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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1章 你必会跟个老男人(2)

    但此时咬牙切齿也已晚了,关外传来王令,要他们速回关外,勒丹等四部只得认了。

    为免夜长梦多,中台的朝官当即便草拟议和文书,一应奏抄等事全都免了,文书当殿起草,元相国当殿批奏,步惜欢只听了听奏事,随后便由五胡使节确认后各自盖了国印。

    和亲之策也只草拟了一份文书,正式的国书需由呼延昊回关外后再遣使节前来大兴,递交求亲文书。

    如此,僵持了两个多月的议和之事总算是敲定了。

    五胡使节次日一早便起程回关,大兴需以礼相送,使节们走的急,大兴的礼官们今日注定要忙个彻夜了。出关路引亦是明日一早递交,议和文书签订后,五胡使节便当殿请辞先回驿馆,留给大兴朝官们安排明日之事。

    呼延昊走之前回头看向暮青,咧嘴一笑,恶意森森,“你这辈子必会跟个老男人。”

    “那也不会是你。”暮青冷淡的道。

    呼延昊闻言,笑意冷了下来,看了她一会儿,不发一言,大笑转身,拂袖而去。

    谁说不会是他?

    他必要她成为草原上尊贵的王后,一年之后,那和亲文书上只能写上她的名字!

    呼延昊头也不回的走了,满朝文武却猜不透他如此执着于暮青是因她对他的大业有助,还是真好男风。若不是好男风,哪有人会出言戏谑轻薄一个少年?

    “诸位大人好闲的心思!”暮青感觉到不少目光打量着她,不由冷眼一扫文武百官。

    殿中顿起咳嗽之声,百官忙把目光转开,不敢再看,再看下去,指不定要听见什么毒辣的话。

    “好了!”元相国沉声喝止,道,“明日五胡使节出京回关,由龙武卫沿途护送,人选及明日诸事即刻商定出个章程来,不可延误!”

    五胡使节走后便了了一桩事,往后盛京就只剩下两桩案子待查和祥记二人要搜捕了。这两桩事也很深,但元相国的心病也算是去了一块,觉得轻松了些。

    “明日送五胡使节出京,我就不去了。”这时,暮青却忽然道,“明日一早,我就回城外的水师军营,开始练兵!”

    什么?

    百官皆感意外,这才二月中旬,盛京城外大泽湖的水每年都冻得厚实,三月冰融,五月水暖,明日就去练兵,有何可练的?

    “湖冰未融,如何能练兵?”元相国想知道那通敌之事的幕后真凶是何人,练兵虽是紧迫之事,但湖冰未融,显然不急于这几日。

    “我是都督,如何练兵,能不能练,我说了算!”

    暮青对元相国的态度向来如此,元相国已不以为忤,只冷声问:“你忘了你与本相在满朝文武面前的赌约了?你誓期破案,如今三月之期未到,三桩案子你只破了一桩,就想去城外练兵?你去也无妨,可别忘了你与本相的赌约,你若破不了案子,任本相处置!”

    但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暮青便将元相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问:“相国大人听说过一句话吗?”

    元相国直觉暮青问的定非好话,但他已在梯子上,不答就下不来,只好寒声问道:“何话?”

    他问时定定望着暮青,以眼神警告她,莫要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他难堪,这可不是昨夜,亦不是在宣武将军府里,而是在金銮殿上。

    暮青却只当没看见,道:“脚大江山稳,手大掌乾坤;臀大好坐凳,脸大好打粉。相国大人今早上朝前往脸上打了多少粉,才能让脸皮这么厚?”

    此言粗野,确像是民间之言,但满朝文武却无人听闻过,原还在猜此言之意,听见暮青后半句话,百官齐齐垂首,恨不得什么也没听见。

    “下官很好奇,相国大人怎有脸提赌约?下官以为,相国大人既让下官查案就该信得过下官的断案之能,可昨夜你一不信宣武将军之死是他杀,二怀疑我与祥记有关!龙武卫夤夜围府,带刀搜查,欺人太甚!相国大人一方面要下官信守赌约,查不清案子就任你处置,一面又防备着下官,不认可查案的结果,这分明就是不想下官将案子查清!既如此,直言便是,何需再查?若想再查,请另寻信得过的,下官不伺候了!”

    元相国脸色铁青,暮青的话还没说完。

    “练兵也一样,我既是江北水师都督,如何练兵我说了算,信不过就另请高明!否则,练兵之事还请不问不查、不指手画脚,否则耽误了练兵的效果,莫再如查案一般,要下官担责!”

    这一天两夜被搜查的可不仅仅是江北都督府,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府上都被查过了,敢怒不敢言的想必大有人在,暮青此番痛斥元相国,不知替多少人出了口恶气,只是无人敢如同她一般表露出来罢了。

    说到底,文武百官皆有族人亲眷,不像暮青上无高堂下无儿女,一人之命便是九族之命,身死也不过自己一颗脑袋,自不怕得罪元相国。

    元相国也是因此才拿暮青无可奈何,但想到她的命至多还有一年,满腔怒意便生生的咽了下去,“好!那你就练兵去吧!明年三月冰融之时便是阅兵之日,江北水师若练不出样子来,本相必不饶你!”

    暮青冷笑一声,谁不饶谁,还不一定!

    一年之期,元广有元广的算计,她有她的筹谋,鹿死谁手,且看!

    暮青当殿责问相国,两人不欢而散,早朝难再进行下去,明日尚有不少事,元相国便奏请退朝,命礼官们商量明日之事去了。

    早朝一退,步惜欢先行从侧殿离开,走时看了暮青一眼,那一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嗯,年下攻,老男人,他需要夜里去趟都督府,好好问问她。

第442章 愿为天下先!

    步惜欢走后,百官这才退出金殿,暮青走在前头,不与文武百官为伍,出了宫门便策马而去。她本要回府,却听见身后马蹄声渐近,回头一瞧,元修策马追了上来,与她齐驱,转头问:“要不要去外城?”

    “何处?”

    “望山楼!”

    暮青蹙眉,有些迟疑,上次与元修去望山楼,他忽然向她表露心迹,这回为的想必是步惜欢的事。前夜他和步惜欢刚达成了君臣协议,以他的性子,前夜就该问她,只是祥记二人带着步惜尘躲去了侯府,他需回府坐镇,以防龙武卫搜府,这才将事情压了下来。

    “我回府换身衣裳。”暮青道,她和元修都穿着朝服,这么去望山楼太显眼了。

    “好!都督府见!”元修见暮青同意了,打马一转,驰出长街,往侯府去了。

    暮青回府换了身常服,小半个时辰后,元修来了,还是驾着上次去望山楼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暮青独自出来,没许月杀跟着,钻进马车便跟着元修出了城去。

    到了望山楼,还是上回那间能遥望大寒寺的雅间,还是上回那壶茶和四盘点心,待掌柜的退下后,暮青问:“你想说什么?”

    元修负手窗边,大寒寺外的山腰上,山花漫漫如雪,他却无心赏看,听闻暮青的声音便回身定定望住她,问:“他待你之心,可能长久?”

    “何意?”暮青刚端起茶盏,听闻此问轻轻蹙眉。

    茶香满室,袅如轻雾,却隔了他与她。

    元修一挥袖,袖风携着窗外山花香将暮青面前的茶气扇得一散,暮青皱着眉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听元修道:“你不知我是何意,难道不知你自己的心意?你不喜男子纳妾,却偏偏看上了他,你难道不知他的身份?他大业若成,此生三宫六院必不可少,你跟着他,难道愿成为他后妃中的一人,一生困于深宫?”

    “我不愿。”暮青断然道。

    元修面色一松,“那你还……”

    暮青起身走去窗边,望着望山楼下熙攘的长街,二月盛京,春花烂漫,远眺富丽如画的古都,她声音缥缈,“我心悦一人,必为其倾尽所有。”

    山风拂进窗来,城外半山腰上日光正媚,元修背衬着寒寺日光,忽如一尊人像,唯见墨袖随风飘摇无定。

    “我愿为他披一身戎装,换他为我去那身龙袍,三宫六院,只我一人。”此话暮青对步惜欢都未说过,说给元修听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关心她,也知道他并未死心。

    元修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忽然便笑了,笑出满眼痛楚和淡淡的嘲讽,“你觉得可能吗?”

    暮青回过身来,目光清明,不见迷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人心。”

    “少来这套!阿青,你醒醒吧!自古贵族男子不纳妾的都少有,何况帝王?”感情迷人眼,他觉得她已经不清醒了,“以他如今的处境,败则被废幽禁,胜则亲政治国!你以为亲政容易?储君之乱、上元宫变、外戚摄政,自先帝年迈时起,朝廷这二十多年乱不可言!他亲政后,欲治国需先治朝中的士族门阀,门阀皆是百年豪族,势如老树盘根。他这些年虽在外广建江湖势力,在内广植眼线到朝臣府中,但想让士族俯首称臣只能以利益为饵,而君臣利益相连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哪怕他待你是真心的,你敢保证日后势单力孤群臣逼迫时,他能不封后纳妃?你敢保证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危及来之不易的帝业?”

    元修所言皆是现实,暮青懂,但她亦有对待感情的态度,“他愿不愿,那是他的心意,我无权看管,只能看管我自己的。”

    人人都有爱或不爱的权利,她所受的教育让她崇尚平等,如同元修心悦于她,她只能明示她的态度,却无权命令他收回感情。元修心悦谁、心憎谁,皆是他的情感,除了他自己,旁人没有权利强求。步惜欢也一样,若日后他想要充实后宫以保皇位,那是他的选择,她管不着,她能管的只有自己的心意。

    元修眉头深锁,甚难理解她的话。有时,他觉得在她眼里,这世间似乎没有尊卑贵贱,天子王侯,贩夫走卒,在她眼里皆是一样。

    “你如何看管你自己?”听不懂她的话,他只能问,且他看不出她将自己看管得如何好,他只看到她为那人失了心,“你可知道,他若为你不设三宫六院,你便会成为众臣之敌?”

    他太了解朝中那些文武百官了,他们会****在早朝上说她红颜惑主,说她是扰乱朝纲扰乱江山社稷的妖女,奏请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赐死!

    三宫六院,只她一人,若真如此,帝位有险,她亦有险!

    “群臣敢拿捏君王,无非是君权势弱!群臣敢管到君王的后宫里去,无非是不畏后权!”暮青冷笑一声,负手立于窗边,傲然,“那我就让他们畏惧!”

    受人欺辱者,皆因自身势弱,那她就强大自己,强大到无人敢欺!

    “兵弱谋兵权,人少养新贵!君为舟,民为水,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话用在士族门阀身上也一样,天下学子,九成寒门,求仕无路,报国无门,朝政之弊经数百年至今已显,而历史的车轮总是在不断前进的,新政势必取代旧政,腐朽的必将被清除。我愿为天下先,愿为天下新贵之首,倒要看看,被历史的车轮碾压的是新政还是旧政,看看朝中有谁敢将我推上断头台,看看有谁敢往我的男人枕边塞女人!”

