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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1章 隐疾(1)

    “他们怎敢如此?”崔远惊住,娘亲杀官,圣上大赦,他还以为凶险已过。

    “怎不敢?这些贪官目无王法,何事都做得出。我乃仵作出身,在江南家中时因一件案子得罪了侯门府第,那人家便与知县勾结买通了水匪取我性命,我那时若是死了,此案谁也查不到官府头上,只当是水匪干的。如今夫人一家所处之境与我那时差不许多,因此才来相告,望夫人早日离开奉县。”暮青道。

    杨氏闻言心生诧异,“原以为将军是应征从军西北,竟是被逼远走?”

    “这些狗官!”崔远骂道,他这才明白暮青今日为何帮他,原来是同病相怜,皆是被贪官所害。

    “将军被逼远走未尝不是好事,如今将军已官居五品,回朝受封必将荣华更盛,日后衣锦还乡,大仇得报,想想也是件快意事。”杨氏笑道,面上却有愁容。奉县知县刚被革职收押,朝中要再派县官来许还需些日子,他们一家的户籍在奉县,新知县不来,户籍难迁,路引难办,能去哪儿?再说,朝廷昏庸,狗官遍地,只要官府的户籍公文在,他们一家迁去哪儿不得被那些狗官找到?

    杨氏心中发愁,面有悲色,她捅出抚恤银两一案原是心存报复,她就要死了,儿女又求了元大将军庇护,她还怕那些贪官报复?哪成想隆恩浩荡,圣上大赦天下,她无罪了。这一回来,不便再托元大将军庇护,儿女的性命却堪忧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判死了她,至少能保住儿女。

    “这等快意事,夫人若想也成,明日随我一同启程进京就是。”暮青道。

    杨氏母子怔怔望向暮青。

    “我知道户籍难迁路引难办,既来提醒夫人,自不会无解决之法。夫人迁去何处都一样,唯有跟在西北军里进京才会免于被害,”

    “这……”杨氏望着暮青,一时不敢相信有这等时运。

    “进京对令郎将来入仕亦有好处,寒门子弟需拜入士族门下为客卿或门生,由士族举荐才能为官,想必夫人原先为令郎打算好的入仕门路都不可用了。我虽非士族出身,但有圣上和大将军在,令郎这些年的寒窗苦读才不会白费。”暮青语气虽淡,却句句戳在杨氏心窝子上。

    她娘家原是官家门第,虽后来家道中落,祖父当年有些门生尚在为官,她原打算好了,再过两年便叫儿子拜入青州容城知州门下当三年门生,托知州大人举荐入仕,但她走错了步路,杀了李本,捅了抚恤银两案,得罪了太多人,祖父当年的那些个门生怕是不敢帮她了。

    一家人的安危,儿子的仕途,这些事原本都是她回来后该操心安排的,未曾想会有恩人来访,连出路都为他们一家安排好了。

    杨氏忙起身,对暮青福了福身,感激道:“民妇多谢将军,若真能跟随将军进京自是民妇一家的造化,可将军今日已帮了民妇一家,若再带我们进京,将军难免在朝中成为众矢之的,民妇一家虽想活命,却不想坑害恩人。”

    “我若查此案,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帮不帮夫人一家都一样。”而且,她回朝就是为了查爹的案子的,她与朝中那些人定难和平共处,迟早是敌,何必在乎那些人恨她多些还是少些?

    “此事自是由夫人决定,若不想去京中,我也尊重夫人的意愿。明日圣驾就启程回京了,今夜夫人可考虑一二,是去是留望明日一早永德客栈门口,夫人给个信儿。”暮青说着便放了茶盏起了身,准备回去了。

    “瞧将军说的,将军此行本就是为民妇一家带了条生路来的,民妇若回绝岂非太不知好歹?民妇也不是那矫情人,将军既如此说了,民妇就应了,只是不能跟着将军白吃白住,若将军不嫌弃,日后到了京中,府上若缺服侍的人,民妇可做些粗使活计。”杨氏道,她虽是厨娘,擅长饭菜点心,但暮青是江南人,未必吃得惯越菜,她便不提侍奉饭食之事了,那些粗使活计她也是做得的。

    暮青回朝受封,朝中又有建立水师之意,想来是要在盛京住些年头的,那么开府是必然的。开了府免不得要有侍奉的人,她身边的可信之人也少,只有亲兵四人,杨氏若进府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暮青此行本是为崔远而来,倒没想到为自己寻到了可用之人,当下便点了点头,允了杨氏所请。

    杨氏大喜,忙将两个女儿也唤进屋来,带着儿女一同给暮青磕了头,认了主子。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杨氏一家尚有行囊要收拾,暮青不便打扰,说完正事便告辞了。

    刚出门,暮青脚步便一顿,元修正立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

    “大将军为人真是亲和,我们将军来崔家,大将军给守门儿。”月杀显然早知有人在门口,他与元修在地宫中待过一些日子,对他的步法早已熟悉,因此才没出来看。

    元修没吭声,只看着暮青,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门虽关着,隔着院子,但屋里的话他依旧能听得清。

    “大将军属兔的?”暮青问。

    元修英眉微挑,没听懂。

    “耳朵长。”暮青淡道,转身便走。

    日色西沉,晚霞一线,少年踏雪而去,大氅翻飞,残雪随风,雪沫扑在身后男子脸上,微凉。

    元修抹了把脸,笑了声,憋闷的心情忽然消散了许多。

    与其憋闷,不如多做些事!

    待回朝中,他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敢动他西北军将士的抚恤银两,这十年杀够了外敌,不妨杀一杀内贼!

    天刚破晓,寒风低卷,雪扬如雾,隐约见客栈门口人马忙碌。

    将在外皆无甚行李,不过一套换洗衣袍,元修跃去马背,战马打了声响鼻,马蹄踏雪,只闻蹄铁寒声。男子转头,逆着风雪,对身旁少年道:“你不若也去马车里,路上还需几日,越往北越冷,你身子弱,禁不起寒气。”

    “嗯,身子弱。”少年淡淡接话,声音一贯的冷。

    元修眉心一颤,坏了,这话她定不爱听。

第232章 隐疾(2)

    “那更乘不得马车。”暮青端坐马背,裹了裹大氅道。

    “为何?”

    “晕车。”道罢,暮青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踏踏驰远。

    元修哭笑不得,只觉身后一道埋怨目光,回头望去,见月杀坐在马车外,脸色比刚破晓的天还沉几分。

    马车里坐着杨氏一家,西北军自边关出来,将领及亲兵皆骑马而行,未带马车。这辆马车是从县衙里征用的,但那马非战马,怕路上脚力跟不上,便套了战马。

    月杀不满的是套战马也倒罢了,套的偏是他的战马!给那女人当亲兵长已是件苦差事,如今还得当车夫!

    元修也是个愣头,偏将她气走,他驾着马车自追不上她,若又被呼延昊缠上或是出了何事,主子又要责他办差不得力。

    元修瞧了眼月杀的脸色,又瞧了眼前头不见了暮青身影的长街,对身边将领道一声,“走!”便也策马而去。

    城外的五万新军不进城,已于昨日绕奉县而过,等候在奉县北门外,迎圣驾继续北上。

    客来居门口,銮驾已备,李朝荣领着銮驾队子在前,暮青策马近前,见朝官与五胡议和使团的车驾皆已列好,便道:“可以出发了。”

    李朝荣朝暮青抱了抱拳,表示知道了,抬手便示意銮驾出发。

    暮青点头便要回马往前去,不经意间瞥了銮车一眼,忽然一怔。

    銮车里传来一道慵懒笑音,懒洋洋的似未睡醒,“爱卿来了?”

    “嗯。”暮青淡应了声,眉头皱得更紧,打马便驰近銮车,李朝荣未拦,暮青来到銮车窗旁,问,“陛下可用过早膳了?”

    “嗯,用过了。”窗关着,只听里头声音含笑,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窗缝儿里却隐隐有些清苦气味传来。

    甘松香?

    暮青心一沉,道:“陛下,杨氏昨夜进上的包子怕太油腻,半夜里又包了素馅的,刚蒸好还热着,嘱咐臣带来进上。”

    銮车里半晌无声,过了会儿,听里头叹了声,道:“那爱卿送呈进来吧。”

    暮青闻言,利落下马,进了銮车。

    銮车里四面锦绣,驼绒铺地,云龙盘丝铜炉里烧着火炭,炉壁微红,暖意融融。炉旁伴一香炉,袅袅香丝半遮一人,那人卧在软锦里,银狐袖口里手腕如雪,执着卷泛黄古卷,容颜隐在香丝后,有些模糊,却被那殷红的华袍衬得些许苍白。

    暮青关上銮门,挪了过去。

    銮门关上时,元修从远处驰过来,见一御林卫牵着暮青的马,马背上无人,便问道:“英睿呢?”

    李朝荣道:“将军在銮车内。”

    元修迎着寒风望向銮驾,被风刮起的雪沫模糊了容颜,看不真切,却怔在马上。

    她不是晕车?

    李朝荣道:“大将军请去前头儿吧,圣驾该启程了。”

    元修没看李朝荣,只望着銮驾,李朝荣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回马慢慢往前头去了。

    也好,銮车里……暖和。

    见元修去了前头,李朝荣才抬手示意圣驾启程,銮车缓缓行出,车里,暮青已挪到步惜欢身旁,问:“何处有痛症?”

    他在行宫时便常熏甘松,在西北边关时没见他熏,怎到了奉县又熏上了?甘松可是理气止痛的,他可是何处有痛症?

    步惜欢不答,只笑问:“素包呢?”

    “没有。”暮青道,她只为寻个理由进来瞧瞧。

    步惜欢笑了声,不见意外之色,只往暮青怀里一瞥,眼神勾人,“还以为你将包子捂在怀里热着呢,若如此,倒真想尝尝。”

    暮青披着大氅,面色沉寒,问:“究竟何处有痛症?”

    “何处都痛,要不你来揉揉?”步惜欢放了古卷,倚去软枕里,含笑望着暮青。旁边一只梅瓶,早梅簇簇,一片暗影落在眉宇,显得有些青暗。

    “你能正经些吗?”暮青皱眉。

    “这不是正经着?”步惜欢斜卧着,伸手便来牵暮青的手。

    这算哪门子的正经!

    “何病,怎不宣御医?”暮青忍怒问。

    “怎知未宣?”

    “若宣过御医,车辇里怎会无药香?若知你病了,外头随驾的御医和宫人怎会一个个神色如常,毫无慌张神色?”那些御医和宫人可不是朝官,敢不将帝王放在眼里,他们神色如常只能说明压根就不知帝王病了。

    步惜欢捏着暮青的手心,瞧了她半晌,叹道:“随行的宫人里若有你这般聪明的,定是不能留的。”

    “何意?”暮青不喜这罔顾人命之言,但也从此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之意,“此事你瞒着人?”

    “知者甚少。”

    “何疾?”

    “旧疾。”步惜欢垂着眸,梅花剪影落在眸底,一片晦暗色,“幼时练功落下的,御医也治不得,天下唯一人有方医此疾。”

    “何人?”

    “巫瑾。”

    暮青疑惑地看着步惜欢,她并未听说过此人。

    “此人乃南图国的质子,其母为图鄂一族的圣女,精于医毒蛊三术,如今人在盛京。”步惜欢道。

    南图国乃大兴属国,与江南滇州接壤,此国原为大图国,奉神权为尊,后不知因何事分裂为两国,皇族治五州,称南图国,依附于大兴,图鄂一族治四州,称图鄂,仍信奉神权。

    此国有些神秘,暮青只从一些地理杂记中读过,爹出事前,她连大兴国事都懒得放在心上,自不知南图国有位质子在盛京,还是如此一位能人。

    “此疾乃练功所致,偶有心脉沉痛之症,巫瑾开的方子,甘松只是味引子,我常年熏着,倒是有些年头未犯了。这回出来得急,以为停些日子无妨,到底还是停得久了些。”

    銮驾稳稳行着,香丝飘摇,男子凤眸半眯,面色苍白,意态比往日还懒。

    暮青瞧着皱了眉头,问:“巫瑾既精于医道,难道没有根治此疾之法?”

