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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1章 各自的心意

    她虽对元相国没有好感,但没见过元修的娘,人伦之情不该与朝堂恩怨混淆。她想与爹娘守岁都已不能了,元修尚有此福分,理应珍惜。

    “我先送你回府。”元修却坚持道,“放心吧,送你回府,我轻功回去,来得及!”

    “刑曹衙门在东,鹭岛湖在南,相府在北,如何来得及?”暮青没忘了元修会轻功,但他们从宫里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假勒丹神官一事又耽误了不少时辰,哪里还来得及?

    “来得及!”元修朗声一笑,揽起暮青脚尖一点,两人便离地而起。

    自那破庙带着她到刑曹大牢,他便觉得心情颇好,还想着再试试了,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暮青怔愣时已被元修带起,两人踏着墙头屋瓦而行,暮青一时有些怔愣,想起在汴河时,亦有人携她高行,那夜星河照着宫城,人在其中,月明风清。今夜却只见飞雪如花,天地茫茫,朔风摧,星夜遥,别有一番阔大景致,痛快心境。

    元修借着轻功而行,即便带了个人,速度也比两人走夜路快上许多,两人直接落进了左将军府花厅前的院子里。

    刘黑子和石大海在门口等着暮青,正等得焦急,见有人从头顶上进了府里顿时惊住,以为是刺客,追进来才看到是元修和暮青。月杀从后院过来,脸色自不好看,道:“大将军怎不把我家将军直接送回后院阁楼?”

    元修往阁楼方向看了一眼,他不是不想去,只是她终究是女子,那阁楼是她的闺房,他还是不要随便进的好。

    “不了,我把你家将军送回来了,赶着回去守岁,就先走了!”元修对月杀道,又看了暮青一眼,说道,“你早些歇息吧,明日再叙。”

    那察言观色之事,他还想听听呢。

    暮青点了点头,见元修原地而起,纵去花厅屋顶,眨眼工夫身影便被雪幕夜色遮了。

    暮青的目光却未收回来,望着漫漫大雪,她竟恍惚想起江南的雨,那青瓦珠帘,一间小院儿。

    爹走时,她只觉悲愤,半年来尚未体会得真切,直到这大年夜,她才知道,这一生真的要自己走了。

    “人都走了,还看!”月杀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暮青的思绪。

    暮青瞧他的脸色就知他想歪了,她也不解释,直接往后院去了。一路上没见着杨氏,暮青想着许是在厨房忙活年夜饭,便上了阁楼。

    还没到阁楼屋里便闻见了饭菜香,暮青走上去一瞧,见杨氏正忙着往桌上摆碗筷,一人坐在桌后,见她上来,淡道:“回来得倒晚。”

    暮青怔住,“你怎么来了?”

    “陪你守岁。”

    杨氏摆着碗筷,听闻此言不由心生诧异。

    哪有君王陪臣子守岁的,这可真是稀奇事,将军不过四品,出身贱籍,陛下缘何如此恩宠?

    今夜将军前脚刚走,陛下后脚就来了,在此等了好一阵儿了。她自不敢问陛下这大年夜的来将军府有何事,奉了茶来就退下了,刚才被唤进来摆膳,那时还想着将军尚未回府,陛下怎就叫摆两副碗筷,哪知刚这么想着,将军就回来了。

    杨氏摆好碗筷,回身便要接暮青解下来的紫貂大氅,暮青自己拿去搭好,道:“你们久等了,且去吃年夜饭吧。”

    杨氏应了声,偷偷给暮青使眼色,悄声道:“陛下瞧着可不大开怀,伴君如伴虎,将军需小心着。”

    暮青瞥了步惜欢一眼,杨氏便福身退下了。

    “你竟能出宫来。”暮青走到桌旁坐下,瞧着对面的步惜欢。

    步惜欢执着酒壶,缓缓斟酒,淡道:“出宫不易,等人更不易。”

    暮青伸手便将那盏斟好的酒拿了过来,低头浅尝了口。酒液清醇,淡淡梅香,入喉甘甜,竟与在宫宴上饮的勒丹烈酒差别甚大。暮青有些意外,不由扬了扬眉。

    步惜欢瞧她喜欢,眸中隐见舒心之意,语气却还是淡的,“宫酿梅酒,摘一年初雪后开的梅花,装坛浸于山泉里,四十九日后将花瓣取出煮酒,随后挖地三尺封于梅林中一年,今晨才起出来。”

    “埋了一年?”暮青执着酒盏在手心里转,点头道,“怪不得味儿发酸,埋久了都酿成醋了。”

    对他,她依旧毒舌,步惜欢气得发笑,伸手便将她手中的酒盏又拿了回来,也放在手心里转,边转边瞧。玉杯清酒,杯不及男子手指玉色温润,酒不及女子品过后在杯沿留下的水珠儿清亮。

    步惜欢瞧着,含了那杯沿儿,就着浅饮了口,道:“嗯,果真是甜的,还是狄王的舌头好使。”

    “好使就留着吧,日后帮陛下品酒。”暮青冷道。

    步惜欢冷笑一声,把那酒盏往桌上一放。

    喀!

    漫不经心,其声却寒。

    “品了不该品的,还是割了的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屋里无人服侍,若是有想必也听不懂两人话里的机锋。

    “用膳吧,寒冬夜里,饭菜凉得快。”步惜欢帮暮青盛了碗五谷饭,暮青爱喝清粥,但大兴的民俗大年夜里不喝粥,要吃稻、黍、粟、麦、菽这五谷蒸制的饭,有祈望来年五谷丰登之意。

    两人脚下烘着火盆儿,饭满满的一碗,谷香扑鼻,腾腾热气模糊了眼前人,暮青有些恍神儿,面前红木花桌替了黄杨矮桌,那满面皱纹憨笑着给她添饭的人换了一个,桌上画烛玉碗,那人梨花月袍,与她对坐,背衬窗外雪,等着除岁钟。

    阁楼里暖融融的,脚下的白炭烤暖了雪靴,竟一直暖到了心里。

    她以为要独自守岁的一晚,并没有孤孤单单的过。

    “你来陪我守岁,太皇太后那里由谁来陪?”暮青煞风景地问了句,她不问步惜欢是如何出宫的,他定有能出宫的法子,可是这大年夜,他身为帝王总要陪着太皇太后守岁,他不在宫里,如何隐瞒得过去?她知道他有替子,但那替子真能丝毫破绽不露?

    “宫里之人哪有年过?”步惜欢捧着碗,笑意凉薄,“只有永无日夜的尔虞我诈。”

第262章 冤冤相报(1)

    暮青没接话,只看着他。

    “元广去而复返,到了太皇太后宫里,随后太皇太后便称乏免了守岁。”

    元广想必便是元相国的名讳了,太皇太后身居后宫,外臣竟能深夜入宫,这也真是目无宫规到了。

    虽然步惜欢没再多说,但暮青也想象得出来了,元家兄妹深夜宫中相见,太皇太后免了守岁之礼都要商议的事定是大事,或许与水师之事有关,而步惜欢也是因此才有机会出宫。

    那今夜城中旧庙外勒丹使节的事,他应该还不知道。

    暮青想着,忽觉额头一痛,抬头时见步惜欢将筷子收了回去。

    “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歇歇?”步惜欢轻斥地瞧了暮青一眼,夹了只四喜丸子放进她眼前的碟子里,叹道,“今夜除岁,难得相伴,外事先放着,好好过个年,我……好些年不曾如此了。”

    好些年。

    过了今夜便十九年了。

    烛影摇曳,晃得男子眉宇间忽明忽暗,辨不真切。

    暮青瞧着,那假勒丹神官之事便压在了嘴边,难以再说出口。这倒也罢了,她竟鬼使神差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倒是头一年如此,以往在家中与爹一同守岁,一间屋子,一张矮桌,一盏油灯,四碟小菜,唯有这碗五谷饭是一样的。小时候,爹给我添饭,长大些,我给他添饭,我以为能一直添到老……”

    暮青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低头,吃饭。她脸上的面具没摘,那粗眉细眼的少年模样实在不美,雪色战袍的肩头却似落了霜,红烛照着,也难照化。

    步惜欢瞧着,执起勺来,舀了勺谷香四溢的饭往暮青碗里一添。暮青怔住,低头看碗里的饭,她根本就没吃几口,碗里还是满的,被他这么一添,碗里的饭都堆成了小山,听他道:“日后我帮你添,一直到老。”

    暮青捧着碗,怔得更深,心里忽被什么撞了一下。

    窗外忽然传来钟声,城外大寒寺的除岁钟声荡过巍峨的城墙,窗未开,风声悄起,桃枝飒飒,伴那钟声如佛偈,悠远悠长,不知在谁心湖里晕开,如那涟漪,久不散。

    步惜欢起身支开半窗,负手窗边,钟声响,十九年了……

    暮青望着他的背影,浅浅笑了笑。

    谢谢,虽然未必到老。

    但还是谢谢,但为这句从未有人与她说过的话,为今夜相伴。

    他贵为帝王,此生有千古大帝之志,日后平了朝野,亲政天下,立后纳妃都是不可避免的。她虽在大兴多年,却仍说服不了自己与闺阁女儿一般与他人共侍一夫。以往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生在仵作之家,身在贱籍,她又是大兴唯一的女仵作,注定难有富贵姻缘。

    她那时也没考虑过姻缘之事,只是及笄后爹心里念着她的婚事,她才想过一些姻缘之事。那时她觉得没有富贵姻缘也是好事,普通百姓家里的儿郎没那钱财纳妾,倒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世事难料,这半年地覆天翻。

    他的心意她知道,她自己的心意也自明,但心意归心意,原则归原则。她的原则与这封建王朝有着太大的冲突,他的原则未必与她相同,若道不同,又如何到老?

    但此事她一直未提,只因知道他所处的境地太难。相权势大,外戚专权,朝野未平,皇权未握,这些事就够耗费心神的了,她不愿再将他们的感情和未来在他肩头压一担子。

    此事避不开,但她想避开这段日子,这是她的心意。

    “再过三个时辰,城中百姓该去大寒寺进香了。”步惜欢望着窗外,声音透过背影传来,些许怅然,“大寒寺乃高祖时所建,大兴国寺,记得寺建在半山腰,那山路上人潮似海花似海……”

    暮青听出这话似是回忆,若真是回忆,应是步惜欢儿时的回忆了。

    “进宫前我年纪尚幼,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年节时总是一大家子人,父王母妃,侧妃侍妾,歌女舞姬,欢声笑语一夜,却总觉得吵闹,人多得叫人生厌。”

    风雪飞落窗台,男子的声音有些凉,“我记得,每到年时母妃总不开怀,却要陪着父王一坐便是一夜,天不亮婆子丫鬟们进来服侍梳洗,母妃带着我进宫问安,那时皇祖母已不在了,德贵妃掌着凤印,满殿的宫妃诰命说着话,无趣得很。”

    那时他年幼,听不太懂女子们之间话里的机锋,也记不得太多事,记忆只留下一些鲜明的片段,比如大年初三,母妃会带着他去大寒寺进香。

    他记得那人潮和山路两旁的花,记得轿子里的女子容颜比花娇,那是一年里母妃少有的开怀日子,也是他一年里最盼着的日子。

    “那你歇会儿吧。”暮青忽然开口,打断了步惜欢,“再过两个时辰百官便要进宫朝贺了,你未立后,各府诰命应是去给太皇太后问安,你早些下朝到太皇太后宫里便能见着你母妃了。”

    宫宴上她曾观察过步惜欢对生父恒王的态度,他对恒王几乎是视而不见,整个宫宴过程中很少看他。方才提起父王,他的语气也是冷的,唯独提起母亲时话里多了些柔情,想来母子感情甚好。

    步惜欢却沉默了,窗外寒风忽急,卷打着雪花飘进窗来,落在饭菜上,冷了一桌精致饭食。

    暮青皱起眉来,觉得这沉默不同寻常,心里咯噔一声,这时见步惜欢转过身来,笑意生寒。

    “见不着了。”他道。

    暮青没接话,心却渐渐跟着凉了下来。

    “母妃在我进宫那晚便被赐死了。”

    赐死?

