令道:“你们去后山看看!”
就在他从石大海面前走开的一瞬,石大海忽然向前倾身,就地一滚,滚向营帐时手从怀里摸出火油罐子往地上一砸!他天生力大,那罐子在他掌下一拍就裂,侯天回头时,他已将火油泼到了大帐上,一扔火折子,大帐顿时便烧了起来!
第461章 立威!(1)
帐前八面围着亲兵,奈何侯天警惕,他们却没反应过来,眼睁睁让人在眼前把军帐给烧了!
侯天双目烧红,拔刀就要挑了石大海,石大海哈哈一笑,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拿出腰牌来一亮!
侯天和亲兵们的刀枪同时停住,石大海伸手将腰牌挂到了侯天的刀尖儿上,侯天挑着那腰牌把刀收了回来,一看之下,两眼发黑!他身旁的亲兵们往那腰牌上瞄了一眼,识字儿的皆张嘴吃风,惊掉了下巴!
石大海盘膝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从怀里又摸出一物来,此物一亮,见者色变!
虎符!
见虎符者,如见将帅!
大帐还在烧着,这时却无人再管,侯天率着亲兵和巡逻兵们将刀枪一收,跪地便拜!
石大海持着虎符站起身来,笑容敛起,高声传令:“奉都督军令!西大营军侯和都尉,即刻到中军大帐拜见,不得有误!”
水师大营四座军侯大帐都烧起来的时候,北大营辕门前官道上,一人策马奔来。
望楼上的岗哨都被营中大火吸引了目光,听见官道上有马蹄声来,不由转身,惊声喝道:“来者何人?下马!”
望楼上军旗一展,辕门守军见了如临大敌,长弓手短弓手紧急列阵,木墙后重弩就绪,森寒的箭头指向官道。
韩其初勒马而停,却未下马,高举大印道:“江北水师都督府亲卫韩其初,奉都督军令而来,都督大印在此,命你等打开营门,不得有误!”
那大印包在红绸里,韩其初将红绸一打,大印高举,迎着营火,玉色温润。
辕门打开一缝,一名小将驰来韩其初面前,接过他的腰牌一看,又将大印翻过来对着火把细细一瞧,顿时惊住!他翻身下马,跪地一拜,随后起身策马回营,马蹄声在辕门里一歇,辕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弓弩手撤尽,韩其初策马进营,到了营中一举大印,问:“奉都督军命传令!军中传令官何在!”
“韩大人请稍候!”那出营察看的小将抱拳一应,便去找人。
过了会儿,那小将尚未回来,便见一人背月飞踏而来,只见帐顶流穗舞若艳火,那人衣袂舒卷风流,落地行来,脚下无声亦无脚印,营火一照,若非照得出人影,真要叫人以为是鬼魅。
魏卓之见到韩其初,悠然一笑,风流天成,“见过韩大人,不知都督有何军令?”
韩其初手执都督大印,端坐马上道:“都督今夜回营,奇袭四路军侯大帐,现已在中军大帐之中!特命除巡营值守外,全军回帐!擅出者,斩!妄议军情者,斩!散播谣言者,斩!”
三声斩令,一声比一声高,听得辕门的兵们个个噤声,气都不敢喘。
早前前营火起之时就有人从军帐那边传消息,说火烧军侯大帐的是都督的亲卫长,起先还有人不信,如今听着竟是真的!
天底下哪有火烧自个儿大营的都督?
都督想干啥?
没人猜得透,只能从这三声斩令里猜出都督心情不好。明天,或者说今晚,怕是就要有人倒霉了。
“领命!”魏卓之还笑得出来,那双丹凤眼一弯,幸灾乐祸。
在军营里这两个多月,暗中替某些人办事,他腿都快跑断了,刚回来不久,这两天正闲的无聊,听说她在京中办案,就快回营了,他就知道她一回来准有好戏看!
往后这水师大营里可就热闹了,他要跟某些无情的人说说,最近不出去了。
魏卓之笑眯眯地飞身而去,前往各大营传令止乱,韩其初则收起大印,下马步行,往中军大帐而去。
中军大帐在东大营,东大营前有三大营拱卫,后依大泽湖之天然屏障,从地势和兵防上来说都最为安全。但正是这最安全的东大营,最先被人烧了军侯大帐,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暮青。
暮青还在军侯帐外,章同赶到时,大火已经烧了三面大营的军侯大帐,少年背衬着熊熊火光,面寒如霜。
老熊见到章同如见救星,忙跟他打眼底官司,意思是让他去跟暮青套套近乎。自从这小子亮明了身份,浑身就跟长了刺儿似的,扎手!怪不得大将军说他是属毛虫的!他还想问问她为啥要烧他的大帐呢!
章同却不开口,只望着暮青,两人隔着十步远,却似隔着不可逾越的千山万水。
你来了……
他想如此说,却终究没有如此说。
他记得刚到盛京扎营那夜,她次日便要披甲上朝,他带兵巡逻时看见她,并未与她说太多的话。他知道,她一入朝必定飞黄腾达,却没想到新军改编成了水师,而她成了江北水师的都督——一军主帅,他的上官。
“都督回来了?”章同声音平静,她没回来时,他天天数着日子;她回来时,他惊喜成狂;见到她时,他却只有平静。不是想要平静,而是必须平静,一声都督不是与她生分了,而是必须如此称呼。
水师五万大军服她,西北军的老将们可未必。
在西北时,老将们喜爱她,多少是出于爱屋及乌,元修爱她的才华,老将们便也将她当成自己人。可如今她成了元修的旧部,水师不再隶属西北军,老将们的心却还在西北军里!她今夜奇袭自己的大营,烧了军侯大帐,这事儿老将们必定会要求她给个解释。她刚升任都督,刚回营,眼下正是服众的紧要关头,他必须要尊她为都督,站在她身旁!
“这可是都督之物?”章同伸出手来,掌心里摊着把解剖刀,他声音平静,指尖却微抖,熊熊火光照亮那只武者的手,老茧密布,甚是粗糙。
第462章 立威!(2)
暮青望着那手,眼里融着暖意,开口时声音却依旧是冰的,“这刀不是给你的,我放在谁帐中的,让谁给我。”
暮青说罢,抬脚便走,那方向正是向着中军大帐,“命营中军侯和都尉到都督大帐集合!”
章同的心意她懂,心愿领受!
中军大帐中,东大营的将领们最先到了,暮青坐在上首,一语不发,只等。
等了两刻的时辰,北、西、南三大营的军侯率领着麾下都尉进了中军大帐,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也一同回到帐中,在将领们的注视之下站到了暮青身后。
“敢问都督,回营为何不派亲卫事先通传,为何要火烧我等大帐!”一进大帐就有将领压不住怒火,出言质问。
先声质问者是南大营军侯卢景山,老熊瞥了卢景山一眼,皱了皱眉头。他是周二蛋当初从军时的陌长,从军路上,他们在上俞村中共过生死,有战友情义在,自是亲厚些,但其他三大营的军侯却跟他没这情义,他们的心都不在水师,不把他当上官便心无顾忌,今夜这局面只怕不好收场。
老熊看向上首,心里替暮青捏了一把汗。
暮青却没理卢景山,她冷笑一声,忽然喝道:“刘黑子!”
