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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6章 宫宴之变(2)

    陛下此时才显露明君之能,不过是死前一搏罢了,说到底终究是徒劳一场。

    满朝文武望着御座,糊涂人面露不解,明白人面色微叹。恒王笑端酒盏,眼却不看儿子,只顾盯着殿上翩翩起舞的宫女瞧。步惜尘望了步惜欢一眼,看那御座龙袍,杯中酒液晃着阴沉的眉宇,别有几分难辨之色。巫瑾不饮酒,只端了茶盏,笑意温淡,似这满殿不同样的神态心思皆与他一属国质子无关。

    暮青扫了眼大殿,冷叹一声,真是各有各态。

    百官举杯,同贺圣上,贺罢便要饮尽杯中美酒,这时忽听一人高声问:“大兴皇帝,皇宫里的酒是不是比驿馆里的好喝?”

    那人的大兴话说得并不好,带着颇浓的胡腔,百官循声望去,见说话者乃勒丹使节。勒丹有使节三人,为首的是勒丹第一王臣乌图,其余两人一为神官,一为勇士,说话者是勒丹勇士多杰。

    多杰在勒丹语里乃金刚之意,此人生得虎背熊腰,铁臂石拳,体态确如金刚。

    步惜欢闻言挑眉,尚未开口,多杰便端起酒盏灌了一口,酒刚入口,他便噗地一口喷了出来,一脸嫌恶之色,瓮声瓮气道:“这也叫酒?马尿!”

    那一口酒喷出老远,溅湿了殿中献舞的宫女的彩裙,那宫女目露惊惶,舞步微乱,却不敢停,只忍着继续跳。

    百官却都寒了脸,人人举着酒盏,看那御酒,闻着那香醇之气,却无人再喝得下。

    唯独步惜欢摇了摇金樽,含笑浅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朕登基四年时十月十五,当时还是勒丹大王子的勒丹王曾率军袭扰西北边关,兵败逃入大漠,杀马饮血才逃回了部族,听闻在大漠时勒丹王就曾渴饮过马尿。朕虽不识此中滋味,也知勒丹部族世代居于乌尔库勒草原以北,冬日严寒,常以烈酒驱寒。奈何我大兴建国六百余年,至朕这一朝已是国泰民安,盛京冬日严寒,朕居于暖殿,倒未曾试过以烈酒驱寒,倒是时常品酒。春酒清甜,夏酒沁凉,秋酒苦涩,冬酒醇和,宫中御酿皆乃人间极品,朕心静时才品,心不静时也是不碰的。”

    一席话慢悠悠说罢,殿中只闻丝乐妙音,却不闻人声。

    有人呆木,有人心惊,有人叫绝!

    呆木的是多杰,他大兴话说得不好,自然也不怎么听得懂,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被这一席话绕得头晕。

    心惊的是元党的朝官,先帝驾崩后,新帝年幼,五胡虎视眈眈,常有袭扰边关之事,特别是元修从军西北之前,袭扰之事频繁得就像夫妻吵架,三天两头。元隆四年时胡人哪月哪日何人领兵来犯、边关如何御敌、战况如何、结果如何,大概只有史官说得清。陛下那时才十岁,竟然连何年何月何人都记得住?

    叫绝的是一些对朝事持观望中立态度的公侯,陛下这话说得,既打了胡蛮的脸,又长了自己的脸,还不失风度国体。

    你讽宫中御酒乃马尿,那是你们部族的王喝的;你喜欢喝烈酒,那是因为胡蛮之地苦寒,你们要御寒;我朝国泰民安,日子好,有暖阁,已不需以酒驱寒,我们只品酒,而且只有心静时才品,此非蛮人能懂的雅兴。

    最绝的是这番话的度把握得颇好,只指名道姓讥讽了勒丹,却未讥讽其余四部,是而此时四部中有听得懂这番话的胡人并未有恼怒之色。

    那些叫绝的公侯激动得呼哧呼哧喘气,眉眼含笑神采飞扬,就差抚掌叫好。

    暮青却皱眉看了步惜欢一眼,啰嗦!骂个人还拐弯抹角,那么多话,人家一句没听懂!

    多杰是没听懂,但勒丹第一王臣乌图听得懂,他皱眉给多杰翻译了几句,多杰顿时大怒,额际挤出青筋。

    “大兴皇帝敢侮辱我王!”这人体型似金刚,吼起来声音也高,瓮声瓮气,震得人耳疼,“大兴的酒就是难喝,软趴趴的,就像大兴的儿郎,没骨头!”

    多杰暴跳如雷,当殿怒骂,口不择言再次让百官拉长了脸。

    “大兴西北边关三十万儿郎打得你们十年未叩开边关大门,有没有骨头不凭你的嗓门。”暮青冷声道。

    多杰怒目瞪向暮青,这话他听得懂,但也被噎得一时无话。

    百官也随之望向暮青,心道这人一张毒嘴,倒是有有用之时。

    “大兴没骨头的是那些把你们请进来的人。”暮青却在此时接着对多杰道,“惧战之人不堪为男子,不配称儿郎!”

    话音落,满朝文武里那些舒展开的眉头顿时皱得死紧,那些拉长的脸从脑门青到下巴。

    大兴的儿郎都有骨头,没骨头的那些不是儿郎,一句话把主和派都给骂了,曾出关到草原上与胡人议和的范高阳和刘淮等人恨不得拂袖出殿,此生再不要见到暮青才好。

    呼延昊大笑,转头以勒丹话对多杰道:“多杰,你还是不要再挑衅了,你说不过她的,她的嘴巴是本王见过最毒的,比草原上的弯刀还要杀人!”

    勒丹部族与呼延昊有夺权那夜的深仇旧恨,多杰并不领呼延昊的情,倨傲道:“女奴所生的贱子不配跟本勇士说话!”

    呼延昊闻言笑容未淡,只冷了不少,添了残忍杀意。

    多杰坐了下来,但拒绝再喝大兴的酒,他身上带着酒囊,自解了那羊皮酒囊下来,示威似的将酒盏里的宫中御酒泼了出去,将酒囊里的酒倒了出来,一连饮了三盏。

    步惜欢只笑了笑,不再理他,举杯示意百官,百官饮了杯中酒,接着有宫人来斟酒,百官也连饮了三杯。

    步惜欢在百官饮酒时笑看暮青一眼,国体他来顾,痛快留给她,挺好。

    百官饮过酒后,宫宴便正式开始,歌舞清雅,有宫人穿梭在殿中斟酒布菜,渐渐的便无人再提方才的不快。但宫宴也就进行了一刻钟的工夫,便又听有人噗的一声!

    有朝官透过献舞的宫女之间瞧见又是多杰,顿时皱眉。

    这胡蛮没完了?

    这时却见几名五胡使节呼啦起身,又闻几声嘈杂的胡话,接着便听见宫女的惊呼声。对面朝官尚未弄清发生了何事,丝乐便停了,宫女四散,只见多杰仰倒在殿,桌上吐了一滩秽物,掐着脖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没喘上几口,便瞪着眼没了声儿。

第247章 宫宴毒杀案(1)

    勒丹第一王臣乌图探了探多杰的鼻息,大惊!

    死了!

    “多杰!多杰!”乌图不死心,以勒丹语急呼,神官布达让急探多木的鼻息,口中念念有词,好似神咒。

    巫瑾离多杰不远,只隔了四五席,见此便要去查看。他乃毒医圣手,人刚没了气息,兴许只是闭息假死,有救回来的可能。但他刚有此意图,便有一人将他挡住。

    呼延昊!

    呼延昊笑容冷酷,恶意森森。

    巫瑾一怔,只这稍一耽搁的工夫,布达让念着的神咒便低缓了下来,最终以三指在多杰额头一抚,道:“天鹰大神召唤了部族金刚。”

    真死了?

    乌图以大兴话怒道:“大兴人杀了我们部族金刚!”

    百官惊起,殿上聚着献舞的宫女,多数人瞧不清对面情形,元相国沉声对宫女们道:“退下。”

    “谁也不能出殿!”一道清音在殿上传开,元相国循声望去,见暮青离席快步走向了对面。

    乌图和布达让一脸戒备神态,紧张之下冲口而出的皆是勒丹语,呜哩哇啦的一句也听不懂。

    呼延昊咧嘴一笑,乐得翻译,“他们说,大兴人杀了勒丹的金刚,不允许大兴人靠近。”

    暮青闻言道:“那你跟他们说,此地乃大兴皇宫,允不允许不由他们说了算。”

    她吩咐得理所当然,呼延昊顿时挑眉,“你把本王当传话的?”

    刚才是谁自己传话的?

    暮青皱眉,这时听身后元修的声音传来,以勒丹话对乌图和布达让道:“此地乃大兴皇宫,允不允许不由你们说了算。”

    呼延昊的脸色顿罩阴霾,恶狠狠瞪向元修,元修负手于暮青身后,面色同样沉着,看的却是多杰的尸身。

    乌图和布达让闻言更怒,不知说了些什么,元修以勒丹话与他们交涉了几句,两人虽仍然愤怒戒备,但都不再说话。元修这才对暮青道:“你去看看。”

    此前宫女挡着,暮青也未看清多杰倒下的情形,此时离得近,已能瞧得清楚。只见桌上一滩呕吐物,多杰倒在桌后,双手掐着脖子,两眼微凸,唇甲发绀。

    暮青看了那滩呕吐物一眼,皱眉便走去了桌后,在多杰身旁蹲下身时道:“殿里桌上之物都不得动,拿只新碗来,盛上水。”

    殿上却静悄悄的,宫人不知该不该听从。

    “准奏。”这时,步惜欢淡淡开口,看了身边的范通一眼,范通眼皮子都没抬就明白了圣意,亲自到偏殿寻碗和水去了。

    元相国抬头望了眼御座,又看了眼暮青,目露晦色。

    宫女们不得出殿,只得退到了殿后,与乐师们聚在一处。大殿中央明阔了起来,满朝文武望着暮青,不知她要做何事。只见暮青先将多杰的扼住颈部的双手掰开,将头部转向一边,探过他的颈脉后便细瞧多杰的脸,也不知在瞧什么,随后竟抬手压向多杰的眼瞳!

    百官吸气,乌图和布达让惊怒,“大兴人竟敢侮辱我族金刚!”

    草原五胡乃善战的民族,即便文官和神官也是英武彪悍的,两人离暮青不过咫尺,盛怒之下当殿出手。元修跟在暮青身后,眼疾手快按住了两人肩膀!

    乌图和布达让只觉肩头似被铁石压住,千斤重力压得腿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瞪着暮青。

    “英睿将军竟当殿辱尸,行此不道之事!”翰林院掌院学士胡文孺大声斥道,他便是受元相国之意试探暮青之人。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兼备起草诏书之职,他身为掌院学士,受元相国器重多年,今日被一村野武官辱骂,心中自不痛快,见暮青有错当然不肯放过。

    辱尸乃重罪,暮青虽出身仵作,但其如今是朝中武将,正值议和期间,外族使节死在宫宴上本就是件麻烦事,她验尸时还如此行为不当,岂非添乱?

    “谁告诉你此乃尸身?”暮青冷声问。

    胡文孺一愣,百官皆怔,此言何意?

    “我有说过人死了?”暮青头也没抬,只细细观察多杰的眼瞳。

    “勒丹两位使节说人已死了!”

    “他们是仵作?”

    “自然不是!”仵作虽是贱役,五胡蛮夷之地却连仵作这等贱役也没有。

    “既然不是,他们说人死了,你就信?”

    胡文孺当殿噎住。

    这时,范通取了碗来,暮青接过放到了多杰的胸口上,观察了会儿水面,面色忽变!只见她迅速将碗拿开,抬起多杰的下颌,以手指探入其口中抠其喉部,又将其翻过来俯卧在地,拍背压腹,好一阵儿折腾,只听呕的一声,暮青再将人翻过来时,多杰睁着的眼已缓缓闭上,地上留下一滩秽物,人却可见微弱呼吸之态。

    “这、这……”满朝文武皆惊!

