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新生
朱瞻基的监国生涯开始的波澜不惊,甚至是有些平淡。
如今的社会架构,政府是统治机构,管理机构,而不是服务机构。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要按照人头缴税,但是享受不到政府带来的福利。
不仅没有福利,反而要忍受上层人士对他们的欺负。
每个官员每天的工作就是要稳固整个社会架构,从来没有主动为人民服务的心思。
在这样一种社会环境下,皇帝其实当的非常轻松。
每日六点左右起来早朝,早朝每次大半个时辰,基本保持在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
参加早朝的人除了大学士们,都是四品以上官员。
到了早上八点左右,早朝结束,大臣们回到自己的衙门办公,而朱瞻基开始吃早餐。
在吃早餐的时间里,司礼监和鸿胪寺会根据每个部门汇报上来的问题,进行整合。
然后由朱瞻基选择出今天要接见的人,处理的事务。
实际上,不是每天都有事汇报上来的,等于要拿到他面前来处理的事务少之又少。
相反,每天接见的人却络绎不绝,朱瞻基要是不尽兴甄选,每一天的时间都用来接见人都不够。
但是,有两类人是必须要见的。
一类是被外派到各地进行巡按的官员,负责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和案件的官员。
另一类就是官员升迁或者贬谛,这种人事大权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轻易放手的。
吏部为什么一直排在六部之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皇帝连官员的任命,手底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这个皇帝也快当到头了。
吃过了早饭,也就到了上午处理朝政的时间,也就是午朝。
午朝基本都是在武英殿或者是谨身殿举行,这要看接见的外臣多不多。
多的时候就在武英殿,那里位于皇宫的西南角,地势开阔不管进出都方便。
接见人少的时候,就在谨身殿。谨身殿是三大殿最北的一处,邻近后宫,基本上只有内阁成员和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有伯爵以上勋贵才能进出谨身殿。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举行经筵的时候。
经筵是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也是皇帝和未来皇帝接受统治教育的最有效方式。
经筵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堂官充任或兼任,从宋代开始,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
在朱瞻基的印象里,明朝是最重视经筵的朝代,不过那是历史上的朱瞻基死了之后的事情。
当时文官掌权,皇帝幼小,自然任由文官摆布。
但是在这个时期之前,不管是朱元璋也好,朱棣也罢,一个月最多举行三场经筵。在朱棣时期,就是每月逢三开讲。
初三,十三,二十三,这三天的上午是不处理朝政的,而是皇帝和太子,太孙一起听课。
讲官们往往是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段段的话进行讲古,除了讲故事,最主要的就是根据历史上的事件进行总结。
这种总结就是所谓的经验,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有用吗?
不能说无用,但是绝不是文官们吹捧的那么有用。
因为历史在发展,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其复杂的形成条件或者是偶然性。
根据历史总结经验可以,但是要根据历史上的问题来进行问题处理,那就是刻舟求剑。
朱瞻基之所以不被文臣们喜欢,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喜欢经筵,而且在参加经筵的时候,经常把文臣们抵的无话可说。
讲经释义朱瞻基不行,但是讲歪道理,他的嘴巴还是很厉害的。
文臣们僵化的思维,不能对古人进行怀疑的限制。都能让朱瞻基挑出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让他们下不了台。
而朱高炽是最喜欢经筵的,朱棣一个月组织三次,他恨不得一个月组织三十次。
当然,他只是在他的詹士府举行,这也是他最受文臣推崇的地方。
但是现在朱瞻基监国,当然不可能天天举行经筵,听一帮文臣拿着过时的东西来限制现在人的思想。
要不是取消经筵弊大于利,他都恨不得取消经筵。
可取的地方在哪里?当然还是道理!
儒家最优秀的地方就在于学习,变通,吸纳。
他们能把其他百家的东西研究透彻,然后揉碎了,融入到儒家里面。
从汉代儒家兴盛开始,不管是杂家,道家,法家的东西,全部就被儒家给吸纳了。
他们一直限制人的思想,但是自己一直在变。
如今的儒家,其实已经不再是儒家,而是三教合一的儒家。他们把佛教,道教的东西也全部融入了进来。
所以,明朝以后,儒教的兴盛也就自然而然了,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有更强大的基础,形成了更稳定的基础。
姚广孝或者的时候,一直在跟儒家作对,主要原因就是儒家将佛经里面的东西都变成了儒家的,以其之矛攻其之盾。
虽然姚广孝位高权重,但是因为儒家的这一套符合朝廷的利益,所以他还是失败了。
儒家学说作为教育基础是绝对合格的,但是,这是让人成熟的方法,而不是治政要术。
这就好比一个人在上学期间,必须要学习各种基础知识,但是等他工作了以后,会发现,大多数东西根本用不上。
你如果用书本上的知识来套用到工作上,社交上,你会发展自己会被碰的头破血流。
但是你能说书上教的错了吗?
