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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6章 别院诗会(1)

    “吃饭吧,待会儿还有一事要与你说。”见暮青想问,步惜欢便说道。

    果然,她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一会儿便把饭吃完了,放了碗筷问道:“何事?”

    步惜欢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爹的事。”

    暮青一愣,面色顿沉,“我爹?”

    “当初在刺史府给你爹下毒的人,你可想知道?”当初,他没告诉她,一是想将她留在身边,二是她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报仇的能力,可如今她到了盛京,此事定会查下去,眼下她要查的案子颇多,过些日子还要出城练兵,这么多的事,他实在怕她身子吃不消,不如告诉她,只望她量力而行。

    暮青望着步惜欢,她并没忘记他知道下毒凶手的事,只是忍着没问。反正她已到盛京,凶手是谁,她早晚能查出来。但步惜欢既然想说,她没理由不想听,于是问道:“谁?”

    “你可还记得我在汴河时说过,柳妃死后,太皇太后曾下过懿旨将龙船上的侍卫和柳妃身边的人都杀了?”

    “记得。”暮青目光一寒,莫非……

    “下毒之人是来传懿旨的太监,盛京宫内廷总管,安鹤。”

    盛京宫内廷总管,太皇太后的人?

    暮青目光结了冰,寒声问:“你是说,杀我爹的幕后真凶是太皇太后?”

    “下毒之人是安鹤,太皇太后有没有口谕就不得而知了。安鹤自太皇太后进宫起便跟着她,九皇子夭折,她闭门不出那三年也未曾弃主,是而元家掌权后,安鹤当了盛京宫的内廷总管,这些年来颇养了几分跋扈性子,宫内宫外处处是其爪牙,太皇太后感念当年,这些年来便纵着他,连他在宫外私开象姑馆之事都未管。”步惜欢看着暮青寒着的脸色,叹了口气,他与元氏有杀母之仇,这会儿却得替她说话。

    “你的意思是,毒杀我爹可能是安鹤自作主张,与太皇太后无关?”

    “嗯,有关无关查了才知。”步惜欢淡道。

    她若将元氏当作杀父仇人,他倒是无妨,但他知道,天下无冤乃她一生所求,杀父元凶若是错冤了人,她这一生都会留下心结。他不愿看到,宁愿实言相告,让她将此案查个清楚。

    暮青深看步惜欢一眼,她知道这番话对他来说有多难。

    其实,她不相信安鹤背后无人指使。

    爹是中毒死的,安鹤性情跋扈,这等人若杀人,大多喜欢刀枪棍棒等暴力之法,毒杀不会是首选。尤其爹是仵作,在安鹤这等人看来不过是贱籍蚁民,何需用毒?

    安鹤背后八成有人指使,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太皇太后。柳妃死后,她下懿旨将龙船上的侍卫和服侍柳妃的人全都赐死灭口,爹验过柳妃的尸身,被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只是八成可能。

    还有两成的可能是安鹤自作主张,她验尸时,曾闻见爹嘴角有淡淡的杏仁味儿,那毒含有******,不易炼制,若是新毒,许有拿人来验毒的可能。但这只是推测出来的可能性,到底是不是,查了才知道。

    “安鹤平时何时出宫?开的象姑馆是哪家?”暮青问。

    “你要去象姑馆?”步惜欢笑着,眉却挑得老高,他有点后悔刚才跟她说象姑馆。

    “不然你指望我在宫里问他?”

    “他在宫外,你也难凭一己之力审问他。他乃大内高手,你不懂内力,很难擒他。你若想擒他,需等些日子,待我得闲,与你一起。”步惜欢道。

    暮青看了他一会儿,饭菜渐冷,男子的笑容却暖着心。

    “好。”暮青应下,她想为爹报仇,但不会鲁莽行事,已经等了半年,也不怕再等些日子。

    暮青望向窗外,廊下灯光斜斜照着窗子一角,隐约见雪花糊了窗纸,听风从湖边来,低如夜哭。

    爹,害你之人就快查到了……

    “去歇着吧,时辰不早了。”步惜欢的声音传来,暮青回神时见他已来了她身边。

    刚得知杀父凶手之事,她哪里睡得着?这一夜定是要不眠了。但步惜欢深夜出宫,想必要早些回去,暮青便没说什么,起身入了帐。

    步惜欢打了帐帘儿进来,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却不肯走。暮青一看他那懒洋洋的笑就果断翻身,面朝里躺好,免得被吃豆腐。

    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步惜欢瞧着暮青,见少女肩头线条柔美,如见天上月,清冷独好。他抬手拢了她的发丝,细细整理,安放在枕旁,见青丝如云颈如玉,他忍不住轻轻抚上那玉颈。暮青肩膀微颤,感觉男子指尖儿温热,沿着脖颈划过,像羽毛挠在心里,痒不可言。她闭眼忍着,不出声,不回身,听身后男子又笑了声,随后便觉得脖颈一痛,那痛极轻,像被人点了一下,她心神一凛,没来得及思考便觉得困意袭来,抵不住眼皮的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步惜欢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儿,又替暮青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出了阁楼。

    风雪正急,月杀立在廊下,见步惜欢出来跪道:“主子。”

    “嗯。”步惜欢淡淡应了声,负手望着院外的大雪,问,“神甲之事如何了?”

    “今夜刚收到传信,刺部已到关外,算算关外到盛京的日子,如今应该已经下了孜牧河。”月杀禀道。

    西北军回朝前,他们便将地宫里的毒虫装在罐子里,秘密送了回来,瑾王爷不愧是毒医圣手,解药年前就研制好了,西北军尚未进京,解药就已送往边关了。刺月在西北的暗桩因上俞村一事倾巢动过一回,之后便立刻撤出了西北,元修在地宫里得知他是刺月门的人之后,曾命军中暗查过刺月门留在西北的暗桩,因为撤得早,他什么也没查到。他一走,暗桩重返,拿了解药便想办法混出了关城,算算时日,应该下河去了。

    “五日后,新的联络就会到。”

    “嗯。”步惜欢又淡淡应了声,道,“这几日宫中事忙,你多看着她,莫让她去城中的象姑馆。”

    “是!”象姑馆?那女人还想去象姑馆?她还想干嘛?

第277章 别院诗会(2)

    月杀低着头,眉头狠皱起来,再抬头时见步惜欢已在院门口,衣袂舒卷,送大雪入院来,地上雪色莹白,不见脚印。片刻间,人已被院中桃枝挡了,不见了人影。

    次日早朝,刑曹尚书、盛京府尹和五城巡捕司有本联奏。

    宫宴上中毒的勒丹使节多杰已经醒了,巫瑾开了调养的方子,只道再养半个月便没事了。只是那夜假勒丹神官没回驿馆,勒丹王臣乌图派人报了盛京府,以为布达让被贼人所害,失踪了。盛京府尹郑广齐将乌图请到了刑曹,林孟命人将布达让的尸身抬来,说明了前夜破庙之事,并将布达让所戴的面具给乌图看了。

    乌图大惊,看样子是不知布达让已被人暗中掉了包,他怒不可遏,称定是大兴人在五胡使节团进京的途中将勒丹神官杀死换掉,他要求大兴查出真的勒丹神官在何处,严惩凶手,并向朝廷索要巨额议和赔偿,还称要修书回草原,将此事禀告勒丹王。

    戎人、乌那和月氏使节也纷纷怀疑自己人里有假的,如今正查得凶,只是尚未提出议和条件。

    狄人意外的安安静静,没跟着掺和此案,也未提出议和条件。

    年刚过,大兴与五胡还没开始议和,元相国命刑曹速查此案,又命范高阳和刘淮等人先陪着胡使,待上元节后再谈议和之事。

    假勒丹神官一案刑曹上下就忙得焦头烂额,林孟奏请待议和事毕之后再查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

    元修不同意,“林大人之意是,刑曹连两件大案都无法同时侦办?”

    说到底不过是林孟想拖着此案,不想查罢了!

    元修回朝的本意就是阻止议和,对他来说刑曹越忙,议和之事拖得越久越好,而军中抚恤银两之事他必须要查个清楚,给将士们一个交代,此案他自是容不得刑曹拖着的。

    “侯爷误会了,这两件案子都是大案,容不得有失,刑曹上下当全力侦破,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林孟边说边偷偷看向元相国。

    元相国道:“此言有理,议和之事为重,待议和……”

    “相国大人之意是我西北军将士之事不重?”元修打断元相国的话,朝中无父子,此言颇不客气。

    元相国怒容满面,这些年在朝中,他说话还没人敢打断!

    这个逆子!

    “待议和事毕,刑曹再全力查办抚恤银两一案!”元相国怒瞪元修一眼,咬牙将话说完,这才询问圣意,“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朕以为西北军戍守边关,抚恤银两关系军心。”步惜欢一开口,元相国便猛地抬头,眼底有看不清的晦暗之色。

    这些年在朝上,但凡他问圣意,皇帝只说准奏,今日竟有别的话,果真是……不能再容他了。

    “待议和事毕再全力查办军中抚恤银两案并非不可,只是林爱卿多久能将假勒丹神官一案查清?”步惜欢问道。

    “这……”林孟心里咯噔一声。

    “此案倾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之全力,想必不会让朕等太久。”步惜欢倚在御座上,声懒意却凉。

    元相国望了眼步惜欢,皇帝今日之举虽有翅膀硬了之嫌,但假勒丹神官一案确实不可拖太久,若是此案破不得,定误议和大事。他看了林孟一眼,寒声道:“此案就以一个月为期,林大人可破得了?”

    林孟见元相国脸色阴沉,心里直叫苦,却不敢说破不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下官定尽全力!”

    他原只是想拖延抚恤银两一案,不想竟被陛下将了一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还能说什么?

    元相国面色稍霁,朝臣们却因圣上看重抚恤银两一案而面色各异。

    暮青扫了眼大殿,将文武百官的神情暗记在心。

    随后,百官又商议了下议和之事,早朝便退了。

    下朝后,暮青走在后头,到了广场回头望了眼,见大雪覆了金瓦,金殿巍峨遮了后宫。少年一身武袍,目光比雪清寒,似宝剑锋刃,穿透巍巍宫墙刺入那永寿宫。

    太皇太后……

    “咳!”

    一声低咳声打断了暮青的思绪,她转身看去,见元修正望着她。

    男子立在天光里,眉宇疏朗,目光温和,雪一般清澈,问:“一起出宫?”

    元修看起来并无尴尬神色,仿佛昨日望山楼里的事没发生一般,他不提昨日之事,暮青自不会去提,只点了点头便和他一起往宫外走去。

    “假勒丹神官一案,你怎么看?”元修找着话问。

    “若乌图这些日子没发现布达让有何不同以往之处,那么人在进京途中被换掉的可能性就不大。”暮青低声说道,这事她没当殿说,昨夜与步惜欢说好了,此案要密查。

    “我倒希望人是在进京途中被换掉的。”元修道,若不是,那就说明人是在更早以前就被换掉了,那么多年前就换掉了勒丹神官的人实在有些可怕,此人藏得太深,所谋之事必不小!

