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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全文阅读

作者:海缇     阿奴txt下载     阿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节 踏破铁鞋

    卓玛的管家给他们换了个小楼,阿奴看了看,比原来那栋简单些,这样就好啦,阿奴苦中作乐的想,虽然不至于那么倒霉,但是万一再出什么意外,还能赔得起。

    罗桑见呈上来的是酥油茶和糍粑,知道阿奴吃不惯,忙叫人把在汉人店里买来的糕饼拿来。

    见女儿多吃了两块,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在怀里掏一阵,拿出一个手镯:“阿奴玛,这个是萨迦寺赤巴(住持)贡噶宁布大师赐给我的瑟珠,是在火供**会上用息灾法火供过,这个你带在身上,可以熄灾避祸。”

    吐蕃人重瑟珠,阿奴知道,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见。手镯上穿着一枚长形的四眼灰白瑟珠,两端略尖,有些破损,很陈旧的样子,旁边的绿松石珊瑚倒比它鲜艳好看。罗桑知道阿奴不识货,忙细细的说明瑟珠是吉祥物,最珍贵之处是被贡噶宁布大师戴过加持过。

    那就说被开过光的咯,阿奴明白了。她摇摇头,还给罗桑:“你知道的,我以后只怕要接替美蒂的位子。”她搞不清佛教与巫教的关系,要是起冲突就不好了,以前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

    罗桑眼睛一亮,喜道:“你不是不愿意吗?”

    阿奴苦恼道:“美蒂不是生不出女儿嘛?这次她虽然怀孕了,卦象上说又是男的。”虽然卜卦不准的很。

    罗桑有些酸溜溜的:“她还没有生够吗?”那个女人风流成性,自己不过回乡三年,她就跟别人勾搭上了。

    阿奴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吃味,腹诽道:半斤八两。

    自己不愿意接替美蒂,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月神祭司要生个女儿接班,偏偏她们家族的女人生的大都是儿子,为了生女儿,一遍遍的卜卦,然后根据卦象选男人上床。曾经有一个祖奶奶找了七个男人,生了十二胎,才生出一个女儿,最后死在产床上。想想人生都在怀孕生孩子中度过,阿奴不寒而栗。

    罗桑心想,反正还有五年,女儿才成年,自己还年轻,就等五年,如果自己还没有孩子,就多送几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进山,让阿奴选就是,以前美蒂就是卜卦卜到自己。反正等阿奴跟他们生了男孩,自己不就后继有人了?只要不是纳达岩的种就行(罗桑的部落在昌都附近,那里唐朝时还是苏毗女国,被吐蕃所灭,风俗却残留下来,女子地位比较高,一妻多夫很正常,所以罗桑接受程度很高)。他心里乐开花,也不追着要阿奴留下。拿着那串手镯说:“我问过,这瑟珠不是法器,只是吉祥物,没有关系,我曾听一个砵教大师说,天下各派教义本有相通之处,梵国还佛巫同源呢,不会有妨碍。”

    阿奴将信将疑,见罗桑勾着大头,努力伸着手,有些吃力。心里有些感动,自己虽然跟他不亲,他对自己还是很好的。眼一热,她眨眨眼,把泪意压下去,将手镯接下来。

    这是门外有人来报,有个脸上有疤的汉人穷小子指名找阿奴。

    阿奴一看跟进来的人,原来是那个背夫狗娃子。还是一身破衣烂衫,脸上被擦伤的伤疤因为没有处理,一条条的很明显,有一条最深的在眼角,只怕以后是破相了。

    他进来后看见一个红衣番僧,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阿奴,没有说话。阿奴知道他顾忌罗桑,起身走到门外,狗娃子跟上来,低声问道:“刘爷是不是不见了?”

    “你有消息?”阿奴惊喜地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没有。”阿奴的笑意凝结在嘴角,他急急说道:“不过我有‘歪脖子’他们的消息。”

    死马当做活马医,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虽然刘仲是跟着云丹一起失踪的,事情只怕不只是一个匪帮要猎头赏金那么简单。

    卓玛的人都派出去了,古戈也带着族人出去了。阿奴点了点,自己的族人还剩下四个,沈家护卫老七和沈青娘还在。又向罗桑借了十五人,总共连族人,老七加上沈青娘二十一人,交给纳达岩带着,狗娃子带路,往拉姆山(仙女山,今康定跑马山)去了。

    临走前,纳达岩不放心阿奴,将罗桑叫到一边。罗桑黑着脸回来,看见阿奴又挤出笑脸。过了好一会,一个女奴拿来一碗药汁呈给阿奴。阿奴闻闻,是安神草的味道。罗桑也闻了闻,点头道:“快点喝,阿岩说你脸色不好,要睡一会。”听说是纳达岩的药,阿奴皱皱眉,还是喝了。没多久,她就觉得眼皮涩的厉害,她有些不习惯罗桑在身边,苦着小脸,锁着眉头。罗桑一直哄着她快些睡,还叫人拿来了豹皮褥子把阿奴包的严实。很暖和,阿奴忍不住睡着了。

    见女儿睡熟了,毛茸茸的皮毛中间只露出一张还没有他的手掌大的小脸,女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睡颜,总共也只抱过一次,罗桑心里很难过,想起纳达岩说的话,他刚才按捺住火气又窜上来,那个混蛋居然敢掳走阿奴。他一听就知道是谁,纳达岩说那领头的额前有条伤疤,看着像三只眼,那是拉姆寺喇嘛普布手下的汉人,专门找莲花女供他修炼的。一群贱民,敢打他女儿的主意,罗桑愤怒得牙齿咬的‘咯咯’响。

    阿奴醒来时,纳达岩他们回来了,歪脖子那里没有刘仲的消息,他赌咒发誓说没有再打刘仲的主意,因为上次失利,他不敢回到原来的头目那里,而是换了群人一起混。至于原来的那个土匪头子,绰号叫‘独耳’,歪脖子说不知道人是不是在独耳那里。

    罗桑额头上青筋暴跳,那个独耳也是普布的人。

    吩咐了纳达岩几句,他起身前往拉姆山(仙女山,今康定跑马山)的‘拉姆寺’(今南无寺)。

    古戈回来了,他也没有带来任何消息。

    沈青娘坐在阿奴旁边,脸色灰白。身在异乡,举目无亲,跟聋了瞎了差不多。眼下的情况比她当初带着刘仲逃命的时候还要糟糕。沈嘉木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废人,当初受伤带累了了十一娘和阿仲,若不是遇见阿奴,他们三人只怕坟前都长草了,如今又什么忙也帮不上。

    沈青娘歇了会,站起来,准备再出去。阿奴张了张嘴,最后没有阻止,示意罗桑留下的随从跟上去,他们是吐蕃人,有他们跟着更放心些。

    那个人贩子又来了,带来了对阿西的处置消息。因为有一个大喇嘛需要法器,他实现了他的功德愿望,死后小腿骨被做成了胫骨号筒(法器,骨笛,需要使用在暴力下死亡的,地位低下的人的小腿胫骨)。至于别的部位,他还没有来得及说,阿奴挥挥手赶他走了。

    过一会儿,阿奴开始呕吐,下午的时候,她发起了高烧,很快陷入了昏睡。纳达岩很担心,阿奴从小失于调养,身体羸弱,他只会一些粗浅的医术,不懂养生,巫术又对此毫无作用。在家里,她常常生些小病,倒无伤大雅,这次出山,阿奴却得了好几场大病,一次比一次厉害。他给阿奴灌下药汁,一遍一遍的摸她的额头,热还是不退。

    得到消息的罗桑匆匆赶回来,带来了拉姆寺的‘曼然巴格西’(藏医学僧学位,类似医学博士)。那位格西给阿奴看过后,声称阿奴是受惊过度,闻了闻纳达岩的药汁,赞许的点点头,说若是晚上退烧就没事了,关键是收惊,吩咐罗桑做个收惊仪式,就走了。

    罗桑看看纳达岩,为难地说道:“你来做仪式还是我来?”

    纳达岩示意还是自己来。罗桑刚才事情没有处理完,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他摸了摸女儿通红的脸蛋,又赶回拉姆寺。

    阿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屋子里很黑,只有眼前一个光圈在不停的晃,她现在脑子木木的,看清光圈后面是一个很熟悉的轮廓,阿奴扯了扯嘴角,发不出声音来。

    纳达岩见她醒来,息手中的香,点了油灯,拿了一杯水给她喝。

    阿奴哑着嗓子:“我想回家。”

    “好。”纳达岩摸摸她的头,烧退了一点。

    “你以后不准出来。”阿奴命令。

    纳达岩心道:“还不是你拖我出来的。”阿奴没事,他放松下来,声音也带了丝慵懒:“好。”

    阿奴伸出手要他抱。他连忙把阿奴的手塞进豹皮褥子,在旁边躺下来:“乖乖的。”

    阿奴不管,把他也包进褥子里,搂着他的脖子:“你身上冰凉凉的,很舒服。”

    纳达岩被她的发丝弄的有点痒痒,帮她理了理头发,说道:“你以后都不想出来了?”

    “嗯,外面可怕的很。”阿奴有点想哭。

    纳达岩将阿奴调整了姿势,头靠在自己的心脏边,像小时候一样。阿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眼泪一点一点涔出来,不一会,浸湿了他的衣服。

    罗桑回来时,看见两人抱成一团睡着了,他叹口气,转身走出去,在阿奴心里,自己这个阿爸永远比不上纳达岩。

    他知道阿奴受惊的原因后,皱皱眉头,本来还想让阿奴高兴一下,这下不能说了。他求见拉姆寺的赤巴(住持),控告喇嘛普布绑架他的女儿未遂。这件事很严重,因为阿奴此时的身份是洛隆宗头人的孙女。赤巴认为普布已经受戒,却滥用佛法,已入魔道,将其下入黑牢,罗桑不会让他活着出来。至于那三只眼,等找到后,他会放光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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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劫后余生

    已经入夏,白日变长,屋内虽暗,外面的天色却还没有黑下来。这栋小楼有三层,十九和沈嘉木把行李搬到三楼。卓玛把能指派的人都指派出去了,锅庄里空落落的,也没有人来收拾屋子,十九手脚麻利,他们自个收拾起来。

    沈嘉木把窗户都打开,这里正对着隔壁的院子,好像不是白玛锅庄的。沈嘉木往外看了看,空荡荡,貌似没有人住,把头缩回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咚’的一声,再往外看,又什么也没有。

    吃晚饭的时候,他没有胃口,随口问起隔壁是否也是白玛锅庄的。

    卓玛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只是坐在这陪客,听了回答道:“是,不过那是仓库,堆放一些不值钱的物件,平时没有人。”

    沈嘉木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急促的问道:“查过没有?”

    卓玛腾地站起来,她怎么忘记了搜查一下锅庄:“达赤!达赤!叫几个人来!”

    他们冲进院子,火把映照下,可以见到地上依稀有点点血迹,连忙顺着血迹一通乱搜,终于在一架旧车下找到昏迷不醒的云丹,隔着一臂远的地方,躺着同样昏迷的刘仲,两人身下一大摊血。

    沈嘉木扑过去,一摸,身子冰冷,颤抖着把手伸到刘仲血糊糊的鼻子前,好像过了很久,才感觉到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他惊喜交加,泪流满面:“还活着!十九,阿仲还活着!”

    那边卓玛抱着云丹又哭又笑。

    那拉姆寺的‘格西’拉巴顿丹又被请来,他是打箭炉最好的医生。

    刘仲是被一刀正中砍在面门上,一刀从后面刺入右胸膛,所幸偏开了肺叶,所以虽然血出甚多,到现在还能剩口气。只是脸上一刀划过前额,鼻梁,直到右脸颊,深可见骨,却是破了相。云丹是当胸一刀,加上旧病复发,情况不比刘仲好多少。

    阿奴被人叫醒,扶着纳达岩赶来。见两人满身是血,气若游丝。

    拉巴顿丹打开一卷布包,长长的布卷上满满的插着各种器械,阿奴依稀可以认出是剪刀,钳子,镊子,长针……居然还有不同型号的钩子,映着火光闪闪发亮。这是要做外科手术?阿奴还没有开口,拉巴顿丹的随从开始清场,阿奴他们只得退到门外。

    见她不愿意离开,罗桑叫人拿来豹皮褥子把阿奴包好,父女两相偎坐在长廊尽头等候。纳达岩早听说吐蕃医术高超,有心学习,可惜人家不让看,他坐不住,来来回回的转圈。

    沈青娘赶回来,想进屋子,被拉巴顿丹的随从挡在外面。她急得问阿奴,阿奴说道:“受伤了,伤重的很,吐蕃郎中在救治,不能打扰。”吐蕃郎中?吐蕃也有郎中?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沈青娘很意外,他们能治病?还是巫师做法?她想进去看看,却被沈嘉木拉住,阿奴说过吐蕃的这个喇嘛郎中医术很高。两人只有呆呆站在走廊上,怎么也不肯走。

    这时,出去寻找的人陆续都回来了,乌泱泱站了一地的人,罗桑叫来管家,安排众人吃饭休息。

    阿错看见妹子神情萎顿,一摸额头,凉凉的。阿奴摆摆手:“我吃过药了,没事。阿哥,去吃点东西休息,大家都累坏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阿错无法,他跟罗桑向来不和,也不想留下,带着阿蕾和族人回房去了,只有古戈留下来。

    罗桑胖乎乎的,阿奴靠着很暖和又舒服,不一会,她又睡着了。

    直到半夜,拉巴顿丹一脸疲惫的走出来,对卓玛说道:“云丹的体内有东西。我以前给他看过病,没有想到是他的身体有东西,所以一直找不到病因。”

    卓玛瞪大了眼睛。拉巴顿丹叫随从拿来一个盘子,上面赧然是两根生锈的针,卓玛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回事?云丹身上的?”佛爷啊,云丹发病时才两岁,她捂着嘴哭泣:“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拉巴顿丹又说:“可能还有,我找不到。”

    卓玛惊的没了声音。

    还有,天哪,惊醒的阿奴见到满是铁锈的针,问道:“磁石可不可以找出针在那里?”

    拉巴顿丹眼睛一亮:“试试。”

    沈青娘上前一步,他们说话她听不懂。

    阿奴忙问:“另外一个怎样了?”

    拉巴顿丹说道:“血出太多,伤口缝好了,要看他自己了。”

    阿奴转告沈青娘,沈青娘陡然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倒下来,还好被沈嘉木扶住。

    拉巴顿丹找来磁石,重新给云丹检查。云丹久病,瘦的皮下面几乎就是骨头,比有肉的人好检查。天亮的时候,拉巴顿丹又找出了两根的位置,他小心翼翼的划开皮肤,分别从腰部和肩部取出两根锈针,挤出脓血。他年纪大了,做完这些,已经累的站立不稳。

    卓玛感激涕零,拉巴顿丹摆摆手:“只怕还有,当时我记得他说过疼痛的地方不止四处,只是再也找不出来。以后若是还有疼痛,记住位置,还要再开刀的。”

    卓玛忙忙的叫人把他扶去休息。

    云丹的伤更轻些,第二天下午就醒了,还认出了卓玛,尽管又昏过去,还是喜得卓玛对着佛龛千恩万谢。随后云丹开始发烧,刘仲也开始发起低烧,拉巴顿丹没有回寺院,一直呆在这里,徒弟是个新手,他只好自己忙前忙后,有些力不从心。纳达岩一直在他跟前晃悠,他想起那天纳达岩开的草药,见他虽然年纪大些,却有心向学,又有基础,就顺手教导,有些杂事就叫他去做,纳达岩很高兴。

    两人伤重,不敢搬动,就这样躺在一个屋里。

    直躺了四天,两人齐齐退了烧。第五天早上,沈青娘在用沾湿的布条给刘仲喂水,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沈青娘惊喜莫名,抓紧他的手,只觉得手又**了一下,虽然没醒,沈青娘已经喜得涕泪交加:“六郎,六郎,阿仲动了,阿仲动了。”旁边打瞌睡的沈嘉木连忙爬过来,见刘仲眼皮动了动,好半天,睁开一条缝,又合上,再无动静,一摸,呼吸均匀了很多。也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对拉巴顿丹感恩戴德,对他的医术再无疑议。

    云丹早醒了,只是每天清醒的时间不长。此时被他们吵醒,他汉话不好,看两人惊喜的表情,想来刘仲好了,他也很高兴。据他断断续续的说,那天火起,他因为住在旁边的小楼上,下楼去看,经过那仓库时,闪出一个人对着他就是一刀,他倒在地上,那人还想再补一刀,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刘仲冲出来,此时云丹身上旧痛新伤,已经是痛两眼发黑,喊不出声音,只听到刀砍入人体的钝响,刘仲也没有声息了,随后就是自己被拖着走,一只手还摸了摸他的鼻息,情急之下,他居然用力屏住了呼吸。被他们扔下后,他晕了过去,以后就再也不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刘仲终于醒来,沈青娘半步也不肯离开,见他睁眼,忙抓着他的手低声唤道:“阿仲,阿仲。”

    刘仲迷糊应答:“青姨。”沈青娘听不清,将头凑过去,听得他含含糊糊说:“水,不要酥油茶。”

    沈青娘含泪笑应道:“好。”

    过了两天,刘仲能流利说话,大家才知道,刘仲吃不惯酥油茶和糍粑,没吃几口,半夜里饿醒,包袱里的吃食在沈青娘那里,有个阿蕾在,他不好意思去找沈青娘,只好满锅庄找厨房,忽然见到自己住的小楼起火,往回赶的时候碰见有人要杀云丹,一急之下,他喊了一声,冲过去,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一下就被戳了个透心凉,前面那个要杀云丹的回头劈面就是一刀,后来他也不知道了。想来那时候人人忙着救火,嘈杂一片,没有人听见这里的动静。

    沈青娘听完,气他鲁莽,还想象以前一样戳他额头,见他脸上被缝出了一条大蜈蚣,又缩回手,哭道:“以后不可以这么鲁莽了。”

    刘仲被她哭的差点又晕过去。

    见到阿奴进来,忙笑嘻嘻的说道:“阿奴,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阿奴很愧疚,要不是自己把他们骗到这里来,刘仲也不会差点死了,现在倒是好了,却破了相,跟狗娃子那眼角一点不同,刘仲是结结实实的破相了,那么深的伤口,就是搁在现代,也不见得能够不留痕迹。

    所以刘仲清醒这几日,她想着法子满街找一些新奇东西哄他,连带云丹也沾光。云丹很感激刘仲,要不是他,自己早没命了。只是刘仲不会吐蕃语,云丹汉语很糟糕,只有阿奴当翻译,连带云丹对阿奴也和颜悦色起来。阿奴看他重伤,加上那天看见那四根锈铁针,对他有些同情,能忍则忍,不去刺激他。只是两人素来不对盘,讲着讲着就针锋相对,相互刻薄,倒把刘仲撇在一边,最后常常是鼻孔朝天,各不搭理。

    昨天两人又吵架,阿奴手上的盘子里只有一个碗,她不理云丹,把手里的碗往刘仲面前一伸:“香不香?”

    一股香气让刘仲垂涎三尺,沈青娘搅了搅,捞出一勺:“八宝粥?小米,红枣,咦,这是什么?红蒜头?”

    刘仲也看了看:“葡萄干?”

    阿奴笑得前仰后合:“是‘青梅日布”,吐蕃特产,就是长生不老果的意思,这叫神仙粥,很滋补的。是一种草的根上生的,这里山坡和水边草地上,到处都有这种草。”

    卓玛随后进来,与沈青娘相视一笑,她也端了一碗粥来。虽有侍女,她还是尽量挤出时间来亲自动手照顾云丹,反正现在汉蕃开战,她也清闲下来。

    沈青娘和卓玛这些日子照顾两个伤重的孩子,倒是生出了几分投契。

    阿奴看见刘仲爱吃,很高兴,唧唧喳喳的说罗桑到处替他们搜罗好玩的东西。刘仲第一次看见罗桑,本来胖子看胖子,有几分亲切,听说这个胖乎乎的喇嘛是阿奴的父亲,惊得嘴里的药都喷出来,洒了阿奴一身,阿奴气得趁沈青娘不注意冲着他挥拳头。现在他还很不适应,阿奴身上处处有惊奇啊。

    听十七说这两父女的关系很奇怪,一开始的时候,阿奴还拿棍子指着罗桑来着,好像仇人似的。这些天,纳达岩跟着拉巴顿丹去了拉姆寺,罗桑见眼中钉不见了,大喜过望,加意巴结宝贝女儿,颇有成效,至少阿奴‘阿爸’叫的很顺口了。

    注解

    吐蕃医术:西藏历史博物馆里,陈列着100多件精致的外科手术器械。这些制作于400多年前的器械曾经治愈藏族活佛的白内障,也曾为许多藏族人民缝合刀伤,连接断骨。藏医早在公元八世纪吐蕃时期就可以进行复杂的外科手术,包括脑部开颅,比西医要早1000多年。

    藏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3800多年前,当时西藏的阿里地区有一位名叫常松切布赤西的藏医,擅长治疗骨伤和撞伤。

    高僧在参与天葬的过程中了解到人体构造的秘密,早期藏医外科手术的发展,主要依靠僧侣的推动,而许多著名的医学家,本身就是高僧。公元七世纪,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建立吐蕃王朝,政治与经济的繁荣推动了藏医的发展,而随着吐蕃王朝的灭亡,西藏出现了割据的局面,外科手术也走向了衰落,许多外科手术的手法在这一时期失传。

    但是古代中原地区对此并不了解,以为吐蕃巫术盛行,生病只是请巫师做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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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史诗骗局

    被阿奴一口一个‘阿爸’同样雷到的是云丹。www.uu234.net不同于刘仲他们的外焦里嫩,他是从里到外,从身到心都焦透了。

    罗桑在‘察木多’(今昌都)一带很有声望,他是宁玛派(红教)掌教的亲传弟子,佛学造诣深厚,特别是曾经到过‘莲花圣地’的事迹被传的沸沸扬扬,吟游诗人还专门为此编了一首歌谣。每逢节庆,他们部落里请来的吟游诗人都会传唱《罗桑嘉措》,歌颂那罗桑嘉措带着随从如何历尽千辛万苦,斩妖除魔,最后只剩他孤身一人,到达那莲花圣地,遇见莲花圣女丁青桑玛(美丽的仙子)的故事,罗桑在圣境里乐不思蜀,忽有一日动了思乡之情,不想圣女变了脸,将他打回凡尘,后来他再也找不到通往圣地的路。

    吟游诗人嘴里的英雄美女,让云丹很向往了一番。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段,是罗桑遇到了他的莲花圣女丁青桑玛:

    “容光似湖上的莲花,莲花上闪耀着日光;

    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蜜蜂,蜜蜂在湖上飞舞;

    身体丰腴似夏天的竹子,竹子被风吹动;

    柔软的肌肤如润滑的酥油,润滑的体肤用汉地的绸缎包裹;

    头发似梳过的丝绫,丝绫涂上了玻璃溶液。”

    那是怎样的美女?每每听流浪艺人说唱的时候,他都会遐想。

    《罗桑嘉措》贯穿了他的童年,不同于《格萨尔王》,那太遥远,罗桑是个活生生的,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一个英俊健壮,身手不凡的英雄。人们传说他为了那美丽的丁青桑玛黯然神伤,发誓终身不娶,忧郁的英雄让无数美女前仆后继。在云丹小小的心灵里,罗桑就是偶像。

    后来再见到,罗桑已经开始发胖,没有关系,吐蕃人喜欢健壮的人,在唐朝,胖乎乎的杨玉环可以是美女,在吐蕃,胖乎乎的罗桑嘉措也可以是英雄。

    可是,一个英雄不会走路蹑手蹑脚,像老鼠过街似的没有声音,就为了不吓着那个胆小的死丫头;一个英雄不会刻意压低了声音,像蚊子似的哼哼,就怕声音大了,一口气会把那个比蒲公英还轻的死丫头吹走;一个英雄不会听到那个死丫头叫一声‘阿爸’,就喜的浑身肥肉如那曲河的波浪翻滚?