刘黑子闻令,自暮青身后而出,走到大帐中央,抱拳跪地:“在!”
“告诉他!我们今夜来了几人?”
“四人!”
“水师大营有多少人?”
“五万!”
刘黑子扯着嗓子喊,两声就让将领们脸上烧红,暮青没理卢景山,却照样堵得他一言难发。
“四个人潜入了五万大军的营中烧了军侯大帐,有谁能告诉我,此事说明了什么?”暮青扫了眼众将,不用人答,她替他们答,“说明了——不是我们太强,就是你们太烂!”
一声如雷,将领们齐皱眉头。
暮青厉喝:“刘黑子!”
“在!”
“如何潜入大营的,说给他们听!”
“是!”刘黑子得令,起身面向众将,高声道,“西大营侧门,进营无需腰牌!南大营一营查疑不严知情不报,二营擅断军情私自调岗!”
“石大海!”
“在!”
“如何潜入的,说!”
“是!西大营巡防不严遇事慌乱,俺在茅房里蹲了一个时辰无人来查,军帐火起后俺压根就没躲没藏,跟在乱兵身后跑到军侯大帐的!”
“越慈!”
“在!”
“说!”
“北大营夜防不严遇事慌乱,一营更有个马都尉深夜不眠饮酒高歌,诱敌当靶,蠢不可言!”
“马都尉现在何处?”
“山坡上晕着呢!”
“带来!”暮青一声令下,刘黑子和石大海得令而去,一掀帘子,见韩其初正走到门口,刘黑子通传之后,韩其初便进了大帐。
“来得正好!”暮青对韩其初道,“你是从辕门进来的,一路所见说给他们听。”
“是!学生奉都督之命,一旦营中火起,即刻执都督大印入营止乱。果如都督所料,学生进营之时四面火起,前营随处可见乱兵,奔走传递军情的、扎堆议论夜袭的、忙乱不知所措的,营中乱如市井,毫无军纪可言。”
韩其初回完话,侧身肃立一旁,暮青扫了眼军中众将,问:“都听见了?”
卢景山、莫海和侯天脸色通红,连老熊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没听够的话,我这里还有。”暮青看向西大营的军侯侯天,“西大营二营夜防之懒怠令人齿冷!帐外无人值守的,值守时睡觉的,巡逻哨路过见之而不理的,一路所见,大开眼界!”
“东大营二营都尉,夜眠毫无警惕心,睡梦中取你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暮青厉目望向老熊,他身为军侯,有御下不严之过。
“这都开春了,东西大营之间战壕里的水依旧是冰,我相信这情况全军都有!你们是西北军的老将,在西北时不知何时允许战壕结冰,何时必须凿冰化水?”
“我知道你们都一心想回西北,但你们敢回去吗?有脸回去吗!你们有脸回去说西北军的老将镇守的大营夜里被人给烧了,有脸说你们戍边多年,不知战壕何时凿冰,不知营防如何布置,不知突遇敌袭如何止乱安抚军心?有脸说你们拿着水师军侯的俸禄干的却是得过且过的日子吗?看看你们的样子!还不如参军不到一年的年轻将领!知道我今夜只有一个地方进不去,是哪儿吗?东大营一营!”
暮青一指章同,“此乃后辈将领,你们比他从军的年数少,还是军中布防之要知道的比他少?丢人!”
暮青连声厉斥,不留情面,“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西北军的将领,是不是老将,今夜我对你们的评价就一个字——烂!”
她骂够了,一字总结扔到了四路军侯脸上,打得老将们面色涨红,喘气如牛,却没脸反驳。
反驳啥?说大军虽有五万,夜里都睡觉了,巡逻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四人潜进来烧了军侯大帐不算什么?他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今夜之事若是交给他们来干,难度各自心里清楚。从西大营混进来后往三座大营潜入,不说路有多远,亦不说途中会遇到多少岗哨多少巡逻哨,就说若是夜防严密如同章同的营区的话,军侯大帐被人给点了是天方夜谭!
说到底,还是营防太过疏漏懒怠,责任在将领。
此事无可反驳,也没脸反驳!
方才进帐质问,那是被烧懵了,全军的营帐都好好的,唯独他们的被烧了,被全军的兵盯着的那种滋味实在是耻辱至极,恼怒之下他们才想要个说法。可如今被骂成这副熊样子,还有何话可说?
第463章 好白好圆!(1)
“报!”这时,帐外传来刘黑子的声音,“禀都督,北大营马都尉带到!”
“带进来!”暮青声音落下,大帐帘子就被挑开,刘黑子和石大海带着一个中年将领走了进来。
那将领的头发和衣襟还是湿的,显然晕在山坡上,刚被刘黑子两人给拍醒。
马都尉在路上已得知了实情,进帐后便单膝一跪,“都督!”
他只瞥了暮青身后一眼,见那打晕他的小子果真在,便咬牙垂首不再看上首——嫌丢人!
“你在西北边关时,夜里也在军营里饮酒高歌吗?”暮青问,马都尉没脸答,她便起身往帐外走,“想高歌的可以回西北高歌,想戍边的可以回西北戍边,但走之前,你们依旧是江北水师的将领,犯了军纪就要领罚!明日沙场点兵,领了军棍再走,不服气的可以不来,我传个信给元修,明日锣鼓开道,把你们领回去。”
说罢,暮青掀了帘子就出了大帐。
夜风习习,天色已蒙蒙亮了。
四大营的军侯半晌才从大帐里出来,今夜之事有失颜面,本该拂袖而去,四人却怕了暮青似的,抱拳道:“明日沙场,听候都督发落!末将告辞!”
暮青负手背对众将,冷面不言,众人经过她身旁时却一一抱拳躬身,行过礼后才离开了。
章同留了下来,人都走远了,他却不说话。
暮青亦未转身,她知道身后那人是章同,只等他说话。
“你……”半晌,章同才开口,帐前无人,他便未称呼她为都督。
“有话就说,我还指着你日后挑大梁,别婆婆妈妈!”暮青虽未回身,语气却如同两人以往相处那般。
章同甚是怀念,低头一笑,嘴上却傲然道:“谁要给你挑大梁!你只是如今混的比我好,日后我必定比你官职高!”
暮青没搭腔,章同沉默了一阵儿,言归正事,问:“你明天真要动军法?”
“军中无戏言,不然呢?”
“老熊也要打?”
“打!”
章同又沉默了一会儿,望着暮青的背影道:“自从新军改编成水师,军中的军侯都尉就都想回西北军。这两个月来,营中的都尉常常一同到老熊的军帐里,希望他能率众人向都督府表辞。老熊其实也想回西北戍边,但他没同意,我问他时,他说……他们都走了,水师的将领谁来任?五万大军皆是新兵,除了我,其余人都还不行,发现好苗子培养成将领需要时日,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日他不能走。他是念着我们当初在上俞村时的生死之交,此人重情义,你若能想办法将他留在水师里自是最好。”
他不是要给老熊求情,军纪不严,无以立军,老熊顾念着和那些西北军将领的情绪,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致使军心涣散营防有失,此为过,需罚。但老熊是个可信赖之人,若能留下来,那是最好不过。
“他能不能留下来,要看他能不能过得了练兵那关。”暮青道,老熊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但君子不夺人所好,他若想戍边,她必不拦他,但他若想留下来,那得看他的本事。
“你是说老熊不识水性?”