    死了的人竟又活了?!

    这怎么可能!

    乌图和布达让也瞠目结舌地盯着暮青,乌图惊道:“桑卓神使!”

    草原五胡皆信奉天鹰大神和桑卓神山神湖,他们皆称自己部族的王是天鹰大神的使者,称王后为桑卓女神,王有生杀予夺之大权,王后则受部族百姓爱敬,相信其有令部族繁荣昌盛甚至有让死人复生之能,就像养育草原儿女的桑卓神湖。

    暮青此时乃儿郎之身,且相貌平平,说她是美丽的桑卓神使未免有些古怪,但多杰死而复生之事就在眼前,乌图惊极才出此言,他也知称暮青为桑卓女神有些古怪,因此才称她为桑卓神使。

    暮青乃大兴武将,男儿之身,百官皆当乌图胡言,但心中同惊。

    满朝文武亲眼所见,多杰方才分明已死,却又在众人面前活了过来,这少年神人不成?!

    元修也心生诧异,唯独呼延昊眸光乍亮,那如大漠黑风般危险的眸中忽有星火窜起,炽热灼人,似欲将人吞噬。

    多杰虽醒,毒却未解,意识恢复后毒发的折磨令他手脚不断抽搐,暮青抬头看向呼延昊身后,巫瑾立在那里。

    “可否请王爷瞧瞧此人中的是何毒,可有解?”暮青前世若遇中毒者,会将其呕吐物带回,化验出是何毒物,但此处显然行不得此事,既然巫瑾在,救人便容易多了。

第248章 宫宴毒杀案(2)

    巫瑾含笑点头,温淡的眸中隐有亮色,如见山涧清泉,声若暖风,谦和道:“自当尽力。”

    呼延昊一心盯着暮青,倒忘了拦巫瑾,巫瑾来到多杰身边,自襟内拿出只小巧的玉瓶,倒出颗红色小丸,道:“劳烦将军。”

    暮青会意,捏住多杰的下颌,迫使他的嘴张开,巫瑾将那药丸放入,迅速收回了手。

    多杰吞下药丸后没多久便不再抽搐,闭着眼昏昏睡了过去。他一安静下来,巫瑾便拿出块巾帕来搭在他腕上,为其把脉。

    暮青见此挑眉,这人有洁癖?

    喂药时巫瑾便未曾碰过多杰,把他的下巴掰开还是请她代劳的,此时为男子把脉他还要搭帕子,显然是有洁癖。

    暮青远远扫了眼巫瑾那席,见满桌御菜都是端来时的样子,显然一筷未动,茶盏里的茶也喝得极少。

    暮青瞥了眼别处的时辰,巫瑾已收了手,对暮青笑道:“还要再劳烦将军将人挪去洁净处躺着,本王这便去开方配制解药。”

    多杰身壮如熊,暮青方才救他已费了颇多气力,哪还有力气将一个壮汉挪走?幸好乌图和布达让听得懂大兴话,两人似已将暮青当做桑卓神使,不敢劳她干活儿,忙将多杰抬去了后方。

    解毒如救火,耽误不得,暮青没急着问巫瑾多杰身中何毒,巫瑾奏请过步惜欢后便出了大殿往御药房去了。

    巫瑾走后,金殿内静寂如死。

    步惜欢这时才问道:“爱卿怎知人未死?”

    人死不可复生,既活了,自是方才未死。

    只是,如何瞧出来的?

    “启禀陛下,生死乃大事,断人死亡凭的是心脉和气息,不可单凭其中之一。人死有时是心脉先停,有时是气息先停,若是后者,兴许只是假死。”暮青道。

    法医学上是根据心跳和呼吸停止来判断死亡的,以其孰先孰后为标准,将死亡分为心脏死和呼吸死两大类。

    心跳先停止的死亡称为心脏死,人的死亡一般情况下是心脏性的,比如电击死或者原发性心脏病等情况,都可能发生心跳骤然停止的现象。

    呼吸死又称肺脏死,比如自缢、扼颈等机械性窒息或肺病变等都可能引起呼吸停止。一般情况下,肺脏正常的人呼吸停止后,肺血液和组织液中贮存的氧约能维持四五分钟左右,随后由于严重缺氧,心跳才会慢慢停止。

    这段短暂的时间,法医学中称为临床死亡期。

    处于临床死亡的人,从外表看生命活动已经停止,但机体组织内微弱的代谢活动仍在进行。由于体内还存着少量的氧,尚能保持最低的生存状态,因此若急救措施得当及时,生命便有复苏的可能。

    乌图和步达让并非仵作,自不知这些,见人没了气息就以为人死了,其实不然。

    百官诧异,假死之说真是闻所未闻!

    “人有假死之态,中毒或深度昏迷者常有此态,如自缢、绞颈或遭人扼颈者,乍一探没了气息,瞧着像是人死了,但其实只是窒息。半盏茶的时辰内如若救治及时,人还是有可能被救醒的。中毒者亦是同样,只要非强酸强碱类剧毒,亦或见血封喉之奇毒,中毒死亡皆有一段漫长的过程。勒丹使者多杰虽看起来是中毒急死,但臣见其有呕吐和以手扼颈之态,不排除他是被呕出的秽物堵住了咽喉气管才致窒息假死的。”

    “臣压迫过勒丹使节的眼瞳,见解除压迫后,其瞳孔即刻恢复了圆形,便知其是假死。人若是真死了,解除压迫后瞳孔是无法恢复原形的。臣要来置于勒丹使节胸前的那碗水,碗与水面也有微弱变化,证实人还有呼吸。因此,只需使其头部伸直后仰,解除舌根后坠,令气道畅通,再帮其清理口腔,将堵住咽喉的异物排出,人自然便能通气转醒了。”暮青道。

    殿上再度死寂,步惜欢笑叹一声,眸中流光醉人。

    每当以为瞧过了她所有的本事时,她便能叫人再长一回见识。

    “英睿将军这番言语听着有道理,但方才勒丹两位使节早已探过多杰金刚的鼻息,难道尚有呼吸他们探不出来?还是将军想说,他们明知人未死却扬言人死了,故意污蔑我大兴,以图议和的好处?”胡文孺心有不甘。

    “敢问大人身居何职?”暮青不答此事,冷不丁地问。

    胡文孺此前提出与暮青结交,曾想告诉她自己身居何职,暮青以两人并非一路人的理由拒绝了,此时竟又要问,胡文孺冷哼一声,倨傲道:“本官乃翰林院掌院学士。”

    翰林院?

    暮青面色顿冷,翰林院兼备起草诏书之事,此前朝中的议和诏书就是这帮人未经帝王御准便发往西北的吧?

    “辞了吧!”暮青毫不客气道,“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大人听人说话竟如此马虎,连我说的‘微弱’二字都忽略了,如此能力不如辞官让贤,省得白瞎朝廷俸禄。”

    “你!”胡文孺气得险些发了心病。

    范高阳和刘淮看他一眼,皆无同情之意,他们早就领教过这村野莽夫的一张杀人嘴了,回朝后不是没说过,胡文孺显然是没放在心上。他们早不想与这村野莽夫多言了,朝事复杂,杀一人何必与其吵嘴?

    “呼吸太过微弱,若凭手便能感知,何需水碗,何来假死一说?”其实除了水碗,能用之物颇多,比如纤细的羽毛、肥皂泡沫,甚至冷却的镜片,她要水碗自然是因为此物最易寻得。

    “民间有言,隔行如隔山,翰林院不掌刑狱看验之事,胡大人连本职能力都不高,就莫要臆测案情了。”暮青道。

    胡文孺闻言眼神微亮,冷笑反讽道:“将军倒是能力卓绝,不过本官未记错的话,将军以前是仵作,如今可是我朝武将,看验之事也不是将军的分内之事,查案更非将军之职了。”

    “有道理。”暮青竟然点了点头,“假死之人只有半盏茶的时辰能救回来,等宫里派人去将盛京衙门里的仵作召来后,人就死透了,可以直接验尸了。”

第249章 当殿查案

    胡文孺一呛,脸色涨红。

    元修背过身去笑了声,她总是犀利如刀。

    暮青还有更犀利的,“然后接下来的故事便是五胡使节宫宴遭毒杀身亡,朝中忙查凶手,勒丹使节强烈谴责我大兴朝廷,严正要求议和补偿,随后便是你们在朝中就同意还是不同意打口水仗,没完没了,一个头两个大。最终凶手未必能查到,笑话倒叫天下人看尽了。”

    满朝无人说话了,暮青是武将,已非仵作,验尸确非她的分内之事,但若非她发现及时,勒丹使节今夜真的死在了宫宴上,后果当真便会如她所言这般。

    眼下人活了过来,虽然人在宫宴上中了毒,大兴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至少已将局面控制住了。日后议和,人没死,朝廷也尽力救治了,即便勒丹要求补偿,也要不到过分的补偿。

    暮青行使职责虽有越界之嫌,其功也是明眼人看得出来的。

    “我真的觉得胡大人所言有理。”暮青再次开了口,这次是真的赞同,“宫里没有仵作,救人如救火。但眼下人已救了,殿上有刑曹的诸位大人,查案之事就瞧诸位大人的了。”

    刑曹下设四司——提刑司、督捕司、掌计司和掌狱司。

    提刑司掌律法、刑案,以及复核各地秋审命案。刑曹主官为刑曹尚书,副官为刑曹尚书侍郎,另有郎中、员外郎等属官,此刻皆在殿上。刑曹尚书姓林名孟,摊上这等外交案子,只觉得头都大了,心中将胡文孺骂了个百八十遍。此案别人来查,凶手查不查得出都怪不到刑曹头上,何至于像此时这般硬着头皮上阵?元相国有意议和,宫宴上却偏偏出了这等事,下毒之人若查不到,他的官帽就别想保了。

    外交案子不好查,多杰毒发又是在金殿上,满朝文武都有嫌疑,可哪个又是能得罪的?

    但暮青看起来真的撂了挑子,她回席坐下后竟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元相国深望了暮青一会儿,道:“兹事体大,人皆在殿上,何人下毒,你等查个仔细!”

    停了宫宴,当殿查凶,这等事元相国竟未奏请过步惜欢。

    步惜欢淡笑,似早已习惯,只道了声准奏,刑曹尚书林孟便与一干属官领旨,当殿查起案来。

    暮青捧着碗,边吃,边听。

    看别人查案。

    金殿中央,林孟等人聚在一起商讨案情。

    “宫宴的菜食酒茶都一样,我等皆未中毒,五胡使者也只多杰一人中毒,毒必是下在多杰的酒菜中的。”

    “多杰饮的酒乃是自带的,如此说来定是酒中有毒!”

    刑曹众属官频频点头,直道有理。

    “可酒是斟入酒盏里饮下的,宫宴所用碗筷酒盏皆是银器,若酒有毒,何以酒盏不黑?”

    “这……”众人沉默,皆答不出。

    半晌,有人道:“多杰并非是在饮酒后毒发的,而是饮酒过后一刻左右,桌上的菜食他是吃过的,或许酒中无毒,菜食中有毒?”

    “那为何银筷不黑?”

    “这……”那人也答不出了。

    又半晌,有人一指桌上一道烤羊腿,眼神发亮,音调颇高,很是兴奋,“定是此菜有问题!”

    那烤羊腿已啃了大半,骨上尚能见到齿痕。此菜是宫中御厨专为五胡使者准备的,草原民族民风彪悍,吃羊腿是用手抓的,若哪道菜里有毒,最可能的便是这道了。

    林孟沉吟着颔首,也觉得有道理,“验!”

    他一声令下,属官们便围去多杰的桌前,怕羊腿有毒,众人袖手望一眼宫人,一名太监哆哆嗦嗦走过来,执起桌上银筷,扎入羊肉里,片刻后拿出,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盯住那双银筷,林孟等人皆惊——银筷上光亮油润,不见一丝毒黑!