    他开始怀疑起阿奴母亲的身份。多吉舅舅说过,他们来自‘白玛岗’,就是莲花山。

    难道阿奴就是那个丁青桑玛的女儿?仙子女儿的嘴会像蜜蜂尾巴上的刺一样毒?天大的笑话。

    他转头看见阿奴朝他做了个手势,模仿一只鸡的手势,阿奴在骂他‘吐蕃公鸡’。死丫头,自己像个瘦皮猴,还每天给他取绰号。仙子的女儿,哼!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粒米呛到了喉咙,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喂饭的卓玛以为自己喂太快了。等他咳停了,赶紧揭开他的衣服,看见胸前棉布条没有渗血,念了声佛,放下心来。

    他看见阿奴伸长脖子,见他没事,脸上似乎放松了些。

    随后几天,他想方设法打听阿奴的来历,特别是她的母亲,可惜收效甚微。

    卓玛不知道,只知道是罗桑的女儿,母亲不详,罗桑曾千叮万嘱要照顾她。

    古戈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别人他不敢问。

    舅舅肯定知道,云丹想起多吉,眼泪唰的留下来,他偏着头,眼泪渗进枕头里,阿妈阿爸也不知道怎样了。

    “嘿。”一只棉布做的指偶花公鸡在他眼前晃了晃,阿奴伸头见他眼窝里有泪,有点讪讪的:“很难受吗?”

    昨天听说云丹鸦片瘾发作,刘仲第一次看见鸦片瘾发作的样子,他偷偷跟阿奴说:“脸都变形了,真可怜。”

    阿奴很不厚道的想,云丹的脸瘦成那样,就是不变形也不好看啊。

    她央着沈青娘和阿蕾连夜做了三个布指偶,一只粉红猪,一只花公鸡,一只小翠鸟,阿蕾的配色很大胆,花公鸡就是她做的,很可爱。

    粉红猪给了刘仲,他看见那只猪鼻子上有条蜈蚣疤,正不高兴的哼哼。虽然他嘴上说不介意破相,可是被别人指出来,却很不是滋味。阿奴点点猪头:“看见没有,你就是这样,面对现实吧,反正你原来也不好看啊。”刘仲气闷。

    云丹抓过那只公鸡,学着套在自己手指上,弯了弯手指,红艳艳的鸡冠抖一抖,很有趣。

    阿奴见他喜欢,也高兴起来,弯着自己的指头:“你看,我是一只翠鸟,漂亮吧。”

    两只鸟头并头靠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云丹脸一红,缩回公鸡,问道:“你阿妈是丁青桑玛?”

    “丁青桑玛是谁?”阿奴反问,心里嘀咕:“难道是罗桑的老情妇?**,也不怕得脏病。”

    见阿奴不知道,云丹笑起来,的确,仙子的女儿怎么会是阿奴,虽然她也很漂亮。

    罗桑大步走进来,地板随着他的走动颤抖,阿奴笑道:“阿爸,轻些,地板会哭的。”

    罗桑的脸色不好看,听见阿奴揶揄,扯开嘴角朝女儿笑笑,问道:“卓玛呢?”

    “刚刚下去一会,怎么了?”

    见屋里三个孩子一脸奇怪的看自己,他抹一抹脸,挤出笑容:“没事,找她要样东西。”转身走了。

    阿奴想:“肯定出什么事了。”

    也跟了下去,示意门口的索朗旺堆和十七看好屋里两个。

    她才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卓玛惊呼:“什么?不见了?”

    “是听从香堆方向来的流浪艺人说的。他们一个月前,在拉格头人的庄子上跳‘果卓’(即锅庄,圆圈舞)的时候,听奴隶说的,拉格和顿珠不见有好多天了。算算时间,我们报信的人应该才刚刚到香堆。”

    顿珠是云丹母亲,阿奴滑了一下,撑住栏杆,朝发现她的罗桑笑笑。罗桑骂道:“走路小心些。”将女儿抱下来。

    阿奴问道:“现在怎么办?”

    罗桑拍拍她:“不要操心这个,先别告诉云丹。还有,这些天,通知大家不准出去,你尽量跟他们两个在一起。”

    “哦。”见罗桑赶她走,阿奴嘟着嘴上楼去了。

    才走到门外,听见云丹惊讶的叫一声:“什么,她真是丁青桑玛的女儿!?”

    “丁青桑玛是谁?”阿奴直觉他说的是自己。

    “哼,你自己阿妈的名字都不知道?”云丹很不高兴。

    “我阿妈叫美蒂,不叫什么丁青桑玛。”阿奴也生气了。

    索朗旺堆左看右看:“是罗桑老爷说的。”

    “他说的话能信吗?”阿奴反驳。

    索朗旺堆连忙闭上嘴。

    云丹问道:“美蒂是什么意思?”

    阿奴刚想说‘仙女’,猛的醒悟过来‘丁青桑玛’也是仙女,就闭口不说话。

    云丹也明白过来,两个人是语言不同的问题,对于这个仙子的女儿,他又看不顺眼了:“你阿妈很漂亮?”

    “问这个干什么?”阿奴反问,随后承认:“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那你阿妈是什么样的人?”云丹小心翼翼的问。

    “呃?一个泼妇吧。”见云丹变脸,以为自己说母亲坏话让云丹不满,想想自己跟她不亲是一回事,在外人面前说她坏话似乎不大好,改口道:“嗯,只是很严厉。”

    “那你阿爸呢?”云丹追问。

    “你不是见过了?一个胖胖的,嗯,老好人。”这次阿奴谨慎的选了个词。

    云丹不说话了。

    等阿奴出去后,云丹愤恨的两眼发黑,几乎想咬手帕,英雄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仙女是只母暴龙,他们的女儿是个牙尖嘴利的瘦皮猴,人人传唱的史诗是个骗局,他的玻璃心惨叫一声,碎了一地。

    刘仲和索朗旺堆见云丹脸色变幻莫测,忽然抓起那只花公鸡扔出去,他重伤后哪有什么力气,还牵动了自己的伤口,痛的直哼哼。指偶很轻,打个转又飘回来。

    刘仲见他不要那只公鸡,他早看自己的粉红猪不顺眼了,伸手示意索朗旺堆拿给他。索朗旺堆刚刚碰到那只公鸡,云丹迅速的把公鸡抓回自己的手里,转头不理他们。剩下两人莫名其妙的对看一眼。

    外面的气氛紧张起来,古戈说向巴的马帮和那群察雅武士过去几天了。汉蕃开战了,似乎吐蕃没有讨到好处。有消息说噶玛丹萨寺的赤巴,噶举派(白教)掌教都松钦巴四处奔走,想调解汉蕃的关系,却徒劳无功。

    罗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最后,他请来拉巴顿丹给云丹和刘仲检查身体,拉巴顿丹说伤口愈合的还可以,特别是刘仲,那时他都以为刘仲会醒不过来了,看来刘仲体质很好。虽然云丹胸前的伤口没有刘仲严重,但是他身体虚弱,那些针对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还有针没有取出来,另外他的鸦片瘾也很伤身,最好能留在拉姆寺静养。如果一定要长途跋涉,只有做两个担架,一路抬着走,不能颠簸,骑马是绝对不行的。

    开好了两个重伤员路上要用的药,他对纳达岩说:“我说的你考虑考虑。”

    纳达岩点头。

    阿奴挑眉,纳达岩连忙解释说:“他说想收我做弟子,前提是我必须在拉姆寺修行。”

    他在阿奴暴走之前制住她:“听我说完,像你阿爸那样。”

    阿奴安静下来,就是说是俗家弟子,纳达岩他是个天才,埋没在大山里真可惜了,他又一直想学医术,以他一根筋的脾气,不让去,天天惦记着也很麻烦。也好,反正有个喇嘛阿爸,再来个喇嘛丈夫,虱子多了不痒。

    旁边阿错以为纳达岩要留下,可他是族里的大巫师,阿错急忙插嘴:“我阿爸哪里怎么交代?”

    阿错的阿爸是大长老,见阿奴有答应的意思,纳达岩心情很好:“我还要一路照看他们。”他指指刘仲和云丹。“等回去后给大长老禀报后,我明年再来。”

    临行前一天,罗桑和卓玛有事要跟云丹商量,把闲杂人等都请出去,阿奴也被罗桑赶走,只有刘仲走不了,反正他也听不懂吐蕃语。

    阿奴气得在走廊上转来转去。

    过了好半天,罗桑才出来,阿奴不理他,一头窜进去找刘仲,罗桑摇摇头。

    刘仲一直在学吐蕃语,简单的对话可以勉强听懂。阿奴临走时打的手势他明白,就是要他竖起耳朵听听罗桑讲什么。

    可以他的听力实在不怎样,只有用力记得了几个单词,结结巴巴的连起来:“你的阿爸阿妈……走路……我家……哥哥……结婚……我……漂亮……还有云丹他说,他说,”刘仲飞快瞄了阿奴一眼,壮着胆子说完:“他说他要阿奴。”

    云丹‘哼’了一声,什么也没听懂,就听到了这句。

    阿奴已经暴跳如雷,卓玛叹气,刘仲改行做抓耙子了(奸细)做的很不专业啊。

    赶进来的罗桑连忙安抚阿奴:“不是那个意思。”

    见女儿看着他跟看个仇人似的,罗桑叹气,还不如刚才留阿奴下来听呢。

    罗桑解释:“云丹的阿爸阿妈失踪了快有两个月了,看来凶多吉少,拉格的领地现在由他大哥扎西打理。情况对云丹很不利,他不能回去。卓玛这里人手不够,只能护他一时。我的意思是让他去洛隆宗,你的大伯那里借兵,先打探拉格的下落,别的再说。只是这样结盟要显得有诚意的话,最好是联姻。”

    阿奴的眼睛眯了起来。

    罗桑怕女儿发火,连忙说道:“你大伯有个三女儿,叫白姆,很漂亮,跟云丹年岁相当。我建议云丹向她提亲。”

    云丹接过去:“我说,有没有阿奴漂亮,你阿爸说没有。哼,都比不上你,我不如娶你好了。就这么回事。”

    阿奴很不屑的说:“就你那样,还想娶我,你做梦吧。我告诉你,”阿奴居高临下,垂着眼皮斜一眼云丹,小鼻孔哼哼,气势凌人:“你要找个比我漂亮的,那可真是麻烦,只怕你要打光棍了。”说完转身走人。

    罗桑憋笑憋的脸皮直抽,卓玛看着这两父女,哭笑不得,又担心云丹:“你真要找个比阿奴玛漂亮的?阿奴玛说的对,那还真难。”

    云丹躺着,阿奴站着,气势上就弱了几分,被阿奴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咬牙切齿,开始耍赖:“就要阿奴,不是她,我也不娶了。”

    罗桑站起来,他高胖的象座大山,阴影遮住了所有的光,云丹仰望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兔子,心脏冷得缩成了一团。罗桑沉声道:“我罗桑嘉措的掌上明珠,只有飞过珠穆朗玛的雄鹰之王才能配的上,你若是个男子汉,就凭自己的本事来求吧。”

    等他一走,卓玛埋怨云丹:“罗桑啦肯帮你,是你的运气,你还这样发孩子脾气。”

    云丹笑笑,握紧手里的花公鸡,一脸坚决:“他说的对,只有自己有本事,别人才会帮你。卓玛姨妈,我不再是孩子了。”

    16977.

第十九节 有朋远来

    第二天,准备上路。云丹与刘仲躺在担架上,罗桑雇了个牦牛驼队驼运财物,一行人马缓缓的往折多山而去。

    罗桑早些日子告诉阿奴,要阿奴换上吐蕃贵族的服装,说这样出门行走才安全,若是上次阿奴穿吐蕃贵族的服装,那些贱民也不敢拦劫她。四个侍女给她梳那一百零八根小辫子就梳了好久,她还是少女,顶心上是一根主辫,额上顶着一颗红珊瑚的‘梅朵’。结婚的妇女,如卓玛就是两根主辫。要不是阿奴嫌重,死活不肯多带首饰,罗桑只怕要把所有的珠宝往她身上堆。饶是这样,辫子上还是缀着一排的金,银,珊瑚,蜜蜡,珍珠,绿松石。侍女发现她没有穿耳洞,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招来了卓玛,吐蕃贵族以没有穿耳洞为耻,这哪成,卓玛不顾阿奴的尖叫,叫两个侍女压住阿奴,硬给她穿了耳洞,戴上金耳环。连罗桑也不敢多说话,痛的阿奴抱着纳达岩大哭。纳达岩哭笑不得,阿奴怕痛,从小就不肯穿耳洞,没想到卓玛手狠,一下子搞定。

    豹皮镶边亚金色印花锦缎长袍,银腰带,宽大的袍服让阿奴觉得怪怪的,纳达岩把她抱上马后才感觉好些。罗桑和卓玛原来还嫌弃袍服不够鲜艳,那是阿奴挑的,阿奴不肯要那些绯紫青绿十分浓丽的颜色,不过看这颜色阿奴穿起来十分雅致,也只得罢了。

    罗桑看着女儿的吐蕃姑娘装扮,得意洋洋,走在云丹的担架面前吹嘘:“我的阿奴真漂亮,珠宝跟她比都黯淡无光。”

    云丹眼角抽搐,他现在知道丁青桑玛的美貌名声从何而来,合着是罗桑的嘴皮子上下碰撞出来的。

    卓玛殿后,她恋恋不舍的关上锅庄的大门,她也不能留在这里,要带着人马和云丹前往洛隆宗去找她丈夫,罗桑的二哥。

    狭小的街道,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折多河穿城而过,她在这里长大,每一块石头的形状她都知道,她深深呼吸一口飘荡在空气中的酥油茶和牛奶的香味,转身离开。

    在山脚下的时候,狗娃子一个人等在那里,他朝着刘仲的担架跪下磕了个头,要跟着走。刘仲很为难。

    沈青娘问他为什么不回去。狗娃子说,背行的叔叔们都走了,说打探到家里的消息,背行的大背师李全反了,汉律谋反罪最重,株连九族,背行的人都是沾亲带故,大家都在九族之列,叔叔们说他们回去跟着造反是个死,不跟着造反也是死,反正没有活路,他们准备回去投奔李全,就是死,也要死在故乡。只有他因为年纪小被强行留下,托给锅庄主。现在汉蕃开战,锅庄没有生意,那个跟背行有联系的锅庄主要回乡了,他不愿意跟去,就想跟着刘仲。

    沈青娘想想答应了。见他衣衫单薄破旧,拿来刘仲的夹袄棉裤叫他换上。

    其实狗娃子还有话没说,他堂叔临走时说实在没法就去投靠刘仲,他说那小刘爷看着不是平常人的,人很仗义,跟着他必定有出息,他还没有见过那个背夫在大岗山掉下去还能全手全脚的活着,也没听说过谁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那个小刘爷是个有福气的。

    折多山虽不十分险峻,但是上山的路曲折拐弯,时登时降,十分难行。翻过折多雪山后就是真正的吐蕃高原,古称‘牦牛道’,这里海拔有四千多米。临上山前,每人都喝了几碗浓浓的酥油茶,但是汉人吃不惯这个,只有十七勉强喝了。没走一半的路,高原反应已经让队里的几个汉人头晕眼花,胸闷欲呕,脚都抬不起来,阿蕾也开始头痛,古戈连忙拿出一瓶药酒(红景天),给他们灌了几口,才缓过气来。

    天气十分不好,气温陡降,冻的人打哆嗦,雪风夹杂着沙砾,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徒步前进。最后在山中的一个背风的洼地扎营。先给牦牛卸下货物,将牦牛们赶围成一圈,留一个出口,帐篷就扎在圈里。

    阿奴这些天,逼着刘仲等人适应酥油茶,以对抗高原反应。无奈沈青娘等人是南方人,饮食习惯差距过大,觉得酥油茶腥臭刺鼻,闻之欲呕,实在吃不下。阿奴心急道:“在这高原上,就要学会喝酥油茶,不然高原反应有大家受的。”今天众人体会了一把高原反应的厉害,等阿奴指挥侍女拿来酥油茶,大伙儿都捏着鼻子硬灌下去,方躺倒在帐篷里,再也动弹不得。

    只有沈嘉木,因为小解,走过奴隶呆的火堆旁,见到他们正在打酥油茶,他好奇凑过去看,只见那黑乎乎的棍子在长竹筒里一上一下的搅拌,酥油茶汤上还飘着几根牛毛,一股膻臭味扑面而来。又见一个男奴隶在揉糍粑,黑黑的指甲揉在灰白色的糍粑上,分外醒目。他一阵反胃,急行几步,弓身大吐。

    阿奴忙完,回帐篷时,见沈家的帐篷还亮着光,一看是沈嘉木还在写笔记。一路行来,沈嘉木虽有几分书生呆气,但此人性格坚韧,跋山涉水从未听见他叫苦,且做事持之以恒,笔记从没见他落下过,阿奴满敬重他。据刘仲说他是真有学问,吐蕃语虽然不很懂,吐蕃字居然懂一些,据说他还研究过北方几个民族的文字和语言。阿奴想,这个人真正是具备了徐霞客的本事。他的课上的也生动,自从有沈谦作为参照物后,刘仲上课认真多了。

    沈嘉木见她进来,虚弱的笑了一下,他还没从那阵呕吐中没有缓过劲来。

    阿奴见他脸色不好,问明白后不觉好笑:“先生看到哪去了,那是奴隶们自己吃的,平常他们还未必吃的上这些。只是如今要走远路。才吃的好点。我们的饭食,卓玛婶婶的管家看着呢,材料都是干净上好的。他们哪敢呈这些脏的上来。”

    沈嘉木稍稍释然,转而又想起那些奴隶,不觉长叹。

    阿奴又道:“其实我阿爸和卓玛婶婶对自己的奴隶都还好,至少每天可以吃饱。他们经商的,奴隶们不用下田,只在宅子里做活,吃饭穿衣都不会苛待。乡村的奴隶们在田里终日劳作,十分辛苦,有的头人每天只给一顿汤食。”

    两人沉默良久,阿奴勉强笑道:“先生写的笔记我看看可以吗?”沈嘉木颔首,拿给阿奴。

    阿奴念道:“由打折多往西,古称‘牦牛道’。阿奴之父罗桑嘉措雇来牦牛驼帮,盖因高原之上,惟牦牛畅行无忌,蕃人以此为陆舟也……由炉出发之日,雪风眯眼,寒风刺骨,沙砾遍地,人与牛马混杂而行……高原之上,人行甚苦,气喘如风箱,头疼欲裂,胸闷欲呕,腿无力不能行矣……蕃人以酥油茶为日常饮料,每日必饮十余盏。余初闻此茶,觉腥臭难闻,勉呷一口,气逆而不能下……”

    看到这里,她莞尔一笑:“先生还是多喝喝酥油茶,要习惯才好。”

    第二日,天气转好,可以看见白皑皑的雪山顶,刘仲终于见到雪山白头,一路上兴致勃勃。众人爬到山顶,往西一望,重重千山,渺无人迹,风寒如刀,吹得人瑟缩成一团。

    下了折多山,风景殊异。吐蕃高原上没有四季,只有夏半年和冬半年,此时正是夏半年。蓝天白云,风清日暖,细草茵茵,野花遍地,两面奇峰高耸,白云积雪,共为一色。

    山坡上星星点点散布着赭红色的碉楼,碉楼一般是三层楼,是由块石和片石搭成的,又细又长,方方的窗户上小下大。碉楼底层是养牛的,二层住人,三层当仓库,房顶可以晒东西,也是瞭望台,望牛羊,望孩子,当然也可以望见敌人。

    此后一路上荒无人烟,都是在野外扎营。

    阿蕾不习惯骑马,没多久,腿上就磨破了皮,只好侧着与阿错共骑一匹马,两人耳鬓厮磨,感情渐好,常被阿奴取笑。不想阿蕾是苗女,自古苗女直率多情,敢爱敢恨,相熟之后,也是个脸皮厚的,阿奴揶揄几次,不见效果,摸摸鼻子,找刘仲晦气去了。

    一日在一块草甸子上扎营。

    阿错和阿蕾偷溜出来,躺在满是野花的草甸子上,窃窃私语。野草上一股热烘烘的太阳味道,夹杂着野花浓郁的香气。已近黄昏,红彤彤的火烧云在天空急速的变幻图案,随后一溜烟地消失了,星星慢慢的一颗一颗的亮起来,时隐时现。最后的阳光照射在远处的贡嘎雪山上,整个山尖变的金光闪闪,随着那金光的消失,远处的各个顶峰像是莲花般依次盛开,又很快凋谢。一颗璀璨的星星从雪山后升起。高原的天空一尘不染,衬得星星们格外明亮。

    阿错和阿蕾看的入迷,阿错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阿奴低低的声音:“阿哥口笨,肯定只会说,星星真好看。”阿错想闭口,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跟着阿奴的声音:“星星真好看。”因为刹车不及,后面的音有些变调。

    阿奴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又传来几声闷笑。阿错恼羞成怒,往后一看,看见阿奴倒在草丛里笑,旁边刘仲和云丹也笑眯眯的躺在一起。

    见他看来,刘仲赶紧说:“我们早就在这里啦。”

    这里是个小山坡,草长花多,他们往里一躺,阿错后来躺在下面就没有看见。

    忽然远处的草丛动了一下,阿错眼一跳,阿奴止了笑,兄妹俩互看一眼,周围陡然鸦雀无声。阿奴心里叫苦:“这里离营地有些远,那两个受重伤的,刚才还是四个人扶过来的,这个不管是人是兽都很麻烦。队里有这两个定时炸弹在,真不该安全几天,就放松警惕。”

    天暗下来,远处的景物开始模糊。阿奴的手被碰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云丹,他把自己的短刀解下来递给她。阿奴接了,不很趁手,不过总比没有好。

    阿错使个眼色,两人弯下腰,分头从两旁包过去。这边刘仲和云丹继续谈笑。阿蕾有些不安想跟过去,但是这里两个伤员,她不能不管,只好干等。

    还没有靠近,阿奴听到‘索索’两声,一看,又没有动静,阿错也听见了,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阿奴悄悄的撩开草丛,悄无声息的慢慢爬近。她闻到一股血腥味,皱皱鼻子,真是血腥味。她急忙直起身来,阿错也站起来,两人都没事,阿错嘘口气,干脆拿着刀,快步上前,拨开草丛,星光下,一具吐蕃武士的尸体躺在那里,喉头一刀,正汩汩冒血,血泛着蓝光,诡异莫名,那人身上披着草皮,显然是探子。阿奴疑惑,低声用吐蕃语唤道:“哪位朋友帮忙?请出来一见。”没有动静,她又用汉语,阿依语讲了一遍,还是没有,阿错也到处张望,什么也没有。

    两兄妹正纳闷,阿错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十步远的草丛外忽然动了一下。阿错大喜,大声又说一遍,远处的阿蕾也听见了,飞奔下来,草丛剧烈的抖动起来,一个黑乎乎的矮小人影站起来。

    阿蕾大叫:“阿宝,阿宝。”

    那个黑影也叫起来,两人抱着一处,又哭又笑。

    阿宝,不是阿蕾的侍女么?有这身手,难怪阿蕾敢只带她出门。阿奴看着那蓝色的血,打了个寒噤。

    等两人叽叽咕咕说完,阿蕾过来解说,才知道,阿宝明是侍女,实是阿蕾的贴身护卫。那日她们到处询问阿蕾弟弟的下落,被人骗到雅安的巷子里,被网兜兜住,打了闷棍,捆绑起来。那些人贩子动作迅速熟练,阿宝毫无用力之处,身上的武器被搜的精光。后来两人分开转卖,阿宝被卖到岩州,她在鞋底还藏有一把毒刀,路上就杀了买她的人逃出来,一路打探阿蕾的消息,在大渡河逼着一个船夫开船渡了河,一路翻过雅加埂雪山,走木雅草原到打箭炉,结果阿蕾又走了,她杀了那个卖阿蕾的奴隶贩子,又一人翻过打折多,一路跟下来,今天才赶上。打听的阿蕾被卖为女奴,她不敢现身,阿错也换了吐蕃衣服,戴着帽子,她不大认得出,好容易见两人出来营地,她想先见见阿蕾再做打算,半道上看见那个吐蕃人鬼鬼祟祟,后来见阿奴他们绕过来,那个吐蕃人想射箭,她就发飞刀先下手了。

    阿宝因为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靠着双脚追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手上脚上都是脓疮,骨瘦如柴,只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回到帐篷里,火光下,见到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如此狼狈,阿蕾伤心又愧疚,哭得背过气去。

    阿奴听得目瞪口呆,两眼直冒星星。那些路有多难走,阿奴最清楚,有时候都是叔伯哥哥们背着她过来的。阿宝一个女孩子什么也没有,就这样闯过来了,这根本就是特种兵,海军陆战队员啊。阿奴立马喜欢上这个矮小的,有这星星一样明亮眼睛的姑娘。她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手段,就是坑蒙拐骗,也要把她从阿蕾那里弄来。

    16977.