“不仅如此。”暮青总算转过了身来,她看着章同,眸似星子,莫名灿亮,“全军操练,将领与兵丁一同受训,我要一支耐力、体力、作战能力及心理素质皆无可比拟的强军,我要从五万大军里练一支特种军!”
“特种军?”章同愣了,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军队。
暮青点头,她并非军人出身,但前世在国家保卫系统任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所谓的特种军,不可能有她前世所见的特战军人那样强的武器装备,但也必定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先驱。
严兵严将,世上无难事,她想试一试!
何谓特种军,章同不懂,暮青也未多言,她生性不喜多言,只行动为先。
但在行动之前,她还有一事要做——沙场立威!
西北军的将领心不在水师,她早有所料,所以才有了今夜的奇袭,她就是想要借机立威。她乃少年将领,军中将领中必有不服之声,立威只是第一步,往后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夜,章同走后,暮青独自立在帐外望着天边的一线熹光,知道天要亮了。
她的第一步,即将迈出。
水师四方大营,每座大营都建有校场,四方大营中央建有沙场。沙场平阔,清风肃穆,万军列阵四营,齐望点将台!
台上立一少年,簪雪豹银冠,披白袍银甲,踏虎豹战靴,发如战旗,英姿逼人。
点将台下,四位军侯赤膊而跪,其后缚有都尉七人、兵丁五百,皆是昨夜营防不严者。
昨夜之事在宵禁前就传遍了大营,都督带着亲卫三人潜入营中,火烧四方军侯大帐,北大营望楼上的岗哨都被人干掉一半!那五百兵丁里除了营防懒怠的,还有他们的伍长、什长、陌长,以及都尉、军侯,今日就是要当着全军的面军规处置这些人的。水师自从成军,从江南到西北,从西北到盛京,从未有人被当众军规处置,今日是第一次,四位军侯却皆在其列。
万军寂寂,清风穆穆,点将台前黄沙走地,杀机肃穆。
“报——”
一声长报自前营方向而来,一名小将自万军之中驰出,奔来点将台前跪地禀报:“报都督!镇军侯、平西将军、安西将军正在辕门外,请见都督!”
元修、王卫海和赵良义来了。
暮青并无意外,昨夜的火一烧起来,应该就烧进盛京城里了,“来得正好,见!”
第464章 好白好圆!(2)
“是!”小将得令而去。
“报——”一人刚走,一人又来,“报都督!龙武卫大将军、骁骑营将军求见!”
龙武卫的人竟然也来了?
“不见!有脸?”暮青冷笑,骁骑营的大营离水师大营不远,昨夜营中火起,骁骑营里必定看见了,此事应该就是他们传出去的。
“是!”
“报——”竟又有急报,“报都督!都督府里来人送您的衣袍等物,来人名叫崔远,已在辕门外!”
“让他随镇军侯一起进来。”
“是!”
三拨驰报,来得快去得也快,卢景山、莫海、侯天和老熊扭头望向小将奔去的方向,脸色灰黄。他们都知道昨夜闹到了什么时辰,暮青不可能连夜派人去盛京将元修请来,只可能是他得知了大营起火的消息后一大早赶来的。
西北军的将领们听闻元修来了,挨罚的脸色灰败,没挨罚的目露喜色,大将军治军甚严,但爱兵如子,他们一心想回西北军中,其心可表,兴许今日能带他们回去。
元修来得很快,来时前营大军让路如分水,男子战袍如烈阳,披清风踏黄沙而来,望见点将台下跪着的旧部,朗朗眉宇锁尽深沉。
老熊等人感觉到那目光,皆垂首闭眼,羞于抬头。
暮青负手而立,抬手一示,石大海搬来把椅子便放在了点将台一侧。
元修上将台,入高座,人坐定,一言不发。
王卫海和赵良义立于元修身后,瞪着跪缚沙场上的老熊等人,恨铁不成钢。
跟着元修进来的马车停在点将台后侧,车上下来的书生少年看见台下跪着的数百将领兵丁,眼里隐有奇光。暮青没安排他的座位,他便往车辕上一坐,看向沙场。
人都到了,暮青便临高扫了眼四面大营黑压压一片的大军,扬声道:“很疑惑我为何会突然回来,为何回来前不命人告知大营迎接,为何会火烧军侯营帐?”
少年都督声音清冽,万军却并非都听得到,但点将台下跪着的、沙场四周列队的都听得清楚,一时间,前排列队的回头,口口相传,大营四面低音如浪。
“幸亏我突然回来了,不然还不知军中是这副熊样子!”暮青一声高喝,惊了前方列队传话的,音浪忽停,万军抬头,齐望台上。
“知道龙武卫骁骑营为何敢来骂营吗?骂营就对了!兵怂怂一伍,将怂怂一军!瞧瞧下面绑着的这些!慢军、怠军、轻军、惑军、乱军!军侯都尉带头不遵军纪,严军之相荡然无存,难怪别人敢骂到营门前来!”暮青负手扬声,声如春雷,目光一扫,看向韩其初。
韩其初会意,拿出一张军令来,转手递给了同在台下候命的魏卓之,这文书本该是他读的,但他一介书生不懂内力,无法令宣读之事万军知悉。
魏卓之接过军令来,心底悲叹,真是少主的身子跑腿的命。
他当初从军西北一是应承了某人来护着媳妇儿,二是他们都认为新军会改编成水师前来盛京,混一个军中的身份好掩护他办事,三是出于他私人的一个目的。可来了盛京后,他几乎夜夜易容出营办事,私事压根就没时间办,如今连不在他职责范围内的差事也要他办了。他是传令官,只负责军中战时或常时的军令传递,战时军令多,常时很清闲,今儿可倒好,这本该是军师念的文书也交给他了。月杀那小子也懂内力,为何不让他念?怕他内力太高被人怀疑身份?
唉,世间女子!
魏卓之拿着军令哀声叹气,暮青冷眼扫来,男子忙运气调息,扬声念!
“西大营营门,进营者不查腰牌,犯怠军之罪,罚军棍一百!”
此声悠长,万军听之如在耳畔,不由一口气吸得也悠长。
军棍之厉,轻者皮开肉绽,重者终身残废一命鸣呼!
一百军棍,等同于杖毙!
“执法军!”暮青道。
“在!”章同得令而出,今日由他的人执行军法,他看了麾下的兵丁一眼,四人行出,从赤膊受缚的五百兵丁里便拖出两人来!
两人惊惧急喊:“都督饶命!”
暮青铁面不理,执法兵将两人剪臂按跪在地。
魏卓之继续念:“西大营二营,夜间帐外或无人值守,或就地瞌睡,犯慢军之罪,罚军棍五十!巡逻哨见之不理,犯怠军之罪,罚军棍五十!二营都尉治军懒怠,罚军棍一百!”