不能!
课本上的知识是教会人学会思维和认知,增加经验和开阔眼界,全方位地增强人的基础,提升人的潜力。
而在社会中,工作中,需要适应的是现实,是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是要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准确的社会定位。
这些书里面都不会教你,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是不同的人。
但是在这个时代,儒家就是要把所有人变成一样,谁不服就削谁。
而且他们还不允许在工作中脱离书本上的知识和限制,这就显得太僵硬和不可取了。
把普通人限制在框架内,可以有效地减轻普通人的反抗之心,但是如果把皇帝也限制起来……
这也是大明持续了两百年的皇权与文官之争的根源。
朱高炽不知道大明最后会灭亡的那么惨,认识不到这种危害,所以他就必须远离政治。
朱瞻基限制他的自由,不是怕他给自己添麻烦,而是怕他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死不回头。
他其实根本没有把朱高炽放在眼里,皇帝需要一手捏着钱袋子,一手握着刀把子,他一样都没有,凭什么能成威胁?
午朝一般从早餐后到中午结束,偶尔会拖到午后,这个时候,皇帝一般会请大学士,内阁成员一同吃饭。
到了下午,除非有大型的天灾**或者是要案,基本上就不会处理朝政了。
像朱棣就喜欢在下午射箭,习武,跟妃子们一起娱乐一下,也经常出宫去到勋贵家里做客,跟老伙计吹吹牛。
晚上的时候,他喜欢从吃晚饭的时候就开始看戏,每天不看一出戏,他就浑身不得劲。
朱瞻基没有看戏的爱好,但是他也要又自己的私人时间,陪陪老婆,孩子们。
他也要有自己的社交时间,在工作之外跟一些官员建立更密切的联系。
所以,他不会将下午的时间都用来处理公务。
像崇祯那样,什么事都要管,什么事都要操心,分不清轻重缓急。将所有人当做npc,最终的结果只有众叛亲离。
每个官员都不是机器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想要他们发挥更主动的作用,光靠命令是不够的。
所有人都以为朱瞻基年轻气盛,独揽大权以后会立即烧几把火。
但是朱瞻基让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除了每天处理政务,他身在表现的比朱棣在的时候还要低调。
当然,这是因为朱棣还没有出发,也因为以前的时候有朱棣帮他擦屁股,但是现在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他的内心当然想要改革,将一切不合理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但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他很清楚,每一天,他所处理的所有事务,见过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承诺。都会被锦衣卫和咨情司记载下来,经过整理后,第二天送到苏州去。
这种监控不是控制,而是朱棣对朱瞻基的关心,他需要知道朱瞻基犯的错误,或者是在某些方面有没有被人欺骗,趁着自己还没有离开,能给他提醒。
但是目前看来,朱瞻基的表现还是很让朱棣满意的,十几位顾命大臣的表现,也非常让他满意。
三月二十四,海军后勤部将所有的物资全部装运上船,这里面不仅有朱棣西征的物资,还有最少十艘船上,装满了要运到苏伊士的物资。
忙碌了整整两个月的黄渊这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等到上了船,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忙碌。
朱棣在知道了筹备的进度以后,就已经让钦天监选好了出发的日期,三月二十六。
三月二十五,朱棣抵达了刘家港,当天晚上,就在江边杀猪宰羊,祭祀海神,第二天一早,大军在整齐的鼓乐声中,离开了刘家港。
黄渊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登上了旗舰,他激动的不是他能跟皇上住同一艘船,而是因为芸娘又怀上了他的孩子。
朱棣对年轻的黄渊之所以另眼相看,是因为朱瞻基在出海的三年中,船上唯一安置的部下,就是黄渊。
只有他这个控制了舰队所有情况的后军总兵住在船上,他才能第一时间掌握所有的信息。
但是在其他将领心里,嫉妒的都要发疯了。
朱瞻基是当然也对朱棣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知道朱棣乘船离开刘家港,当天晚上,朱瞻基特意喝了一壶五粮液以示庆祝。
这个时代,后世的一些名酒差不多已经都有了,酒精度与后世相差不大。而且,不用担心会有用工业乙醇勾兑的假酒。