第二十节 天降神雹(改完)

    发现了探子,营地一下子骚动起来。www.uu234.net众人将正在吃草的牦牛赶着围成一个小营地,开始戒备。

    罗桑带着一队人前去查看,叫人背着云丹去辨认死者身份。火把被高原的风吹得呼啦啦作响,死者的脸泛着一层黑气,火光晃动中显得阴森可怖,云丹忍着恶心,仔细看了一下:“是洛巴,我阿爸的随从。”

    罗桑沉默不语。众人挖了个深坑,将人埋了。他是中毒死亡,不能让神鹰(秃鹫)误食了。

    随后,阿奴的注意力都放在阿宝身上。她见阿宝的耳洞空落落的,想来耳环被卖掉做路费了,她取出一对金圈耳环送给阿宝,阿宝不敢要,她又给阿蕾,阿蕾拿给阿宝,她才收。见阿宝衣衫单薄,阿蕾也没有多少衣服,吐蕃袍服宽大,阿宝矮小,想来自己的衣服她也能穿,又将自己一件不那么显眼的吐蕃袍服给她,阿宝照样不要,又是给阿蕾,阿蕾给阿宝,就这样,阿奴要送什么,都要经过阿蕾,如此几次,阿奴有些泄气。不行,得想别的招。

    她整日琢磨阿宝,刘仲和云丹也被冷落掉,两人日日躺着,阿奴在,有说有笑,阿奴不来,这漫漫长路也无聊起来。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互看一眼,心意相通,同仇敌忾,先帮阿奴把阿宝搞定就是。

    两人把阿错叫来,阿错听了笑笑说道,妹妹的脾气也就是新鲜几天,过几天就丢开了,两人听了将信将疑。阿错转身出来就去寻阿奴,阿奴走了一天正犯困,这些天心气不顺,阿错来吵她,她不高兴的踢着哥哥,阿错也不说话,一把提起阿奴扛在肩上就走。阿奴尖叫一声,阿错哈哈大笑,走到外边,见周围没人,把妹子放下,低声说道:“阿哥求你件事,让阿宝和阿蕾单独相处些日子。”

    阿奴挠头:“我就想跟阿宝做朋友。”

    阿错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阿蕾每天梦里尖叫。”

    呃,阿奴惊讶的抬头,自从刘仲云丹出事,她都跟着罗桑或者纳达岩一起睡,阿蕾跟着阿错和族人一起,沈青娘跟着刘仲,反正出门在外,也没有必要讲究什么。阿蕾怎样,她还真的不知道。

    她问道:“阿蕾没说什么吗?”

    阿错苦笑了一下:“她不说,我也知道。”他顿了一下:“就跟你当初一摸一样。”

    阿奴抖了一下,阿错抱起妹妹,很抱歉:“阿哥本不该跟你说的。”

    阿奴点头:“好吧,我不打扰她们。”

    阿错叹口气,亲亲妹子的额头,走了。阿奴想,看来哥哥跟阿蕾也不像表面那样要好,有阿宝在,缓冲一下也好。

    于是熄了找阿宝的念头,回头找那两个病号消遣。

    一路上,刘仲看见村头寨尾,各处山尖,山口处处都有白色和黑色的石头堆,有的石块上写着吐蕃文,还有的刻有佛像,吐蕃人经过时都会捡一块石头放上去,他好奇的问阿奴。

    阿奴说:“这叫‘朵帮’,又叫玛尼堆,有的是敬奉山神,祈求一路平安的,有的是镇邪消灾的。”

    此时又爬上了一座雪山的垭口,脚下群峰匍匐,头上乌云压顶,伸手可摘,雪粒被风吹得直直地打在身上,‘噗噗’作响,偏偏远处成片的雪山顶峰却是阳光灿烂,宛如阴阳两极般。

    沈青娘见了玛尼堆,也捡了块石头放上去,对这石堆双掌合十默念几句。转身含泪对刘仲说道:“姐姐和义父,相公他们去世的具体日子,我们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的身后事如何,只希望他们已经往生极乐,不再受这世间万苦。如今我们浪迹天涯,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只能在这里给他们磕头告罪。”

    沈家众人朝后,顶着雪风跪下,对着南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沈青娘不让刘仲起来,她抿着唇,戴孝的白花被风吹得扁平,颤抖的贴在鬓边,她低头冷声说道:“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鲁莽行事,万事以保住自己性命为先,否则我与六郎就客死异乡,魂魄不得回归故里。”

    刘仲跪在地上给沈青娘磕了一个头,哽咽应道:“我答应。”沈嘉木头一偏,悄悄拭泪。

    沈青娘续道:“你答应我,只要中原局势稳定,不管出了什么事,就算最后只有你一人活着,你也要回到钱塘沈家。”

    刘仲又重重磕了个头,哭道:“我答应。”

    阿奴很不自在,她心里有鬼,总觉得沈青娘有言外之意。见刘仲额头已是一片青肿,忙把他拉起来:“你伤还没有好,别跪在冰地上,小心一点。”

    下了雪山,进入雅砻江河谷,羊肠小道贴着雅砻江蜿蜒在群山密林之中。

    罗桑提前去拜会了朱桑颇寺(砵教寺院)的赤巴,请他答应为他们清空前面的道路。有些路都是人马年深日久踩出来的鸟道羊肠,有些路就贴在雅砻江的悬崖峭壁上,仅可容足,连转身都是奢侈,一个错步就踪影全无。若是对面也有马队过来,只有双方协商,最后总有一方要把自己的马牛抛下悬崖,好让出道路。

    罗桑更担心的是有人截杀,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取得朱桑颇寺赤巴的保证后,他又拜会了沿路的大小头人。随后喜气洋洋的回到亚曲客(雅砻江河口),说西俄洛的悉登头人请他们参加郭岗莲花宝顶煨桑节,沿路一直到毛垭大草原(今理塘)的安全,那位头人打了包票。

    阿奴疑惑于罗桑的影响力,云丹鼻子哼哼,虽然罗桑貌似欺骗了他幼小的心灵,但是此事他是最大受益人,多的话自然不会说。

    这些日子,他发现了阿奴的最大弱点。她根本就是个好奇宝宝,许是在深山里憋了十年的缘故,阿奴对外界的一切很有兴趣,说的好听,就是有探索精神,说的难听点,就是现在说的‘事妈儿’,什么事她都想刨根问底。云丹很阴暗的想,我就是不告诉阿奴,憋死她,哈哈。

    路虽难行,刘仲等人已经司空见惯,用阿奴的话说,大家都是‘老驴子’了,虽然没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于雅砻江河谷的路段,沈嘉木的笔记中写道:“或临陡崖峭壁,危崖一线,俯视河水如带,汹涌异常,人马咸揣揣缓行;或涉山涧急溪,幽谷翠林,朽木败叶,烂泥裹足……江深流急,无舟揖,无津梁,故驼帮渡江,皆用皮船。船以野藤为干,以牛革为衣,其形椭圆,如半瓜;其行轻捷,似飞燕;凌波一叶,宛转洪涛,浪起如登山邱,浪落如堕深谷。临岸遥观,若将倾覆焉。乃方沉于浪底,涌现于涛头,严如飓风时际,立黄鹤楼看轻舟冲浪,同一怵目惊心也。幸河幅不宽,波澜甚小,舟子一人,摆双浆,坐后梢,顺水势,乘浪隙,斜行疾驶,瞬息即登。皮船大者,载重四百斤,小者载二百余斤。小船以一革制成,大船则用二革,其结缝处时时以酥油涂之,以防浸漏。蕃人牛马皆能泅水,每渡河时,先纵一牛过河,系于彼岸,然后纵马牛人水,不待驱策,皆攒望彼岸之牛而群集焉……”

    也有惊喜,山林里一群金丝猴被惊动,呼朋引伴相携而去。

    沈嘉木写道:“阿奴谓之‘金丝猴’。阿仲喜曰:‘乃金丝狨耶?今见其活物也。吾有一狨座,金色异采,茸软且绵。献者云‘所费十数只狨奴脊毛也’。’阿奴色变而去。余亦不敢言有一狨褥也。尝听人云‘狨生于深山中,群队动成千万。雄而小者,谓之狨奴。猎者先以药矢毙其母,母既中矢,度不能自免,则以乳汁遍洒林叶间,以饮其子,然后堕地死。邑人取其母皮,痛鞭之,其子亟悲鸣而下,束手就获。’母子俱毙,手法残忍至此。今见其腾跃树冠,母子快活相戏,狨王四顾警哨,俨然类人也。心戚戚然,颇不自安。”

    一路平安无事,一行人往郭岗顶而去。

    半道上远远看见一个寨子,罗桑笑道:“这叫麻格宗,就是老妈妈村,我带你去见那老妈妈。”他抱起阿奴,奔上几步,见路边一个吐蕃老妈妈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罗桑大笑,取着阿奴喊道:“扎玛大妈,我把女儿带给你看啦。”

    扎玛大妈见到罗桑,看看阿奴,她笑道:“罗桑啦,你来啦,这个孩子上次来过,这么漂亮的孩子谁会忘记。”

    她朝着后面的牦牛队高声唱道:“远来的客人们啊,可否进来喝杯酥油茶,前面有狼来挡路,人多才能把路行。”

    牦牛驼帮的人哈哈大笑,他们都与扎玛大妈相熟,纷纷上来行礼。

    扎玛大妈常年在这条道上,每当看见茶马道上落单的行人商贾,她便提醒前面有狼经常出没,当道伤人,并叫行人到她家去休息,等人结伴而行。老妈妈总是热情地提供茶水食宿。这样,不知使多少人免于狼害,于是人们便亲切把这个寨子叫作“麻格宗”,人们都很敬重她。

    大妈要请大家喝酥油茶,,正说笑间,忽然远处一片黑黑的云雾迅速的往这边袭来,牦牛驼帮的头儿益西多吉脸色大变,叫道:“快躲!”

    风越刮越大,吹得人遍体生寒,瞬间黑云漫过头顶。众人拉着牛马纷纷躲避,刘仲和云丹也被人搀扶躲在一棵树下。‘轰隆隆‘一阵怪响,阿奴身上忽然被硬邦邦的东西砸了几下,她‘咦’地一声,还想探出头去看,被罗桑一把抱进怀里,只见满地上蹦蹦跳跳弹起一些鸡蛋大的东西,牛马已经受惊的惨叫嘶鸣。随后大片的冰雹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又像兵乓球一样弹起,地上白花花的一片,除了冰雹在乱蹦乱跳,什么也看不见。阿奴感觉罗桑的头震了一下,连忙伸出手抱住罗桑的头,随后两手被冰雹砸的又痛又麻。

    俄顷,冰雹忽的消失了,天空放亮。人们纷纷走出来,满地是鸡蛋大的冰雹,人们啧啧称奇。刘仲第一次看见冰雹,拿了一粒在手上,奇形怪状的,像剥了皮的石榴,里面还包着石粒,草籽什么的,没有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滩水。

    牛马都受了惊,牦牛驼帮的人安抚了好一阵,一匹马脱了缰绳往前跑了,找到时发现腿已经摔伤了。

    几名找马的人回来,神情古怪,请罗桑和益西多吉往前去查看。

    罗桑和益西多吉带着人急急赶去。前面那匹伤马正在哀鸣,这里是有一片草坡,旁边是树林,树林边上躺着一个人,旁边站着几个,那服饰?罗桑眯眯眼,察雅的武士。

    那几个人见是罗桑到了,忙恭敬的行礼。

    领头的一个说道:“我们要见云丹小主人。”

    罗桑不回答,上前看了看那个躺着的人,胸口塌了一块,已经死了。察雅人说:“是康珠,这次他是领头人。”

    一共有二十名察雅武士,他们被缴了武器,带到云丹面前。原来他们是准备在最险的路段上伏击云丹,不料罗桑四处拜山,各处势力都出来替他清空道路。他们无处藏身,最后躲进这片林子。那死去的洛巴是康珠的弟弟,他要为弟弟报仇,不愿意离开,因为罗桑和云丹,弟弟失踪连尸体都没找着。罗桑落单时,他本想伏击罗桑,不料手下的人起了分歧,他们也是被《罗桑嘉措》荼毒长大的,罗桑又是一个贵族身份的喇嘛,红教掌教的弟子,他们对他又敬又怕,不想杀了他惹麻烦。

    康珠心里不忿,今天出去查看罗桑他们的情况,还没有走几步,冰雹就下来了,他想跑回林子里躲避,那匹惊马冲过来,一下把他撞倒在地,重重的踩在他的胸口,随后马也摔倒在地。等雹子停下来,康珠已经没气了。

    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他们本就迷信,洛巴失踪,康珠离奇死亡,他们认为是天降神罚,惩罚他背叛原主人拉格头人。所以几个商量了一下,反正不管是扎西还是云丹,都是察雅香堆头人家的,他们认为不存在‘反水’之类的问题,不会被挂上狐狸尾巴,留下可耻胆小的名声,于是决定投奔云丹了。

    云丹脸皮抽了一下,他发现跟着罗桑这批人,有些很血腥的事情会以一种滑稽的方式收尾。不管怎样,他从一根光棍扩充成了二十人。

    阿奴的手被砸的青紫一片,肿了起来。罗桑又心疼又开心,见他一脸古怪,似笑非笑,阿奴正痛的心烦,懒得理他,转头找纳达岩撒娇去了。

    注解

    1.狐狸尾巴:吐蕃时期,藏族先民崇尚武力,以战为荣。《旧唐书·吐蕃传》说,吐蕃社会"贵少壮,贱老弱",以战死为荣,连世战死,视为"荣誉甲门",赐旗嘉奖。古代吐蕃部落中,哪一家做了对不起本部落的事,或战争中当逃兵者,要么不许他们立杆,要么在旗杆上挂狐狸尾巴。当时给英雄将领穿豹饰虎服,懦者头垂狐尾,以及为"荣誉甲门"赐旗,是吐蕃的一大风尚。

    2.沈嘉木笔记渡河一段来自‘湘西王‘陈渠珍的《艽野尘梦》,本人水平有限,实在憋不出,加上也没有坐过船,经验不足,只好借用。

    16977.

第二十一节 声名远播

    那匹立下大功的马被托给扎玛大妈照顾。Www.这次雹子范围不大,不过寨子里的庄稼还是被砸坏了不少,房屋因为是石头垒的,倒没什么损失。卓玛拿出了一大堆布匹和茶叶酬谢扎玛大妈和寨子里的人,寨子一片欢腾。

    云丹仔细问了父母的下落和家里的一些事。他们没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消息,只听说拉格头人和小夫人有些时候没见着了。最后有一个武士说:“寨子里来了两个古修拉,一个是大夫人的哥哥。”大夫人央金旺姆有个哥哥叫达西是仁达寺的‘措钦吉瓦’(相当于大管家)。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闻了。

    一路上,远眺青山白头,俯看云盘足底,忽而森林,苍翠欲滴,忽而草场,花如繁星,衬着白云蓝天,至纯至明的色彩,生机勃勃,令人惊叹。

    远远听得歌舞喧嚣,人声鼎沸,俄顷,一片起伏阔大的高原草场出现在眼前。周围群峰低头,似莲花瓣一般将郭岗顶拢在怀中,这片已经沸腾的草场就是那莲花的花蕾。

    星星点点的白色帐篷像蘑菇盛开在山间草场。人们穿着节日的华丽盛装,边唱边跳,那长长的衣袖像天边的流云,那美丽的衣裙飞舞出一道道彩虹。

    罗桑满脸兴奋:“仪式做完了,我们还是来迟了点。”他‘哦呵’大喝一声,纵马奔向最大的一个帐篷,众人紧紧跟随。

    阿奴被纳达岩抱着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心里有些遗憾。卓玛云丹与沈家一帮人因为居丧,不能参加,被留在山谷的村子里。

    帐篷外一个虬须髯髯,铁塔般的男人迎了出来,与罗桑两人相拥大笑。那是个典型的康巴壮汉,比罗桑还高半个头,黑红的脸庞,明亮的眼睛,一身黄灿灿的绫罗,虎皮帽子,手上满当当的戴着宝石珊瑚戒指,富贵逼人。

    他往罗桑身后看来,嗓门洪亮,震耳欲聋:“罗桑啦,你家的小仙女在哪?”

    阿奴歪歪脸,被他看见,他俯下身子,喜笑颜开,声音忽然低了几度:“你叫格桑梅朵?”

    阿奴脆脆的应了一声,带着阿依族人连忙行礼。

    想来他就是悉登头人了。

    他压低声音跟罗桑说:“怪不得,你让我小声些说话,真是风一吹就会飘到天上去。”他自以为声音小,其实人人都听得见,后面的人发出一阵善意的低笑。

    阿奴满脸通红。

    他身后的女子拿来一盘珠宝,笑容殷殷,呈给阿奴。悉登头人笑道:“这是我给的见面礼。”

    罗桑示意阿奴收下,带着阿奴介绍各位前来参加盛会的头人。他们笑呵呵,也挥手叫人送上礼物。

    阿奴两眼闪闪发亮,这样也能赚钱?

    悉登又介绍自己的妻子儿女,对着他的小女儿揶揄道:“人说次央是康巴第一美女,只比格萨尔王妃珠牡差一点,如今被人比下去了吧。”

    次央大约十六七岁,身材窈窕,高挺的鼻子,双眼妩媚含情,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扇子一般,脖子上一排红珊瑚项链衬得她肌肤胜雪。她素来心高气傲,直走到阿奴身边,问道:“你说我们俩谁更漂亮?”

    悉登‘咄’了一声,骂到:“不懂礼节的孩子。”

    阿奴看在悉登送了最多最好的珠宝份上,很谨慎的斟酌词句:“我还小呢?谁会去注意一个孩子。现在人们只会赞美你,”阿奴看了旁边一眼,几个小伙子眼神热烈的看着次央:“你的情郎眼里只有你。五六年后,你早已找到如意郎君,生活幸福美满。我才刚刚成年,那时候人们会来赞美我,我的情郎眼里也只有我。”

    话很绕口,可以次央还是听懂了,阿奴是说两人年纪不同,无法比较,只要情郎的眼里自己最美就行。她微笑起来:“说的不错,我们去跳舞吧。”

    女孩子的友谊来的很快,跳完一圈下来,两人已经叽叽喳喳开始无话不谈。次央的情人是一个吟游诗人,他叫桑珠,见两个女孩子落单,他趁机过来找次央。阿奴刚才听见他唱歌,他的歌声高亢嘹亮,似可穿云破雾,此时压低了声音偷偷唱起情歌,竟又缠绵悱恻,令人耳热心跳:

    “心中爱慕的人儿,

    如能够百年偕老,

    不啻与从大海里淘来珍宝。

    邂逅相遇的美娇娘,

    浑身散发着芳香,

    恰似白色的松石,

    捡起来又抛到了路旁。

    头人家高贵的小姐,

    若打量她的娇容,

    好像成熟的桃子,

    高高的挂在枝桠……

    次央脸若红霞,心甜如蜜。拉着阿奴悄悄的往边上的林子里走。

    桑珠不过是个流浪艺人,跟次央身份不般配,悉登想让次央嫁给另外一个头人。两人只能偷偷相会。他们躲在树后火热的说着情话,大胆奔放,旁若无人。现在轮到阿奴不好意思,次央要她放哨,所以又不敢走开。

    罗桑到处找阿奴,阿依族人善舞,此时都融入人群中。罗桑找的很费力,好容易看见阿奴,诧异她没有跟去跳舞,反而坐在地上发呆。

    阿奴不敢说,只好说累了休息一下。

    原来,悉登的母亲转了一圈回来,听说罗桑带来了女儿,要见阿奴。

    那是个慈祥的美丽老妈妈,次央有点像她。她很喜欢阿奴,又塞了一堆珠宝,阿奴笑得眉眼弯弯。

    同她一起的还有各位头人的妻子女儿,见阿奴年纪虽幼,却笑如春花盛放,令人心动神摇。她与罗桑长的不像,那就是像母亲咯,众人好奇阿奴母亲是谁?如此美女,怎么没有听说?

    罗桑避而不答,他越是支支吾吾,别人越有兴趣。忽然,一位贵妇人说道:“难道是丁青桑玛?”

    众人安静下来。阿奴只听见低低的不同声调:

    “咦呀,丁青桑玛!”很惊讶。

    “真是丁青桑玛?”疑问。

    “嘿嘿,丁青桑玛的女儿。”快来看猴子啊,阿奴觉得他没说出的下半句应该是这样的。

    “丁青桑玛,真的有这个人吗?”怀疑。

    “哦,丁青桑玛。”肯定。

    “真的很漂亮。”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原来真有丁青桑玛,我以为是传说。”一个开朗一点的男孩子的声音。

    什么传说?阿奴疑惑。

    “丁青桑玛的女儿,也不怎么样。”一个女人妒忌的低低的声音,尖尖细细。

    阿奴烦了,恶意的想,一帐篷的贵妇,个个像插满糖葫芦的棒子,又红又亮。

    罗桑见女儿小脸放下来,就知道小祖宗不高兴了,顾不上失礼,说要带女儿去跳舞,赶紧牵着阿奴跑了。

    阿奴问:“什么是传说?”