    少年一身素袍,临窗远眺富丽繁华的古都,街上忽起一阵大风,凌空而上,卷了她的衣袂大袖,霎那犹如凤于九天。

    元修怔怔不言,他目露陌生之色,仿佛眼前之人他从未见过,仿佛直至此刻他才看到了真正的她。以前,他以为她只擅验尸断案,她一生之愿只是天下无冤。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她亦可披甲从政指点江山,以前她对国事没有兴趣,而今她有了,却不是因为他。

第443章 呼延查烈(1)

    那夜,那人在他面前摘下面具时,他便知道她与他情非一般。当他知道,她为了化解废帝之险竟不惜背负一生的沉重时,他有多痛,她不会知道。

    只是因为那夜事多,他没有立刻找她问个清楚,只是因为心有不甘,他才今日约她再来望山楼。

    没想到,当初她敢女扮男装从军西北,如今她还敢为天下新贵之首,敢谋兵权以压朝臣!

    “你……为了他竟至于此?”心口又生剧痛,元修却握拳而立,硬生生不动。

    暮青看着他,眸光清澈明净,“至于。”

    “好!”元修一笑,那笑却有些气短,笑罢他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回过身来,眸光沉若沧海,“你坚持要走这条险路,我亦有我的路走。”

    暮青一愣,“你待如何?”

    “你不必问,你只看管你自己,我看管我自己。我只告诉你,我与他的君臣之约里没有你,你未嫁,他未娶,你的名字一日未写进他步家的玉牒里,我如何走我的路都不过是各凭手段!”元修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青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猜不透元修到底想如何,她匆匆下了楼去,掌柜的见她下来忙陪着笑前来禀事,说元修走时没坐马车,吩咐他说等她下来,那马车让她坐着回府。

    驾马车的是元修的亲兵,暮青坐着马车回了都督府,月杀见她回来,冷着一张脸,暮青不必看都能翻译出来了——大白天的跟着男子出城,也不知避嫌!

    “你还怕我白日宣淫不成?”暮青边往阁楼走边道。

    月杀一听,咬牙切齿——白日宣淫!这话也是女子能挂在嘴边的?看来她天天喝那些汤药还不够,他得出府去买本女戒回来!

    “我明日就要出城去军营了,传信问问你家主子,今夜能否来一趟?”暮青上了阁楼才吩咐月杀。

    月杀闻言脸色好看了些,总算知道想主子了。

    “正事。”暮青补充。

    月杀刚好看的脸色又冷了下来,转身下了楼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端了碗温温的汤药,“这才是你的正事。”

    暮青看了那汤药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问:“这汤药我喝了几副了?”

    “五副。”五副还不管用,巫瑾那毒医圣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明日起我便去城外军营了,在军营里多有不便,若被人知道我在服药,难免影响军心,这药就别带了。”暮青淡道,杨氏已经在为她准备行装了,她这才特意吩咐此事。

    其实军营就在城外三十里处,她已不是新兵蛋子,这也不是在西北边关,她想要回盛京随时都可以,因此行李倒不必多带。

    暮青也不想让杨氏多为她忙碌,她最应该忙的是崔远的行装。

    明日她去城外军营,崔远、萧文林等人也要起程去江南了,此后险路重重,而崔远等人还都是未经世事的少年,杨氏大义,但身为人母,怎能不担心独子?

    暮青想让步惜欢夜里来都督府一趟,为的也是问问这些少年此去江南,江南那边安排的如何,当初是她起了求才之心将杨氏一家带在身边的,尽可能的保住这些少年的性命也是应该的。

    月杀一听暮青不想带药去军营便皱着眉头出了阁楼,那女人虽在男女之防上常常做出不妥之事,但她在其他事上思虑还是很缜密的,药确实不能带去军营,但看她的样子像是明年阅兵之前都不打算再服了,这可不行。他从青州山里就跟着她了,以她的行事作风,到了军营里必是比谁都拼命,这一拼命必伤身子,她刚服用了一段日子的汤药,若停一年,先前的药效还有何用?且她练水师要入水,江北的水寒气重,她的身子本就被寒气伤着了,不可再重下去了。

    月杀走后,暮青将汤药喝了之后,用过午膳,小憩过后便去了书房。

    那两件案子不必再查了,暮青轻松了些,只是闲不住,便从书房的箱子里把老多杰的尸骨拿了出来,打算跟勒丹大王子的尸骨一样做成人骨标本。

    但这标本刚做,下午都督府里便传来了拜帖,帖子是从驿馆里递过来的,多杰求见。

    多杰想将老多杰的尸骨运回草原,但这案子没查清,暮青虽说不查了,但心中清楚,那幕后真凶通敌叛国,他谋的若是帝位,日后他们定还有交手的机会,这案子终归只是暂且放下,日后还是要查的。

    都督府乃军机重地,暮青没在都督府里会见多杰,而是将人请去了望山楼,她没要雅间,只让掌柜在大堂中间留了张桌子,此非密谋,大可大大方方的谈。

    暮青带着月杀到了望山楼时已是傍晚,她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呼延昊。

    多杰的脸色臭不可言,这就要离开盛京了,难得跟桑卓神使再见一面,偏偏有两个人要来插一脚!

    只见望山楼大堂正中的圆桌旁,除了多杰和呼延昊还有一人——狄部的小王孙呼延查烈。

    呼延查烈是被带来盛京为质的,明日呼延昊一行走时会留下服侍他的人,往后他便要独在异乡,不知归期,而他……只有四岁。

    男孩穿着身藏青胡袍,满头的小辫子上缀着彩珠,遮得小脸儿都快看不见了,知道有人来也不抬头。

    暮青入座后,掌柜上了茶点便慌忙退下了,正值饭时,望山楼里文人满座,平日里谈古论今赋诗饮酒甚是热闹,今儿却静无声息,雅间大堂,重重目光皆落来暮青这桌,人人竖着耳朵听。

    暮青入座后便问:“你想明日走时将你爹的尸骨一并运回草原?”

    多杰只递了拜帖到都督府,并未提及所为何事,一听此言便道:“神使果然有神通之能。”

第444章 呼延查烈(2)

    “我不是神使,我是大兴朝廷的武将,江北水师都督。”暮青纠正。

    大堂里顿时嗡的一声,人声低窃,江北水师都督之名盛京城里人尽皆知,但许多人还是头一回得见其人。

    “都督就都督!”多杰对大兴的武将无甚好感,但暮青不喜欢他称呼她为神使,他只好听从,起身用一口不流利的大兴话道:“英睿都督,按照我们草原人的信仰,勇士的尸体是属于天鹰的,它们是天鹰大神的使者,会将勇士的灵魂带到天上。我阿爸已成白骨,但他是勒丹的金刚,死后理应仰望草原的天空,下辈子还守护美丽的勒丹部族。都督,多杰家族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还请允许我将阿爸的尸骨带回草原。”

    多杰以掌置于心口,垂首一礼,甚是真诚。

    “抱歉。”暮青却拒绝了他,“你阿爸与假勒丹神官一案有关,此案尚未查清,我还不能将他的尸骨交给你。”

    “都督!”多杰急切地开口。

    “你不是不查那案子了吗?”这时,呼延昊插嘴问。多杰多次称他为女奴之子,他杀他还来不及,自不会好心帮他,他只是乐意跟她作对罢了,他就爱看她生气的模样!

    呼延昊一心想要挑起暮青的情绪,暮青一心无视他,只对多杰道:“你若信我,一年后我送嫁去关外时,定将尸骨归还草原。”

    这一年的时日,她有空再验验尸骨,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多杰一愣,还没说话,掌柜的便带着小二上菜来了。掌柜的有心,望山楼里的文人墨客皆爱清淡的吃食,今儿这一桌上坐的是胡人,他午后接到都督府的传信后便命厨子买了头羊回来,今晚上的都是大肉菜。

    呼延昊撕了块羊腿肉,狠狠一咬,嘲讽笑道:“这肉还没本王在呼查草原上吃的那几顿狼腿肉香!本王甚是怀念,不知英睿都督怀念否?”

    “怀念,恨不得再回一次呼查草原。”暮青总算肯理他了。

    呼延昊却玩味的一笑,“恨不得再宰本王一回吧?”

    暮青点头,“没错。”

    呼延昊仰头哈哈一笑,抱起坛子就一灌就是一坛,烈酒辛辣割喉,他却只觉得痛快。想宰他也无妨,总归想的是他!他走之后,这一年的时日,她若是也能想着他就好了。

    桌上的菜除了羊肉还有盛京的名菜,呼延昊不请自来却不客气,仿佛知道这桌菜是暮青请,他要连盘子都吃光,可他身旁的小王孙呼延查烈却一筷未动,男孩从暮青进来至今,一直低头不语,后头服侍的人布了一碟子菜给他,他也不动不吃。

    暮青坐在他对面,问:“不合胃口?”

    呼延查烈孤坐不语,像没听见有人跟他说话。

    “她在跟你说话。”呼延昊看向他,眸光幽沉。

    服侍呼延查烈的下人一惊,忙用胡语对呼延查烈道:“王孙,英睿都督在问你话。”

    暮青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问那侍从:“他听不懂大兴话?”

    “他听得懂!草原上的王族学话起就要学胡语和大兴话,到了盛京这两个月又专门请了人来教他大兴话。”呼延昊看着呼延查烈,眸光幽冷,笑容残忍,“不说话的人不需要舌头,听不懂话的人不需要耳朵,你没有了舌头耳朵,只要命还在,一样能在大兴为质。”

    这话是用大兴话说的,呼延查烈果然听得懂,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麦色的小脸儿,英眉高鼻,眼眸湛蓝,他盯着呼延昊,眸里似有两团火在跳,仇恨噬人,像一头想要咬死猎物的小狼。

    呼延昊望着他仇恨的目光,反而笑得快意舒服,“想要留着你的耳朵舌头,那就好好回她的话。”

    呼延查烈恶狠狠地看向暮青,伸手抓起面前碗碟里的菜便胡乱塞进了嘴里,“多谢都督。”

    四岁的孩子,童音稚嫩,眼底却有着这个年岁不该有的愤怒和仇恨。

    暮青见了只当没看见,她冷淡地看了眼呼延昊,“狄王这不杀人不痛快的毛病还真是无药可救。”

    呼延昊一听,眼神一亮,“本王杀的是狄部的族人,都督想管?简单!”

    只要她是狄人部族的王后。

    “不想管。”暮青一言断了他的妄想,“我只想提醒狄王,从你将小王孙带到大兴为质的那一天起,他的命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呼延昊皱了皱眉头,她好像很护着这小崽子?