    “有。”步惜欢道,却嘲讽一笑,“但此药在图鄂,图鄂锁国已有百年,外人难入。我如今去不了图鄂,巫瑾乃南图质子,更出不得盛京。”

第233章 隐疾(3)

    “巫瑾的娘亲不是图鄂圣女?”话虽如此问,暮青心中却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图分裂已久,南图与图鄂势不两立,理应不通婚才是。可巫瑾是南图国皇子,即是说南图国君与图鄂圣女有情才生下了他。巫瑾在南图皇族定是个被排挤的皇子,不然不会被送来大兴为质,而图鄂圣女与南图国君有染,又会如何?想必此事不会善了,不然身为族中圣女,帮亲子寻味药应是不难的。

    “此事乃巫瑾之忌,我亦不甚清楚。寻药如今倒是不急,此功未臻化境,有药也难医,待臻化境后才可医治。”

    暮青对内功无甚了解,只问:“那你离化境尚有几重?”

    步惜欢笑道:“一重。”

    暮青不说话了,步惜欢的身手也是成迷,他六岁入宫,在宫里事事身不由己,太皇太后怎会允许他练功?且他这身功法应颇为厉害,他从哪里学的,何时学的?

    暮青想得出神,忽觉手心一痛,低头瞧去,见步惜欢正捏她手心,问她:“怎知我身子不适?”

    暮青冷着脸把手收了回来,道:“窗子关着,你话也只问了一半,銮驾内又熏了甘松,加上昨夜没来,我若不知你有事,来的定不是我。”

    步惜欢到了西北后几乎夜夜来她房里,为她擦那止血祛疤的三花止血膏。昨日夜里他没来,她原以为是县衙里发生的事给他添了心事,因此并未多想,但今日一见銮驾她便知事有不对。

    这一路上往盛京去,西北军将领在前开路,其后是圣驾、朝臣车驾和五胡使节团,旁边由御林卫和龙武卫护着,后头由西北五万大军跟着,每日都要由西北军将领检视一遍才能启程,而每当她到銮驾前与李朝荣交代公事时,銮车总是敞着半窗,总有人风雪不误地问:“爱卿来了?可愿随朕乘车?”

    今儿窗子关着,话也只问了一半,岂非不同寻常?

    步惜欢听着,眸光渐明,眉宇间的青暗之色都似褪了些,笑道:“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

    暮青一愣,瞥向窗边的梅花,道:“自然记着,我还记着每日都回文官乘车武将骑马,但偏偏有人要****问。若有人天天都让你答同一句话,你也会记着那人说什么的。”

    “撒谎。”步惜欢瞧着她笑,“如若不然,看梅花做甚!”

    暮青听出他说的是视觉阻断,不由转头盯住他。

    “嗯,似乎总盯着人瞧,此人也不可信。”步惜欢笑意更沉,苍白的脸色都笑出些红润来。

    暮青眸底涌出怒意,咬牙道:“你真有病痛?我瞧着你精神好得很。”

    “见着你,自然万般皆好。”步惜欢又去牵暮青的手,“昨夜没去,还挂念了?”

    “我眼下有青乌?”

    “没。”

    “那我就是没彻夜难眠。”她是挂念了,但只一会儿,以为他只是有心事不来了,她便睡了,没人打扰,这一夜睡得还挺好。

    “……”

    “观人面色乃最简单的察言观色之法,想学此术,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日后这等事,你可自己瞧,那没影儿的话就别问了,问得人不自在。”

    步惜欢眸光一亮,似没听见前头暮青教他的话,只听见了那最后一句,笑道:“既如此,那便习一习观人色之法。”

    暮青皱眉,总觉得这话不太正经。

    步惜欢已坐起身来,眉宇间柔意缱绻,伸手去解她的大氅,道:“祛痕之事贵在勤,一日不可懒惫,你身上那疤已淡了许多,昨夜未去,我可是挂念着,不如这就瞧瞧。”

    果然!

    “以往都是夜里在帐中瞧,是该在白日瞧瞧,这銮车行着,晃晃悠悠的,想来应别有一番趣味。”

    “……”

    奉县街巷颇窄,雪天路滑,銮驾行得慢,马蹄缓踏之声悠悠,马上御林卫被长街两旁堆着雪晃得虚着眼,远远瞧着,昏昏欲睡之态。

    銮车忽然传出咚的一声!

    两旁御林卫齐齐转头,仍是那虚目昏睡之态,眯缝的眼里却寒光胜雪,手整齐划一地按在腰间。

    只这一按间,銮车里又传来几声闷响,御林卫拔刀齐指銮车时,那响声已落,听里头传来一道少年冷音,“停驾!我要下车!”

    銮驾果真慢慢停下,李朝荣将车门一打,暮青寒着脸跃下,车里未闻帝音,李朝荣抬眼一瞧,眉心儿一跳!

    只见步惜欢仰卧在车里,脸上盖着只软枕,旁边梅瓶翻倒,一支梅花挂在头顶,雪水湿了古卷……

    “陛下!”李朝荣大惊,回头去望暮青,暮青已翻身上马,策马去了前头。

    銮车里,步惜欢脸上仍盖着软枕,只抬手摆了摆,双肩颤得厉害,有笑声自那盖着脸的枕下传来,低沉愉悦。

    “继续前行。”步惜欢没将那软枕拿开,只闷声道。

    “是。”李朝荣瞧了他一眼,关上銮车的门,上马示意銮驾启程。

    但没走一会儿,銮驾又停了下来。

    “嗯?”车里传来步惜欢不悦的声音。

    李朝荣下了马来,又开了车门,这回面上带了些激动之色,道:“陛下,前方……奉县百姓跪送圣驾!”

    奉县北门,百姓跪满了长街,銮驾停在长街口,步惜欢从车上下来,举目远望,难见尽头。

    数十位老者相携跪在前头,高举彩绸大伞,道:“奉县无父母官,草民几个代奉县百姓跪送圣上,此乃一县百姓昨日赶制的万民伞,望送与圣上,愿吾皇万岁,安康长健!”

    “吾皇万岁,安康长健!”百姓山呼,声震长街。

    “奉县地贫,除了万民伞,不知还有何物可进上,城中百姓只好昨夜清扫出了百里官道,盼圣上回朝,一路顺坦。”山呼声落,老者又道。

    北门缓缓打开,现一条平坦官道,万军列在林中等候圣驾,雪被扫去了另一旁的林沟里,官道上只见黄土,少见白雪。

    “盼圣上回朝,一路顺坦!”百姓伏地,山呼不止。

    步惜欢望着长街官道之景,未言,袖口一拢,深深一揖。

第234章 深夜献计(1)

    百姓跪在地上,未看见躬身一拜的帝王,亦未见到帝王眼角的乌青,带头儿的老者只将万民伞交给宫人,便带着百姓退去两旁,让出一条出城的路来。

    那路刚让出来,步惜欢尚未回銮驾,忽闻銮驾后有马蹄声来!

    马踏长街,未闻蹄铁声,只闻烈马嘶鸣,一声冲云霄!

    步惜欢转头,銮队亦纷纷回头,退往两旁的百姓抬起头来,只见一神骏白马奔来,疾如白电,不见马蹄!

    只抬头的工夫,那马已到了銮驾跟前,扬蹄长嘶,蹄踏青石长街!

    嚓!

    马蹄落下,那马嘶鸣一声,对着步惜欢一甩头,望向北门,马蹄急急踏着地,打着响鼻催促。

    李朝荣见了面有叹色,这马好通人性!

    这马在石关城马场与陛下有一面之缘,事后陛下命西北军将野马群放归草原,西北军确实开了城门,将野马群系数放出了关去,这野马王当日也是走了的,后来在圣驾启程回京前几日,五胡使节进关时,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那日嘉兰关城门一开,这马当先驰入城中,五胡使节团见其乃神驹,本想套了它,奈何它聪明得很,祖祖辈辈在马背上征战的胡人也套不着它,它入了关城便在大将军府附近溜达,胡人不敢在大将军府放肆,便只能望马兴叹。后来圣驾回京,它便一路跟在了后头。这马乃野马,虽通人性,性情却烈得很,一路跟在圣驾后头,却不亲近陛下,也不亲近军中战马,只自顾自跟着,独得很。

    它不近人,陛下便传旨由它,不得驱赶伤它,它愿跟便让它跟着。

    本以为这马会这么一路跟去盛京,没想到它今日倒近了銮驾,也不知怎的改了性子。

    步惜欢一笑,似明了马意,道:“卿卿稍安,无险。”

    那马闻言打了个响鼻,左右瞧了瞧,马蹄依旧急急踏着地。

    步惜欢笑意更深,定是昨日和方才,城中百姓高呼之声惊了它,让它以为他有险才来救他出城的。昨日城门关着,若开着,想必昨日就来了。

    “当真无险,不过你若是想带朕看看越州风光,朕也是乐意的。”步惜欢笑道。

    卿卿闻言,又左右瞧了瞧,待真的感觉无险,这才喷了声响鼻。那响鼻喷得颇为不屑,显然是不乐意,自甩着马尾,踢踢踏踏地出了城门,只留给銮驾一道神骏的背影。

    圣驾还没走那官道,马先走上了,步惜欢失笑,由着它去,自己回了銮车,不多时銮驾便再次启程了。

    百姓相送,长长的銮驾队伍缓缓出了城去,踏上了回京之路。

    出了越州,行三百里便是盛京。

    圣驾在奉县耽误了一日,一路紧赶慢赶,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在过年前一日抵达盛京。

    盛京城外三十里,朝中已为西北五万新军扎下新营。西北军乃外军,需驻扎在新营,将领们奉诏才可进京入朝。

    銮驾与两国使节团先入城去,跟随銮驾一同入城的还有元睿。

    元睿在地宫中被青州军将领吴正毒害后一直昏迷不醒,元修回朝自把元睿也带了回来,路上看护他的人是齐贺。西北军多数将领仍在边关,吴老正奉命督办蒸馏水与生理盐水一事,离不开边关,齐贺一路帮元睿施针吊着命,不知是齐贺医术高明还是元睿命不该绝,千里颠簸,盛京在望时竟还真留了口气。

    圣驾回宫,百官相迎,圣驾和使节团一进城,元家的人便紧随其后接走了元睿。

    銮驾进城时,元家有两辆华车停在城门后,一辆接了元睿回相国府,一辆出了城门直奔三十里外新军军营。

    到了军营外已是傍晚,马车上下来名老者,白面青须,圆领青锦袍,披深赭厚锦风裘,将帖子递给守营小将,小将一看顿惊——相国府的总管,衣袍竟这般贵气!

    那总管求见元修,小将拿着名帖进帐通报,稍时出来,领着那老总管便进了中军大帐。

    帐中只元修一人,未着战袍,只穿着身常服,乌冠墨袍,气宇轩昂。

    相国府的老管家进了大帐,一见元修便红了眼圈,颤颤巍巍跪拜道:“公子!大将军!老奴给您见礼了!”

    “陶伯!”元修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人扶起,拍着老者的手,激动难言。

    “十年了,公子……公子走时还是少年郎,如今已是英雄儿郎了。”

    “陶伯也老了。”

    主仆二人相顾感慨,陶伯拿衣袖抹了把眼泪道:“老奴能活着再见公子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说哪门子丧气话,我瞧你这身子还健朗着,少说再享个二三十年的福气!”元修笑着拍拍老仆的肩膀。

    “老奴若活那么久,不成老妖了?”陶伯抹着眼角,被这话逗乐了,多年未见的心酸皆淡了些,只剩心头暖融融的感慨。

    公子走了十年,还跟当初一样,待下人万般亲和。

    主仆二人叙旧罢,元修这才问道:“陶伯来此,可是家中有何话要你递给我?”