    罗桑支吾,这要怎么说。牙一咬,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要是阿奴从别人那里听来奇奇怪怪的版本,那时不知道阿奴会怎么看自己这个阿爸。

    他说当时从白玛岗回来,跟老朋友阿波在酒馆里喝酒,那几年的经历什么的都跟他说了。阿波是个吟游诗人,以艺术手法加工升华了一下,做了一首《罗桑嘉措》,后来就传唱开了,他也出名了。

    见女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罗桑摸摸鼻子苦笑:“你知道,吟游诗人的嘴巴上可以跑马,那个,呃,这个,他们越唱越离谱,嘿嘿。”

    阿奴好奇:“你唱几句,我听听。”

    罗桑东看西看,不接阿奴的话。阿奴那肯罢休,缠着要罗桑唱几句。罗桑看见悉登跟两个黑衣喇嘛在说什么,很不高兴的样子,忙装作很紧张的样子赶过去,远远的喊道:“悉登啦,怎么啦?”阿奴更紧张,悉登站的那棵树后面就是桑珠和次央。

    悉登回答:“今天你们过来的时候遭遇了雹子?怎么没告诉我?”

    罗桑道:“哪有时间说啊。”

    也是,悉登点头说道:“这两位是朱桑颇寺的冰雹法师,今年刚刚做过驱逐冰雹的法事,我这里又下了雹子。”

    他很严肃的问:“难道是我的贡物数量不够吗?还是你们做仪式的时候忘记请求山神保佑我的这块地了。”

    两位法师很尴尬,正准备回话。罗桑抢着回答:“那是因为山神们发现背叛主子的坏人。”

    悉登和两位喇嘛都很惊讶。

    悉登问道:“那就不是我的缘故了?”

    “对。我跟你提过云丹,拉格头人的儿子。”

    “哦,那个勇敢又可怜的孩子,身体里有四根铁针的孩子,我记得。”

    “那个背叛者是他父亲的随从,想杀云丹,山神惩罚了他,他已经被惊马踩死了。”

    悉登喜道:“我还以为是谁触怒了山神。原来是山神惩罚坏人。”

    三人又围着罗桑问了事情经过。

    两个喇嘛很高兴,这样他们就免去了挨鞭子的处罚。

    悉登恼怒那些察雅武士不顾他的禁令,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劫杀云丹。康巴人剽悍好斗,恩怨分明,见自己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还好山神帮他杀死背叛者,让他守住了承诺,保住了面子。一腔恼怒都发到不给面子的扎西身上,当即决定借给云丹三十名勇士,助他夺回头人位置。

    阿奴很替云丹高兴,又替次央担心。悉登往后看了一眼,阿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次央的裙子一角露在外面,只能祈祷悉登没有注意。

    还好悉登只是看看,就和罗桑找云丹去了。

    留下的阿奴觉得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看哪,那就是丁青桑玛的女儿。”她觉得自己像个猴子被人窥看,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

    次央见没人,捂着胸口走出来,边整理裙子。阿奴不高兴的朝她呲了呲牙,次央连忙软语赔笑。

    阿奴说道:“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直接跟你阿爸说。”

    次央说道:“阿爸很固执。”

    “那你阿爸怕谁?平日里最听谁的?”

    “我奶奶,就是奶奶想让我嫁那个头人俄松的。”次央无精打采。

    阿奴眼珠转转,看见那两个冰雹法师,捅捅次央:“我看你阿爸更听山神的。”

    次央看着喇嘛,两家缔结婚姻之前要请喇嘛占卜吉凶。爱情让女人变得义无反顾,信仰可以暂时放一边。她唇角笑意浮起,长长的睫毛像贝壳一样盖下来:“阿奴玛,你真聪明。”

    “做的严密点,被他们知道不是玩的。”阿奴像个狗头军师。

    阿奴不愿意呆在这里,找到纳达岩后,带着珠宝就跑去找刘仲。

    众人见她坐在一堆珠宝前,念念有词,像一只小钱鼠,一副土财主见钱眼开的样子,都觉得好笑。云丹被人扶进来,见阿奴没有去玩耍,还没问,刘仲就笑道:“别跟她说话,看见她的眼珠没有,里面满满的全是珊瑚珍珠宝石,看不见别的了。”

    云丹失笑。他带了个好消息来,悉登同意借他三十名勇士,另外几个头人看见了,听说了雹子的事,觉得是神意不可违抗,也纷纷借人,现在他有九十名勇士了。在这里,大小头人就像海子一样星罗棋布,有九十人的武装就很能做些事情,不会像原来那样被动。刘仲很替他高兴。

    云丹见他眼睛里盛满真诚,心里一热:“我们结拜做兄弟吧,我有个哥哥,却是我的仇人,听说你有父亲弟弟,也是你的仇人。”

    刘仲被他说很难过,为自己也为云丹,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起,当下爽快答应:“好。”

    两人被扶着出去找罗桑。

    等阿奴点完珠宝,帐篷里只有纳达岩,听说两人要结拜,阿奴也觉得不错:“他们都没什么朋友。”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小男孩探头探脑:“阿佳,阿佳(姐姐),仙女在哪里?”纳达岩走过去往外一看,外面一地都是孩子,七嘴八舌:

    “丁青桑玛,丁青桑玛,仙女”

    “不对,是仙女的女儿。”

    “那也是仙女。”

    “她漂亮吗?”

    “有几个头?”

    “有翅膀吗?”

    “没有。”

    “会飞吗?”

    “寺里的壁画上,仙女有八条腿。”

    “笨蛋,那是魔母。”

    阿奴听得快崩溃,抓着纳达岩的衣服塞耳朵,纳达岩问清楚后,哭笑不得。外面被围了一圈,孩子们不敢进来,阿奴也不敢出去。

    直到大人们赶来,驱散了孩子,阿奴已经疲惫的睡着了。

    注解

    1.煨桑节:煨桑在藏语中是燔祭战神的意思,为古代藏族部落一年一度的重大庆典。

    “桑”是藏语“祭礼烟火”的意思。它是一种既古老又普遍的藏俗。这种藏俗的产生可以溯源到原始时代。最初是藏族男子在出征或狩猎回来时,部族中的话长,老年人以及妇女、儿童在寨子外面的郊野,燃上一堆柏树桠枝和香草,并不断向出征者身上洒水,用烟和水驱除因战争或其他原因沾染上的各种污秽之气。发展到后来,就与藏族纷纭战火的战争联系起来,就以“桑”来燔祭战神,祈祷部落平安,战争胜利。直到公元七世纪之后,煨桑仪式与佛教结合,规模更大,盛行更普遍,在原始宗教、本教、佛教的多层文化催化之下,形成了世界独一无二的祭祀节日——煨桑节。

    2.情歌是仓央嘉措的,他还没有出世呢,厚颜借用一下,要是历史改变,他就不用做活佛,会不会幸福一点?

    3.冰雹喇嘛:冰雹是江孜农民的大害,藏族人相信冰雹是“神魔”的箭,是用来惩罚人类的。西藏的诸多“神灵”都有释放冰雹的本领,最厉害的是雪山神,他们被称为冰雹王。西藏有十八个冰雹王,总领头是年青唐古拉雪山神。传说莲花生大师在驯服了念青唐古拉山神和其他能降冰雹的神灵后,告诉他们:你们只能够危害那些违约之人、虐待孩子的父母、不善待父母的孩子、还有残忍动物和其他作恶之人,也可以把冰雹降在那些争斗不断或者是私生子很多的地方。

    别的地方也有冰雹喇嘛,布达拉宫下了一次冰雹,据说做法失败的冰雹喇嘛受到了处罚。

    16977.

第二十二节 奇风异俗

    告别悉登头人时,次央站在悉登后面,对着阿奴挤挤眼,两人心照不宣,次央是个行动派,她已经搞定了要给她占卜婚姻吉凶的喇嘛。www.uu234.net后来见到队里有云丹刘仲两个重伤员,她送上了一大包冬虫夏草鹿茸茸表示感谢。

    罗桑带着扩充的队伍继续西行。刘仲一路上见过了雪山冰川,荒原河沟,森林草场,在翻过两座雪山后,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高原大草原——毛垭大草原(今理塘)。

    辽阔壮丽的毛垭大草原,像织满五颜六色野花的绿绒地毯,直铺到天际,零星如白棋子散落的是帐篷,点点移动如黑棋子的是牦牛,云影天光,变幻莫测,将草原映照得如油画般色彩斑斓。

    众人心旷神怡。不久,几个汉人却心跳气促,这里海拔有四千多米,他们不能久待。长途跋涉至此,他们个个又黑又瘦,嘴唇发紫。连原来皮肤白皙的沈青娘脸上都腾起了两团高原红。

    还没有走出草原,就出事了。阿奴买来的一个叫阿昌的汉人奴隶倒地不起,纳达岩和古戈上前给他检查了一下,摇摇头,已经晚了。阿昌抓着自己的胸口一直抽搐,拼命喘气,嘴里不断咳出白色粉色的泡沫,很快,就不动了。旁边一个奴隶哭诉,原来他生病有一段时间了,怕被丢下自生自灭,不敢说出来,最后高原反应要了他的命。

    根据汉俗,要将他土葬,一个牧民指了一个地方,那里是路过死在这里的汉人的坟场。

    已经有数十座。

    之后,阿昌临死的惨状让那些一起买来的汉人奴隶人心浮躁,走到巴塘的时候,又倒下一个乌蛮女奴。阿奴心想:也许自己永远做不了奴隶主,这真是个很能考验心里承受能力的职业,该跟他们谈谈了。

    罗桑见众人疲惫不堪,决定在巴塘的措普沟休整一下。

    巴塘处于金沙江河谷,海拔不高,曾是古白狼国国都,这里的海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措普沟美如仙境,这里有碧如翡翠的‘康巴第一圣湖’措普湖,最让人神往的还是热抗温泉群。尚未靠近,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大大小小的泉眼,形态各异,峡谷中、山坡上、森林中、田野里、悬崖下、河水边、到处升腾着一股股热气,遮盖了半个天空。那热气忽淡忽浓,忽明忽暗,在阳光的照射下,不停的变幻着迷人的色彩,景象蔚为壮观。

    此时正值夏季,牧民把牲畜赶到温泉边饮含有硝盐的矿泉水,同时撑起帐蓬享受天赐瑶池般的热泉。罗桑他们就扎营在这里。

    刘仲见到牛羊在蒸汽中悠游自在,一点也不害怕,不由咂舌。

    见有温泉可泡,人人兴奋无比。走了这么远的路,虽说不上蓬头垢面,身上却散发着怪味,连最爱干净的沈青娘身上也长了虱子。

    阿奴很幸福的泡在泉水里,她潜入水中,过了好一会才冒出来,大口喘着气说:“真热,这样,虱子就都被淹死了。”

    纳达岩笑道:“等我帮你把辫子解了再泡。”

    “这么多小辫子真讨厌,还抹了那么多头油。”阿奴嘟嘟囔囔,乖乖的让纳达岩把辫子都解了,吞一口气,又潜下去。

    纳达岩含笑看着阿奴像一只鱼在水里悠游,长长的头发像水草一样飘荡,有热水泡澡真舒服,他想。

    正泡的晕乎乎的,忽然,胳肢窝被挠了一把,他痒的哈哈大笑,站起来,反手去捞,阿奴连人带水被拎出水面,头发盖的一头一脸,她一吸气,头发的水呛到鼻子里,呛的她咳嗽连连,纳达岩连忙把她的头发撩开,又被阿奴挠了一把,他猝不及防,手一松,阿奴又掉进水里,她尖叫一声,弹起来,愤愤的拨水反击,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突然‘啊’的一声讶叫,他们抬头一看,沈嘉木很尴尬的站在边上,见他们看过来,他结结巴巴的说:“猎了几只野羊,正在烧烤。”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奴也没在意,趴在纳达岩身上指挥他挠背:“背上痒,这里,这里,过去一点,不对,下面一点……”

    沈嘉木回到阿错他们泡的池子边上,他期期艾艾了半晌,刘仲奇怪了,问道:“六舅舅,你怎么啦?”

    他一问,云丹,阿错,老七,十七,十九,连狗娃子都看过来。沈嘉木想想,凑在阿错耳边嘀咕了几句,阿错挑眉:“有什么关系吗?”

    沈嘉木奇道:“阿奴也有十岁了,那个,那个……”他本想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又一想夷人风俗不同。

    阿错更奇怪了:“这个跟阿奴几岁有什么关系?我们那里都是在一个海子里洗澡的。”

    语惊四座,当然,都是汉人。

    沈嘉木更是口吃:“那——那——这个——这个男的和女的……”

    “什么那个这个?都在一起。”

    沈嘉木决定问个清楚:“你们那还有什么怪俗?”

    “怪俗是什么?”阿错汉话不好。

    沈嘉木满脸黑线,只好又换个话题:“阿奴跟纳达岩什么关系?”一路上两人同吃同睡,纳达岩不是阿奴父亲,也不是哥哥,那是什么关系?

    问这个啊,阿错挠头,这要怎么说,他一直觉得对不起阿奴,虽然是阿妈做的事情,但是阿奴很不喜欢提阿妈,他斟酌了一下:“阿奴的丈夫。”

    这个回答比刚才还惊悚,人人张口结舌,云丹眼神暗了下来。

    沈嘉木张大嘴,这么劲爆的答案,他虽不是道学先生,还是接受不了:“阿奴,她才,才十岁。”汉人中女子也有年幼出嫁的,但是那大多是童养媳,阿奴看样子地位不低,怎么也落不到童养媳的地步。

    “那是阿奴自己选的,阿岩也答应了,他们就是夫妻了。我们寨子里女人当家,以后阿奴就是族长。”阿错觉得很正常。

    “女子当家,”几个汉人都吃了一惊,沈嘉木惊喜问道:“你们是女国?东女国还是西女国?”见阿错一脸迷惑,又问:“还是雪山女国?孙波?西海女国?”

    阿错更是莫名其妙。

    “不对,你们的衣饰不对。”沈嘉木沉吟片刻,马上否认,他念叨:“‘女王穿青毛绫裙,袖长到地。发作鬟髻状,两耳垂铛(耳环)。足穿革素皮靴。一般男子披发,妇女辨发,男女都用彩色涂面。’咦,倒像是卓玛的打扮。”

    想想自言自语道:“女国在葱岭以南,其俗贵妇人,轻丈夫,而性不妒忌……”

    沈嘉木又问:“你们……”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们夫妻几人?唉,不对,不是这么说。”他换了说法:“你们一夫多妻还是?”‘一妻多夫‘他还是没说出来。

    阿错想,阿奴事先警告过不准多说寨子里的情况,不过这个问题没什么吧,他回答:“一夫一妻。”

    沈嘉木满脸疑惑,阿错又道:“我们满十五就可以行成年礼,之后就可以挑自己喜欢的成亲,不过要我阿爸卜卦,看一下吉凶。若是合不来,只要跟我阿妈说一声,分开后再找过就是了。”

    “你阿妈是族长?”

    “对。”

    “你阿爸跟阿奴的阿爸……”沈嘉木打了手势,阿错的汉话一般般,咬文嚼字他听不懂。反而打个手势他明白了,他回答:“我阿爸是大长老,是阿妈的第一个丈夫,阿奴的阿爸是第二个,现在的,我四弟阿坤的阿爸是第三个。”

    哦,原来阿奴的阿妈嫁过三次,沈嘉木以为明白了。其实阿奴的母亲是娶了三个丈夫,云丹反而听明白了。

    沈嘉木又问:“你们女子怎么当家?”

    阿错比较了一下寨子里跟汉地的不同,说道:“孩子归女方,成亲后不住在一起,没有小老婆,一家大小都由最年长的女子管理。”

    沈嘉木最后还是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你们不是一个妻子有好几个丈夫?”

    “没有。”阿错回答的很干脆,只有阿妈有三个丈夫,阿奴以后可能也会有。这句话他不想说,阿奴不愿意提阿妈,而且她只愿意嫁阿岩,对阿妈一直生孩子,阿奴不止一次表示厌恶。

    云丹插嘴了:“我们这里有一个妻子,好几个丈夫的。不过都是穷人。”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沈嘉木连忙问了云丹几句,云丹的汉话比阿错更糟。不行,他心痒难耐,要找阿奴问问。唐以后,东西女国皆不见踪迹,没想到这里还有线索。

    阿奴正在烤野羊肉,肉被他们割成一条条的,涂了一层盐和花椒水,穿在木签上。

    见沈嘉木过来,她忙把手里烤好的肉串给他。

    闻着香气,沈嘉木囫囵吞了几口烤肉,将问阿错的问题又对阿奴问了一遍,阿奴直摇头,她只听说过《西游记》的女儿国,那是唐三藏从西域去印度的的路上,怎么会拐到这里?葱岭,葱岭在哪?阿奴一头雾水。

    她又指点沈嘉木去问罗桑,罗桑的汉话跟阿错差不多,不过沈嘉木还是从夹杂着吐蕃语的汉话中捞到一点资料。罗桑说,据说‘察木多’(今昌都一带)以前就是属于一个叫‘松巴’的国家,国主是大小两个女王,被松赞干布赞普吞并后,成为了吐蕃最大的一个邦‘松巴茹’,据说国内最大的巴、农、蔡邦等松巴贵族成为了吐蕃新贵族,现在已经成了世袭贵族,这个国家可能就是汉人说的那个‘孙波’,至今那里还有很多一妻多夫的现象,都是穷人,大都是兄弟们一起娶一个妻子,也有父子同娶的,不过很少。罗桑说这样的家庭比那些贵族一夫多妻的家庭更和睦,有限的财产也不会外流。至于什么东西女国,他不明白。不过听说东边‘促浸’(今金川,丹巴一带)那边,以前也有一个国家,国主也是女王,现在不清楚怎样了。

    罗桑建议沈嘉木最好去问阿波,他的一个吟游诗人朋友,吐蕃的历史就在他的嘴里。不过阿波行踪不定,只能看运气了。

    至于阿依族,只是个小部落,哪里是什么国家,不过他们要去阿依族,要经过一个叫‘博窝’(今波密)的国家,那里是悉补野部落的起源地,就是吐蕃的发源地,伟大的松赞干布赞普的祖先生活过的地方。博窝的嘎朗王与吐蕃王室有着很亲密的血缘关系。

    这边沈嘉木一走,刘仲连忙问阿错:“不是说要十五岁成年后才能成亲,阿奴怎么这么早?”

    阿错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他当时只有四岁多,只知道妹妹还没有到时间就出生了,阿妈出了很多的血,他看见来帮忙的阿松妈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阿妈最后还是活下来了,醒了以后却对着妹妹大声咒骂,她脾气暴烈,发起火来所有的人都害怕,他也很害怕,只敢躲在门外偷看。阿妈只听阿爸一个人的,阿爸那时候又去山上修行了。

    后来他看见阿岩来了,他是阿爸的徒弟。

    阿岩把妹妹抱走了,他才想起来,妹妹没有哭,出生时没有哭的婴儿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寨子里没有人愿意多看阿奴一眼,即使是他们尊敬的‘鬼师’的求恳。最后是古戈的妻子拉妲,阿吉拉的阿妈同意喂养阿奴。他去偷看妹妹,看见拉妲抱着她和阿吉拉一起吮吸奶水,阿奴好像只有阿吉拉一半大。她看见阿岩过来,马上不吃了,手伸开要抱。拉妲也没办法,阿奴没有力气大口吃奶,她的奶水也不够两个孩子。最后阿岩弄来了一只生了小羊的母羊,阿奴开始喝羊奶,才活了下来。

    阿爸下山后痛骂了阿妈一顿,带着他和两个双胞胎弟弟一起去看望阿奴,两个弟弟才两岁多,将阿奴亲的满脸口水。阿奴那天举着小拳头对他笑了,妹妹笑起来像一朵小花似的,他觉得很开心。那以后寨子的女人们才愿意挤出奶给阿奴。

    阿奴五岁的时候宣布要嫁给阿岩,阿岩苦着脸,可是还是答应了,他们只等阿奴满十五岁就可以成亲了。阿奴情况特殊,因为愧疚,寨子里的人没有人敢质疑阿奴的决定,大家已经认定他们是夫妻。

    阿错含含糊糊的回答刘仲:“阿奴以后是族长,规矩跟别人不一样。”

    云丹忽然爬出池子,侯在旁边的侍女连忙过来帮他穿好衣服,扶着他走了。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理个人卫生,满脸的络腮胡子。侍女问他是否要刮胡子,他摇摇头,胡子遮住了他的脸,看起来沧桑一些,可以隐瞒真实年龄,人们会将他当做有担当的成年人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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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美好前景

    第二天,下起大雨来,看着泥泞的道路,罗桑只能宣布继续休整。www.uu234.net

    阿奴找到古戈,他们一起去找那些买来的奴隶们。

    他们跟着卓玛的娃子(农奴仆人)住在一起,即使昨天洗过澡,衣服鞋袜还是散发着怪味,帐篷里很脏,臭烘烘的。

    阿奴忍不住歪头朝外吸了一口气,,见他们都跪在地上行礼,忙摆摆手:“都起来吧。”想来这样行礼是卓玛的娃子们教他们的。这样也好,他们还要在吐蕃的土地上走一个多月。

    阿奴摆好自认为严肃的脸色,用汉语说道:“我们还有三个月的远路要走。”据她观察,害怕的大多是汉人,吐蕃人习惯了高原,他们中有的人之前就过着迁徙的游牧生活,四处为家,倒不觉得行路辛苦。

    底下的人们嘤嘤嗡嗡的议论起来。

    阿奴继续说道:“如果生病了,最好跟古戈大叔说,我们有郎中,有病要早治。”她环视了一圈,见众人表情各异,她加重语气:“只要你们活着,我就不会丢下你们。”

    底下议论的声音一直继续,阿奴懊恼地想:“我还是太小了些,古戈大叔或者沈嘉木来说会不会更好?”

    有一个叫三娃的汉人站起来,他壮着胆子吱吱唔唔的说:“我能不能不走了?”

    阿奴皱皱眉,三娃一脸渴望的看着她。

    阿奴问:“为什么?”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脱下鞋子,脚上都是磨破结痂的血泡,还有鸡眼。

    阿奴低下头,阿依族人走了快一年,已经习惯了,现在有时候还有马可以代步。奴隶们都是用双脚走路,虽然他们以前都穷苦人家出身,但是谁也没有走过这么远这么难走的路。

    阿奴沉吟片刻,很严肃的对三娃说:“吐蕃有句话‘地上没有无主的人’,你要留在这里,只能永远做奴隶,卓玛家的奴隶算是很好过的,有的人家的奴隶过的日子连狗都不如,动辄挨打,每天只有一顿稀汤,而且子子孙孙都是奴才。”

    见他们的脸色都变了,阿奴趁热打铁:“他们还有一种奴隶叫‘朗生’,意思是会说话的畜生。”她抿紧了唇:“你们不想做人,要做畜生吗?”

    鸦雀无声。

    三娃低下头咕哝:“跟着你们,我们也是奴隶。”

    阿奴有些激动:“我不会打你们!不会饿着你们!不会把你们当畜生一样看!我们那里人少土地多,只要你们勤劳肯干,努力开荒,就会有自己的土地,每年只要交一点点粮食给寨子里。路虽难走,我都走过来了。你们都比我大,难道还不如我吗?”

    “你也是用脚走的?”三娃问。

    “不用脚,难道用手吗?”阿奴好气又好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再走三个月就可以到家了。有田有地的日子只要熬三个月就可以实现了,那里没有地主,没有当官的,没有头人……”

    一个汉女叫秀秀的打断阿奴的话,兴奋的问道:“我开的荒,地就是我的?”

    “对。只要交一点点粮食给寨子里就行了。”

    “那我们,我们还是不是奴才?”另外一个问。

    阿奴尽量微笑,低声说道:“还没有走出吐蕃的时候,你们就是奴隶身份。我们进出各位头人的领地的时候,需要你们的卖身文书,不然你们会被当成没有主人的奴隶。”

    那走出吐蕃以后就不是了,人人面露喜色。

    “还有,这些不能告诉别人。”阿奴告诫,众人鸡啄米似的点头。

    阿奴对三娃说:“你过来,脚要治一下。还有谁的脚烂了?”几个人站起来,阿奴把他们交给古戈,古戈带他们去纳达岩那里。

    阿奴转身吐了口气,抬眼看见刘仲歪在帐篷边上,皱眉骂道:“走路都要人扶,下雨到处乱跑做什么?”