    “怎会如此?”刑曹的属官们想不通。

    那提出羊腿有毒的朝官有些尴尬,对林孟禀道:“大人,这些鸡鸭中都可能藏毒,何不都验了?”

    那朝官就差说鸡鸭端上来时都是整的,胡蛮指不定都用手抓着吃了,凡是拿手抓过的都要验毒。

    “验!”林孟道。

    当殿查案何事也不做才尴尬,总得忙活起来。

    于是宫人开始忙活,一群人依旧袖着手瞧着宫人忙活,片刻后,银筷上沾了鸡油鸭油,甚至连鱼腹中都探验过了,仍不见毒黑。

    菜中无毒?

    酒无毒,菜也无毒,那人是如何中毒的?

    众人不解又尴尬,被满朝文武盯着查案,更有如芒刺在背。林孟不由瞥了暮青一眼,实不解她一介村野贱民之辈,为何在百官面前这等敢言敢行。

    这时,巫瑾同一名御医回了殿中。

    那御医身后跟着医童,医童背着药箱,御医手中亲自端着药碗。

    “启禀圣上,解药已煎好。”巫瑾进殿便禀道。

    步惜欢是懒应了声,并无多余的话,巫瑾便领着御医去了多杰身边,乌图和步达让并不信任大兴的御医,御医当着两人的面喝了口药,两人才将多杰扶起来,医童执勺慢慢将解毒汤药喂入了多杰口中。

    多杰之前服下了巫瑾的药丸,正昏睡着,药并不好喂,那药童喂得慢,百官瞧着,大殿上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暮青继续吃她的饭,连多杰身中何毒也不问了,留给林孟等人问。

    林孟咳了声,问:“下官敢问王爷,勒丹使节身中何毒?”

    “此毒并非一味毒草炼制,其中一味乃雷公藤,此藤生于山林阴湿处,江南及西南可见。”巫瑾道,笑容温淡,说话间遥遥望了暮青一眼。

    暮青下筷的手微停,随即继续吃饭。

    巫瑾瞧见,眸光隐有异动,添了些意味深长。

    “江南及西南?”林孟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巫瑾,“敢问王爷,此毒草可易寻得?”

    “易寻。”巫瑾话音温和,林孟听了却一脸灰败。

    既然易寻,那便是难以通过此毒草的来路查出凶手了。

    人是在金殿上被下毒的,满朝文武皆有嫌疑,再难寻的毒药对殿上百官来说应该都不算难寻,不过是银钱的事。毒药难寻都已是如此不好查了,何况毒药好寻?

第250章 断案之才(1)

    “大人。”这时,那猜测羊腿和鸡鸭中有毒的朝官又道,“酒菜中无毒,会不会是胡使身上带着毒?”

    暮青闻言抬眼一瞧,见那朝官年纪颇轻,尚不足而立之年,松墨朝服前绣白雉,应是刑曹员外郎,从五品官,从五品乃今夜宫宴最低的品级,此人却是今晚当殿查案的刑曹官员里最敢推测案情的。

    林孟却有些没听懂,问:“何意?”

    那人道:“下官之意是宫宴上所用的皆是银器,凶手亦知此事,未必敢将毒下在酒菜里。那么,凶手会不会将毒下在胡使身上?比如衣物或是酒囊外,胡使不经意间碰到了衣物亦或拿酒囊时沾到了手上,抓食羊腿时又吃入了口中,这才中了毒。”

    刑曹的属官们闻言皆嘶了声,稍一沉吟便有点头赞同的。

    “没错!如此下毒确实不着痕迹,酒菜与银器上查不出毒来也说得通!”

    “如此说来,凶手应是能接近勒丹使节之人,传膳布菜的宫人最有嫌疑!”

    若羊腿鸡鸭中有毒,御膳房的人也脱不了嫌疑,可若毒是下在衣物上的,那么御膳房的人便无嫌疑了,最有嫌疑的便是殿上传膳布菜的宫人。

    殿上议论声起,文武百官窃窃私语,有不少点头的。

    那两名给多杰传膳布菜的宫人却惊得魂儿都没了,噗通一声跪下,连声道:“奴才们冤枉,奴才们便是生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毒害勒丹使节啊!”

    “住口!金殿之上,陛下面前,岂容你等大呼小叫!”林孟横眉厉喝。

    那两名宫人忙噤了声,颤颤巍巍跪伏着,玉砖冰凉,却没心头凉。

    今夜若寻不到真凶,两人少不得要成了那替罪羊。

    林孟阴沉着脸,他倒是希望下毒的是宫人,那便不必得罪朝中权贵了。但若想定这两个宫人的罪,先得知道多杰的衣物或酒囊上有没有毒,他见医童刚好将解药喂完,便对勒丹第一王臣乌图道:“本官怀疑多杰使节的衣物与酒囊上有毒,还请使节褪了外袍,解下酒囊,本官要一验。”

    “要验便验,为何要脱衣?”乌图脸色也阴沉着,“以你们大兴之礼,要我族金刚当殿宽衣,可有侮辱之意?”

    “贵使衣物上有毒无毒,只需将衣物浸入水中,以银针一探便知。”林孟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冷笑一声,蛮族终是蛮族,这等浅显之事都不懂。

    “要是无毒呢?你等侮辱我族金刚,要如何赔罪?”

    “若有呢?”林孟反问,但话不敢说得太满,又道,“我等并无侮辱之意,只为验毒,有没有都要验,不可放过一处查凶的线索,还望乌图大人知悉。”

    说罢,林孟便对殿上的宫人们道:“你等过去围成人墙,挡一挡勒丹使节。”

    宫人们应是,乌图以带着胡腔的大兴话怒道:“不必!我们草原男儿坦坦荡荡,不是你们大兴人!”

    多杰服了解药,尚在昏睡,乌图和布达让两人为他宽了外袍解了酒囊,有宫人递来件大氅盖在多杰身上,战战兢兢地将那身疑似有毒的外袍和酒囊呈到了大殿中央。

    这时水盆已端了上来,那宫人将多杰的外袍和酒囊放入水中,浸了片刻后从桌上捧来银筷探入了水中。

    百官屏息,齐盯着那双银筷,刑曹属官们更是眼也不敢眨,但盯得眼都酸了,那双银筷竟还是不见毒黑!

    “这……怎会如此?”刑曹的属官们诧异。

    酒菜无毒,衣物无毒,那毒是从何处入的口?

    “林大人,此事你要如何解释!”乌图怒声质问。

    林孟语塞,脸色青红难辨,瞪了那推测案情的员外郎一眼,拂袖怒道:“你惹的好事!”

    那人心生委屈,推断,推断,自是且推且断,慢慢排查。但此法在此案中似是不管用了,一番排查下来,案情竟是查无可查,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我们部族的金刚在你们大兴宫宴上中了毒,险些身亡,你们究竟能否查出下毒真凶?”乌图起身看向御座之上,问步惜欢道,“大兴皇帝陛下,凶手就在你的宫殿里,我们要求今夜就查办凶手!”

    步惜欢淡淡看了乌图一眼,漫不经心瞥向林孟,问道:“林爱卿今夜可能查到凶手?”

    这一问,问得林孟等人脸上发臊,只得辩道:“启禀陛下,查案需时辰,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勒丹使节要求今夜便查出下毒的凶手,实在是有些蛮不讲理!”

    “那爱卿何时能查到凶手?”

    “这……”林孟不敢誓期破案,只得道,“启禀陛下,如今臣已查明多杰使节的酒菜和衣物上皆无毒,凶手究竟是如何下的毒,此事还有待细查。今夜除岁,殿外天寒,微臣不敢要陛下和诸位王公大人们在殿上久等,多杰使节刚服了解药,亦需歇息。因此微臣请陛下先回寝殿歇息,诸位大人和胡使们可移步至偏殿暂歇,臣等留在殿上再细查。”

    这么多人盯着,验个毒都这个催那个问的,着实恼人,不如寻个借口都支走。

    乌图却不同意,“凶手是你们大兴人,出了这殿,谁知道会不会偷偷将毒丢了?”

    林孟一听便恼了,笑意不再,冷声问道:“那依乌图大人之意,此案该如何查?”

    “查案是你们大兴人的事,我们不管,只要凶手!”乌图轻蔑地瞪了林孟一眼,对步惜欢道,“大兴皇帝陛下,你的这些臣子都是草包,还是换个聪明人吧。”

    刑曹的属官们闻言皆怒,气得面色发红。

    步惜欢却笑了,问:“那你认为谁能查此案?”

    “她!”乌图毫不犹豫将手指向暮青,一声颇高,震了金殿,“她是桑卓神使,金刚的命是她救的,毒害金刚的凶手她也一定能查到!”

    殿上忽静,百官齐望向暮青。

    暮青刚吃好,正喝茶,听闻此言一声不发。

    “爱卿之意呢?”步惜欢问。

    宫灯煌煌,明珠耀人,御座中人在那富丽高处,容颜胜玉,眸光夺人,难辨真色,唯见唇角噙笑,惯常的漫不经心。

第251章 断案之才(2)

    “胡大人之意呢?”暮青不问林孟,却问胡文孺。

    胡文孺拂袖怒道:“将军何故问本官,此事当问林大人!”

    暮青道:“还是先问胡大人吧,免得出了力,回头还得被参一本。下官乃武官,不敌文官之嘴。”

    她的嘴还不敌人?

    胡文孺瞪着暮青,一口血堵在喉口。

    林孟看了两人一眼,对暮青和善地笑了笑,道:“事急从权,本官听闻将军颇有断案之能,今夜之案兹事体大,望将军莫计前嫌,查凶为重。”

    暮青今夜与林孟并无冲突,待他倒比待胡文孺客气些,淡道:“刑曹诸位大人不介意的话,下官倒可推敲几句。”

    客气归客气,暮青待人冷淡惯了,此言依旧带着疏离之意。

    林孟才不介意暮青疏离与否,凶手查不到,耽误了议和大事,元相国饶不了他,他只求速查真凶,因此又堆起的笑意又添了几分和善,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同朝为官,但求为圣上分忧。”

    分忧是假,保官是真,暮青心如明镜,却未再多言,点头道:“好,那我有三事可说。”

    三事?

    方才验毒,此案分明已陷入死境,查无可查,这少年竟仍有三事可说?

    元相国望着暮青,目光颇深。

    林孟却目光一亮,喜道:“将军请说!”

    “其一,银器不能试百毒,诸位方才所做之事皆是徒劳。”暮青道。

    “什么?”林孟怔住,随即笑道,“将军莫非在说笑?自古试毒皆用银器,何来不能试百毒一说?”

    “我断案时不说笑。”暮青淡道,“银器不仅不可能试百毒,甚至就算真的变黑,那东西也不一定就有毒。”

    啊?

    林孟和一干刑曹属官们张着嘴,虽一时无话,神态却都一个意思——你在说笑!

    暮青见此,起身对步惜欢道:“启奏陛下,臣求一物,可当殿验证。”

    “何物?”此乃第一次她向他求一样东西。

    “熟鸡蛋!”

    “……”他就知道不会是明珠万斛金银万两,哪****若跟他求样女子之物,那日头定要从西边出来,“准奏!”

    范通领旨便出了殿去,过了两三盏茶的时辰,提回只食盒来,里头放了一食盒的熟鸡蛋。

    暮青坐在席后未动手,只对范通道:“劳烦总管,剥一只,放碗里。”

    范通乃步惜欢的心腹大太监,去行宫都带在身边服侍的人,暮青这般使唤他,看在百官眼里只当她是未将圣上放在眼里,待那鸡蛋剥好,百官的目光便都盯去了碗里。

    碗是银碗,筷是银筷,只见暮青将熟蛋夹成两半,将蛋黄拨开,银筷扎入了蛋清中。

    片刻后,银筷拿出,暮青往筷枕上一放!

    啪!