    陶伯这才道:“哟,瞧老奴这记性,实在是人老不中用了。相爷夫人都知您不爱看书信,特叫老奴来递句话,明儿是个好日子,公子披甲还朝金殿受封,又是年节,夜里圣上大宴百官和五胡使节团,退了宫宴后,公子随相爷回府,夫人在府中等着公子一同守岁!这些年公子身在边关,夫人年年守岁夜都望着边关,盼了十年总算把公子盼回来了,公子回来的这日子也真是吉利,夫人说了,今年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元修点点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一字,“好。”

    “那老奴这就回府回禀!”陶伯高高兴兴应了,便要赶着回去。

    “不急,晚上让伙头营做几道江南菜,我与陶伯好好叙叙。”元修拉住他,硬要留饭。

    “老奴不敢。”主是主,仆是仆,哪怕他看着公子自幼长大,尊卑也不可乱,陶伯忙谢过元修,道,“天快黑了,相爷夫人还等着老奴回话呢,老奴可不敢耽搁。公子今夜也早些歇着吧,这军营离京中三十里,明日大朝,公子可要起个大早。不瞒公子说,盛京城中百姓都知明日公子披甲还朝,早些日子酒肆茶楼的临街雅间就被订空了,听说大多是朝中官家小姐们订的!如今这京中未出阁的女儿们可都惦记着公子,盼着明日一堵英雄风采呢!”

第235章 深夜献计(2)

    此言听着是打趣元修,实是给他提个醒,要他心中有个底儿。

    公子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只因戍边耽误了,夫人这些年都为他端量着朝中士族门第的千金贵女,只待他回来挑个喜欢的。

    公子可非一般人家的儿郎,太皇太后的亲侄子,相府嫡子,将来那登高之人,正室夫人自是要好好挑的。

    元修一听此言,反倒兴致淡了,送走了陶伯,心中莫名憋闷,便问帐外亲兵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将军,酉时了,再半个时辰就该用晚饭了。”亲兵道。

    元修一听说快晚饭时辰了,掀了帐帘便走了出去。

    那亲兵在身后问:“大将军去啥地儿?”

    “去英睿那儿等饭吃。”元修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那亲兵在后头挠头。

    英睿将军人冷话少,大将军总爱往那儿去,难不成是那儿的饭菜香些?

    元修到了暮青帐外,却听帐中有人。

    月杀、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都在,刘黑子正问明日金殿受封,暮青能封何职,韩其初道:“以将军之功封三品镇军也是使得的,只是将军年少,为免日后封无可封,此番受封大抵也就是个四品,能晋左将军便是可喜的了。”

    “啊?”刘黑子原本欢喜着,这一听有些替暮青抱不平,“将军这么能耐,就封个四品?”

    韩其初失笑道:“朝中文武,四品已是中流砥柱了。朝中士族官门,弱冠出仕,也没有一出仕便是四品的。以将军的年纪,士族公子们尚未出仕,将军便已官居四品,此在我朝已是惊天先例了。”

    石大海道:“韩先生此言有理,俺家里那知县比俺年纪还大,咱将军才多大?已经很能耐了!”

    刘黑子一听,觉着也有道理,复又欢喜了起来。

    暮青话少,只听不插话,韩其初瞧了她一眼,笑意略深,似有未尽之言,此刻却不方便说。

    这时,暮青忽然起身便往外走,道:“我去瞧瞧崔家人。”

    杨氏一家安排在暮青帐子旁边,军中不得有女子,但杨氏一家如今有险,不好随圣驾先行进京,暮青便问过元修,将这一家安排在自己帐子旁边,只住一夜明日随她进京。元修念及杨氏一家乃西北军英烈亲眷,便开了特例,只嘱咐杨氏一家在帐中待着,无事不可出帐。盛京天寒,杨氏那两个女儿尚且年幼,下午暮青已让刘黑子加了两只炭盆进帐,人是她带出来的,自要多关切些。

    刚打了帐帘出来,暮青便撞见了元修,元修怕她又说他耳朵长,便先一步道:“日后新军就安置在此,我带你瞧瞧这军营地势。”

    暮青见元修瞥去一旁不敢瞧她,便心中有数,点头道:“知道了,等等。”

    她先去了隔壁帐中看了杨氏一家,元修也跟进去瞧了瞧,见帐中暖和,一家子未有不适,两人才相携出帐,一同察看新军营去了。

    月杀在后头不远不近跟着,见元修带着暮青看罢军营,又带着她往山上走,脸色便越来越阴沉。

    盛京郊外山势不高,新军营两面环山,山后有湖,隆冬腊月,湖面覆了冰雪,日暮西沉,红霞一线,天云湖雪,山色壮美。

    暮青见那湖阔如云河,延绵十里,心中便知朝中将新军营建在此处之意了。

    元修在山坡上坐了下来,望湖不语,暮青也坐了下来,问:“近乡情怯?”

    他哪是带她出来察看新军营的,分明是想散散心。

    “嗯,是有些。”元修笑了笑,十年未归家,如今离家三十里,见着家中老管家才恍惚想起儿时,那时陶伯正当壮年,一晃眼,故人已生华发。

    爹娘姑姑,是否也已老了?

    在边关时,他可以借着战事忙,不去想家中,如今盛京在望,明日便要见爹娘,才知归心似箭,才知近乡情怯。

    急切、怯意,想起陶伯临走时的话又觉得烦闷,诸多心思一股脑儿揉在心里,不知如何排解。军中将领都是些粗汉,他若说近乡情怯,定要被笑话,只觉在她身边是最自在的。

    “我倒是盼着明日早来,恨不得此时就归京。”暮青转头望向盛京的方向。

    山遮了巍巍帝都,只望得见雪林枯枝云烧天。

    “想着给你爹报仇?”元修蹙眉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的心情他理解,只是此案扑朔迷离,要查她的杀父仇人,先要查柳妃,柳妃之死似与姑姑有关,他只望一杯毒酒赐死她爹的人不要是姑姑,“此案涉及皇室朝官,怕不那么容易查,回了盛京……我帮你!”

    暮青点了点头,两人再没说话,只并肩看那湖光山色,红霞照雪,待夕阳落入山后天色暗了下来便下了山去。

    元修在暮青帐中用了晚饭,明日还朝,四更便起,用过晚饭元修便回大帐歇着了。

    但这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暮青睡不着,半夜出了帐去。

    六月爹故去,如今年末,半年时日,她终于到了盛京。

    暮青披着大氅,目望盛京城,却见前头有人行来。

    军营里升着火把,火光如繁星,来人一身都尉军袍,相貌俊秀,气度如剑,锋锐割人。

    暮青微怔,数月不见,从军时骄傲毛躁的小子倒真像个将军了。

    自暮青去了大漠,与章同就没再见过,分明在同一军营,却各自有事忙,今夜撞见,章同一时怔住难行,只知深望着暮青,直到身后跟着的一队新兵给暮青见礼,他才反应过来,皱眉道:“夜深天凉,不在帐中待着,出来吹什么冷风?明日还朝受封,激动得睡不着?”

    数月未见,再见她,挤兑她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暮青看了眼章同身后的兵,道:“今夜是你带人巡营?”

    新军刚到西北时,章同还是陌长,手下领着百人的兵,如今已升了都尉,领兵两千五百。都尉无需夜里巡营,他却依旧做着这些军中低级将领做的事。

    这些日子虽未见,韩其初却与暮青说起过章同。

    她在地宫里的那段日子,西北军与五胡战事不断,新军小规模的参与过战事,章同跟着老熊在外围诱敌,助大军打过几回胜仗,因作战勇猛,元修回来后围剿狄部,曾命他领一小支新军半路袭截偷到乌那作乱的狄军,章同杀了那狄军将领,立了军功,回来便升了都尉。

第236章 金殿受封(1)

    “你的伤如何了?”暮青问,听闻章同曾为诱敌,腹背挨了两刀,一身是血将胡人诱入了包围圈,便是那一战他成就了勇猛之名。

    “不过是刀伤,没死就能好!你以为跟你似的,风寒还能病上好几日。”章同傲气一笑,逮着时机又挤兑暮青。

    暮青没回嘴,两人相视,半晌后都笑了笑。

    数月未见,各自忙着,却都打听着对方的消息,当初一同从军同帐同席的战友情义,终究不会因时日而淡。

    “别在帐外吹风了,着了风寒,明日可上不了朝。我还得巡营,先走了。”章同道一声便带着人往前头去了,一路未再回头。

    明日进京的都是军中高级将领,将军往下皆在营中等候圣旨,不必入朝。他不能随她一起进城,也看不到她披甲受封之景了。其实他也不太想看,他希望那披甲受封之人是他,可这一日对他来说未到,那他宁愿留在军营里,做他该做的事。他不介意升了都尉还带兵巡营,日后他升军侯亦或封将,他依旧会带兵巡营。他就是要做的那低级将领的事,与兵同食同寝,带出一帮生死兄弟来。

    这一生,论大才他不如她,论官位,只要她身份不露,他也许永在她之下。但她女子身份大白天下的那日许会有险,那一****算不出是近是远,若在近处,他武职尚低,难以领兵救她,至少有一些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兵随他救人。

    暮青望着章同的背影,瞧得出来数月来他心性沉稳了许多。其实论为将,她不如章同,连兵书她都未读过。本朝最不务正业的武将便是她了,身在军营,心在复仇,领着武将的俸禄,干着仵作的事。

    待爹的仇报了,这一身将袍她终是要卸了的。

    待章同的身影不见了,暮青才回了帐中,刚要歇下,韩其初又来了。

    看着进帐来的韩其初,暮青道:“看来今夜都睡不着。”

    韩其初施礼道:“有一事白日不便说,只得夤夜来见将军,若不说,在下确实睡不着。”

    “先生但讲无妨。”暮青不爱绕弯子,也不与韩其初客套,叫他有话就说。

    “将军傍晚随大将军察看新军营的地势,瞧着如何?”韩其初笑问。

    暮青一听便明白了,“先生说的是水师之事。”

    韩其初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暮青竟能瞧出来,眸光一亮,叹道:“将军聪慧。大将军还朝,不带老军却带新军,新军营背湖,湖水延绵十里,新军有来自江南,朝中此举必有深意。依在下愚见,如今天寒,来年雪化,朝中定立水师!”

    暮青颔首,此事步惜欢早料到了,韩其初不在朝中,却一眼能明朝事,此人真有谋士之才。

    “大将军不擅水战,朝中若立水师,必另寻水师都督,此乃良机,将军不可错失。”韩其初道。

    傍晚他在帐中之言并非主要之意,金殿受封,三品四品皆无妨,水师都督才是将军该谋之事。不提江南,江北有外三军,军权皆在士族门阀手里,将军再有帅才,亦不可能谋三军主帅之位,唯有另谋他路,而将军能谋的便是水师。

    江南有水师,江北有外三军,朝中新建的水师独属一支。应是为与江南一战而备。江南水师二十万,江北水师五万,朝中必会扩充水师,水师都督统兵之重实属能预料之事,将军若谋此职,必是建功立业之机!

    “我亦有此意。”暮青道,权势是助她查凶报仇的利剑,她自不会放手。

    “好!将军果有此志,韩某未看错人。”韩其初目光明亮,笑道,“既如此,在下有一计,助将军谋事成功。”

    暮青忽然转身,问:“何计?”

    韩其初高深一笑,抬脚便往案前去,揭了茶盏,蘸冷茶就灯烛,挥洒一书,负手笑望暮青。

    暮青走来案前,低头细瞧,见案上只有两字——不争!