    刘仲嘿嘿一笑:“我看你到这里来,跟过来看看有什么事。”

    他瘦了很多,已经找不到两个月前小地主似的又憨又傻的模样,脸上蜈蚣疤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怖。只是天天被阿奴洗脑,加上比大象腿还粗的神经(阿奴说的),他现在顶着那条疤已经习以为常,别人的异样眼光对他而言如同隔靴搔痒。

    雨小了,阿奴扶着他慢慢地走,刘仲有些不自在。昨天听说阿奴已经嫁给纳达岩,眼前这个一起玩笑,数次救他于危难的可爱小姑娘已经是别人的了,他感觉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夜里辗转反侧,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失落。

    阿奴才比他的肩膀高一点,发丝不时的拂过他的鼻子。阿奴扶着他呢,他不舍得放开,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把头转开。

    阿奴哪里会去揣摩他的心思,一路东张西望。

    忽然不远处,一股喷泉拔地而起,大约有四五个人高,蒸汽直冲云霄,热浪扑面,似乎连雨丝都被蒸发掉了。一个牧民从旁边走过,双掌合十对着阿奴说了一句,微笑走了。

    “他说什么?”刘仲仰头看着喷泉。

    “他说,看见这个间歇喷泉的人有好运气。”阿奴笑道。

    见她有了笑容,刘仲觉得天都放晴了,不由自主跟着微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阿奴戚眉,他就觉得心慌。

    没有高兴两秒,阿奴又拉下脸,刘仲忍不住问道:“今天怎么啦?”

    阿奴闷道:“没有什么,只是没有可以开心的事罢了。”

    “要不,我跟你讲个笑话吧。”

    “嗯。”

    “有一次,太子哥哥和我去见太后。”刘仲顿了一下,他很久未讲起皇祖母,也叫不出来了。“太后与永林公主,嗯,就是我的大姑姑在说笑话,她说太子哥哥出世以后,皇伯父很高兴,赐群臣汤饼宴,就是孩子出生三天,要请吃汤饼。”

    “我知道,就是面条,哦,就是面压成的薄片。”

    “对。”刘仲学着老夫子状摇头晃脑:“兵部侍郎华青君站起来说‘贺殿下祠嗣之有人,愧吾等无功而受禄。’皇伯父大怒:‘你这是说什么话,这种事你有什么功劳?’”

    阿奴‘咕’地笑了一声:“那个华青君是谁?”

    “是太后的侄儿。”

    阿奴想,当着孩子,还是太子说这种话,是相当不给面子了,想来这个华太后对太子也不好啊。阿奴问道:“太后对你和太子怎样?”

    “对我更好些,有好的东西都是先给我的。有一次南海进贡,里面有一颗很大的珍珠,就是给你的那颗。太子哥哥想要,我也想要,太后就赐给我了。”

    “那太子对你好不好?”

    “还好,我们一起住在东宫,有时候也会吵嘴打架什么的。太后和皇伯父都会偏着我,责骂太子哥哥。”刘仲一脸怀念。

    “你皇伯父对你怎样?太子不生气?”阿奴总觉得不对,那太子看着精瘦精干的样子,不像是个兄友弟恭的。

    “很好。”刘仲很伤感,“他总是责骂太子哥哥,却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太子哥哥生气,过一会就好了。”

    阿奴很鄙视的看着刘仲,他一头雾水:“我说错什么了?”

    “笨蛋。”阿奴怒道:“他对太子那是望子成龙,却把你当成猪在养。”

    “啊?”刘仲茫然的张着嘴,配上脸上的蜈蚣疤真是呆毙了。

    阿奴恨铁不成钢:“想来还是你那父亲做的孽,那皇帝奈何不了你父亲,只好对付你,为他的儿子,也就是太子的将来铺路。你是嫡妻嫡子,将来没有变数的话,就是你袭梁王爵位,一头猪比一头龙好摆布多了。到时候太子变皇帝,要杀要剐还不是他说了算。那太后也不是好东西,你在宫里这么久,没听说过一种死法叫‘捧杀’么?”

    刘仲摇头。

    “就是把你捧的高高的,对你千好万好,别人当然看你不顺眼,就会找你麻烦,在皇宫那种地方,一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你得意忘形之后,毛病当然多了,小辫子被别人一抓一大把,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刘仲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你都没去过宫里。”

    “我有脑子!”阿奴喝道,继续发挥想象:“太后对你比对太子好,处处排挤太子,太子肯定不高兴,不高兴就会找你麻烦,现在不敢找,等老的都死了,太子当了皇帝,看见你就想起当年受的窝囊气,他能不想着法子折磨你?”

    阿奴见刘仲脸色灰败,连忙住嘴,想想皇帝家真真让人心寒。难怪不让刘仲回家跟母亲一起,貌似刘仲母亲是个才女来着。刘仲被养成这幅蠢呆样,那高高在上的两个人总算是成功了。

    良久,刘仲开口:“墨书也说过,要我行事小心,对太子要恭顺。”

    “墨书是谁?”

    “我母妃给我找的书童,上次被劫杀,他死在我面前。”刘仲木着脸,阿奴发现他现在很少哭了。

    “宦官吗?”

    “不是,我朝没有宦官。”

    “啊?”阿奴吓了一跳。

    “开国太祖是前朝宦官的养子,他很尊重义父,当了皇帝就宣布废除宦官,说年年征战,人口太少,阉人过于残忍,有干天和。前朝的宦官还留下来颐养天年,一共有三千多人,最后一个在一百年前死了,据说还给他风光大葬。”

    “那你们皇宫怎办?”

    “分成内外宫,内宫里没有男人。皇帝只有一后一贵妃一妃。”

    原来后宫简化了啊,阿奴想那个开国太祖刘启是什么样的人呢?不会也是穿的吧。人家混的可真好啊。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不觉走到一个很浅的山洞旁边,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两个人坐起来,是驼帮头领益西多吉和一个面生的姑娘,见两人衣衫不整,阿奴和刘仲脸一红,阿奴忙转身:“打扰啦,你们继续继续。”扶着刘仲快步走了。

    刘仲有些口吃:“他们,野地,他……”

    “野合?”阿奴问道。

    刘仲大惊,阿奴连这个都知道。

    阿奴‘呸’的一声:“就你们假道学。他们天性自由,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有的一妻多夫……”刘仲想说这是陋习。

    “有的是陋习,有的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请尊重他们的风俗,你最好不要在人家面前露出惊讶的嘴脸。队里有的吐蕃人就是与兄弟共有一个妻子。”

    见刘仲满脸不可置信,阿奴解释道:“他们财产有限,娶妻子养孩子要花钱的。还有他跑马帮,经年累月在外,兄弟在家种田放牧,顺便看顾妻子儿女,分工明确,对家庭有好处。对他们来讲,共有一个妻子麻烦少了很多,有限的财产也不用分开。马帮里好多都是跟兄弟共有一个妻子的。”

    刘仲还是不能接受,阿奴也不指望他理解,只是耳提面命不准他露出鄙视的表情就好。

    见刘仲点头如捣蒜,阿奴忽然开口:“你跟着我阿爸去洛隆宗吧,我们那里还要走三个月,路远难行,你又有伤,先生好像也伤了元气,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刘仲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愿意,看他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阿奴很难过:“你别这样,我是为你好。青姨他们都希望你都活着回到中原。”

    刘仲摇头。

    阿奴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干脆跟他说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出山的时候是十五个人,还没有走出博窝(今波密),就死了两个,他们都是我表哥。一个过雪山的时候掉进冰窟窿,连尸体都找不着,还有一个过江的时候,掉进水里,那里风大浪急,他一沉下去,连头也没有冒出来就不见了,我们顺着河找下去几十里地,第二天中午在一个河滩上发现了他,已经没气了。”阿奴说着说着哭起来:“他会游泳的,肯定是被暗流卷走,才浮不上来。你跟阿爸走吧,真有事,我顾不上你。”

    刘仲坐在一旁,坚决摇头:“不要,我想去你们那里看看,先生肯定也不愿意。”

    “你三舅会找不到你的。”

    “没事,他本事大着呢,我母妃说的。”刘仲抱着阿奴一直安慰她:“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阿奴又想笑,还说他长大了,这就一爱哭包。

    刘仲威胁:“我们一起走,你签了契约的,别想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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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生离死别

    沈嘉木拿着戒尺到处寻刘仲,远远看见刘仲挨着阿奴坐在石头上说话,神态亲昵,他大惊失色。但是想想两人还是孩子,这样上去拉开两人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他连忙又转头去寻沈青娘。

    沈青娘正在缝补衣衫,听了失笑:“才几岁呢?阿奴不过心眼多些,也还是个心地纯正的好孩子。我们阿仲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就是块榆木疙瘩,等他开窍还早着呢。阿奴救了他几次,就是两个人亲密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阿奴已经成亲了。”

    “啊。”沈青娘吓了一跳,被针刺了一下。

    “听阿错说的。他说纳达岩是阿奴的丈夫。”

    “只是定亲吧?阿奴那么小,怎么成亲。阿错汉话不好,你也不问明白。不过两人岁数相差太大了些,我还以为他是阿奴的叔叔。”沈青娘有些遗憾的说。

    沈嘉木想想的确自己没问明白,再去问也不大好,他迟疑的说:“阿奴跟纳达岩同吃同睡……这个,虽然现在没有成亲,以后也是要成亲的。”他想想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阿仲和阿奴经常在一起,不是说日久生情,万一,那个,阿仲又是个死心眼……”

    “也是,阿奴长的漂亮,像一朵娇花似的,不要说男人看了心疼,就是我也是越看越爱。”沈青娘叹口气,“这一路上是没法了,等到了地方,少让他们来往就是了。”

    罗桑这时候急匆匆的通知大家,要赶紧上路了。前方过来的马帮说昨夜金沙江附近下了暴雨。此时正是雨季,要是洪水来了,或者引发泥石流,就没法过江了。

    走到巴塘,已经是下午。益西多吉和罗桑看了看江面,江面比平常宽一倍多,浑黄的江水如头狂狮怒吼咆哮着。

    罗桑迟疑了一会,益西多吉说可以走。罗桑去询问摆渡皮船的船夫,船夫们不肯走,他说洪水很快就会到了。

    罗桑许下重金,那带头的船夫心动了,看了看天色,想想说道:“这时候其实还可以走,不过要快,雨才下了半个晚上,要是一直下到现在,泥石流下来就根本没法走了。看天色上游可能又在下雨了。”罗桑看了看上游的方向,那里有一大片乌云。

    江面上拉着一根绳索,船夫要以人力把船挂在绳索上一点一点拉过河。因为浪急,这次牦牛和马也要乘船。

    就这样,人,马,牦牛,还有货物一点一点的被拉过河去,几个船夫轮流操作,累的气喘吁吁。

    轮到刘仲时,沈家人水性不佳,他们被分开乘船。他坐在被激浪冲的摇摇摆摆的小船上,心惊肉跳,罗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上次渡过雅砻江的时候,那天江水很平静,江面很窄,很快就过去了,倒没什么感觉。

    他看着船夫们抹了抹汗,拽紧绳索,喊起了号子,船开始一点一点前进。刘仲抓紧捆在皮船上的绳索,觉得自己忽上忽下,颠来倒去,有一会儿自己居然和江面齐平,他惊恐万状,船要翻了,他想,还没想完,船忽的又横过来了,他看见对岸的排成队的牦牛,长吁了口气,到了。人马还有货都湿**的,还好货物都是用牛皮袋子包紧了,不会进水。

    后面的那船是阿奴和纳达岩,还有两个阿依族人以及三匹马。刘仲和罗桑继续胆战心惊的看着阿奴的船在汹涌的波涛中一点一点的行进,怎么比自己的船走的还慢,两人都不满。

    快到的时候,忽然一个大旋窝卷来,船忽的被卷的在江上打转,电光火石之间,阿奴一甩手,银光一闪,那根小抓钩又勾住头顶那根渡船的绳索,她想去抓纳达岩,皮船又拐了个弯,那船夫失手,皮船被旋窝卷走,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打着旋儿漂远了。

    阿奴被吊在链子上留在原地,半个身子浸在江水里,咆哮的江水发疯似的的将她往下拽。她艰难的转头,看见皮船已经没有了踪影,她如遭重锤,懵了一下清醒过来,拼命地想用左手去够那链子。此时船夫拽着船赶过来,两个人拉起阿奴,罗桑将手镯上的机关打开,阿奴的手脱出来,船缓缓的拉到了对岸。

    阿奴下了船就往下游跑,罗桑追上来拉住她:“船夫们和益西多吉,阿错他们都过去了,你过去帮不了忙,只能添乱。”

    阿奴痛哭失声,罗桑抱起女儿,无计可施,只能在江边打转。

    天黑了,队伍还没有过完,两岸亮起了松明火把,把江面映照的透亮,后面的一船又一船,陆续都过来了,又有一船翻了,不过除了货物,只冲走了一只牦牛,人倒是没事。

    牦牛帮的二把手将队伍带离了江边,这里不能久留。他们一路点着火把,沿着山崖边的小路慢慢的走到中巴拉山下扎营。船夫们不顾疲累,都赶去寻人了。

    大家心里惨淡,没有人说话,闷闷各自做事。阿奴哭了一路,也不哭了,转头去指挥侍女熬姜汤。

    见女儿不再哭泣,罗桑松了口气,抓着念珠,盘腿坐着开始念经。

    这时候,开始下雨了。阿奴靠着帐篷的的柱子,想叫罗桑进去,见罗桑抬眼看看天,继续念经,阿奴也不说话了。刘仲硬把阿奴拽进帐篷,沈青娘拿来干燥的衣服。她迅速换下湿衣,喝了姜汤,包着毯子靠在一旁,闭上眼睛假寐。众人不敢多话,也闭上眼休息。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刘仲一骨碌爬起来。门帘打开,阿宝探头进来,见阿奴睡着,欲言又止,正想出去,阿奴开口道:“有事?”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原来她醒着。

    阿宝只会说苗语,还有就是叫众人的名字,她说:“阿错。”

    阿奴连忙起身走出去。

    阿依族人的帐篷里,阿错回来了。

    他正在喝姜汤,见妹妹进来,咽下嘴里的姜汤,急急说道:“找到了船夫,他挂在江边的树杈上,说是阿岩把他推上去的,他们又漂下去了。古戈大叔叫我先回来给你们报个信。”他喘口气继续说:“水位越来越高。”他看着妹妹,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一路上,什么样的路都走过了,他们很清楚,洪水来了,雨季里,这一带又是泥石流,山体滑坡的多发区。

    阿奴勉强对着哥哥笑了一下:“再等等,比这更糟糕的路都走过,这种路真不算什么。”

    阿奴想,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怒江,澜沧江,那次不比这次的危险,跟它们比,这一段的金沙江算是很平缓的,哪怕是涨水。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心脏狂跳起来,她上前紧紧地抓住阿错:“哥哥,上次那个马锅头说,这里往下就是虎跳峡,有多远?”

    阿错也想起来,他将阿奴的手交给阿宝,安慰道:“阿哥去问问,你别慌。”

    他急急忙忙冒雨跑出去。

    阿奴一下子软在阿宝身上,阿蕾连忙过来扶着她,三人偎依着在坐一起。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地上震动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这边山上的石块合唱似的‘悉里沙拉’的纷纷滚落。

    “地震?”三人吓得连滚带爬,冲出帐篷。还没有站稳,乱如蜂群的石块‘噼噼啪啪’地飞迸进了营地,所幸石块都不大。除了砸破一些帐篷,惊吓了几只牦牛外,没有照成大的伤害。

    罗桑跑过来找女儿,见阿奴无事,他放下心来。

    这时,跑去查看的人回来了:“对岸刚刚过江的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半片山没有了,都滑进了江里。江面都抬高了。”

    这以后直到天亮,再也没有事发生。

    近中午时,雨停了,古戈和益西多吉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人。洪水来了,前面的路都坍塌了,没办法再前进寻人。

    阿奴一阵眩晕,耳边隆隆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即使阿错摇着她,告诉她虎跳峡还有很远,他们会游泳,阿岩是巫师,他们不会有事。她什么也听不见。她抬头,天上大块大块的乌云,中间开始露出一点一点的蓝天,它们都开始打转,越转越快,好晕啊,她低下头,罗桑胖乎乎的脸凑过来,迅速的糊成了一片。她觉得自己掉进了深渊里,黑乎乎的,一点亮光也没有,她努力的挣扎,可是手脚都被绑住了似的,使不上力气。忽然,手上一阵剧痛,她急了,很用力的一挣,醒了。

    老七正在掐她的虎口,“你晕过去了。”他说。

    她抬了抬手,手上乌青一片,她动了一下,手都合不拢了,明显是被掐肿了。她对着老七怒目而视,老七很尴尬。

    刘仲凑过来:“你都晕过去好半天了,我们只好一会儿一会儿掐你的虎口。”

    他们已经爬过了中巴拉山。

    阿奴冷冷的看着他,刘仲张开嘴又闭上,不再说话。阿奴又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察木洛”(芒康盐井)。

    沈青娘和卓玛一脸担忧的坐在她身边,见她睁开眼,卓玛念了声佛,沈青娘如释重负,拿了点热水给她喝,她摸了摸阿奴的额头,怜惜道:“你一直发烧,睡了好几天了,中间也醒了几次,都是迷迷糊糊的。”

    阿奴喝了点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沈青娘问道:“想解手?”阿奴点点头。

    她这次醒了就没有再倒下,只是不爱说话,一坐就是好半天。刘仲想去看人家晒盐,又放不下阿奴,有时候像只猴子似的在屋子转圈,阿奴也不理他。他最后只好看沈嘉木的笔记过过干瘾。

    他们因为阿奴生病,耽搁了两天。古戈取了去年就订好的‘桃花盐’,罗桑也带了一批盐。见阿奴醒了,他们又重新上路。

    沿路都是裸露的赭红色岩石,连澜沧江水似乎都是红色的。刘仲终于看见了两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红褐色的盐架,几个妇女正在晒盐。

    现在澜沧江是汛期,已经过了产盐的最好时节。晒盐人先用粗大的原木搭建骨架,然后在上面横铺一层结实的木板,最后再铺上一层细细的沙土。这样搭的盐架卤水向上可以蒸发,向下可以渗透,简单却非常实用。每年三月到六月是澜沧江的枯水季节,两岸桃花绽放,也是出产“桃花盐”的日子。风大阳光充足,卤水的品质最好,出盐率高,等雨水一来,江水上涨,就很难晒出好盐。要靠太阳和风的力量把水分蒸发掉,晒出洁白的盐结晶,再用木板刮拢在一起,撮到竹背箩里沥去水分,就可以背出去卖了

    刘仲看的津津有味。沈嘉木说,尽管同取一江之水,两岸的盐田却泾渭分明地出现红、白两色。西岸的加达村盐田是红色,东岸上下盐井村的盐田却为白色,并因此被称为红盐井和白盐井,这种看似神秘的现象源于澜沧江两岸土质的不同——加达使用红土铺盐田,而上下盐井却用细沙或白土铺田。

    古戈抱着阿奴坐在马上,澜沧河谷裸露的岩石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她眯着眼,一整天连眼皮也没抬过。

    阿错见妹妹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宿营的时候去找了几种草。

    阿奴见他拿着一个草篓进来,摇头道:“草卦我算不准。”

    阿错也不多话,直接拿着草摆了个图案,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会,他说道:“卦上说是‘生离’,我只有这个算的准一些。”

    阿错跟阿奴一样是个巫术废材,这也是阿奴的阿妈还想再生个女儿的原因之一。不过阿错比阿奴好些,至少跟着阿爸学了一点,只是自知水平有限,平时不敢拿出来献丑。

    阿奴有些意动,她本就不相信纳达岩死了。

    第二天早晨,她摇醒阿错,兴奋的说:“你算的可是‘生离’?我梦见阿岩了,他身上很脏,不过还活着,还有一匹马,我还看见昆达。”她的脸又黯淡下来:“苏普尔没有看见。”昆达和苏普尔是阿奴阿错的表舅和表哥,这次跟纳达岩一起失踪的两个阿依族人。

    阿错躺在褥子上笑:“我没有骗你吧,可能苏普尔在后面,你没看见。”

    阿奴将信将疑,阿错补充说:“卦上说他们都活着。”

    上路的时候,阿宝一直跟着阿奴,阿奴看向阿错,阿蕾凑过来笑着说:“阿错说我老跟阿宝在一起都不要他啦,我把阿宝送给你。”

    阿宝显然也同意,在旁边一直点头。阿奴把她的头扶正,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眯眯的说:“真好。”阿宝脸红了。16977.

第二十五节 夜半来袭

    阿奴发现不对,罗桑和云丹本该北上走‘察木多’(昌都),怎么跟着阿依族人南下了?

    罗桑解释道:“北路探路的回来说三岩一带的土匪在等着云丹。那些人惹不起,只好走南路先去洛隆宗。”

    三岩在察雅边上,这一带是全吐蕃最穷最僻的地方,非强悍者不能存活,生为男人不会打家劫舍会被视为无能,必须坚守“病死为辱,刀死为荣”过一生。所以那一带的土匪也是最凶悍的。他们还盛行西方式的决斗,就是那种拳头对拳头,刀子对刀子的打法,绝无半点暗算,也绝不逃避,一旦反目,生死相见。不止三岩,整个康巴地区的人都是如此,只是三岩土匪特别多,所以别的地方的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康巴人,尤其是三岩人。

    阿奴看一眼云丹,貌似云丹对她笑了一下,她不确定的对着他咧咧嘴:“你招惹三岩人了?”

    如今云丹的脸隐藏在大把胡子下,很难看见他的表情,单看那胡子和身高,已经是成年男人了,只是身材太单薄了些。他瓮声瓮气的说道:“没有,可能是扎西,我的好大哥勾结的土匪。”

    不知是胡子的阻隔还是他到了变声期,声音变得粗嘎难听,他也知道,所以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听说他最近在戒鸦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下来。

    刘仲不管这些,一路看风景,阿奴说这一带人称‘小江南’,风景如画。一路上农田青黄交错,阿奴告诉他那就是青稞,糍粑的原料,快到青稞成熟的时候了。这里很奇怪,绿油油的山林草坝都在山腰上,山腰往下,直到江边都是光秃秃的褐红色岩石,混黄的江水深深地切割着高山荒原,从破碎石壁间穿行而过,阿奴说是澜沧江,罗桑却说是雅曲。路上不时可以看见滚石滑落,有一次一只牦牛直接被砸进江里,人人走的小心翼翼。

    路上的马帮,牦牛帮开始多起来,都驮着装盐的牛皮袋子。

    他们翻过觉巴山,休息一晚,爬上了东达雪山。刘仲仰着脖子,这山比以前的山都高。路很陡,走了一半,开始下雪,越往上雪越厚,刘仲气喘吁吁,咬牙切齿,下面峡谷里还热得冒油来着。

    阿奴脸色很难看,头开始疼起来。她连病了几场,身体越来越差,上次经过这里都没事。喝了几口红景天泡的药酒,她歇了一会,缓了口气。

    快到垭口了,狂风呼啸而来,卷起漫天雪花,前方花白一片,不辨东西,人人弓背缩腰,摸索前行。这里的雪已经没过膝盖,顶着狂风每走一步都像是拔萝卜。

    最后,云丹和刘仲是被四个吐蕃奴隶抬着过了垭口。

    晚上宿营的时候,刘仲瘫倒,直嚷嚷:“不会有比这更高的山了吧?”