    其实,当发现勒丹神官是假的后,他曾怀疑过爹,但爹对议和之事紧张得很,看起来对此事并不知情。

    那么,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暮青不说话,这案子不归她审,询问乌图时她不在场,无法根据他的神情了解到更多事,因此不想做无凭的推测。

    一路上本有朝官想与元修攀谈几句,但见暮青在旁皆纷纷止步,两人之间无旁人打扰,气氛便更显沉默。眼看着便见了宫门,月杀牵着马在宫外等,元修便唤住了暮青。

    “呃……”

    “有话就说,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暮青见元修似有些话不好开口便说道。

    “谁婆婆妈妈!”元修被这话一激,想起了两人在西北时的日子,那时在地宫,她为他拔箭治伤,把他腿上割下来的裤子团成布团让他咬着,他被气着,也曾说她婆婆妈妈……那段日子可真好,回来了倒做什么事都不自在了。

    元修一叹,笑了笑道:“过几日,我母亲在相府别院办诗会,邀士族子弟煮茶论道,还有些士族小姐在后园赏花。”

第278章 逆鳞

    暮青一听就懂了,论道赏花是假,相亲是真。

    “你那天也来吧,我回头把赵良义他们也喊上,他们都老大不小了,还未娶妻。”元修边说边瞧着暮青的脸色,“跟你们在一起我自在些。”

    赵良义等人乃外臣,不需****上朝,本来暮青也不需要,但她封了江北水师都督,军营就在盛京城外,只要不出城练兵,她便需要上朝。这事元修还没跟赵良义等人说,他打算待会儿直接回侯府,王卫海在西北成了亲,赵良义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妻,若是诗会上遇上喜欢的姑娘,那也是件美事。他叫上暮青也是因她是他的旧部,诗会若不邀她去,难免朝中会生出什么猜测来,若有人因此觉得他和她生了嫌隙,日后只怕她就没顾忌了。

    当然,此事上他也有私心,姑母和母亲非得让他见见宁昭,他不想见,有她陪着,他心情好些。

    “哪日?”暮青如此问,便是答应去了。

    “初六。”元修本以为暮青不喜人多之处,可能不会答应,没想到她答应得痛快,他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只觉神清气爽。

    暮青点头表示知道了,从月杀手中牵了马缰便上了马,只当没看见他管家婆的眼神,骑马回了都督府。

    既然要密查抚恤银两案,接触一下盛京那些士族公子,许有收获。

    相府别院也在城南,离鹭岛湖颇近,气派却非都督府能比。

    别院七进,依林傍湖,外可赏桃林湖景,内亦可赏桃林湖景,传闻当初建别院时,园匠仿鹭岛湖景在府里建了小景,遥瞰别院,内外有湖,内外生林,春有桃花夏有鹭,秋有金林冬有雪,四季如置仙境。

    虽是诗会,也要避嫌,士族公子与小姐们分了两园,隔着小湖,两岸有桃林遮着,桃林里有曲廊,华毯金毡,雕几画案,旁置红泥小炉,暖火香茶,士族公子们玉冠华氅,入席后一眼望去,个个风流俊秀。

    暮青来得晚,元修带着赵良义等人去都督府接的她,几人皆出自西北军,战场上杀敌无数,虽也是玉冠华袍,气度却与盛京的贵族公子们大不相同,个个凛如刀锋。

    元修带着暮青等人入桃林进曲廊,公子们纷纷起身,气氛静得有些诡。

    廊中有一亭,亭里设两席,除了元修的,还有一人——瑾王。

    巫瑾在亭里候着,正负手赏雪,廊外桃林已见花苞,大雪压枝,花苞粉俏,男子依旧未束冠,只墨发松系,广袖深衣,一派南国之风。

    “侯爷,诸位将军。”听闻脚步声,巫瑾转身一笑,遥遥对着元修与暮青等人见了礼。

    他若是大兴亲王,自无需见礼,但他是南图属国的质子,地位低些。只是医术高明,盛京王公府里皆看重他,不敢慢待。

    元修进了亭子,笑道:“我大哥的伤有劳王爷了,元修身在边关多年,粗人一个,今日园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王爷莫怪。”

    “侯爷言重了,别院景致甚美,本王久未行烹茶斗诗之乐了,文人集会,多遇知己,此番还要多谢侯爷相邀。”巫瑾笑道,说话时越过元修瞧了暮青一眼,元修见了,心中微讶。

    其实,他对巫瑾能来颇感讶异。此人幼时便被南图送入盛京,那时医术未精,颇受了些年苛待,后来朝中王公府第多有求他医治之症,这才将他奉若上宾。他看着不曾记恨幼年之事,待人也都和善有礼,却与谁都不亲近,易相处却极难深交,整年整月的在府里打理药圃,侍弄毒草药草,鲜少参与京中子弟的园会。

    昨日,巫瑾去相府给元睿诊脉疗毒,他回府时遇上了,便顺口提了今日园会之事,原以为他会回绝,没曾想竟答应了。方才见他瞧阿青,莫非是因她才来的?

    知己……

    他与阿青只在宫宴上见过一回,何来知己一说?

    “王爷客气了,请坐。”元修笑请巫瑾入了席。

    暮青的席位挨着亭子,就在元修下首,她如今是朝中新贵,虽出身不如士族公子们,官位却比他们高。今日园子里的皆是盛京官宦人家的嫡子庶子,年纪多与暮青相仿,都还未娶妻,也未到入仕之年,因此暮青一到便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颇受瞩目。只是她出身低微,士族公子们见她相貌平平,有些人待她便显出了几分轻视。

    今日的园会不饮酒,只烹茶斗诗,抚琴赏雪,公子们跪坐华毡,有小童自桃林里取了雪往红泥小炉里添,炉里煮着清茶果仁,面前桌上摆着干果点心,膝上搁着长琴,抚琴的,吹箫的,奏笛的,和词吟诗,极尽风雅之能事。

    元修生在相府门庭,虽是武将,不爱吟诗弄曲,却也是能文能武,作了几首边塞诗,倒是尽显儿郎豪气,赢了满园喝彩。赵良义等人都是粗人,不懂文人风雅,更听不懂诗词琴曲,没酒喝就只能把茶当酒喝,顺道望望对面的桃林。对面隔着东湖,又有两岸桃林遮着,瞧是瞧不见人的,只是武将耳朵灵,能听见些莺莺笑语罢了。

    暮青也不喜附庸风雅,她只品着茶,连曲子都没往心里听,只用心听着园子里士族公子们相互恭维的话,瞧着各人的神色。

    她这般清冷寡淡,元修和西北军将领们都习惯了,园子里的公子们却有看不惯的。

    “英睿都督怎不说话?”一人问。

    “孤僻。”暮青望着桃林里的雪,淡道。

    此话元修和赵良义等人听得多了,只一笑了事。巫瑾倒愣了愣,那问话的公子更是诧异,只觉得暮青性情颇怪,心中更是不喜。

    “都督莫非是嫌侯爷的园会招待得不好?”那公子边问边看了眼元修。

    暮青是元修的旧部,刚回朝便领了江北水师都督一职,朝中风头盖过了元修不说,还自立了门户,很难说元修对此没有心存芥蒂。

    此言颇有试探元修和暮青之间的情义之意,众公子闻言皆停了丝竹,细细望向两人。

    元修一笑,只喝茶,不插嘴。

    找死他不拦着!

    暮青看了那公子一眼,果然不留情面,“挑拨离间,段数太低,也好意思开口!”

第279章 问毒(1)

    那公子脸一热,怒道:“都督此言才是挑拨离间吧?在下只是随口一问,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都督误会在下便也罢了,可是想让侯爷也误会在下?”

    “你和侯爷有交情需要挑拨吗?”

    “你!”

    那公子气得牙都倒了。

    元修喝茶掩饰住笑意,他一生有两大痛快事,一是战场杀敌,二是听她毒舌。

    巫瑾也不由摇头失笑。

    众公子们面面相觑,前些日子百官下了朝,倒是听闻此人口齿伶俐,不曾想一张嘴当真如此杀人!

    元修尚武,少年时便与整日吟风弄月的京中子弟并不亲近,只是众人攀附元家,硬是跟他走得近罢了,说交情确实也谈不上,只是大家同是京中士族子弟,抬头不见低头见,交情不深也维持着几分情面,哪有人当真一语戳破的?

    那公子从脸红到脖子,大雪天儿里煞是好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都督乃朝中新贵,与我等还不相熟,今日之事实乃误会。”这时,却另有一位公子开了口,面色和善,话里却有玄机,“胡兄见都督一人品茶,怕都督不习惯这诗会,好心问一句罢了。今日诗会乃侯爷之邀,既来了,自当尽兴,都督不如与我等同乐。在下不才,擅奏玉笛,可吹奏一曲,都督和词可好?方才侯爷所作的诗,磅礴霸气荡气回肠,都督身在边关,想来定有佳句。”

    此言一出,众公子皆暗笑。

    侯爷出身高贵,文韬武略皆不俗,岂是旁人能及?

    一介村野匹夫,也能作诗?

    暮青目光微寒,她在席间听这些公子说话有一会儿了,对此人有印象,他是户曹尚书的庶子,名叫曹子安。

    户曹掌着国库的银子和朝官的俸饷,户曹尚书一职可是肥差,可曹家肥的也太过了些。

    曹子安这些年喜爱玉春楼里的一个清倌儿,这清倌儿是罪臣之女,闺名萧芳。此女孤芳傲物,满腹诗书,宁自残双腿也不肯接客,但这腿残之躯却合了盛京一些纨绔公子的病态胃口,曹子安不惜豪掷千金,只为了见萧芳一面,与她品读一回诗书。此事竟被这些士族公子传闻佳话,方才当做风月趣事说起。

    曹子安一介庶子,出手倒是阔绰!寻常百姓家没病没灾二两银子能过一年,一千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何况这些黄金只是一掷博青楼女子一笑,曹子安根本就没把这一千两黄金放在眼里,如此可见曹府是多么富贵。

    曹府不是元家,没那开国贵族的深厚根基,这金山银山来路颇有问题,当然,这不代表曹家贪的就是西北军的抚恤银两,但曹府也是要查的。

    不是曹府,也会是别的府,军中每年一大笔的抚恤银两总不会莫名其妙就人间蒸发了。将士们在边关保家卫国,以身殉国却只得二十两银子,还要被人贪去填那美人窟!

    暮青不喜曹子安,只道:“不会。”

    曹子安温和一笑,眼底却有轻视之意,道:“那都督可擅琴曲?”

    “不擅。”

    “奏笛?”

    “不懂。”

    “吹箫?”

    “这个曹公子可以会,我不想会。”暮青看了曹子安一眼,只是平常的一眼,曹子安却不知为何有种古怪的感觉。

    他擅笛不擅箫,为何说他可以会?

    元修也不解地看向暮青,为何她不想吹箫?

    人人都觉得暮青话里有话,却无人猜出是何意来。只是见暮青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众公子难免轻视之心更重,一些人看向曹子安,暗露钦佩神色,还是他主意多,知道用此法便可折辱那村野匹夫。

    元修坐在亭中,将众公子的神色看在眼里,面色淡了下来,不待曹子安得意太久,便问道:“敢问曹公子可会舞剑?”

    曹子安一愣,以为元修听腻了琴曲诗词,想看人舞剑,可他不会舞剑。盛京士族子弟皆习骑射,但这些年他为了玉春楼的萧芳,终日钻研诗书音律,骑射也生疏了。

    “侯爷想看舞剑,在下倒真不会。”曹子安有些尴尬。

    “可擅刀枪棍棒斧戟锤鞭?”元修又问。

    “不擅。”曹子安总算听出话有不对来了。

    元修却没问完,目光威重,一连四问!

    “公子戍边,能杀胡虏吗?”

    “公子孤守一村,能日杀马匪八百吗?”

    “公子进了大漠地宫,能解机关吗?”

    “给公子一具尸体,能验吗?”

    曹子安一句也接不得。

    “英睿能行之事,公子皆行不得,本侯不见她轻视公子,为何公子要轻视于她?我西北军的儿郎,关外杀敌血染沙场,背后插着弯刀也能抱着胡虏一起死!五个人孤守一村一日夜可杀马匪八百,百姓无一人亡!我西北军的儿郎,尸堆里爬过,流沙坑里滚过,地宫机关里闯过,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谁若是轻视我西北军的儿郎,便是与我元修为敌!”元修目光威重,一一从廊里坐着的士族公子身上看过,今日若非想着给赵良义几个没娶妻的将领牵牵姻缘,任凭姑母和母亲办这诗会,他绝不会来。

    有他在一日,必不由人辱她,亦不由人轻视他麾下将士!