在物质享受方面,只要耗费更大的成本,与后世的差别不是很大。
但是在科技方面,几百年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衣食住行,在前三个方面,都能达到与后世差不多的效果。只有外出的行程方面,不能跟后世相比。
另外就是精神享受方面,是完全不能比的。时代的局限,即便是一个皇帝,也享受不到后世的各种信息轰炸和娱乐享受。
朱瞻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适应这个时代,学会在闲暇时间,用现在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父王,不喝了,你说过要教我唱曲的。”
胡善祥轻轻拉着朱雪的小手,闻言劝道:“今日你父王开心,让他多喝两杯。你是一国郡主,怎可像戏子一样学唱曲。”
朱雪装作可怜巴巴地望着朱瞻基,这种无声的力量却最是打动人心。
朱瞻基哈哈笑道:“无妨,不以此谋生,仅以此作为陶冶情操的享受,那就不为无德。连唐明皇当初不也是痴爱音律。”
朱雪拍手笑道:“父王英明。我也想像蓝妃一样精通才艺。”
胡善祥笑着在她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就是个小马屁精。”
朱瞻基将朱雪抱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想了一下歌词,开口唱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今日朱瞻基兴致颇佳,来到胡善祥这里晚饭的时候,忍不住轻哼着这首《我的祖国》,让他的大女儿朱雪听见。
他的嗓音其实一点也不是适合唱这首歌,不过这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仅仅是哼唱,倒也不算难听。
胡善祥也是才女,听了朱瞻基唱完,笑着问道:“殿下这是从哪里听到的俚曲,虽然有失古雅,却别有一番情趣。”
朱雪抱着朱瞻基的手臂,笑着说道:“父王,好听。”
这也幸亏是韵味十足,又大气磅礴的《我的祖国》,要是来一曲周杰伦的双节棍,怕不是要被人认为他疯了。
朱瞻基捏了捏她的小脸跟胡善祥说道:“琴棋书画,以后每个孩子都要学。不需要她们全部都学,掌握一两门就好了,我也不奢望他们能成为大家,但是最少,可以陶冶情操。”
胡善祥温柔说道:“殿下轻重不分,不让他们学写字,却让他们学这些没用的。”
朱瞻基同样捏了捏她的脸,摇头笑道:“你不懂啊……他们如今不过四五岁的年龄,过早的学字,容易让他们大脑僵化,琴棋书画却有开发智力之用。”
“什么是大脑?什么是智力?”
跟古人说话真的有点累,朱瞻基又跟她解释了一番,她却还有些不信。“殿下又是从哪里学的这些歪理,妾身不信。”
朱瞻基恨不得给她按倒,在她屁股上打几巴掌。不过怀里抱着聪慧的朱雪,朱瞻基并没有付诸行动。又问:“你们现在给汉字注音,做的怎么样了?”
“问题很多呢,以前没有规范,旧例可循,每个字母对应不同的音,都能让人头昏脑涨。”
这一点朱瞻基早就考虑到了,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形成大家公认的拼音音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光是确定音准就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
朱瞻基虽然将字母的基础音准根据后世的拼音进行了基础注音,比如a对啊,b对波。
但是给每个字确定音准,就是主动会产生争执和矛盾的。
除了这些,还有那些多音字,多意字的区别,加上每个人都要从头开始学习拼音,这个进度绝对快不了。
这件事朱瞻基也不急,反正他的孩子,最大的朱雪也不到四周岁,耽搁一两年也没关系。
让人撤下了席面,朱瞻基抱着朱雪,与胡善祥来到了东宫的游乐园。今日天气不错,不冷不热,一帮孩子在游乐园里玩的不亦乐乎。
打发了朱雪去跟弟弟妹妹们玩,朱瞻基看到蓝烟带着宫女,看着朱霜在那里玩耍。
从入宫以后,朱瞻基明显可以感觉到蓝烟的变化,以前那个单纯的有点傻的女孩子,变的沉默寡言多了。
有些时候,她甚至是在躲着自己。朱瞻基不明白这种变化由何而来,也无心探听。
他的女人太多了,多的他根本不可能一一照应过来。
不过在这里遇到她,她还是静静地走过来,跟朱瞻基行礼。“见过殿下。”
朱瞻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朱霜,笑着说道:“你把霜儿养的很不错,辛苦了。”
“妾身不苦,能得殿下照拂,妾身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在霜儿还小的时候,多给她一些欢乐。”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身为我的女儿,难道还有谁敢欺负她不成?”