    一声脆音,在死一般寂静的金殿上扎得人耳疼。

    百官齐惊,林孟与刑曹属官们快步围来,只见那银筷前端有寸许处泛着青暗,其光幽冷。

    “这……有毒?!”众人惊呼。

    暮青面无表情,夹了那半块鸡蛋便放入了口中。

    满朝文武张着嘴,惊呼变成了抽气。

    步惜欢临高下望,眸光微沉,却未动。她尚有父仇要报,他知道,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元修离得远,目力却不差,见此面色也沉了下来,但也未动。她行事向来有主意,如此做必有她的道理。

    呼延昊皱着眉头,这女人又搞什么花样?

    “没毒!”暮青吃完后喝了口茶,淡道。

    “没毒那银筷怎会……”林孟不解。

    “世间之物,相生相克。蛋清内有一物,名为蛋白质,蛋白质里含一物,名为硫,其与银相遇易生青黑。不同的蛋,硫含量有差异,显色结果也会不同,放得越久的色越深。”暮青不管殿上文武能否听得懂,她已经尽量说得浅显了。

    宫中用膳的器具有银器、玉器、瓷器,颇为多样,天子用膳时多用玉器,旁侧有宫人布菜,亦有宫人试菜,所谓试菜便是以人试毒。但宫宴上人多,百官们所用的多是银器,但以银试毒实不靠谱。

    另外,民间投毒多用砒霜,但砒霜本身并不会致银变黑,只因砒霜乃矿中所炼制,提纯不够,其中亦含硫元素,这才致使银变色。所谓银针探毒,其实探的并非毒,而是硫。现代砒霜提纯技术好,银针探毒根本就没有效果。

    但银针试砒霜之毒在古代确实可用,因此此事暮青便未多提。

    林孟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唯独巫瑾面露沉吟之色,似对此言颇感兴趣。

    “银能试出的毒多为矿中所炼,勒丹使节所中之毒乃雷公藤,其毒用银是试不出来的。”暮青道。

    刑曹属官们虽未听懂前言,此言却听懂了,但都有些将信将疑。

    “那依将军之言,酒菜或是勒丹使节的衣物上未必无毒?”林孟问,查案才是最要紧的,不管此人有何异才,他只想尽快查出凶手。

    “不,酒菜无毒,衣物与酒囊上也无毒。”暮青却道。

    什么?

    林孟诧异万分。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暮青看向那刑曹属官里推测案情最多的员外郎,问,“你可知雷公藤为何物,是何形态,中毒者何症?”

    那员外郎微怔,随即有些尴尬,道:“下官未曾习过医药之术。”

    “雷公藤性味苦、辛、凉,有大毒,其花与根茎皆含毒,碾成的粉末是土黄色的,你看看多杰的衣袖与酒囊是何颜色?”

    刑曹员外郎望去那还浸在水盆里的衣物和酒囊,一看之下便怔了——那酒囊乃乳白镶金的,两袖则滚着雪白狼毛。

    “若以你的推测,凶手是将毒粉撒在酒囊或衣物上的,如此大的色差,勒丹使节又如何看不出来呢?”暮青在西北时曾易容成勒丹骑兵混入狄部,自然知道勒丹部族的一些习俗。五胡部族信奉的神灵一样,但各有崇尚的颜色,比如狄部尚黑,认为黑是天鹰的羽毛,而勒丹尚白,认为白是天鹰翱翔在天际时的云。唯有部族中地位高的人才有权利穿着这些颜色的衣物。多杰在部族有金刚之名,地位自是极高,高到他可以代表部族前来大兴议和。

第252章 舌头该割(1)

    “这……即便酒囊与衣袖不可能,难道不可能撒在衣物的其他地方?”那员外郎有些不服输,多杰的衣袖是雪狼毛的,但他的衣物其他地方可是绣图复杂,颜色花里胡哨,若撒在衣物的其他地方,他未必看得见。

    “所以我才问你可知雷公藤为何物,中毒者何症。且不提撒在其他地方,凶手能否保证受害者定能触碰到撒有毒粉的衣物部分,假设受害者真的沾到了手上,抓了羊腿吃下,其后中了毒,你可知中毒症状为何?”

    “这……”

    “你不清楚,我来告诉你。受害者会出现头晕心悸、腹痛呕吐、四肢抽搐、肝肾疼痛,继而出现血便血尿、唇甲发绀、口鼻出血等症,若无救治,从毒发到身亡,其痛苦可持续一日到四日。”暮青道。

    “……”

    “而受害者毒发之症又是如何?腹痛呕吐、四肢抽搐、唇甲发绀,险些当场身亡!如此大的差距,你可知代表了什么?”不待人答,暮青便给出了答案,“毒量的差距!若是将毒粉撒在衣物上,靠沾在手上那点毒入口,根本不足以立刻将人毒杀!”

    “……”

    “瑾王爷乃毒医圣手,是否如此,你等可问他!”暮青看向巫瑾。

    巫瑾笑望暮青,眸光皎澈如月,颔首由衷赞道:“将军所言分毫不差,不想将军竟懂毒理。”

    “研读过几本医书,不敢称懂。”暮青道,她的确不太通晓药草毒草之道,只是在汴河行宫时看过几本医书,下午在阁楼里见有毒草的古籍便翻来看了。

    雷公藤乃江南和西南州县深山里常见的毒草,因易寻得,书中便有记载,她恰巧看了,这才有此推理。

    两人一来一去说话间,刑曹属官们相互间看了看,皆露惊意。

    瑾王说是,那便真的是了!

    如此说来,此事也叫这少年说对了?

    “英睿将军真乃学识渊博之人,本官钦佩之至。”林孟笑道,称赞是虚,哄人是真,他只想哄得这少年开怀,好速速告诉他此案凶手是谁。

    “真正该学识渊博的应是林大人!”暮青却面色一寒,冷声道,“刑曹掌刑狱之事,复核各地刑案命案,确无疑问的案子核准秋审,有疑问的案子发回重审,其中许多案子是死刑案,毒杀案定然也有。每年不知有多少命案卷宗被呈送上来,审阅卷宗之人若无缜密的心思、丰富的断案经验和渊博的学识,如何能从如山的卷宗里发现冤案错案?”

    林孟一愣,硬挤出个笑来问:“将军之意是,我刑曹该有通晓医理毒理之人?”

    这要求也太不通情理!

    自古三教九流,一佛、二仙、三圣、四官、五公、六相、七僧、八道、九庄田,此为上九流;医药,卜筮、棋师、丹青、兵卒、说客、侠客、评书、打渔,为中九流;媒婆、唱戏、吹鼓、马戏、剃头、澡堂、搓背、修脚、娼妓,为下九流。

    入朝为官者多士族出身,读书论贤,习为官之道,乃是上流之人,岂能学那中流之道?

    巫瑾?他虽贵为王爷,不过是个属国质子!若非有毒医圣手之称,又精通蛊毒,京中王公士族对他颇为忌惮,又有求他妙手回春之时,凭他一介属国质子在盛京王公子弟眼里,也就是那柳巷里的小倌儿,夜夜服侍人的贱命罢了,只是这贱命有更好的用处,京中王公朝臣才对巫瑾礼遇有加而已。

    这英睿虽有断案之才,却终究是村野匹夫,不识好歹不知所谓,竟要朝臣去学那中下流之道,亏她说得出口!

    此一番心思林孟虽未讲出口来,那轻蔑的神态却流露得十分明显,暮青眸中顿见星火!

    “人无完人,不通晓医理毒理并非林大人之错,但自身不懂,殿上有瑾王在、有御医在,刑曹上至尚书下至属官,竟无一人将不懂之事问个仔细!”暮青寒着脸,字字如刀,“毒杀案不问毒理,真叫人大开眼界!”

    刑曹上下皆脸皮一紧,多杰身中何毒一事,尚书大人问了,只是……咳!没仔细问而已。

    “若问得仔细些,衣袍酒囊皆不必查,省下来的时辰,这会儿兴许案子都有眉目了。”她知晓雷公藤本是凑巧,但她若不识此毒,殿上有通晓此道的高人,她定会问,这样才能推理准确,少走弯路提高效率。

    很多案子,时间就是破案的关键,慢了案子许就破不了了。

    林孟颜面尽失,便没先前那般和善了,道:“将军心细如发,本官不及。那本官敢问一句,此案将军可有眉目?”

    “这是我要说的第三事。”暮青看了眼多杰桌上的酒菜,道,“不必查桌上的菜食了,菜食里无毒,酒囊里也无毒。”

    什么?

    林孟诧异,她说银器不能验此毒,即是说他们之前验毒的结论不可信,那么宫宴的饭菜和多杰带来的酒里有没有毒,此事还得再验!他且不问她是如何断定饭菜和酒里都没毒的,单说酒菜无毒,衣物也无毒,那不跟他们之前推断的结论一样吗?

    “那人是如何中的毒?”林孟问。

    “如何中的毒不是很明显了吗?宫宴的酒菜里无毒,人自然不是在宫宴上中的毒。”暮青一句惊人。

    满殿无声,林孟都有些懵了。

    “人是在宫外中的毒,时间是毒发之前一个时辰左右。”

    暮青颇为肯定,却无人知晓理由为何。

    “首先,酒囊里的酒无毒。”暮青走去盆边,将多杰的酒囊捞了出来,自斟了杯酒,稍观酒色后尝了一小口。草原烈酒辛辣,她不会饮酒,品不出香醇来,只觉一口酒自舌尖儿辣到舌根,颇煞喉肠。

    “辣!”暮青皱眉咳了声,这酒比奉县客栈厨房里喝的那些壶底儿烈得多!

    步惜欢瞧着暮青皱紧的眉头,笑意微浓,眸光若流华。

    嗯,饮酒时倒有些像女子。

    “你尝尝。”暮青忽然伸手,当殿将酒盏一递,递给元修,“这辣刺激味觉,我品不出别的味儿来。”

    步惜欢笑意忽滞,流华结了霜寒,顺着那手,那杯,望那人。

第253章 舌头该割(2)

    元修也盯着那手,那杯。银杯美酒,杯沿儿水渍晶亮,灯火煌煌,似人间晨露,似暖玉金豆。

    那酒盏……咳,她刚用过。

    元修未接酒耳根先红,心思正恍惚时,面前忽然横来一臂,夺了那酒盏,掌心里一转,就着那杯沿儿饮过的酒渍仰头将酒喝了。

    “勒丹人的酒本王不爱喝,不过这杯不错!”呼延昊大笑一声,示威般的看向元修。

    元修面色顿沉,盯着那空酒杯,杀气威凛!

    步惜欢望着呼延昊,缓缓一笑,手中金樽里美酒波光细碎,男子垂眸淡瞥,酒光映着眸光,分不清是哪个更寒凛。

    暮青皱着的眉头紧了紧,“这酒里要是有毒就好了!”

    他若中毒,她定补一刀!

    呼延昊看着暮青,浑不在意地笑道:“有毒也毒不死本王,被你毒舌过的人,百毒不侵!”

    暮青:“……”

    她此举本意是要断定酒中无毒,这本该让巫瑾一辨,但他不喝酒,又有洁癖,她只好让元修尝尝有何味道。其实,她观过酒色后心中已经有数,再品酒味不过是多个证据,哪知呼延昊这厮捣乱!

    但气归气,查案归查案,暮青还是问道:“既然喝了,有何滋味?”

    “甜!”呼延昊咧嘴一笑,显然答的不是酒味儿。

    “你的舌头真该割了!”暮青怒道。

    元修听不下去了,黑着脸夺来暮青手里的酒囊,仰头倒了满满一口,烈酒如剑穿肠而过,心口却闷着。

    “如何?”

    “草原酒烈,确实辛辣些,但后味醇,微清冽,雪水酿的,有些年头了。”

    “可有苦味?”