“南大营一营查疑不严知情不报,犯怠军之罪,罚军棍五十!二营擅断军情私自调岗,犯惑军之罪,罚军棍一百!一营、二营都尉罚军棍五十!”
“北大营一营都尉马仓深夜不眠饮酒高歌,犯乱军之罪,罚军棍一百!”
“东大营二营都尉伍常开夜眠不醒毫无警惕,罚军棍二十!”
他边念,章同手下的执法兵边将念到的人往外拖,兵丁、伍长、什长、陌长、屯长、都尉,一应人等皆无例外。待魏卓之念罢,五百人已被分批拖出,点将台下只剩四位军侯。
“军侯卢景山、莫海、侯天、熊泰,纵容军心,营防懒怠,遇袭反应迟缓,致使全军奔走,妄议军情,营防大乱!身为军侯,玩忽懈怠,罪加一等,罚军棍两百!即刻行刑!”
一声即刻行刑,执法兵上前便将四人按趴在地。
“慢着!”这时,沙场上被缚待罚的一人忽然开口,暮青循声望去,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大营二营的都尉,那都尉仰头怒笑,“都督罚打军棍两百,不如直接说把人拉出去斩了!斩人不过头落地,将人杖毙未免狠毒!”
第465章 好白好圆!(3)
暮青眸光一寒,当着万军的面跃下了点将台,大步走向那都尉。那都尉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暮青,眼神愤懑。暮青望进他的眼里,两人目光相触,刀剑拼杀无声,“你可知道,他们是为何而受此军法处置?因为你们!因为你们不想留在水师,他们顾及你们的情绪,故而放纵你们军纪懒散,致使军心涣散,全军都跟你们一个德行!”
“那末将愿为军侯领罚!”
“你愿?你愿有屁用!”暮青忍不住粗口,“你愿回西北军,你便懒怠水师的操练营防!你愿替你的军侯领罚,我便要让你领?不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就是这些年的兵白当了!事事都要人依着你,不然就撂挑子闹情绪,那还当兵干嘛?不如脱了这身军袍回家去,自有老娘愿意事事依你!”
那都尉的脸烧红如火,其余原本也想求情替罚的都尉顿时闭了嘴。
魏卓之摇摇头,有段日子没见,她那张嘴骂起人来还是那么厉害。
“该干正事的时候闹情绪,该受罚赎罪的时候逞英雄,这是军人?兵痞!”暮青骂完,转身就走!她回到点将台上,一扫台下跪着的数百人,“此地是军营,军队乃是国之利器所在,军纪不严,无以为军。我不需要把情义看得比军纪重的兵,我需要的是视军纪如铁的兵,你们可以说我铁面无情,但我能让你们成为一支铁军,成为一支鬼军,成为一支无人敢犯、绝无仅有、战史里尽是传奇的水师!”
元修望向暮青的背影,神色怔愣,眸中似有异光。
扮成崔远的骆成坐在马车辕子上,忍不住要吹口哨。
万军寂寂,后面的听不见主帅所言,却不敢问,前面的过于震动忘记传话,不知多久,才有人想起来回头传递,一时间,窃窃之声如浪,一波高过一波。
万军望着点将台上的少年,他曾是新军的传奇,曾是他们的骄傲,曾是他们的精神领袖,而如今他成为了他们的都督,告诉他们军中军纪比情义重,听来如此无情,却不知为何仍叫人血热。
曾经的江南新军,如今的江北水师,在大兴的军队编制里一直都是尴尬的。在西北时,他们虽然隶属西北军,却因来自江南,在出自西北的二十五万大军中如异乡之客般难以融入。到了盛京后,新军改编成水师,可江北山多水少,湖河多大江少,大兴建国六百年来从无水师编制,他们又成为了一支只能在湖里河里练兵的大军,自个儿想想都知道要受天下人的笑话。
一支地位尴尬前途渺茫的大军,没有希望,没有信仰,莫怪军侯都尉们想回西北操练懒怠,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
他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儿郎,无以为生才来从军,一支铁军,一支鬼军,一支无人敢犯、绝无仅有、战史里尽是传奇的水师,真的可以吗?若有一日衣锦还乡,他们真的能挺起胸膛对老娘和妻儿说,他们是享誉天下的江北水师的儿郎?
万军齐望点将台,眼里似有一团火,烧得心热。
“错有罚,功有赏,不问出身,只看兵王谁属!兵丁里亦可出将军,这是我给你们的公平!”暮青又出一言,万军已露激动神色,只为那兵王二字!
“今日之罚,受罚之人所犯军纪已明,所罚之数皆出军规!不可求情,不受!不可替罚,不准!执法军!”暮青高喝一声。
“在!”章同率麾下两千五百兵勇齐贺,声势如雷,直冲云霄!
“打!”一声军令,军侯在前,都尉兵丁在后,一齐被按伏在地,裤带一解,裤子一扒!
元修眉头一锁,魏卓之兴味一笑,骆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好白好圆!
这些兵将,一个个脸没有白的,屁股倒挺白。
只见沙场之上,五百多人伏地,赤膊受缚,光着屁股!五百多只屁股,白花花一片,大白馒头似的,场面壮观!
执法兵手执军杖,一人数数,一人行刑,杖起杖落——啪!
其声震耳!
万军肃静,四位军侯咬牙闭眼,听罚认罚,不看台上。
元修双拳紧握,额起青筋,抿唇如刀,却端坐观罚,一言不发。
暮青望着台下的受责之众,一目不错。
十杖肤红,二十杖肤肿,三十杖过,受刑之人屁股上已见了血,白花花一片成了血淋淋一片,四五十杖后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受刑结束的汗如雨下,唇角渗血,还在受刑的已有坚持不住的。
军侯都尉咬牙不肯出声,兵丁们却声声求饶。
暮青望而不言,其意明显——不饶!
六十杖、七十杖、八十杖,数目越打越高,大军的心便跟着越提越高,方才的兴奋热血没了,只剩心惧凛然。八十的打完拖去一旁,一百的打完已晕死了过去。
但还有两百的!
四位军侯伏在地上,屁股打烂了打背,麻绳缚在背上,磨得血肉横流。王卫海和赵良义几番瞥开目光,不忍再看,但再不忍都没有出声求情,元修全程看到最后,与暮青一样一目不错,却一句求情也没有。
待军杖落下,沙场无声,只闻腥风浓郁,黄沙一扬,漫了天。
暮青命人将受罚之人系数抬回帐中,担架一架一架的来,一架一架的去,待沙场上空了出来,唯有地上的殷红的血迹提醒着方才的惨烈。
“不要以为这样就罢了。”暮青道,“不要以为昨夜我奇袭大营,没有走过之处,营防之懒怠没有被瞧见就可以不必受罚。”
还要罚?
此时不仅全军的心提了起来,连魏卓之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第466章 好好禀事(1)
魏卓之面上含笑,眸中却有忧意,这姑奶奶验尸时看男人的身子看习惯了,这满沙场的屁股她自不会羞于看,可法不责众,当适可而止。
韩其初也如此认为,但他深知暮青的性子,知道她并非莽撞斗狠之人。她若是斗狠之人,今日行刑过后就不是人人抬回帐中由军医诊治,而是该有一半人抬到乱葬岗里埋了。
都督说要打军棍,行刑时执法军用的却是军杖,看着惨烈,实则只伤皮肉不伤筋骨,否则哪有人受得住两百军棍?打到一半就要见阎王了!都督只是要正军风军纪,并无斗狠之心,她要责众必是心有盘算!