    暮青抬眸望向韩其初,见这二字的瞬间,眸底已起慧光。

    韩其初低声道:“若在下没猜错,水师之事早有风声传出,京中望族定为此职争得厉害。江北有外三军,盛京有内二军,各门阀世家在军中皆有势力,多年来已相互制衡。水师若落入其中一家之手,平衡必破,是而水师都督一职朝中必会谨慎处之。将军有两利,一者出身微寒朝中无势,二者江南出身颇识水性!将军在朝无势,对朝廷来说便是最好的人选,一来各门阀世家间的制衡可不破,二来无势将军易掌控,用也无忧,罢也无忧。且对朝廷来说,建立水师不难,如何将水师练出来才是难事,将军乃江南人氏通识水性,岂非绝好的练水师人选?将军无势,实为他人比不得的优势!只要将军不争,莫显露雄心壮志来,水师便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其实将军还有一利,那便是新军归心,只不过此利乃将军之利,在朝廷看来许会有所忌惮,但除了将军,朝中也确实再无合适人选,所以他才嘱咐将军不争。她不争,朝廷才会放心将此职给她。

    此言之意,暮青一听便了然于心。

    “明日入朝,晚上宫宴,将军不可多交朝臣。”暮青性情冷淡待人疏离,不擅交际,韩其初深知,只是嘱咐一二,言明利害,“将军不怕人缘儿差,将军越不得朝臣之心,元相国或者说太皇太后才越不会心存忌惮,水师都督一职将军才越十拿九稳。”

    韩其初笑意高深,短处成了长处,实乃天意要成就一代水师主帅!

    待将军统帅了水师,由不由得朝廷拿捏,那就不是朝廷说了算的了。

    “多谢先生之计。”暮青朝韩其初一揖。

    “莫如此,在下既跟随将军,自是要助将军成就一番功业的。”韩其初将暮青扶起,两人就明晚宫宴一事又商谈了几句,韩其初这才告退,只道明日等暮青的好消息。

    这夜,暮青彻夜未眠,刘黑子四更天便进了帐,捧来了战袍甲胄,待暮青梳洗穿戴妥当,战马已候在帐外。

    天色未明,将士还京。

    披甲入朝,金殿受封!

第237章 金殿受封(2)

    大兴建国六百余年,高祖以汴州为根基打下天下江山,后定都盛京。

    晨阳初升,白雪皑皑覆了城壕,万丈金辉里坐着巍巍古城。

    天刚破晓,城门便开了,锦毯铺过金桥,迎将士披甲凯旋!

    元修率文武卫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偏将与中郎将共十名将领,领亲兵五千穿战袍骑战马,过金桥,进城门,入长街!

    长街上百姓如潮,龙武卫执腰刀列两旁,茶楼酒肆、银号当铺、客栈雅庄,皆被拥挤的百姓堵得看不见了门脸。临街窗子皆关着,窗后却见人影绰绰,淡淡的脂粉香自窗缝里飘出散入长街,只为寻那十年春闺梦里人。

    那人端坐神驹之上,簪螭虎雪冠,穿鲜袍银甲,挽神臂烈弓,长弓杀气凛,银甲雪霜寒,映那人眉宇星河朗朗,乾坤坦荡。

    那人身后,猛将相随,面庞如刀刻,目光藏剑,威凛如虎,唯后方一员小将略显单薄。那小将舞象之年,簪苍鹰雪冠,穿白袍银甲,踏鹰羽战靴,不过少年郎,却披五品甲!少年跟随在末,身虽单薄,气度却如莽莽北原里扎根的青竹,清卓坚毅,不可摧折。

    少年身后,五千精兵相随,马踏青石,军容齐整,甲胄寒彻,腰间长刀未出鞘,风里却似有杀音。

    长街寂寂,百姓无声,原为看热闹而来,如今却人人绷着心神,大气不敢出。

    风荡长街,将士还朝,如一把出鞘利剑,荡尽六百年古都富丽靡靡,豁开一路沙场征战波澜壮阔。

    西北军!

    戍守国门的战神们,得胜归来!

    沿街百姓无人出声,不约而同地以静默目送将士们入城门,过长街,走荆道,鞭炮未响,狮龙未舞,戏班未唱。这一日,盛京原本该有的热闹场面皆未有,只因无人想堵住将士们还朝的路。

    宫门前等候的礼部官员迎到人时颇为诧异,时辰竟比预计的早了不少。

    将士下马,东门大开,元修率五千将士入东门,过景门,上乾华门广场,列高阶之下。

    有宫人自乾华殿出,手捧圣旨高声宣诵,宣圣上仁德,颂边军之功,十年之功,一一细数,将士跪听,高呼精忠报国誓。

    圣旨宣诵罢,宫人将圣旨奉去一旁,此道颂功之旨今日将同封赏的圣旨一道儿八百里加急送往西北边关,下到仍在边关镇守的将士们手中。

    “宣西北军将领进殿——”

    宫人长声喝报,元修率众将士谢恩起身,五千精军立于广场,将领随元修上玉阶,步步登高,披甲入殿!

    殿中天子高坐,百官肃列,众将领入殿而拜,宫人将圣旨一展。

    啪!

    将士垂首,听封!

    “西北军大将军元修,固关城,戍边防,外抵胡虏,内剿马匪,定国安邦,忠烈盖世,封一等镇军侯,赐良田万亩,金银万两。”

    “西北军镇国将军顾乾,忠君报国,戍边半生,封一等忠勇伯,赐良田万亩,金银万两。”

    “西北军骠骑将军鲁大,英武果敢,勇冠三军,封二品镇西将军,赐良田三千亩,金银三千两。”

    顾乾和鲁大等西北军将领皆未还朝,封赏圣旨当殿宣读后还要加急送往边关。十年戍边,西北军将领皆有封赏,宫人宣旨之声如潮,一波接着一波,传出金殿,广场上空如闻雁鸣。

    “西北军左将军王卫海,封三品平西将军,赐良田千亩,金银千两。”

    “西北军右将军赵良义,封三品安西将军,赐良田千亩,金银千两。”

    封赏按品级自高而低,先封了西北军老军将军,再封新军!

    新军六月征自江南,九月抵达边关,至今半年时日,多于石关城内练兵,小规模参加过边关战事,有功者尚不足以封将,却有一人出身寒微,短短半年时日,受封五品!

    此人此时正在殿上!

    那人跪于最末,恭肃垂首,不见面容。

    宫人执旨,不知是念久了嗓子疲累还是口干,竟破了嗓音,“西北军英睿中郎将周二蛋!”

    嗓音一破,分外刺耳,百官皆似被这尖利之音刺着,齐齐蹙眉,先望跪着的少年将军,再望那宫人,皆以为听错了。

    村野之名,也能登金殿入圣听?

    “西北军英睿中郎将周二蛋,断奇案定军心,破机关救新军,战马匪护百姓,入敌营救主帅,实乃智勇双全,无愧英睿之号!封西北军左将军,赐良田百亩,金银千两,钦此——”

    封将圣旨就此读罢,众将领旨谢恩,帝道平身,众将起身,百官齐望暮青。

    只见少年蜡黄面色,粗眉细眼,难以想象如此平平无奇之貌,却做下诸多惊世之事。

    半年时日,一介贱民自边关至盛京,金殿受封,官居四品!

    此例莫说寒门未有,士族也未有之!

    百官瞩目,暮青肃立,面无表情。今日受封之职不出韩其初所料,果真是四品左将军,圣旨中也未提水师之事,显然她刚还朝,元相国对她知之甚少,尚不放心。以她昨夜和韩其初的推测,今夜宫宴才是考验。

    早朝时辰并不久,众将平身后,帝王又亲口表彰了一番西北军戍边的功绩,每彰一功,众将都得跪谢圣恩,呼精忠报国誓,礼节繁琐。暮青跪跪起起,碍于宫礼不曾抬头,连龙袍衣角都没看到。

    表彰过后,百官便提了宫宴一事,意思是今晚即是大年夜,又是将士还朝之日,可谓双喜,因此今晚宫宴理应大办!不仅要宴请诸王百官,还要宴请五胡使节团。如今两国议和,此举一为彰显我国乃礼仪之邦,二为彰显我朝富丽强盛,扬大国之威,震慑番邦云云。

    这些事本就是事先商议好的,此时说起不过就是在朝上走个过场,帝王准奏之后便退了朝。

    退朝时又行了番宫礼,待帝王走后,百官才纷纷起身。

    但有一人未起——元修。

    元修跪着,垂首转身,面向一人,道:“孩儿不孝,见过父亲。”

    百官静默,暮青循着望去,见一老者负手立于元修面前,竟有花甲之年,绛紫盘领仙鹤华袍,两鬓含霜,目光威炯。父子十年未见,再见时身在朝堂,元相国只微微颔首,威声道:“你母亲在家中念着,回府再叙吧。”

第238章 金殿受封(3)

    元修道是,这才起身。

    百官围贺,元修一一寒暄,暮青随在人堆里出了金殿。

    一出金殿便见广场上五千精兵昂首肃立,百官负手金殿外,齐发喟叹之声。

    “军容齐整,势若星河,不愧为戍守边关之狼军!”

    “五千精军便有此势,三十万军实乃利剑也!”

    “我朝有此狼军,真乃社稷之福!”

    暮青见此不由面生寒色,早朝已退,帝王已去,百官却不出宫,反而在金殿之外高阶之上指点军容,好似阅兵!这等有失臣子本分之事,元相国身为百官之首竟不阻止,反由着百官胡言。

    “相爷在朝为国殚精竭虑,大将军在外精忠报国,真乃虎父无犬子,堪为我朝佳话!”

    “此言差矣,如今不该称大将军,该称侯爷了。”

    百官皆怔,随即笑起,又纷纷恭喜元修。

    暮青见元修面色也淡了些,回身对王卫海和赵良义道:“你们将人带出宫去,我且回府一趟,晚上宫宴再聚。”

    王卫海和赵良义领命便下了高阶,直去广场将那五千精兵带往宫门。

    “还有你。”待人走后,元修又对暮青道,“上回你在边关受封,圣上赐了你座宅子,地契房契都给你了,那宅子地段我瞧过,在内城南街上,鹭岛湖附近,景致颇好。你且去瞧瞧,带着你的人先安顿下来。”

    他本想邀她去相府一坐,但方才百官胡言,坏了他的心情,想必她也心情不佳,那便改日!这一议和,他们应会在盛京住些日子,她先安顿下来最要紧。

    暮青点了点头。

    “你初到盛京不识路,我先送你过去!”元修对暮青说完才对元相国一揖,道,“父亲,军中将领回京尚需安顿,儿子先将人安顿好再回家中。”

    元相国颔首道:“嗯,身为一军主帅是该先安顿好军中将士再谈家事,你且去吧,为父回府自会与你娘说。”

    “谢父亲。”元修恭敬谢过,这才带着暮青与其余西北军将领先行出宫。

    一行人下了高阶,过了广场,直往宫门而去,元相国负手立于金殿外,目光却落在暮青背影上,深深审视,直到一行人出了宫门,再看不见。

    盛京分内外两城,外城住着百姓,内城拥着皇宫,王侯公卿、士族京官府邸皆在内城。

    鹭岛湖乃城南一景,两岸有桃林,湖心有岛,春赏桃花,夏赏白鹭,秋品蜜桃,冬赏湖雪。南街的宅子并非有银两便能置办得到,不是宫里赏的,便是王侯公卿府邸,也有些是士族高门置下的外府,用以小住赏景的。

    暮青的宅子三进三出,面向鹭岛湖,宅中有阁楼,登高临窗便可赏湖景,后有小园,宅子不大,比不得五进七进的大府,却胜在幽静精致。

    暮青非那挑剔之人,这宅子却也颇合她心意。

    杨氏将宅子里里外外瞧了一遍,笑着回禀道:“禀将军,府中一应家具都是齐全的,各屋里连古董花瓶等摆设都是现成的,后园的景致打理得也好,无甚物什可添,只需添些服侍的下人。”

    “无需添人,我不喜吵闹。”暮青道。

    “对!咱们将军喜静。”刘黑子点头,他服侍暮青有段日子了,对她的性情自比杨氏了解得多,当下便道,“咱们是武将府邸,将军有亲兵,无需小厮服侍。”

    “这……”杨氏有些为难,不添人倒没什么,只是厨子得添一个,“将军喜静也得吃饭,将军乃江南人氏,想必吃不惯京中面食,还是添个江南厨子的好。”

    “此言有理。”元修在旁边道,“京中我虽多年未回来了,寻个江南厨子还是容易的,这事儿交给我!”