    苦?有,怎没有?他心里就苦着。

    元修脸色发苦,险些脱口而出说是酒苦,却终是不敢在她断案时随心而答,只好实言道:“酒不苦。”

    暮青点头,把酒盏和酒囊从呼延昊和元修手中收了回来,晃了晃那酒囊又斟了杯酒,呼延昊伸手要拿,暮青转身走开,对着满朝文武道:“雷公藤粉末为土黄色,此酒清澈无杂质,这便是无毒的证据之一。其二是酒味不苦,此毒味苦,从勒丹使节的中毒症状上来看,毒量颇大,如果下在酒中,酒很难不变色变味。再者,多杰使节嗜酒,这点从他在宫宴上的话里便可听出,他在驿馆中时曾要过盛京的酒喝,且对酒十分挑剔,进宫也带着草原的酒,家乡的酒他喝了多年,酒若变苦了,他怎会喝不出来?”

    百官闻言低低私语,频频点头。

    有道理!

    “宫宴的菜里也无毒,这也有证据,证据便是雷公藤的毒发症状。我方才说过,此毒的毒发症状是先腹痛呕吐,渐渐致死,而非见血封喉即刻致死,除非量足。桌上的是饭菜不是酒茶,有谁会一口吃足致死的量?”

    殿上气氛顿时陷入沉寂,人人面露思索神色。

    的确,饭菜是一口一口的吃的,吃了一会儿后中了毒便会出现中毒早期的症状——腹痛呕吐,而非一口吃进致死的量,出现多杰险些当场身亡的症状!

    “可人若是在宫外中的毒,为何会在宫宴上才毒发?”林孟不解,酒菜无毒的推测都有道理,那毒发如此晚又是何道理?

    “因为雷公藤的毒性。”暮青看了眼林孟,毒杀案的破案关键自然是在毒上,所以她才说他们应该先把毒性问清楚再查案,“此毒有潜伏期,并非服下便毒发,其潜伏期便是一个时辰左右,凶手完全有时间在宫外下毒。”

    潜伏期?

    林孟望向巫瑾,巫瑾颔首笑道:“没错。”

    林孟顿时有些恼,问:“如此重要之事,王爷为何不说?”

    “如此重要之事,大人为何不问?”暮青反问。

    “本王不懂查案,大人不问,自不知答。”巫瑾温淡笑道,眸底却隐有光华动。

    他说此毒乃雷公藤时,曾看出她似知此毒,因此便未多言,不过想瞧瞧她到底知晓多少毒理罢了。

    “凡毒杀案,明毒性,查毒源,此乃基本之道!今夜之案,查案之人疏忽是其一,其二是查案者都被惯常思维套住了。人在用过宫宴的酒菜后毒发,你们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宫宴的酒菜里有毒,认为凶手是在宫宴上下的毒,却没有想过或许是受害者在宫宴之前吃过东西。但此案不能全怪思维受困,查案者的大过在于疏忽问案。世间没有完美的罪案,只有不够细心的查案者!”

    林孟和刑曹属官们被噎得一句也无法反驳,直道大过年的丢人竟丢到满朝文武面前来了。

    “驿馆到宫里需多长时间?”暮青问元修道。

    “半个时辰。”元修道。

    林孟眼神一亮,忙问乌图道:“敢问乌图大人,进宫前半个时辰里,多杰大人可曾要过茶点?”

    这段时间里多杰接触过的人,尤其是给他送茶点的人,亦或送茶点的人接触过的人,这其中定有下毒者!

    但乌图还没答,暮青就道:“嗯,潜伏期是一个时辰,从驿馆到殿上需宫门时辰,所以人就是在入宫前半个时辰里中的毒,林大人算数真好。”

    这人真该连算数也去学一学。

    林孟一愣,不明白暮青为何如此说。

    “提醒一下,你忘了人进宫后从宫宴开始到毒发的这段时间。”暮青无力道。

    她原以为刑曹的这些官儿们只是不思进取了些,医理毒理非他们所学之道便无人去读,但如今看来实在是能力欠佳。她不由怀疑各州府城县上呈的卷宗,这些人到底能不能看出错案疑案来,不会盖个刑曹的大印就发下去了吧?

    但凡他们平时有动过脑子,今夜当殿问案便不会是这个表现。

    暮青看着恍然一醒的林孟,再望这金殿辉煌,忽觉富丽堂皇不过繁华虚梦,六百年的富强之国已从朝廷中心开始腐朽……

    “那便是进宫前一刻!”林孟的声音打断了暮青思绪,他仔细回想了五胡使节进殿后到多杰毒发的时间,约莫两刻。他甚至刨去了从宫门到殿上的时辰,这回总该没错了吧?

第254章 笨与幼稚

    “不。”哪知暮青还是否定了,道,“人被下毒的时辰就是从驿馆出发前。”

    “为何?!”林孟愣了半晌才问。

    “因为人毒发前喝过酒。”暮青转身看向巫瑾,问,“我曾在医书上看过,此毒遇酒可提早毒发,且毒发时毒性更烈,可真有其事?”

    巫瑾眸光皎澈,笑道:“确实如此。”

    林孟吐血的心都有了,这两人一个有话不说,让他白忙活!一个有话不说完,让他白动脑子!

    暮青和巫瑾确实都是有意的,这些事如果问明了毒性,早该能推理出来,她就是想让刑曹的朝官们深刻地体会一下问案疏忽的后果,毕竟她身居武职,不在刑曹不司断案之事,天下的案子要这些人去审,天下的冤情要这些人去查,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们一次痛击,他们怎能记得住教训?

    而巫瑾身为医者,对暮青救多杰时的举动颇为感兴趣,又想瞧瞧她对医理毒理了解多少,因此刑曹之人没问的话他就没多言,这才叫林孟等人当殿出了好大的糗。

    林孟被坑得都不敢再贸然问案了,只怕又是颜面无存,问道:“将军还有何事说,一并说了吧!”

    “没了,三事我已说完,大人可以问案了。”暮青淡道。

    “……”林孟额上青筋直跳,他乃文官,从未与人动过粗,今夜他特别想将刑部大牢里的十八般刑具在这少年身上用个遍。

    林孟气极,文武百官却心有惊意。

    这少年说是三事,可三事说完,这案子也等于断完了!

    这断案之才朝中六百余年未有之,却偏偏是个武官。

    但少有人觉得可惜,毕竟这性子要入了朝成了文官,满朝文武都得被她气死,不如当个武官,日后远远戍边去。

    百官各有心思,林孟却只惦记着查到凶手,再气也得问案,于是再问乌图道:“那敢问乌图大人,出驿馆前多杰大人可有用过茶点?”

    乌图却道:“我最先到了马车里,未曾留意。”

    林孟皱眉,只好又问布达让,“那神官大人可曾留意?”

    布达让倒点了头,回忆道:“我那时就在多杰屋里,他身强力壮,饭量颇大,听闻在你们大兴人的宫宴上会吃不饱,便在进宫前要驿馆送了肉包来,一笼屉的包子,他吃时还抱怨包子小。那时要赶着进宫,车队已在驿馆门口等,他便抓起来胡乱塞进嘴里出了门。”

    林孟听了眼神发亮,案情终于有眉目了!

    但他没敢想当然地认为肉包里有毒,那嘴毒的少年就站在他身边盯着他,断错了案他又要丢人,于是他想了想。

    雷公藤并非见血封喉即刻致死之毒,除非量足,多杰嫌包子小,走时又急,胡乱塞进嘴里便上了车,倒是可能几口便吃足毒量。

    毒粉乃土黄色,肉馅儿里有酱油便可与毒粉颜色混淆。

    但此毒味苦……

    林孟眼神一变,此处解释不通,于是他再问道:“敢问神官大人,可知多杰大人吃的是何肉包?”

    布达让道:“我等乃草原人,多食牛羊肉,驿馆的人送来的是羊肉包。”

    羊肉包!

    林孟呼吸一屏,激动得面色发红,羊肉味儿膻,毒药的苦味因此盖住了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起来了!多杰吃时还说大兴的羊肉包不如草原的香,有些苦!”布达让回忆着,神色微变。

    林孟的神色也变了变,如此说来,应是不会错了,有毒的就是这肉包!他看向暮青,见她正看着布达让,未有异议,因此他便问了最后一事,“送包子来的是驿馆之人?”

    “那人穿着你们大兴人的官袍。”布达让道。

    林孟点点头,又扫了暮青一眼,见她还是不出声,便觉此案应是明了了,这才对元相国道:“禀相爷,下官以为驿馆中人有下毒嫌疑,可命五城巡捕司包围驿馆,将人全数缉拿,再审谁是下毒者便是。”

    “嗯。”元相国颔首,望向身在殿上的盛京府尹和五城统领道:“你二人同去,务必不使驿馆中一人逃脱!”

    元相国虽摄国政,但殿上有君王在,他竟未请旨便发了相令,那两人竟还真领了命。

    这时,元相国才对步惜欢道:“陛下,此案已露端倪,交给林孟等人去办便好。今夜除岁,宫宴是为百官与使节们备下的,老臣以为不可散席,应先将勒丹使节多杰安排到偏殿暂歇,待宫宴散了再行送出宫去。”

    “嗯。”步惜欢懒懒散散的应了声,“准奏。”

    暮青皱了皱眉,她想起在汴河行宫时的步惜欢,想起在边关马场时的步惜欢,又想起在奉县县衙时的他,再看此时,本有明君之能,却被逼在朝堂上只能说准奏!

    林孟和盛京府尹、五城统领一同退出殿去,赶往宫外调集人马包围驿馆拿人,殿上的宫人们将多杰抬去偏殿歇息,停歇了的歌舞丝乐又起,百官和五胡使节桌上的酒菜被端下去温好又端上来,暮青早已吃饱了,只坐在席上等宫外的消息。

    宫外的消息一个时辰后传了回来,那时宫宴已散,步惜欢携百官和使节在殿外观看烟火,寒风凛凛,烟火绚烂,在广场的夜空炸开,照得林孟三人的脸五颜六色,分外喜庆。

    驿馆的人都拿下了,已全数关押在刑曹大牢,驿馆厨房的人和傍晚送包子都严加看管了起来。

    “好!”元相国道,“连夜便审,定要问出是何人下毒,为何下毒,身后可有指使之人!”

    人都拿下了,也就没人再有心思看烟火了,步惜欢下旨散了宫宴,百官跪送圣驾,暮青起身时人已不在殿上,只灯火依旧,照着百桌残羹冷菜,这一晚发生的事显得那般不真实。

    多杰被从偏殿里抬了出来,好在五胡使节们进宫时坐的是马车,马车被特许进了宫来,人抬去马车里,乌图和布达让也上了马车,勒丹使节们便先行出了宫去。

    暮青走在后头,百官皆离她远远的,却谁都忽视不了她。

    这少年今夜出尽了风头,也得罪尽了人。

第255章 真凶现形记(1)

    且不说那一张利嘴毒舌,只说这案子,明儿一早就得传遍盛京王侯公卿世家,成了各个府里谈论的活话本儿了。

    西北军回朝受封,元修本是天下瞩目之人,倒没想到被这一介贱籍出身的村野少年抢了不少风头。

    呼延昊远远瞧着暮青,暮青目不斜视,她身边的西北军将领们目光威凛。大兴与五胡虽在议和,但边关十年的血仇非议和可消除,双方同走在盛京宫的广场上,寒风呼号如闻战鼓,目光寒彻似见刀光。

    呼延昊挑衅地一笑,寒夜里牙齿森白,似苍狼獠牙。

    西北军将领们顿怒,眼刀锋利,恨不得将他凌迟。

    双方边走边互扔眼刀,眼看着便到了宫门。

    宫门口,华车轿子候成排,几匹高骏的战马在车轿堆里颇为英气显眼。文官们讲究繁文缛节,临走前还要一番寒暄道别,人堵在宫门口齐送元相国上华车,元修要回相府守岁,便要走出人群上马回府。

    刚走出一步,忽觉衣袖被人拽了住。

    元修一怔,回头见暮青牵着他的衣袖,眸似星子,寒夜里晶亮。

    元修袖中手握成拳,忽觉手臂麻痒,那痒顺着手臂经脉一直痒到心里,说难受也难受,他却古怪地不想避开,就这么任由暮青拉着衣袖,任袖下的手臂痒得他难受。

    “借一步说话。”暮青道。

    元修不知暮青有何话说,但以她的性子,想必是要紧话,便点了点头要与暮青往宫门一侧去。

    呼延昊眼尖,扬声道:“有什么悄悄话说,让本王也听听!”