    “来人!”元修喝了声。

    有亲兵自桃林里出来,元修道:“将胡曹二位公子请出别院,日后我与他二人必不相往来!”

    曹子安和那位胡公子面色刷白,没想到元修行事竟如此雷厉风行。

    “侯爷,我等不知轻重,并非有意轻视都督和军中将士,还望侯爷莫怪。”两人这时才知捅了马蜂窝,但道歉为时已晚。元修发了话,于亲兵来说便是军令,亲兵们可不管两人是哪家府上的嫡公子还是庶公子,直接便将人撵出了别院。

    园中死寂,众公子们心有余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暮青却出了声,“烹茶斗诗抚琴赏雪这等兴致恕我难有,将士殉国,家眷只能拿到二十两银,有人不事生产却豪掷千金,这等人恕我难与他同坐。我去林中走走,诸位继续吧。”

第280章 问毒(2)

    今日天气晴好,冬阳暖融,和风无雪,暮青一心想离那园子里的士族公子们远些,不觉入了桃林深处。雪压桃枝,点点春粉在团融融的积雪里冒着头儿,清芳可爱。

    暮青少有赏景的情调,行到桃林深处便见了湖岸,湖上冰封,覆着白雪,一座拱桥架在湖上,若白虹飞渡,引人向仙。她望向那拱桥高处,想着到了那高处定有一番湖林阔景,不由便绕开繁枝,往桥上行去。

    身后却传来人声,“都督。”

    那声音和风细雨,若山涧清泉,闻之沁人心脾。

    暮青回身,见巫瑾立在桃林外,广袖随风向南去,似方外仙。

    “王爷。”暮青对巫瑾施了一礼,往林中瞥了眼,问,“王爷有事?”

    雪地里有她留下的脚印,她前脚刚走,巫瑾后脚便在她身后出现,这显然不是凑巧。

    “本王也不喜这诗会,见都督出来便也跟着出来了,一路循着都督的脚印过来,唐突之处还望都督莫怪。”巫瑾笑道。

    暮青倒没想到他如此坦白,问道:“既然王爷不喜欢诗会,为何会来?”

    巫瑾望着她笑道:“自然是为了都督。”

    暮青一愣,她?

    “本王痴心医道,对宫宴上都督所言的假死之说颇为感兴趣,后来本王出了殿去,未曾听见都督高论,不知可否请都督详说此事?”巫瑾问。

    多杰刚毒发时,他也认为许是闭息假死,只可惜被狄王呼延昊所拦,未能亲手诊断。但也因此听闻了新的见解,只可惜没能听完,这些日子他一直想着,总想问仔细些。

    暮青见巫瑾神情恳切,这才知原来是遇上医痴了。巫瑾虽是南图皇子,身上却不见皇族习气,她对他印象尚好,于是便颔首道:“王爷不介意的话,我们边走边谈。”

    “都督请。”巫瑾礼让了下,两人便结伴往桥上去。

    “王爷是医圣,看的是生者,我是仵作,看的是死者,在我眼里死亡是分过程的,分为三个阶段。”暮青道。

    巫瑾还是头一回听说人死还分过程,他不打扰暮青,只陪着她往桥上走,边走边听。

    “这三个阶段为濒死期、临床死亡期和生物学死亡期。”暮青知道这些巫瑾定觉得陌生,但她既然要说,自不会蒙他,且他是医者,既然醉心医道,专业的解释对他可能更有助。

    “濒死期是人在临死前挣扎的最后阶段,时辰有长有短。比如头颅或心脉受损,濒死期极短甚至没有。若是窒息、中毒或其他伤势,濒死期则有长有短。同样的伤势,青年和体健者,濒死期较长,老者和体弱者,濒死期较短。”

    “处于濒死期之人,若未及时救治,便会发展到临床死亡期。在这个阶段里,心搏停止,呼吸停止,各种反射完全消失。表面上看人是死了,但还有复活的可能,这段时间通常是半盏茶的时辰,但如果在低温等情形下,可延长到半个时辰或者更久。只是人脑的耐缺氧能力通常只有半盏茶的时辰,超过这段时辰,人即便救活了也会因脑损伤而留下后遗症。”

    “生物学死亡期的征象是身体逐渐变冷,发生尸僵,形成尸斑,此乃死亡的最后阶段,发展到这个阶段的病人已不能再复活,医术已经无能为力。”

    暮青边走边说,说完时已与巫瑾上了拱桥高处。只见天与湖与雪,上下一白,人鸟声绝,唯两岸桃林碎红万点,气派万千。

    风一起,湖上雪卷如波,巫瑾眸底亦生波,圣洁如仙的男子,眼里终是着了尘世色。他望向暮青,问:“本王的医术乃是家传,阅尽天下医书,都督所言倒是从未听过,不知都督师从何人?”

    “家传。”

    “那令严应是世间高人。”

    暮青没接话,只望着湖面,半晌才道:“家父已辞世半年多了。”

    巫瑾一愣,随即朝暮青歉意一礼,道:“本王唐突,都督恕罪。”

    暮青摇摇头,问道:“听闻王爷通晓毒理,我有一事想问王爷。”

    “都督请问。”

    “王爷可知有什么毒含苦杏仁气味?”杀爹的元凶虽然就快要查清了,但是她对毒理很感兴趣,身边既有高人,不问白浪费机会。学无止境,只有如此,日后验尸时若遇上中毒死的人,推断才会更准更快些。

    “都督问的是杏春藤还是毒阎罗?”巫瑾问。

    暮青转头看向巫瑾,“这两种毒都含有苦杏仁味儿?”

    “并非两种,而是一种。”巫瑾笑道,见暮青不解,又接着道,“若都督问的是杏春藤,此藤只在南图国能寻见,其汁液可杀人,只需一滴,人畜难活,只是有极强的苦杏仁气味,除非与杏仁相混为食,否则极难下毒。”

    “那毒阎罗呢?”

    “毒阎罗乃本王所制,取杏春藤之毒,再混以七味药草,遮其气味,下在茶水饭菜里,很难尝得出。”

    暮青面色一寒,冷声问:“此毒天下间只有王爷处有?”

    巫瑾看出暮青神色变了,心知她提起此毒来,绝非随口一问,即是说她在别处见过此毒!

    “都督在何人处见过此毒?”巫瑾沉声问。

    暮青没想到巫瑾这样的人也会变脸,但见他的神色不似作假,便道:“盛京宫内廷总管安鹤有此毒。”

    巫瑾一怔,扶住桥身,清俊的手陷入积雪里,霎那比雪白。

    安鹤!

    暮青见他脸色不好,问道:“王爷与此人有仇?”

    既如此,看来不是巫瑾将毒阎罗给安鹤的。

    巫瑾低头不语,墨发遮了半边容颜,阴沉处雪色照不见,只见湖风拂动乌发,男子面上的阴沉忽明忽暗,好似一些尘封的不愿再碰触的陈年之辱。

    半晌,才听他道:“毒阎罗乃本王少年时所制,五年前,京中传入时疫,本王府里收治了不少百姓,时疫过后发现府里少了些毒,其中有一瓶便是毒阎罗。”

    那时,时疫持续了一个多月,府里进出的百姓有数百人,且有些并非盛京人士,府里丢了数种毒药,他却无从查起。自那以后,府中再不许人随意出入,即便是将死之人也不得入府半步。

第281章 用生命在抢男人(1)

    “王爷为何制毒?”暮青问,既然巫瑾说那是被偷的毒,就表示他从不将毒给人。既如此,炼毒又是为何?

    “制遍天下奇毒,研制出天下奇毒的解药,乃本王生平一愿。”巫瑾望向暮青,问道,“都督为何要问此毒?”

    “我爹是被此毒所害。”暮青目光寒澈。

    巫瑾迎着她的目光,那寒澈刺得他发怔,随即眸底生出痛色,“本王曾发过重誓,此生不以毒害人,却终是害了人……”

    暮青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此言真心,这才道:“此事不怪王爷,是那窃药之人可恶。”

    她不擅安慰人,且此事自己心里也乱着,说完转身便走。半晌,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巫瑾道:“都督打算下桥去?再往前可就算……”

    话没说完,暮青已停了下来,这才发现方才心乱,竟走来了桥这边,再往前去便是士族小姐们聚会的园子了。还好巫瑾提醒及时,前头又隔着桃林,这才不曾走去那边。

    暮青转身便往回走,刚迈出步子便听见身后桃林里隐约传来人声。

    “你可听说了?”

    “听说何事?”

    “安平侯府当年发配到江南的那一支有个嫡女,前些日子得了太皇太后的恩旨,回来了。”

    说话的是两名少女,听声音便知是偷偷摸摸出来说闲话的,暮青本没兴趣听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却在听见安平侯府后忽的停住了脚步!

    “太皇太后不喜沈家,为何有此恩旨?”

    “说是江南那边的沈府遭了匪,府中已无当家的长辈,那沈小姐又身子弱,侯府的老封君去宫里哭了一通,太皇太后便发了慈悲,准她回京养身子了。”

    “她身子弱?呵!女儿家哪有身子不弱的,只怕身子弱是假,故作柔弱做那些下作的狐媚事才是真的!”这时,又闻一道少女声音,听着分外尖利。

    林中竟有三人!

    那两名少女忙问:“为何如此说?”

    那少女道:“你们不知?外城可都传开了,前些日子那沈小姐回京时,马车在望山楼外被恒王世子给拦了,侯爷那时正在望山楼喝茶,瞧见后愣是拿茶泼了恒王府的人,替她解了围。”

    “竟有此事?那……后来如何了?侯爷他……”

    “侯爷英雄盖世,怎会瞧上那狐媚子!”那少女怒道。

    “那宁昭郡主可知道此事?”

    “谁知道呢,即便知道她也无需惧一个沈家女,早些年侯爷在西北戍边时,太皇太后和相爷夫人便相中了她,谁不知侯爷夫人之位是她的?”那少女越说语气越酸。

    “也是,咱们今儿也就是陪客。”那两名少女同叹了口气。

    宁昭贵为郡主,性子又讨太皇太后和相爷夫人的喜,她们自是争不得的,但一个失势的安平侯府还不惧。那少女一腔怨愤皆发在了沈家女身上,道:“还好那狐媚子识趣,称病没来今日的诗会,不然定有她瞧的!”

    “真病还是假病?”

    “谁知道呢,说是盛京天寒,染了风寒。哼!真病死了才好!”

    那两名少女互看一眼,若是真病了,那身子可真够弱的,若是没病假装称病,那倒是有几分心机。侯爷救她之事怕是不少人知道,事情才出了没几日,心妒之人不少,如今安平侯府又不得势,她若来了只有被欺的下场。

    “不对,没病死才好。”这时,那少女又改了口,声音里带了笑腔,似是心情又好了。

    “为何如此说?”那两名少女不解。

    “年初一时不是有圣旨要选妃?咱们这些人,家中都舍不得送去宫里,安平侯府倒是上上之选。圣上荒淫,那沈家女若是进了宫……”那少女说到此处便不说了,只顾笑了起来。

    暮青乍一听闻沈问玉来了盛京,本就面上生了寒霜,再一听此言,霜色更浓,回身便看向了巫瑾。

    湖风起,卷了桥上雪,少年回身,衣袂舞雪,凌厉压人。巫瑾一怔,听她扬声问:“王爷可娶妻了?”

    这一声颇为清澈响亮,林中顿静。

    “未曾。”巫瑾瞥了眼林中,似明白了暮青的用意,眸底忽生笑意,顺着问道,“都督可娶妻了?”

    “家有贤妻。”暮青道。

    她这话倒叫巫瑾一愣,今日诗会来的都是未婚配的公子小姐,元修既带她来了,想必是没娶妻的。

    “倒是侯爷尚未娶妻,我曾问过侯爷,喜爱怎样的女子。”暮青接着道。

    “哦?”巫瑾回过神来,笑意更浓,问,“侯爷如何说?”