王卫海和赵良义却急了,沙场罚将,为的就是杀鸡儆猴,如今鸡杀了,猴看了,目的已经达到,何必还要打猴?一个林子里的猴子都打得上不了树,他这山大王还有兵可调有兵可练吗?万一打出众怒来,可有炸营哗变之险!
两人欲劝,脚步刚动,元修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眼便让两人僵住不动,呐呐无言。
啥意思?不让劝?
元修望着暮青的背影,面沉如水,波澜不兴。他们太不懂她,他以前也不懂,直到前日望山楼里劝她不动,他才懂了她的心坚如石。心坚之人不会斗狠,看她今日的行事便可知晓。沙场罚将本是杀鸡儆猴,她却杀罚之前先安军心,一支军心涣散的大军被她寥寥几句便有了信仰希望,军心凝聚士气高涨,行刑场面如此惨烈却没有打怕军心,没有打散大军心中的热血,只这一言一行牵动军心的能耐就足可担一军主帅!
她不再是他麾下的新兵,不再是那个他拍拍肩膀夸赞赏识的小将。从他知道她不按常理奇袭回营,烧了自己大营的军侯大帐开始,他就知道她已长成。
阿青,你已长成,可为何我宁愿你心如当初?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我……
无妨,人生在世终有一争,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日头高升,男子沐着日辉,眸光烈如白电,刹那逼人。
点将台上气氛暗涌,点将台下,骆成看乐子看得正欢。
打吧打吧!他回去要跟主子禀事,说姑娘看了五万人的屁股比说姑娘看了五百人的屁股有趣,想必主子听见前者,脸色会更好看些。
暮青却没有下责打万军的军令,而是扬声说道:“你们操练懒怠了两个多月,不是想懒吗?我让你们懒个够!自今日起你们可以懒而不受罚,早操不出,夜里不防,随便你们!我放你们的假,假期一个月!”
啊?
此言一出,人人瞠目结舌。
这是想干啥?
都督是啥用意,无人知晓,只知全军休假一个月成了军令,违令者军法处置!
只听说过点时不到操练不勤要受军规处置的,没听说过想出操还要被处置的,这事儿可新鲜!
大军撤出沙场各自回营后,休假之事就在军中讨论开了。暮青命骆成将马车赶到中军大帐卸行李,元修带着王卫海和赵良义先行去了医帐中看望伤兵。
老熊四人伤重未醒,正在医帐里敷药,其余受杖的都尉皆安排在旁边帐中,伤势重的在小帐单独医治,伤势轻的在大帐里流水医治。
元修到了医帐营区时,帐外围着的都是西北军的将领,今日受罚的都尉有七人,其余人皆未受罚,军列一解散就火急火燎地聚到了医帐外,见到医童出来就忙问里面的人伤势如何。医童忙得团团转,没空应答,一个都尉正要发怒,抬眼看见元修来了,忙敛态行礼,“大将军!”
其余都尉闻声望去,皆露出喜色,“大将军!”
盛京城外一别两个多月,大将军封侯时他们不能进城祝贺,前段日子听说被刺客所伤险及性命,他们也不能进城探望,如今可算是见着人了,见元修伤势无碍的样子,将领们皆松了口气,但想起医帐中正受着罪的战友,都尉们脸色都不好看。
“大将军,周二蛋那小子也忒狠了!”一个都尉道。
元修闻言,一脚就踹了过去,“你们懈怠营防还有脸了?”
那都尉被踢得一个踉跄,捂着屁股奔远,又捂着屁股奔回来,一脸委屈,咕哝道:“这也不能全怪兄弟们,谁料到新军能改编?兄弟们都想着西北,想着大将军,哪还有心思待在水师里?”
元修闻言又是一脚,“怎么?少你们的军饷俸禄了?”
那都尉被踢毛了,恼道:“那俺们宁愿不要这军饷俸禄,就想还当大将军的兵!”
“滚蛋!”元修拂袖怒骂道,“西北军里没你们这样无视军纪的兵!”
“大将军,俺们……”
“滚蛋!”元修连伤兵也不看了,拂袖就走!一群都尉见他动了真怒,着急忙慌地跟在后头,跟了十来丈,元修倏地回身,一个跟得紧的都尉险些撞到他身上,那都尉摸摸鼻头儿,二皮脸的笑了笑,元修怒道,“笑什么?觉得心在西北,我就能带你们回去?瞧瞧你们干的事儿!这些事若是在西北军里,该如何处置?”
众都尉干笑一声,眼神闪躲。
“昨夜混进来的若是敌军奸细,你们这帮人都该拉去沙场,斩立决!”
都尉们垂首不语,这不是混进来的不是敌军么……
“不是敌军,你们就有理了?”元修一眼就看穿了这些旧部在想什么,“想回西北,营防疏漏就是借口了?你们在西北多少年了,如何布防不知道,战壕何时凿冰解冻不知道?你们这群兵油子!无非仗着是西北军的老将便欺她新任都督嫡系不足,缺了你们练不得兵,不敢把你们如何!”
除了龙武卫的兵里多士族公子,朝廷外三军里服役的兵多是贫苦出身,其中不乏市井混混、赌徒恶棍,这些人不好管教,除了以军纪震慑,还需让他们心服,用的好便是杀敌四方的兵勇猛将,用的不好便是军中的瘤子。如同水师如今的局面,他们不把暮青当主帅,便不肯效力,耍懒打诨,觉得西北军的将领军功赫赫高人一等,觉得暮青是元修的旧部,不敢把他们如何。
第467章 好好禀事(2)
“今日若是在西北,我也如此罚你们!但我可不会用军杖,打在你们身上的会是结结实实的军棍!”元修看着这些他一手带出来的将领,“你们在军中多年,军法见得少吗?英睿今日说的是军棍,打的是军杖你们没看见?打军棍里头的门道儿你们不知道?”
军中但凡有人受刑,必会点齐大军,在万军面前细数其所犯军规,当众行刑,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治军之效。但行刑里头的门道儿却不少,刑具有军棍、军杖之分,打法有拖打和弹打之分,责打的部位有背部、腰部、臀部和大腿之分。
军棍圆实,打肉及骨,人没打死骨先打断,五十军棍就能将人打残!
军杖宽扁,打在肉上,难及筋骨,饶人一死才用军杖!
拖打的打法是军杖落下时就势拖一下,此种打法不用几杖就能皮开肉绽,不懂门道之人见受杖者血肉模糊便以为打的重,实则受刑者受的只是皮肉之苦。
而弹打才是要人命的,即军杖落下时顺着皮肉的反弹力立刻将军杖弹起,此种打法皮肉不易破,以皮下瘀血为多,常给人以打得轻的错觉,实则受刑之后若不将瘀血及时散出,几日后瘀血处便会生出脓血,军中称之为“溏心蛋”,受杖者那屁股就跟蛋似的,外表光光生生,里头儿稀稀溜溜,一旦生了脓血便会烂出个洞,治不好就得死!