    “不必。”暮青摇头,看向杨氏,“我对吃食不挑剔,只需清淡些,厨房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她来盛京可不是为了过舒坦日子的,她自己的性情她知道,查起案来得罪的人定不会少,吃食之事最好不经外人之手,防着些总是没坏处。

    杨氏有些诧异,越菜酱味重,主食也是面食,她是怕暮青不习惯,当初才没揽厨房的事的。但她也是明白人,大府里的那些事她都经历过,自知暮青要她经手厨房之事的意思,这是将她当成自己人信任了,杨氏心中感动,因此便没推拒,痛快地应了此事,“奴婢听将军的,菜食会记得清淡些的。”

    暮青点头,说完了此事便又对其他西北军将领道,“诸位将军住我这里吧。”

    这些将领并非都在京中有宅子,他们虽都封了田地金银,但家眷都在西北,没必要在京中置办宅子。京中置宅太花银两不说,也不是有银两就能买得到,有这银两还不如给在西北的妻儿老母。再说了,这次回京,若能领水师都督之职,她就会在盛京常住,他们却未必久留,武将指不定哪日就要奉旨回边关,没必要在京置宅。

    诸将听了皆笑了起来,“这就不用你小子操心了,俺们早就盯上了大将军的宅子,一起挤他那儿去!”

    “没错,我在边关时,朝中封赏赐了几座宅子了,挑座宽敞些的,挂上大将军府的匾额就能住人了。”元修道。

    “啥大将军府,侯府!”旁边一名将领道。

    其余人皆笑闹道:“对!咱们大将军现如今是侯爷了。”

    一名将领掐着嗓子道:“侯爷万安,小的们要去侯府住几日。”

    众将哄笑,元修一脚将那将领踹出了门去。

    暮青挑眉看向元修,听出他话里之意来,问:“你要搬出府去住?”

    元修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道:“自然,搬出去住自在些!”

    回京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他不愿住在相府,除了朝中事,还得理会兄弟姐妹那些破事,不如开府单住,府里搭个练武场,没事跟将士们比比拳脚,多自在!

    “还有你这府,如今你也是左将军了,回头也挂块匾额,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一起帮你置办!你今日就在府中歇着吧,宫宴戌时开,到时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入宫。”

第239章 英睿之谜(1)

    “好。”暮青点了头,元修这才告辞,带着其余将领去他府上安顿。

    人走了之后,杨氏才笑道:“圣上可真是替将军省了一大笔银子。”

    她早年也是官家小姐,见过世面的。这盛京内城的屋宅,尤其是这等地段景致的,有金银也买不着,就算买着了,置办衬得上的家具摆设就得花上好一笔银两。她原以为圣上赐这么座宅子,前后两次封赏赐给将军的那两千两黄金和千两银子,光置办家具和古董摆设就得花个半数去,没想到圣上赐的宅子一应都全了,真是替将军省了!

    “省下的这些银两,将军可留着应酬京中人事。”方才有外人在,有些话不便说,此时人都走了,杨氏才开口。

    “我不爱应酬之事,府上不必行此事。”暮青道。

    杨氏闻言又生诧异,在京中没有人情往来如何立足?

    她这才体会出暮青的性情有多清冷寡淡来,不过,她是那连朝中公卿御史都敢骂的人,瞧不上攀关系走人情也是正常事。

    “你可觉得跟着我会朝不保夕?”暮青抬眸问。

    杨氏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道:“瞧将军说的,您是那连公卿御史都敢骂的人,奴婢也是连二品大员都敢杀的人!还怕朝不保夕?将军不爱应酬便算了,奴婢一家跟着您,自是生死在一起的。”

    暮青听了低头喝茶,杨氏说的话是真是假,她自然一看就知。

    杨氏其实也是个奇女子。

    “这可好,圣上赏下的金银,将军还花不出去了。”杨氏笑道,似绞尽脑汁也要把暮青的银子花出去,想了会儿,忽一拍手,“花不出去也是好事,留着日后娶媳妇!”

    暮青正喝茶,听闻此言险些呛着,咳了好几声。

    杨氏只当暮青是少年心性,害羞了,咯咯笑着便出了屋,过了会儿拿了张单子出来,上头列的都是需采买的东西。

    刚般新宅,虽说一应家具摆设都是齐全的,但居家过日子,一些细小的东西还是要添的,比如厨房里的油盐酱醋,洒扫院子的扫把水桶,还有,暮青想住在阁楼,阁楼里的摆设还要她去瞧瞧,帐子帘子,床榻被褥,样式若不喜欢都是要换的,且被褥都该做新的,只是今天过年,没地儿扯绸缎棉花做新被褥,这些事都得年后才能办。再有,宅子里的古董摆设虽是本来就有的,也要列张单子,在暮青那儿存个底儿。

    杨氏倒豆子似的说着过日子的事,暮青听着心生恍惚,她前世父母就过世得早,这辈子又只有爹,没见着娘的模样,有杨氏这么个絮叨的在身边,她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些事暮青皆不想理会,全都交由杨氏去办,自己吃了午饭便歇着了,只等傍晚元修来,一起赴宫宴。

    这日晌午,元修回了家。

    相国府后园风亭外,一名美妇人被簇拥在前。

    妇人罗裙华琚,宝髻烟妆,明眸含泪,袖中春指掐得发白,望着那披甲进园的英武儿郎,欲迎还怕梦醒之态不似妇人,倒似未出阁的女儿。

    “娘!”元修望见妇人跪地便拜,甲胄撞地,其声铿然。

    “我儿!”华氏潸然,挣开婆子便与他抱头痛哭。

    孩儿少时离家,当娘的夜里梦醒,十年里记起的都是少年模样,如今见到的却是英武青年,华氏不由泪失衣襟。

    “快叫娘瞧瞧!”华氏含泪道。

    元修仰起头来,由母亲捧着他的脸细细端量,星眸灿亮,笑容朗朗,“娘还是儿子走时的样子,半点儿没老!”

    华氏见着儿子,本悲喜交加,乍一闻此话着实愣了会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欲打又不舍得下手,只道:“十年不着家,在边关没人管你,越发没规矩了,竟打趣起娘来了!”

    话虽轻斥,华氏眉眼里却都是笑,手上更是将元修给扶了起来。

    “六哥!”元修刚站起,华氏身后的人堆里便窜出个少女来。

    只见那少女十四年华,明眸善睐,丹唇皓齿,一身骑装,月香裙,羊马靴,红梅大氅,在一众脂粉里颇显出几分飒爽英姿,分外惹眼。

    元修微怔,将少女一番打量,喜道:“七妹?”

    元钰笑容明朗,脸颊上顿时生几分红润来。

    “你都长这么大了?”元修既喜又感慨,想像小时候那般将妹子抱起来已是不能了,只得揉了揉她的头。

    “哎呀!”元钰咯咯笑着躲开,远远道,“六哥可别给我揉乱了,晌午过后我还想去校场骑马呢!”

    “今儿过年,骑马做甚?”华氏斥道。

    “六哥回来了,自要去趟校场,我这些年练的骑射之术都要给六哥瞧瞧!”

    “你六哥刚回来,今晚还有宫宴要赴,你就不能让他歇歇?”华氏摇头,对元修叹道,“你瞧瞧,你走时她尚小,还瞧不出性子来,这些年是越发疯得没边儿,骑射这等儿郎学的武艺,她也跟着学上了,盛京哪家府上的女儿也不像她这般没样子!”

    “娘该庆幸我是女儿家,若是男儿,我定也像六哥一样从军边关,杀敌报国!”元钰笑容明朗,声如黄莺。

    “好!有志气!”元修笑一声,又去揉亲妹子的头。

    “你还夸她?哪有女儿家成日想着从军报国的?”华氏瞪了元修一眼,颇为无奈,华家出武将,这对儿女都像了他们舅舅。

    元修闻言,想起那真扮作儿郎从军的少女,笑容里不觉添了些温柔。

    这时,只听有人道:“见过侯爷,给侯爷道喜了。”

    元修循声望去,见华氏身后一群女眷,除了婆子丫鬟,便是他那些已出嫁的庶姐了,给他道喜的正是二姐元贞。

    元贞身后的婆子惊住,忙暗扯元贞的衣袖,二小姐昏聩了,今儿侯爷凯旋,夫人与侯爷母子十年未见,正在说话的兴头儿上,二小姐怎可插嘴?

    元贞似未察觉婆子的提醒,只笑看元修。

    从前她是不敢的,华氏乃郡主出身,规矩甚重,除了亲生子女,也就待原配夫人所出的元谦和善些。

第240章 英睿之谜(2)

    原配马氏身娇体弱,成日汤药不断,成婚多年未有所出,几个妾室倒是生了一子三女,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喜,千辛万苦保住了胎,生了嫡子便撒手去了。那嫡子跟他娘一样,身子骨儿弱,成日也是汤药吊着。

    马氏过世三年,华氏便嫁了进来,她虽是继室却贵为郡主,出身比马氏尊贵得多,生下元修后,府里便渐渐没人提马氏生下的嫡子,皆尊元修为相府嫡子。

    华氏入府后颇重规矩,但只要不失了礼数,她便不曾责罚过妾室,也未曾苛待过庶子女。但府里的人都知道自她入府,府里的妾室便再没生养过子嗣,唯有她生下了一双儿女。

    元贞内心冷嘲一笑,她出阁前在府中一直谨小慎微,如今嫁得好,夫君宠爱,又为夫家生了二子,在夫家脚跟立得稳,回娘家自是腰板直。

    元修笑容淡了些,抱拳道:“见过二姐,三姐,四姐。”

    元贞三姐妹忙给元修回礼,福身间环佩叮咚,个个好仪态。

    华氏淡淡看了元贞一眼,江北有外三军,西北军为一军,尚有陵北、沂东二军,元贞嫁的是沂东大将军的长子陈南,元家的庶长女嫁了陈家的嫡长子,陈家求的是元家在朝中的势力,元家求的是陈家之兵,不过是联姻。以元家如今在朝之势,元家之女便是没有所出,在陈家也站得稳脚跟。

    这便沾沾自喜了,妾室所出终是难成大器。

    “娘,五哥可在屋里?我去瞧瞧他。”元修转身问,家中兄弟姐妹多,却唯有五哥与他年纪相仿,儿时最有话说,只是五哥身子不好,终日在屋里不出门。

    “去吧,你五哥听闻你要回朝就念叨着你了,这些天一日问几回。你知他性子淡,这般挂念你也是不容易,今早还问你何时下朝回府,要一起出来迎你。这寒冬腊月的,他那身子骨儿,娘哪敢让他出来吹这寒风?正巧你爹说你要先安顿军中将士,娘便说你晌午也不一定回来,叫他在屋里安心等着,待你回来了便去给他问安。”

    问安?

    元贞面儿上笑意不改,内心却冷嘲一笑。

    这话听着好像真将元谦当作嫡子似的,若真如此想,这些年怎不提此事,由着元谦在府中地位尴尬?如今不过是瞧着元修领着西北军,在府中地位稳了,才说此话罢了,反正说句话又不使银钱,一可示为母慈爱,又可示主母和善,何乐而不为?