    太皇太后的懿旨?

    暮青惊住,觉得不可思议,新帝登基,朝中不稳,那时的朝堂还不是元家的朝堂,太皇太后怎敢赐死新帝生母?

    “密旨。”步惜欢道,“我那时不肯入宫,吵着要母妃陪,宫里便下了道密旨。”

    “何旨?”

    “盖帛之刑。”步惜欢字字如冰。

    暮青的心也倏冷,她常在衙门里行走,见过官衙大狱里的十八般酷刑,盖帛之刑并不在其中。此非官府审问百姓时所用之刑,而是专门用来对官员刑讯逼供的,司刑之人在行刑时会含一口烧酒喷在桑皮纸上,将受潮发软的纸盖于人犯面部,那纸便会贴服在脸上,蒙住口鼻,致人窒息。

第263章 冤冤相报(2)

    桑皮纸薄,只蒙一张人不会死,但若受刑者不肯认罪,司刑之人便会再加一张纸,一张叠一张,有个四五张,人就能活活被闷死!此刑的残酷之处在于张张黄纸覆于人面,人在临死前那漫长的恐惧与折磨。

    大兴的刑法只有五种——笞、杖、徒、流、死。死刑只有绞死、斩首和凌迟三种,就连宫中赐死也只有毒酒、白绫、匕首三种。密旨赐死恒王妃,用的却非官方所用之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掩盖死亡原因。

    “母妃死后,对外宣称的是思子成疾,郁郁而终。”

    果然!

    毒酒、白绫、匕首,哪一种赐死方法都会在死者身上留下伤痕,闷死的表面上看不出伤痕,只有仵作才能通过腹部鼓胀判断死因。

    不过,同样是闷死,用枕被捂死人不过是片刻工夫,用盖帛之刑对受刑者来说却是漫长的折磨。太皇太后如此折磨恒王妃,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太皇太后与恒王妃有旧怨?”暮青不解,留子去母之事宫中常有,但杀人之法多会给个痛快,如此折磨一人,除非有怨,“还有,恒王呢?他难道眼睁睁看着发妻受此折磨?”

    “他?”步惜欢苍凉一笑,“他侧妃侍妾一屋子,还时不时买个歌姬进府,他心里哪还有母妃?母妃受刑那日,他在青楼美人香里,直到次日天明才烂醉如泥的被人抬回府里。”

    “这么说,他不知道密旨一事?”

    “他知道。密旨是头一天下的,他接旨后没敢在府里呆着,那日便出府去了青楼。母妃被人一张黄纸接着一张往面上覆时,他在青楼一杯接着一杯饮酒,这就是我的好父王!”步惜欢忽的起身,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华袖厉舞,风刀碎剪了满树雪花。

    暮青无话,她办过太多案子,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她知道世上是有这种人的。只是难以想象,恒王妃受刑之时是何等痛苦凄凉,那时她至多花信年华,错嫁薄情郎,夫君懦弱,不护发妻,不救幼子,宫里来几个人就能对她堂堂亲王妃用刑,王府里无人出声,夫君不敢护她,幼子救不得她,她就被人那么一张张黄纸盖在她脸上,活活闷死了……

    “母妃被害时我在宫中,直到七日后王府奏报朝廷说她思子成疾郁郁而终时,我才知道。大兴以孝治国,太皇太后命我回府为母妃守灵,我回到王府时,那灵堂里熏着浓香,却遮不住腐气,我命人开了棺,看见棺里躺着的人穿着母妃的宫袍,人却已经……”

    步惜欢再说不下去,暮青却已经知道了。

    尸体已经腐败了。

    步惜欢登基时是二月,虽是初春,但盛京还冷着,时不时有雪,但七日也足以让尸体呈现腐败巨人观了。

    尸体高度腐败,面部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肿胀,且有口鼻流血、死后呕吐的情形,难以辨认死者生前容貌。而且,恒王妃是被闷死的,腹部鼓胀,气体较多,尸体腐败时腹部的腐败速度会较其他部位快,步惜欢开棺看到他娘亲时,尸身的腹部应该已经自溶,化成腐水了。

    这等景象被一个六岁的孩子看到了,那人还是他的母亲,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暮青起身走到窗边,她想起汴河那夜,开棺验柳妃的尸骨,步惜欢曾盯着棺中神色有异,那时她不解,如今想来是那情景触动了这段记忆吧?

    “我不能吹寒风,关窗。”暮青知道这时应该说些话来安慰人,但她不会安慰人,心里不想他吹冷风,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不知怎么就说了这么句。

    步惜欢转头瞧她时,见她正低着头皱着眉一副懊恼神色,纵是少年容颜,那模样也有几分有趣可爱。他眸底生出些暖意,顺手便将窗关了,这事埋在心里多年,他从未与人说过,今夜说出来,心里畅快多了。

    “陪你守岁,到头来倒让你听了段儿不痛快的。”步惜欢走回桌边坐了。

    “没事,我爱听案子,省得去茶楼听话本了。”暮青道,桌上饭菜已冷,她对楼下道:“上来把饭菜热一热。”

    她在宫宴上吃饱了,此时根本不饿,但她记得步惜欢没吃几口,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回宫接受百官朝贺了,下了朝才能用膳,还不如吃饱这顿年夜饭。

    月杀就在楼下,听见传唤便上来把饭菜端下去了,人走之后,暮青回身时怔了怔。

    步惜欢懒支着下颌,气得牙痒,却仍笑道:“那客官听得开怀,是否该赏点银钱?”

    他懒在那里,画烛银台,容颜比月明,这等姿色坐着就能领赏钱了,还需说书?

    “客官来将军府吃年夜饭,可有给饭钱?”暮青反问。

    “算得真清楚,可真小气,倒没瞧出你财迷来。”步惜欢笑了声。

    “并非小气,只是钱要留着。”

    “留着何用?”

    “娶媳妇。”

    “……”咳!

    步惜欢险些磕着,见暮青面无表情,说得理直气壮,不由笑得有些深,“嗯,那是得留着,多攒些,不然还真娶不上媳妇。”

    暮青挑了挑眉,“寻常百姓家,二两银子够买个媳妇,臣不算黄金,现有银千两,可娶五百个媳妇。”

    娶五百个媳妇?

    步惜欢低头,肩膀微颤,半晌,沉沉笑出声来。她这正正经经的性子,竟也能开玩笑。他知道,她是想要他心情好些,不然哪会陪他说这些。

    “爱卿好志向。”笑了会儿,步惜欢抬起头来,眉宇间缱绻溺人,道,“不过,朕的后宫都还没有这么些人,爱卿就别想了。与其想这些没边儿的,不如想想听朕说书的赏钱如何给。”

    暮青一瞧就知道他没往好事上想,顿时冷着脸道:“说书说一半就想领赏钱?”

    太皇太后和恒王妃有何恩怨他还没说呢。

    “她和母妃没恩怨。”步惜欢淡道,“与她有怨的是先帝。”

    先帝?

    “元家先祖与高祖相识于野,乃开国之臣,士族豪贵,功高势强,前两代尚好,后来便与皇子常有牵扯不清之事。仁宗时朝中结党私争之乱已甚重,与元家结交的皇子便被仁宗拿来开了刀,并立了贤王为太子,贤王之母乃安平侯沈家之女,沈家与元家向来政见不和。贤王登基后,对元家又是一番弹压,立储时又立了与元家政见不和的皇子,如此历经两朝,先帝时元家已退出了朝堂,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当闲散国公。谁知五胡叩关边关城破,荣王在江南举兵造反,内忧外患,朝中压不住局面,先帝便破了前两朝之例,登元家之门,拜老国公之子元广为相,并许其女元氏为贵妃,元家又重返朝堂。”

第264章 冤冤相报(3)

    步惜欢说得不紧不慢,暮青想听,他就说给她听,从头到尾把这恩怨说清些。

    “这些是朝中知道的,朝中还有不知道的。”

    “内情?”暮青问。

    “元家曾出过三位皇后、五位宰相,先帝拜元广为相,聘其妹为贵妃,元家怎瞧得上?”步惜欢冷笑。

    暮青听后,心中已明。她虽不关心政事,但大事还是知道的,先帝在位三十年,先皇后薨逝时是武德二十七年,即先帝驾崩三年前。那时元贵妃定已入宫,即是说,先帝册封元贵妃时皇后还在世,既如此,自然不能许给元家后位,那么能打动元家的就只有一个条件了。

    “先帝私下给了元家一封密诏,若元贵妃诞下皇嗣,则立其子为太子,日后承继大统。”步惜欢道。

    果然!

    暮青心中生寒,后头的事大约已能料到。

    “先帝册封元贵妃时已年逾五旬,元贵妃却在入宫两年后便怀了龙胎,为先帝诞下了九皇子。但九皇子三岁时,江北大旱饿殍遍野,民间发了时疫,传入了盛京,九皇子不幸染了时疫,不治夭折了。”

    此事民间有些传闻,暮青曾听过,只是民间杜撰之事多不可信,她并未多想。但今夜听了元家与先帝的诸多事情,直觉九皇子之死定不简单。

    “当真是时疫?”暮青问。民间发了时疫,宫里必定严加防范,虽不能说严加防范就不会传入宫里,但九皇子是元家未来的倚仗,又是元贵妃的亲生骨肉,整个元家都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出事,时疫这等非常时期,他的衣衫饮食定然会比平时更加在意,为何这孩子会染了时疫?

    “确是时疫,但不是在宫里染上的。”步惜欢道。

    “那是在何处?”

    “元家。”

    “……”

    “那时元修的祖父过世,先帝敕准元贵妃和九皇子回国公府吊唁,九皇子正是那日染上了时疫,夜里回宫便发了疫症,御医治了三日,最终还是夭折了。九皇子死后,元贵妃便称自己日夜照顾爱子,也染了时疫,一意封了宫门,自闭不出。先帝多次前去探望,皆被元贵妃拒之于宫门外,后来,先帝便再未去过,琼华宫便成了冷宫,直到三年后先帝在上元宫宴当夜暴毙,元家与南图联手血洗宫城,元贵妃才踏出琼华宫。”

    原来先帝未曾下过将元贵妃打入冷宫的圣旨,而是元贵妃自闭了宫门?

    这女子的性情倒是有些刚烈。

    “九皇子在元家染了时疫,此事也不是凑巧吧?”暮青看向步惜欢,毫不避讳地问道,“先帝所为?”

    步惜欢嘲讽一笑,也不避讳,“应该与先帝脱不了干系。这事让元家吃了个哑巴亏,老国公过世,前去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丫鬟小厮进进出出,谁知是哪个动的手脚?九皇子是在外祖府上染的病,而非在宫里,元家就连说是别的宫妃阴谋暗害九皇子都不能。且皇子在元家府上染了病,元家是有罪的,元广连彻查此事的奏折都没敢递,万一查出暗害九皇子的是元府的下人,那就是满门抄斩之罪。因此,此事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忍了。”

    暮青听得直皱眉头,元家忍了的结果便是三年后先帝暴毙,三皇子、七皇子被斩于宫宴,步惜欢年幼入宫,元家摄政,从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最是无情帝王家,先帝背信弃义在先,残害亲子在后,暮青并不同情。元家也一样,他们当初既然接受了先帝的条件,那便是有争权夺利之心。

    先帝与元家的这场恩怨里,最无辜是两个孩子——九皇子和步惜欢。

    那孩子死时才三岁,他父皇和母妃家明争暗夺,夺走的却是他幼小的生命,他死时还什么都不懂,何其无辜!

    步惜欢登基时六岁,九皇子并非他所害,他的母妃却因元贵妃对步家人的仇恨被杀,他又何其无辜!