今日沙场上受刑的数百将士看着屁股上血肉模糊,实则只是受了皮肉之苦,尤其是老熊四人,受杖之处皆在背上和屁股上,腰腿这两处容易打断的地儿可是一杖都没打!
“这些事军中的老人都知道,英睿虽在军中时日不长,但她是仵作出身常验死伤,棍棒打伤的门道儿她能不清楚?好心饶人一命,倒被你们反咬一口说人狠毒?你们是欺我今日没在点将台上观刑,还是觉得我眼瞎了看不出来?”
“大将军,俺不是这个意思……”那在医帐前告状的都尉嘟囔道,“俺就是心疼军侯他们,要是俺们犯了军规就是军侯他们管教不严之过,那都督俩月没回军营,是不是也算失职,也该挨罚?”
“放屁!”元修怒斥,“她是领了朝廷之命的,你们违反军规也是领命行事的吗!知道她没回来查的是何案子吗?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
元修转过身去,半晌才又转过身来,日头高照也化不开他眉宇间的沉痛,“此案是我对不住军中将士,我一心想追回军烈将士们的抚恤银两,英睿帮我找回来了。她这两个月若不在朝中,莫说军中被贪的银两追不回来,我伤重……只怕命也没了。你们可知是谁救的我?是她!当初在边关她就救了我一命。我相信你们才让你们到新军里任都尉,我以为她不在之时,你们会帮衬着些,没想到你们让她这般不省心。”
“啊?”都尉们面面相觑,懵了。
他们不知道这些……
水师大营离盛京城三十里远,没人传递京中消息,许多事他们都是听骁骑营骂营时才知道的,骁骑营的人说的又不清楚,他们实在不知真相竟是如此,还以为是都督在朝中查些无关紧要的案子,心中埋怨他疏忽水师。
闹了半天真是他们犯浑,错怪都督了?
“你们听着,若是水师不要你们,西北军你们也回不去。”元修忽然道。
“大将军?!”都尉们齐惊。
“大将军,末将们可是对您忠心耿耿!”
“我知道。”元修一一看过眼前的将领,他们都是西北军的将领,随着他一同出生入死过,一同保家卫国过,“你们一日是我元修手下的兵,一辈子都是!死了,我葬;残了,我养;回乡,出路我安排!但军纪犯了就是犯了,若她不要你们,我会安排你们回乡,亦或者跟在我身边做别的事,就是不能再回军中。”
元修说罢,转身便走,留下众西北军旧部们面色发白,久不能动。
暮青回到中军大帐后,刘黑子和石大海帮骆成将行李从马车上卸下来搬进了大帐,暮青没让刘黑子帮忙收拾,她将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骆成一人在帐中叙话。
帐外有月杀守着,暮青不怕隔墙有耳,问道:“你家主子可还好?”
骆成一愣,笑得古怪,“您昨天傍晚才跟主子道别。”
这回换暮青愣了愣,还真是昨天傍晚才分开,可她为何总觉得过了好长的时日了?大抵是因为出了盛京,离得远了吧。
她有些不自在,起身翻了翻搬进来的行李,打开放她衣物的那只箱子看了看,没话找话,“你家主子……没在这箱子里放什么奇怪的物什吧?”
比如又是那写了情诗的帕子之类的。
骆成闻言笑得殷勤,“您想让主子放啥?小的回去立马禀明主子送来!”
他点头哈腰,一副小二样儿,暮青顿时有些恼,恼自己又说错话了。
“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暮青啪的一声将箱子盖上,负手立在书案后,看大帐墙上挂着的大泽湖地图,声冷意怒。
“哎!”骆成答应得痛快,走得也麻溜。
一出大帐,月杀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好好禀事,添油加醋你知道后果。”
“哎!”骆成照样答得痛快,走得越发麻溜。
月杀脑仁儿突突的疼,月影手底下的人,他真是每见一次都想把他们的舌头给拔了。
骆成跳上马车,哒哒的走了。
人走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暮青才传人进帐,月杀率人进帐时,发现搬进来的行李都已收拾好了。
“说说看,你们昨夜潜入大营后,有没有遇上营防不错的兵?”暮青坐在书案后问。
第468章 心黑的都督(1)
韩其初闻言笑了笑,“学生来时,辕门已乱,都督还是问他们吧。”
刘黑子摇头,“没有。”
石大海道:“俺在茅房里蹲了一个多时辰,人没见着,倒是被熏得够呛。”
刘黑子一听就笑了,“听说侯军侯是个精明人,石大哥昨晚能骗过他,实在佩服!”
“嗨!那有啥?”石大海有些不好意思,“还不是你们都得手了,把俺给急坏了,心想怎么也不能唯独俺这边的大营没烧起来,这一着急……脑子就突然好使了!”
此言一出,惹得韩其初和刘黑子都笑了起来。
暮青看向石大海,点头道:“昨晚表现不错。”
石大海忠厚老实,论机灵,不如刘黑子,昨夜能用计使诈实在难得。
“你们这两个月的特训成果不错,昨晚都表现很好。”暮青不吝赞扬。
俩人顿时兴奋得孩童似的。
“如果没遇上还不错的兵,那就去把章都尉传来吧。”暮青道。
“有!”月杀忽然开了口,暮青有些意外,听他道,“昨夜北大营有队巡逻哨还算警惕,小队长是个什长。”
“几营的?”
“一营!”
“传来!”暮青即刻下令,“还有,昨夜南大营那两个倒泔水的兵里,有个少年也不错,一并传来。”
刘黑子得令而去,一掀帘子就发现魏卓之来了。
“没传你,你来作甚?”暮青问。
魏卓之一叹,她可真冷淡,好歹他们在江南时就相识了。他进了帐中,厚着脸皮道:“末将是军中的传令官,都督既然回营了,自然要在大帐听候调遣,以便随时传令。”
其实,他就是无聊,又好奇她要如何练水师,因此便找了个理由来中军大帐里待着了。
暮青心如明镜,面无表情道:“那好,传北大营一营昨夜的巡逻队长、南大营昨夜倒泔水时被打晕在后山的兵丁,以及东大营一营的章都尉来。”
魏卓之:“……”
韩其初笑道:“劳烦传令官了。”
魏卓之嘴角一抽,直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竟然进帐就有跑腿的差事,但他知道暮青的性情,若想当个闲人,她绝对不会允许他待在中军大帐,于是只能唉声叹气地传令去了。
东大营离得近,章同先到了,暮青却没说传他来有何事。众人在帐中等了一阵儿,北大营一营昨夜的巡逻队长来了,那人是一营四屯的什长,名叫汤良。
此名听来不似山野粗名,但此人的气质并不似书生,暮青将人打量了一眼,问:“你家中有读书人?”
汤良听闻都督传召,一路提心吊胆,还以为是今日沙场问责,将他遗漏了,所以要补上。但没想到到了中军大帐,暮青头一句竟是问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他不敢怠慢,忙道:“回都督,末将的爹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
“那你为何要习武?”