    阿奴一晒:“这一带这座山最高了,不过往北有一座最高的山,叫珠穆朗玛峰,比这还要高很多,只是你没有机会爬而已。”

    “还更高,那要有多高啊?东达山顶都伸手可摘天了。”刘仲奇道。

    “大约海拔八千八百多。”

    “什么是海拔?”

    “就是从海平面开始算起的高度,青姨的家乡那里不是有海?海是最低的地方。”

    “那要怎么算?拿尺子量?”

    阿奴语塞,她烦道:“你有机会去爬的时候,自己拿尺子去量。”

    见阿奴小脸紧绷,刘仲不敢多说。这些日子,一到宿营的时候,阿奴就早早睡下了,每次睡下时都是满脸期待,起床的时候一脸失望,然后一整天不搭理人,话没说两句就翻脸赶人。

    他知道阿奴是想再梦见纳达岩。可是沈嘉木说了,梦寐之事虚无缥缈,哪能当真?看着阿奴躺下合上眼睛,他心里难受,怔怔地坐着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实在太累,他靠在阿奴身边睡着了。

    罗桑进来,看见两小的已经睡熟了,帮两人盖好毯子,轻手轻脚出去了。

    云丹的帐篷里,卓玛一脸担忧,云丹又开始发作了。云丹鸦片瘾反复发作,她一路照顾云丹,连惊带累,不过一个月,像是老了十岁。

    突然,外面骚动起来,哨兵冲进来:“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罗桑吃了一惊,刚刚操刀在手,外面已经是喊杀声一片。

    他冲出帐篷,迎面一人挥刀而来,他连忙伸手一格,两人打起来。

    阿奴和刘仲也惊醒了,跑出帐篷,只见营地里到处刀光剑影,几个人往他们这里冲过来,沈青娘和沈家几个护卫操刀迎上去。

    阿奴辨认了一下服装,好像是察雅人。那么他们的目标就是云丹。云丹因为发病时挣扎嚎叫,不愿意让人看见,特地用了一个奴隶的帐篷,扎在营地边角上。

    刘仲穿着汉服显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他们呼喝了一声,转而对准狗娃子,他穿的是吐蕃的袍子。沈青娘和老七他们连忙赶上去,狗娃子只有一点蛮力,哪里对付得了他们。

    一时间,阿奴和刘仲空落落的站在那里,两人正在紧张,阿奴忽然尖叫一声,刘仲转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高大吐蕃男人拎着她,她正在拼命挣扎,他急得扑上去一口死死咬住那男人的手,那人大叫一声,松开了阿奴,去掰刘仲的头,阿奴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那男人‘唉’地叫了一声,轰然倒地,两人吓了一跳,见那人不动了,死了?他们面面相觑,那个男人的身体忽然蠕动起来,阿奴楞了一下,连忙冲上去把人挪开,刘仲也上前一起用力,阿宝的头露出来,她大口的喘着气,一点点从那吐蕃男人的身下挪出来,她站起来‘呸呸呸’连吐口水,差点被压成肉饼,倒霉,腰上捅了他一刀,没想到倒下来刚好压倒自己。

    土匪人大约三四十人,不是很多,云丹的武士就有九十人,加上牦牛驼帮有一百五十多人,最初的惊慌过后,很快就缓过劲来,没有多久,他们开始占优势。而那些土匪显然不打算久战,看他们不恋战,直接冲进营地中心搜帐篷就知道。

    见找不到人,首领打个唿哨,丢下几具尸体,就迅速骑马撤走了。

    罗桑清点了一下,死了五个,两个是赠送的武士,三个是牦牛驼帮的人。土匪丢下四具尸体,都是年轻人,那个抓阿奴的尤其年轻,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中了毒,浑身发黑,没有人敢碰他,最后罗桑在他头顶点燃了一根柏树枝,青烟袅袅升起,罗桑点头:“可以了。”阿依族人用毯子将他卷起来,挖个深坑埋了。

    大家各自收拾营地,很多帐篷都被割了,一时间咒骂连连。

    外面又传来马蹄声,众人惊的操刀赶出去,只见一个土匪骑马立在营地外面,外围的牦牛们连着被打扰,很是气愤,低头用角对着他喷气。

    罗桑走出去,那名土匪也不下马,行了个礼叫道:“我弟弟多杰能不能还给我?”

    罗桑说:“你自己看看吧,我不知道谁是你弟弟?”

    那人下马走进营地,看看那三具尸体,摇头道:“他们不是多杰。”

    罗桑楞了一下,想起古戈他们埋葬的那个男孩,叫古戈带他去。他说:“我给他点过了柏树枝,超度过了,他的灵魂已经去了天国。”那人感激的点点头。

    他将尸体刨出来,打开包着的毯子,“多杰。”他喊了一声,又看见弟弟尸体发黑,显然是被毒死的,他站起来怒喝道:“谁杀他的?”

    罗桑没有回答。

    那人高声对着营地喊道:“三岩巴罗‘帕厝’的旺丹问,是谁杀了我的弟弟多杰?!”

    众人面面相觑,他又喊了一遍,见没有人回应,他愤怒的高声挑衅:“谁用卑鄙的手段杀了多杰!是谁!?没有胆子接受旺丹的挑战吗!?有刀的就用刀,有拳头的就用拳头,我很公平,绝不会多拿一种武器,也不会用毒药,拳头都没有的……”他正要滔滔不绝的羞辱下去,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是我。”

    阿奴扶着头走出来,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旺丹看见一个小姑娘,呆了半晌,嗤笑道:“怎么可能?”

    阿奴抬起头:“怎么不可能,爬陡峭的险峰没有摔跤,走平滑的草地却常跌倒,他想抢我,我年纪小,身上带着毒刀防身,他不小心被我杀了,就这么简单。”

    “伤在哪里?”

    “腰上。”

    旺丹查看了一下弟弟的腰,真有一个发黑的刀口。他楞了一会儿,怒道:“你防身带着毒刀做什么?”

    阿奴冷冷的看着他,他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真漂亮,多杰难道是抢老婆吗?也太小啦。

    他看见弟弟被毒杀,本想找人决斗出一口恶气,现在换成个小姑娘,像是一拳头打进棉花里,一下子没了着落,这下怎么办?他有点下不来台。

    罗桑挡在女儿面前:“她是我罗桑嘉措的女儿!要决斗找我吧。”

    旺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罗桑,两人的体型相差巨大,如果真是父女,只能解释成歹竹出好笋。

    阿奴从罗桑的胖腰后面探出头,看他一脸狐疑,嗤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人是我杀的,找我阿爸做什么?真好笑,强盗还要人偿命,你先偿还我们死去的勇士的性命好了,刚才你的刀喝过几个人的血?他们的兄弟可都在这里。”一席话说的武士们纷纷纷纷应和。

    旺丹被阿奴把话头堵住了,想辩解又说不出来,按他刚才的话,那这些人都可以找他决斗。

    阿奴继续嘲笑他:“你讲究公平决斗,半夜里偷袭我们的营地的时候,你的‘公平’没带在身上吗?你的弟弟偷袭我的营帐,欺负小孩子的时候,他的‘公平’又在哪里呢?发现自己吃亏了,‘公平’又回来了,三岩人的‘公平’脚长的可真长。”

    阿奴话说得很快,旺丹被一连串的‘公平’绕晕了,想想自己也是理亏,涨红了脸不说话

    阿奴接着说:“要跟我决斗,可以啊,用刀还是射箭?”

    旺丹想:“要真跟你决斗,我干脆自杀算啦。”

    他抱起弟弟放在马上,说道:“春天的气候忽冷忽热,人生的道路有祸有福。多杰死的不值得,不过,我不会跟一个女孩子计较。”

    他转头对罗桑说:“谢谢你超度多杰,我会带走巴罗‘帕厝’的人,剩下十几个人都是察雅扎西的,那三个死者也是扎西的人。”

    罗桑表示感谢,他也不多说,深深看了阿奴一眼,带着弟弟走了。

    远远的传来他的歌声:

    “我骑在马上无忧无愁,

    宝座上的头人可曾享受?

    我漂泊无定浪迹天涯,

    蓝天下大地便是我家。

    我两袖清风从不痛苦,

    早跟财神爷交上朋友;

    从不计较命长命短,

    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歌声渐行渐远,罗桑苦笑着拍拍女儿:“他的歌声不错。”

    注解

    1.“帕措”:系藏语,“帕”意为父系宗族,“措”意为集团或群体,它通过血缘纽带维系人际关系。“帕措”内部的世系按父系计算,财产由男子继承。父权在“帕措”家庭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帕措”制度的中心在昌都地区贡觉县三岩一带。“帕措”内部不通婚,外婚制是“帕措”成员的主要婚姻模式。婚姻大多包办,自由恋爱少,而且讲究门当户对。同时,男方有选择女性的权利,而女性一般没有选择男性的权利。“帕措”内部家庭形式以一夫多妻居多,也有一妻多夫。结婚和离婚都不需要办理证件。“帕措”内部女子没有继承权,即女子不能继承家庭中的任何财产。“帕措”内部千方百计要有男性后代,以免财产外流,入赘招婿一般是不允许的,即便发生,也会用各种非法手段将其赶走

    2,那是康巴人的《强盗歌》:

    我骑在马上无忧无愁,

    宝座上的头人可曾享受?

    我漂泊无定浪迹天涯,

    蓝天下大地便是我家。

    我两袖清风从不痛苦,

    早跟财神爷交上朋友;

    从不计较命长命短,

    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岩石山洞是我的帐蓬,

    从来不用学拉扯帐蓬

    凶猛野牛是我的家畜,

    也不必拴牛羊在家门口。

    因独自喝惯了大碗酒,

    对头人从不会用敬语,

    因独自吃惯了大块肉,

    从不会用指甲扯肉丝。

    我虽不是喇嘛和头人,

    谁的宝座都想去坐坐,

    我虽不是高飞的大鹏鸟,

    哪有高山就想歇歇脚。

    我侠义从不想找靠山,

    双权长枪为我壮了胆,

    我侠义是没有帮手的,

    快马快刀是我的伙伴。

    我侠客从不愿拜头人,

    高高蓝天是我的主宰,

    我侠客从不去点香火,

    太阳月亮是我的保护神。

    改来改去改了一天还是不满意,算啦,先发上来。有看不顺的地方提醒先。

    16977.

第二十六节 草原盛会

    罗桑教训阿奴不该出来,阿奴摇摇晕的发胀的头,像踩着棉花似的,踉踉跄跄晃回帐篷,倒下就睡.

    罗桑吓得跟进来,着急地摸摸她的头,还好,没有发烧。

    罗桑紧张得絮絮叨叨:“阿奴玛,我的乖孩子,打起精神来。阿爸沿路找了不少朋友,他们都同意帮忙找人。那个船夫说那时候他们被漩涡卷走,漩涡太大,不敢跳水,是阿岩他们三个拼死力,把他举高挂在树枝上,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他很感激阿岩,阿爸又付给他们很多茶叶,他的兄弟们会继续沿着金沙江搜索。有消息阿爸第一个告诉你。”

    原来这些天罗桑老不见踪影,是到处去求人帮忙了。阿奴嘴唇动了动,罗桑凑上去,只听到女儿含含糊糊地撒娇:“阿爸,我很困啊。”罗桑方醒悟过来阿奴是累的。帐篷里早已倒了一地的人,鼾声一片。昨天刚刚爬完雪山,夜里又闹土匪,此刻都累趴下了。罗桑无声笑了一下,倦意上来,也觉得眼皮发涩,躺在女儿身边也睡着了。

    阿奴跟云丹说,鸦片是毒,不戒掉的话,以后短命不说,活着也受尽千般罪。云丹信了,他要报仇,只有下定决心戒鸦片,只是荒山野地里没有药物可以缓解他鸦片瘾发作时的痛苦,只能硬抗。一开始发作的时候,涕泪交流,全身痉挛,他状如疯虎,痛苦得大喊大叫,四处摔打,卓玛原本不知道发作时这么可怕,还以为他被魔鬼附身,去抱云丹时,差点被他咬下一块肉来,他力气大的吓人,卓玛和侍女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找两个壮汉把他绑在帐篷里的柱子上,昏迷的时候,又是大小便失禁。卓玛哭着又给他吸鸦片,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吸一点,只要有一丝清醒,他就坚决不肯再吸,每次都是熬的死去活来,就凭着一股狠劲,居然也被他熬过了几天。

    阿奴和刘仲去偷看过,看不清他的脸,身上血迹斑斑,都是被自己抓出来的伤,看的刘仲心里难受,问阿奴:“没有药可以让他舒服点吗?”

    阿奴摇头:“我不是郎中。哪知道这些,不过听说也有硬生生戒掉的。”她想起阿岩,不知道巫术对戒毒有没有用。以前听说过杜冷丁,吗啡什么的,也只是用另外一种毒品来替代鸦片和海洛因而已。

    一路上,碰见了几路从大理过来的马帮。他们询问了中原的情况,那些马帮也是动乱发生不久就上路了,除了知道汉嘉郡王带着乌蛮人起事外,唯一的新消息(当然已经是旧消息了),就是柳州人柴亮反了。刘仲听说还有人造反,诧异之后,郁郁不乐,沈家人也忧心忡忡,即使阿奴告诉他们,前面正在举行邦达草原的赛马会,他们也没有高兴起来。

    他们已经过了乌雅(今左贡),走进了邦达草原,马帮的人叫它‘五百里长草坝子’,据说它大到连鸟也飞不出去,很多地方荒无人烟,只有在草原中间有一个马帮的转运站,还有一个喇嘛寺。

    雪山的融水流进怒江的支流玉曲,它蜿蜒流淌在草原上,像一条发光的玉带。两岸广阔的湿地上长满了大蒿草,苔草之类的草甸植物。这里绿草如茵,是放牧的好地方。只是夏季草原上沼泽密布,到处是陷阱。天气恶劣,雨不下则已,一下就是昏天黑地,盆倾瓢泼,有时还夹杂着冰雹。马帮常常是损兵折将,带着一身泥浆的走出草地。

    他们碰上了好运气,天气不错,还可以参加草原甸子上赛马会。

    那是邦达草原最好的日子,青草长的旺旺的,阳光照的暖暖的,草原上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就在这时举行。

    湛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碧青的草地上也飘着云朵一样数不清的帐篷。从附近各地各部落涌来的马队人群扎满了整个草原,他们大都是逐水草而居,以帐篷为家的牧民,他们的节日盛会自然也在草原上和帐篷里进行。最好的食物,都在自家帐篷里摆了出来,热情地邀请亲友们品尝。显然,大家不仅仅是来看赛马的,这些几个月,甚至一整年没有见过陌生面孔的孤独人们看够了起起落落的日月星辰,厌倦了整日围着牛马羊打转,赛马会是他们最好的相会和交流的日子。

    他们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衫,戴上最贵重的首饰,男的英气逼人,腰插漂亮的银鞘长刀,貂皮豹皮满身;女的端庄华贵,满头的发辫上缀满绿松石,有的前胸后背,腰上都挂满了各种图案的金片银块。大家摩肩接踵你来我往,比赛炫耀着彼此的财富,以此为荣。

    进入赛马会,阿奴被逼着换上了一大堆首饰,连阿宝也打扮的珠光宝气。纳达岩失踪,刘仲他们情绪低落提不起兴致,阿奴甩甩沉重异常的头,有些意兴阑珊。

    云丹穿的富贵逼人,手上巨大的红宝石戒指衬的他鸡爪一样的手,看着很怪异。他走过来和阿奴站在一起,这些天他一直躲着众人,阿奴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见他胡子中间露出来的小块脸色铁青铁青的,阿奴说道:“你不多休息一会儿?”

    云丹摇摇头:“你阿爸要带我认识几个人。”

    “谁?”

    “有几个寺院的大喇嘛,都是你阿爸的师兄弟。”

    “你以前不是仁达寺的学僧?”阿奴记得以前他马帮里的喇嘛是云丹的师傅,穿白裙的,那是噶玛派白教的喇嘛,那仁达寺是白教的寺院。罗桑是宁玛派也就是红教的。

    “我师父西绕被他们害死了,我大娘的哥哥达西就是仁达寺的‘挫钦吉瓦’(大管家)。”云丹苦笑,心事重重。

    阿奴吃惊,这就上升到教派斗争啦?

    见阿奴瞪圆了眼睛,像只猫儿般可爱,云丹忍不住去扯她的辫子,阿奴拔回头发,怒瞪了他一眼带着阿宝走了,还以为这人改性了呢,跟以前一样的讨厌。

    罗桑在后面咳嗽一声,欺负人家的女儿被当场发现,云丹狼狈的回头行礼打招呼。罗桑忽然伸手在他身上捏了一遍,甚至像检查牲口似的看了看他的牙,云丹促不及防,来不及躲避,罗桑已经检查完了,最后很感兴趣地问道:“做我的徒弟怎样?”云丹这些日子戒毒的倔强狠劲让他很欣赏,身体可以慢慢养好,这个性子却是天生的。

    云丹有些欣喜又有些迟疑,罗桑一脸怀念:“你的师父我也认识,当年他跟我一起在萨迦寺学习过。”吐蕃的僧人常常是学完红教,学白教,学完白教,学花教,有的人几个教派都学过,最后选择一种教义修行,换师父是很正常,不过他很信赖自己原来的师父西绕。

    罗桑许下好处:“你身手太差,需要学习,至于佛典,你自己看着办吧。”听得罗桑教他武艺,云丹喜得当下答应。

    罗桑又说:“那几个汉人的功夫不错,身体养好后,有时间你可以跟刘仲说,向他们讨教一二,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云丹奇怪:“他们不是要跟阿奴去白玛岗?”

    罗桑笑眯眯的像只老狐狸:“阿奴会跟着我去洛隆宗见她爷爷奶奶,他们当然跟着阿奴。”

    云丹心下窃喜,罗桑觑了他一眼,警告:“毛还没长齐,少打阿奴的主意。”

    云丹因为幼年久病脾气怪异,跟寻常的吐蕃汉子的豪爽不同,为人别扭脸皮薄,被点破心事,不由得大囧。

    罗桑却心情很好,附近他的几个师兄弟接到信都来了,他们好多年没见了。

    阿奴找到刘仲,见他跟十九兴致勃勃挤在人群里看祭神山,完全没有了早上忧国忧民的悲情,阿奴不由得小小鄙夷了他一下。

    赛马前,还要举行盛大庄严的祭山仪式,骑手们驰向神山,由大喇嘛讲述神山的来历及法力,祈求山神保佑吉祥平安、人畜兴旺。人们诵咏经文,在山顶垒好嘛尼堆,挂起金字塔般的经幡柱,然后争先恐后驰向赛马场。这时,各地各寺各派喇嘛都赶来,他们最先进场,轮番吹响雄浑粗犷的法号,敲响庄严的法鼓和清脆的法铃,披挂着各式各样的袈裟,佩戴着各种各色狰狞恐怖的面具,手持法器凛然而过,使赛马盛会平添了神秘超然的气氛。太多的喇嘛让阿奴头皮发麻。

    赛马一开始,人们就叫啊喊啊笑啊,还伴着震天价响的唿哨。有的骑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有的马跑出了场地,乱窜乱跳,全场顿时一阵骚乱,这些意外似乎使他们更为高兴。

    精彩的比赛一项接着一项:跑马射箭、赤膊摔胶、在狂奔的马上俯身拔杆,抱巨石扛到肩上直到没有第二个人能抱动你抱起的石头……

    刘仲跟着人群呼喝叫好,阿奴却有些心神不宁,她一直看着远处的帐篷,罗桑他们进去后久久没有出来。

    帐篷里会发生什么?阿奴一个劲的猜想。这个是她在深山里无聊时玩的游戏,为当前发生的事情设想出种种可能的未来,可是再怎么瞎猜也比不上**来的有趣。她此时老毛病又犯了,坐立难安,想想还是去偷看一下。还没有靠近帐篷,一个红衣小喇嘛挡着了她和阿宝的去路,他见阿奴衣饰华丽,还带着侍女,不敢莽撞呵斥,恭敬地施礼,把手往旁边一伸,示意阿奴离开。还有人看守?阿奴很意外,这时才发现因为有人靠近,附近的草丛里隐隐绰绰露出一些红红的氆氇僧衣。这么森严,难道来了什么大人物吗?阿奴无法,只好跺跺脚走开。

    沈嘉木带着狗娃子正在指指点点,最近几个学生病的病,受伤的受伤,只剩下一个求知欲旺盛的狗娃子,不过不能叫狗娃子了,沈嘉木给他起了个大名叫李长风,字思归,俱出自李白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阿奴见他写道‘思归多苦颜’时,沈家一干人面露恻然。不由得一声嗟叹,心想自己当初救刘仲不过是看在他天潢贵胄,自己日后有利可图的份上,后来再伸手也是为着个‘利’字,再后来见他们走投无路,这些人素质又比那些奴隶高多了,想干脆将人骗回寨子,此后千山万水,沈谦本事再大,吐蕃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也没辙。阿奴也没想将人长留下来,留个五年十年也就够了,到时候他们要走要留再说。只是‘人心’二字是最难猜的,这一路上共患难,刘仲憨厚,沈谦练达,沈嘉木迂阔,沈青娘可亲,老七木纳,十二机灵,十七稳重,十九淘气,还有跟着沈谦走的老十,十一和十五,人若是有了感情,就无法像陌生人那样算计,从刘仲受伤频死开始,阿奴就后悔了。之后纳达岩失踪,阿奴更是茫然,她也想过万一阿岩不在了,阿依寨对她就没什么意义了,自己为他们着想未来,也没什么人领情,万一美蒂这胎生了女儿,自己地位尴尬,对他们而言就跟鸡肋差不多,还不如跟着阿爸去洛隆宗看看。

    沈嘉木见阿奴过来,忙招呼她过来讲解。见沈嘉木一脸兴奋,阿奴好笑,先生怎么跟刘仲一个德性,才一会儿,离愁别绪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她实在错怪他们了,高原民族的热情好客,开朗奔放是极富感染力的,更何况在这种节日盛会上,他们不过是不知不觉融入其中罢了。

    沈青娘见他们在赛马会上不止念经拜佛跳大神,赛马射箭扛大石,居然还有四面八方赶来做生意的,跟中原的庙会似的,心想天下的集会原来都是一样,怎么热闹怎么来。她跟着卓玛兴味盎然走过一个又一个摊子。

    分散生活在广袤雪域草原上的农牧民们需要出售自己的劳动所得,从商人那里买到自己及家人一年里必需的物品,于是,拉萨,日喀则,青海,四川,大理,西夏,于阗、西州回鹖,商人们不远万里,带着各种物品云集在邦达草原,在赛马场旁摆成了一圈又一圈摊子,与转来转去,手里捏着出售蓄牧产品换来大把票子的农牧民做成大笔大笔的生意。

    注解

    1经幡(风马旗):.印有经文的“风马”经幡,称为“隆达”,也有人称之为“祭马”、“禄马”、“经幡”、“祈愿幡”,不过,人们更习惯称它为“风马旗”,因为“隆”在藏语中是风的意思,“达”是马的意思。据说最早出现于噶举教派寺院的旗绳上,是由吐蕃人家立在门前的旗幡演变来的,那时一根杆表示一户人家。在元朝‘八思巴’的时候盛行。藏传佛教主张信徒循环往复地诵念经文,特别是六字箴言(即观音神咒“嗡、嘛、呢、叭、咪、哞”),因为这六个字被认为是一切经典的根源,只要反复诵念,便可以积累功德,功德圆满时就能够得到解脱。当印有六字箴言的“风马”经幡被风吹起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仿佛在诵念经文,所以无论寺庙还是村寨,都会在空地上插立高达数米的经幡柱,将“风马”经幡高高悬挂于风口。其中最大、最著名的当数耸立于神山“冈仁波齐”峰色雄滩上的经幡柱,它高达24米,顶端缠有五颜六色的风马。

    2.赛马会:赛马会上很大的篇幅摘自李旭写的《藏客—茶马古道马帮生涯》:,原来也想自己消化着写,改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如大作家写的,干脆先无耻盗用,以后再改。这本书写的很好,这个作者一年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投身于艰苦的田野考察工作,有丰厚的学术根底和材料积累,实在是咱们这种宅女不能比的,偶像,佩服敬礼先。还写有《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西藏·遥远的地平线》、《西藏珞巴族家庭实录》、《云南布朗族家庭实录》、《海南黎族家庭实录》、《黑龙江赫哲族家庭实录》、《聆听西藏·以图片的方式》、《滇藏文化带考察》、《普洱茶的故乡》等著作和摄影画册。很棒的作者,感兴趣的可以去找来看看。

    16977.