    但这两个无辜的孩子,一个故去多年,一个还活着。

    故去多年的那人,他母妃还恨着,先帝暴毙还不算,以她杀了恒王妃之事来看,她或许想毁了步家的所有人。而活着的那孩子,他已长大成人,母妃被害的深仇藏在心里,将来定与元家不死不休。

    何为冤冤相报,这便是了。

    暮青摇摇头,此恨难消,此仇难解,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人人心中有佛境,她自己还在查着杀父凶手,也不比元贵妃或者步惜欢心胸宽和到哪里去,所以对两家的恩怨便不多言了。

    “这回可说全了,客官可要加银子?”步惜欢见暮青神色凝重便开口玩笑道。

    “留着娶媳妇。”暮青还是那句话。

    这时,月杀将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冬日里饭菜凉得快,暮青便没再开口,只看着步惜欢用膳。

    这人用膳讲究,漫不经心的也是道优雅景致,暮青不饿,只随意用了些饭菜,见步惜欢自斟自饮,便要倒了杯酒。她寻常是不饮酒的,但这酒不热辣,反倒清醇甘甜,余味带着梅香。

    这酒倒挺好喝。

    暮青斟了一杯,小口品着,喝完又去倒,面前伸来一手,覆了杯口。

    “这酒酿了一年,后劲儿可足,你不饮酒,莫要贪杯。”

    暮青闻言一怔,见那手清俊修长,覆在白玉杯上,夺了玉色。她尚未感觉有酒劲儿,但果真没有再喝。

    吃过了年夜饭,月杀将饭菜端下去,奉了茶来,步惜欢品了口茶,窗外风雪急,今夜无月色,男子一身梨花锦袍,背靠轩窗,容颜比月色明,笑若春芳懒。

    “别笑了,好看也没钱付。”暮青喝着茶,不为美色所动。

    步惜欢笑容忽裂出道痕,气得笑了,“真没良心,你当真以为谁都能看到?”

    除了她,他在哪个女子面前这般笑过?

    没良心!

    “过来。”步惜欢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道。

    暮青自然不动,她又不属狗儿。

    步惜欢毫不意外,似知道她不乖乖过来,起身便走了过去。

    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步惜欢起身便到,暮青抬眸,想起这人在奉县马车里曾有过不良行为,眉梢眼角不由飞出几分冷厉,起身便避。

第265章 我有恋尸癖

    这一起身,忽觉脚下虚软,眼前物什一晃!踉跄间,腰间忽来一只手臂揽住了她,耳边有男子的轻笑,“以为你酒量差才只让你喝一杯,结果一杯便倒,可真算得上是奇差了。”

    暮青心生诧异,她坐着时并未觉得头晕,即便是起身时太快,这酒的后劲儿也太足了些。

    正诧异着,忽觉身子一矮,脸上一凉,暮青眼前还是晃的,但凭感觉知道自己坐在了步惜欢的腿上,而脸上那透凉的感觉像是面具被摘了下来。

    暮青有些恼,以指为刀,逼在步惜欢脖颈,问:“上次马车里的伤是不是好了?”

    看来打得不够重!

    步惜欢低低一笑,丝毫不觉得她那不含内力的手指有何威胁力可言,即便她把那套小刀拿出来,他也不觉得是威胁。

    暮青是有些微醉,但并非醉得失去理智,解剖刀她带在身上,但她此时看东西已有些晃,不认为自己能用好手中的刀,万一伤了他便不好了。她不想伤他,哪怕没可能伤了他,她也不想拿危险之物对着他。

    “脸上的是好了,身上的可不知。”步惜欢瞧着暮青微醺的眸,笑意低浅,别样缱绻,抱着她在她耳边问,“你是仵作,要不你验看一下?”

    步惜欢低笑,声音蛊惑。

    暮青偏不受蛊惑,寒声道:“要我验伤,你需宽衣,你肯吗?”

    步惜欢笑意更浓,蛊惑更甚,“你帮我,我便肯。”

    暮青气得咬牙,声音也更寒,“你似乎记性不好,我帮过你一回。”

    在西北时她以为他要人服侍宽衣便帮过他一回,可裤带还没解,他便躲开了。

    “嗯,你记性好。”步惜欢将暮青抱得紧了些,在她耳珠下轻笑着问,“那你可还记得,我帮你宽衣时……”

    “步惜欢!”暮青喝斥一声,“你能正经一点吗?”

    男子声如清风,拂在耳畔,令人想起初夏午后拂过树梢的暖风,低低懒懒,挠得人痒。暮青眉梢扬起,柳叶飞刀般割人,那微醺的眼神却实无杀伤力,连喝斥声都有带着分醉意软侬。

    步惜欢瞧着她这难得一见的娇颜,心里有些懊恼,早知她醉酒之态如此可爱,刚才便不劝着她了。以她这奇差的酒量,喝上两三杯定比此时还有趣。

    “好,正经些。”步惜欢抱着暮青笑了声,带着些诱哄。暮青听了面色微松,刚想说那就放手,便听步惜欢接着道,“那咱们就先不宽衣了,做些正经的吧。”

    嗯?

    暮青怔时,忽觉腰带被人勾了下,她心中一惊,猛地低头,唇上忽觉湿热。

    她今夜醉酒,低头时过猛只觉头晕目眩,依稀记得步惜欢正抬着头,眸底笑意若星河烂漫,随后她便感觉跌进烂漫天地里,那天地里,梅成林,雪千堆,酒泉里两条红鲤缠游,嬉戏正欢。

    她今夜有着不一样的香甜,唇齿间依稀留着清醇甘甜的酒香,不似那孤高清冷的竹,反倒似千年铁树开了花儿,别样柔情,让他忍不住留恋这难得一见的柔情,舍不得放开。她穿着武将战袍,记忆中他只在古水县官道上见过她穿女装,那时他在船上,河面生雾,离得又远,他看得并不真切,也没放在心上。从那以后见到她,她便一直是穿着男儿的衣袍了,如今他倒想瞧瞧她穿罗裙的模样,只是此时瞧不见,将她抱在腿上倒觉得她穿着武将衣袍也不差。

    男子的衣袍腰带紧,尤其武将的战袍,不似文人广袖宽襟,腰身袖口皆束得紧实,他揽着她便可轻而易举地摸到那少女玉钩般的腰线,腰带往上,玉背生香,腰带往下,圆翘紧实,她平日习武,身子摸起来既有少女的柔软,又不失武者的健美,少一分过柔,多一分过刚,这般恰到好处的紧实手感让他爱不释手。

    步惜欢心底微叹,又有些懊恼,早知如此,方才他就不说那不宽衣的话了。

    心里失落,他只好加深这吻。

    冷不丁儿的深入令她不适的嗯了声,那声音微醺,似睡梦里的浅吟,迷迷糊糊,于他来说却如闻天籁之音,忍不住想再听一曲。本是和风细雨情,渐生狂风骤雨意,窗外朔风低号,大雪扑打着新糊的窗纸,阁楼里一烛暖火,照见相拥的一双璧影,风声遮了喘息,久不歇。

    步惜欢放开暮青时气息沉乱,眸深如渊,烛火近在三尺,却照不透那深如瀚海般的眸。他深望了眼暮青,见少女皱着眉,许因酒醉头晕仍闭着眼,脸儿半低着,面粉唇儿红,男儿袍,女儿娇。他深望一眼便将目光转开,唇边牵起苦笑,方才他守了多年的定力险些被她击溃,此时竟需调用内力才能将腹中浊气压下去。

    他曾以为这一生不会有女子入他的心……

    步惜欢静坐了会儿气息才匀了下来,他这才看向暮青,见她已睁开了眼,眸底迷离处怒意如火,他低笑了几声,偏爱逗她,问:“感觉如何?”

    感觉?

    “感觉就像有只泥鳅在嘴里溜达了一圈儿。”暮青声音有些软,语气却很有力度。

    “……”泥鳅!

    步惜欢的好心情被这一言给斩尽,又笑了几声,这回是气的,“暮青,你可真是个破坏情调的高手!”

    上****她感觉,她跟他提不举,这回问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若说红鲤,他还宽慰些,泥鳅!她还真说得出口!

    暮青丝毫没有破坏情调的愧意,谁叫他上一刻说正经,下一刻却行此事?

    这是正经?

    “放我下来!”暮青没好气的道。

    步惜欢却没动,暮青刚皱起眉头,便听他道:“放你下来,你能站得稳?”

    本就醉了酒,此时气息尚不匀,放她下来,她就能软去地上!这阁楼里虽铺着梨木地板,但冬日里到底还是寒凉些,跌着了对身子不好。

    暮青见步惜欢就是不肯松手,也气笑了,点头道:“行,陛下抱着吧,有本事就一直不放手,今早抱着臣去上早朝。”

    步惜欢听了笑得欢愉,“嗯,朕倒觉得是个好主意,天下人皆知朕好男风,美人司在民间网罗了多年的俊美公子已是民怨沸腾了,不如你英睿将军做个救世主,日后朕就独宠你一人,如何?”

第266章 他有一愿(1)

    暮青对此事避而不答,只道:“天下人还知道陛下喜雌伏。”

    一言又斩中步惜欢,“暮青!你可是想试试?”

    “臣乃女子,满足不了陛下雌伏的喜好。”

    “你又是女子了?”步惜欢一晚被暮青气笑了几回,他还记得她在汴河行宫时,那前无古人的不侍寝的理由,如今难得她承认是女子,他又忍不住想逗她,“没事,我满足你。”

    暮青看也没看步惜欢,面无表情道:“你满足不了我。”

    步惜欢一愣,揽着暮青的手臂都僵了僵,笑意都僵在嘴边,深深望着她,眸光渐生凉意,莫名危险。

    他满足不了她?

    “只有尸体能满足我。”暮青接着道。

    “……”步惜欢又愣住,这回连那危险笑意都僵了。

    “我有恋尸癖。”

    “……”步惜欢闻言,僵着的笑意都似产生了裂纹。

    “开玩笑的。”暮青面无表情地欣赏了一会儿,淡道。

    “……”

    长久的沉默,步惜欢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将她抱紧了些,头抵去她肩膀,声音闷着,却听得出压抑的笑意,“青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会开玩笑?”

    有!顾霓裳说过,她是冷笑话帝。

    想起前世的好友来,暮青眸底生出些暖意,淡淡一笑。

    “日后别开了,大过年的,冷!”步惜欢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眸光盈盈如波,有些溺人,“还有,日后别跟男子说不能满足这等话。”

    暮青不以为然,其实她的话也不算开玩笑,某种程度上说,她是有恋尸癖,但她只是喜欢解剖尸体,而不是喜欢和尸体睡觉。

    “冷的话,榻上有棉被。”暮青瞥了步惜欢的手臂一眼,这人瞧着养尊处优身娇体弱,力气却足,将她箍着,她硬是分毫也动不得,“眼看要四更天了,五更要上朝,你若不打算回宫就歇息会儿。”

    “你这是在邀我入榻同眠?”步惜欢笑问。

    “你还是在地上冻着吧!”暮青冷道,她算是知道了,这人正经不了,只怪她看走了眼,以前在汴州刺史府初见他,她还觉得他喜怒难辨深不可测,现在只觉得他是无赖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

    “那可不成。”步惜欢笑了声,抱着暮青便起了身,“我冻着无妨,你若冻着,我该心疼了。”

    说话间,他已到了榻前,俯身便将暮青放到了榻上,顺手点了她腿上的穴道。

    在暹兰大帝的陵寝里,暮青、元修、月杀和孟三各穿了件神甲出来,月杀和孟三的神甲都上缴了。元修不希望神甲现世,他知道月杀是刺月门的人,自不会让神甲流入一个江湖暗杀门派手中,他将神甲收回也不知放在了何处,只是没要暮青的那件。暮青便从此一直将神甲穿在身上。那神甲颇为柔软,战袍一遮,再披上战甲,外头根本就瞧不出来。

    步惜欢在西北时常帮暮青擦药除疤,自然知道她身上穿着神甲,因此便没点她上身的穴道,而是点了她腿上的。

    暮青下不了床榻,也懒得跟步惜欢较劲了,他们相处的日子虽不长,他也时常撩拨她,但都不曾太越界。

    步惜欢帮暮青脱了战靴,未解她的衣衫,只和衣拥着她躺了下来。

    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先是还朝受封,再是宫宴出事,刚从宫宴回来,勒丹神官和驿馆厨子又先后自杀身亡,后头这两件事步惜欢兴许还不知道,暮青抬头看了眼步惜欢,他将她拥在怀里,两人贴得近,中间空隙不大,她只将脸抬起一点儿来便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男子背着榻外,烛光透来,帐中昏暗,那容颜却似覆了层珠辉,他阖着眼,眉宇间便是略显倦态,也如同那蓬莱深处高卧的云仙。

    暮青瞧着步惜欢困倦了,便没提假勒丹神官的事。

    却听他淡道:“睡会儿吧,日后你可不得闲。假勒丹神官一案、西北军抚恤银两一案、水师一事,一桩接着一桩呢。水师要再过些日子,湖面的冰解了才能练,假勒丹神官和抚恤银两这两桩案子都不是好查的,定需一段日子。破案不是一日之功,夜里该睡便睡,莫要多想案子。”

    “你知道假勒丹神官的事了?”暮青微怔,略一思量,问道,“五城巡捕司里有你的人?”