    “侯爷说,不求倾国倾城,但求蕙心纨质。多舌善妒,背后议人,表里不一,皆为下品!”暮青咬字如刀,刀刀刺入林中。

    林中人声久绝,暮青拂袖上了桥去,走过了半桥,巫瑾才跟来,摇头失笑:“今日别院诗会,来的皆是朝中贵女,都督得罪了她们,日后怕是要生烦扰之事。”

    暮青冷笑一声,“我不怕烦扰,亦非怜香惜玉之人,谁敢生事,打回去!”

    巫瑾脚步一顿,看着暮青远去的背影,眸底生了古怪神色,后又摇头一笑。终究是少年,还跟那些女子们置气。

    暮青没回园子,本想在桃林里散散心中恼意,却碰上了元修。

    元修本该在亭中陪客,但暮青进了桃林,巫瑾便借故跟了进去,他哪还有心思陪着那些士族公子,耐着性子坐了会儿便也出来了。林中雪地里留了脚印,他本想去寻暮青,没想到半路就碰上了,见她脸色非但没好看,反倒寒了不少,不由沉声问:“谁惹你不快了?”

    元修边问边看了眼远处走来的巫瑾,莫非是巫瑾惹她不快了?

    “抱歉。”暮青忽然道歉,倒叫元修愣了,正要问她为何道歉,便听她道,“方才去了桥上,听见那边有人嚼舌根,忍不住拿你说了她们几句。”

    “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若娶妻,不求倾国倾城,但求蕙心纨质。”

    元修没说过此话,是她随口胡编的。方才听闻沈问玉回京,她原本只是心中不快,倒不至于出声,只是后来听见那些女子说圣上荒淫,不知怎的就压不住恼意,忍不住呛了几句,气是出了,倒是十分对不住元修。

第282章 用生命在抢男人(2)

    “蕙心纨质……心如蕙兰,品如纨素。”元修低念,深深看向暮青,她不就是这等高洁的女子?

    他笑了笑,她肯拿他去挡那些女子,他心里倒是欢喜,只是蕙兰柔弱了些,他更喜欢青竹。

    见巫瑾走了过来,元修便没多言,只对暮青笑道:“外头冷,你若是不爱凑那诗会的热闹,那边有暖阁,你可去歇着,午时再一道儿用饭。”

    “好。”暮青很干脆地应了。

    “王爷还请回亭中上座,我将英睿送去暖阁便回来相陪。”元修道。

    巫瑾看出元修对暮青十分维护,且似乎在防着他,他有些不解,但未纠缠,只谦和一笑,便入了亭中。

    诗会的午宴在湖心亭上,湖中有两亭,遥遥相望,公子小姐们各据一亭,既瞧得见又隔着冬湖,不至于太失礼数,真可谓煞费苦心。

    亭中,元修临风而坐,与赵良义等一干西北男儿抱着酒坛,把一众拿着酒杯的公子比得越发小家子气,元修却不理他们,只管与麾下将领豪饮,爽朗的笑声隔着湖面传去老远,尽显英雄气。

    湖上风大,小姐们那一亭两侧隔了屏风,当中一桌坐着八名贵女,却谁都没心思吃饭,眼睛皆瞄着对面亭子。

    主位上一名少女十四五岁,鹅黄袄,金马靴,身披桃红大氅,身后桃林里的桃花未开,她身上倒似千簇万簇齐绽放。少女一双明眸,眼珠一转,煞是灵动,正是元修的胞妹元钰。

    元钰笑着瞧一眼身旁,打趣道:“宁姐姐也有不爱眼前吃食的时候啊。”

    她身旁坐着名贵女,云堆翠髻,玉貌绛唇,那唇如珠樱,让人一眼难忘,只是偏生了张娃娃脸,面盘儿圆润,十六七的年纪,瞧着竟与元钰差不多大。

    此人便是宁国公的孙女,宁昭郡主。

    宁昭面含春粉,低头辩解道:“我哪有不爱眼前吃食,只是湖心风寒,这吃食都凉了。”

    “宁姐姐此话可是在嫌我招待不周?”元钰笑问,见宁昭慌忙要解释,便抢先道,“此事好办!改日我将宁姐姐请到府中,再补你一顿就是!正好到时再叫上我六哥!”

    宁昭一听,面颊飞红,嗔道:“你可不许行此于礼不合的胡闹之事!”

    元钰咦了一声,瞪大眼睛问:“难道你不想见我六哥?”

    宁昭被问得语塞,低头绞着帕子,干脆不理元钰了。

    元钰笑疼了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宁昭面红如血,旁边的贵女们陪着笑,笑意却大多似刻在脸上的。相爷夫人亲指宁昭为媳,纵然宁国公府人丁单薄,她也有着这世间最好的福气,能嫁给大兴闺阁女儿都想嫁的人。

    今日诗会,她们不过是陪客。

    “怪不得夫人总头疼,我瞧你这性子是得改改,旁的不说,你今儿怎又穿着骑装来了?这别院里又没马场。”宁昭见元钰笑个没完,便转移话题道。

    “没马场,有冰湖啊!”一说起这事儿来,元钰就生气,“我今儿来别院本是想玩冰嬉,谁知丫头碎嘴,我娘知道了此事便派了两个婆子跟着,把我看得死死的,不许去湖上。我娘一怕我摔着,二怕冰裂了,可眼下刚过年,湖面上的冰冻得正结实,再说自幼习武,怎会摔着?”

    “夫人也是担心你,冰嬉不同于习武,你若喜欢,今儿不就有冰嬉表演?瞧瞧就好,可别亲试。”

    两人说着话,后边桌上一名少女目光微动,借故出恭,偷偷退了席。

    江北天寒,冬日冰嬉素来是贵族之好,午宴刚开了一刻,湖面上远远的便滑来一片红云。

    众公子见了皆放了筷,起身凭栏远望。

    元修抱着酒坛对暮青笑道:“倒忘了,今儿有冰嬉,江南可看不到此景,你定要好好瞧瞧。”

    暮青并无意外神色,来亭中坐下时她就发现湖心的雪扫出来了。上午她去桥上观景时,湖上还覆着雪,定是她去暖阁里歇着时,别院的下人扫出来的。若无事定不会扫雪,而冰上的活动,想来除了冰嬉也不会有旁的。她对滑冰这项运动并不陌生,只是到了大兴之后,在江南待了十六年,确实没再见过了。

    暮青遥遥望去,见天水一白,冰湖如镜,一片彤云似自天上来,烈电般驰来湖心,时而如团云,时而如飘带,时而如红花万点,美不胜收。

    元修见暮青看得入神,笑道:“你若喜欢,可多来别院,我教你冰嬉!”

    暮青没应,她不喜欢相府,别院也不喜欢。她望向对面亭子,见那些小姐们也纷纷凭栏观望,说是看冰嬉,却有不少目光透过舞姬往元修身上瞧,而这边亭子里的公子们也隔着舞姬望向对面。原来冰嬉不过是幌子,让这些碍于礼教不敢相窥的公子小姐们寻个借口光明正大地看看对方才是真的。

    别人相亲自不干暮青的事,她倒真有几分心思想观赏冰嬉。但刚将心思收回来,便听身后有几名公子问道:“快看!那是何人?”

    暮青一愣,循着望去时,两边亭子里的人皆发现了那人,一同望了过去。

    这一望,那边亭子里,小姐们皆惊。

    “胡婉?”

    只见少女一袭素白罗裙,驰入舞姬中,惊得舞姬纷纷散开,而她在湖心中央翩然起舞,柳腰摆若灵蛇,舞姿袅娜妖娆,看得士族公子们人人屏息。

    元修狠皱起眉头来,暮青扬了扬眉。

    今儿有戏看了。

    对面亭中,元钰拍桌而起,怒道:“胡婉此举何意?”

    今儿有冰嬉,可献舞的都是舞姬,这么多男子在,贵族小姐怎可献舞?傻子也瞧得出胡婉的用意来!

    宁昭端坐不动,笑着安抚元钰,“许是余兴节目,没叫咱们知道罢了。”

    “宁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元钰见宁昭一脸天真无害,气得跺脚。

    宁昭笑意不减,袖中指尖却捏得发白,垂眸时眸底寒意如刀。

    胡婉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胡文孺之女,胡家虽没有宁家门第高,但胡文孺是元相国的心腹,胡婉虽知元家属意宁昭,却想一博。她一舞作罢,人在冰上一转,翩若雪蝶,笑盈盈朝着元修滑去。

第283章 水下藏尸

    元修眉头皱得更紧,胡婉却在离他三尺远时,脚下的冰忽然一翻!

    胡婉花容失色,噗通一声便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事出突然,两边亭子里的人都惊了,唯独暮青挑了挑眉,这块冰有一指厚,塌得真是时候,而且断得真整齐啊……

    这位胡小姐真是用生命在抢男人。

    “冰塌了!”这时,不知谁喊了声,舞姬们惊喊着往岸上逃。

    湖面宽阔,别院的护卫和小厮们离得远,等不及他们赶来救人。而离得最近的便是元修这一亭子的人,赵良义等人是西北汉子,不会水,那些公子哥儿身娇体贵的,谁也不敢在这寒冬里下水。

    “我去!”暮青道。

    “你别去!”元修一把抓住她,他知道她水性好,但这是冰水,她在地宫暗河里已受过寒气,若再受寒,对她的身子不好。

    说罢,他扯了块大氅上的布包在手上,眼一闭,便跳进了水里。

    元修跃入冰湖时,宁昭面色一白。

    盛京冬寒,年刚过,尚不到雪化冰融的日子,湖上的冰怎就塌了?方才舞姬湖心献艺,那么多人冰也未塌,偏偏胡婉来了就塌了,还偏偏塌在侯爷那边的亭下。

    此事也太凑巧,明眼人都瞧得出其中有鬼,可人在相府别院落水,又不得不救。但这一救只怕要救出麻烦来,女子的名节何等要紧?胡婉献舞时穿的单薄,落入冰湖里又湿了衣裳,侯爷救她是好心,可瞧了她的身子,只怕要将她收入府里。

    这些道理元修也懂,他在相府里长大,什么花样没见过?

    他闭着眼跃入了冰湖里,手一捞,拳风怒震,冰面咔嚓一声裂了,岸上人只见雪扬如雾霭,冰碎似破镜,元修自湖里纵出,手里提着一人,凌空在碎冰上一点,往士族小姐们所在的湖心亭纵去。

    “快让开!”元钰喝了声,小姐们才回过神来纷纷让去一边。

    人群刚散开,元修便落入了亭中,拎着胡婉便将她抛去了地上,他手被锦布包着,眼闭着,衣袍尽湿,身形精健。朔风吹入亭中,男子脸庞上结了冰碴,容颜冷峻霸气。

    亭中小姐们呆呆望着元修,宁昭看着元修闭着的眼和被锦布包着的手,眸底生出狂喜和感动,面色回春。

    “侯爷……”胡婉冻得嘴唇发紫,云鬓和脸颊结了冰碴,寒意刺骨,却拼着最后的意识没有晕过去。她躺在华贵的驼毯上,楚楚可怜地望着元修,眸底有喜意也有失落。喜的是元修真的救了她,失落的是他竟谨守礼教,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他的手拿锦布包着,连她的衣裙都没直接碰到。

    今日之计她连命都豁出去了,自不会如此便认了,她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哆哆嗦嗦唤着元修,祈盼他的怜香惜玉。

    但这一唤却将亭中小姐们的神智唤醒了,元钰面露厌弃,抬眼见她的丫鬟领着一群别院里的丫头赶了过来,便怒声吩咐道:“把胡小姐送去暖阁,先请府医来瞧瞧,再递牌子入宫请御医来!”