    这一嗓子把宫门前的百官喊得纷纷回头,齐望向元修和暮青,两人再无法避着人说悄悄话。

    见元修黑如夜色的脸色,呼延昊心情大好。

    暮青冷冷望了他一眼,再没提借一步说话之事,反而对元修道:“下官初到盛京,手下亲兵不识路,可否请大将军送下官回府?”

    元修顿时如沐月辉,洗净眉宇间的阴沉,换呼延昊黑了脸。

    “好!”元修点头应了。

    “亲兵不识路,你也不识路?”呼延昊眯着眼,坚决拆穿暮青。

    “不识。”

    “你白天走过两遍!”

    “夜路难识。”

    胡说八道!别人他还相信,这女人聪明得在地宫蛇窟里连那九块人脸青砖都能回忆得出来,走过两遍的路她会因为天黑就记不得了?

    呼延昊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何时变笨了?”

    暮青目光比他还冷,反讽道:“狄王何时更幼稚了?”

    大年夜的,两人宫门前吵架,百官见了虽觉古怪,但细一想,想必是西北军戍边,与胡人积怨已久,眼下议和,仇敌在前却不能动刀子,只要斗斗嘴皮子了。

    元相国深深看了暮青一眼,目露精光。这少年聪慧,断案如此能耐,怎会是路痴?他在朝半生,自具慧眼,一瞧便知她是有事要说。

    她有何要事说,非要避着人?

    思及此,不免想起暮青身份不明,元修明知却替她保密的事,元相国心中顿生不快,今夜她要说的事,修儿回府后也未必向他禀明,此人与修儿相识半载便能叫他们父子不睦……

    “父亲,儿子先将英睿送回府去。”这时,元修的声音传来。

    “你娘在还府中等着你守岁。”元相国面色含威。

    “定不耽误陪娘守岁!”元修抱拳一揖,便扬声道,“牵马来!”

    这便是非陪暮青不可了。

    元相国心中生怒,却顾及着颜面,不想当着百官的面斥责元修,平白给百官留个父子不睦的话柄,大过年的叫人看笑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元修出了人群,跃身上马。

    暮青随在他身后,上马之姿干脆利落,紫貂大氅寒风里扬起,现战袍如雪,身姿如电。

    月杀将马缰递到暮青手中,脸色也黑着,这女人净给他脸上抹黑,谁说他不识路?

    “闭嘴!”暮青在马背上道。

    月杀一愣,脸色更黑,他什么也没说!

    “想说也不行。”暮青执缰打马,策马而去,“回府!”

    待一众西北军将领消失在宫门前的夜色中,元相国才沉着脸上了华车,百官见元相国走了,这才渐渐散了。

    约莫着宫门前百官已散,马车里才传来元相国沉着的声音,“回转,进宫!”

    左将军府。

    元修和一众西北军将领皆跟着暮青回了府,杨氏一家和韩其初三人正等着暮青,年夜饭都做好了,没想到元修等人也跟着回来了,但杨氏一见众人的脸色便知是有事,因此也没张罗着端年夜饭,只与刘黑子端了茶到花厅便退下了。

    花厅里,元修问:“何事?”

    西北军众将领在,暮青也不避讳,直言道:“凶手之事。”

    元修愣了,问:“那为何不在宫里说?”

    “没证据。”她虽然心中肯定,但并无实证,因此说出来对方不仅不会承认,还有可能反咬一口,她懒得在宫里跟人扯皮。

    “你怀疑谁?”元修皱眉问,下毒之事许有幕后指使者,若凶手就在驿馆今夜被拿下的人之中,她定不会特意提凶手之事。既然特意提了,那便是真凶另有其人,且此人就在宫宴上!

    暮青扫了元修和西北军众将一眼,说了个名字。

    “啊?”众将震惊,“这不可能吧?”

    “你确定?”连元修也这么问。

    “确定。”暮青道,“是不是他,今夜一试便知!”

    刑曹大堂连夜提审驿馆人员,乌图和布达让派人传话要求观审。

    朝廷未允,只传话说定会严审,不信有人能扛得住刑曹的十八般酷刑。

    这夜,刑曹大堂里灯火通明,驿馆里司职的上下二十五人,除驿丞外官秩皆不入流,堂审上便真动了大刑。腊月严寒,扒了衣裳打,只是大门关得严实,勒丹派来等候审案消息的人瞧不见里头的情形,也听不懂堂上问的话,只听见棍棒打在人身上,声声沉闷,闻见风拂过刑曹官衙的高墙,淡淡血气。

第256章 真凶现形记(2)

    那人抬眼望了望辰沉若磐石的夜空,一片雪花落在脸颊上,微凉。

    下雪了。

    半个时辰,长街上便铺了层莹白,那人候在官衙外,听里面堂审的人怒声喝斥,受审的人高声哀嚎,依稀审了五六人,未见有人开门说问出了凶手,只闻见血腥味儿越来越浓。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难有结果,怕是要审一夜。

    那人想起出来时两位大人说要随时回禀,抖了抖肩头的雪便离开了官衙门口。

    月色清寒,照一地雪色莹白,一趟脚印儿渐渐远去,转过长街,往驿馆行去。

    驿馆里,御医和医童照顾着多杰,他在宫里服过一碗解药,但不足以将他体内的毒都解了,那解药里有钩藤草,以毒攻毒,却不可多服。巫瑾吩咐了,今夜每个时辰服药一次,一碗需分三次少量服用,明早他再来。

    乌图信不过大兴官员,亲自在多杰屋里看着,神官布达让等着刑曹官衙的信儿。

    那人向布达让回禀了官衙内外的事,又领命出了门。

    外头的雪大了些,那人出来时披了件黑风袍,戴起风帽迎着风雪出了驿馆。转过长街,那人却没走去驿馆的路,而是转进一条巷子,七拐八绕便进了座旧庙。

    那庙已废弃,旧门烂锁,那人竟从怀里摸出把钥匙来,开门进了庙。庙里院中荒草丛生,雪积得半尺厚,月色斜照进庙里,照见一只佛手。

    那佛手结降魔印,右手覆膝,四指触地,拇指与膝间有条狭缝,那人袖口一垂,往那狭缝里塞了样东西,随后速速行出庙去。

    门一开,那人一惊!

    门口站着个少年,披着身紫貂大氅,风帽未戴,银冠幽冷,眸光清寒,问:“神官大人要去哪儿?”

    那人忽醒,转身便逃向西南角,那里有块青石,那人一踏,身如黑燕,斜飞过庙墙,墙下却忽有烈风砸来,那风捎雪,平地一卷,飞雪成刀,往脸上一扑,那人呛住,顿觉喉口一凉,肚腹生受一记烈拳,皮肉肚肠似生生拧到了一处,疼得那人脸色一白,喉口一热,哇的一口血呕出,人砰地砸到了墙下。

    巷子里出来几人,元修为首,其余皆是西北军将领。

    “真是你?”元修不可思议地盯住那人。

    那人翻墙时风帽被元修的拳风震落,露出一张细眼鹰鼻的斯文脸孔,正是勒丹神官布达让!

    暮青从庙门前走进巷子,道:“他在庙里放了东西,让巡捕司的人来找吧。”

    元修点头,对赵良义道:“去刑曹带人来。”

    赵良义领命便去了,约莫过了两刻,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林孟与盛京府尹及五城巡捕司统领一同带人赶到,火把照亮了半边天,巷子里灯火通明,一看到布达让,众人不可思议的神情与元修方才如出一辙。

    方才赵良义到了刑曹大堂,说下毒的幕后主使找到了,今夜堂审,厨子和送包子的人都咬着不认,大刑动了好几样,人晕过去了好几回,至今还没审出来,幕后主使竟然先一步找到了?

    林孟一见暮青在巷子里便知此事是她看破的,他顿觉颜面无光,又觉此事不可思议,便质疑道:“可是有误会?下毒之人怎会是勒丹神官?”

    众人一同望向暮青,布达让跌躺在地,捂着胸腹说不出话,元修一拳便伤了他的内腑,他逃不得,连话也说不出,只拿眼盯着暮青。

    “你的杀人手法暴露了太多动机。”暮青道。

    动机?

    元修眉头深锁,若布达让杀的是别的部族的使节,他会以为勒丹想要以使节宫宴身亡一事谋利,但他杀的是自己人,这又是为何?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凶手是你,我只是在猜凶手的动机。多杰毒发时险死,显然凶手是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么用雷公藤杀人就显得意味深长了。既然要置一人于死地,为何不用见血封喉之毒,反而要用有潜伏期的?答案很明显,凶手不仅想要人死,还想要人在宫宴上毒发!那么凶手的动机会是什么?”

    “只要想想多杰之死的利与害便可。多杰若亡,并非对五胡有利,而是对勒丹有利,死的人勒丹使节,大兴要补偿也是补偿给勒丹,没有理由补偿其他部族,此为利!其害则有二,一是对朝廷有害,二是对西北军有害!”

    “西北军?”元修和众将领皆愣。

    “自然。”暮青看向众人,“想想看,若我没救回多杰,朝廷要查杀害勒丹使节的凶手,有哪些人会被怀疑有行凶动机?”

    众人面色顿变!

    御厨和传膳布菜的宫人,今夜在殿上已经被怀疑过,因为他们是能接触酒菜的人。但若从杀害胡人的动机上来说,憎恨议和之人、憎恨胡人之人都有可能,而最恨胡人最恨议和的不就是西北军?

    西北军今夜没被怀疑,大抵一是因为暮青救了多杰,她是西北军的左将军,二是因为问案之人是林孟,他可能没有想到这点,即便想到了也不敢得罪元相国,因此才没提此事。

    但假如多杰真的死了,恐怕连元相国都要怀疑他的儿子。

    元修的神情凝重起来,暮青对他道:“勒丹王被你废了一臂,大王子死在你手里,勒丹第一勇士苏丹拉被王将军所杀,勒丹部族与我们西北军仇怨颇深。多杰之死既对勒丹有利,又能嫁祸西北军,我很难不怀疑凶手就在勒丹人当中。当然,也不排除是朝中有人对西北军有敌意,不顾朝廷利益也要抹黑西北军。到此我还无法确定谁是凶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凶手是勒丹人还是朝中之人,都不太可能亲手包那笼屉肉包,所以驿馆中一定有帮凶,因此我没有阻止林大人询问进宫前多杰接触过谁、吃过什么,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的回答出卖了你。”

    布达让一愣,众人不由回想当时布达让说了什么。

    “林大人问你可曾留意多杰出驿馆前可曾用过茶点,你答:‘我那时就在多杰屋里,他身强力壮,饭量颇大,听闻在你们大兴人的宫宴上会吃不饱,便在进宫前要驿馆送了肉包来,一笼屉的包子,他吃时还抱怨包子小。那时要赶着进宫,车队已在驿馆门口等,他便抓起来胡乱塞进嘴里出了门。’此言乍一听完美,实则完美就是破绽!”

第257章 真凶现形记(3)

    众人皱眉听着,没人知道为什么。

    暮青却没解释,而是看向元修,冷不丁地问:“大将军昨夜吃过什么?”

    元修一愣,想起昨夜还没回朝,他们在城外新军营里,他在暮青那里吃的晚饭,于是道:“大锅菜,泡饼!昨晚还没回朝呢,你忘了?”

    暮青点头道:“那便是了,这才是正常的答案。”

    “何意?”

    “意思是我问你昨夜吃过什么,你告诉我大锅菜泡饼,而不是说你昨日近乡情怯,带我察看新军营的地势,直到日落才和我一同回帐。因为回朝这一路上和我晚上一同用饭习惯了,昨晚便还是留在我帐中吃饭,吃的是寻常的大锅菜泡饼,因想着今晨天不亮就要回京上朝,于是吃过晚饭后没多待就走了。”

    “咳!”元修咳了声,尴尬地背过身去,火把映着侧脸,有些可疑的红。

    她……她知道他的心思?