    今夜到那破庙里的有刑曹尚书林孟、盛京府尹和五城巡捕司的人,假勒丹神官死后他们就去了刑曹大牢,随后她便回了府,这期间时辰不长,步惜欢得知消息如此神速,最可能的便是今夜到破庙的那些人里有他的人。

    此事定非隐卫奏报给他的,元修在那巷子里,他武功高强,隐卫应该也不敢随意靠近。那么,那人在五城巡捕司的可能性最大,巡捕司掌盛京治安之事,乃各路消息集中之地,若步惜欢安排培养线人,五城巡捕司这等地方定不会放过。

    “聪明。”步惜欢懒懒睁眼,将暮青揽得紧了些,笑道,“你们一离开那庙,我便收着消息了,你前脚回了府,我在此处便收到了牢里的消息。”

    好快的速度!

    暮青有些心惊,她和元修可是以轻功一路飞驰回来的,步惜欢竟这么快就得了消息,看来这些年他在盛京没少安插势力。

    “不是只有他们会在汴州刺史府安插势力。”步惜欢淡道,手顺着暮青的腰身缓缓的抚。

    这武将的衣袍也不好,想摸美人腰,腰带硌手,想抚美人背,神甲碍事,又不可往下探密,不然早晨他可真要青着眼圈上朝了。

    “腰上没钱袋,别乱摸!”暮青打下步惜欢的手,他抚得她痒,没法集中精力思考。

    谁要摸她的钱袋!

    步惜欢没好气的瞧了暮青一眼,她以为他还想跟她要那说书的银子不成?

    “老夫老妻了,还怕摸。”步惜欢面上气着,嘴上却笑着。

    老夫老妻?

    暮青无语,用一种我跟你不是一个次元生物的目光看着步惜欢,谁跟他是老夫老妻,脸皮还能再厚点吗?

    步惜欢愉悦地笑了声,她性子清冷,终日难动情绪,只要她知喜知怒,他脸皮厚些倒是无妨。

第267章 他有一愿(2)

    “我看你是睡不着,既如此,不妨听个故事。”暮青忽道。

    “哦?”步惜欢兴味的一笑,她还会说故事?

    不过,以她的性子,这故事八成不是给幼童听的。

    “可听?”暮青问。

    “嗯。”步惜欢懒懒应了声,将她揽得紧了些,“说来听听。”

    她的故事,他还真想听听。

    暮青看了步惜欢一眼,斟酌了一番,道:“我曾读过一本海外异志,其中记载了一个故事。以前,有两个国家,叫吴国和越国。吴王伐越,战败重伤,临死前嘱咐其子要报仇雪恨。后来吴国再次伐越,越王兵败,意图自刎之时,得谋臣文种一计,以珍宝女色贿赂了吴臣,觐见吴王,称越国愿降,自此称臣。吴王认为越国已不足为患,不听臣子谏言,一意受降撤军。越王回国后,立志图强,选贤任能,减免租税,繁息人口,十年生聚,十年教养,为醒自身不忘前耻,睡卧草堆,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不绝于口,如此十年,终一雪国耻。”

    卧薪尝胆的故事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步惜欢同样隐忍多年,重要的是她想说的话。

    步惜欢听着,眸中睡意渐无,隐生辉光。

    暮青接着道:“越能灭吴,文种、范蠡之功最甚,越王便拜文种为相,封范蠡为上将军,范蠡却不受封赏,归隐而去,走时留书给文种,信上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文种不信,只称病不朝,后来越王亲自赐了把剑给他,道:‘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文种听了便明白了,一代谋臣,伏剑而亡。”

    步惜欢望着暮青,眼眸深若瀚海,难测难辨。

    暮青不管步惜欢心中如何想,后面的话才是她想说的,她道:“君臣之道我不懂,我只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先帝杀子,其后暴毙,太皇太后杀你母妃,日后你要为母报仇,我无权过问,我只望你不是先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败谋臣亡,这等行事终非明君所为。”

    暮青说完便闭上了眼,她说这些只是因今夜听了先帝与元家的恩怨,有感而发,并非需要步惜欢承诺什么,他能听进去多少就看他自己了。

    步惜欢看着她这一副说完就想睡了的模样,目露审视。海外异志?他倒是没看过,亦未听过这故事,宫里藏书万千,倒也并非将民间孤本收录殆尽,她看过海外异志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记得当初在汴州刺史府,她还曾说过英国,如此说来,许真是看过一些杂书奇书,只是他不知这些书她是从何处得来的,又是如何遇到那异国之人学了察言观色之法?

    一切不得解,眼下却有一件事,他想问。

    “这么就想睡了,不想要承诺?”步惜欢捏捏暮青的后腰,知道她没睡。

    暮青腰身麻痒,果真被他捏醒,只是睁开眼时眸中生寒,面色不佳,“没兴趣!承诺无用!”

    “哦?”

    “你若像先帝那般,承诺有何用?你若与先帝不同,又何需承诺?”

    承诺就像恋爱,有的人总担心恋人出轨,恨不得****看得牢牢的,殊不知,他若是那多情之人,看也看不住,他若是不是那多情之人,又何需去看?

    她还记得他在奉县县衙大赦天下时对奉县百姓说的话,他说:“庶民犯法,斗杀一人十人。士族犯法,戕害万民。贪官犯法,虽不见血亦甚于民,罪当重处!朕大赦天下,乃为施仁于民,而非施仁于脏吏,自朕之一朝起,为官贪赃罪同十恶,不赦!”

    他能说出此言,她便信他是明君,定与先帝不同。

    她不想要他对感情的承诺,也不希望他在她面前许下对天下的承诺,若信任要靠承诺来维持,那还叫信任吗?

    她待人待事向来分明,哪怕日后未必相守一生,但只要此刻在一起,她便愿意付出信任。

    步惜欢望着暮青,自那山林开棺验柳妃尸身之夜过后,男子眸中再现烂漫星河,一个眼神便如一片天。

    母妃死后,世间留给他的便是永无日夜的艰难和仇恨,儿时夜里梦醒,他每每徘徊在冷寂的宫廊,总想起那棺中难辨的亲颜。少年时宁背一身污名也要南下汴河,从此尔虞我诈,难见真情。感谢上苍将她送来他身边,如此清明通透,让他一抬眼就能望见苍穹青阔,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有干净去处,那一人总是不同。

    他也不想承诺,她的一生,一句话定不下。世间无易事,这是他这些年明白的道理,二十年也未必谋得一国江山,天下间唯一的人岂是一句话可得?

    他愿用一生去做一些事,让她知道,他是否终生可依。

    夜已过半,风雪依旧,永寿宫里灯火煌煌,婴孩拳头大的夜明珠摆在榻脚,榻上斜斜倚着一女子。

    那女子墨金华裙,云髻不见簪钗,腰间不见翠佩,颇似寡居女子,那眼尾熏着的红胭却如含血飞起的刀,威重凌厉。当年的元贵妃,如今的太皇太后,四旬年纪瞧着却正当韶华,明艳凌人。

    女子轻抚着袖口油亮的墨狐毛,淡问:“哥哥说,查不出那少年的来历,不知他是否是皇帝的人?”

    “正是,那少年睿智,颇有断案之能,但出身村野,不晓处世,颇能树敌。这等人本应不惧,只是不知她是天性如此还是故作此态,因此尚不敢将水师交到她手中啊。”元相国立在榻前丈许处,叹道。

    “有何不敢?”元敏慢抚华袖,头也未抬,只淡声道,“给她就是!”

    “给她?”元相国微怔。

    “给她就是,水师为重,她若真能将水师练出来,给她都督一职又何妨?”

    “这支新军皆出身江南,她在军中颇得人心,若真领了都督一职,日夜练兵,与军中将士同了心,妹妹就不怕……”

    “有何可怕的?这天下间已经没有本宫怕的事了。”元敏冷笑,淡淡看了元广一眼,“哥哥身在相国之位久了,事事往深处想,却看不到浅理了。既然水师非练不可,何需惧将领是谁的人,何需惧谁得了将士们的心?古来深得军心的名将不少,没福消受的也不少。”

第268章 选后?(1)

    元广目中顿生异光。

    内殿珠辉照人,元敏微微抬眼,那榻脚的明珠辉光映进眸底,霎那生寒。

    如今朝中各家相互牵制,已成均衡之势,不可轻破,与其将水师都督一职交给门阀世家,不如交给一个村野匹夫。世家之子杀之不易,村野匹夫却易除之。

    得了军心又如何?一旦将领身死,无将之军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哪怕军中换将也不必担忧军心动摇,这水师将来给修儿,不怕收服不了军心。修儿乃英雄儿郎,戍边十年,军中威望甚高,且这支水师以前又跟他在西北护过家国,归心易如反掌。

    “盛京里死个人,从来就不是难事。”元敏抬眼望向窗外,窗子支着,梅枝上落一层寒雪,她眸里也落一层寒雪,淡道,“此人,不足为惧。”

    “妹妹言之有理。”元广凝重的神色松快了下来,他今儿被修儿气糊涂了,见那少年如此得他看重,不免担忧他被蒙蔽了,此事也是他关心则乱了。

    那少年若是修儿的人,水师归了他便是归了修儿,他若不是,要除也容易,确实不必将心思过多的放在他身上。

    “皇帝以往在朝上甚少多言,今夜却驳斥了勒丹使节,言语间竟能记起登基四年时,还是勒丹大王子的勒丹王曾率军袭扰西北边关,兵败逃回部族之事,连哪月哪日都记得清楚。”元广不再提暮青,与元敏说起步惜欢时面沉如水。

    元敏闻言反倒笑了笑,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女子望着窗外雪,笑颜添了些柔和,只是眼神凉薄,衬着那笑,殿中莫名的冷。

    那孩子初进宫时,只知哭着要母妃,自他母妃死后,她再未见他哭过。她看着他一夜长成,在这深宫里学会喜怒不露,学会隐忍蛰伏,学会韬光养晦,学会帝王心术。

    这些本该是她的九儿该走的路。

    一个孩子,知道乖乖成为傀儡就能活下来,知道背负污名才能培植势力,知道隐忍才有机会报仇,哪怕认仇敌为亲。

    这些他本不该受。

    可谁叫他是步家的孩子,谁叫他和她的九儿一般年纪。

    那一年,雪下得也是这般大,皇族诞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九皇子,一个是恒王世子。她的九儿是先帝的老来子,万般宠爱,恒王世子却因先帝不喜恒王而备受冷落。原本一切都是注定的,她的九儿该坐上那御座,她陪着他学会喜怒不露,学会帝王心术,看着他成为这天下江山的英主。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皇儿去了,那本与皇位无缘的恒王世子登了基。

    那些年,看到他哭着喊母妃,她便会想若皇儿还活着,该与他一样会唤母妃了。

    这些年,看着他坐在御座上,她便会想若皇儿还活着,这金殿御座本该是他坐。

    那些年,她在琼华宫闭门不出的日子里所受的摧心折磨,这些年都还给了步家的子孙,一转眼已是十八年了。

    元敏望向殿外的雪,听着皇城外大寒寺悠远的钟声,恍然如梦醒。

    不,十九年了……

    皇儿已去二十二年。

    这至死方休的局终有一日会结束,而这一日就快到了。

    她厌了,已不想再看着那孩子去想她的皇儿。

    “议和之事,哥哥要做好。”元敏将目光收回来道。

    “此事你不必劳心,自有为兄与蛮邦周旋。只是奉县李本一案牵出西北军烈银两贪污之事,修儿定是要查的。”元广眼底一片晦色,道出此言只为给胞妹交个底。

    “修儿乃武将,查案非武将之事,此案皇帝在奉县时不也说要查吗?”