    “好!本王说了不算。”呼延昊忽然一笑,“那本王走后,这小崽子就交给都督看管了。”

    “他有名字,不叫小崽子。”暮青明日就出城练兵了,不可能照顾呼延查烈,此话只是转移话题罢了。

    呼延昊却嘲讽一笑,阶下之囚不配有名字,幼时他随着阿妈在牛羊圈中长大,只有阿妈唤他阿昊,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女奴之子,连崽子的名字都没有。

    暮青不再理呼延昊,她见呼延查烈刚才拿手抓菜,嘴角和手上皆是油腻,便回身跟月杀要了条帕子递了过去。男孩看着她手里雪白的锦帕,警惕如小兽,他不拿,呼延昊伸手要抢,暮青将帕子一打,啪地抽在呼延昊的手背上,对呼延查烈的侍从道:“拿去,给你家小王孙擦擦手。”

    那侍从不敢不接,刚为呼延查烈擦好手,男孩便一把将那帕子抢了过来,胡乱往嘴上一抹,负气地往地上一掷,恨恨地踩上去,拿小靴子狠狠一碾!

    呼延昊眸中杀意顿起,暮青厉目一扫,呼延昊的杀意一僵,手握成拳使力一砸桌子,碗碟盘子都震得哗啦响。

    大堂里死寂无声,暮青冷声道:“看来狄王是不想吃这桌菜,不想吃可以走,我本来就没请狄王。”

第445章 舌辩望山楼(1)

    “你也没请这小崽子!”

    “我现在请他!”

    “……”呼延昊满腔怒意化作诧异,她还真护着这小崽子了?

    “你要吃饭,不然会长不高,长不高就没有办法做你想做的事。”暮青看向呼延查烈,她如今是男儿装扮,不适合柔声细语,也不习惯柔声细语,但她必须要教导。

    世上最不能忽视的是孩子的仇恨,******人格的形成大多源于幼年时期受过的心理创伤,若不及时引导矫正,日后为祸必深。呼延昊夺权那夜太过惨烈,狄部王族覆灭殆尽,只剩下呼延查烈一人,他恨呼延昊,或许也恨那夜深入狄部的大兴人,他现在想杀了呼延昊,日后若有机会回到草原,他想杀的就是大兴的百姓。

    呼延昊当初留着他的性命是因为他只有三岁,这个年纪对呼延昊有特殊的意义,他看着呼延查烈就像看到了幼年时的自己。他成功了,这孩子的仇恨若放任不理,日后真的会成为下一个他。

    为了边关日后不生灵涂炭,这孩子的心理创伤必须及早重视。

    呼延查烈盯着暮青,像是在思考她说的对不对,但这道理易懂,四岁的孩子不需多想便能明白,他低头看向桌上的饭菜,捧起一碗银耳粥来便囫囵喝了起来。

    草原民族喜欢吃牛羊肉,这粥太素,未必合呼延查烈的口味,暮青又道:“你要吃些喜欢的才能长得壮。”

    呼延查烈闻言放下碗,见暮青指着一盘烤羊腿问:“喜欢这道菜吗?”

    男孩却看了眼那盘烤羊腿,警觉地盯了暮青一会儿,摇了摇头。

    暮青心中微疼,对侍从道:“割一些下来给你家小王孙。”

    四岁的孩子就已经知道了防备,知道不对别人透露自己的喜好,尤其是吃食。呼延查烈如此,当初步惜欢在宫里想必也是如此,这些贵族出身的孩子还不如普通百姓家里的孩子无忧。

    金黄油润的烤羊腿香气诱人,男孩盯着,吞了吞口水。暮青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烤羊腿了,他小脸儿并无三四岁孩子的圆润可爱,而是有些削瘦,她知道他必然绝食过,他的下颌两侧留下的指印淤痕便是证据。他还太小,不懂得隐藏自己的仇恨,亦不知如何对待仇人,只能绝食抗议,因此常被人掐着下颌硬往嘴里塞饭食,那种情形下,能灌进腹中的吃食唯有粥水流食,因此他必定有些日子没吃过烤羊腿了。

    但呼延查烈还是忍着不吃。

    暮青便又指着一盘八宝兔丁问:“那喜欢这道吗?”

    呼延查烈又摇头。

    “拿些过去。”暮青对侍从道,又指着一盘凤尾蒸鱼问,“这道呢?”

    呼延查烈还是摇头。

    “拿过去。”暮青还是此话,当她又指着一盘金玉笋丝问时,呼延查烈看看她,又看看笋丝,小手往身后一背,点了点头,小辫子上的彩珠哗啦啦的响。

    暮青眸底生出笑意,轻轻摇头,对侍从道:“这盘不要拿了。”

    侍从呐呐点头,嘴张得老大。

    呼延查烈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脸上写满郁闷,怎么也想不通他的心思为何总能被眼前的人猜透。

    呼延昊的杀意这会儿早就尽数消散了,他也诧异地盯着暮青,问:“你怎知他不喜欢什么菜?”

    暮青当然不会告诉呼延昊,她将桌上的菜一一问遍,无论呼延查烈是摇头还是点头,她总能看穿他的喜好,并命人将他喜欢的吃食全都布到他面前。

    孩子也是会撒谎的,但看穿孩子的谎言比看穿成年人的要容易的多,他们不是天生就会掩饰,而是在成长中学会掩饰。孩子说谎时会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做错事时会把手藏在身后;少年则会意识到如此太过明显,因此说谎时会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摩挲;而人到了成年,说谎时便不会再触碰嘴巴周围,他们会摸鼻子。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越丰富情感越复杂,微表情越难以判断,而孩子的心思是最纯真的,他们的动作代表的意义最容易读懂。

    “谋事贵在头脑,成事贵在体魄,一日三餐乃体魄之根本,用膳需慢,膳食种类需全,如此才能身子康健,快些长大。”暮青知道这孩子心里藏着灭族之恨,不能引导此事,但她得慢慢来,先让他信任她,愿意听她的话。

    呼延查烈盯着暮青,先前的愤怒和仇恨渐渐被疑惑和警惕替代,在他的小小世界里,还不懂眼前的大兴武将为何要关怀他,为何能看穿他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于是,他低头乖乖用膳,抓起烤羊腿便狼吞虎咽,但咽了几口想起暮青的话,便开始细嚼慢咽起来。他始终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喜欢的饭菜,那被饭菜塞得鼓鼓的小脸儿令人看着莫名心酸。

    狄部夺权夜后,呼延查烈第一次乖乖用膳,自幼服侍他的侍从的话他都不听,今夜却听了暮青的话。呼延昊转头看向暮青,见她正望着他身旁的孩子,大堂里灯火暖黄,少年的眉眼里有比灯火更暖的光,那温暖忽然便让他恍惚回到了童年,阿妈还在的那些年。她不像阿妈,但她的眼神里却似乎有跟阿妈一样的暖光,让人一望便永不想走出。

    大堂里气氛静寂,暮青、呼延昊、多杰皆不动筷,她看着孩子,两个男子看着她,只是心事不同。

    这时,忽听有人出了声,“都督为何要对胡人如此之好?”

    暮青闻言抬头,大堂里的文人学子们也都循声望去,见西北角的一桌上站起一名灰衫青年,同桌的寒门学子皆给他使眼色,他却不看不理,只遥望暮青,神色愤怒,语气质问。

    “大兴自建国起六百年,五胡犯边无数,西北边关百姓饱受其苦,自镇军侯、西北军元大将军戍边后凭据天险重修边防,五胡才没能再打进关来。可我西北边关的将士们依旧因五胡犯边而死伤流血无数,远的不谈,只说近的,前年年底五胡联军叩边,一年的时间,七万将士为国捐躯!百姓恨不得杀尽胡人,恨不得食肉寝皮,都督倒是心善!”那青年字字铿锵,听得满堂学子血热,原无质疑之心的人也都愤慨地望向暮青。

第446章 舌辩望山楼(2)

    呼延昊一眯眼,回头望向那青年,左眼下的疤痕狰狞可怖。

    多杰怒而起身,提拳便欲杀人。

    暮青却端坐不动,定定望着那青年,满堂学子都在等她的解释,她却没有解释,只问:“你服过兵役吗?”

    那青年一愣,不知她此问是何意思,昂首答道:“不曾,学生乃是读书人!”

    “你戍过边吗?”暮青又问。

    那青年眉头一皱,“学生未曾服过兵役,又怎可能戍过边?”

    暮青却仿佛没听见,再问:“你杀过胡人吗?”

    那青年被问得一头雾水一腔怒火,握拳道:“学生说了,学生乃是……”

    “你没有,我有!”暮青打断他,目光寒如刀剑,字字戳心,“我服过兵役,我戍过边,我杀过胡人!我为边关百姓流过血,见过战友为国捐躯!你为国家做过何事,有此立场替边关百姓在此质问我?”

    那青年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烫,却不服气,“都督此言差矣,自古文臣武将,文臣治国,武将戍边,都督身为武将,戍守山河护卫百姓理所应当!而学生乃是读书人,文人忧国忧民,替天下百姓说话才是分内之事!”

    “忧国忧民我信,替百姓说话我也信,只可惜你的话未必说到了天下百姓的心坎儿里。”

    “都督此言何意?”那青年面色一冷,拱手道,“还请都督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想问问足下可是寒门出身?”暮青问。

    那青年一抬衣袖,只见两袖已洗得发白,“学生自然是寒门出身。”

    “既是寒门出身,为何不知百姓之苦?竟说出百姓恨不得杀尽胡人这等话来!”

    那青年不解,此话有何错处?

    满堂学子更是不解,难道此话有错?

    “我问你,天下百姓所求为何?”暮青问。

    “太平喜乐。”青年答。

    “既是太平喜乐,何以有杀尽胡人之愿!”

    “……”

    “但凡两国杀戮事,必为战事!哪朝的百姓希望边关有战事?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多少儿郎离家,多少战死沙场,多少爹娘要失去儿子,妻子失去夫君,儿女失去父亲!杀尽胡人?这是百姓之愿吗?我看是你等文人想要制国策名垂青史之愿!”

    暮青毫不客气,一指呼延查烈,“你只看到他是狄部的小王孙,可看到他还只是幼童?”

    呼延查烈一直在低头用膳,仿佛四周的舌辩与他无关,满堂异国之人的敌意与他无关,他只用小手捏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将饭菜往嘴里送,仿佛他关心的只是吃饱长高。

    “他的父辈杀过大兴百姓,杀人偿命,他的父辈该杀,可他呢?他只有四岁,可杀过一个大兴的百姓?”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那青年不服!

    “父债子偿?好!”暮青高声一赞,抬手一射,一道寒光抹着那青年的颈侧咻地钉在了墙上!满堂惊呼,学子们纷纷起身让开,借着烛光定睛一瞧,见竟是一把薄刀,其形古怪。

    “我曾带着此刀孤入狄部,与大将军等五人死战一夜,杀敌不计其数!现在这把刀给你,你拿着它杀这孩子给我看!”暮青此言一出,青年为之一惊,呼延查烈的侍从也为之一惊,纷纷拔刀,怒视青年,连暮青也一并戒备监视起来。

    呼延查烈却仍专心用膳,自夺权那夜起,世间已无事能让幼小的他恐惧,除了呼延昊。

    “杀!”暮青忽然一喝,那青年耸肩一抖,连刀都不敢碰。

    暮青一扫望山楼的大堂,问:“有谁敢杀?放心,小王孙身后的侍从由我解决。”

    两个侍从惊怒万分,这回不再警戒大堂里的文人,而是死死盯着暮青。

    满堂文人学子看看那刀,再看看一心用膳的孩子,无人伸得出手去碰那刀,哪怕对胡人深恶痛绝,天天高呼灭尽五胡,真到了杀人的关头,看着那吃得脸颊圆鼓鼓的孩童,没有一人忍心去拔墙上的刀。

    如何忍心?那只是个孩童!