    “六哥要去看五哥?我也去!五哥前些日子说雕件好东西给我,等不及守岁过了再跟他讨了,我今儿就先瞧瞧去。”元钰笑着跑去元修身边。

    “好!”元修一口应了。

    华氏无奈瞪了元钰一眼,这都怪她见儿子远在边关,身边只这么个女儿陪着,便对她疼宠了些,养成了这无拘束的性子。她叹了口气,倒也没拦,想着总比她大过年的去校场骑马好。

    “既如此,咱们都回屋吧。你们嫁出去这些年了,今儿能聚在府里不容易,定要好好热闹热闹。”华氏回身对庶女们道,面色却有些淡,吩咐身旁的婆子道,“去前头瞧瞧相爷和姑爷们,若无朝事可谈,待会儿便开席吧。”

    今日元修回府,府中嫁出去的庶女便和姑爷们回府恭贺,正巧赶上了过年,这才都在府里。

    那婆子应是便退下了,没往前头走几步,远远的便见一小厮匆匆行来。

    “相爷和夫人心意相通,定是也等不及开席了。”婆子回来笑道。

    华氏笑了笑,看向那小厮。

    小厮却禀道:“禀夫人,相爷派小的来传侯爷去书房。”

    元修还没走,听这话一愣,华氏也愣了,还没说话,便听元修道:“好,这就去。”

    “娘,儿子先去书房瞧瞧,回头再去看五哥。”元修走前对华氏一揖。

    “去吧。”华氏只得笑着颔首,见元修走远了,这才叹了声道,“何事这般急?儿子才刚回府就急着说那些朝事,也不让人先歇歇。”

    元修到了时,元相国已在书房里等他了。

    “父亲。”元修给元相国见过礼,问道,“父亲传儿子到书房,不知有何事?”

    “何事?”元相国望着儿子,目光威重,问,“爹问你,家中寄的书信你可看了?”

    “边关事忙,未看。”元修道。

    元相国早知他未看,本就心中有气,见他这般坦坦荡荡,连谎也不撒,顿时更怒,道一声:“逆子!”

    元修垂首听训,不言语。

    元相国喘了几口气,怒道:“家中书信你不看,你用人失察你可知道?”

    元修一愣,这才抬起眼来,问:“父亲所言何意?”

    “何意?你新军里那姓周的,你可知她是谁的人?”元相国问,那乡野粗名,他喊不出口。

    “父亲说的是英睿?”元修怔了会儿才寻思过来。

    “英睿?就是这英睿!当初封将圣旨下到边关时你也不想想,你军中猛将如此多,何以一介无名小卒得此封号恩宠?”元相国语气严厉,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父亲想说,英睿是圣上安插在军中的人?”元修淡问。

    元相国瞧他面色不喜,知他向来护着自己人,问道:“你可知此人从军之前入过汴河行宫?”

    行宫探子半年前来报,圣上封了个美人,一破数例,万般恩宠,将人带去了乾方宫中同住。此人貌好名粗,名字报来时,他一眼便记住了。只是此人只在乾方宫中住了几日便不知所踪,宫人皆在偷偷议论此事,探子来报时认为圣上喜怒无常,人已被杀,未曾想这人竟出现在了西北军中!虽相貌与当初的探报相差颇大,但两人同为汴河人士,又是同名,难道会是巧合?

    他得知此事后曾派人去汴河密查,可恨的是江南水师都督何善其与元家有宿仇,这些年来元家在江南行事不易,苦心在汴州刺史府里安插的势力半年前忽被连根拔除!

    没了刺史府里的人,要在汴河治下九县百余村查一个村野之名的少年并不容易,他只得将此事寄了家书到边关,望儿子留心此人,哪成想这逆子竟未读,还带着此人回朝受封。

第241章 家法,偶遇(1)

    朝中想建立水师,城外驻扎着的那五万江南新军正当用时,军心为重,此人在新军中颇有名望,她既回朝便不得不封,但此人身份来路不明,是谁的人尚不清楚,要不要重用还需细细思量。

    “英睿并非圣上之人。”这时,元修忽然开了口。

    “你知道此事?”元相国惊诧道。

    “英睿进美人司的缘由已跟我说了,只是此乃她的私事,儿子不便说。”元修垂首道。

    暮青来盛京是为了查凶报仇,她的杀父真凶尚未查到,此事自不可说,且周二蛋之名乃冒名顶替,暮青又是女儿身,其中自有许多不可说。

    “你!”元相国气极,“一个军中低级将领值得你为她保守私密?”

    “值!”元修抬眸望着元相国,字字如铁石,“爹,英睿救过我的命!一次在狄部王帐外,若非她发现身后帐中埋藏有箭手,我已万箭穿心!一次在流沙坑中,若非她懂得脱身之法,我已被流沙掩埋!地宫前殿,她看破机关,救殿中人于火油浇身烈火焚身之险!甬道里是她为我拔箭治伤,三岔路口、地宫圆殿,皆靠她指明道路,若没有她,爹今生便见不到儿子了。”

    “愚蠢!爹真怀疑你在边关是如何百战百胜的,身为大将军,****制敌策,看人竟如此浅薄,不识人心之险!”元相国不为所动,反怒斥元修,“暹兰大帝的陵寝机关深诡,一介村野匹夫怎懂得破解机关之法?”

    “朝堂才有叵测人心,边关儿郎皆是赤子之心。”元修目沉如渊,反唇相讥。

    元相国气极,连声道:“逆子!逆子……你果真对议和之事心有怨言!”

    何为朝堂人心叵测?

    元家把持朝政多少年了,这话与其说在骂朝官,不如说他在骂他爹!

    知子莫若父,他不仅对议和之事不满,他还不满元家这些年来所谋之事。

    “跪下!”元相国怒喝一声,元修甩袍便跪,战甲未卸,铿地一声,端的是铮铮铁骨!

    元相国见此眼里烧出怒火,大步出了书房,道:“去请家法来!”

    管家陶伯一惊,不敢有违,却问道:“回相爷,家法在祖宗祠堂里供着,施家法该去祠堂外头……”

    “这逆子没脸见祖宗!”元相国打断陶伯的话,华袖一拂,怒风直扑陶伯的脸。

    陶伯垂首,躬身而退,到了书房院外,对长随道:“快去禀夫人!”

    长随匆匆忙忙去了,华氏刚回屋里,热茶还没品完一盏,闻讯惊起,茶碗啪的一声打碎在地,由婆子扶着便往外去。但元家书房乃是重地,华氏也进不得,只能在书房院外急问:“相爷何故责罚修儿,竟要动用家法?”

    书房的门关着,听不见里头的声音。

    元修一直跪着,见父亲执了家法回来,笑了声便卸甲去袍,爽快往地上一掷!

    寒冬腊月天,窗下烘着白炭,元修精赤着上身,昏暗的书房里,炭光照得男子腹背的刀疤深一道浅一道,纵横交错,在富丽的书房里显得分外狰狞。

    窗外风如涛急,恍惚间似见沙场刀光,闻马嘶风啸。

    元相国执着皮鞭,盯着那些新旧刀疤,眼底生出痛色。但见元修跪得笔直,面无惧色,反有笑意,那笑意刺了他的眼,不由扬鞭,狠狠抽下!

    啪!

    鞭起鞭落,男子背上的旧刀疤添一道血红新痕。

    元相国的手都在抖,声音沉怒:“这一鞭,替祖宗打的!要你记着,我们元家乃开国之臣,出过三位皇后五位宰相,世代忠良!”

    元相国训子之声隔着书房门窗院子,华氏听不真切,那声鞭响却如晴天炸雷,华氏揪着心喊道:“相爷!”

    啪!

    书房里又有一声鞭响,元修背上再添一道血痕。

    “这一鞭,替你祖父打的!你祖父当年赋闲在家,本不涉朝政,你可记得他是为何回的朝堂?”

    啪!

    鞭落皮肉绽,血痕盖了那些曾在边关落下的刀伤。

    “这一鞭,替你姑母打的!可还记得你姑母是为何入的宫,又是为何入的冷宫?”

    啪!

    “这一鞭,爹打的!要你记着,元家这些年所行之事皆是为何!”

    四鞭,元修一声不吭,元相国却呼哧呼哧喘气。

    “这些年来你身在边关逍遥自在,忘了家门荣辱!为父今日便打醒你!”元相国执鞭指着元修,不去看他背上鲜血淋漓。

    院外,华氏再听不得那鞭声,推开护卫便往院里进,护卫忙拦,“夫人不可!书房重地!”

    华氏厉声喝道:“让开!本郡主今日非要进,如若觉得此乃私闯相府重地,你等便拔刀杀了本郡主!”

    护卫自然不敢拔刀杀她,犹豫间,华氏推开人便进了院儿,婆子丫鬟等人不敢进,只好等候在外,眼睁睁瞧着华氏推门进了书房。

    “我儿!”华氏一进书房,正瞧见元相国举着鞭子指着元修,元修背上的血痕叫她眼前一黑,稳了稳心神便扑了过去。她护住元修,仰头看向元相国,怒问,“相爷这是为何?今日修儿初回府,又是年节,何事非得动这家法?”

    “你问这逆子!”元相国未提华氏私闯书房之罪,只指着元修道。

    “儿子没错。”元修道。

    “你!”元相国气得直哆嗦,鞭子举起便落,华氏护着元修半分不让。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父亲可还记得这八字?”元修抬头问。

    元相国怔住,举起的鞭子僵在半空,元家子弟哪有不记得此八字的?

    “此乃祖宗所言,元家的家训!儿子没记错的话,其中似乎没有家门荣辱这四字。”元修望着元相国,眉宇间一派坦荡,“边关是逍遥自在,但杀敌杀得也痛快!这些年儿子不愿回来,确有图自在之心,此乃儿子不孝,父亲要罚,儿子受了!但这十年儿子不曾辱没过元家的家风,对得起家国,对得起祖宗!”

    言外之意,不遵祖训、辱没了家风之人是他这个当爹的?

    华氏也被元修此言惊住,忙从地上拾起战袍给他披上,道:“你爹在气头上,给你爹服个软不就好了,何苦挨这顿家法?你们父子俩真是跟从前一样,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是这等阵仗,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存心叫我过不舒坦这年。”

第242章 家法,偶遇(2)

    父子俩闻言皆没了声儿。

    “快给你爹赔个礼!”华氏道。

    元相国看向元修,冷哼一声,怒气难消。

    元修叹了口气,“爹,姑姑之仇儿子记得,但那是先帝之过。亏欠我们元家的人是先帝,先帝已驾崩多年了。”

    先帝是已驾崩了,但步家还有人活着!

    元相国冲口便要说出此言,却见华氏自元修身后抬头,狠狠给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元相国将此话咽下去的时候,华氏将元修扶了起来,对门外道:“快备止血膏和白药!”

    元修穿好袍子提了甲胄,走到门口时脚步一停,未回身,只道:“还有一事爹忘了,先祖跟随高祖皇帝打下大兴江山,起初也是村野之人。村野匹夫未必无才,儿子倒觉得,村野出高人。”

    元修说罢便出了书房,外头小厮丫鬟皆备药去了,华氏带着婆子陪着他回屋上药去了,唯留元相国立在书房窗前,面色晦暗不明。

    暮青初到盛京,新宅景致虽美,却不太习惯,幸而阁楼里有些医书。

    她中午睡不着寻医书来看时怔了怔,医书多是古卷,有几本颇为眼熟——她曾看过,在汴河行宫时。

    这宅子的布置如此费心思,果然是步惜欢的手笔,也只有他心思这般细,知道她初进新宅睡不踏实,特意在阁楼里备了医书,连她在行宫时看过哪些医书都记得。

    这一下午,府里人人有事忙。

    杨氏带着女儿们给府里的物件登记造册,两个小姑娘乃双胎,眉眼一样,性情倒不同,姐姐崔灵娴静可人些,妹妹崔秀木讷忠厚些。两个小姑娘已八岁,到了避嫌的年纪,暮青有亲兵服侍,杨氏便让崔灵崔秀在厨房帮忙,府里旁的地儿不许乱走。

    韩其初与崔远在后院亭中谈策论道,韩其初年长崔远十岁,一路上崔远对韩其初之才颇为心服,拜其做了老师。

    刘黑子和石大海拿着杨氏给的采买单子去了街上,月杀没跟去,因为他是亲兵长,不干跑腿的活儿。

    于是,不想跑腿的亲兵长当了一下午的站岗的,暮青在阁楼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元修来时,晚霞正浓,红了湖天林雪。风从湖心拂来,阁楼下立着的男子鲜衣甲胄,衣袂沾了院中雪。

    暮青自阁楼上望了眼,眉头蹙紧,出来时问:“你受伤了?”