蓝烟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个时代,身为女孩子,本就活的憋屈。”
朱瞻基看了一眼蓝烟,她不敢与朱瞻基对视,将目光又转向了正在溜滑梯的朱霜。
朱瞻基还欲再问,只见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飞快地跑了过来。“殿下,殿下,马良媛要生了。”
马欣是在苏伊士的时候断了药,回大明的时候,怀上了孩子。
她的预产期就是三月底,所以她要生孩子,并不让人意外。
虽然已经有了十四个孩子,但是没有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朱瞻基是在身边的。
如今朱瞻基在宫内,自然要过去探视一番。
不过,等朱瞻基来到永福宫,马欣已经发作。这个时代没有陪生一说,生孩子被视为污秽,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
听着马欣的惨叫,呻,吟,一声声响起。朱瞻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其他孩子生的时候,他没有在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在,他忍不住有些紧张。
前世他有七个孩子,但是那个时候科技发达,生孩子的危险并不大。
如今这个时代,生孩子不亚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马欣是典型的江南少女,体态娇小婀娜,她身体那么小,能受得了吗?
太孙妃孙娴也得到了消息,带着一群随从进了院子。“殿下,你还是坐一会儿吧,稍安勿躁。女人哪个不要走这一遭。马良媛吉人天相,沾了殿下的福分,会逢凶化吉的。”
朱瞻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是我着相了,关心则乱。你又怀了身孕,不要劳累了,回去歇着吧。”
孙娴笑道:“妾身在这里,总比殿下有用吧。你身份娇贵,不要在这里沾了腌气。”
“说的什么话,里面是我的妃子,要生的是我的孩子,哪里腌了。”
两人刚说了几句,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看见朱瞻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殿下……是难产……马良媛血崩了。”
朱瞻基心里一紧,连忙说道:“你们好生照应,以大人优先,我立即让人召太医。”
前宫那里有两个值夜的太医,其中一个就是妇科圣手。不过这个时代,只要不是严重的症状,是不会让男太医近了妃子的身的。
如今马欣危急,朱瞻基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立即大声说道:“刘万,速召太医进宫,为马良媛诊治。”
刘万匆忙去了,不一会儿,就带进来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见他还要行礼,朱瞻基一摆手:“先去救马良媛……”
天色刚黑,马欣就开始发作,开始还能听见她的惨叫,到后来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朱瞻基在院中看到宫女们更换着一盆盆的血水,心里充满了悲观。
马欣今年也才十八岁,搁后世还是一个上高中的学生,加上她身体娇小,这次怕是真的危险了。
看着朱瞻基阴郁的脸,没有人敢过来劝。孙娴刚又有了身孕,朱瞻基让她先回去休息,一直留在了院中。
直到午夜过后,朱瞻基听到了房内传来了婴儿的哭声,这才紧张问道:“马良媛如何了?”
太医从房内出来,双手还沾满了血水,微微发颤。“关系殿下,马良媛生了一个小王爷。”
“我是问马良媛如何了?”
“马良媛初学过多,如今在昏迷之中。臣立刻回去准备补血之药,为马良媛调理。”
朱瞻基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她没事?”