    “善心,并非唯独我有,诸位也有。”暮青扫了眼大堂里的学子们,“我在西北边关时见过百姓之苦,战事一起,前有五胡叩边,后有马匪抢掠,百姓饱受战事之苦,白日闭户不出,夜里不敢点灯。你们****谈古论今,以为聚在此处辩论国策便是忧国忧民,却不解百姓疾苦,又如何能替天下百姓说话?”

    那青年哑口无言,满堂学子无一人出声。

    “你我终将作古,未来是子孙们的,善待孩子,少在孩子们心中种一颗仇恨的种子,未来就少一场战事,我大兴就少一个为国捐躯的大好儿郎,多一些有儿郎送终的爹娘。”暮青起身走向那青年,青年绷直了身子,却见她只是收走了钉在墙上的刀,随后,她走回去,却没再回席,而是直接走出了望山楼。

    “朝廷之安,百姓之求,莫过于天下无战事。”少年的背影融在灯影里,颀长高大,莫名令人仰望,那身影印在满堂学子眼里,渐渐走进了灯火璀璨的长街,被街上的火树银花淹没,再看不见。

    呼延昊望着看不见暮青身影的长街,一张异族容颜被灯影晃得忽明忽暗,不辨阴晴。

    呼延查烈放下筷子,吃饱了。

    暮青在远处的长街上驻足,回头看了眼望山楼,月杀跟在她身后,对她私见呼延昊的事难得一言不发。

    他刚见这女人时,她的心思只在断案和替父报仇上,可一年不到,她竟在政事上成长至此。今夜约胡人在望山楼大堂相见,起初他真以为她是为了光明正大,直到方才她舌辩望山楼里的学子,他才恍然明白此行另有深意。

第447章 最至情最绝情的女子

    哪怕今夜狄部的小王孙不来,以望山楼里那些学子自以为忧国忧民的大义,也必定会质问她为何与胡人相约吃喝,到时一场舌辩还是会有!

    这女人……今夜就是冲着望山楼的那群学子去的!什么跟多杰谈老多杰尸骨的事,都是幌子!

    暮青将目光从望山楼的方向收回来时看了月杀一眼,浅浅一笑。没错,她就是冲着那群学子去的!她既有为天下先的心思,自然要有所行动,今夜之言,她不保证望山楼里的所有学子都赞同她,但必然会有与她政见相同的,她要的就是这些人!

    暮青在望山楼里没吃饭,回府后才用了些饭菜,等了一个时辰,步惜欢就来了。

    他一来就往她的榻上歪,倦得恨不能一卧千年似的,“听说娘子今儿忙得很,一天去了两趟望山楼,晚上还舌辩学儒了?”

    暮青低头写手札,头也不抬,“你的消息网络总是如此精良,到了军营后,我也得练出一支精军才是。”

    话音刚落,步惜欢便到了她面前,手掌一遮,覆了她面前的手札,无奈轻斥,“这毛病何时能改?说了夜里莫要看书写字,伤眼。”

    “你日后亲政,奏折多得批不完时,少不得要挑灯熬夜,那时你可要记着自个儿说的话才好。”暮青搁笔。

    “谁说为夫会夜里批奏折?”步惜欢笑吟吟瞧着暮青,随后俯身凑近她耳边,“娘子说了,春宵苦短。”

    暮青半边肩膀都被呵麻了,合上手札便豪无怜惜地往近在咫尺的俊颜上拍,恼道:“老不正经!”

    老……

    步惜欢险些背过气儿去,离着书桌老远将暮青整个儿瞧在眼里,笑问:“真觉得为夫老?”

    “我十七岁的生辰还没过。”近墨者黑,此言果真不虚,跟他在一起久了,她也厚脸皮了,明明活了两世,却不算前世的年纪,且毫无愧疚。

    她的生辰是六月二十二,她没说过,但他知道。去年那时,她爹刚过世,她的生辰没有过,那是女子二八年华的生辰。他打算今年好好给她过,此时不想多提生辰之事,免得惹她伤心。

    他好生瞧了她一会儿,没在她眉眼间见着伤怀之意,这才慢悠悠走到她身后,笑道:“为夫正值青年力盛,与娘子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气力还是有的,娘子不必忧心。”

    他两臂搭在她肩上,凑在她耳后低语,耳鬓厮磨情意缱绻,在她的眼刀杀来前,他又道:“为夫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子不吝赐教。”

    “说!”

    “何为年下攻?”

    “……你真想知道?”

    “嗯?莫非有何不能言的?”他越发感兴趣了。

    “哦,那倒没有。”她一贯的冷淡与犀利,“就是我年轻,你年老,我上你下的意思。”

    步惜欢的气息一屏,暮青眉目都没动——意料之中。

    为免待会儿他笑起来吵得她耳朵疼,她决定先躲开。但他两条胳膊沉得要命,半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懒得没骨头似的,她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由他趴在她肩头笑,笑痒了她半截身子他才肯罢休,道:“娘子有这喜好,为夫自不忍心拒绝,那就试试,可好?”

    他问得有商有量,事儿却干得果断,衣袖往下一垂,温润的指尖儿眼看着要触及暮青平坦的前胸,她身子一绷时,他趁机将她从椅子里抱起便往帐中走去。

    “步惜欢!我有正经事要说!”暮青咬牙切齿,步惜欢到了榻前仰面一倒,暮青只觉重心一失,反应过来时听见步惜欢笑声沉沉,她上,他下。

    “娘子是想如此?”男子眼波盈盈,含着一潭要淹没她的水,“如此的话,娘子可要劳累了。”

    她趴在他身上,他的笑震得她胸口发热,她呼地坐了起来,刚坐起来便一愣,而他眸底的那潭水也深了。

    他看着她,见她的耳根忽然就粉了起来,霎时可爱。但不可爱的是她眸里除了羞恼还有些别的情绪,好奇、思索,随后,她试着挪了挪。

    男子眸底忽然便涌起了巨浪,潭水成了海,巨浪滔天,将她一卷便卷进了他怀里,随后便是浪打头顶过,暴风骤雨,地覆天翻,待她快要溺毙时,那风浪才渐渐停歇。只见被翻榻暖,衣衫凌乱,他拥着她,声音沉哑,“傻。”

    此话似乎说的不是方才之事。

    “既记挂着出城练兵,还记挂着寒门学子,不累?”来之前,今夜望山楼之事的奏报他是在马车里看完的,她总是让他惊奇,总是让他喟叹,总是让他心疼。

    “累。”暮青道,“但累也要做,我不可依附于你。”

    暮青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望进步惜欢深海般的眸中,认真道:“步惜欢,我可以依靠你,但不可以依附你。不是我认为你不能护我一生,而是我认为男女在感情里的付出理应平等。你我的将来必将隔着群臣,此生必定风雨不歇,我不想每逢风雨都要你苦苦庇护,更不想因为你心悦我就理所当然的享受你的庇护,而我丝毫不为感情付出。我的价值观里没有享乐主义,只有平等相待,共同付出。”

    若他是普通儿郎,她只需是普通女子,若他为帝王,她亦需成王!

    此王非彼王,而是权势同等。

    她需成王,而非王后。皇后只是皇帝之后,位居人后者,难以与上位者平等对话,难逃受人主宰的命运,因此,她不要位居人后,她要的是与他比肩,地位平等!

    将来,若她为后,必因爱他,若他背弃,她必离去!

    她今日所做的一切一是为他,二是为她自己将来的退路。

第448章 逗比血影(1)

    这些话若是以前,暮青必不会坦言,但她与步惜欢之间有约定,她需要让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步惜欢却看着她,眸底又翻巨浪,久难平息。

    她心疼他,不想看着他日后受群臣相逼危及帝位,因此谋权谋势留待日后与他一同对抗群臣,风雨同舟。

    她不信任他,因此她谋权谋势亦是在为自己留后路,随时准备离他而去。

    步惜欢倚卧在榻,华袖流泻榻沿儿,帐中无香,男子的眸亦似被云雾遮了,隐见痛意。她是在告诉他,她心悦他时可倾尽一切,想离去时亦可绝无留恋无人能拦?

    “青青,你真乃世上最至情亦是最绝情的女子。”

    他忽然想起她西北从军那日的绝然,原以为自西北到盛京,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是两情相悦,未曾想即便两情相悦,她亦是如此决绝不改。他惊喜于她的付出,惊讶于她口中的平等,亦因她的清醒而警醒。

    她是爱憎分明至情至性的女子,骨子里带着几分决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若倾半生心力谋国,或许,需倾一生心力谋她,才可让她永伴身边。

    “那你努力不要让我绝情不就好了?”暮青下了榻来斟了杯茶,说的轻巧。

    步惜欢无声苦笑,她可真会鞭策人!

    “我今夜让你来是想说明天之事,崔远他们就要起程去江南了,江南那边你可都安排好了?”暮青问。

    刚才还在说两人之事,这会儿就说到明日了,她的情绪倒是收放自如!

    步惜欢胸闷气短,咳了好几声,伸手接过暮青递来的茶,喝了半盏才道:“放心吧,挑了些神甲军暗中护着他们,性命无碍。”

    这一千神甲军是给她的,正好借保护崔远等人练一练。他给神甲军下了命令,只在暗中护着,不可让那些少年知道他们的存在,且不到他们有性命之忧时不可出手相助。那些少年不知白卿就是他,自然不知暗中会有人相护,若是知道了心里便会觉得有所依靠,行事便会少些顾忌。他要的是他们在危难险阻中成长,早日明白尔虞我诈人心险恶,日后才可在朝堂上与那些老狐狸一般的士族门阀对抗。

    步惜欢将这些安排一一说给暮青听,只瞒了神甲军是为她所建的事。

    暮青听后便放了心,步惜欢在政事上比她老练得多,如此安排已考虑到了各方面,无需她再出什么主意。

    “你呢?明儿何时去军营?”步惜欢叹了口气,将暮青方才之言收在心里放妥。

    “晚上再走。”暮青道。

    步惜欢半点儿都不意外,她早朝时说明日不送五胡使节出城,要去军营,方才却说明日上午让他来府里见见崔远等人,显然早朝时的话是个坑人的套儿。她并未说明日何时去军营,但五胡使节却是明早就走,那时满朝文武都出城相送,他正好可趁此机会来都督府见见那些寒门学子,而她可以借口要去军营,打开都督府的大门,让寒门学子们大大方方的进府来送别。

    替代崔远等人的隐卫已经安排好了,他们走后依旧会有替子出入都督府和望山楼,继续结交寒门子弟。而今夜她在望山楼里舌辩学子之后,有人与她政见相同,知道崔远是都督府里的人之后,必会前来结交。

    大业将起,他却并不觉得艰难,因为艰难已成习惯,而她……比天下还要难谋。

    “可想好如何练兵了?”步惜欢问,对此,他还真有些感兴趣。她擅长验尸断案,虽有都督之衔,却并未真正领过兵,只是因出身江南而颇熟水性。可是,练兵非将才不能为,她去西北从军只是为了给她爹报仇,参军时日尚短,一年都不到,连当兵都算不上是老兵,更别提当都督了。

    这江北水师,她要如何练?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从不说大话,既然想练水师,那她就必有练兵之法。

    她的身上总不乏让他惊喜之处,而这一回,又会是何惊喜?