    好浓的止血膏和白药味儿!

    元修笑叹一声,“什么鼻子!”

    “别岔开话,你爹打的?”暮青一眼就看穿了元修的意图。

    “没事!跟老爷子因家事吵了几句,只挨了四鞭,伤是不重,跟军棍比起来不过挠痒痒!”元修朗声笑道,他的伤确实不碍事,只是娘大惊小怪,恨不能把府里的药全抹在他身上,不然哪来这么重的药味儿!

    暮青听闻是家事,自知不便问,又见元修面色自然,不见煞白之色,瞧着确实伤得不重,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后园,见赵良义等人没来,便知元修先到了她这儿。

    “时辰尚早,我先来了你这儿,带你去我那府上瞧瞧,认个路。”元修道。

    暮青应了,与元修一起出了门去。

    宫宴亲兵不得入内,需得在宫外等,暮青出府时便只带了月杀。

    镇军侯府在王公府邸扎堆的东街上,七进大宅,比之暮青这四品左将军的三进精致小府,侯府未挂匾额也显出几分气势来,几名武将立在门口,一眼望去,更显威重。

    赵良义等人嘻嘻哈哈跟元修见了礼,武将心粗,未闻出元修身上的药味儿来,几人上了战马,同往宫中去。

    刚驰出半条街去便见前头一府门里赶出两辆华车来,府门前管家小厮等一堆人候着,有十二美姬欢声笑语地从府里出来,捧着熏炉的,抱着琵琶的,锦筝玉笙,云鬓彩裳。那彩裳乃夏裙,寒冬腊月,薄纱难蔽体,众美姬纤纤细步迤逦而行,一幅靡靡之景。

    西北军武将常年在边关,未见过盛京子弟行事之风,人人坐在战马上,眼神发直,张嘴吃风。

    赵良义问:“这也是要往宫中去?”

    东街到宫门策马而行也就一刻钟,马车行的慢,一路也就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的路也需这阵仗?

    “盛京子弟风气如此。”元修淡淡瞧了那匾额一眼,道,“我们速速过去。”

    暮青见元修神色有异,便也瞧了那匾额一眼,黄梨为匾,蟠螭为纹,镶珠嵌翠,金漆为字,一块匾额便极尽华奢之能事,匾上书着四字——恒亲王府!

    恒亲王?

    暮青目光顿见复杂。

    大兴当今的亲王只有两人,乃当年先帝时期的皇子——五王爷和六王爷。

    两位亲王,五王体弱缠绵病榻,六王庸懦沉迷酒色,瞧这王府门前的华车美姬,恒亲王应是六王了。

    六王……乃步惜欢的生父。

    古来帝王登基,其父皆为太上皇,恒王却仍是亲王,地位尴尬,骄奢淫逸,怪不得元修要避着。

    但既回了京,这些王公贵胄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此时不见宫宴上也要见,暮青倒想瞧瞧恒亲王。

    正想着,一行人刚刚打马过府门,便见两名华服男子一前一后出了府来。

    双方在王府门前撞了个正着,那两名华服男子眼神一亮,前头的男子笑道:“侯爷?”

    暮青端坐马背,见那男子紫冠玉面,墨狐大氅,眼下微青,一副沉迷酒色之态。其眉眼与步惜欢果真有着三分相似,笑起来眼角已生鱼尾纹,应是四旬年纪,瞧着却不过而立之年,保养甚佳。

    元修无奈,只得下了马来,抱拳道:“多年不见,王爷可安好?”

    “托侯爷的福,本王年年安好。”恒王笑道。

    “年节时都说出门见喜,今儿一出门便见着了侯爷,想必父王来年定有大喜之事。”恒王身后的华服男子道。

    那男子亦是紫冠玉面,松墨狐裘,眉眼更像恒王些,瞧年纪应比步惜欢小些。今夜宫宴大宴王公百官,恒亲王既带着此人入宫,想必是嫡子。

第243章 要脸之人(1)

    “修从军时,世子不过总角之年,今已弱冠,想想时日真是过得颇快。”元修笑道,眉目疏朗,语气却有些疏离。

    步惜尘笑了声道:“侯爷多年未回盛京,今日相见不若弃马上车,路上相谈?”

    步惜尘看了那华车一眼,便有美姬伏跪去车旁,匍匐静候。

    门前雪未扫,那美姬穿着薄衣伏在雪里,玉背柳腰,柔颈赛雪,不胜娇柔。

    元修看了那美姬一眼,笑意又淡了些,道:“战马骑惯了,乘不得车,恐怕要辜负世子美意了。”

    “我倒忘了,侯爷乃英雄神将,杀敌不怕,踏这美人背怕是不忍。”步惜尘瞥了那美姬一眼,美姬便自雪里起身,搬来只花梨轿凳。

    轿凳放妥,元修却未瞧,只道:“世子误会了,本侯确是乘不得车。”

    “哦?何以乘不得?”

    “晕车!”

    “……”

    步惜尘愣时,元修长笑一声,跃身上了战马,马上抱拳道:“王爷与世子慢行,本侯先行一步,宫宴再叙!”

    说罢,扬鞭策马,马队踏雪驰过王府门前,风捎着雪沫子扑了步惜尘一身,恒王呛了口雪,咳嗽了两声,步惜尘眯着眼望着元修远去的背影,背衬晚霞,眉宇阴郁。

    恒王咳罢,自行上了前头的华车。那美姬又伏跪去雪里,长街上起了风,晚霞照着那美姬半埋在雪里的双手,越发显得红通通。

    待马蹄声听不见了,步惜尘面色阴沉的来到车旁,上车时靴尖在那美人背上狠狠一碾,那美姬十指抠进雪里,却一声不敢吭。

    “走吧!”待步惜尘的声音自华车里传来,小厮去了前头告诉车夫一声,马车才缓缓前行。

    两辆华车,车篷缀着玉铃,车一行,铃铛清脆,车里渐起琴笙乐鸣,向着宫中行去。

    暮青一路都在想恒王父子,那些帝王骄奢淫逸的传闻她未在步惜欢身上见到,反倒觉得安在恒王父子身上颇为贴合。

    当年步惜欢六岁进宫,恒王可曾护过他,这些年可曾尽过心?

    步惜尘册了恒王府的世子,与步惜欢兄弟情分如何?

    恒王妃又是何人?

    一路这么想着,到了宫门时天色已暗,暮青下了马来,将战马交给月杀,便随元修一同进了宫去。

    宫宴在文渊殿上,席开两面,一面数排,两面首列席位安排的都是王公九卿、一品重臣,另有五胡使节团的官员,元修等西北军将领今日还朝受封,乃有功之臣,也安排在了首列。

    依官品,暮青坐于首列之末,挨着赵良义等西北军将领。

    人还没来齐,等人颇为无聊,赵良义等人面有不耐之色,暮青却不觉得无聊,这等人多聚会的场所是她求之不得的,她对在这等场所观察人的兴趣仅次于验尸。

    朝臣们相互寒暄,神态举止泄露的秘密太多,谁与谁是至交,谁与谁是虚与委蛇,谁对谁有敌意,只需放眼一望便清清楚楚。

    暮青观察得仔细,天色黑了下来时,殿上百官已到的差不多了,没来的除了五胡使节团,还有首排一席空着。

    那席上不知何人,如此晚了还不来。

    正想着,忽听殿外宫人一声唱报!

    “瑾王到——”

    殿中灯火荧煌,暖辉烛地,照见殿外一人徐步而来。

    殿中笑语顿失,百官齐望殿外。

    气氛颇诡,暮青不由挑眉,细凝殿外,见来人入得殿来,通身罩在雪貂大氅里,寒风拂进殿来,半殿药香。

    暮青坐于末席,闻那药香颇浓,与她在江南家中时身上带着的药包气味迥异,不由屏息细辨。这时,见来人摘了风帽,那人竟未束冠,墨发松系,容颜半低。

    宫灯照亮那容颜,见者屏息,皆似见暖春天儿,清风溪谷,栀子漫山,世间景致万千,巷陌之景难比此人,唯世外山水可比一二。

    清圣,这便是暮青初见巫瑾的印象。

    今夜雪细,风帽上沾了雪粒,巫瑾解了大氅,氅衣之下雪袍广袖,身在北国多年,却依旧不失南国之美。

    巫瑾抖了几下大氅,殿门口的宫人见了并未去接,似早知他的习惯。果然,巫瑾将雪粒子抖落又将大氅披回了身上,殿中生着火盆,百官皆未穿裘衣,唯他披着大氅入席,像是颇惧北国严寒。

    巫瑾的坐席挨着五胡使节,落座后百官相谈之声便低了许多,瞧着像是之前聊得差不多了,暮青却瞧了眼巫瑾对面的朝官,对百官之态颇感兴趣。

    这时,元相国笑道:“王爷不饮酒,本相便以茶代酒,谢王爷昨日到府中医治犬子。”

    此言一出,殿中忽静,百官齐望而来。

    巫瑾温淡一笑,摇头道:“睿公子之毒尚未解,那毒我亦未曾见过,还需悉心钻研些日子,相爷不必过早相谢。”

    元相国也摇了摇头,面露沉重之色,“犬子身中奇毒,此毒乃大漠地宫里所中,传闻那地宫乃暹兰大帝之陵寝,千年毒虫,世所罕见,犬子能留着口气回府老夫已感念上苍,不敢奢求过多,王爷能来瞧上一瞧,老夫已心存感念了。”

    暮青瞧着元相国那沉重之态,心中冷然一笑。

    这番话里隐意颇多啊。

    元睿中毒一事是太皇太后和元相国之意,元相国应该也没想到庶子能活着回来,但人既已回了府中,盛京又有一位毒医圣手在,不请回府里为子疗毒定会惹人起疑,但人请到了府中,又不希望元睿之毒真能解,元睿一醒,吴正暗害他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元相国此言不仅有暗示巫瑾之意,在大殿上当着百官之面说此话,还有故作慈父之嫌。

    巫瑾却似没听出来,颔首浅笑,声若清泉,“本王自当尽力。”

    元相国闻言面色如常,端着茶盏的手却微顿,随即笑着朝巫瑾遥遥一敬,低头喝茶。

    百官见此,纷纷劝慰。

    “相爷且宽心,瑾王爷素有毒医圣手之名,天下奇毒无不能解,睿公子吉人天相,自有后福。”

    “侯爷身陷大漠流沙,睿公子千里寻救,兄弟情深,下官等无不动容!睿公子能回到京中,定乃上苍感其大义,公子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第244章 要脸之人(2)

    “相爷辅佐圣上,为国操劳,此乃大德,定能庇佑公子。”

    “正是,正是!”

    一时间,劝慰逢迎之声此起彼伏,元相国面色依旧沉重,频频忧叹。

    元修沉着脸,不看父亲,转头看向殿外,浓浓夜色不及男子眸色深沉,宫灯晃着,隐见痛意。

    暮青眸底亦有嘲意,却也有疑色。元相国当着元修的面如此作态,应是不知他已知此事的实情,可他怎会不知道的?吴正当时应该对元修坦白了,其后元修将吴正软禁在大将军府中,连嘉兰关城中的青州军也一同软禁起来了。班师回朝时,吴正带着青州军出了关便奔回青州了,元修顾念了元相国的名声,没有将吴正送官,但以元修的性子,回家后此事不可能憋在心里一句不问,他一定会找太皇太后或者元相国问明缘由。元相国今晚当着百官的面说起此事,显然是元修中午才回府,还没来得及问。

    那吴正呢?