    元钰的丫鬟身旁还有一人,正是胡婉带来别院的丫头,那丫头扑去胡婉身边,哭哭啼啼将大氅裹去她身上,元钰见了怒声斥道:“你家小姐做下的腌臜事,你倒先哭起来了!人若非在我们相府别院落的水,以为我爱留你们?告诉你,我就是把御医院提点徐老请来,也定将你家小姐治好,绝不叫她赖上!赶紧将你家小姐抬去暖阁,晚了冻出毛病来,怕是要干出赖我六哥一辈子的事儿!”

    元钰乃天之骄女,自幼被华氏养在深闺,保护得极好,还从未亲眼见过这等羞耻之事,今日大开眼界,不由动了真怒,行事初露几分雷厉风行,声音虽还有些稚嫩,说话却半分不给人留情面。斥责罢那丫鬟,她便再不看胡婉,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她的眼。

    那丫鬟被斥得面色涨红,恨不得一头碰死,却不敢不顾主子,忙去扶胡婉。

    宁昭道:“侯爷衣裳湿了,先拿件大氅来,速去备新袍!”

    元修听出这声音并非元钰的,心知恐怕是宁昭,便闭着眼连她也没看,只淡道:“不必。”

    说罢,他便要退出亭子,这时忽听一道尖叫声,声音惊恐,惊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胡婉的丫头跌在地上不住后退,边退边惊恐地盯着地上一样东西,嗓音都扯破了。

    亭中的小姐们纷纷望去地上,只见方才还干干净净的驼绒地毯上不知何时多了件东西,那东西青黑颜色,上头有一层黄白的蜡状物,且不提那层黄白之物是何物,那青黑的东西瞧着却像是一只人手!

    气氛一静,尖叫声叠起,元钰和宁昭也吓得脸色煞白。

    元修听出不对来才睁开眼,看见地毯上竟有只人手,不由面色一变,箭步上前便拿包着手的那块锦布将那截人手包了,问那丫鬟道:“何处得来的?”

    这人手是方才丫鬟去扶胡婉,从她散落的云髻上摸到的,这人手勾着胡婉的头发,丫鬟起初不知是何物,摸到手里只觉得冰凉滑腻,低头一瞧,登时便惊得扔了出去!她先是受辱,后又受惊,此刻见元修眉宇沉如铁石,战场杀敌的煞气将她惊得白眼一翻,只虚虚抬手一指胡婉便晕了过去。

    胡婉已冻得浑身打颤,今日做下这等事她本将性命和脸面都豁出去了,但被元钰当众羞辱还是有些羞愤,此刻又见丫鬟指向自己,不由想起方才有什么东西拉了下头发……

    她一口气提起来,没咽下去便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元修狠狠皱起眉头,起身看向元钰,见她脸色煞白,问道:“可有事?”

    元钰只知摇头,宁昭望着元修,心生期盼,元修却像没瞧见她,只对元钰道:“回暖阁歇着,此事我自会处置,先将人扶下去医治。”

    说罢他便转身飞出了亭子,往对面去了。

    宁昭远望,有些失魂落魄,见元修落去对面亭中,走向一名少年将领。

    暮青在对面瞧见那边有些乱,原以为是那边正忙着救治胡婉,但后来听见尖叫声便觉得事有不对,元修回来后,暮青一眼便瞧见他手里的锦布里包着东西,便问道:“何物?”

第284章 古代补牙(1)

    “眼尖。”元修一笑,随即便敛了笑意,蹙眉将那锦布摊开,递给了她,“发现此物的丫鬟吓晕了,没问清来路,恐怕是从……”

    “水里的。”元修话未说完,暮青便道。

    这时,亭子里的公子们瞧清元修手里竟拿着只人手,也惊得纷纷后退,只有巫瑾和赵良义等西北军将领没动。

    赵良义摸着下巴便笑了,打趣暮青道:“嘿!真邪了,我说你小子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上这些?好像这些死人知道你在,扎堆儿来寻你似的。”

    “闭嘴吧你!”元修不大爱听这话,问暮青道,“你怎知是水里的?”

    那丫鬟只指了下胡婉就晕过去了,而胡婉只可能是落水时将这手给带上来的,此事他还想得通,只是想听听她还有何看法。

    “这层黄白之物是尸蜡,尸体长期浸泡在水中,脂肪皂化而形成的。”暮青用锦布包着那手,细细瞧了瞧,“湖底藏了具尸体,死了至少半年了。”

    这手是成年人的,成年人的肢体形成尸蜡少说要半年时日。

    这话对暮青来说没什么,亭中一众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听得打了个寒噤。

    湖底藏尸?

    “我下去瞧瞧!”元修道。

    “湖水颇寒,等开春冰融水暖了再去寻也行。”暮青道,虽然为死者伸冤很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

    元修闻言心里生出喜意,她关心他?

    “放心吧!这冰湖的寒气一时半刻还伤不到我!”元修傲然一笑,他所练的是至阳之功,此言可不虚!

    说罢,他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湖里。

    对面亭中,元钰吩咐吓得手脚发软的丫头们将胡婉主仆抬去暖阁,宁昭柔声安抚着其余的小姐们,回头间见元修又跃入了冰湖里,不由面色又白了一层。

    但元修没下水太久,一会儿工夫便上来了,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布袋,那布袋开了个口子,里面有水哗啦啦流出,一截白森森的臂骨从里面伸了出来。

    公子们脸色顿白,赵良义等人将亭子正中的圆桌搬开,清出块儿空地来,元修将那布袋放去地上,布袋摊开,里面淌出的水带着些湖泥,脏污好似尸水,有些公子受不住,还没瞧见尸身便转身呕了起来。

    暮青道:“给我准备件外衣、口罩和手套,府里没有便去衙门里找仵作要。”

    元修招来个亲兵,嘱咐那亲兵出别院去寻暮青所要之物,亲兵走后,他问道:“这尸体可能搬去暖阁验?”

    眼看过了晌午了,湖面上起风了,这尸体刚从水里捞出来,寒得冰似的,她若验尸必定冻手。

    “好。”暮青没意见,这尸体已经蜡化了,验尸之所的气温高低对其已无影响。

    元修又招来两名亲兵将布袋抬了,送去暮青上午歇息的暖阁。

    亭中公子们见了不由愕然,哪家府上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别院湖底藏了具尸体,显然是自家人所为,遇上这等事遮掩都还来不及,元修怎还让人验尸?再说,年刚过就碰见具尸体,这等晦气事若是别家遇上,定将尸体丢去乱葬岗,再去大寒寺请高僧来府上作法七日以除晦气,元修可倒好,尸体不扔,反往家里搬,这是嫌晦气不够重?

    元修确实不嫌晦气,战场杀敌之人,尸山都见过,还怕这一具尸体?他也知道此事许与自家人有关,但他想知道此人是谁,因何事而死,又是谁杀的。他离家多年,家里许多事都不知道,他得先将谁是何面目,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摸清楚。

    再说,她喜欢验尸,既然发现了一具,给她验就好了。比起这无聊的诗会,他宁愿看她验尸。

    但今日的诗会是母亲请了这些公子小姐来,出了这等败兴之事,元修自不好下逐客令,只好跟亭中的公子们赔了礼,请众人移去暖阁喝茶压惊,并命厨子重新准备饭菜。

    一听饭菜,众公子险些又要吐,比起吃饭来,众人倒对验尸颇感兴趣。盛京繁华,家门富贵,这些贵族公子最擅玩乐,这么多年下来,该玩儿的花样都玩过了,也都有些腻了,听见要验尸,虽觉得晦气,却也觉得刺激,于是纷纷表示不需准备饭菜,见元修和暮青要去暖阁,便跟在后头一起去了。

    到了暖阁,那装尸的布袋已放在地上了。

    元修见贵公子们都跟了来,不由眉头深锁,出门道:“今日诸位来别院,却出了这等事,实乃我招待不周,但人命关天,死者为大,不得不即刻验尸。只是不想冲撞诸位,是而还请诸位移步东暖阁,厨子准备了饭菜茶水,诸位且先压压惊,我随后再去赔罪。”

    话虽客气,元修语气却有些疏淡。

    这沉尸湖底之人八成与相国府有关,事关府中秘闻,外人理应回避,但一众士族公子闲来想寻刺激,便腆着脸皮道:“侯爷不必客气,厨子准备饭菜想来还需些时辰,我等闲来无事,听闻英睿都督颇有验尸之能,想留下来瞧瞧,望侯爷允准。”

    这话说得很清楚,厨子备好饭菜他们就回东暖阁,绝不在此多呆。英睿除了验尸,还颇有断案之能,元修未将此案报给盛京府,而是让旧部验尸,应是既想知道此案的原委,又不想对外张扬。既如此,他们只看验尸,不听断案,相府秘事就是让他们听,他们也不敢听。

    这些贵公子虽娇惯任性些,到底也是知道轻重的。

    元修心中却还是生出些不快,总觉得这些人太碍眼。

    暮青在暖阁里瞧着尸袋,这些事她一概无心过问,她只管验尸。

    “开着门,通风!”她道。

    元修回身,暮青的要求他自不会拒绝,只是院中不想留着碍眼的人,他刚想让人将公子们都带去东暖阁,前头亲兵便进了院儿。

    那亲兵骑着马去了义庄,来去颇快,不仅带回了暮青要的东西,连仵作验尸的工具箱都背回来了。

    暮青不管院中人,她穿了外衣,戴了口罩和手套,便从工具箱中拿了把剪刀出来,顺着那尸袋破损处剪了开。

第285章 古代补牙(2)

    脏污的尸袋在地上铺开,元修望去,见湖水淌出,一块大石压着堆白森森的人骨,一些人骨已经碎了,底下是些黑乎乎的湖泥和臭气熏人的烂草。

    院子里干呕声迭起,一群贵公子闻见那臭气直皱眉头,却还是觉得刺激,忍不住伸着脖子想瞧。

    这人竟是被杀后装进布袋中以巨石沉湖的!

    巫瑾立在门外廊下,广袖轻拂,袖中一道薄荷清香散出,暮青在暖阁里闻见,皱眉道:“不可用熏香!”

    仵作验尸前多令人多烧苍朮、皂角,方到尸前,遇到高腐的尸体时,为了不被那气味呛着,验尸前还会口含姜片,但如此一来嗅觉会受到影响,尸体上一些对破案有用的细微气味就闻不见了,因此她向来不用此法,多年来已成习惯,无论是怎样的尸体在面前,她都不许有其他气味干扰。

    巫瑾虽是医圣,与仵作一行也是隔行如隔山,不知此举犯了暮青的大忌,顿时面生歉意。

    元修沉着脸,他就知道这些人留在此处定会生乱,只是元睿还得求巫瑾解毒救命,他不好说重话,却想寻此机会将那些公子遣去东院。

    还没开口,便听赵良义道:“咦?不对啊,怎么是人骨?”

    元修一愣,转头看去,也觉出不对来。这尸身的手生了尸蜡,怎么袋中的尸骨却已成白骨了?

    “没什么不对的。”暮青蹲在地上,将大石搬开,对门口元修的亲兵道,“取盆水来,再取一幅白布来。”

    那亲兵在嘉兰关城大将军府里见过暮青要白布,知道她要拼骨,应声便去了。

    “全身尸蜡很少见,大多数尸体只有一部分可以形成尸蜡。”暮青拿起锦布包着的那截人手,道,“尸蜡可保存尸体的原形,并能保存某些暴力痕迹,虽然我们只有这截人手,但它也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事——这截人手是生前被斩下来的,而且生前发生过打斗,死者曾反抗过。”

    “生前?”