第二十七节 和尚娶妻

    罗桑见过了几个师兄弟,神神秘秘的又不见了踪影。www.uu234.net阿奴等不到他,云丹的嘴硬的像千年老蚌壳,见自己来回打磨也不松口,阿奴终于发现了这人的坏心眼,撅着嘴走人。见将人气跑了,云丹又觉得无聊,卓玛嗔怪:“你要是真喜欢阿奴,就跟外面对歌的男人们学学怎么讨好女孩子,老这么吵架,就是佛爷帮忙也凑不到一块。”云丹伸长脖子看着外面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了,人们点燃起堆堆牛粪火,弹起‘扎木聂’(藏族六弦琴),午后便开始了的"果谐"舞会方兴未艾。阿奴心情郁结,打发阿宝去找阿蕾,自己漫无目的乱走,捡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长草后面。她看见到处都是一群群的姑娘小伙子唱着跳着,热闹非凡,只有自己形单影只,悲从心来,趴在地上抠着草根放声恸哭。哭了半晌,她忽觉旁边有人,吓得一抖,跳了起来。那人见吓着了她,连忙出声:“阿奴小姐,是我,阿宝姑娘要我来陪着你。”

    原来是索朗旺堆,阿奴松口气。索朗旺堆劝道:“别当心,罗桑老爷想办法了,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阿奴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心情慢慢恢复过来。看见索朗旺堆,她又想起他讨厌的主子,阿奴问道:“你知道云丹和我阿爸今天见谁了?”

    索朗旺堆说:“没有,我被赶出来了。”

    阿奴愤愤,眼珠一转说道:“逃出云层的太阳光明,逃出地主家的奴隶聪明,索朗旺堆,你跟我走吧。”打听不到,挖挖云丹的墙角也好,他肯定气死。

    索朗旺堆苦笑:“要是多吉老爷在,我就能走啦,他曾经答应放我自由。可是现在他去天国啦,他求我照顾云丹小主人,我答应了他就不能反悔。”

    阿奴很意外,她看索朗旺堆对白玛岗那么向往,还以为他一定肯去。她问道:“遵守诺言也要看对谁,云丹对你又不好,他不是一个好主人。”

    索朗旺堆叹口气:“我家以前也有一点土地,只是那年大旱,颗粒无收,我阿爸只有卖了土地给拉格头人,全家做了农奴,后来我的妻子曲品给我生了女儿,因为太饿,她没有奶水,我偷了主人家的牦牛肉干,没想到被抓了,本来要被处死的,多吉老爷救了我的命,他们就挖去了我的一只眼睛。后来多吉老爷还给了我们一些食物,我的妻子和女儿才活下来。”

    “你有妻女,难怪不能走啦。”原来他的独眼是这么来的,阿奴惊心。

    “她们死啦。”索朗旺堆满脸苦涩:“没多久曲品生了一场病,带着女儿一起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阿奴没想到挑起他的伤心事,不敢多说话。

    索朗旺堆说:“多吉老爷要我好好活下去,他叫我不用担心,他会带她们的灵魂去天国圣地,我答应他照顾小主人,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食言。”

    阿奴想,那所谓天国不会是我们那吧?

    索朗旺堆忽然跪下,端端正正的给阿奴磕了一个头:“我有件事想求阿奴小姐。”

    阿奴被他跪的手足无措,连忙道:“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索朗旺堆恳求:“您能不能将我的妻子带去白玛岗?多吉老爷以前答应过的,这次他走的突然……”

    带死人,阿奴汗毛倒竖,她弄不清楚索朗旺堆的想法,不敢打击他,只好问:“怎么带?”

    “多吉老爷求了一个喇嘛,把她火葬了,骨灰做成了‘察察’(小泥塔),我随身带着,求您将她带走吧。”

    阿奴问道:“只有一个,没有孩子的吗?”

    索朗旺堆难过道:“孩子是夭折的,装进陶罐埋土里了。”

    骨灰塔啊,还好,原来真把白玛岗当成圣地了,阿奴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满口答应。索朗旺堆感激涕零,阿奴连忙摆手:“你赶紧起来吧。”索朗旺堆长跪不起,阿奴想去扶他,才发现他跪伏在地上竟已是泣不成声。

    想他年纪轻轻被硬生生挖了一只眼,妻女皆亡,云丹也不是个好主人,过了今日不知明日,阿奴心中惨然,触动愁肠,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

    良久,索朗旺堆站起来一脸愧色,阿奴安慰他不必介意,谁都有伤心事,哭一哭反而有好处。她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她想一个人呆会。

    连哭了两场,阿奴开始头疼,她情绪很糟糕,不想见人,靠在身后的石块上发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前面拉拉扯扯走过一对男女,姑娘‘咯咯咯’笑得像只鸽子。

    赛马会也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狗"求欢的好时机。所谓"打狗",是因为草原上的小伙子要得到别人家帐篷里的姑娘,必过的最大关口就是得对付每家都养着的以凶猛狂暴著称于世的獒犬。现在,獒犬留在家里看护牛羊,姑娘们完全暴露在小伙子的眼皮底下。他们对唱欢舞,相互挑逗暗示,眉目传情。小伙子们还不时拉拉扯扯,碰一碰姑娘们。姑娘无情,就会生气讨厌地避开,要是有意,姑娘就一脸羞答答的祥子,小伙子就可以大胆地上了。

    这一对显然是互相看对眼了,直往这边走来,附近一大片只有这里草最长,坏人好事会被雷劈的,阿奴只好慢腾腾的站起来给他们腾地方。

    那对男女没想到有人,俱吃了一惊,见是个孩子,又有些不好意思,那姑娘转头想走,被那男子拉住:“小普姆(姑娘)要走啦。”

    索朗旺堆没有走远,见阿奴与人对上,生恐阿奴吃亏,连忙追过来,与那男子一打照面,他吃惊唤道:“格列少爷。”

    那男子见有人认出他,也是吃惊,打量着索朗旺堆,没认出来。

    索朗旺堆连忙上前行礼说:“少爷当然不记得啦,我是拉格头人家的。”

    “啊,你是独眼,我记起来了,多吉大叔呢?他也来了?”格列想起来。

    “多吉老爷上天啦,您没有听说吗?是罗桑嘉措老爷在这。”

    “三叔在这?“格列喜问。索朗旺堆点点头。“三叔真的在这!”那格列兴奋起来:“山神保佑,我们接到他啦。”他拔足飞奔而去,丢下那个姑娘和索朗旺堆,阿奴和他们面面相觑。

    索朗旺堆连忙解释:“阿奴小姐,格列少爷是您的大堂哥。”

    耶?阿奴吓了一跳。

    “格列少爷脾气急了些。”索朗旺堆又跟那位姑娘说,她遗憾笑笑走开。

    没多久,一群人跑过来,领头的就是格列,阿奴想自己哭的两眼发肿,实在不好见人,留下索朗旺堆先跑回帐篷。

    罗桑还没有回来,沈青娘和阿蕾正在检看自己的战利品,两人买了一些小玩意。阿奴忙忙的进来,打水敷眼睛,两人见她敷眼睛,知道肯定哭过,也不敢多问,连忙过来帮忙。

    好一会,阿奴问道:“可以了吗?待会有客人来。”

    阿蕾摇头,拿出刚刚买的莲纹影青瓷粉盒,里面装的是胡粉(铅粉),阿奴哪里用过这个?此时也顾不得了,只好往眼皮上抹一点揉匀。

    堪堪收拾完,外面人声鼎沸,卓玛喜气洋洋的进来:“阿奴玛,爷爷奶奶还有你大伯二伯都来了,赶紧来。”

    “全来了?”阿奴愕然。

    卓玛把阿奴打量了一下,摆好几样她认为不妥的首饰,回答道:“是,全来了,你的哥哥姐姐们也来了。”话音未落,她就急急的拉走阿奴。

    还没等阿奴想好要怎么面对,自己已经站在主帐外面了,乌泱泱一地的人围着篝火坐着,阿奴被无良的卓玛往中间一放,摆在那儿任人参观了。她丈夫也来了,夫妻久别重逢,现在暂时顾不上阿奴。

    阿奴站在那里茫然四顾,现在怎办?

    一个头发斑白胖乎乎的贵妇人赶过来拉着她,笑眯眯地说:“我是你的‘莫拉’(奶奶),我的乖孙女。”罗桑大概像她。阿奴连忙行礼,她又一个一个介绍过去,‘波拉’(爷爷)齐美是个严肃的瘦高个,大‘阿库’(大伯)伦珠是个跟罗桑一样笑眯眯的胖子,小‘阿库’(二伯)贡布是个精明的瘦高个,大伯母央金玛,她生了二男三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没有跟来,卓玛有两个男孩子。

    轮到那些堂兄堂姐的时候,他们像看外星生物的表情让阿奴很恼火,她想起上次‘煨桑节’被人指指点点的难堪。还好长辈在场,没有人敢乱说什么。格列认出了阿奴,尴尬的笑笑。介绍到大伯的三女儿白姆时,白姆对着阿奴和善的笑笑,想起她就是罗桑当初想让云丹联姻的对象,阿奴忙多看了几眼,白姆是个高挑水嫩的吐蕃美人,罗桑倒没有夸大。

    罗桑家的人个子都很高大,站在他们中间,阿奴觉得自己就像进入了大人国。

    这时,罗桑赶回来了,见到他,她的奶奶白珍感觉阿奴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下来,知道她有些吓着了,她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孙女就喜欢,拍拍她低声安慰:“不要怕,不要怕。”

    罗桑见女儿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连忙把阿奴接过来,问道:“阿妈,你们怎么突然跑来啦?”

    白珍笑眯眯看着小儿子抱怨道:“你有几年没有回家了,接到你走邦达的消息,我和你阿爸等不及想看阿奴,就一起来这等你,顺便参加赛马会,有好多年没来了。”

    罗桑见为了自己,父母一把年纪翻山越岭,愧疚起来,连忙打起精神哄的母亲心花怒放。白珍抓着阿奴不放,越看越喜欢,小孙女长的像母亲,难怪罗桑不肯娶妻。

    阿奴看见这个奶奶到处发号施令,爷爷和大伯们习以为常,想来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这位奶奶。

    那几位堂哥堂姐早跑出去跳舞了,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回来,全家貌似只有自己未成年。

    白珍拉着儿子孙女,大有长谈的趋势,阿奴困得眼皮打架却强撑着。白珍毕竟年纪大了,说了一会精神不济,见阿奴两眼发直,知道她是累了却不敢说,连忙撵她去睡。见儿子带着孙女走了,她转身跟丈夫叹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格列他们几个哪有耐心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

    齐美央宗笑道:“就是瘦小了点。”

    “嗯,可怜的孩子,像只小鸡似的,听说那个女人不给喂奶,差点饿死阿奴玛,真是个狠心的母亲。不管怎么说,这次都得把她带走,否则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白珍拿定主意,又叫人把儿子找来。

    罗桑带着女儿回帐篷,阿奴问他今天去见谁了,罗桑笑道:“我师父来了。”

    红教掌教?阿奴惊讶问道:“云丹的事情惊动了你们的掌教吗?”

    “你想到哪去了?”罗桑失笑,“噶托寺修好了,他是去讲经,经过这里。”阿奴嘿嘿两声,都怪云丹,原来自己想多了。

    罗桑继续说:“我还有几个师兄弟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一起来了,明天带你去见见他们。”

    “都有妻子?”阿奴吓了一跳。

    “嗯?”罗桑很奇怪的看着阿奴。

    阿奴决定问个清楚:“你是在家的居士(格聂),他们也是?”

    “不是。”

    “那你们喇嘛怎么可以娶妻生子?汉人的和尚都是不能娶妻的,他们娶妻就是犯戒。”阿奴质问:“修行者不是要清心寡欲吗?吃肉可以理解,毕竟这里是高原,娶妻生子就很奇怪了。”想起第一次看见罗桑,阿奴气不打一处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不守戒律的**。”

    “我们这一派很多是在家的居士,不过就是出家的也可以娶妻,我师父就有妻子,称呼为佛母。”罗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汉人对他们密宗的看法也有了解,此刻才醒悟过来阿奴最早看见他时为什么那么害怕,他好气又好笑的捏捏阿奴鼓起的腮帮子,像只小青蛙:“我们规矩没那么严,跟汉人的显宗不同,我们密宗最早教义传承都是在家庭里,后来才慢慢扩散开来,所以,家庭对我们修行来说很重要的。就是佛祖也有妻子,虽然是在他出家修行前。”这个教派历史哪里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讲清楚的,罗桑只好一言蔽之,他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有汉人的想法?”那时候阿奴才三岁,又住在深山里,哪知道什么汉人和尚吐蕃喇嘛?

    阿奴本来听得云里雾里,罗桑的问题让她心一跳,连忙指了指前方跳舞的人群转移话题:“那个白姆就是你说的那个,他们要联姻吗?”

    罗桑看见几个侄儿侄女正跳的兴高采烈,心道云丹倒是对你上了心,不过这句话哪能说给阿奴,再说女儿还小。他告诉阿奴说:“只是我随便说说,不能当真,真要结成联盟还有别的方式。我看云丹毅力非凡,就收了他做徒弟。”

    阿奴本想说云丹性情暴虐,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他们吐蕃人的想法跟自己不同的很,没准罗桑还觉得云丹做的对。

    还没进帐篷,只听见里面刘仲惊讶的声音:“佛母?”阿奴连忙进去一看,阿蕾她们又不见了,沈嘉木,李长风,刘仲和云丹一堆男人正在唠嗑。显然云丹是在说见到红教掌教的事,他深感荣幸,兴奋的两眼放光。

    刘仲见阿奴进来,忙对她说:“阿奴,你们这里高僧大德能娶妻,小喇嘛不行,跟我们中原那刚好相反。”

    阿奴大奇,刚刚还跟罗桑说汉人和尚戒律严来着,这下闹笑话了,她连忙问:“汉人和尚也可以娶妻吗?”

    刘仲笑得暧昧:“高僧大德肯定是不会,不过那些中不溜丢的和尚有娶妻的。”

    云丹忙解释道:“我们吐蕃的规矩松散,地位不高的喇嘛也有娶妻的。”

    沈嘉木也道:“实际上,汉律是禁止僧人娶亲的,开国太祖曾下诏:‘僧道不得畜养妻孥,已有家者,遣出外居止。’法令也规定:‘诸僧道辄娶妻,并嫁之者,各以奸论,加一等,僧道送五百里编管。’”

    刘仲接着说:“但是开国时,中原连年征战,人口稀少,太祖也曾下令年轻僧人还俗,娶妻生子后可以再入佛门。我朝还规定:凡兴建佛寺、道观,须由朝廷赐给敕额,方才合法,剃度新的僧徒也有定额,一般须经考试,考试一年一度,严禁私相剃度。合法僧道的凭证称为度牒,要交纳一定的费用。有的寺庙香火收入不菲,有自己的土地,还可以经商,僧人们犯了罪惩处也较轻,所以很多和尚不愿放弃僧人职位,多有偷偷不还俗娶妻的。后来虽有严令,奈何法不责众。”

    阿奴目瞪口呆,看来出家人所谓的修行也没法压制住对世俗的向往。

    注解!宋代和尚就有娶妻现象,屡禁不止。16977.

第二十八节 分道扬镳

    云丹将吐蕃的概况略略说了一遍,因为刘仲在,他这回没有藏私,阿奴才明白很多事情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吐蕃末代赞普人称‘牛魔王’的郎达玛大肆灭佛,被佛教僧侣拉隆贝吉多杰刺死后,吐蕃就陷入分裂动乱,“邦金洛”(意为‘编氓反上’,指吐蕃王朝末年奴隶,农民大起义)之后,各个割据政权如雨后春笋般林立,吐蕃更是成为一盘散沙。除了吐蕃王室后裔拉萨王,普兰王,古格王,拉达克王,亚泽王,雅隆觉阿王,宗喀王,嘎郎王等各个王系,还有数不清的各路头人分别割据一地,各自为政。他们康巴地区就有像海子一样多的头人,而康巴的海子呢,据说像星星一样多。

    他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宗教方面也是一样的教派林立。各地政权稳定后,被郎达玛打击的佛教重新又开始兴盛,发展出了很多教派,兴建的寺庙就有几百座,寺主常常就是当地的领主。拉萨一带形成了鲁梅、巴、热、章四部,逐渐往周围地区扩散开来。各地寺院在政治、经济利益上的矛盾和教义修持上的差别,加上特殊强烈的宗派观念,矛盾的进一步发展,就是全面对抗,以至发生军事冲突。鲁梅、巴、热、章四部之间就多次有过战争。先是鲁梅部与巴、热两部在桑耶交战,桑耶寺被焚毁,后经惹译师多吉扎修复。十几年前,四部又在拉萨、雅隆、彭波等地混战,大昭、小昭、昌珠等寺部分遭到破毁……这样的争斗在其它地区寺院间也屡有发生,冲突规模有大有小。诸大教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逐步形成的。现在就有噶当派(老黄教,区别于后来宗喀巴的黄教),宁玛派(红教),萨迦派(花教),噶举派(白教),噶举派现在又分为香巴噶举,塔布噶举,噶玛噶举,竹巴噶举,蔡巴噶举等等各种教派,还有砵教(黑教)。

    沈嘉木,刘仲他们一致认为,吐蕃此时的状况跟中原春秋战国时期差不多。

    长长的吐蕃历史讲完,已经夜深了,外面狂欢的人群还在跳舞歌唱,这样的盛会持续了几天,人们才慢慢散去。

    阿奴见过了罗桑的师兄弟们,还有他们的家人。

    宁玛派的历史云丹也讲给他们听了,一大串绕舌的人名听的阿奴云里雾里,不过几个她想知道的重点是明白了。朗达玛灭佛后,苯教盛行,佛教不能公开存在,很长时间无寺庙、无僧团,只有一批在家俗人咒师维护法统,有的则采取在家庭中父子相传的方式进行传法,密宗法脉因而能够保留下来。该派一开始较为分散,无固定寺院及严格的僧伽组织。创始人素·释迦炯乃得到许多秘密传下的密经传承,他将这些密经加以整理,组织成为体系,建邬巴隆寺,招聚门徒,公开传播。现在有素氏,绒宋,若氏等等传承系统。创始人素·释迦炯乃就有妻儿,传承他的衣钵的是他的儿子,后来的传人一样是他们家族的后代,罗桑就是这一代素氏掌教的弟子,这一派不禁婚娶,俗家居士很多。虽然发展到现在他们有了寺院,拥有了完整教法仪轨和寺院组织,不过寺院还是比较少。

    阿奴明白过来,摆正态度,那天见那些喇嘛师伯师叔时没有腹诽,彬彬有礼,人见人夸,夸得罗桑和奶奶白珍心花怒放。

    罗桑问女儿愿不愿意去洛隆宗,阿奴一口答应。让本来还想谆谆诱导的罗桑省略了很多口水,惊诧之余,罗桑和白珍两人欣喜不已。

    阿错和古戈反对无效。阿错后来想这样也好,阿奴这次出来,死了两个表哥,失踪了三个,特别阿岩身份贵重,她回去还真不好交代,不如跟罗桑先去洛隆宗,明年他成年了就可以出来看她。

    临分手时,阿奴交代了一大堆事情,给哥哥弟弟和大长老的礼物(罗桑酸了一把,他没有份),还有给拉妲和阿吉拉的,一份份不要弄错;路上要小心,特别是经过博窝嘎郎王的领地,嘎郎王人不错,但是手下人喜欢抢劫,沿路都是土匪。说到这里,阿奴又把之前收到的珠宝礼物分给阿错,万一碰上那批人,可以当过路费。阿宝跟着阿奴走,阿蕾抱着她哭了一阵,约好明年一起回乡。

    两拨人走出草原后各自分道扬镳。

    阿奴他们一路往西而去,这一路遍地是野羚羊野牦牛野马野兔马鸡,还有各种鸟类,草原上最多的是‘七比’(旱獭),旱獭整个就是特大号的老鼠,经常在它们的洞旁瞭望,两只手钩在胸前,像是作揖拜佛的祥子,因此吐蕃人从不伤害它们。据说要是伤害它们的话,它们还会流泪哭呢。表面上很令人同情,但实际上它们干的大多是坏事。它们把一个草原挖的千疮百孔,而且还把这些洞窟在地下全都连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地下城市。骡马有时候一脚踩下去,窝就塌了,导致骡马经常崴脚,马帮的马伤了脚不能走路,要是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那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赶马人特恨旱獭。

    夏天的高原到处是各种野菜,益西多吉知道汉人吃不惯吐蕃的食物,有时就叫人去挖野草,加上肉和糌粑炖煮,做成一种叫做‘土巴’的稀粥,很美味,沈嘉木等人能改善一下伙食。有的野菜味道不错,最美味的是有一种像竹叶的野菜,苦凉苦凉的,还有一股清甜味。

    刘仲歇了几天,看见山就头疼,抱怨连天:“每天就是爬山过河,过河爬山,什么时候能走完。”

    往洛隆宗去的路上是成片的山头,这些山高可摘星,所谓的路只是人马踩出的羊肠小道,如一条直立长蛇一般,非常陡峭,一路上沙石不断的滚落,每走一步都要很用力的稳住身体,以免掉落悬崖。“上山嫌腿长,下山嫌腿短”,每日里都走的战战兢兢,两腿发抖。刘仲探头看见山谷里星星点点的白色,好一会才醒悟过来那是骨头,也看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想起一路上看见的森森白骨,他打了个寒噤。

    刘仲认为伤好了,可以自己坚持走,如此危险的路不需要再躺在担架上连累别人,众人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他终于靠自己爬上一座山顶,畅快的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千山之巅,周围的积雪簌簌而落,多日积郁一扫而空,自得之余他准备转头跟阿奴炫耀,却看见阿奴的脸色大变,随后他耳朵里轰隆轰隆的响,什么也听不见,身上的血液都往下坠,摸一摸脸上麻木一片,已经没有了感觉,他倒下去之前,只看见蓝天上嵌着冷冷的太阳,这里连太阳都不热,晕过去的时候他想。

    众人连忙将他抬下山,罗桑给他灌了几口药酒,刘仲不久苏醒过来,他感觉血又都流回身体,从此他被众人强制躺在担架上,一路到了那曲河(怒江上游)边上。

    沈嘉木左脚后跟长了鸡眼,每走一步痛的钻心。罗桑将他的脚浸入佳姆俄曲河水里,河里的水都是融化下来的雪水,冰冷刺骨。过了一会,拿出来时已经是苍白一片,罗桑捏了一下,问道:“疼不疼?”