    “同理,林大人问勒丹神官多杰吃过什么,他若心里没鬼,答的应该是吃过包子,顶多说句吃过包子,羊肉的。而他实际答的呢?他滔滔不绝地从他在多杰屋里说起,说起他为何会在宫宴前叫包子吃,再说到他吃时抱怨包子小,连他吃得快的原因都说了,且顺序毫无颠倒,这根本就不像是回忆出来的。”

    “……”是吗?

    “人对一件事,尤其时细节的记忆是有清晰有模糊的,凭回忆叙事时,记得清楚的就会先说,后想起来的就会后说,因此少有按着顺序来的。比如说你,你告诉我昨晚吃了什么后才告诉我昨晚还没回朝。”暮青转身看向布达让,“而他呢?他的话从他在多杰屋里到多杰出驿馆,顺序无一处颠倒,中间还解释了多杰为何叫包子吃,为何吃得快,如此思维缜密本身就值得怀疑,何况他的同僚在他面前险些被毒害,凶手尚未查明,正常人的情绪定会受到影响,而人的情绪受到影响时,说话的条理就更加不会如此清晰了。因此,他的话毫无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

    元修闻言沉思,越想越觉得确实有道理,看着暮青的目光不由带了些审视。他记得在边关大将军府时,她查元睿被毒害一案,审吴正带来的那三人时也是如此,她对人的心思似乎颇为了解。

    “同样的破绽还出现在之后,林大人问多杰吃的是什么包子,他答:‘我等乃草原人,多食牛羊肉,驿馆的人送来的是羊肉包。’此话如今听来觉得奇怪了吗?”暮青问。

    元修深思着望一眼布达让,确实有些奇怪,毕竟谁也没问他为何要吃羊肉包,如此答难免有些多此一举,生怕别人不信他似的。他记得她在审吴正时说过,说真话者底气足,不会担心因话简而被疑,唯有说谎话者才会担心答得太简会遭人疑,以为说得多才可信,岂知多说恰恰显得生硬,此乃底气不足所致。

    如此说来,多杰的毒真是布达让下的?

    可盛京驿馆里皆是大兴人,他竟能买通大兴人毒杀自己人?

    林孟听得晕晕乎乎,他任刑曹尚书多年,这般审案之理真是闻所未闻,此时无心深思其中道理,只问道:“他为何要杀自己人?”

    “或许有私怨,或许有其他原因,这就要问问神官大人了。”暮青望向布达让。

    “将军说的话,本神官一句也听不懂!”布达让冷笑一声,腹中顿时痛如刀绞。

    林孟见布达让不肯承认,问暮青道:“英睿将军说了这么多,可有证据?”

    勒丹人自相残杀,企图嫁祸大兴,捞取议和的好处,案情真相若真是如此,那自然再妙不过!可如果没有证据,到时勒丹人反咬一口,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证据就要林大人去搜了,他在庙里藏了件东西,就看林大人搜不搜得到了。”暮青道。

    方才他们跟踪着布达让来到了庙外,庙门关着,谁也没看见他在里面放了什么,不过她大抵能猜出来是什么。

    林孟与五城巡捕司的统领一听,忙带人进了庙里。只见月色照着院中荒草积雪,只有两趟脚印,一趟是进出庙的,一趟是到西南角庙墙处的。那庙墙外就是布达让被抓的地方,因此五城巡捕司的统领一挥手便领着人进了庙。

    庙里只有佛像前有雪脚印,巡捕司的人没去后头搜,只借着月光在佛像身上找了找,一会儿便听有人道:“这里有东西!”

    一张纸条被从佛手里拿了出来,交到了巡捕司统领手中,打开一瞧,上头只写了一句话:“人已落入刑曹大牢,速除!”

    林孟嘶了声,捧着纸条出了庙去便交到了元修手中,暮青从旁看了一眼,心道果然,但同时心里一沉。

    那信是用大兴字写的!

    “此信是写给谁的?说!”林孟沉声喝问,盛京里有勒丹奸细!

    布达让望着林孟,冷然一笑,“何信?”

    “信已从庙中搜出,你还敢装疯卖傻?”

    “你们说那是本神官写的信,谁能证明?”

    林孟一愣,看了眼那信,这才发现信上写的不是勒丹字,而是大兴字!

    此人竟如此狡猾!

    “神官大人不承认,那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深夜不在驿馆中,反而来到这庙里?”林孟冷笑一声。

    “此事本神官还想问你们,不是说要夜审下毒之人?为何将本官挟持至此,还将本官打伤?”布达让反问道。

    “你!”林孟气得不轻,没想到此人如此难对付,他一时没辙,不由看向暮青。

    暮青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那信,陈述事实,“大兴字写得不错。”

    布达让面色忽的一变!

    暮青没错过他脸上的神情,道:“你的大兴话还带着胡腔,大兴字却写得不错。”

    布达让的脸色似被冰住,只盯着暮青。

    “跟你接头的人是勒丹人?”

    “……”

    “跟你接头的人是大兴人?”

    “……”

    “跟你接头的这人颇有权势?”

    “……”

    “跟你接头的这人乃士族出身,家门颇高?”

第258章 线索中断

    “……”

    暮青连问四句,布达让一句也没答,暮青却还在接着问。

    “你杀多杰是出于私怨?”

    “你杀多杰是勒丹王指使的?”

    “你杀多杰乌图知道?”

    “毒是临行前勒丹王给你的?”

    “毒是接头人给你的?”

    “毒是接头人给驿馆之人的?”

    布达让还是不说话,暮青已心中有数,但她还有疑问。

    “你怎知道这巷子里有座旧庙?”

    前头暮青问的话,众人都听不出答案,但这句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布达让是勒丹人,他昨日才进京,怎知内城道路?

    “有奸细画图给你?”林孟问。

    元修却觉得不可能,今晚他跟踪着勒丹神官一路从驿馆到庙里,他对城内的巷子颇熟,即便有人画过图给他,他也不可能对路这般熟悉,尤其还是夜里,京巷四通八达,很容易迷路。

    暮青也怀疑此事,问道:“没有人画图给你,你对这条路很熟悉!”

    林孟倏地转头望向她,嗤笑一声,这怎么可能?

    暮青却面色一沉,“你以前来过盛京?”

    “不可能!”林孟听不下去了,道,“我大兴已有百年未允胡人进京。”

    只先帝时有西北边关之乱,胡人曾打进关来,但也没打到盛京城下。如果说布达让曾经乔装打扮来过盛京,那么他又是如何出入西北边关的?

    这事谁也想不通,布达让为何头一回来盛京却熟知盛京的路。

    暮青也一时想不通,只盯着布达让,陷入了深思。

    火把照着巷子,雪不知何时细密了起来,只问了会儿话的时辰,地上的雪已积了半寸。布达让身受内伤,倚墙坐在冰凉的雪里,嘴角的血在火光里艳红,但他似乎伤得不重,意识清醒,脸色也不见苍白。

    暮青望着布达让,面色忽然一变,蹲下身去抬手便撕向布达让的脸。

    布达让大惊,抬手要挡,却只见一道寒刃映着火光,在他眼前一晃,晃得他的眼不由虚了虚。

    这一闭眼的工夫,只听嘶的一声,寒风里颇为细微,却足以令听见的人头皮发麻。

    元修、林孟和五城巡捕司的人都震惊了。

    暮青也惊住,看着手中还带着温度的人皮面具,以及那面具下一张大兴人的脸孔,问:“你是谁?”

    深巷废庙,朔风寒雪,丛丛火把围照着一人。

    那人前一刻细目鹰鼻斯文俊秀,这一刻杏目宽鼻貌不惊人,前一刻还是异族容貌,这一刻俨然大兴人!

    此人是谁?

    勒丹神官在何处?

    “他就是勒丹神官!”暮青一语惊人,“至少随使节团一路来朝的人和今夜在宫宴上的人都是他。”

    五胡使节团随圣驾和西北军来到盛京,沿途走了近一个月,暮青每日清晨在圣驾启程前都会查看队伍,虽未与勒丹神官布达让说过话,但****都能瞧见他。不仅仅是他,可以说五胡使节的气度举止她心中皆有数,此刻在她眼前之人正是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勒丹神官,不会有错。

    “可他……他是假的!”林孟话不成句,震惊已极。

    “你是谁,何时替了勒丹神官?”暮青又问,但她没指望此人会答。

    这人果然嘲弄地一笑,看着暮青道:“真没想到,苦心经营,一朝事败,竟栽在你手里。”

    此言一出,暮青微怔,不仅因他说的话,还因他的口音——这人的口音还是带些勒丹腔的大兴话。

    元修上前一把将这人给提了起来,道:“栽在她手里,你并不丢人。说吧,你是何人,何时替了勒丹神官,你们又在经营何事?”

    此人的眉眼看着像大兴人,可也未必是大兴人,也可能是南图人,要弄清他是如何假冒勒丹神官的,首先要弄清他是哪里人士。

    “我说了就可以活?”那人面色霜白,眸中却无惧意,只冷笑着问。

    “你说了就可以死个痛快。”元修也不欺瞒他,实言道,“但你若不肯说,我想大兴和勒丹都不会容得下你。”

    “呵!”那人一笑,笑出口血来,嘲讽,悲怆,决绝。

    暮青见了顿觉不妙,但元修提着那人,她一时难出手,只道声:“不好!他要……”

    话未说完,只听噗的一声,那人一口黑血当面喷向元修!

    元修眉峰骤压,脸一偏,那血擦着他的耳廓喷向他身后,一名五城巡捕司的吏役正举着火把,冷不防被那黑血喷了满脸,那人顿时惨嚎一声,火把落地,捂着脸便在雪地里打滚。

    周围人呼啦一声散开,听那人嘶嚎不止:“我的眼!我的眼!”

    没人敢靠近,只拿火把照着,见那人在雪里打滚得厉害,手指缝里流出黑血,瞧着是被毒瞎了!

    元修大怒,提着那人衣襟的手当胸一震!那人又一口血喷出,夹杂着骨碎之声,撞去庙墙时只听砖石轰然一塌,那人砸进庙里,撞向对面庙墙,那墙骤裂成网,人从墙上滑下,趴在雪里便不动了。

    巷子里人声顿寂,显得那五城巡捕司吏役的惨嚎越发瘆人。

    “速送去瑾王处,务必请瑾王保他一命!”元修将名帖丢给五城巡捕司的统领,大步走进了庙里。

    他提着那人的衣领便将人翻拽了过来,见那人满脸都沾着雪,唇颌入目皆是黑血,口舌已烂,月光寒如水,牙齿白森森。

    人睁着眼,却已死透了。

    元修面色沉着,方才若非他躲避及时,被毒瞎双目的人便是他。此人死前也要害人,不知是想拉个垫背的,还是有意冲着他来的?

    这假勒丹神官……竟就这么死了!

    林孟率众跟进来,拿火把一照,见那人死状,顿觉瘆人。

    “侯爷,这、这人死了,如何是好?”林孟问道。

    他今夜本在刑曹大堂审驿馆中人,被告知抓着下毒真凶了才赶来,凶手是勒丹神官已是令人震惊之事,哪知道最后竟发现是个假的,如今人还死了,如何收场?

    “不好!”暮青忽然出声。

第259章 陪你守岁(1)

    元修抬眼和她的目光对上,面色也忽然变了,道:“快回刑曹大牢!”

    林孟和盛京府尹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元修揽过暮青,足尖一点凌空而起,庙里刮起阵风,两人已如大鹏般远去,迎风冒雪,稍时便被雪幕夜色遮去了身影。

    这时两人才反应过来,急道:“快!快!回大牢!”