    元广闻言顿明其意,此案在朝中牵涉甚广,谁查谁便树敌,修儿身为西北军主帅,查察此案的奏折必须由他呈递,不递不足以笼络军心,但此案必须让皇帝来查。

    民心不是那么好收的,皇帝不理朝政多年,绝非奉县一事便可收尽天下民心,而在朝堂上若失了群臣之心,他自有苦果可吃。

    元敏淡笑着轻抚袖口的墨狐毛,道:“皇帝胡闹了这些年,我这皇祖母身子不适,为他操劳不多,如今也该是为他操劳操劳之时了。”

    “妹妹之意是?”

    “皇帝该立后了。”

    元敏抬眸瞧了眼元广,兄妹二人目光撞上,各自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森凉。

    “修儿的婚事也该定了,我瞧着宁昭那孩子不错。”

    宁元两家乃世交,宁老国公年事已高,致仕在家,其在江北外三军和内二军中却有不少旧部,其独子早年在平叛荣王之乱时身受重伤,那时尚未成家,回京娶了妻室熬了些年,留下个嫡女便去了,后来这嫡女破格封了郡主。宁家虽人丁凋零,但军中根基深厚,两家联姻,一则对修儿有助,二则将来老国公去了,军中旧部势必会护着宁昭,但她一介女流,娘家人丁凋零,又难以直接接触和调用老国公的旧部,有根基却不会锋芒太厉,修儿若用则有利,若不用则无害,这等家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修儿是见过昭儿的,只是他走时昭儿年纪尚小,如今他回来了,得空儿让他们再见见,瞧瞧他喜不喜欢。”说起元修来,元敏的笑容才又柔和了些,眼里盛满疼宠。

    元广一听便沉了沉脸,婚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那孽障喜不喜欢?

    但他却没说话,元敏是他的幺妹,整比他小二十岁,进宫时修儿尚未出生。修儿比九皇子年长一岁,九皇子去的早,他这嫡妹便对修儿疼宠得紧。

    “修儿回来了,今儿下了朝也不来看我。”元敏瞧见兄长面色不快,却只当没瞧见。

    “下了朝便安顿军中将领去了。”元广未提在相府动了家法之事,若说出来,那可不得了。

    “修儿离京那年就比我高了,此番回来定已长成了英武不凡的儿郎,明日相见,我许一眼认不出来了。”

    元广面色又沉了些,那孽障岂止长了身量,连脾气胆子都一并长了,但这话他也没提,只道:“明日妹妹见了便知。”

第269章 选后?(2)

    元敏颔首,兄妹两人又说了些话,她便道乏了,元广便告退出了宫。

    大年初一早朝,百官朝贺,朝中上了两道奏折,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奏折奏的是假勒丹神官和驿馆厨子自杀之事,一道奏折奏的是西北军抚恤银两被污一案。

    依大兴朝例,大年初一一般不奏事,但这两事皆是大案要事,新年第一天就惊了朝堂。

    假勒丹神官和厨子自杀二事发生在昨日深夜,除了刑曹尚书林孟、盛京府尹郑广齐和五城巡捕司统领严弘,朝中尚无人知道,连元相国都不知此事。

    元相国阴沉着脸,毫无新年喜意,昨夜他回府时已是四更了,府里还热闹着,上上下下一夜未眠,那逆子竟没跟他提此事!而那假勒丹神官背后那人的身份和目的扑朔迷离,他竟一时也猜不透是何人。原以为查到了下毒的凶手,此案便可结了,未曾想又生波折。

    但西北军抚恤银两被贪一案朝中早就知晓了,这事不出他的所料,修儿上的奏折,皇帝下旨严查。此案交由刑曹来查,而假勒丹神官一案则交由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一同来查。

    昨夜步惜欢还说这两件案子要由她来查,今日早朝上却未提此事,暮青不知他有何用意,并未当殿出声,这两件案子的查察之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此后有太监捧着两道圣旨而入,当殿宣旨。

    一道是封将圣旨,西北军五万新军改为江北水师,由西北军左将军周二蛋领水师都督,待春暖雪融便于京外三十里大泽湖练兵,一年后检验练兵成果,大船两月后交付。

    这道圣旨一下,震惊朝野,自从西北军在江南征兵起,朝中就为水师都督一职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怎落到了一介新入朝的少年武将手中?

    这少年出自西北军,不是没人想过元相国会将水师交给西北军旧部,但谁也没想到会落在这少年头上,他昨日刚金殿受封,今日就又升一级,官居三品,且是实职!

    半年时日,从一介村野贱民升任三品朝廷武官,这也太得相国厚爱!

    暮青对满朝或敌意或巴结的目光视而不见,她心如明镜,元相国昨夜回宫见了太皇太后,两人既然将这水师给了她练,必有后事安排。她看着风光,实则险路在后。此事韩其初早就料到了,无论如何说,她得了水师都督一职,后事随不随元相国之愿便是她的事了。

    水师之事没有出乎暮青意料,但朝中的第二道圣旨她却没猜到。

    她看到太监捧了两道圣旨入殿,还以为另一道会与查察假勒丹神官的事有关,却没想到圣旨一展开,说的却是选后的事!

    皇帝登基近二十年,后宫无妃,亦无龙嗣,太皇太后为大兴江山社稷着想,下旨于朝臣家中择贞静贤淑、温庄恭娴之女为后,另聘四妃,入主后宫,为皇帝绵延子嗣。

    旨意一下,满殿皆静,不同于水师一事的哗然反应,金殿之上静得诡异。

    暮青抬头,与步惜欢的目光遥遥相撞。

    她看见步惜欢倚在御座里,笑意虽懒,眉宇间却有淡淡厌倦神色,便知道选妃立后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并非他心中所想。

    她看见满殿文武面有避忌之色,便知百官避忌的是步惜欢十三岁时虐杀宫妃之事,无人想让女儿入宫,也无人想让女儿成为傀儡帝王或者日后的废帝后妃。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她看得出来,本该心如止水,却不知为何罩了阴霾。

    昨晚还想着此事,今早就来了,竟然这么快,这么快……

    步惜欢遥遥望着暮青,见她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还是那冷淡的神色,拳却紧紧握着,眉眼间似压着阴霾。男子眸中忽然便起了亮色,扫一眼宫人捧着的圣旨,眼底欢喜淡去,生了寒凉。

    这一日,何时退了朝暮青都不知,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儿来。

    “想什么呢?”元修笑问,他知道她不许他拍她,但唤了几声她都没反应。

    暮青往四周一看,见赵良义等人正围在她身边,金殿上已散了朝,百官聚在一处低低私语,一些王公望来,有敌意的,有和善的,一些人聚来向她道喜。

    “恭喜都督,连升两品,可喜可贺!”

    “都督年少有为,他日必成朝中脊梁!”

    “江北无水师,都督乃水师第一将,日后可要辛劳了。”

    朝官们寒暄不断,虽然昨夜宫宴上已知暮青待人疏离,不喜寒暄,但她是元修旧部,与元家搭着关系,更何况元修还在此处,即便腆着脸也是要道喜示好的。

    “多谢。”暮青果然没有多余的话,只简单谢过。

    朝官们见了却觉得稀奇,还以为会遭一顿冷嘲,赵良义等人在旁边看着直笑,这小子虽然面冷嘴毒,但也不是对谁都如此,但凡她嘴毒,总有缘由,但这要相处的时日久了才会知道。

    元修道:“你和他们先回去,我递了牌子去后宫,要拜见下太皇太后,水师练兵之事回去我再与你说。”

    他早知朝中有建立水师之意,他肯将那些江南新军带回来便是觉得此事可行,江南何家独大,皆因江北没有水师,长此以往对社稷不利,江北是该有水师了。

    这么多年来,江北水师没建起来原因颇多,他此番回朝不知待多久,心里还是想着回西北戍边,原想着便是不能亲自练一支水师出来,也要为这支新军在朝中挑个靠谱的都督,没想到这水师都督一职竟落到了她身上。

    她升任江北水师都督,日后随他回西北戍边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听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些失落,但又觉得这支江南新军跟着她比跟着任何人都好,那种既欢喜又失落的心情难以排解,只想趁着同在盛京的日子多陪陪她。

    她虽出身江南,也识水性,但未必懂得练兵,他教教她也好。

    “好。”暮青点头便应下了,随后便与赵良义和王卫海等人一同出了宫去。

    “你小子,这么快就成了西北军旧部了!”赵良义在出宫的路上打趣暮青,偷偷拐了拐她,挤眉弄眼,悄声道,“唉,大家都是兄弟,过些日子你出城练兵,把兄弟也带上呗?”

第270章 选后?(3)

    盛京虽好,却不如军营里自在,才刚回来,他们就想念西北了。

    王卫海听了眼神一亮,忙去搂暮青的肩,“对对对,二蛋兄弟,把咱们都带上!”

    暮青见他俩又拐又搂的,三两步便躲开,冷着脸道:“去就去,别动手动脚。”

    这话即是同意了,赵良义等人忙着高兴,都没再打趣暮青不许人碰的事,而是在边走边说起了水师练兵之事。

    “江北的水可比江南冷得多,待春暖雪化了,大军恐怕只能在船上待着,还下不了水。”

    “畏惧水寒,可练不出精军来,咱们在西北时也没怕大漠日头烈不是?”

    “朝中只给一年时日练兵,来年就要阅兵,也不知想江北水师练出个什么样子来。”

    “能练出什么样子来?也就是个能给朝中那些糊涂官儿瞧瞧的样子。大泽湖怎能跟汴江比,船下了水,连个浪都没有,能指望在湖里练出的兵到江上打仗?”

    “可眼下只能在湖里练,何家绝不会允许江面上出现江北水师的。”

    “那江北水师可就难练了。”

    赵良义和王卫海在后头聊着,暮青独自走在前头,话听到了耳朵里,却没进到心里,她心里空落落的,一路想的都是那选妃立后之事,不胜心烦。

    回了府中,听闻暮青领了江北水师都督一职,阖府大欢,杨氏喜道:“日后不能再叫将军了,该改叫都督了!”

    刘黑子笑道:“得跟侯爷说一声,咱们府门上那左将军府的匾额可不用做了,得改成都督府!”

    石大海道:“这事儿俺去跑腿!”

    刘黑子平时在府里负责都督的起居,他腿脚不便,这跑腿的事儿他揽下了。

    崔远带着崔灵崔秀两个小姑娘给暮青道喜,“恭喜都督。”

    暮青只点了点头,韩其初见她似有心事,练兵之计便未急着跟她说。果然,暮青只喝了盏茶便说昨夜没歇好,回了后院阁楼。

    这一歇便歇到了午后,元修来了府里。

    “街上热闹着,我带你们都督去街上逛逛。”

    “我们都督昨夜没歇好,还歇着呢。”月杀脸色不好看,一口回绝。

    元修一愣,这才想起昨夜暮青又是断案又是守岁的,今早又起早上朝,定没睡多少时辰,这才道:“好,那改天!”