    “没错。”那人手很完整,手掌上连着半截前臂,暮青抬手将那断面往元修眼前一戳,道,“断面很平整,显然是被斩断的。”

    暮青说话间将手臂一转,只见前臂上有一道豁开的伤口,皮肉翻着,已经发硬,却能很清晰地看见被划开的皮肉,黄白的脂肪、发黑的肌肉和里面的筋。

    “纺锤形创口,刀伤!伤在此处说明发生过打斗,死者曾抬起胳膊挡刀,这才留了伤。”暮青将那断手放起,从尸袋上捡起一些好似腿骨的长骨道,“我之所以说这手是被生前斩断的,而非死后分尸,是因为这尸袋里的尸骨大部分是完好的,没有被分尸的痕迹。有一些人骨虽然碎了,但断面不平整,显然是被大石压碎的,而非被刀斩断的。凶手不太可能杀人后独独斩断这截手臂,所以这截手臂是打斗时被斩下来的可能性很高。”

    暮青验尸时说话语速向来快,元修已经听习惯了,暖阁外的一群贵公子脑子却转得没那么快,只觉前一句刚听完,还在思索,暮青下一句都说完了。

    这时,元修的亲兵回来了。

    暮青将白布铺到空地上,从尸袋上捡起人骨来便开始了拼骨。骨头在湖水里不知泡了多久,沾着湖泥和水草,有些脏污,暮青将人骨捡起放去水盆里洗过后才往白布上放。

    她速度很快,仿佛不需分辨就知那些人骨该在何处安放,连那些被巨石压断的骨头也能毫不迟疑地放去它该去的地方。

    冬阳清冷,只见少年蹲在地上,洗骨、拼骨,利落果断,她的手和手中的人骨晃花了人的眼。

    巫瑾救死扶伤无数,医圣之名非浪得虚名,人之经脉穴道他知之甚详,却不识人骨。那些在他看来如石子般的小骨,若非暮青拼了出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小骨竟是人的腕骨!

    男子细望少年的动作,眸光熠熠生辉。

    仅仅一刻的时辰,那白布上便拼出了一副人骨架子来,只是缺了头颅。

    尸体的头颅被巨石压碎了,颅骨是球形的,与其他骨骼不同,碎了以现有的条件来说很难拼起来,暮青只将那些碎骨洗净了,挑了几块细瞧。

    没人知道她在瞧什么,别说头颅碎了,就算是完整的,一只骷髅头难不成还能瞧出是谁来?

    元修和赵良义等西北军将领却认真地瞧着,他们见识过暮青验尸的能耐,就算是死人骨头,到了她手上,她也一定能验出些什么来!

    暮青却道:“这具尸体比较难推断致死伤,颅骨上未见刀伤,除了手臂生前被斩断外,难以做出其他判断。而且,水里的尸体,尤其是形成尸蜡的,较难推断死亡时间。”

    元修一愣,院子外头瞧热闹的士族公子们也愣住。

    不是说这位英睿都督颇有验尸之能吗?他们还以为就算是骨头架子,她也有本事瞧出是谁呢!原来是传闻言过其实了。

    有人露出嘲讽神色,但嘴上却没敢说,今日诗会上,谁都瞧出元修是多维护这小子,连户曹尚书家的庶子和翰林院掌院学士胡文孺的孙子都赶出去了。不想得罪元修,就最好别得罪这小子。

    “这么说,这具尸体的身份难以查明了?”元修问,他并不失望,她又不是神,世间有她破不了的案子很正常。

    巫瑾扬了扬眉,笑了笑,即便再验不出什么,今日能瞧见如何拼骨,也是一大收获了。

    “谁说的!”暮青淡淡看了元修一眼,“我只是说致死伤和死亡时间难断,我有说身份难断吗?”

    她向来不爱说大话,验不出的就是验不出,能验出的她一句也不会少说!

    暮青从地上将骨盆捧起,道:“死者骨盆高而窄,骨面粗糙,骨盆上口呈心形——男性!死者骨盆联合面背侧已经开始形成高嵴,出现骨化结节的连接,腹侧缘也开始形成斜面,结合死者的锁骨体、肩胛骨体的骨化中心出现情况和骨骺愈合情况,死者为青年,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而且,他的身份非富即贵!”

    众人刚以为暮青验不出来了,她就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一言更是令人震惊!

第286章 吓死爹了!

    暖阁外,众公子齐刷刷望向那缺了头颅的人骨,见那些骨头上没镶金也没戴银,怎么就能验出身份非富即贵来?

    却见暮青没动那些人骨,而是从水盆里捞出只死人牙齿来,给元修一瞧,道:“这牙补过!”

    古代医学是不分科的,医者大多是全科医生,内科、外科、儿科、妇科无一不精,什么病都能治,连口腔科也不例外。但补牙在古代是个技术活儿,有用榆皮、美桂等药草填牙的,有用象牙、牛骨等动物骨骼填牙的,也有用核桃木、檀香等物填牙的,还有一种叫做“银膏”。

    银膏是用银、锡及少量的铜、锌以一定的比例锉成粉末,然后与水银调成富有可塑性的软体,凝固后可硬如银,这是一种汞合金,可用来补牙齿缺落。

    但无论是哪种补牙方法,用哪种材料,寻常百姓都是补不起的,只有权贵才能享受这等高技术服务。

    “这颗牙磕掉了一块,用的应是银膏,外头还用软金铁线绑了一圈儿,美观精致,而且昂贵。寻常百姓可补不起这颗牙,此人的身份定然非富即贵!”暮青捏着那颗牙,那银膏已发了黑,只有中间瞧着有些许银亮,那金线也脏污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颗牙。

    但尸骨会说话,验不出致死伤和死亡时间又如何?有些命案终究注定要大白于天下。

    “我相信手艺如此巧的郎中也不多见,有心要找,定能寻到!”暮青道。

    盛京擅补牙的除了御医院那几位圣手,民间的也多是有名号的,不难查。

    元修看向巫瑾,他倒是没听说过巫瑾擅长此道。

    暮青道:“他不会替人补牙的。”

    元修和巫瑾闻言都愣了,元修问:“你怎知?”

    “他有洁癖。”暮青看了巫瑾一眼,道,“宫宴那晚,御菜王爷一筷未动,茶也喝得极少,给多杰喂药时曾借在下之手,搭脉时曾以巾帕搭在多杰的手腕上,所以我猜王爷有洁癖。”

    巫瑾怔意更深,半晌才笑道:“都督体察入微,本王佩服。”

    元修松了口气,她不是特意留意巫瑾就好。

    “我即刻命人去查!”元修招来亲兵,一番吩咐,人便去了,回身时见暮青凝眉望着地上尸骨,有深思之态,不由问道,“怎么?还有何问题?”

    暮青摇摇头,蹲下身子捡起腿骨瞧了瞧,道:“现在不好说,这骨需细验。”

    “还需如何验?”这沉湖的死尸补过牙,身份应该不难查,他还以为查查牙医便可。

    “复位颅骨。”暮青看向那些被巨石压碎了的颅骨。

    “这头颅已碎,竟可复位?”元修诧异。

    “自然有办法,不过需些时日。”暮青瞧了瞧地上的人骨,道,“把这些都搬去我府上,待过几日复位好了再说。”

    元修二话不说就点了头,他想知道这头颅是如何复位的,大可去她府上,总比在这别院里被一群闲人围着要好。

    精彩好戏刚开了个头儿就不能看了,心生遗憾的大有人在,巫瑾遗憾最深,却未多言。

    暮青跟元修要来只空箱子,将人骨一根根一块块地码放好,锁了箱子命人抬去了马车里。

    离开别院时,巫瑾唤住了她,道:“不瞒都督,本王痴心医道,有幸两番旁观都督验尸,对都督言道的医术颇感兴趣。我瞧都督似对毒草有些兴趣,我府上正巧有药圃,天下药草奇毒应有尽有,是而想请都督常去坐坐,谈论医道。”

    巫瑾不好待客,早些年他府上还收治穷苦百姓,这些年连百姓都进不得府去了。他邀人入府,这些年来还是头一遭。

    听闻此言者无不讶异,元修在一旁蹙紧了眉头,暮青却痛快点了头。

    “好!”谈论医道研究毒草比烹茶吟诗抚琴赏雪有趣多了。

    “那就静候都督贵驾了。”巫瑾笑道。

    “不必客气,该是我谢王爷。”暮青难得寒暄了句,便跟随马车回了都督府。

    都督府里本就没几人,主子也只有暮青一人,听闻她回了府便都出来相迎。

    “都督回来得可真早!”刘黑子一瘸一拐地迎出府来,故意扬了扬声儿,偷偷瞥了眼立在都督府门前的月杀。

    今儿相府别院有诗会,越队长要跟着,都督却没许,这一上午越队长的脸色可臭了,活似都督要一去不回似的,如今还不是午时刚过不久就回来了?

    月杀冷冷看了眼刘黑子,这叫回来得早?都去了半日了!

    暮青将刘黑子的神色看在眼里,瞧见月杀的冷脸却只当没看见,自从给她当了亲兵长,这人脸色就没好看过。

    “马车里有只箱子,抬出来送去我书房。”暮青对石大海道,说完便进了府。

    那箱子挺有分量,石大海和元修的亲兵一起从马车里抬出来,月杀见了便脸色更黑,这女人去了趟相府别院,回来还搬了只箱子,男女不得私相授受,她懂不懂!

    “都督搬了何物回来,咱们府里缺金银吗?”月杀语气不是很好。

    主子富有天下,刺月门这些年更攒下了一笔江湖巨资,不比南魏北谢少,她想要什么不能跟主子要,非得搬元修的东西!

    “俗!”暮青一字如刀,直往书房而去,只留给月杀一个远去的背影。

    月杀被这话气懵了,连石大海将箱子搬进府里也忘了阻止,杨氏在门口瞧着他的脸色,心中生疑。这越队长是都督的亲兵长,可似乎将都督管得严了些,上回侯爷来府里找都督,越队长活似防着侯爷,怕都督跟侯爷跑了似的,此事可真耐人寻味。且瞧他待都督的言行态度可不像下人,大海和黑子在都督面前就不敢这般放肆。她虽跟着都督的时日短,但也瞧得出都督待韩先生颇为敬重,待大海和黑子有上位者之威,唯独待越队长的态度却有些怪,两人似乎并非主仆关系。

    杨氏心觉古怪,却一时猜摸不透,只瞧见月杀回过神来后,铁青着脸进了府,瞧那方向应是往书房去了。

    月杀一进书房便愣了,只见那箱子开了,暮青正从箱子里往外拿人骨,箱子里除了人骨,别无他物。

第287章 贤妻与嫁妆(1)

    月杀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只觉无语——他以为箱子里是金银,她说他俗,她抬回一箱子死人骨头倒是不俗,但似乎也谈不上正常吧?哪****抬回一箱子胭脂水粉钗环珠翠,才算得上是正常女子。

    不过话说回来,她去相府不是参加诗会的?怎又遇上人命案子了?

    月杀满腹疑问,却不愿先开口打破僵局,只这么瞧着。

    暮青将颅骨碎片捡出摆去书桌上,其余的人骨仍放在箱子里,忙活完后倒是抬头对月杀道:“来得正好,你的独门兵刃拿出来我瞧瞧。”

    “瞧它作甚?”月杀嘴里问着,手上倒也没藏着。

    暮青还是头一回细瞧月杀的兵刃,只见那兵刃细如蚕丝,似雪寒冽,书房的窗纸是新糊的,冬阳清冷,照进窗来落在那丝刃上,只觉锋寒逼人。

    暮青眼神一亮,问:“此物还有吗?”