    五城巡捕司统领亲自带人送那中毒的吏役去瑾王府了,林孟和盛京府尹带着剩下的人与西北军将领们一道往刑曹大牢赶,那假勒丹使节的尸身被抬着跟在后头,一行人急急忙忙赶了回去。

    刑曹大牢。

    油灯昏黄,照着牢门里一具死尸。

    那死尸未着寸缕,裸吊在房梁上,面朝牢门,舌头伸出,流着鼻涕口涎,死死盯着门外,白花花的身子上可见道道鞭痕,皮肉翻着,血模糊了前身,失禁的屎尿顺着腿根流下来污了后身。牢里的湿潮气、死尸的血腥气和骚臭味儿混在一起,呛得人难以呼吸。

    元修抬手就去挡暮青的眼,暮青啪一声把他的手拍下来,寒声道:“开门!”

    牢头吓得直哆嗦,不是被死人吓的,而是被元修这尊大神忽到刑曹大牢给吓的,偏偏牢里还死了人。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驿馆的厨子,勒丹使节毒杀案的嫌犯!

    那牢头钥匙都拿不稳,捅了几次锁眼儿没捅开,暮青一把夺过来,自己开了牢门,进牢门前把紫貂大氅解了下来交给了元修。

    元修要拦,又怕惹暮青不快,见她进了牢中仰头瞧那裸尸,看了一会儿便撸袖子,元修眼皮子直跳,回头便瞪向那牢头,道,“把人放下来!”

    那牢头被这铁石般的目光瞪得三魂没了七魄,哪还顾得上嫌弃驿馆厨子脏污?忙去外头搬了把凳子来,踩着凳子将人放到了地上。

    地上铺着烂草,暮青蹲下身来验看了死尸的颈部缢沟,那缢沟八字形态,却很不均匀。她又摸了摸尸体口唇边流下的涎液,抬手拨开尸体的嘴唇瞧了瞧牙齿,从牙缝里提出根线来,随后起身察看了下牢里的石床,床上的草是干的,却有一块地方沾着些烂草,周围有滴状血迹。

    暮青看过后转身道:“自缢,刚死了也就半个时辰。”

    即是说林孟退堂后,人回到牢里就自缢身亡了。

    “你确定是自缢?”元修问,他信她不会验看错,如此问不过是寻个话题,好让自己不老想着她正对着裸尸,还是男尸!

    “确定。”暮青说话时将那挂在房梁上的绳子解了下来,道:“自缢用的绳索是死者的衣衫,他将衣衫撕成布条,打死结连成了绳索,他的齿缝里有条衣衫的丝线,可以证明是他自己将衣衫撕成了布条。”

    暮青将那根从死者牙缝里提出来的线远远朝元修晃了晃,上头还有些血。

    元修凝神一瞧,只想苦笑,她验尸之时真看不出来是女子!

    暮青又走到石床边,在其中一个位置虚画一圈,道:“这里,他是踩着此处往房梁上抛的绳索。石床上铺着的是干草,唯独这里有些烂草,摸起来潮湿,且带着些湿泥,与地上的烂草一样,说明是他踩着此处抛绳索时留下的。且这四周有滴状血迹,那时他刚受完刑,鞭伤的血尚未凝固,赤身上了这石床,血自然就滴到了床上。”

    “牢里没有看到自缢时的踏脚之物,但绳索挂着的位置与床边不远,且床沿上也发现了湿泥和烂草,说明他自缢时是踩着床沿,双脚一蹬,人就吊了上去。”暮青从石床边回来,指着那尸体给元修看,“死者颈部的缢沟为八字痕,形似马蹄,符合自缢死的缢沟特征;缢沟在喉结上方,符合舌尖伸出口外的特征;缢沟宽窄不均,这是因为死者自缢的绳索是衣衫撕成的布条,布条软,受力时会折叠或扭转,从而致使缢沟宽窄不均。这些都符合自缢特征,再加上死者有鼻涕、口涎和失禁的情形,因此可以肯定是自缢。”

    尸体刚被发现,从暮青进了牢房到验尸完毕不过一会儿工夫,死因就清清楚楚了。那牢头在外头听得两眼发直,直打量暮青,见她一身四品武将官袍,不由更生诧异。

    他在刑曹大牢里当牢头有十来年了,看仵作验尸是常事,却从未见过这么快就能验得清楚明白的,而且验尸的还是个武将!瞧这身官袍,得有四品!

    听说西北新军里有一小将回朝受封,从军半年就升了四品武官,莫非就是此人?

    牢头猜测着,心中惊诧,这时听暮青问道:“驿馆中的吏役都是单独关押的?”

    “啊,不是!”牢头怔了怔,赶忙答道,“因厨房里的人和送包子去勒丹使节屋里的人嫌疑重些,未免串供,尚书大人才下令单独关押的。”

    元修闻言眉头深锁,赶来刑曹大牢的途中,他还以为今夜他帮对方来了个调虎离山,这一退堂,对方定要将驿馆里的下毒者灭口。看到人真的死在了牢里时,他曾怀疑是有人买通了牢中吏役将人杀了伪造成的自缢,没想到竟真的是自缢!

    驿馆厨子自缢了,假勒丹使节也服毒身亡了,此案幕后藏着的那黑手不是查不到了?

    这时,牢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不一会儿,林孟和盛京府尹赶到,一看到牢内情形,两人皆被熏得以袖掩鼻,林孟更是震惊地问:“这、这……真是杀人灭口?”

    “自缢。”元修道。

    “啊?”林孟讶然。

    暮青看了他一眼,从牢里出来,道:“现在,此案线索已经断了。”

    线索断了?

    林孟和盛京府尹乍一听闻此言都有些懵,此案进展至今全靠这少年一人,当殿救人、查毒断案,连假勒丹神官都被她给揪出来了,现在她说线索断了,案子查不下去了,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假勒丹神官死前,我曾问过他一些问题,得出了一些结论。”暮青道。

    “第一,跟他接头的是大兴人,此人士族出身,门第颇高。”

    “第二,他与多杰没有私怨,此事乃勒丹王授意,乌图并不知道。”

第260章 陪你守岁(2)

    “第三,毒是接头人直接给驿馆厨子的。”

    “第四,他以前来过盛京,那旧庙是他们的接头地点,他曾到过那里,所以对那条路很熟悉。”

    暮青一连丢出四个案情消息,却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的,包括元修。但暮青没给人问的机会,接着道:“此案线索虽断,也不是不可查,可从两处摸查看看。”

    “其一,厨子死了,他为何自杀?我能想到的只有那幕后之人身份颇贵,他不死难以保全家人,所以可派人暗中监视厨子的家人,看看有无收获。”

    “其二,那人是何时假扮勒丹神官的尚不清楚,既然乌图不知他杀多杰之事,那么可询问一下乌图,问问他与假神官相处时有无不同寻常之处,兴许能有收获。”

    暮青说完,没人接话,她看了几人一眼,道:“暂时就这么多。”

    林孟:“……”

    就这么多?

    这叫线索断了?

    暮青一眼就看出林孟在想什么,道:“这只是查案方向,不是线索,你对此不要太乐观。本案幕后之人很聪明,我原以为你离开府衙之后,他会派人杀人灭口,但他没有,而是厨子自杀了。他杀总会留下破绽,容易被人顺藤摸瓜,自杀却能断了线索,此人身份尊贵,行事又聪明,此案想查下去并不容易。再者,我说监视厨子的家人,但这么做未必能有收获,不要以为厨子死了,那幕后之人就会暗中给厨子的家人补偿,他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到我们会顺着查下去,所以他派人接触厨子家人的可能性不大。”

    这么一说,林孟和盛京府尹便都觉得心头凉了半截。

    “有钱能使鬼推磨,驿馆的厨子兴许在做此事前就被收买了。你们可派人传厨子的家眷来收尸,再派人盯着他家里,瞧瞧发丧时的花销是否正常。如若不正常,查查银子是哪里来的,现银还是银票。若是现银,传他的家眷问问银子是何时带回家中的,厨子有没有说什么。若是银票,查查是哪家银号的。”暮青又说得详细了些,但她仍然不抱太大希望,还是那个原因,那幕后之人很聪明,他八成不会留下银票这等追查线索。

    盛京府尹连连点头,只觉有这少年在,没线索也不愁。

    林孟却很发愁,原本相国之意只是命他审出驿馆下毒之人,没想到竟牵扯出勒丹神官来,人是假的不说,还服毒死了,如今连驿馆厨子也自缢身亡了,此案显然已不是线索断不断的问题了,而是他已不能做主再往下查,必须要禀告相国大人,看相国大人之意如何了。

    案情重大,林孟不敢拖延到明早,于是便问元修道:“侯爷要回相府,下官正好同去,此事需向相国大人详禀。”

    元修在宫门前说过今夜要回相府守岁的,眼下就快子时了。

    元修闻言眉心却拧出个疙瘩来,道:“我是要回府,但林大人就不必去了。”

    林孟一愣,随即意会过来,笑道:“侯爷多年未回京,今夜便是天大的案子也该叫侯爷与相爷和夫人一同守岁的,那下官便明早再去相府吧。”

    既然是元修不让他去的,那元相国就不能怪他回禀晚了。

    元修却眉头拧得更紧,道:“去什么相府,明儿一早宫门开了就进宫去,将此事禀明圣上!”

    啊?

    林孟和盛京府尹都张着嘴,一时愣住。

    元修对暮青道:“走吧,你累了一日,也该回府歇着了。”

    暮青点头,两人便与西北军将领们出了刑曹大牢,未再与林孟等人多言。

    牢外风急,割人口鼻,但空气也比牢里好太多了。元修将大氅展开,刚想帮暮青披上,暮青便接到手中自己披上了,她将风帽戴上,道:“走吧。”

    说罢,暮青便自往前头去了。

    身边一空,元修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感觉在心里有一阵儿了,似乎是从他带着她来到刑曹大牢外,她从他怀里一离开,他就觉得哪里空了一块儿。

    元修只顾想事,回过神来时暮青去得远了,他这才收拾心情跟了上去,在刑曹官衙门口追上了暮青,对西北军将领们道:“你们回府吧,我送英睿回去。”

    “我们送英睿就行了,大将军赶紧回相府吧,老夫人还等着你守岁呢。”赵良义道。

    元修也知道该赶回去守岁了,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不太想与暮青分开,方才只是看她走得远了,他便觉得心里发慌,也不知是怎么了,于是便道:“赶得及,此案还有些事我想问问英睿,你们先回府吧。”

    他极少说谎,此时说起来有些不太敢看麾下将领,但赵良义和王卫海等人心粗,谁没瞧出不对劲来,便只好告辞先走一步了。

    人走之后,元修回过身来,见暮青正看着他,那眸星子般亮,仿佛能将他的心思看穿,他顿时避开目光,急忙找话:“呃,此案……此案……哦,对了!你在牢里说的那些事是如何看出来的?”

    本来是没话找话,但想着案子,元修还真想起件想问的事来。

    他指的是假勒丹神官的事,他只记得她问过一些话,可那假神官并未答,那她是如何得知答案的?

    暮青回头看向元修,她刚从军西北时,魏卓之曾提醒过她,察言观色之能乃天下利器,不可轻易说与人知,她在西北时也确实未显露过多。方才在牢里,她明知林孟想问,却没给他问的机会,也是有意瞒着此事,但元修既然问了,她便不瞒了,她信得过他!

    “边走边说吧。”暮青看了眼刑曹府衙,提防着隔墙有耳。

    元修点点头,两人便结伴离开了刑曹府衙,待转过街角,暮青才道:“那假神官虽未答,但我读懂了他的神态。”

    “神态?”元修诧异。

    “嗯,我称之为微表情,你也可以称之为察言观色。”

    元修闻言,心中诧异更深,有些听不懂。

    暮青也没解释太多,只道:“此事一时说不清楚,改日再说,你先回府陪你爹娘守岁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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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09/ 第一时间欣赏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作者:凤今所写的《一品仵作》为转载作品,一品仵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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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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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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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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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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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一品仵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