    改天也不行!

    月杀冷着脸,话没说出口,元修已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听后头暮青的声音传来,“不必改天,就今日吧。”

    元修回身,见暮青披了大氅从阁楼里出来,不由面露喜色。

    月杀的眉头却拧出了个疙瘩,问:“你不是歇着了?”

    连午饭都没吃!

    “醒了。”

    醒得真是时候!

    月杀瞪了暮青一眼,眼神冷嗖嗖,见她戴了风帽便与元修往前院去,只能跟了上去。

    暮青昨晚与元修说好了,改日对他说说微表情的事,今日她心中烦闷,在府里睡不着,看医书也是入眼难入心,不如与元修出去,反正约好了,早说晚说都一样,不如就今日。

    一出府门,门口停了辆马车,那马车乌篷素帘,普通得很。

    月杀一掀帘子,见里面有些窄,问:“这马车是给我们都督一人坐的?”

    元修有些尴尬,道:“我和你们都督在京中风头太盛,骑马去街上,若被人认出,终是不便,不如乘车。”

    盛京门阀士族府上的马车皆有家纹,帘上有府字,车后插彩旗,骏马铁面套子上烙着家纹,百姓一看马车便知是哪家府上的,远远的就会让路。

    但他今日带着暮青出去可不想有这架势,骑战马乘华车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若是被百姓认出来倒也无妨,若被盛京一些士族子弟认了出来,可就扰人了,因此他只能找了辆普通的马车来。

    暮青没那些娇贵习气,不嫌马车窄小,上了马车坐好后,元修也钻了进来,放下帘子前对月杀道:“你家都督晕车,驾车慢些。”

    月杀死死盯着帘子,恨不得戳出个洞来,他堂堂刺部首领沦落到给那女人当车夫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给对她图谋不轨的登徒子当车夫!

    “驾!”月杀冷喝一声,鞭子往马身上一抽,那马便直往外城而去。

    盛京有外城内城之分,百姓皆住在外城,出了城门便见街上热闹繁华,暮青挑开帘子瞧了眼,见街上人挤着人,鲜花佛香、胭脂钗环、茶点小吃,叫卖声不绝于耳。

    元修的亲兵与月杀一同驾着马车,挤过两条街,在一家茶楼前停了下来。

    那茶楼临街而建,暮青下了车来见茶楼里宾客满座,茶香沁人,不由问:“这茶楼煮的是什么茶,怎闻着有些香松味儿?”

    元修闻言惊诧的看了她一眼,失笑道:“什么鼻子!”

    今日佛香茶香脂粉香飘了满街,她竟然还能闻出香松味儿来,鼻子这般好使定是属狗儿的。

    “看上头。”元修道。

    暮青随即抬头,见茶楼三层,梨木匾额,草书三字——望山楼。

    “望山楼是百年老字号,我少时常来,这匾额上的字是我五哥写的。我五哥也是家中嫡子,乃我爹的原配夫人所出,他身子弱,未曾出仕入朝,但擅书画印雕,乃当朝七贤之一,常有文人墨客来望山楼里相聚,煮茶吟诗,谈古论今,诗兴大发时便提笔而书,墨多用茶楼里备着的香松老墨,那些诗画也多不带走,大多赠了店家,店家便裱挂在茶楼里,时日久了这茶楼里新茶香老墨香,总有股子在别的茶楼闻不见的舒心气味儿。”

    元修爽朗一笑,依旧能让人想起西北的炎炎烈日,大漠热浪般的风。

    暮青道:“这茶楼的老板倒有生意经。”

    文人墨客对笔墨纸砚要求颇高,这香松老墨可不易得,用了人家的好墨,自不好意思把书画带走,留在茶楼里挂着,一可供茶客观赏,二可提高自身的名气,三可为茶楼聚些人气提高名气,这等双赢的事那些文人也愿意。这茶楼老板舍了些墨钱,但得到的也不少,倒是有生意经。这不由让她想起在汴河时去那春秋赌坊,魏卓之经营那赌坊也颇有生意经。

第271章 察言观色

    说起魏卓之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他也算西北新军里的人,这次也跟着回了盛京。他虽是传令官,却与他们孤军深入过狄人部族,立过军功,虽然没能当殿受封,但也定升了职,想来过些日子回营便能见到他了。

    “改日得闲,我带你见见五哥,我在家中只与五哥说得来话,他为人谦逊,很好相处,没京中士族子弟的那些习气。”元修道。

    是吗?

    暮青抬头望着那匾额上的草书,那字如狂风,可不似一个谦逊之人的字。

    她没想到元修的母亲竟非元相国的原配夫人,她只知道从未听说过相国府里还有别的嫡子,一直以来,民间都道元修乃相国府唯一的嫡子,这位元家的五公子不为人知,身子又不好,一腔意难抒,皆付诗画中。

    见字如见人,此人至少是个有抱负的人。

    “走吧,先进去。”元修看了看身后,暮青这才发现两人在茶楼门口站的有些久,已有不少路过的百姓注意到了两人。

    暮青整个人罩在大氅里,紫貂贵重,寻常人披不得,元修那容貌和一身男儿气太过扎眼,两人在茶楼门口站了会儿,身后便有路过的百姓驻足围观了。

    暮青拢了拢风帽便与元修进了望山楼。

    元修与暮青速去了三楼,进了东面最末的一间雅间。盛京茶楼素讲局面,雅间里正中挂着幅大兴名家吴子贤的画,画的是七贤竹林煮茶论道之景。暮青到了桌前坐下,见这雅间前可望天井大堂,后可瞧古街繁景,西边还有面窗子,位置颇佳。

    元修走过去推开那窗子,笑道:“你瞧。”

    暮青抬眼望去,只见窗外远山花林,有一古寺在半山间,钟声悠悠,山路蜿蜒,百姓如潮,因盛京城墙颇高,只能望见半山。但半山已见人间繁华,怪不得这茶楼要叫望山楼。

    这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进来的人年纪打扮却不像小厮,应是茶楼老板。

    望山楼的老板见到元修一脸惊喜,忙行礼道:“哎呦,侯爷,十年未见,小的都不敢认您了!”

    元修哈哈一笑,把那人扶了起来,道:“认不出我来,倒给我留了这老地方。”

    “瞧您说的,小的自打听说您要回京,这间雅间儿就没再让人进来过了,小的就知道您得了闲定会来,连这画都翻找了出来给您挂上了,这屋里就跟您十年前常来时一样!”

    元修又一笑,拍了拍那老板的肩膀,道:“既如此,我喝什么茶你一定也记得,老样子!”

    “好嘞!”那老板欢天喜地的应了,忙出了门去沏茶了。

    人走之后,元修才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暮青就问:“说吧,你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元修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子,低头含糊道:“哪有。”

    “撒谎的时候别摸鼻子。”暮青淡道,男人撒谎时,会释放一种叫做儿茶酚胺的化学物质,引起鼻腔内细胞肿胀,鼻子不适,便会下意识去摸,一摸就露馅了。

    “尤其别摸鼻子的同时把视线避开。”暮青接着道。

    元修是坦荡男儿,实在不适合撒谎,他不但摸了鼻子,还把视线避开了,鼻腔细胞肿胀加视觉阻断,没什么比这更容易看出撒谎来了。

    “我来猜猜看,你隐瞒的是何事。”不待元修反应过来,暮青又接着道,“一般来说,低头避开视线,不敢直视对方,多恐惧或者羞愧之时,你肯定不是因为前者。那么来猜你为何会羞愧,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对我撒谎你觉得有愧,二是你做了对我有愧的事。”

    暮青一直望着元修的神情,以她对元修的了解,她本以为是第一个原因,但问过后她便愣了,“你做了对我有愧之事?”

    “没有!”听闻此话,元修猛然一醒,想也不想便急切否认。

    “嗯。”暮青淡淡应了声,元修否认时神情急切,且身体同时前倾,语言、神态、动作皆在同一时间完成,没有作假,他这句话是真的,“那说说吧,出何事了?”

    他并未做出对她有愧之事,但还是觉得对她有愧,究竟是何事?

    元修见暮青信了他神色才松了些,但听闻她问何事,顿时又觉得难以开口。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暮青道,元修不是她的犯人,那是他的私事,他有权不说,“我对你说这些只是要告诉你,这便是察言观色之法。”

    元修怔怔看着暮青,不知该说什么。他带她来望山楼,一路都未提过心情烦闷,她却看了出来。他只说了句没有,她便把他的心思都看透了,他也知这大抵便是察言观色之法了。但他今日心中因事烦闷,方才被她看破心事又惊又奇,此刻又怕瞒着她她会生气,诸般情绪,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你看那楼下那孩子。”暮青瞧出元修颇有压力,便转移话题,望了眼楼下。

    元修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她正望着茶楼的天井大堂,大堂里茶客满座,茶香袅袅,小二穿梭在各桌茶客间,闲聊的,唱曲的,吆喝声,声声热闹。大堂里正中那桌旁坐着个幼童,约莫三四岁,父兄喝着茶,他也有模有样地坐着,面前放着盘点心。那幼童肥短的小腿儿还够不着地,踢踢踏踏的,煞是可爱。

    “他不想坐着喝茶,他想去街上玩儿。”暮青道。

    “你怎知?”元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看见他的身体了吗?他的身子向外侧着,朝向茶楼门口,他的腿脚虽还够不着地,但你瞧他的脚,踢动时也脚尖也转向茶楼门口。我所说的察言观色,所察之事并非仅指面色神情,也包括肢体动作。人虽然会撒谎,但神态和身体却很诚实。很多时候,在你想一件事时,还没有说出来或者去做,神态和动作已经可以先反映出你的想法了。”暮青如此说,元修很难一下子便听懂,但令他瞠目之事下一刻便发生了。

    那幼童不耐地在椅子里挪动,明显想要下去,并对父亲道:“爹爹,宝儿要街街。”

    孩童声音稚嫩,被大堂里热闹的人声遮了,却逃不出元修的耳力。他震惊地看向暮青,见她还望着天井大堂,待他再向大堂望去时,那幼童的父兄已起了身,那父亲笑着抱起孩子,将茶钱放在桌上便带着幼子到街上玩耍去了。

第272章 可愿嫁我?(1)

    “你再瞧那两个跑堂的小二,他们两人有私怨。”这回暮青不待元修问,便指给他看,“瞧见他们两人到掌柜处取茶时的样子了吗?两人取茶时都往对方相反处侧着身,明明中间无人,两人端了茶可以打个照面再走,却偏偏要背身而行,就像不愿看见对方。”

    元修瞧着皱起眉来,或许是凑巧呢?

    暮青瞧见元修的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道:“一次是凑巧,次次如此就必有问题。”

    她以前选修心理学时,常去公共场合观察人的行为表情,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了,今日一进茶楼她就注意到那两个小二了,直到此时,她已经观察他们有一会儿了。

    “你若不信,待会儿掌柜的送茶来,一问便知。”就像要证实暮青的说法,这话刚说完,掌柜的便敲门进来了。

    “侯爷,一壶明前春山,四盘点心,雪山梅、芝麻南糖、翠玉豆糕、糯米凉糕,您瞧瞧,可是老样子?”掌柜的将茶点摆上桌,笑道。

    “十年没吃你这望山楼的茶点,闻着这味儿就知是老样子!”元修笑道。

    那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忙给元修和暮青斟了茶,将热茶奉去暮青面前时笑问:“这位公子可是西北军的小将军?”