“若马良媛明日能醒来,问题就不大,只是受创过重,以后怕是难以生产。”
朱瞻基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一帮宫女搬着染血的被褥出来,里面已经清理干净了。
朱瞻基这才进了屋子,几个宫女抱着一个脸上皱巴巴的小家伙跪了下来。“恭喜殿下。”
朱瞻基摆了摆手,看到床上的马良媛小脸煞白,昏睡在那里。
他收回了目光,看着这个小猫一样,一点也不好看的孩子,内心却柔软无比。
这就是新生,这就是希望。纵使历尽艰险,但是没有人会因为畏惧,就放弃传承的责任。
第六十一章 又吐血了
在应天府,大明朝廷的各个衙门,几乎都集中在皇宫之南到长安坊之间的那一片区域。
但是,有两个衙门不再其中,一个是刑部,一个是大理寺。
这两个衙门因为负责刑罚和审案,大理寺位于皇城西侧,靠近应天府城中心的区域。而刑部则位于内城朝阳门和朝阳门之间,位置更是偏僻。
这主要是刑部还有一座重要的附属建筑,那就是天牢。
这一个多月来,朝廷因为陛下御驾亲征,太孙监国而沸沸扬扬,刑部同样因为关押了大批山东官员和六大粮商的家眷,引发了众人关注。
除了朱元璋时代,再也没有那个时期天牢里面会一次性关押数十名七品以上官员。因为关押的人太多,天牢甚至不够用,只能将六大粮商以及他们的家人关押到大理寺的监狱里面。
刑部天牢虽然名声响,但是条件相对较好,许多官员都能享受一人一间的待遇,而且还能享受放风的时间。
除了这些,只要家里有银子疏通,他们还能读书,写书,甚至于其他官员一起下棋喝茶。
许多大臣甚至是以天牢为家,写出来不少巨著。
当然,这只是官员们能享受的待遇,像那些江洋大盗,土匪,马贼,他们就只能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甚至是水牢里,等待生命的结束。
从正月山东案件爆发,二月这些官员被关进了大牢,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组织起来的三司会审,已经进行了超过十次审讯。
大部分官员都对他们犯下的过错供认不讳,但是仍然有不少官员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明朝的官员考核,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人口和税收。
移民政策会让老百姓们背井离乡,低廉的粮价也会伤害到老百姓种粮食的积极性。
朝廷一边要求官员们提升政绩,一边却又鼓励百姓迁移,打压粮价,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相互矛盾关系。
在这种矛盾的背景下,一些官员们不服,也就能够理解了。
所以,即便是三司会审,大部分负责审讯的官员也会同情他们,因为这的确是一种悖论现象,不能全部怪这些官员们。
但是在皇权时代,是不会管你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听话,那就是最大的错误。
所以,现在矛盾不是这些官员做的对还是错,而是应该如何量罪。
错是肯定错了,但是到底是重判还是轻判,以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才是最困难的。
大明不是不**律的地方,一切都要依法行事。只要不是叛逆,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因为不符合法律的命令会被大臣拒绝执行,皇帝总不能亲自拎着刀,去砍了犯人的人头吧!
皇上与大臣,是管理与被管理,但是有时相辅相成的关系。
当然,大臣们要执行皇上的意思,一般情况下,是不敢挑战法律的底线和皇上的耐心的。
审判山东大案要合情合理,更要合法,任何要替犯人脱罪的行为,都被视为同谋。
大臣们难免又唇亡齿寒的感觉,倾向于轻判,但是轻判也必须要找到轻判的理由,不是谁说轻就能轻的。
拖了一个多月,所有的案情环节也都在三司会审的过程中,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没有一个官员被判死刑,有二十余位降职调任,戴罪立功。有十余个被去官除职,发配三千里。
还有十余个不轻不重的,只是丢官,连发配都不用,甚至依旧保留文勋级别。
像这样的情况,今后只要风头过去,就还有可能重新起任。
但是,对六大粮商,官员们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关于他们的处置,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朱瞻基定调,那就是抄没家产,发配境外。
因为这是一开始朱瞻基就已经表现出态度的,所以这些官员们一切审判,都是根据这个基调在来。
他们不是要找出这些商人犯的过错有多大,而是要让审判的过程,符合朱瞻基当初的话。
这也是所有官员们,给这位监国太孙的面子。
朱瞻基当初盛怒之下,说出了要把这些跟朝廷作对的粮商们都发配塞外和南洋,他们自然不会让朱瞻基的话掉在地上。
对于这样的结果,大部分人都是满意的。但是,对孔家来说,绝对不满意。
六大粮商,他们一家就占了两家,孔家几百年来都是山东的大地主。这些年,更是将家族控制的土地,扩充到万顷。
他们家族也有两个分支在负责粮食的售卖,一个负责北方,一个负责南方。
但是现在,两个分支的一百多人不仅被抄没了家产,孔家的店铺也都被查封,现在全部都还要发配北海。
这个处置在文官们看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但是在他们看来,这是赶尽杀绝。
三月二十八日,是判决下来的前一天,官员们就是卡在朱棣出海的时间,在他离开之后,才拿出了结果。
但是朱棣三月二十六走,你三月二十七拿出审判结果,也就太显眼了,所以他们推到了三月二十九,只要在四月一日大朝会之前,拿出审判结果就好了。
孔乐南有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关系,提前一日就知道了这个结果,这让他如丧考妣。
孔家如今是屋漏偏遇连阴雨,两家粮铺的查抄,数十万石粮食被罚没就已经让他们大伤元气,现在连族人都保不下来,这怎么行。
当天下午,他就又坐上了马车,匆忙出城,前往温泉别院。
温泉别院距离京城也就六十里地,如今修了水泥路,马车一个时辰就能直接抵达,比骑马也不慢多少。
抵达别院还不到申时,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将马车停在别院外的一处空地,却遭到了卫兵的驱逐。“来者何人,车驾严禁入内。”
马夫在外面喊了一声老爷,孔乐南撩开了窗帘,看到了外面的卫兵比往日多了不少。
他打开马车的门,下来后长揖说道:“国子监五经博士孔氏乐南欲拜见太子殿下……”
当头的把总看了他一眼,说道:“奉陛下命,府军前卫保护殿下安全,严禁外人骚扰。”
孔乐南惊讶道:“前些时日我还曾来拜见殿下,为何如今却不行了?”