    沈嘉木笑道:“不疼,已经麻木了,真舒服。”

    罗桑嘿嘿两声,阿奴递过一把已经烤过消毒冷却的刀给罗桑,然后挡着他,指着远处的彩虹对沈嘉木道:“先生,那边肯定下完雨了,看看,彩虹都出来了。”

    沈嘉木一看,的确,一条彩虹横亘在前方,美轮美奂,他登时忘记了脚还在别人手上,诗兴大发。

    罗桑见沈嘉木注意力转移,快速用刀将鸡眼挖下来,刀很锋利,脚上的神经已经麻木,沈嘉木根本感觉不到痛楚,还没想好诗怎么写,鸡眼已经被挖掉了。

    沈嘉木这才发现这一对无良的父女居然不声不响的在自己脚上挖个了洞,吓得脸发白。

    刘仲幸灾乐祸了好一会。

    后来他发现自己也长了一个,苦着脸不敢说,最后被沈嘉木发现,他记恨刘仲取笑自己,直接将人拎给罗桑,这回连注意力都没有转移,眼睁睁看着罗桑用刀生生挖自己的脚,虽然不疼,刘仲却满头大汗。

    终于他们走到了洛隆宗,沿着那曲河走进小城的时候,人们大声欢呼,喜气洋洋。

    16977.

第二十九节 安家落户

    洛隆座落在一块小平原上,大块大块金黄色的农田中间,清澈见底的卓玛郎措河蜿蜒而过,青稞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收藏*顶点~小说~网I。cOM街道上一百多户人家,宗里大约有三千多人,在康巴地区,甚至整个吐蕃来说都算是繁华的地方了。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洛隆头人的孜托庄园。

    庄园前的大道打扫的非常干净,还撒过了水,庄园所属的奴隶们都穿着或鲜艳或整洁的衣裳,恭立在大道两旁。当阿奴等人走过时,都极力弯下腰去,抬眼凝望,吐出舌头,表示敬畏。这些都是迎接贵人的隆重礼仪。

    白色的庄园层层叠叠依山而建,由一座座高低错落的楼房连接而成,气势宏大,两座高耸的碉楼遥遥相望。罗桑很神气的说,当年为了建造这座庄园,曾曾祖父桑杰头人专门从拉萨请来了最好的工匠,参照了拉萨贵族的多处‘谿卡’(庄园),还有各处头人的‘卡尔’(碉寨)来修建,直到他的父亲齐美头人这一代才修好。阿奴也看见有的楼房看过去有些年头,刷的白粉已经隐隐掉落,露出里面褐色的石块,有的还是雪白簇新,算了算,四代人大约修了一百年,听说吐蕃建造房子不容易,由此可见一般。

    主楼是个五层的碉房式平顶建筑,石头砌成的墙体高大厚实。他们被一直迎进二楼客厅,在路上,卓玛要他们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刘仲等男客被先带到顶楼的经堂顶礼烧香,阿奴和沈青娘是女人不能进去。经堂宽敞华丽,刘仲看见一个彩画彩雕精巧的巨大佛龛占去了一整面墙,一旁的禅床上,铺垫着厚实、华美的毛毯。洛桑说那只有喇嘛可以坐,经堂里就连主人也不能坐卧,至于女人,即使是远来的宾客,也绝对不允许在经堂里休息。旁边还供奉着绚丽的唐卡,各种法器。唐卡他曾在贡品中见过,一件法器金光闪闪,仔细一看竟是镶金的人头骨,刘仲毛骨悚然,忙忙的拜完出来。

    客厅很大,雕梁画栋,满是颜色绚丽的彩绘吉祥图案,阿嘎土做的地面被擦的油光锃亮,沈嘉木发现地柜上摆放着很多中原来的器物。齐美头人的亲戚能来的全都来了,所有的人都坐在厚厚的“卡垫”上,面前一溜称为“觉孜”的矮桌,摆满了青稞酒,酥油茶,炸油果,糌粑,曲拉(奶渣),风干牛肉……。刘仲的垫子最厚,是用云豹皮做的,主人显然认为他的地位最尊贵,尽管他现在是落难的王子。

    为了迎接他,桌上特地摆着汉地过来的瓷器,连伺候的女娃子(奴仆)也是最年轻漂亮的。喝了一口迎客的酥油茶,她上前给刘仲斟满,刘仲这些日子被阿奴荼毒习惯,竟顺口而出“土结其”(谢谢),席间顿时安静下来,那名女娃子楞了一下,跪伏在地上吓得发抖。

    主人们不可思议的看着刘仲,像看一个怪物,一个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怎能对一个如同草籽一样低贱的奴隶说谢谢?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刘仲不明所以,看向阿奴。阿奴笑道:“在路上,他为了救云丹受了重伤,不能动弹,要我喂他喝水,我就逼他说谢谢,一句谢谢一口水。开玩笑开习惯了,一时还没有转过来。”

    主人们恍然大悟,注意力转到刘仲救人的经过上。刘仲只好又操着流利不少的吐蕃语将过程讲了一遍,云丹在旁边补充。

    阿奴看见白珍朝那名女娃子一摆手,一个管家领着她战战兢兢的下去了。

    沈嘉木吐蕃语最近学的很不错,他走过的地方不少,见多识广,言语风趣,跟主人们聊的很热烈。

    阿奴却没有留意他们说什么,从进入洛隆开始她就在打量这个她可能要生活很长一阵子的地方。看在别人的眼里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乡巴佬!白姆冷眼看着,暗地里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心里很不高兴,原来家里最小的是她,人人让她三分。阿奴来了之后,奶奶和爷爷眼里基本没有其他人了,整日阿奴长阿奴短。这也罢了,毕竟是他们念叨了五六年的人,奶奶素日里最疼就是小叔叔罗桑,他只有阿奴一个孩子,爱屋及乌她能理解,一开始她也对这个堂妹很有好感。可是阿爸昨天说,罗桑曾给她和云丹说亲,被云丹拒绝了,貌似云丹看上了阿奴。她已经过了成年礼,嫁人是迟早的事,她自负貌美,一心要嫁个头人。附近可以联姻的头人和他们的继承人们不是已经有老婆,就是年纪大了。云丹虽丑,又瘦的像门前的旗杆,但是齐美头人若是帮忙他夺回位置,以后他就是头人了。为了头人夫人的位置,白姆不介意嫁给他。如今阿奴却挡了她的好事,想着想着她看阿奴越发不顺眼起来。

    刘仲趁众人不注意,偷问阿奴:“你不是说要有礼貌嘛?”

    “那要看对谁啦,对我当然要有礼貌。”阿奴振振有词,“以后对下人们不能用敬语,否则就是非常失礼的行为,记住了。”

    刘仲愤愤地瞪着她,明明是阿奴说对谁都要有礼貌,说什么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应该知道的事,还编着歌来着,什么‘礼貌用语要记牢,你好谢谢对不起’,又在忽悠他。

    阿奴在肚子里闷笑。当时是想着回阿依寨,寨子里人人自己更生,哪有什么丫头小厮。刘仲又是个饼挂在脖子上都会饿死的人,当然要改造一番,谁曾想后来转到洛隆,这里是吐蕃,主子奴隶规矩森严,嗯,自己很多也不懂,还要多问问卓玛云丹他们,免得误踩地雷。

    罗桑路上问过沈青娘的意见,给他们安排了一栋离主楼有些远的三层小楼,阿奴则住在罗桑的小楼里。长度跋涉后,又是满身的虱子跳蚤,阿奴连眼睛都睁不开,为了不让这些小动物再跟着她,还是撑着要侍女拿水洗澡,最后顶着湿头发睡着了。侍女将她头发绞干后才退下去。

    连着几天,阿奴和刘仲他们被罗桑带着四处参观这座庄园。

    这一带是高山峡谷,土地不多,大面积的平地都被开垦做农田,房舍只能依山而建。庄园背靠着山,前面卓玛郎措河潺潺流过,浇灌着田地,驱动着水磨。碉楼很高,像两座高大的纪念碑。它最主要的功能是窥视敌情的瞭望台,平日里则监视农奴们干活。这里能俯视整个庄园的的全貌,还可以看见极远处山梁的垭口。

    阿奴探了探头,下面一大片低矮的石头房子,那是农奴居住的房子,还有牲畜棚。

    庄园周围的围墙大约有四五层楼高,墙上也有小碉楼,上面安放着投石器,探头的地方设置了许多射箭孔,卓玛郎措河就是天然的护城河。

    庄园的另外一边,辟有青稞打谷场,榨油房,水磨房。还有一大片‘林卡’(园林,花园)。

    主楼的二层是管家们处理事务,收租纳税,调解纠纷,审判刑讯等公事房。三层是客厅,四层是齐美头人夫妇的居室,祈祷室、起居室、卧室、化妆室、卫生间和一间服侍他们的仆人们住的屋子,五层就是经堂了。周围各栋小楼用走廊相连着,大伯一家人多,住了三栋楼,夫妇一栋,男孩子一栋,女孩子一栋,不过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如今只有白姆一个人住着。卓玛一家的小楼和罗桑的小楼连在一起,平日里串门很方便。

    碉房最有特色的是窗户和门楣的上部都挂着较墙体突出的眉帘似的白色经幡,窗子里面还挂着厚厚的天蓝色的棉布窗帘,阿奴早晨起来,撩开窗帘,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下一大片金黄的青稞田,田里一排排的黑点,是农奴在收割青稞,一簇簇黄澄澄的青稞已经晒在各家各户的天台上。

    爷爷齐美说今年丰收,奇迹般的竟没有干旱,冰雹什么的,说是阿奴带来了贵客,贵客带来了好运气。小堂姐白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针对阿奴。她很不满的说,也忒牵强附会了些,这些跟异族人又什么关系,都是佛爷保佑,山神眷顾。她的反驳让齐美很不高兴,一句异族人让他更是恼火。这些日子,只要一夸奖阿奴,她就会冒出来讽刺一两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长辈,现在更是过分,居然对尊贵的客人不敬。奶奶白珍示意大儿媳妇管教白姆,要嫁人了,不能这样不知进退。白珍自幼骄纵,此刻却连着被教训几场,气炸了肺,发誓要阿奴好看。

    阿奴根本不在意白姆,前世今生,她都很少和这种成长期的怀春少女相处。阿奴在寨子人人畏惧,除了阿吉拉,没有所谓的闺蜜,阿吉拉是古戈的女儿,粗心地像个男孩子,阿蕾是个大小姐,却没有什么心眼,阿宝更是简单直接。阿依寨里风俗又不同,男男女女都很直白,就像前世的一句广告“想要就说出来”,女孩子看上男人,就在他门前放香花,男孩子收了,晚上就会去女孩子的家,反过来也是一样,相处若是和谐,当然包括性生活,他们就会去找大长老,阿错的父亲阔科卜卦,不是凶卦就可以结婚,离婚直接找美蒂,阿奴的阿妈,也很快,调解不成,就分开了,相当的自由。

    何况阿奴的心思也不再这里,她不想在这里久呆,阿岩不在的地方,她没法安心下来。刘仲问她以后怎么办,她说等半年,再没有阿岩的消息,她就出去找他,一路上跟着马帮牦牛帮就可以了。刘仲说他也要去,阿奴拒绝。两人说着说着吵起来,吵到最后已经不知所谓。后来刘仲被闻讯赶来的沈青娘拉走,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注解

    1.阿嘎土:“阿嘎”系藏语,意为“白色的物质”。阿嘎是藏区特有的一种建筑材料,是风化的石灰岩或沙粘质岩类被捣成的粉未,其主要化学成份是碳酸钙。西藏民间将阿嘎看得很宝贵,很神秘,正如一首民歌所唱:“阿嘎不是石头,阿噶不是泥土,阿嘎是深山里的莲花大地的精华。”阿嘎一般用于建筑物的房顶及地面。施工时,将其掺水砸实、磨光,建成后平整、光滑、坚实,不渗水,有如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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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三人成虎

    阿奴被一阵尖叫声吵醒,她睁开眼睛,看见屋顶上的横梁,恍惚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不在路上。

    尖叫的是罗桑给阿奴的贴身侍女卓嘎,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姑娘,此刻她正对着红红瑟瑟发抖。因为阿奴怕冷,屋里烧了火盆,红红这些天被烤的暖和,慢慢苏醒过来,满屋子游走,它盘成攻击状态,对着卓嘎生气的吐信子。

    罗桑冲进来,一眼看见红红,惊讶之后笑道:“醒了?它是饿了吧。”

    阿奴问卓嘎哪儿可以弄几只小老鼠,卓嘎吓得嘴都合不拢,拼命摇头。

    阿奴安慰道:“它很温顺,不会伤人。”

    罗桑皱眉:“我去叫人吧。”

    没有多久,一个头发乱蓬蓬像只小黑狮的小男孩跑进来,身后一溜的黑脚印。卓嘎怒叫:“亨珠,你没有洗干净脚就敢跑上来。”

    亨珠忙把手掌打开,一只闭着眼睛的红皮小老鼠躺在那里,他辩解道:“罗桑主子叫我送这个来。”

    卓嘎再次惊叫,阿奴也觉得恶心,这只老鼠大概刚生下不久。不过红红的食物总要保障,她将红红的笼子递给亨珠:“以后你负责喂这只蟒吧,它叫红红。”

    亨珠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看见这种褐红色的蟒蛇,以前他跟着主人去温泉的时候,看见过蛇,不过没有一只有这么漂亮。

    “你不愿意吗?”阿奴拿不准他的意思。

    “是我养吗?”亨珠很高兴。

    看见他没有不情愿的样子,阿奴很高兴,她也害怕老鼠,温言回答:“是,你以前做什么的,我跟阿爸说一声,你现在专门养它好啦,你住哪?要不要过来一起住?”她看见旁边有两件仆人房,一间卓嘎住着。

    亨珠和卓嘎又惊又喜。卓嘎说:“他是我弟弟,九岁了,以前就是跑跑腿什么的,没有实际的差事。”

    亨珠注意看了看阿奴,小主人还没有起床,散着头发坐在那里,眯着眼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嘴唇微微翘着,像白姆小姐的猫儿。那只猫儿很漂亮,雪白的毛,吃的比他们娃子好多了,据说是从一个金发碧眼的远方商人那买的。她说话的声音带着一股怪异的口音,可是很好听。她很好看,比白姆小姐还好看,也比果儿好看,果儿的阿妈阿霞是汉人,现在服侍那个汉人王子。阿妈还说小主人是仙女的女儿,特地嘱咐他们几个姐弟不能跟别人说,可是他发现似乎整个庄园的人都知道。

    他小心翼翼的提着红红的笼子,按照阿奴说的方法将小老鼠头朝着红红放下,红红打量了一会儿,扑过去一口吞下,阿奴满意道:“就这样,它也吃小鸟,不过要注意,不要让鸟和老鼠的爪子对着它,它还小,会受伤的。”

    罗桑又转回来,看见阿奴喜欢亨珠,吩咐卓嘎拿衣服鞋子给亨珠,对阿奴道:“也好,他们家一向忠心耿耿,他的母亲以前是我的女奴。你以后是主子了,出去身边要有人跟着,我再给你挑几个。”

    原来是‘朗生’啊,她想起云丹说起朗生时不屑的口气,又想起索朗旺堆。他妻子的骨灰塔让古戈带走了,索朗旺堆好像放下了所有的心事,整个人变得糊涂起来,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实际上他还没有到四十岁。阿奴看见卓玛抱怨了几次,最终将他从云丹的身边换下。还好他对云丹有救命之恩,云丹还不至于亏待他。

    大丰收让齐美头人很高兴。洛隆土地少,加上常有冰雹风雪等灾害,地里收成一向不高。他的主要收入是马帮过境交的税,其次是牧场。

    他决定青稞入仓后,拿出牛羊和青稞酒,让奴隶们欢庆丰收节,吃喝玩乐一天。他还准备邀请附近的头人,中原汉人王子的到来让他颜面生辉,他迫切需要炫耀一下。为了这次盛会,他专门请来了流浪艺人,吟游诗人阿波也在其中。

    刘仲在阿奴门前转悠,十七跟着他无聊地磨着地板。罗桑将沈嘉木介绍给阿波,三人臭味相投,研究起吐蕃历史,整日不见踪影。大王不在,刘仲这只猴子就当作放假了,在屋子里心不在焉地练了一会儿十七的温家拳,他想起几天没见阿奴,又急巴巴的跑来。李长风不肯一起出来,他一心向学,沈嘉木很看重他,布置的功课比刘仲重。

    罗桑新配给阿奴的侍卫拉隆看见刘仲连忙行礼,这是个二十来岁的英俊年轻人,他原是山南王的娃子,曾经救过罗桑的命,罗桑向山南王要了他来做贴身侍卫,如今将他给了阿奴。他告诉刘仲阿奴带着阿宝去看打青稞了。

    此时打谷场上堆满像小山一样的青稞,牦牛们并排拉着碌碡‘骨碌碌’一遍遍地踩场,赶牛人边赶边唱踩场歌:

    踩青稞是牛的缘分,

    劳动时候不要懒惰;

    你的蹄子是铁蹄子,

    现在踩马上就踩。

    达娃东杰母牛,

    派你踩踏禾穗;

    如若不去踩踏,

    还回我的饲料……

    边上的人边‘呵呀,呵呀’跟着节拍应和,边逆着风,用四齿木锹扬场(这样不会被粉尘呛到),将青稞和碎草分离,然后用筛子和簸箕收拾干净,装到牛毛袋里。

    整个打谷场忙的热火朝天,糠秕飞扬,粉尘乱舞。刘仲捂着鼻子,站了一会儿,十七来说,阿奴几人又往水磨房去看磨青稞去了。

    水磨房孤零零的立在河边,还没走近,一股炒青稞的香气就飘过来。磨房里,粗糙的四壁,墙上房梁、椽子、檩子、柱子、门窗,所有的地方都落着厚厚的一层糌粑粉,白茫茫一片。木片做的水车被湍急的水流推着旋着,‘咔嗒咔嗒’单调的响着,磨房的几个老阿妈看见刘仲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行礼,阿奴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没人。

    阿奴此时正在偷听娃子们边做事情边唠嗑,她很生气,话题的中心是她。挑头的正是白姆的侍女,那个那天因为刘仲说‘谢谢‘而挨了几个耳光的达娃。

    “阿奴小姐才不是什么仙女的孩子,跟着罗桑主人回来的武士们听莲花圣地里的人说她是雪山女妖变的,她出生那天,最高的一座神山雪崩了。”达娃神神秘秘的说。

    “啊?”一片诧异声。

    “神明不高兴了,就有灾祸降临。据说她的母亲差点被她害死,后来她母亲憎恨她,连奶都不喂。”

    “那怎么能活下来?”有人质疑。

    “说起来真可怕,扔到野地里,就有妖怪来喂她,喝的是血,吃的是肉……”

    “哄人吧,刚生下来,哪有牙齿吃肉。”众人哄笑。

    “妖怪生下来就有。”达娃见众人怀疑她,也急了:“拉隆说给白姆小姐听的,他可是罗桑主子的心腹武士。”

    众人将信将疑。

    阿奴没有听见最后的话,她听了几句就很生气的走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她的表哥都思在某个吐蕃女奴的肚皮上说的。

    刘仲找到阿奴的时候,她正坐在河边发呆。刘仲见她脸色很难看,以为阿奴还在生他的气,忙陪着小心哄她,阿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他无声的打手势问阿宝,阿宝摇头表示不知道。

    好半天,阿奴才开口:“我明天跟你一块上课吧,我们还签了契约的,总要学点东西才行。”谣言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的到处都是,这里的人们跟阿依寨的人一样善良单纯到近乎愚蠢,越天真的人越残忍,阿岩和阿错不在,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她总得学会保命的功夫再离开。

    刘仲喜上眉梢,笑得满脸都是牙:“真的?整天跟长风一起读书真是累,那人就像拉磨的驴子,从来不知道休息。”

    阿奴斜睨着他,嘿嘿冷笑:“以后你也会像那只驴子,刘仲同学。”

    刘仲夸张的倒在草地上惨叫:“不要啊,救命啊……”喊声太响,远处忙碌的人们往这边看过来。

    阿奴满脸通红,‘啐’了一口:“死粽子,喊什么喊,不想引人过来看猴戏就赶紧爬起来,还以为把你怎么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刘仲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次比沈谦在还惨。阿奴跟着老七学绳镖,课余娱乐就是可着劲的折腾他。蹲马步的时候,她在他**底下点了一根香,手上放了两个水碗,然后拿着细竹条在边上守着,水晃出来一点,她就打一下,还不能动,一动**就遭殃,裤子已经被香烧破了三条。

    刘仲欲哭无泪,因为有个榜样李长风,他觉得阿奴的方法不错,也依葫芦画瓢照样练,他做的比刘仲好多了,最主要的是水洒出来不用挨打。刘仲眼红不服提出上诉,可阿奴说契约上没有李长风什么事,那时人家李长风师兄还在当背童呢。所以每次只有刘仲一人受罚。

    这天刘仲的碗又洒出来一滩,阿奴刚刚扬起竹条,刘仲哇哇大叫:“只能打一下。”

    阿奴不干:“这么一大滩,够打几十下了,要是嫌太多,留到明天好了。”

    “不是说一点打一下嘛,这个只有一大点而已。”刘仲奋力自救。

    “耶?”这家伙滑头了,好现象。“那就打一下。”阿奴笑得狡黠,答应的很爽快。

    刘仲正准备大辩论一场,对方却鸣金收兵了,他很没趣,不过只挨一下也就算了。他闭上眼睛,准备挨这一下,半天没有动静,他睁开眼睛一看,阿奴笑眯眯的拍打着竹条站在眼前,他忽然觉得大事不好,愣是没敢跑,**下还有香呢,连忙喊道:“手下留情。”

    喊慢了,阿奴狠狠的一竹条抽下来,听见竹条扬起的风声,刘仲跳起来就躲,铜碗‘吭啷吭啷’摔下来,水洒了一地,溅的满地都是水点。阿奴抽在地上,根本没有往他身上打,见状直摇头:“啧啧,真没用啊,风声鹤唳啊,看看人家长风哥哥。”李长风原本也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洒出几滴,正努力稳住心神,此刻却被她一声娇滴滴的长风哥哥雷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站立不稳,一**坐在香上。

    她连‘风声鹤唳’都知道,刘仲咬着牙笑,跑进去躲在正在和阿宝缝补裤子的沈青娘后面,一副‘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的架势,阿奴举着竹条笑嘻嘻的进来要人。沈青娘失笑,点点阿奴的额头:“猴子,你一来就闹的鸡飞狗跳,放过他吧,这些天进步了一些,给点奖励吧。”

    “青姨很偏心哦。”阿奴直嚷嚷,“算了,放过你,青姨说的有道理,劳逸结合。”阿奴收了竹条,决定不逼的太紧:“我们明天偷偷打猎去,烤着吃完了回来,我的胡椒粉还没有用完。不能跟那些吐蕃人说,他们不杀生,规矩多的讨厌。”

    比如上次他们打了几只旱獭,旱獭的油是去风湿的良药。吐蕃人看见他们打旱獭,很不高兴,却又伸手来讨要旱獭油,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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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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