    他在盛京久了,没有哪家公子是他不识得的,眼前这位小将军虽貌不惊人,但披着的紫貂大氅可是贵气。狐裘大氅皆是贵族之物,寻常百姓可用不得,因此这公子身份必贵。既是贵人,他又不识得,那自是随侯爷回朝的西北军将领了。

    “你这眼力也跟十年前一样。”元修笑了笑,“这位是今晨朝中刚封的江北水师都督,圣上赐号英睿。”

    那掌柜闻言顿惊,忙行礼道:“侯爷还夸小的眼力好,小的这眼力还是差了,有眼不识都督大驾,失敬失敬!”

    朝中要建水师,这事儿盛京百姓不知,望山楼里****文人墨客士族公子不断,他自是听闻了这消息,只是没想到江北水师都督这等肥缺竟落到了一个少年将领身上。

    这少年瞧着也就十六七岁吧?

    那可是三品武官,他在盛京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等事!这可真算得上是朝中新贵了,又是侯爷旧部,日后若来,可得敬着些。

    掌柜心里惊着,却也知进退,知道不好在屋里久留,于是便望了暮青一眼,记住了她的模样,笑道:“那侯爷和都督用茶,小的便不叨扰了。”

    “你等等。”元修却唤住了他,问道,“我问你件事,你这茶楼里那两个小二可有私怨?”

    掌柜的以为是何事,一听此言顿时愣了,诧异地问:“侯爷怎知?”

    问罢那掌柜的便脸色一变,接着问:“可是那俩小子有眼无珠冒犯侯爷了?侯爷向来宽厚亲和,若有此事千万不可饶了这俩小子,您尽管跟小的说,小的叫他们走人就是!”

    话虽如此问,掌柜的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两个小二在店里干了有三两年了,看人的眼力也是不差的,就算不识得元修,见到他这般相貌气度也不敢惹才是。

    那侯爷怎知茶楼里两个小二有私怨?

    “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他们真有私怨?”元修看了暮青一眼,满眼惊奇之色。

    “原也没有,只是前些日子要添个去江南购茶的伙计,此乃肥差,这俩小子都抢,便生了嫌隙,这些日子常有口角。”掌柜的不敢扯谎,实言道。

    原来如此。

    竟真如此!

    元修点点头便让掌柜的退下了,回头惊奇地看着暮青,还没问,暮青便开了口。

    “还记得你喜欢拍人肩膀的习惯吗?”

    元修顿时转开脸,有些不自在,她怎还记得此事?

    “你在军营里常行此事,回了朝中,我没见你拍过哪个朝官,这便是亲疏有别了。了解你这个习惯的人,只要根据你待人的习惯便可知道你心中待谁亲待谁疏,即便你见了朝官们会寒暄,但举止间还是会泄露心意。”暮青道。

    元修听着,眸中惊奇渐淡,深意渐浓。那幼童和茶楼小二之事,他还能当看戏,与自己有关的事便只觉心惊了。他生在钟鸣鼎食富贵已极的门阀世家,待人待事喜怒不露之道自幼便耳濡目染,若非今日听她说起这些,他从不觉得这些待人之道竟有如此多的破绽。且不提这察言观色之法她是从何处习得,只说她有此能力,那世间人世间事,在她面前岂非没有尔虞我诈之说?

    真心,假意,她岂非一看便知?

    这才能……实乃人间利器!

    暮青端了茶盏,低头品茶,她就知道这世上有懂得这门学问利害之处的人,比如步惜欢,比如元修。

    “没想到你喜欢吃甜食。”暮青品着茶,看了眼面前的四盘点心,芝麻南糖自不必说,那翠玉豆糕和糯米凉糕也是甜的,就连那盘本该是酸的梅子上头都洒着糖,怪不得叫雪山梅。

    “哪是我爱吃,这些是钰儿爱吃的。”元修看着那四盘糕点,笑意柔和了些,道,“钰儿与我一母所出,乃家中小妹。我去西北时她才四岁,从军前一年我常带她来这茶楼,她便是吃这些,后来回回都一样,茶楼掌柜也就记下了。”

    元修看着暮青,他今日带她来,不知她喜欢吃哪样点心,想着她是江南人,许爱食甜,这些点心又刚好是甜的,便叫掌柜的按照老例子了。

    “阿青。”他头一回这样叫她。

    暮青有些诧异,抬头望向元修,听他道。

    “我今日拜见姑母,姑母跟我提了娶妻之事。”

    暮青很意外,并非意外元修要娶妻,只是意外这事怎会让他觉得对她有愧?

    她问:“你不喜欢?”

    他怎会喜欢!

    元修望着暮青,有些恼,道:“姑母瞧着宁国公府的宁昭郡主不错,宁昭年岁与你相仿,我年少时与她见过,那时她尚年幼。”

    他去西北时十五岁,宁昭才六岁,他怎会喜欢一个女童?他又没有娈童癖!

    元修转开脸,望着窗外,一眼繁华热闹景,心里却生着烦闷意。他就知道他说家中要他娶妻,她不会紧张此事,有些心思就只有他有。

第273章 可愿嫁我?(2)

    “我没答应。”元修望着窗外,声音有些闷,“我对姑母说……我有意中人了。”

    暮青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顿,怔住。

    她方才瞧元修的神情,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想多想,没想到还是……

    何时之事?

    元修也不知是何时之事,只知姑母跟他提娶妻之事时,他满心烦闷,一脑子想的都是她。他对姑母说他有意中人了,姑母问他是朝中哪位大人府上的,他知道若说是庶族百姓人家的姑娘,姑母定不同意,便说是朝中三品官府上的,没说是哪家,姑母却还是觉得门第低了些。她和母亲都属意宁昭,还说他多年未见她了,改日在相府办个诗会,要他远处瞧瞧,兴许喜欢。

    他虽明说了不喜,但姑母和母亲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诗会定是要办的,日后这等逼他娶妻之事只怕是没完没了。

    “阿青。”元修望向暮青,未开口,耳根先红,紧张得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如果将来有一日,你爹的仇报了,你可愿、可愿……”

    元修有些恼自己这时候嘴笨,战场杀敌他不惧,倒惧问她一个心意。但他堂堂男儿,话既出口就没有说一半的道理!

    “你可愿嫁我?”元修问得快,问完已面色通红。他倒了杯茶,也不管那茶烫,仰头便喝,喝完只觉心也烫脸也烫,浑身都烫。

    暮青看着元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元修又道:“你不必担心门第,我们去西北戍边,大漠关山,自由自在,不在这盛京过拘束日子。”

    暮青这才开了口,“你真的觉得可以一生都在西北?”

    且不提元家有谋朝夺位之心,即便没有,相国夫妇也不会让嫡子在苦寒之地戍边,终生不归的。

    这不现实,她不喜欢做梦。

    元修抬头望来,茶香袅袅,男子面红如樱,目光却深如沉渊,佳人对面而坐,眸若三春雪,清冽不可言。

    她果真半分欢喜也无。

    元修低头一笑,昔日爽朗坦荡的男儿眉宇间添了落寞。这些年在西北,他与将士们不问朝堂事,亦不问儿女情长,一心杀敌报国,日子自由痛快,一回了朝中,事事绊着手脚,这才刚回来家中便提娶妻之事,他一时心乱,便对她袒露了心意。此事是他莽撞,但方才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许的,只是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我会安排好朝事和家事的。”元修道,却没再问暮青的心意。

    他是应该先安排好这些事再问她的心意的,此事是他心急莽撞了。这次回朝,事情颇多,他一定会劝说家中,阻止议和,然后带她回西北,远离这些纷争!

    暮青看出元修心中决意,心中一叹,道:“元修。”

    元修望向她,见她目光认真神情严肃,不由心头一凛。

    “我很喜欢在西北的日子,哪怕那时****想着军功,夜夜想着替父报仇,没有一日心中安宁,但我还是喜欢。我和你一样喜欢西北自由的风,放不下那些一腔报国的热血儿郎。这一生,我不知还能不能再回西北,但我永远敬重西北军的儿郎,敬重你这一军主帅。”暮青道。

    元修怔住,敬重?

    暮青望着他,见他怔愣的眼底渐生痛楚,却不躲不避。

    看来他是懂了。

    这辈子,她说话从来没这么拐弯抹角过。

    她这性子本不讨男子喜欢,步惜欢也好,元修也好,她感激他们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爹以外,还有人能用心包容她。元修乃英雄儿郎,志比天高,骄傲也比天高,她不想拒绝的言辞让他太难堪,也不想暧昧不清,只好拐弯抹角,望他能懂。

    她心中已有一人,无法再安放他人。

    “我有些累,回府歇着了,改日再叙。”

    望山楼外,飞雪零星,阳光一照,刺人眼。

    暮青到了茶楼外,月杀和元修的亲兵见她独自出来都有些意外。暮青拢了拢风帽,把马车留给了元修,慢步出了长街。

    她刚走,一辆马车便从城门外驶了进来,在望山楼对面的首饰铺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里下来名丫鬟,打了帘子,扶下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薄纱覆面,披着件香荷大氅,朔风寒,裙裾如波。只见少女缓步而下,行路若春蝶点水,微风拂柳,冬日里的风都不禁柔了几分。

    不见容颜,便已秀色空绝。

    街上渐静,来往百姓停下,目送那少女主仆进了首饰铺子。

    半晌,丫鬟抱着只首饰盒子出来,打了帘子,少女便要上车,望山楼里却走出四五个士族公子。

    为首一人紫冠玉面,披着件松墨狐裘,凤眸微挑,笑意风流却带着几分阴郁。

    百姓们见了纷纷噤声,面含惧色,这人皇城里无人不晓,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恒王府世子步惜尘。

    步惜尘身后的都是恒王府的庶子,盛京里没有哪家府上的公子愿跟恒王府走得近,他们向来是独来独往,骄奢淫逸不输当今圣上。今儿这姑娘撞上这几人,怕是走不了了。

    步惜尘身后一名恒王府的庶子上前拦了马车,摇扇问道:“小姐好风姿,敢问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此言轻薄,丫鬟面露怒色,欲出言相斥,那少女暗自拦了,上前一步对步惜尘福了福。这一福,风拂起香荷大氅,那大氅里香衫素罗,不似京中女子喜爱的罗裙式样,倒如见江南春色,说不尽的婀娜婆娑。

    少女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久居江南,此番回京投亲,赶着回府拜见长辈,望公子行个方便。”

    “哦?回府?”步惜尘笑问,“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安平侯府。”

    恒王府几个庶子互看一眼,皆面露惊色。

    安平侯沈家当年也风光着,武宗皇帝生母便是沈家女,只是如今元家当道,沈家没落多年,这些年为了谋求起复,四处联姻,早已成了盛京里的笑话。

    安平侯府本没什么好让他们惊讶的,他们惊的是这小姐说她是江南回来的!当年,安平侯次子沈二那一支流放到了江南小县,沈二死在江南,死后的牌位沈家都没敢接回盛京。半年前,倒是有消息说江南沈府出了事,沈二的庶子外出走商的途中路遇水匪,遭匪徒所杀,一船的人和货物沉了河,连尸身都没捞出来。那庶子之母刘氏听闻儿子遭遇不测,想不开在府里上吊身亡了。她年沈二的侧室,这些年主理府里中馈,她一死,府里便没了主事的,沈二的嫡女又是个药罐子,安平侯府的老封君便递了牌子入宫,求太皇太后恩准她回京养身子。

第274章 你且看戏(1)

    以安平侯府这些年的行事之风,接沈二的嫡女回来养身子是假,想在盛京给她谋门婚事,借机联姻是真。当年,武宗皇帝没少弹压元家,先帝晚年立储之争时,安平侯乃三皇子一党,三皇子在朝中呼声最高,而九皇子年幼,储君之位不可能是他的,因此那些年在朝中,安平侯没少跟元相国对着干,如今朝中是元家的天下,太皇太后记仇,沈家这些年没少吃苦头。沈家的老封君求太皇太后将沈二之女接回来,京中不少人等着看笑话,没想到太皇太后还真准了?