对方严肃说道:“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因为监管不严,已经有十六个护卫挨了军棍,我可不想成为第十七个。请回吧,太子殿下不见外客。”
孔乐南如今的指望就在朱高炽的身上,又如何肯走。但是出门的匆忙,他没有携带银两,只能将压儒袍下摆的玉阙摘了下来,双手奉上。“请这位把总行个方便,我乃衍圣公族人,非奸邪之辈。”
对方却不肯收,开口说道:“不要害我,将军有令,不得不从。”
见对方态度坚决,孔乐南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只能又拜道:“还劳请通传一声,殿下知道是我,应该会见我的。”
对方嗤笑道:“太子殿下在别院养病,是陛下的命令。殿下不能被外客惊扰,也是陛下的命令。除非陛下手书,任何人不得出入,更别说通传消息了。”
跟一个小小的把总,孔乐南自视甚高,不想跟他计较。“请问府军前卫衙门何在?李指挥使可在衙门内?”
“沿着这条路回转一个路口,然后向南,我们的衙门就在别院的东侧。不过,你也不要白下功夫,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也不敢通融。”
孔乐南不失风度地长揖下去,却懒得再跟一个小兵计较。他不知道孔府的底蕴,跟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指挥使李彬不会不知道。
坐上了马车,孔乐南的心变的阴郁了许多。他原本以为太子殿下是真的养伤,但是现在看来,就是被软禁了啊!
他还想指望太子殿下来就孔家的人,但是现在看来,太子殿下是自顾不暇。
马车来到了府军前卫的衙门,这里原本是锦衣卫的衙门,紧邻皇家别院。
他的马车再次被拦了下来,早有准备的他下了车来,递上拜帖:“劳烦通传一下丰城侯,曲阜孔乐南拜见。”
这一次,他没有受到阻拦,很快见到了六十岁的李彬。
李彬当然知道孔乐南是为何而来,但是他这几日打了十六个兵士的军棍,重新肃清吏治,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人见朱高炽。
如今孔家一案沸沸扬扬,他哪里不知道孔乐南的来意。
他之所以见孔乐南是为了给孔家面子,但是如果想要见朱高炽,那是不可能的。
孔家再牛,跟他一个武将也没有关系。他李家是泥腿子出身,上下几代也没有一个文人,他们又不想钻研学问,跟孔家八竿子打不着。
“博士有所不知,本人接到陛下的命令,就是不让人打扰了太低殿下养伤,除了近身内臣,太子殿下不见外客。”
“可是上次……”
“因为前几次让你等见了殿下,陛下来旨斥责,本侯也是受了殿下斥责。所以,博士还是不要再为难我了。”
孔乐南沉吟了一番说道:“那能否请丰城侯代传一声,见不到殿下,能见一见左春坊大学士也是好的。”
李彬似笑非笑,望着他说道:“博士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陛下就是怕你等叨扰殿下,所以才换了我府军前卫来驻守,既然不能让你等见殿下,这通传信息自然也是不能的。”
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但是现在希望破灭,孔乐南也是大为羞愧。
“丰城侯真的就不再考虑一下,我孔家……”
“是你家的面子重要,还是我的人头重要?”
一句话抵的孔乐南无话可说,他站起身来,长揖道:“打扰了,孔某告辞。”
李彬端起了茶碗,吩咐道:“吴允升,送客。”
看到人影消失,他才露出一丝讥笑。现在还抱着孔家的招牌招摇过市,眼前这个难关还不知道你孔家过不过的去呢!