    “想好了,你很快就知道了。”暮青道。

    步惜欢失笑,“还保密?”

    “不是你想要惊喜?现在说了,还有何惊喜可言?”他那一脸感兴趣的表情不就是想要个惊喜?她想满足他的心愿,他倒说她保密了!这人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玩笑罢了,还急了。”步惜欢笑意深深,眸底含着几分宠溺无奈,她不是需要倚靠男子的女子,需要他宠着的事儿不多,“好,那我可就等着看好戏了。”

    说着话儿,步惜欢下了榻来,慢悠悠整理了衣袍,道:“今夜还有事,我明早再来。”

    暮青有些意外,“你要回去?”

    他每出来一趟都要担着风险,回去也是,刚来就要走,明早来了还得再回去,一夜来回四趟,折腾什么?这可不像他,以他的心思,出宫前应该安排好替子,在都督府里歇一夜,明早见过崔远等人后赶在文武百官从城外回来前回宫的。

    暮青狐疑地看着步惜欢,总觉得他有什么事。

    步惜欢却神神秘秘的,又来不正经的,问:“舍不得为夫走?”

    暮青懒得理他,转身去看窗外月色,但听见人下楼梯时,还是忍不住回身道:“注意安全”

    步惜欢回头时,见暮青又对窗望月去了,那背影倔强别扭,他却舒心一笑。若他不弃,她必不离,此生他都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

    “放心吧,为夫小心着,必不会让娘子守寡的。”步惜欢笑着下了楼去。

    暮青转身,从桌上随手捞起支毛笔便朝楼下掷了过去!她若守寡,必是他死了,这人能不诅咒自己吗?

第449章 逗比血影(2)

    这夜暮青睡得极浅,凌晨时分便醒了,起身一看,天才蒙蒙亮。

    今儿要去军营,暮青免了刘黑子和石大海的晨练,但她下楼去小厨房里打热水时却发现杨氏和刘黑子都在厨房,一个在做早点,一个在煎药。

    “都督怎起得这么早?”杨氏一愣,忙停了手里的活儿。

    “你们不也很早?”

    “嘿嘿。”刘黑子腼腆一笑,站起身来道,“俺睡不着,都督是不是也睡不着?”

    就要回军营了,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精神得很。

    “兴奋?”暮青问,见刘黑子挠头直笑,便说道,“咱们晚上走,白天你们收拾好行囊后最好还是睡一觉,日后在军营,睡觉会成为奢侈之事。”

    “回都督,俺不怕吃苦!”刘黑子闻言眼睛发亮,站得笔直。

    “我知道你不怕,但到了军营里,训练会比你们这两个月在都督府里艰苦得多,所以趁着能睡时还是睡吧。”暮青和刘黑子说话的时候,杨氏已打好了热水,平日里洗漱之事都是刘黑子服侍她,今儿她却点了杨氏,“让黑子煎药,你送上来吧。”

    杨氏应是,跟着暮青便往阁楼去了。

    刘黑子在厨房里张着嘴,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娘咧!比在都督府里还要艰苦?

    阁楼里,暮青洗漱过后到桌边坐下,对杨氏道:“坐吧。”

    杨氏看了眼书桌旁的椅子,暮青见了说道:“别说下人不能坐的话,你知道,我从未真的把你们一家当下人看待。”

    杨氏是个爽利人,听闻此话便笑道:“那奴婢就谢都督赐坐了。”

    这两个多月她们一家在都督府里确实过的不像下人的日子,都督看似冷淡实则宽仁,莫说打骂下人,就是呼来喝去的事儿也没有一桩,更别提远儿还****领着账房里的银钱去望山楼里结交那些寒门学子了。

    她幼时家道富贵时也当过主子,那时她待丫鬟们可没都督这么宽仁,后来她家道中落,吃了不少苦头,给人当奴婢时被东家责骂也只有忍着,只当是报应,但没想到还能遇到好主子,主子今儿想问她什么,她已经猜到了。

    “崔远他们今日就要结伴去江南谋事了,此一去,前路艰险,不可回头,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你真的愿意让他去?”虽然杨氏已经在为崔远准备行囊,但暮青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愿,她不希望她是因为忠心才让崔远去江南冒险的,“你放心,他不去江南我也一样用得着他,他可以继续去望山楼。”

    杨氏却只笑了笑,“那孩子一定会走的,他像他爹。”

    当年夫君也是一心报国,她没有拦,如今儿子要远走江南为圣上谋事,她也没有拦。她知道拦不住,这是崔家男儿的血性,远儿弃武从文,抱负却比他爹还要高远,他念着在奉县时大赦天下的君恩,此生必报!而她这当娘的,自不会拦着他做一个忠君报国的堂堂男儿,只望今日一别,不是永别。

    只是短短一句,暮青便知道杨氏的决定了,为母则刚,她还体会不到,但杨氏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她少有钦佩之人,杨氏可占其一。

    但暮青没有安慰杨氏,她只颔首沉默了一阵儿便让杨氏走了。

    神甲军之事不可说,即便有神甲军在,世间还有摸不透的二字——意外。她和步惜欢都不能保证崔远毫发无伤,只能竭尽所能地布置,助那些学子化险为夷。

    既无十成把握,何必说十成的话?她只期望崔远能逢凶化吉,让他娘亲有后福可享。

    这日,盛京城里的百姓又有热闹可看了,五胡使节要出京了。

    内外城的城门一开,百姓们便聚到了城门口的长街上,百官上朝,五胡使节进殿拜别大兴皇帝,随后由礼官念唱送行,百官出了宫门齐上轿去,官轿摆开了二里地,甚是热闹。

    这热闹都督府里也有,人虽少,却也是少有的热闹。

    崔远、贺晨、柳泽、朱子明和朱子正兄弟,还有萧文林,自春日宴后再次齐聚都督府,步惜欢一身白袍,再次以白卿的身份出现在少年们面前,当他拿出六张人皮面具、假身份文牒和路引时,六个少年皆露出震惊的神色,此时就算他们阅历再浅也猜得出白卿的身份非同寻常。

    “这是你们的新身份,记牢。”

    少年们接过身份文牒,相互之间一看,惊色更甚。贺晨是良州人,柳泽是永州人,朱子明、朱子正兄弟是渝州人,萧文林是岭南人士,这六张身份文牒里,州城未改,改的只是城县村里和他们的名姓。如此安排照顾到了他们的乡音,心思甚是缜密!

    “到了江南,我会半个月与你们传信一回,传信时以贤号相称。”

    上回春日宴上,少年们各自取了古七贤之号——白卿号竹,崔远号松,贺晨号风,柳泽号兰,朱子明号梅,朱子正号雪,萧文林号菊,七贤以白卿为首。

    “此去险恶,势必有暗杀之险、内奸之诡,需步步为营,小心共谋。我与诸位传信时,信中会留下次日接头的暗语,来向你们取信的人会带着我的手信和暗语,此二者缺一不可,切勿轻信他人。”

    少年们只知点头,望着白卿的眼神里有惊意、有探究、有钦佩、有服从。

    步惜欢并未嘱咐太多,他将面具、身份文牒和路引给了崔远六人,随后便吩咐他们各回住处,午后会有一个和他们手里拿着的面具眉眼一样的人到他们的住处,和他们交换身份,从此,他们是面具上的人,而面具上的人是他们。

    少年们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怀揣着神秘、兴奋、使命感和对未来的期盼与白卿道别,各祝安好。崔远就住在都督府,他不需要回到住处,他要做的只是等待那个顶替他的人来,以及和娘亲告别。

第450章 逗比血影(3)

    崔远跪在地上,朝杨氏砰砰磕头,杨氏眼中含泪,自从春日宴后她就知道儿子要走,她一直说服自己要狠得下心放他走,但告别之际却仍哭成了泪人。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这场面暮青最看不得,她看着就会想起爹离家那日,于是抬脚便出了院子。

    步惜欢回到阁楼时,见她果然在窗边立着,似有心事。

    “没了个关心你的人,总会再来一个。”步惜欢说话时摘了面具,将一只小药瓶往桌上一放。

    暮青听见声音回过身来,见那药瓶眼熟,是巫瑾常用的。

    步惜欢牵着她的手坐下,把药瓶放到她手心儿里,“此药是暖身驱寒的,最能暖五脏六腑,其中有一味珍贵之药,名为鄂女草,乃是图鄂一族调理女子身子的圣草。盛京天寒,此草极难养得活,巫瑾悉心照料多年才得这一瓶药。你带在身上,水寒时莫下水,非要下时便服一颗,切记爱惜身子。”

    说话间,他又拿出两瓶药来,一样的药瓶,只瓶塞不同,“这是你近来服用的方子,巫瑾连夜做成了丸药,你带在身上,早晚一粒。昨夜只能制出这些来,不够你服用多久,过个十天半月,会有人去给你送。”

    暮青将这三瓶药拿在手中,未看药,只看人,“你昨夜去了瑾王府?”

    元修的伤势已无大碍,巫瑾昨日搬回了王府。步惜欢昨晚走时,她还以为他有急事,莫非他是去了外城的瑾王府里为她求药?

    “不然呢?”步惜欢叹了声,“知道你是个拼命的,这身子还得我帮你爱惜着。”

    “派人去瑾王府里求药不就好了,何必自己去?”暮青皱眉,这人不知自己出去一趟要担多少风险吗?

    “巫瑾的药岂是派他们去就求得来的?”步惜欢没好气地看着暮青,想起昨夜她说的那番话,恨得牙痒,“再说,我哪敢不亲自去?娘子如此绝情,为夫还不得殷勤点儿?”

    暮青一愣,她是觉得两人相处理应坦诚,这才将心中所想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但看他这反应……莫非是惊着了?

    “这些年,我自以为能山崩于顶而面色不改,昨夜才知仍能被人给惊着!娘子真是好本事!”步惜欢气极反笑,笑着笑着,那笑里便生出了些别的意味,他恩爱亲昵地牵过她的手来,边揉捏边道,“你瞧,为夫连鄂女草这等圣药都给娘子求来了,娘子要不要说句情话,好让为夫的心往肚子里放一放?”