    莫非太皇太后不记仇了,沈家要起势了?

    “原来是沈小姐。”步惜尘面上倒无惊色,问道,“小姐初到盛京,可认得到安平侯府的路?不如本世子给小姐带了路。”

    世子?

    沈问玉的丫鬟倒惊住,瞧步惜尘玉树临风气度尊贵,没想到小姐运气这般好,一回京就遇上了王公世子,只是盛京里王公府第不少,有风光的,有不风光的,不知这位是哪位王公世子。

    “多谢世子,车夫识得路。”沈问玉福身婉拒,她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娴静温婉,似水柔弱,盛京贵族女儿里难见的气韵。

    步惜尘却上前掀了她的马车帘子,往里头一瞧,笑道:“盛京天寒,如此简陋的马车怎防得住风?小姐还是乘本世子的马车回府吧。”

    他给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奔进望山楼里,不一会儿,后院赶出辆华车来,车后插着彩旗,上书一个“恒”字。

    沈问玉的丫鬟见了,暗吸一口气。

    恒王府?

    恒王府的马车可坐不得!

    “小姐请吧。”步惜尘将那丫鬟的神情看在眼里,眉宇间添了几分阴沉,亲自打了帘子,让沈问玉上车。

    沈问玉半低着头,面戴轻纱,瞧不出神色,只袖下的手却微微捏紧。

    “我二哥想送沈小姐去侯府,小姐便上车吧,在下愿为小姐引路。”恒王府一名庶子道,边说边将折扇收了,伸手来牵沈问玉。

    沈问玉往后一退,丫鬟白了脸色,车夫不敢来拦,围观的百姓也噤声不敢多言,望山楼上却忽然泼下杯茶来!

    那茶水烫着,不偏不倚正泼在那恒王府的庶子头上,那庶子被烫得嗷一声叫起来,一蹦老高,寒风一吹,脸上冒着热气,沾着茶叶,滑稽狼狈。

    “何人!”那庶子怒极,抬头望去。

    街上的百姓也纷纷抬头,见一人临窗,雪冠墨袍,眉宇疏朗,眸似星河,临高望来街上,那目光让人想起大漠烈阳,关外风刀,只一眼便瞧得那庶子心头似被人刺了个透心凉,不敢再放肆。

    步惜尘仰着头,眸中隐有异色闪过,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侯爷,不知侯爷也在望山楼,吵了侯爷喝茶的雅兴,实是不该。不如,惜尘做东,上来给侯爷赔个罪,陪王爷喝几杯?”

    说罢,他不再理会沈问玉,阴沉地看了那被泼了茶的庶子一眼,便领着其他人进了望山楼。

    人一走,沈问玉之围顿解,她立在街上对元修盈盈一福。

    元修却瞧也没瞧她,他只是心情不佳,觉得街上太吵罢了。如今吵是不吵了,步惜尘要上来,他却没心情寒暄,于是便将茶钱往桌上一放,临窗一跃,纵空驰过长街,百姓哗的一声,只见雪花渐大,男子衣袂如黑云,惊叹的工夫便去得远了。

    直到人走远了,才有人想起来。

    “那好像是……大将军!”

    “没错!是大将军!昨日西北军将士还朝,街上见过的!”

    “路见不平,大将军真乃英雄儿郎!”

    “嘘!”有人嘘了声,往望山楼里瞧了眼。什么路见不平,那作恶的可是恒王府的人,说这话,不想活了?

    那人这才知自己失言,赶忙闭了嘴。

    望山楼上,步惜尘进了屋,屋里却已人去楼空,只有银钱放在桌上。他走去窗边,临窗远望,面色阴沉。

    沈问玉也望着远方,久未动,只裙裾随风,如水如波。

    暮青回府后便说累了,又去阁楼歇着了。

    这一歇便歇到了傍晚,杨氏送了晚饭来,半个时辰后来收,见饭菜几乎未动,床帐放了下来,暮青进帐歇着了。

    杨氏端着饭菜悄悄退了出来,到了阁楼门口将饭菜给月杀瞧了瞧,愁道:“只用了这点儿。”

    雪又下了起来,大雪压弯了院儿里桃枝,屋檐下掌着灯,月杀瞧去,见盘冷菜凉,不由皱眉。

    “都督午后与侯爷出去,可是用过饭了?”杨氏问,都督中午就没吃,与侯爷出去应时吃过了吧?

    吃个屁!

    望山楼的茶点何时吃得饱人了?那女人半个时辰不到就出来了,马车都没坐,也没与元修一起,不知是否闹不愉快了,是的话最好。

    “这么说出去没用过饭?”杨氏见月杀不答便猜出了七八分,面色顿忧,“那都督可一日未进食了,这可如何是好?”

    都督对饭菜不挑,除了喜食清淡外也没别的,只是饭量不大,远儿还是读书人呢,一顿饭都能吃四个馒头。都督是江南人,喜吃米饭,一顿却只需一碗,有时只喝碗粥就饱了。她可记得当初远儿他爹习武,饭量大着呢!都督这饭量连她都不及,跟她在家中当小姐时那饭量差不多。

    这时,刘黑子端了茶来,到了阁楼门口看见杨氏端着的饭菜,也面露忧色,问月杀道:“都督午后是侯爷接出去的,回来时怎没与侯爷一起?该不是吵架了吧?”

    月杀顿时笑了,谁有本事跟那女人吵起来?只会一句话被她噎死!

    刘黑子和杨氏互看一眼,那不是吵架,也不是心情不好,为何一日未进食?

    “都督年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原本就饭量小,再不进食,身子可吃不消。这盛京天儿冷,腹中无食,可抵不住严寒,迟早要生病的,越大人想想办法吧。”杨氏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月杀道。

    “那奴婢把饭菜拿去厨房热着,若都督饿了,越大人来传奴婢一声就是。”杨氏嘱咐了句便走了。

第275章 你且看戏(2)

    刘黑子将茶送进了阁楼,出来后也退了下去。

    院中无人后,月杀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窗子,半晌,啧了声,随后大步出了院子。

    暮青向来按时吃饭,今日却没胃口,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破了例,暮青更觉得心里不舒畅,早早地便进帐歇着了。

    边关回朝这一路上起早贪黑,她每日骑马而行,本就劳累,回朝后宫宴上有遇到案子,昨夜就没歇好,今日这一躺下,还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暮青自打西北从军,夜里睡觉向来警醒,半夜里她翻了个身,感觉帐外烛火未熄,屋里饭菜香勾人。

    有人影映在帐上,摆菜的声儿颇轻,生怕吵醒了她似的。

    暮青顿时心生愧意,她心情不佳,该告诉杨氏和刘黑子一声不必忙活的。她起身便下了榻,打了帐帘道:“不必……”

    话没说完,人便愣住。

    屋里有人背对着她正摆碗筷,本是那蓬莱云上仙,却沾了人间烟火气。

    步惜欢转身,瞧见暮青打着帐帘儿,正望着他发怔,尚有些睡眼惺忪,少了几分冷硬,别有几分娇柔。

    “不必怎样?一日未进食,夜里还不饿?”男子目光有些轻斥,语气倒不重。

    暮青一听就知道是月杀所为,皱眉道:“你的隐卫训练科目里是不是有管家一项?”

    她今儿没吃东西,让府里的人担心了,她知道。可她一日不吃饭又饿不死,何必惊动他?他如今可不是在汴河行宫,盛京宫里处处是元家的人,出宫岂是那么容易的?

    步惜欢瞧她还挑月杀的理儿,气得一笑,没好气道:“岂止我的隐卫成了你的管家,我都成了你的亲兵了。大半夜的特意从宫里出来给你摆膳,还不麻溜儿过来吃饭!”

    暮青没麻溜儿过去,她披了件外衫,慢步去桌前坐了,问:“什么时辰了?”

    步惜欢懒懒道:“嗯,不止摆膳,我还成了报更的了。”

    “愿报不报。”

    “愿,怎会不愿?”他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四更了。”

    凌晨一两点了?

    暮青倒不知自己睡了这么久,她抬眼见步惜欢正拿着碗筷帮她布菜,冬笋芙蓉虾,杏仁乳豆腐,一样样地往碗碟里摆,后又给她盛了碗酒酿老鸭汤。杨氏知道她喜食清淡,鸭汤上少见油星儿,步惜欢却还是耐心地把上头少有的几点油星儿给撇了,汤碗放到她跟前儿时热气腾腾,淡淡的酒香,那碗里汤水清清亮亮。

    夜深静好,男子含笑坐在她对面,饭菜热气模糊了容颜,几分懒倦,缱绻溺人。

    暮青忽然愧疚更深,她向来自律甚严,随性而为一次,却叫身边人跟着担忧,这等事日后再也不干了。她捧过汤来喝,低头吃饭,再不多言。

    步惜欢偏打趣她,“怎么一日不吃饭?”

    暮青夹颗虾仁在嘴里,淡道:“犯蠢。”

    蠢?她若蠢,世上还有聪明人?

    其实,他倒希望她多使使性子,喜怒爱憎莫要都藏在心里,那会太苦。他尝够了,望她能洒脱随心些。

    “可是立后之事,心里不痛快了?”步惜欢笑意渐浓。

    “只是有些乏而已。”暮青随口道。

    步惜欢挑了挑眉,笑得醉人,“昨夜咱们似乎没做什么,这便乏了,日后可如何是好?”

    暮青正喝汤,险些呛着,抬头时皱眉道:“步惜欢,你……”

    算了,他若是能正经,那便不是他了。

    “立后之事,说来我倒是要谢谢她。”步惜欢一笑,高深莫测。

    谢太皇太后?

    “为何?”

    “不然,我哪知你的心意?”

    “……”这人果真没正经!

    “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暮青低头吃饭,他方才那莫测高深的神情,可不像是只为了此事的。

    步惜欢笑叹一声,“你要忙的事不少,此事就别操心了,看戏就好。”

    如此说来,他对立后之事心中已有计策。既如此,暮青便不再问了。

    “心情可好些了?”好不容易她吃醋,他就是不想轻易放过她。

    “嗯,尚可。”这回暮青不含糊了,免得有些人又说些不正经的。

    “哦?只是尚可啊……”步惜欢瞧着暮青,话里意味深长,笑着便起了身,“看来为夫得努力些,才好让夫人满意。”

    暮青:“……”

    何为脸皮厚的最高境界,她算是知道了。

    步惜欢走向暮青,却没在她身旁停下,而是经过她去了书案旁,提笔蘸墨,片刻后拿着张纸回来,递给了暮青。暮青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的是一些茶楼酒肆的名字。

    “这些是刺月门的暗桩,掌柜的是自己人,你若想查朝官的一些消息就去这些地方。”步惜欢回去坐了,道,“假勒丹神官一案和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需密查。”

    西北军抚恤银两一案在朝中牵涉甚广,他将此案交给刑曹比交给她好,她新任江北水师都督,此事已让她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若再明着让她查抚恤银两贪污一案,她在盛京便险了。

    刑曹尚书林孟为人世故,向来不愿得罪王公同僚。他查此案,朝中定无人当回事,如此一来,她才可一不被忌恨,二无查案的阻碍。

    暮青一听便懂了,却皱了眉,问:“那你呢?”

    他不让她明察此案,却在早朝时明说要查,林孟圆滑世故,自不会得罪同僚,那些贪官私下里不会埋怨林孟,只会埋怨他。他在朝中已经很艰难了,何必再树敌?

    “我在奉县说了要查此案,自然要表个态。”步惜欢道。

    暮青却不认为如此,他答应了奉县百姓要查此案,明查暗查都无妨,只要能查清,就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西北军将士了,何必非要明说,让自己树敌?

    步惜欢只笑不语,她新任江北水师都督,朝中将她当成眼中钉的不少,自然需要一些事分散注意力,让一些人忌恨他,总比让他们把心思都放在对付她上强,反正这些年他在宫里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差这一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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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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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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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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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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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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