    月杀瞧见她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为何觉得不妙,戒备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暮青从地上提起一只仵作的工具箱来,这工具箱和人骨箱子一起被搬了回来。她打开箱子,拿出只钳子,道:“我要复位颅骨,需要铁丝。”

    “这是铁丝吗?!”月杀气得眼前发黑,刷地将兵刃收了起来。

    “铁丝虽可,但这丝更细,越细的丝对骨面的伤害越小。”暮青道。

    她想复位颅骨,但没有胶,只有两种方法可行,要么用石膏法,要么用铁丝法。把石膏与水按比例混合调成浆,涂在骨损处虽然可以用来粘接碎骨,但胶接速度慢不说,还容易污染骨损面,影响她的观察,所以她只能用更麻烦的铁丝法,将骨面凿孔,以铁丝穿过固定。

    铁匠铺里能寻到铁丝,甚至首饰铺子里有金银丝、铜丝这些嵌制女子簪钗的细丝,但因是手工拉制的丝,其细度大多达不到现代机械工艺的细度,这些丝也不是不可用,但是有更细的自然是好,越细对骨面的伤害越小。

    说到底,她就是看上了这丝刃的细度。

    月杀听了这理由更想吐血,咬牙切齿道:“这是寒蚕冰丝!”

    这寒蚕冰丝是刺月门数年前在一次门派厮杀中得到的江湖神兵,主子将其给了刺部隐卫,从此刺部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不知有多少门派盯着刺月门,多少高手为了得到这寒蚕冰丝丢了性命,它在这女人眼里竟然只是比铁丝细?

    “此人是何身份,竟用得起寒蚕冰丝修脑袋!”月杀拉长着脸问,她还能更奢侈吗?

    “冰丝再贵重也有价,人命无价!”暮青努力争取。

    月杀听见这话毫不意外,他跟着这女人有段日子了,知道在她眼里,什么东西在死人面前都得往后排!

    “武者面前,神兵无价!”月杀反驳,毫无商量的余地,若是旁人想打寒蚕冰丝的主意,他早杀了,偏偏这女人杀不得。

    “所以我问你还有没有这寒蚕冰丝。”听话能听重点吗?又不要他的!

    月杀气得想笑,不是他的就能用了吗?敢情他白费唇舌解释了,她可真有把人气疯的本事!

    “或者你能找到比铁匠铺里的铁丝更细的丝。”暮青道,她自然知道这寒蚕冰丝贵重,也不想夺人所爱,只是看见了更适合复位颅骨的材料,让她只瞧着不争取,这办不到!只是她也理解月杀的心情,法医面前死者无价,武者面前神兵无价,既如此,退而求其次也可,经过这番争执,她相信他已经清楚她要多细的丝了,也一定会想办法找来。

    果然,月杀听闻此言,总算松了口气,咬牙道:“等着!”

    只要她不打寒蚕冰丝的主意,要什么他都想办法给她找来!

    月杀在暮青身边当差半年,只有这一回最尽心尽力,为了给她找根细丝卯足了全力,这一出去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将黑了才回来。

    暮青一下午都待在书房里,将颅骨碎片细细凿磨了小孔,这期间元修来过,没有月杀在,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傍晚才走。刚走不久,月杀便回来了,暮青也不知他是否跑遍了整个皇城,大冷的天儿,人回来时额上竟冒着细汗。

    “给!”他找遍了盛京城中手艺最好的首饰匠人,逼着他们务必拉制出比琴弦还细的丝,不管金的银的铁的,只要够细!那些匠人这些年被京中权贵小姐给宠坏了,有些说没空,有些说要给哪家小姐赶制首饰,都是些仗势托大的,他就干脆把人打晕绑了,同关去一屋里,拿刀架着脖子让他们赶制了半日,总算有看着还行的。

    暮青瞧了眼桌上,金银铜铁所拉制的丝都有,比寻常街市上瞧见的当真细了许多,她又看了眼月杀额上的细汗,道:“辛苦了,多谢。”

    “你不打寒蚕冰丝的主意,我就谢谢你了!”月杀松了口气,主子命他杀个人,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给这女人办差,比杀人难办多了!

    “去歇着吧,厨房里今晚加了菜。”暮青说罢,低头继续磨孔去了。

    这晚,她连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忙到深夜才磨好了孔,随后开始复位颅骨,杨氏进书房送茶点时,暮青头也没抬,只道:“放去那边桌上。”

    话音刚落,那茶碗便递来了眼前,茶碗青翠,红袖如云,袖下男子的手清俊如玉。

    暮青一愣,抬头,见步惜欢笑道:“我也来瞧瞧,让你打寒蚕冰丝的主意都想修复的人头是何身份。”

    暮青一听便知是月杀又打小报告了,低头继续去摆弄颅骨碎片,道:“挡光。”

    步惜欢扬了扬眉,这话听着可真耳熟,她在刺史府验尸时也曾这般嫌过他。

    “夜里忙活这些,也不怕熬坏眼!”步惜欢没好气地说了句,转身去旁边拿了盏灯来,放去了暮青书桌上。

    暮青选了几条铁丝,对着烛光穿过颅骨碎片上的小孔,拿过钳子来将铁丝拧紧,使两片碎片拼连在一起。复位颅骨是细致活儿,暮青一举一动都颇为仔细,书房里静得只闻小钳拧着铁丝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步惜欢还在桌旁。

第288章 贤妻与嫁妆(2)

    步惜欢一手端着茶,懒洋洋倚着书桌,见暮青抬眼,那神情不知是气还是笑,只将茶盏往她面前一放,道:“歇会儿吧,忙了大半天了。”

    暮青瞧了瞧手中的颅骨,才刚刚复位了一小块儿,巨石将这颅骨的一些地方压得很碎,骨面很小,到最后她可能还是需要用到石膏,但是大片的可以用铁丝法,另外有些牙齿脱落了下来,她最后需要用金丝将牙齿绑在一起复位,所以她才说复位颅骨需要几日的时间。

    “我想早些将这颅骨复位出来,此人的身份……我有些疑惑。”暮青托着那一小块儿复位好的颅骨道。

    步惜欢从她手上将那颅骨拿过来,托在掌心细细端量了会儿,只见那骨面上的小孔凿磨得很细,铁丝拧好后皆藏在里面,只完成了一点儿便已能想象完成后的精致。他端量了半晌,似在欣赏她的手艺,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道:“嗯,我也有些疑惑,一个身份非富即贵之人竟被沉尸在相府别院的湖中,盛京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消息知道得倒快。”暮青将茶盏端起来,茶水已温,喝着正好。大年夜假勒丹神官之事他那么快就知道了,今晚她已经不惊讶了,左不过是相府别院的小厮里、那些贵族公子里或者是他们带着的随从里有他的人。

    元家势大,相府别院的湖里发现具沉尸,这等秘事即便看到了也少有人敢说出去,说出去的定是步惜欢的人。

    “嗯,我不仅知道相府别院的湖里有沉尸,我还知道有人说自己已经成婚,且家有贤妻。”步惜欢含笑瞧着暮青,掌心里摆弄着人骨,笑意却含着三分戏谑。

    暮青一怔。

    步惜欢笑意更浓,倚在桌旁饶有兴致地问:“何时成的亲,哪家小姐有幸嫁与都督,可能说来听听?”

    暮青不答反问:“巫瑾是你的人?”

    那话她是与巫瑾在桥上说的,虽然是说给那桃林中的士族小姐听的,也不排除她们中有步惜欢的人,但巫瑾的可能性更大些。步惜欢不说这话,她倒忘了在离开奉县时的銮车里,他曾与她说过巫瑾的事,听起来两人颇熟。

    “我的人?”步惜欢扬了扬眉,脸不红气不喘道,“我的人只想是你。”

    暮青:“……”

    她的错,明明知道这人不正经,说话应该更清楚些才是。

    “你的线人?”她重新问道,咬字清晰。

    步惜欢低头沉沉一笑,抬眸时漫不经心道:“线人?这词儿听着倒新鲜,确切的说是同盟。”

    暮青一听就懂了,巫瑾是南图国质子,幼时便被南图国君送来大兴盛京为质,他心中定然想着回国,与步惜欢结下同盟很正常。

    “同盟之事我已与都督交代了,都督可能与我交代一下贤妻之事?”步惜欢抓着此事不放。

    暮青面无表情,把茶盏递给步惜欢,道:“凉了,换热的来。”

    步惜欢拿着茶盏,气得发笑,也就只有她敢理所当然地使唤他端茶倒水。暮青却低头继续复位颅骨去了,步惜欢瞧着她,见她半低着头,眉眼间认真的神色被烛光晃着,韵致独特。她总有一种天下女子都没有的气韵,起初觉得冷硬,却越相处越觉得有味道,不知不觉间就被吸引,待回过神来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如同此时,他本是被她气着,却不知不觉瞧了她许久。

    步惜欢摇头一笑,端着茶盏便出了书房,背影洒然。

    还是范通说的对,既生她的气,又想着她,这气还是不生的好。

    夜已深,厨房的灶下还生着火,锅里煮着热水,应是暮青今夜睡的晚,杨氏备着水要给她沐浴的。厨房里没人,即便有人也无妨,步惜欢添了茶水来,回来时还端了两盘点心。

    暮青正就着烛火穿铁丝,瞧了眼步惜欢端回来的茶点,低头继续忙活,嘴角却浅浅的牵了起来,道:“嗯,是挺贤惠的。”

    步惜欢端着茶点的手一顿,愣了好一阵儿,忽然长笑一声,笑声惊了夜色,懒沉欢愉。

    暮青瞥了眼书房的窗子,瞪了步惜欢一眼,步惜欢毫不在意,笑够了才道:“我怎么不记得有收都督的聘礼?”

    “我也不记得有收陛下的嫁妆。”暮青淡道。

    步惜欢扬了扬眉,缓缓点了点头,似乎很同意这话,“嗯,如此说来,此物可好?”

    他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物来,递到暮青面前,暮青一瞧,见是只袖腕,外表瞧着皮甲所制,颇似武将佩戴之物。她诧异地看了眼步惜欢,不知他身上怎么带着件袖甲,便见他将那袖甲摊在掌心,解了前头一只小扣,里头竟还藏着一层,他往其中一抽,一根冰丝便被抽了出来。

    寒蚕冰丝?!

    “伸手过来。”步惜欢道。

    暮青还在惊讶,下意识将手一伸,步惜欢便执了她的手臂,将那藏着寒蚕冰丝的袖甲戴到了她的手腕上。

    男子半低着头,烛光晃着他的眉宇,不见雍容懒散,只见温暖静好。他生在皇家,没进宫前是恒王府世子,进了宫是一国之君,即便朝政被元相把持,他也是尊贵无匹,未曾做过服侍人的事。帮她戴上袖甲,他并不熟练,却很认真。

    “今日起戴着它,像你的那套小刀般别离身,若有遇险之时,此物许能用得到。”步惜欢帮暮青调了调袖甲上机关小扣的位置,道,“此丝极韧,高手用之可斩刀断剑,无所不能,你虽不懂内力,但遇险时也可有妙用。”

    她虽谋了江北水师,但元家不可能放心将水师交给她,日后她在朝中必定有险,他虽留了月杀在她身边,但月杀一人,难以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所以他已在为她筹谋神甲之事,一旦得了神甲,便会为她建立神甲军,日后在暗处护她周全。

    她身上已有一套小薄刀,但如今已有很多人知道此事,因此他觉得还是为她再备一样防身之物的好。

    “此物平日不可示人。”步惜欢嘱咐道,江湖上觊觎寒蚕冰丝者颇多,要她不要显露也是为她的安全着想。

第289章 面貌复原(1)

    暮青不说话,只望着步惜欢,他今夜来府中,为的就是给她这个?

    “感动?”步惜欢笑问。

    做完了正事,有些人就又是老样子了。

    “我只是觉得这寒蚕冰丝像大白菜。”刺部有,如今她也有了。

    “最后的了!”步惜欢气到,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涵养很好,可她总有本事气到他,“这冰丝原是件丝甲,多年前刺月门在江湖厮杀中所得,我将丝甲拆了,得了百条寒蚕冰丝,给了刺部,这一条是我的。”

    “你的?”暮青听了低头便去解那袖甲,若是多余的,她收下倒无妨,若是他的,她便不能要。他的处境其实比她险!