“回都督,末将祖籍汴河凉县老幺山中,村中甚穷,只靠爹教书的钱无以为生,末将从小就打柴打猎,识得几个字,练了一身筋骨。”
汤良虽是有问有答,却不知暮青为何问这些。
暮青轻轻颔首,没有再问他的出身,忽然问到了正事上,“你昨夜为何拦下我的亲卫长?他有可疑之处吗?”
月杀是暮青的亲卫长,汤良以为拦下他让暮青失了面子,故而有此一问。他自不敢答,忙撇清道:“越队长啥可疑之处也没有,末将就是、就是凑巧……”
“水师里不留没有血性,连这点儿事都不敢说的兵。”暮青冷淡的打断汤良。
汤良一惊,他家中贫寒,从军是唯一的出路,好不容易因操练勤快严守军纪在边关时当上了什长,如今要他回乡,他自是不愿,于是这才垂首恭立,如实答道:“末将当时……也说不出来越队长有何可疑之处,就是觉得哪儿别扭,因此便心生警觉的问了。后来被越队长打晕了,醒来后得知是都督和亲卫们摸进了大营,末将才回想起来,应是越队长的衣着有破绽,那身军袍他穿着短了,虽有军靴和袖甲在,但裤腿和袖口处还是皱皱巴巴,军容不整,甚是可疑。”
韩其初眼神一亮,昨夜潜入大营时他虽未在场,但料想凭一己之力潜入万军大营并非易事,越队长定是避在暗处行事的。夜里光亮不及白天,区区一个什长还能发现他着装的违和之处,若严加训练,必是斥候的苗子!
月杀却冷哼一声,眼神好,身手差,有何用处!
汤良缩了缩脖子,不敢看月杀,以为他恼了。
暮青却淡声道:“知道了,你且退去一旁。”
汤良以为暮青问完话就会让他退下,没想到竟只是要他退去一旁候着,他不敢多问,更不知今天被传唤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只好听令退开,等着。
等了约莫两刻,两人进了中军大帐,其中一人汤良识得,那人乃是军中的传令官魏大人。听闻魏大人乃是江南首富魏家的少主,江湖人称公子魏,师从合谷派,是合谷鬼手的入室徒儿,易容术出神入化,轻功更是敢称江湖之最。如此出身不知为何要来军中当个小小的传令官,大家伙儿私底下既好奇又羡慕。魏大人为人风趣和善,不摆官威,又无富家公子的娇贵习气,在军营里人缘很好。
汤良对魏卓之行了礼,随即便看向随他进帐来的少年。
“见过都督!”少年瞄向暮青,见她抬眼望来,忙垂首瞧着靴尖儿。
“昨夜胆子还挺大,怎么今日就缩回去了?”暮青问。
第469章 心黑的都督(2)
还不是被您给吓的……
那少年心里嘟囔,嘴上可不敢说,只低头不语。
“哪里人士,姓甚名谁?”暮青又问。
“回都督,小的岭南人士,乌雅阿吉。”少年又瞄了眼暮青,眼睛里满是好奇。
暮青一愣,看了韩其初一眼,这名字一听就是少数民族,岭南与南图接壤,听闻南图国内少数民族甚多,岭南地界也有不少,两国边境地区有些少数民族族史复杂分支甚多,她不太了解。
韩其初会意,问:“你是乌雅族人?”
乌雅阿吉道:“正是。”
韩其初对暮青道:“乌雅族乃是鄂族的分支,两百余年前,大图尚未分裂成南图和图鄂之时,两国在岭南地界上常有领土争端。大图国内信奉神权,后不知因何事,鄂族自立,国内动乱一时,险些覆国,大图最终以放弃与大兴的领土争端和送公主和亲为代价,换得大兴出兵,保住了半壁江山,大图也自此成为大兴的属国,改称南图国。乌雅一族就是从当初两国在岭南的争执地界上划过来的,距今已两百余年。”
“为何不在族中待着,要离乡从军?”暮青心中有数后便问道。
“在族里待着有啥意思?男儿就应当报国!”少年答得铿锵,头却低着。
暮青目光一冷,“我喜欢听实话。”
乌雅阿吉一惊,睃了暮青一眼,又低下头去,“这就是实话!”
他显然不想说,暮青正皱眉头,余光瞥见魏卓之一脸古怪笑容,不由眉头一松,清冷复见,淡声道:“好,我可以不管你为何从军,你在水师里就是水师的兵。我不排斥异族人,但也不会对你有半分的照顾,你可有异议?”
“多谢都督!求之不得!”乌雅阿吉抬头,喜不自胜。
“好。那我问你,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教训一下龙武卫骁骑营,你可愿意?”暮青言归正传。
“……愿意愿意!太愿意了!”少年愣了半晌,点头如捣蒜,嘴都快要咧到耳朵后了。
大帐中人却都愣了。
韩其初问:“都督要打骁骑营?”
暮青眸光忽凉,“骂我水师,抢我战马,自然要打!”
那匹野马王是步惜欢的马!抢者揍之!
“太好了!啥时候打?”乌雅阿吉摩拳擦掌。
“就凭你?”暮青却泼了他一盆凉水,“你昨夜被我的亲卫一个手刀就劈晕了,能打骁骑营?骁骑营是龙武卫的精锐骑兵,水师多为船上水里作战,陆地上你打得赢骑兵?”
乌雅阿吉顿时蔫了,“那您还说给小的机会教训骁骑营……”
“我没诓骗你,我是要给你一个机会,不过只是个特训的机会,至于你能否得到教训骁骑营的机会,就要看你挨不挨得过特训了。”
“特训?啥叫特训?”
不仅乌雅阿吉不知其意,大帐中人皆不知其意。
“高强度的魔鬼式训练,体能训练、战斗技能、渗透技能以及侦查谍报技能的特训!你们需要先从体能练起,为期一个月。”
此话前半部分没人听得懂,后面一句却都听懂了。
“操练?”章同诧异了,“都督不是说,全军休假一个月,私自操练者以违反军纪论处吗?”
“我那是罚营防懒怠者的,你懒怠过吗?”
“所以?这一个月,我们操练,全军看着?”
“没错。”
“……”
“噗!”魏卓之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段日子不见,她不仅嘴毒,心也黑了。
水师五万儿郎,皆是青壮年,正是逞强好斗的年纪,瞧着别人操练,自己只能在营帐里睡大觉,瞧着别人痛痛快快地找骁骑营报仇,自己只能干看着,那真是比挨一顿军棍还难熬。
韩其初目露奇色,险些抚掌而赞!他就知道都督罚全军放假一个月必有深意,原来如此,此计甚妙!大军懒怠了两个多月,都督一回来,若马上练兵,想必不少人不适应,人心浮躁,怨言满天,不如强制全军休假,让犯懒的人看着别人操练,看着别人痛快流汗,看着别人痛宰仇敌,如此必能激起全军的血性,不出一个月,懒骨必能不治而愈,自求参加操练!
“这一个月里,你们会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睡觉,睁开眼就要苦训,倒下去就能睡着!这一个月,会苦得你们喊不出苦!”暮青扫了眼章同、汤良和乌雅阿吉,问,“你们可愿意参加特训?”