    暮青就知道步惜欢不会正经多久,情话她是不会说的,手却没有从他手里抽出来,唇角也渐渐勾了起来。

    “嗯?”瞧见她的笑容,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暮青扭头看窗外的桃花,不说话,笑容却比窗前一枝桃花绽得美。

    两人正笑着,窗外房檐上传来一道声音,“主子,人到了。”

    那声音是月影的,这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步惜欢瞥了眼窗外,笑意淡了下来,懒声道:“传。”

    来的人是扮崔远的隐卫,崔远去江南后,府里要住着假崔远,****去望山楼。这隐卫既然要住在都督府里,自然要来见见暮青。

    那少年一张貌不惊人的脸,上了阁楼便跪地拜道:“主子,都督。”

    暮青一听就愣了——好熟悉的声音!

    “你是……”暮青细细回想,能让她听着声音熟悉的人必是见过的,可步惜欢的隐卫她见过的不多,熟悉的只有月杀和月影,再就是近来见过两人。

    她目光忽然一亮,但还没说话,那少年就抬起了头,眼里有惊讶之色,没想到暮青只听声音便能知道他是何人。

    步惜欢瞧着那隐卫,却笑意寒凉,漫不经心地提醒暮青,“兔儿爷。”

    少年一听,蔫头耷脑地把头一垂,“主子,属下知罪,日后一定在都督府里好好办差。”

    “你怎么来了?步惜尘呢?”暮青问。这少年就是祥记酒楼的小二,他和掌柜的将步惜尘劫持到了元修的府里,躲过了这两日的搜城,也将毒阎罗的来历问清楚了,可这两日城里风声紧,他们一直没有将步惜尘放出来。可既然这少年接了新任务,想必步惜尘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时应该已经扔去街上了,待百官送走了五胡使节,回来的路上必能瞧见他,你就别操心他了,他府里的那封信我会让人帮你带出来的,你从军营回来再看。”步惜欢道。

    “那掌柜呢?”

    “朱子正。”

    朱子正也是少年,可那掌柜的看起来有三十了,不过隐卫带着面具行事,月部的隐卫又擅长扮演各色人等,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暮青不得不佩服步惜欢的安排,祥记没了,掌柜和小二正被全城缉拿,搜城那夜不适合躲来她府里,如今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来她府里住着倒是个极好的藏身法子。

    “有名字吗?”暮青问那少年。

    少年这回不敢抬头了,只答道:“属下骆成,隶属月部,您也可以唤属下血影。”

    刺月门中唯有首领可以月字为号,刺部首领为月杀,月部首领为月影,而其他的隐卫以杀和影为代号,如血杀、血影。

    血影?

    暮青想起那夜少年割步惜尘的脸时那嗜血狠辣的性情,不由挑眉,这代号还挺适合他。

    “你日后在都督府里假扮崔远,可知他乃学子,擅棋?若去望山楼里与人吟诗弈棋,可能保证不露马脚?”暮青记得步惜欢说过月部的隐卫擅长假扮各类人,但她还是想考考骆成,毕竟今夜她就要去军营了,走之后她得能放心府里才行。

    骆成一听,摇头晃脑,信口拈来,“瘦损腰肢出洞房,花枝拂地领巾长。裙边遮定双鸳小,只有金莲步步香。”

第451章 奇袭!(1)

    暮青:“……”

    沉默了好一阵儿,她看了眼步惜欢——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隐卫!

    暮青冷笑一声,“嗯,这诗作得比你家主子强点儿。”

    步惜欢:“……”

    骆成一听下巴险些惊掉了,随后抱着脑袋恨不得钻去桌子底下,嘴里咕哝,“都督,属下跟你没仇吧?”

    步惜欢气得一笑,一脚便把人给踢了,“还不滚下去!”

    骆成如闻大赦,抱着肚子猫着腰一步并作三步地滚了。

    步惜欢的气却没消,“把他们放在外头整日扮着各类人,把性子都养野了。”

    百日后,待他功力恢复,是该好好管管门里的事儿了。

    暮青不管刺月门的事儿,她更关心崔远的名声,“你确定他要是在望山楼里作艳诗,不会毁了崔远的名声?”

    “放心吧,他性子虽差些,办差还是不敢胡来的。”

    有了步惜欢的这句保证,暮青也只能放心。

    去城外送五胡使节的百官临近晌午才回城,在往宫门去的路上发现了步惜尘。骆成办事忒损,光天化日的把步惜尘扒光了扔在街上,人的脸毁了不说,身上还受过大刑,被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半死不活。

    人被急送回恒王府,这几日,继妃宋氏忧心儿子已卧床不起,恒王府请了几回巫瑾,巫瑾都拒不登门,这回步惜尘半死不活,恒王府知道得罪了巫瑾,他必不肯来,只能递牌子请御医。

    百官去送胡使,内城空虚,祥记二人钻了空子,步惜尘被明目张胆地扔在百官回宫必经的长街上,等于狠狠扇了元相国的脸,他盛怒之下命人再次搜城。但显然搜城已无用,今日内外城的城门大开,谁知道人有没有混出城去?

    龙武卫只是呼喝着在城中奔来奔去做做样子,没多久就歇了。

    崔远午后化装成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拜别了杨氏,背着行囊出了都督府,从此远去江南,不知何日是归期。

    而步惜欢晚上才能回宫,这半日便暂且待在了都督府里,和暮青又磨了半日,磨到傍晚,暮青将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传到了书房里,有事要说。

    傍晚,晚霞如火,烧红了半座盛京城,都督府里,书房的门紧闭着,里头早早掌了灯,照着桌上两张军用地图。一张地图上将盛京城外的山脉、官道、河流及军营的所在都画了出来,另一张上画的是大军营帐的分布。

    城外三十里处有湖,名曰大泽,五万水师的营帐依草泽而建,一个营两千五百人,共二十个营,各营区的分布、望楼分布、岗哨分布、巡逻哨分布,以及木墙、水壕、陷马坑等的分布尽在图上!

    此乃江北水师大营的分布图,是都督府里重要的军事秘件,藏在勒丹大王子的人骨标本底座之下。暮青接任水师都督后,书房一直用于修复和存放人骨,今天第一次作为军事重地使用。

    月杀、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站在书桌前,一齐看着桌上的两张地图,刘黑子和石大海拿眼直瞄暮青身后,白卿立在那儿,正含笑望着地图,兴味颇高。

    月杀和韩其初知道白卿的身份,刘黑子和石大海只知此人是春日宴时被韩其初从外头请来的高人,他今日是第二次进府,竟然就进了都督的书房,还堂而皇之地立在都督身后,两人见了心中在想——莫非是韩先生为都督引荐的幕僚?

    正寻思着,韩其初开了口,“都督不是说夜里再走?此时将学生等人传唤至此,可有吩咐?”

    暮青看着韩其初意味颇深的笑容,道:“先生看见我桌上的这两张地图便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学生不敢妄自揣测。”韩其初谦虚道,脸上却有憋不住的笑意,“不过,若真如学生妄自揣测那般,都督此举可不厚道。”

    话虽如此说,韩其初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他颇感兴趣,万分赞同!

    “兵者诡道,战时敌方可不跟我们讲仁义厚道。”暮青见刘黑子和石大海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便问两人道,“你们两个人这两个多月以来特训甚是辛苦,想不想检验一下成果?”

    刘黑子和石大海愣了一阵儿,忽然便兴奋地站直了身子,齐声道:“想!”

    “俺太想了!”石大海道,这俩月他除了特训,净守门了,“都督想咋检验?”

    “袭营!”暮青一拍两张地图,“围过来!”

    月杀、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听令围上前来,见暮青指着城外水师大营的分布图道:“大营里有营区二十个,望楼、岗哨皆在图上,今夜我要你们潜入大营,绕过这些,直袭军侯大帐!把营区里的四个军侯大帐给我烧了!”

    烧……

    刘黑子和石大海张着嘴,下巴险些脱臼。

    月杀冷嗖嗖地看着暮青,身为都督,夜袭自己的军营,烧自己的军侯大帐,这种事也就这女人干得出来!

    韩其初呵呵笑道:“大军五万,四路军侯各领一万两千五百人马,都督想烧军侯大帐可不容易。”

    “先生觉得难吗?”暮青看向韩其初,她要回军营,但不想骑着战马身披甲胄敲锣打鼓地摆着官威回营,她要亲自检验一下水师大营的防御如何,她要给麾下五万大军一次永生难忘的奇袭!

    韩其初猜出暮青的用意,眼神发亮,笑着一抱军拳,“千难万险,愿随都督!”

    “好!”暮青颔首,将两张地图往前一推,“那今夜袭营之策就有劳先生了。”

    为将者,领兵杀敌,为帅者,善用将领。今夜袭营,她心中已有谋算,但这风头她不可出,需交给韩其初。知人善用,使得人人觉得自己有用,人人战后有功可领,此乃上位者的御人之道。她是心理学家,以前不愿与人交际,如今身在其位,她自然知道如何御人。

第452章 奇袭!(2)

    “都督抬爱,学生自当尽力!”韩其初领命,随即指着地图道,“水师大营择地而建,营区间有水壕,五个营区拱卫一座军侯大帐,望楼林立,夜里还有巡逻哨,以四人之力想要夜袭万人大营,看似痴人说梦,实则可行。”

    所谓四人之力,指的是暮青、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韩其初没把他自己算在内,他乃文人,再精妙的奇袭之策他不懂武艺也不能成事,因此今夜他只是谋士。

    “嗯。”暮青淡淡应了声,接着听。

    “其一,水师大营建在盛京城外三十里处,天子脚下,一无战事,二无山匪,且都督不在营中两月有余,将士们守营之心必定松懈!”

    “其二,水师由新军改建而成,望楼上和木墙内的弓弩手也皆是新兵,新兵未经常年操练,又是夜里,准头儿离精军差得远。诸位一旦潜入营中,弓弩手便会形同虚设!诸位袭营失败中途被发现也好,亦或者袭营成功烧了军侯大帐也好,营中都会大乱,到时四面是人,弓弩手势必不敢放箭,因此诸位无需担心会被箭弩所伤。”

    “嗯。”暮青又应了声。

    “但诸位潜入营中之前,却需躲开望楼上和木墙后的弓弩手,不可被他们发现,不然有险!”韩其初道,潜入营中之后,弓弩手因害怕夜里乱箭射杀自己人而不敢放箭,但他们若是在军营之外就被望楼里的岗哨发现了,那可就有险了,“都督想烧四方军侯大帐,此四方且以东西南北四大营称之。北大营即前营,此乃水师大营的辕门,陷马、木墙、望楼皆在,守卫最强,不宜潜入;东大营近水,依着大泽湖,被其他三大营呈偃月形包围,无处可进;西大营依着大泽山,围有木墙,建有侧门,亦有望楼;南大营乃水师大营的后方,太远,以脚程来算,待我等到了那里天都要亮了。因此,诸位只能从西大营进!西大营的侧门是军中运送泔水和粪水进山之地,这些向来是晚上往外运,都督可率人在大泽山里埋伏,将出来的兵打晕,假扮后进入营中。”

    军营人多,易传疫病,因此兵法中对安营扎寨甚是讲究,每个营区都建有茅房,茅房不可离营房太远,免得白日操练时,将士们如厕后不能及时归队,但需离水源和贮藏粮草之地远远的。人畜每日所留下的泔水、粪水都要及时掩埋焚烧,因拉送焚烧时味儿太难闻,这些活儿都是夜里才干,只有战时才白天干,因为怕夜里有奸细混进军营。

    而如今恰巧非战时,韩其初猜测西大营的侧门夜里必定会有泔水车和粪水车出入,而西大营正好依着大泽山,因此是潜入营中的最佳地点!