    吴正办砸了事情,这事又被元修知晓了,他被软禁在大将军府里时没有自由,出了关后理应与京中传信禀明这些事才是。可他竟然没说,莫非是怕办砸了事被朝中降罪,因此大胆隐瞒了?

    不对!他既对元修和盘托出了此事,就该料到元修回家后会质问元相国,因此他隐瞒也是无用的,反而多个瞒上不报之罪。

    那元相国为何还被蒙在鼓里?

    消息没有传到,还是吴正出了事?

    暮青正沉思,元相国喝茶间瞥了她一眼,百官虽到了,但五胡使节和圣驾还未到,离开席还有些时辰,他便抬眼给一些朝官使了个眼色,又瞥了暮青一眼。

    朝官们心领神会,有人即刻便笑了起来,扬声道:“今晚殿中所聚皆是同僚,侯爷凯旋,虽多年未见,以往也是见过的,只几位将军在西北,今晚算是头一回相聚,英睿将军更是新入朝堂,将军自进殿起便未发一言,可是一路奔波,疲累不适?”

    那朝官穿着二品官服,殷殷问候一介四品武官,还是贱籍出身的,算得上和善了。殿上却有人因此言神色微变,齐望暮青,目光审视。

    今晨西北军将领还朝受封,一人风头盖过了主帅,便是这少年。

    元修乃元家嫡子,出身高贵,又有十年戍边之功,封侯在意料之中。这周姓少年却乃贱籍,连庶族寒门的出身都够不上,却半年便从一介贱民跃居四品武官!

    听闻,她救过元修,元修待她甚厚。

    听闻,她救过新军,新军众将士颇为拥护她。

    听闻,她乃仵作出身,颇擅验尸,还擅断案,远的不说,越州奉县李本被杀一案便是她破的。但案破之后,她竟将此案的凶妇收在了身边。

    听闻,她颇富奇才,擅解机关,擅出奇招。

    这少年的传闻多得能写出话本子,拿去茶楼酒肆里说书听。但贱籍就是贱籍,朝中议和使团的范高阳和刘淮等人回来后,没少对此人大加攻伐,此人作风冷硬,不识为官之道,难当大任。

    正因此,这少年虽风头无两,朝中文武却未将她放在心上。

    但今晚元派之人却对其态度和善,不得不令人深思其中之意。

    自江南征兵开始,朝中便为了水师都督一职明争暗斗,元相国一直未表态,今晚他的心腹之人却对这少年如此和善,莫非想重用此人?元修带回朝中的武将皆是江北人氏,不擅水战,唯有一人是江南人氏,便是这少年!此人从军前非武将出身,未必知那水战练兵之事,但她毕竟是江南人氏,又救过元修的性命,她再不识为官之道,元家想重用她以报救元修之恩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众王公侯伯蹙紧眉头,目光多有不善。

    这时却听暮青回道:“孤僻。”

    满朝文武一愣,那朝官也愣住。

    元修将目光转回来,心里原本堵得慌,却因此言无奈失笑。

    又来了!

    巫瑾都怔了怔,循声望向暮青。

    那朝官尴尬一笑,自打圆场道:“将军初入朝中,想必不识诸位大人,此事可来问本官,本官乃……”

    “不必。”暮青打断那朝官的话,显得很不识好歹。

    此乃她与韩其初昨夜商议好的,今夜宫宴若是有人试她,或有人试图结交,尽管冷硬应对,树敌越多,水师一事胜算越大。

    暮青看那文官一眼,记起他便是方才那逢迎元相国,称他为国操劳的人,便又冷声补了一句,道:“下官与大人并非一路人,深交就不必了。”

    她这般冷硬相拒倒令众王公颇为诧异,早些日子听闻此人作风冷硬,没想到不是一般的冷硬。

    那文官早从范高阳和刘淮等人口中听闻过暮青的做派,今晚不过是听出相爷之意,试探她罢了。开口试探她时,他便已做好了面子上不好看的准备,未曾想刚说了两句话就被拒绝得如此彻底。

    那文官有些恼了,他一士族同这山野贱民和言善语,对方还如此不识好歹,就连汴州刺史陈有良那等酸腐之人也懂得寒暄,这人倒连寒暄也不会!

    那文官压不住心火,心想反正相爷要看的也已看到了,这少年确是不懂人情世故,颇有树敌之能,便当殿问道:“本官倒是好奇,将军说与本官非一路人,不知将军眼里本官是哪一路人,将军又是哪一路人?”

    此话问得毒,当今朝中元党势大,一些公侯世家虽未必是元党,但也不与元家争。元家之心,朝中皆知,但知道归知道,此事却是一层不能捅破的窗户纸。

    这少年行事如此冷硬,该不会冒冒失失口不择言吧?

    她若真敢,怕是难活到明天。

    元相国望向暮青,想的却是另外一事,他一直担心这少年是圣上之人,她到底是哪一路人?他倒想听听她如何答。

    却听暮青答:“要脸之人!”

    四字清脆,字字如鞭,打得满朝文武脸色丰富。

    那文官脸色铁青,要脸之人?她是要脸那一路的,即是说他是不要脸那一路人?

第245章 宫宴之变(1)

    元相国却望着暮青,目光渐深。

    满殿哗然,百官瞠目。

    敢讥讽二品朝官不要脸,此真乃狂人也!

    元修笑一声,瞥那文官一眼,仰头将茶饮尽。

    蠢!

    拿话坑她,自讨苦吃!

    她的聪慧胜于男儿,不喜虚伪才作风冷硬,不过这殿上庸人太多,能懂她可贵之处的太少,正如她所言,确非一路人。

    巫瑾低头浅笑,乌发松垂,半遮了微亮的眸光。

    元相国目露深思,此人确有树敌之能,只是方才之言是讥讽一人还是讥讽元派?若是前者倒无妨,若是后者……

    尚未思量明白,殿外宫人报唱之声忽然入耳,“五胡使节到——”

    殿中又静,百官望向殿外,见一行编着发辫戴着彩珠穿戴花里胡哨的异族人走了进来。为首之人一身墨色宽腰大袍,衣襟袖口滚着雪狼毛,左耳戴鹰环,腰间挂弯刀,眸深如渊,左脸伤疤坏了英俊的容貌,却添了三分冷血残酷。那人进殿,往殿内一扫,文武百官皆有被狼盯住之感。

    狄王,呼延昊!

    呼延昊身后跟着个三岁孩童,藏青袍金马靴,两条发辫间编着彩络宝珠,小脸儿半低,进了殿也不看人,宫灯照着,脸色有些白。

    这孩童便是狄部大王子之子,呼延昊夺权屠杀那夜幸存下来的小王孙呼延查烈了。

    两人身后跟着勒丹、乌那、月氏和戎人使节,每部三人,皆耳穿大环,手戴金银,襟前挂着彩珠,腰挎弯刀,雄风凛凛,粗犷彪悍。

    呼延昊进殿便寻暮青,暮青瞧也不瞧他,倒是看了他身后的孩童一眼。

    呼延查烈走路没有不便之态,小脸儿也不见瘦弱,看来在狄部并未受到虐待。

    呼延昊的坐席挨着巫瑾,许因他们皆是异国之人,小王孙呼延查烈又是要入京为质子的,朝中礼官便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

    五胡使节入席后,也就喝了盏茶的工夫,圣驾便到了。

    宫人一声唱报,五胡使节起身,百官跪迎,片刻后,听御座之上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诸位爱卿,平身吧。”

    百官谢恩平身,恭立垂首在席后。

    “今夜除岁,朕宴众卿,君臣同乐,不必拘着,入席吧。”

    百官再次谢恩,这才入了席。

    丝乐起,彩衣宫女纤步入殿,宫人捧膳纷入,暮青抬眼,见灯火荧煌,明珠照殿,芳樽兰麝,清歌雅韵。一人在御座之上,深绯里衣,浅黄龙袍,临高望来,人如画,明艳容冶,贵不可言。

    两人隔空相望,暮青见步惜欢往御座一侧斜着一倚,托着下颌笑望她,眸光在金殿灯火里显出几分朦胧迷离。

    暮青望了一会儿,默默低头。嗯,这角度是挺好看的,但是秀色可餐不代表真能当饭吃,面前有饭菜,还是开席吧,饿了。

    步惜欢微微低头,掩了眸底浓沉笑意,抬眼望向百官时笑意已恢复惯常的散漫之态,慢悠悠举起面前金樽来,道:“今夜诸位胡使在,朕宴百官,议和之事且待年后。今夜除岁,朕便与诸位饮上三杯,愿国泰民安。”

    百官闻言皆起身举杯,望向御座,歌舞清雅,明珠生辉,年轻的帝王执着金樽,酒光晃着眉宇,叫人看不真切。

    越州奉县一事早已传入朝中,陛下在县衙里那一番话早已在天下传开,那帝王之言与这些年来的荒诞无道大相径庭。天下文人、市井百姓之言许不可信,但朝中议和使官之言不可不信。

    陛下究竟在演哪一出?

    有人不解,当年虐杀宫妃,举朝皆惊,后来行宫广选美男,至今盛京宫中的宫妃都封一人死一人,这等暴君之态怎去了趟西北便成了明君?

    有人心如明镜,但依旧不解,元家势大,野心勃勃,昏庸不过是作态,自保而已。元家乃开国之臣,颇重家声,不肯担那乱臣贼子篡朝之名,才隐忍多年未曾起事。若君王昏庸暴虐,不得朝臣百姓之心,多年不改且荒诞愈重,倒可借此废帝自立。若君王乃明君,勤政清明,如何篡朝自立?

    陛下年幼登基,先帝在时其父恒王便是庸懦之人,沉迷酒色,先帝曾屡斥恒王乃庸人。彼时立储一事朝中争执不下,各皇子派相斗,大有你死我活之势,恒王这等不为先帝所喜的皇子自无人拥护,是而陛下登基之时在朝中并无恒王的亲信可用。

    六岁孩童,身处帝位,举目皆敌,只得先求自保。小小孩童,那时便能看透元家之心,顺应局势隐忍静待,陛下实乃睿智之人!

    但那又如何?

    元家乃开国重臣,六百年世家大族,其势非恒王一介皇子或凭陛下的睿智隐忍便能敌得过的。

    当年,正因元家功高势强,自先帝之祖仁宗皇帝时便有意弹压,立储时与元家结交的皇子都被赐死,只是门阀世家,其势如老树盘根,仁宗顾及朝本,未能连根拔除,只徐徐图之。对元家的弹压历经两朝,到了先帝时期,元家已退出朝堂,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当闲散国公。谁知五胡叩关,边关城破,胡人三个月便打到了越州,刀锋直指盛京!朝中忙于收复失地,此时却发内乱,荣王在江南举兵造反,内忧外患,两线平乱,朝中眼看压不住局面,先帝想起高祖皇帝建立江山时,曾结识元家先祖于村野,得其辅佐谋得江山,是而只得破了前两朝之例,登元家之门,拜相联姻,元家助先帝先除外患再平内忧,再度起势。

    历经两朝弹压,再起势元家势不可挡,先帝只得再压,最终却驾崩于十八年前上元宫宴,死因至今成谜。

    自陛下登基,元家谋势,如今已掌控江北,大兴改朝换代怕是难以避免了。

    陛下睿智隐忍,即便有明君之能,怕也难以撼动元家之势,皇权相权实力悬殊,朝中百官皆出于士族大姓,百年兴盛,数代富贵,有谁愿赌上一族兴衰九族性命冒险辅佐帝王?

    元家若废帝自立,除了步家子孙,公侯门庭皆可自保,不过是换一朝。如若从龙,陛下败了,新朝定不容旧朝忠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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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
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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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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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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