“愿意!”乌雅阿吉先兴奋表态。
“末、末将也可以参加特训?”汤良有些受宠若惊。
“不然我传你来大帐作甚?”此人是个斥候的好苗子,发现了就要好好培养,“你们是全军首批参加特训的人,这是你昨夜发现我的亲卫长乔装破绽的奖励。”
汤良出身贫苦人家,从未被人称赞奖励过,听闻此言受宠若惊之下,眼圈都红了。他拿袖子一擦,站直身子高声道:“是!末将愿意!只要都督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看着暮青一句奖励之言就收服了一个小将,月杀不由侧目。
平时怎么不见这女人如此会说好话?
“你麾下的一营将士都算上,可愿参加?”这时,暮青问章同。
“但听都督差遣!”章同一笑,她所说的特训闻所未闻,大抵是想拿他的人试行,这时他不帮她更待何时?
章同还真猜中了,暮青想以特种兵的训练标准训练水师,但训练强度太重,军中必定怨言满天。暮青做事喜欢高效有序,可以预见之事,自然要掐灭在萌芽时期,她不想到时候费时费力激励军心,这一个月她就要让全军亲眼看见有人能做到!让章同等人先训练,等同于给全军先打一剂预防针,先让全军看见训练强度以及训练成果,刺激全军的血性和积极性,让大军自请参加训练!到时,水师的操练效果会比她严令全军操练要好得多!
第470章 心黑的都督(3)
世上之事,被逼而行则事倍功半,自愿而行则事半功倍!此乃最简单的心理常识。
“你们也参加训练。”暮青对石大海和刘黑子道。
“是!”
“一个月为期,坚持下来的,我带你们去收拾骁骑营,坚持不下来的,随时可以回营接着放假!”暮青道。
但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谁肯回营休假?那等同于耻辱!
“训练明早开始,你们今天准备明日特训之物。”暮青从桌案上拿出几张纸来递给章同,这是她刚刚在帐中收拾好衣物后画的。
章同接过来一看,“伐木,挖泥潭,填沙袋?”
“具体要求,我已经写好了,你率人去办,今日务必办妥!”
“是!”章同满肚子疑惑,沙袋他懂,定是负重之物,新军从江南挺进西北时,路上曾将沙袋绑在腿上,负重行军。但她要的沙袋除了绑在腿上的,还有一种要重很多,足有五十市斤!这是要作何用处?还有,伐木与挖泥潭又有何用?
章同狐疑地看着暮青,揣着满肚子疑惑将画纸收起,退下去办事了。他走之后,暮青便遣退了汤良和乌雅阿吉,让两人随章同一起回去,往后一个月就是东大营一营的人了。
三人走后,魏卓之笑道:“那个乌雅阿吉……”
“你知道乌雅阿吉的事?”暮青问。
“知道。”江湖中何事是他不知的?魏卓之笑容神秘,卖起了关子,“告诉你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件事。”
此话让韩其初怔了怔,刘黑子和石大海都皱起眉来,心生不满。
不管魏卓之在魏家和江湖中是何身份,他在水师里就该以都督为尊,怎还托大,谈起条件来了?
“何事?”暮青问。
公子魏是步惜欢的盟友,军中的身份不过是方便他来盛京办事的一个掩护罢了。
“小事!日后你回盛京城里时,带我一起进城即可。”
“你进城有事?”魏卓之若是想进城见步惜欢,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因此他进城必是为了其他的事。
“进城寻个故友。”魏卓之笑道,那笑容有些淡,大帐里光线昏暗,男子微垂着眸,眉宇间气韵惆怅,淡却了玩世不恭,莫名添了抹期许,远远观之,如一幅泛黄的画,绘尽看不透的故事。
暮青少见魏卓之这般神态,知道这故友于他来说非同寻常,她没问是何人,只点头道:“好!”
魏卓之抬眼,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重回脸上,仿佛方才那一刻的神情只是暮青的错觉,“都督真是痛快人,多谢多谢!”
“乌雅阿吉的事,说吧。”
“我不知他的事。”魏卓之却笑道,“我只知道乌雅一族的事。”
“乌雅一族?”
“没错。那小子可真单纯,以为他不说,你就查不出?现如今江湖中谁不知世间已经没有乌雅一族了?”
什么?
暮青和韩其初都愣了,刚才韩其初还在说乌雅一族的族史,为何魏卓之会说世间没有这一族了?
常年办案的直觉让暮青沉了脸色,问:“你是说,此族被灭了,去年之事?”
新军在江南征兵是去年夏天之事,如果乌雅族被灭了,很可能是去年之事!韩其初刚刚说乌雅族史时并不知道灭族之事,而魏卓之却说此事江湖上人尽皆知,说明此事在市井中已经流传开了,韩其初博览群书详知天下事却独独不知此事,只能说明这段时间他不在市井中,那么乌雅族灭族之事只能是发生在韩其初在军中的这段日子了。考虑到此事从岭南流传到汴河的时日,案子发生的时间应该就在西北军征兵之前不久!
“聪明!”魏卓之赞道,“事情就发生在西北军在江南征兵前不久,乌雅族被人一夜之间灭族,原以为一族尽灭,没想到今儿在军中碰到一个还活着的。”
“何人所为?”
“江湖传言是南图那边的人越境过来做下的事,事成之后人就潜回南图了。”
“南图?”
“嗯,江湖传言是图鄂族的鬼兵干的,目的是乌雅族内的一件圣器。听说这件圣器是鄂族之物,后来鄂族与大图分裂,有件圣器流落了出去,不知所踪,两百年间,图鄂一族一直在找寻。去年夏天,乌雅一族被一夜灭族后,圣器便不知所踪。”
“……”
“我估摸着,那小子是被人追杀到无路可逃才躲进西北军中的。”魏卓之啧啧了两声,丹凤眼眯起,狐狸似的,“这小子也是命大,听说乌雅族人被杀之后,都被人剜下了左眼,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族寨里的场面惨不忍睹。”
再惨烈的场面,暮青办案时都见过,其中也不乏灭门案,她只皱了皱眉,问:“你可能查出乌雅阿吉的身份?”
寨子里死了多少人,何人死了,何人没死,想必能查出来。
“难。”魏卓之却道,“你若想查,需些时日,因为乌雅一族被灭后,族寨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人都烧成了焦尸,当地官府赶到族寨时,只瞧见一具具黑炭般的尸体,左眼被人剜了去。”
“……”
“你若是信不过那小子,怕他给军中带来麻烦,把他撵出军营就行了。”魏卓之道,图鄂族信奉神权,听说他们相信人的左眼可以通灵,可见天上地下六界诸事,剜去人的左眼等于剜去了人的灵识,死后看不见通往西天的路,也去不了黄泉,只能在世间游荡,成为孤魂野鬼。此族行事极端狠辣,鬼军神秘,多通晓密术,世间无人见其真貌,见者都死了,而且死状奇惨。此事若真是图鄂一族的手笔,他们既然灭了乌雅族,就容不得世间还有乌雅族人活着,他们要是知道乌雅阿吉在江北水师里,早晚要生事。暮青若担心这小子是个麻烦,撵他走就行了,只是他离开了水师大营,下场多半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