    “诸位进入营中后,需各自择一方军侯大帐,分开行事,不知都督想选哪一方?”韩其初问道。

    “东大营!”暮青道,东大营里有章同在,他是都尉,领着一营两千五百人的兵力,她要瞧瞧这些日子他把他的兵带得如何。

    韩其初毫无意外,笑道:“欲去东大营,需先穿过西大营,都督可顺着西大营的二营摸过去,二营的都尉是从西北军里挑的,此人杀敌勇猛,心怀抱负,可如今两国议和,边关无战事,将领无军功可领,日子没了盼头儿,他难免会对操练疏忽懒怠。有其将就有其兵,二营必定最疏于夜防,都督可从此处潜过,到了东大营后需绕开章同所率的一营,他如今心性已成,可不再是新兵那时了,一营必定是夜防最严密的!”

    暮青颔首。

    “北大营乃前营,夜防必定最严密,并无可以避开的营帐,唯有一营的马都尉甚是崇敬大将军,听闻他常学大将军,夜里不睡觉,抱着酒坛子往山岗上一坐,对月饮水。因此欲烧前营军侯大帐,除了避开望楼的岗哨和巡逻哨,还需避开马都尉,最保险的法子是先将人放倒。”

    “南大营乃后营,可择西路而行,西路紧邻大泽山,地势呈山坡,与望楼之间有死角,可寻这处死角潜入。”

    “西大营就是泔水和粪水车出入之处,只要绕过二营就可以直袭军侯大帐!”

    韩其初指着地图,一一将各大营的情形说明了,石大海听得眼神发直,刘黑子不由露出钦佩的神色。韩先生这两个多月在都督府里除了与崔远谈古论今,似乎也没做别的事,怎么就对各营的将领这般了解?

    暮青看了韩其初一眼,还能是何时?定是在边关时他就留意过新军的将领了。能将每个将领的性情了解得这般透彻,因人而献策,此人的军师之才果然不是假的。

    “东大营是我的,你们呢?”暮青问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

    “北!”月杀就一个字,哪儿最难潜入他就去哪儿,这些日子跟着这女人端茶倒水的,连马夫的活儿都干了,也是该他活动活动筋骨了。

    暮青对此并不意外,但南大营和西大营,刘黑子和石大海却争执不下,西大营的军侯大帐最易取,两人都不想要,都想选难的,最终暮青给两人定了下来,刘黑子取南大营,石大海取西大营,刘黑子虽腿脚不便,但他身形削瘦,夜里易于隐藏潜伏,而石大海祖籍江北,水性不佳,各大营之间有水壕,他想过去不太容易。从今夜奇袭的大局来讲,需要他择近处行事。

    石大海这两个多月一直在守门,今夜又被安排到了最容易的西大营,暮青也照顾到了他的情绪,“你莫要以为西大营最容易,西大营最近,需要你潜伏的时间是最长的,你不可先动手,不然西边火起时,我们还未到达各自要取的营帐,大军就会被惊动了。我需要你等着,等我们有一人得手时,你才可行动!等待是最难熬的,你这两个月守门熬出来的性子,今夜派上用场了。”

    石大海一听,苦瓜脸重露笑容,拍着胸脯保证,“都督放心,俺这门不是白守的,俺一定忍得住!”

第453章 潜入军营(1)

    “好!”暮青不吝赞赏。

    咳!

    韩其初低头想咳,但硬生生忍住了。

    白卿垂眸瞧了暮青一眼,眸中含着浓郁的笑意。她得罪人的本事很高,笼络人心的本事也很高,原以为她不懂人情世故,原来她想做,竟可以做得这么好。她白天不走,择在夜里走,他就猜出她必会有所作为,却没想到她要夜袭自己的大营,还敢火烧军侯大帐,真不知这一生,她要给他多少惊喜。

    “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吧。”暮青从桌上拿起都督大印就交给了韩其初,“你带着它,一旦火起,营中必将大乱,你带着都督大印从前门进入止乱。”

    她又从身上拿出三块调兵虎符递给了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大乱一起,为防有人不识你们,刀剑无眼,可拿着我的虎符和你们的亲兵腰牌亮明身份,并命各营都尉军侯到中军大帐见我!”

    “是!”四人接过大印和虎符,齐声应是。

    奇袭之策已定,暮青命令即刻出城!她准备带去水师大营的衣衫等物都没有带,只命杨氏将行李都装进马车里,明日由骆成驾着马车送去军营。骆成假扮着崔远,崔远是都督府里的人,出入城中不会惹人怀疑。

    暮青轻装出城,走时只骑着战马,带只小包袱,里头有一身衣袍、一只小火油罐子和一支火折子。这装备除了韩其初,其余人都是一样的。

    城门将关,天边一道残霞,少年策马而去的背影英姿飒爽,残霞落在肩头,人似沐在金辉里,渐渐远了。

    步惜欢立在都督府门口,望着那一抹背影,手一抬,忍不住想抓住,却终是一挥衣袖,放那背影离去了。

    暮青等五人出了城后,一路策马疾驰,天黑了后就借着月色在官道上赶路,夜深时分在距水师大营十里处勒缰下马,牵着战马入了官道旁的林子里,各自将战马拴在树上,解了包袱。

    “你自己慢慢往大营走,我们进山!”暮青对韩其初说了声,就带着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入了林中深处,往大泽山里摸了进去。

    正值月中,圆月如盘,山里树密草高,刚长出嫩芽儿的老枝将月光割得细碎,落在四人肩头,斑斑驳驳。四人曾从江南一路强行军到西北,夜里走山路再习惯不过,刘黑子虽腿脚不便,但甚是坚忍,不肯拖累同伴的速度,硬是咬牙跟得紧紧的。

    这一走,走了两个多时辰,暮青带着三人蹲在大泽山阴处的一处空地上时抬头望了望月色,估摸着是下半夜了。她将身上的地图拿了出来,月光自树顶上透下来,照见少年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划,顺着林子指出去,“从这儿出去有条小路,泔水和粪水车会经过此处,我们往前走一走,就在林子里等。”

    虽然已是后半夜,但五万大军一日的泔水和粪水不少,山路上仍有新兵赶着马车在忙忙碌碌。

    两辆马车进了林子,才一刻的时辰就出来了,马车拉着空泔水桶停在林子里,两个兵跑出来摘了面罩在山路上喘气儿。

    “太臭了!那泔水坑都快满了,还不让烧埋!”一个少年大口吸着山风,蹲在地上发牢骚。

    “你小子懂啥?这才刚开春儿,山里还生着不少枯草,烧起来把山给点了,殃及大军营帐哪个担待得起?”另一人三十来岁,身量壮实。

    少年一听就乐了,“可别提大军了,都督到底啥时候回营啊?”

    那壮汉道:“听说还在盛京城里查案呢,大案!”

    “嘿!武将干的都是练兵的活儿,咱们都督倒好,干上衙门里的活儿了。盛京城那是啥地儿?皇城!城里的大官儿一窝一窝的,查个案子还得用咱们都督,欺负人吧?”

    那壮汉被这话逗乐了,一脚尖子踢在少年屁股上,笑骂:“啥一窝一窝的,兔崽子才一窝一窝的!”

    少年险些一头栽倒,捂着屁股回头恶狠狠道:“就是兔崽子!朝廷里的狗官、龙武卫骁骑营的兵痞,都他娘的是兔崽子!”

    壮汉一听,叹了口气,“行了,军侯都尉他们都命咱忍着,咱就忍着吧。”

    少年闻言,愤愤站起身来,“忍到啥时候?那群龙武卫欺人太甚,天天骂营儿,一天一个花样儿,都骂到咱们都督头上了!他们说咱都督是仵作出身,只会验死人,不会练活人,除非咱们都变成死人。伍长,那群兔崽子都咒咱们去死了,还忍?”

    “得了,你以为他们不憋火?他们是骁骑营的,爱马如命,那匹野马王偏偏跑到了咱们大营里,咱们关着营门,他们不敢硬闯,除了骂骂营图个痛快,还能干啥?”

    “我呸!他们要不要脸?那野马王本来就是跟着咱们从关外回来的,只是性子烈,咱们只得放它在军营四周溜达,骁骑营的人眼馋咱们的马,抢也就算了,抢不着还要骂营,欺人太甚!”

    “都督回来了,兴许他们就收敛了。”

    “那都督啥时候回来?”

    “听说湖水冰融了就回来。”

    “行!”少年转身就往林子里走,“那明天咱就去刨大泽湖的冰!”

    那伍长一听又乐了,“你以为把冰刨开了都督就能回来?眼下湖水还冷着呢,咱们可是水师!水不暖练啥兵?我听陌长他们说了,都督要回来少说还得一个来月。”

    “啥?咱们还得忍一个来月?”少年回过身来,气得直点头,“那湖冰刨开后,咱们全军都到水里潜着得了!”

    “干啥到水里潜着?”

    “装乌龟王八!”少年高声一喊!

    话音刚落,林中忽闻簌簌草动之声,他以为是伍长跟进了林子,压根就没当回事儿,身后却忽然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少年一惊,刚要反抗,颈侧挨了一记手刀,翻着白眼就晕死了过去。

第454章 潜入军营(2)

    刘黑子就地将人放倒,抬眼时看见暮青的眼神,点头便利落地将人扛起,和石大海一起将少年和他的伍长送进了山路对面的林子里,回来时手中提着两个腰牌。

    暮青接过来一看,南大营的。她将腰牌递给刘黑子和石大海,刚刚那两人与他俩身形相像,且刘黑子就是要去南大营的。她命令不动那辆空泔水车,四人只潜入林中隐蔽。

    过了会儿,一辆粪车从林子深处赶了出来,看见有辆空车停在空地上,人却不见了,不由纳了闷。泔水车挡了路,两个兵只得停下来到前头察看,刚走到车旁,两人的脚步便齐齐一僵——车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两人齐惊,还没回头,颈侧便一痛,双双仰面而倒。

    刘黑子和石大海将两人往泔水车上一放,赶着马车便到了对面的林子里。

    这两个兵是北大营的,暮青和月杀拿了腰牌,刘黑子和石大海扒了四个兵的军袍,四人便在林中速速换衣。这两个北大营的兵身形都较为削瘦,月杀挑了个高的,暮青挑了个矮的,一接军袍,就地宽衣解带!