    “我无妨。”步惜欢将手往她手上一覆,眸中生出暖人的神色,她担心他,于他来说便是无价宝了,“不必忧心我,我的功力再有一两年便可大成了,此物留在我身边已无大用。”

    母妃被害时他尚且年幼,那时无力救母,如今他必定倾全力护着她。

    “还有一两年才大成,现在不是还没大成?”暮青还是不肯收。

    步惜欢却一笑,眉宇间难掩的傲然之色,“虽还未大成,但这天下间能伤及我性命的还真没几人!好了,快四更天了,我还需回宫去,你早些睡,这修人骨之事明儿再折腾吧。”

    他知道暮青性子倔,说罢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华袖一拂,手指分明没触到暮青,暮青却只觉颈侧一凉便困意如潮,心头还没生出怒意来便往椅子里一倒。

    步惜欢将她接住,顺势抱了起来送去了阁楼,这才出府回了宫。

    暮青复位颅骨的事一连做了三天,次日乃休沐日,不必上朝,因此傍晚她让人送了帖子到侯府和瑾王府,约元修和巫瑾次日早晨到都督府来。

    上回在相府别院,她已经答应巫瑾有空去他府上谈论医道,却一直没时间去。她是真心想跟巫瑾学些医术,既如此,巫瑾感兴趣的事,她也不藏私了。再说,他是步惜欢的盟友,有些事他知道了便是步惜欢知道了。

    这件案子,还真得让步惜欢知道。

    一大早,元修兴冲冲来了都督府,一进花厅见巫瑾也在不由有些怔愣,但见到暮青的脸色沉着便压下了心头那些私念,问:“怎么?有何发现?”

    “有大发现,你想象不到的大发现。”暮青将那修复好的颅骨递给元修,道,“此人不仅身份非富即贵,还非我族之人。”

    “何意?”

    “胡人!”

    胡人?!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元修杵在花厅门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巫瑾瞧向暮青手中,他来的早些,已瞧过她复位出来的颅骨了,他还记得初见时的心情——惊讶、惊艳、惊叹!三天前的碎骨已经成了完整的骷髅,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骷髅,每片碎骨面边缘都钻有小孔穿有铁丝,孔小丝细,手艺更是细致,铁丝都拧藏在颅骨内部,连牙齿都以金丝缠连在一起,精致得如同古董摆件,他还是头一回觉得骷髅很美。

    图鄂一族信奉死者亡灵,娘乃族中圣女,神殿中遍布死者之骨,他曾见过,除了能辨出幼童之骨,他看不出其他的有何区别。

    暮青早命人将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拿来了花厅,人骨架子她已经在花厅正中的地上摆好了,后面置了张大桌,桌上还有只头骨,没人知道这只头骨是谁的,哪里来的。

    暮青道:“这是我让人去义庄里取来的大兴人的头骨。”

    那头骨侧放着,暮青指着上头的一些特征道:“大兴人的颅宽,颅形平滑而圆,颧骨较高,面部扁平,眼眶外口圆,就像这只头骨!而我手中的这只特征明显不同,颅窄而低,颅形长,颧骨不高突,口鼻部有前突,下巴前突!”

    说话间,她将手中的胡人头骨也放去了桌上,与那大兴人的头骨并排放好,巫瑾望去,只见区别立辨!

    “虽然人各有不同,但这并非个体差异,而是种族差异。还记得我们在大漠的时候吗?拜那些埋在大漠里和地宫甬道里的人骨所赐,我研究出一些差异来,虽然不知此人是五胡部族里哪一族的,但他确实是胡人。大兴人和胡人的差异还表现在其他骨骼上,比如骨盆,比如股骨前曲程度。”暮青看了眼地上摆着的人骨架子道。

    她在相府别院时就发现这些骨骼不像大兴人的,但还不能完全肯定,且当时暖阁外围着一群士族公子,相府别院的湖里死的人有可能是胡人,兹事体大,在她不确定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她将颅骨碎片带回来复位就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测,结果她的猜测竟然没错。

    暮青的话,元修从来不怀疑,那段在大漠的日子,她是没少挖埋于黄沙下的人骨,只是他没想到竟真有一日用得上!

    这三日,他手下的亲兵将城中会补牙的郎中都查了出来,只是那颗补过的牙齿在暮青手上,因此尚未询问那些郎中,他原想着等她将颅骨复位好,没想到这头颅竟是胡人的。

    相府别院的湖里竟沉了具胡人的尸体,这人是何身份,如何混进了大兴的龙居之地,又为何会死在相府别院,被何人所杀?

    尸体在相府别院里发现,只怕与相府有关,但那日诗会后,爹娘听闻湖底藏尸之事都颇为震怒,爹怒的是他不该下水捞尸,将此事让那些士族公子知晓,坏了相府的名声,倒瞧着不像是对此事知情的样子。

    那么凶手会是谁?

    “想知道凶手是谁,先得查死者是谁。”暮青道。

    “如何查?这人都已经化成白骨了!”元修沉声道。

    银膏贵重,多是大兴贵胄子弟所用,此人补牙用的是银膏,说明那郎中在盛京请的可能性很大,哪个郎中会承认此事?一旦承认,罪同通敌!

    他知道她最擅断人所言真假,可那郎中事后也有可能被灭了口。

    元修对此事并不乐观,却听暮青道:“谁说化作白骨就不能查了?我自有办法将此人的生前面貌复原!”

    元修一愣,巫瑾还在瞧着桌上的两只头骨,细心对比其中不同之处,听闻此言倏地抬头,眸光乍亮。

第290章 面貌复原(2)

    “复原……生前面貌?”元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人死已成骷髅,怎能知其生前面貌?

    “自有颅面复原之法,人的面貌是基于骨骼的,看到了死者的骨头,就能看到他的脸。”暮青转身将那胡人头骨拿起托在了掌心,在元修面前晃了晃,那骷髅黑洞洞的眼眶毫无生机,巫瑾眸中却生出皎皎明光。

    “此事今日可行?”巫瑾急问,平日里圣洁无争,待人温和疏淡的男子,这一刻竟有些激动急切。

    暮青转身往桌后去,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她从桌后提出来一只工具箱,里面验尸的工具已经全都清理了出去,只放了复原面貌的工具——黄泥、牙签、小尺,以及雕刻用的工具。这些工具与雕刻匠人用的稍有不同,都是昨天她画了图让月杀紧急去铁匠铺里打的。面貌复原多用橡皮泥,但此物寻不到,她只好用民间匠人捏泥人用的黄泥代替。

    工具齐全了,她将桌上大兴人的头骨搬去一旁,只留了胡人的,拖了把椅子到桌前坐下,便开始了面貌复原。

    巫瑾起身来到了暮青身边,元修也负手走近,两人一左一右立在暮青身后,齐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听她道:“人的面部基本上有十五处测量点,中线有九处,脸侧有六处,比如发际、眉间、鼻根、鼻梁、上唇根、人中、眼眶下缘、颧弓等处,先确定这些部位的厚度,然后标高。”

    种族不同,面部肌肉等一些组织的厚度其实是有差别的,暮青在大漠研究的大多是人骨,偶尔看见过几具干尸,并没有进行太多的面部组织研究,但她发现大兴人和胡人即便可以套用前世所学的种族理论和计算公式,因此今日也是大胆一试。

    她取来牙签,用小尺量出发际、眉间、颧弓等部位的厚度,然后用解剖刀将牙签割断,用黄泥将牙签粘在那胡人的头骨上。只见她手中的小尺上有些从未见过的细小刻度,而她的动作利落仔细,一会儿工夫,那胡人的头骨上就粘了十几处圆圆的小黄泥块儿,瞧着就像是一个人的脸上钉着铆钉,虽丑,却新奇得让两个大男人都屏息细凝,眼都舍不得眨。

    天下人多矣,今日却只有他们两人能亲眼见识这等让死人生前面貌再现的奇事,何其有幸!

    暮青将一些关键的高度标好,便拿起黄泥往颅骨的面部上贴,边贴边道:“死者是男性,年龄二十出头,正值青年。草原男儿多在马上,青年人大多高壮,少有胖者,所以可以推断此人的面容应是精瘦的。”

    暮青先将半张脸贴好黄泥,随后拿出雕刻工具来细修,“这只颅骨颅长长,颅宽窄,面宽窄,颚形窄,复原面貌时要时刻注意他的这些骨骼特点。”

    “眼耳口鼻的定位也有其法则,口的宽度大致与瞳孔间的距离,现在他的眼睛还没有做出来,那么可以根据这里来确定口的位置。”细细修好面部后,暮青指了指面前头骨的牙齿,“左右尖牙及第一磨牙缝之间的长度基本上便是人的唇长,而唇宽大多在上下牙釉质高度的一半处。但胡人的唇大多比较宽,此人的口鼻部又有些前突,所以他唇部特征应该是这样的……”

    她边说边捏着黄泥,像雕泥人似的雕出唇部来。

    “胡人的鼻梁比大兴人高,通常都带些鹰鼻的特征,宽度相当于一只眼睛的宽度。”

    “耳长接近于鼻长,与鼻子处于同一平面,胡人的耳廓较大,耳珠厚实。”

    “眼睛的大小最难推断,但位置可以先确定,外眼角在眼眶的结节处,内眼角在泪囊窝的中段。此人的眼眶是角形的,略微上提,而人的内眼角大多比外眼角低些,那么这人的眼形应该是这样的……”

    暮青边说边雕刻五官,她的手极巧,虽然有时听不懂她的话,但是看她做事是一种享受,忍不住会忘记案子有多复杂,渐渐心生澎湃。

    元修盯着暮青的手,她的手素白纤柔,指尖而沾着黄泥,却越发显出少女手指的葱玉粉白,他不免有些失神,笑着摇头,不知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长的时间都没发现她竟是女儿身。

    巫瑾聚精会神地盯着暮青手里正在搓着的眼球,不经意间瞥见她的手指,心头忽生疑惑,但他的心思大多在面貌复原的新奇事上,这疑惑刚刚生出,他便被那已经完成的半张面容吸引了。

    暮青完成了半张脸,又根据这半张脸去完成另一半,不必讲解,她的速度快了许多,整张面容都复原完成后,她拿出颜料来,调好便开始往面部上染色。

    五胡部族人的肤色有些出入,暮青不知他是哪族人,肤色便取男子常有的麦棕。胡人男子常年在马上征战,大漠草原的风刀会将他们的脸颊割得有些红,他们的唇色也更加红润些,眼睛的颜色有黑有蓝,暮青取了像呼延昊一样的暗青色。

    原本的一张泥脸,渐渐有了颜色,元修和巫瑾吸了口气,皆屏住了呼吸。

    当暮青放下笔,一张惟妙惟肖的脸孔出现在两人面前!暮青却还有最后的工作要做,她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发套,道:“此人脸上有没有痣,这个无法知道,但他二十出头,应是没有胡须的。鉴于他的身份是贵族,而胡人的贵族喜欢以彩珠缨络编在发间,所以昨日我让人寻匠人做了只发套,因为不知此人是哪一部族的,所以未做冠帽。”

    她前天夜里连夜画了图,一早就交给了月杀,要的东西不少,月杀办事却颇有效率,出去了一日,傍晚时将东西全都拿了回来,一样不缺。

    暮青将那发套戴好,这才算是完工了。

    只见花厅的桌上放着只胡人头,鹰钩鼻,吊梢眼,宽唇阔脸,面色黑红,梳着彩辫,异族眉眼惟妙惟肖!

    暮青起身让去一旁,对元修道:“此人脸上的痣、疤等特征都无法知道,所以面貌虽然可以复原出来,但做不到十成相似,只可有个六七分,若是认识他的人,看了或许会觉得眼熟。”

    六七分?

    巫瑾看向暮青,目光赞叹,笑道:“都督过谦了,天下圣手有妙手回春之能,尚不能使死者再生,已成白骨之人怎能苛刻其容貌复如生前?这六七分的容貌复原之术已令在下大开眼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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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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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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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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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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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