    月杀一惊,眼神杀人,刚瞪向暮青便见她已麻利地宽了外袍,那杀人的目光一睃便慌忙转开,急急往暮青身前一挡!

    刘黑子正往身上套军袍,见月杀负手不动,在林子里立得笔直,不由奇怪地看向他。

    石大海也觉得古怪,探着头就往月杀身后看了一眼。

    月杀见了,眼神霎时化作一把剔骨刀!

    两人忙低下头去,心中更觉古怪——都督也没啥啊,不就是穿了身神甲?他们都知道,队长为啥还要挡着?

    两人只敢看不敢问,执行夜间任务的规矩时要当哑巴,都督和队长都这么说。

    暮青换衣的间隙瞥了眼月杀的背影,这人迂腐至极,她裹了束胸带,又穿着中衫和神甲,且林中的阴蔽处,刘黑子两人能看见什么?但月杀就是要挡着她,直到她换好了军袍,且军容齐整后,他才换衣。

    待月杀也换好了军袍,刘黑子和石大海已经解了那四个兵的裤带,将人都给绑到离地有些距离的粗枝上。大泽山虽离盛京城只有三十里,但林中有狼,为防他们走后,人被狼给叼去,他们便将人绑上了树。

    随后,四人各自查看了军容,衣衫都还算合身,只是月杀的身量高,袖口裤腿有些短,幸好有袖甲和春靴在,倒也不显得破绽太明显。

    暮青看了三人一眼,以眼神示意——走!

    暮青和月杀推着粪车,刘黑子和石大海推着泔水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林子,顺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望见了军营。

    营里灯火煌煌,延绵如星子,自半山腰上远眺而去,若星河落人间。

    西大营的侧门开着,门两旁有守卫,两侧的木墙砌着洞,重弩架在其中对着营外,望楼上亦有人瞭望站岗。暮青四人推着车走到营门前时,正见着一队巡逻哨走过,四人都戴着面罩,营火和月光照在身上,眉眼不易辨认,暮青和月杀推着粪车在前,到了门口便要解腰牌。

    哪知道腰牌还没解,一个守卫就捏着鼻子催促:“快走快走,熏死了!”

    这是连腰牌都不看的意思。

    可暮青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她心中生怒,却也心知不妙。守门的今夜不看腰牌,想必以前也是如此,那她解腰牌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不懂规矩一样,恐怕要惹人怀疑。

    果然,守卫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腰间的手上,顿时面露古怪神色。暮青面色不变,在那守卫看向她时,机警的将手在腰间擦了擦,那样子就像是推粪车时手上沾了粪水,随手往身上擦一样。

    “你小子也不嫌臭!”那守卫转过脸去,活像暮青的手擦在了他身上,挥手赶苍蝇似的道,“快走快走。”

    暮青和月杀推着车就进了军营,石大海和刘黑子跟在后头,刘黑子的腿脚有些跛,过营门时却咬牙忍着,走得笔直。

    泔水车是南大营的,粪水车是北大营的,可暮青和石大海却要一个往东大营去,一个留在西大营,因此四人将马车往前赶了赶,石大海便嘶了一声,抱着肚子道:“娘的,今夜吃坏啥东西了?老子先去趟茅房。”

    暮青也道:“我也去。”

    “你小子也拉肚子?”

    “抖尿!”

    暮青在西北军营里待过半年,对军中汉子们的粗话门儿清,因此说起来毫无违和感。

    “行行行,那快走!”石大海一把勾住暮青的肩膀,俩人哥俩好的往茅房去了。

    月杀盯了石大海的手一眼,但任务在身,他并未表露什么。

    “伍长!我回营了,你小心别掉茅坑里!”刘黑子学着那少年的性子在背后喊了声,便独自推着泔水车往南大营走去。

    月杀见暮青的身影消失后,便也推着粪车往北大营去了。

    暮青和石大海勾肩搭背的到了西大营的茅房,一进茅房,石大海便赶紧把手放下了,顺道瞥了眼暮青的脸色。

    暮青戴着面罩,月光从茅房墙上的小窗外洒进来,照见一双冷若寒星的眸。

    石大海沉默不语,他知道,都督定非因为他勾肩的事生气,而是西大营今夜守门的那俩守卫的屁股要倒霉了,不是鞭子就是军棍!

    石大海要留在西大营,他要等暮青等人先得手才能行动,因此只需装着拉肚子蹲在茅房里就行。暮青却要往东大营去,她摘了面罩,对着月光无声对石大海说了句见机行事,随后便出了茅房。

    她假装回南大营,一路上却留意着望楼上的岗哨和西大营的巡逻哨,走到二营附近时往一个营帐后头一躲,躲进了望楼上岗哨的视线死角。以前,暮青从军西北时,新军营是五人一伍,一伍一帐,水师到了盛京后便改成了大帐,一什一帐,一个营帐里有十人。到了夜里,除了有巡逻哨外,各营帐外还需有一人看守,以防营帐内有士兵随意出帐。

第455章 潜入军营(3)

    一个营的编制是两千五百人,两百五十座营帐,一眼望去,营地甚广。但正如韩其初所言,西大营二营的夜防疏漏懒怠,不少值夜的兵在营帐外头打瞌睡,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倚着帐子睡觉,暮青一路在二营的营帐间潜躲深入,甚至发现有个营帐外连值夜的都没有。

    元修带兵如子,但治军甚严,新军当初在西北边关时,营防也是很严的,入夜后在营房间穿行者必斩,无军符腰牌者以奸细论处!但来到盛京这两个多月,她不在营中,军纪都散了。

    暮青一路摸潜,越是深入,心中越冷,她摸到一处营帐后,抬头时见望楼上的哨兵要转身,她闪身便绕着营帐躲避,一转头却看见一队巡逻哨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前有巡逻哨,后有望楼岗哨,眼看着,她就要无处可躲。

    月杀有粪车作掩护,一路顺利得多,他连营区间的水壕都没淌。水壕是挖在各营区间的壕沟,引水灌入,作用形同护城河,一是为了防止各大营之间的兵擅自走动,二是如遇火攻,可防火势蔓延到其他营区。

    水壕间有通行的吊桥,用于操练时或战时调兵,方便大军通过。夜里因有泔水车和粪车通过,吊桥会放下来一座,月杀赶着粪车一路无阻地进了北大营。

    北大营乃前营,夜防严密些,路上经过的巡逻哨见月杀是一人推着粪车,都查看了他的腰牌,但无人认出他不是腰牌上的人。

    一个大营万余人,各伍轮流运送泔水和粪水,大半年也轮不上一回,瞧着都是眼生的。

    月杀赶着粪车一路走一路冷哼,他没执行过万军之中烧营的任务,原以为有些难度,没成想如此容易。这支水师终究还是太新,夜防、岗哨、军纪、警惕性皆属下乘,这等大营,莫说让他万军之中烧营,便是让他万军之中取将领的首级也未尝不能。

    月杀本可以借着粪车的掩护走到离军侯大帐最近的茅房,但他这大半年少有活动手脚的时候,进了军营原以为能放开手脚松松筋骨,却没想到一路上如此容易,因此他赶着粪车就到了北大营一处极为偏僻的茅房,把粪车一停,就想摸潜深入,但他刚把粪车停下,远远便看见一队巡逻哨走了过来。

    那队巡逻哨瞧见粪车旁只有一人,远远便问:“前头是谁?为何只有一人?”

    “那个拉肚子,在西大营等着。”月杀依旧用这一路上的说辞。

    那队巡逻哨走了过来,为首的看军袍是个什长,他打量了一眼月杀,问:“你的腰牌呢?”

    月杀把腰牌一解,递了过去。

    这是一路上他遇到的第五拨看他腰牌的人。

    那什长看了眼腰牌,又打量了一眼月杀,月杀等着他把腰牌还回来,那人却将他打量得甚是仔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我咋瞧着你小子哪里有些古怪?你是一营四屯十伍的,你们伍长和屯长叫啥名儿?”

    刘黑子赶着泔水车进了南大营,他腿脚不便,却不敢去驾马车,他不知军营里送泔水的平时驾不驾马车,怕像暮青解腰牌时那般遇险,因此不敢自作主张,只能一步一步的靠腿走。

    起初尚能装腿脚灵便,但走得远了脚踝便疼得厉害,春夜深寒,少年的额头上却见了细汗。

    “站住!”这时,一队巡逻哨唤住了他,“怎么就你一人?”

    “我们伍长拉肚子,在西大营的茅房里呢。”刘黑子转身道。

    “你的腰牌呢?”

    “这儿!”

    刘黑子将腰牌递了过去,那队巡逻的借着月光低头瞧了瞧,一抬眼正巧看见刘黑子额头上的汗,不由问道:“这大冷天儿的,你咋出了这么多汗?”

    刘黑子心里咯噔一声,但想起他假扮的那少年的性子,不由嘁了一声,道:“一瞧就是没去后山送过泔水的,要不小爷跟你换换,瞧瞧你出不出汗!”

    “嘿!”那为首的兵先是一愣,随后便恼了,“你小子横啥横!”

    “小爷就这脾气!”刘黑子一把将腰牌拽了过来,横道,“不服干一架!”

    “干就干!”那兵也是个暴脾气,提着他的衣领就要打架。

    刘黑子鼻孔朝天,哼哼道:“干架可以,不过小爷得告诉你,泔水还没送完,要是今夜送不完,明儿伙头营里恼起来,不让你吃饭可别怪小爷!”

    “你!”

    那兵一怒,刘黑子拍开他的手便顺势往车辕上一坐,恶劣地笑道:“要打日后再打,别妨碍小爷办差。”

    说完,他架着马车就走。

    既然他对这队巡逻的兵说自己这满头汗是累的,那当着他们的面儿驾马车走应该不会惹人起疑。

    那兵眼睁睁看着他走远了,气得指着刘黑子的背影道:“三营二屯八伍的小子,给老子记住他!明儿去他营帐里,老子非跟他打一架不可!”

    “军中私斗是要挨军棍的。”这时,后头一个兵咕哝道。

    “挨啥军棍?都督又没回来!”那领头的兵回头就骂道,刘黑子却已驾着泔水车走远了。

    他没将泔水车赶到伙头营,伙头营离军侯大帐太远,他腿跛,路上容易遇险,因此他驾着泔水车沿西路而行。

    西路紧邻大泽山,地势呈山坡,与望楼之间有死角,可寻死角潜入——这是韩其初的话。

    西路在大泽山脚下,不止地势呈山坡,枯草还很茂盛,一间茅房就建在不远处,刘黑子停下马车,将泔水车停到茅房里,出来后便猫在枯草里,沿着山脚下的山坡往南大营深处潜入。

    他一边潜一边数着营帐,待来到南大营中段山脚下时,他停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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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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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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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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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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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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