在府军前卫受了冷遇,孔乐南彻底失去了希望,但是他并没有死心。明着见不到,他不信背地里还见不到。
即便是囚犯,也还有个探监的时候,何况一个太子殿下。
如今太子殿下被软禁,难道他就不想改变这一切吗?
也是他运气好,从温泉别院返回的时候,恰好遇到宫内运送一批活豕,活羊到别院。
领头的太监是他见过的一位长随李春,还曾跟他讨论过经义。
遇到李春,让孔乐南看到了机会,他连忙将让马车停下,喊道:“李长随……借一步说话。”
李春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因为痴迷经书,不擅交际,年近半百才凭借资历被升为长随。
见到孔乐南,他也格外激动,率先行礼道:“见过博士……这是刚从别院归来?”
孔乐南还了一礼,叹道:“可惜殿下被软禁,无缘一见。”
李春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孔乐南见他不像作伪,也奇怪了起来,将自己前往别院遭到冷遇的经过说了出来。
一听说圣人家族的博士,竟然连门也不得入,他身在表现的比孔乐南还要生气。“这是府军前卫曲解圣旨,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走,我倒要去问问丰城侯,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敢阻止殿下见客……”
孔乐南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
难怪混了大半辈子,都还是一个外事长随,如此愚蠢,真是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他轻声问道:“殿下自到别院,可曾出来过?”
这一下,李春脸色一变,不过又怀疑说道:“殿下有脚疾,倒是不曾出来过。就连我们这些人进去,现在也要领了事牌才行。”
孔乐南叹道:“这跟软禁有何区别?李长随,我难以靠近殿下,今日倒是想要请你帮一个忙。”
李春虽然有些单纯,但是并不愚蠢,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半个月来,别院的管制越发严格,他开始还没有想到是殿下被软禁,认为府军前卫太苛刻,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有些后知后觉啊。
但是跟孔乐南的关系熟稔,他又不好意思现在转变话风。只能说道:“带信是不行的了,有话我可以帮你带给殿下。”
在他看来,现在现在陛下出海,太子和太孙又是父子俩,只是带个口讯,并没有什么大碍。
孔乐南就等着他的这句话,立刻摘下了玉阙塞到了他的手中。“如今我孔家两房要被发配北海。那里天寒地冻,连庄稼都不长,如何能活?还望太子殿下能与太孙殿下转圜一二,赦了他们。”
一听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摸着手中温润的玉阙,他嘿嘿笑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
他却没有注意到,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内侍,寻到了一个随队的锦衣卫,低声说了几句,而那个锦衣卫与带队的百户说了几句,转身快马加鞭就往京城赶去。
且说这李春回到别院,到御厨交了差事,找了个机会就进了内院。
温泉别院外紧内松,因有后妃,护卫们并不曾在院子守护。
因为泉眼众多,许多内侍,宫女也都会趁着身上没有差事,到温泉里泡上一会儿。所以李春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过今日午后朱高炽在温泉后山作画,不让人打扰,所以他这个外事长随没有机会靠近朱高炽。
他美美地在温泉里面泡了一会儿,想要等朱高炽作画完下山,但是等他刚出水,穿上了衣服,就看到何纯带着两个强壮的内侍进了这个专门给太监们准备的温泉池。
何纯看见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给我将他拿下!”
两个强壮的太监立刻就扑了上来,将他按倒在地,双臂反缚,用麻绳绑了起来。
“何少监,究竟发生何事?为何抓了奴婢?”
何纯冷笑道:“发生何事?咱家问你,你押运家禽回返途中,与那孔乐南有何勾当?”
“误会,误会啊。那孔乐南是太子殿下重视的大臣,他就是想要托奴婢给他带个话……”
何纯冷笑道:“这内侍不得与外臣内外勾结,难道这制度是摆设?你收受贿赂,代人传话,罪该万死!将他押出别院,别惊扰了殿下!”
李春仍然没有认识到问题所在,他们这些外事太监,本来就是靠帮人带话赚一些外快。那些宫女想要跟宫外的亲人们联络,没有他们带话怎么能联系上?
虽然大明朝有这个制度,但是这个制度跟虚设一般。
但是现在何纯比他高了一大级,想要收拾他,他也只能认倒霉。他还以为,自己是以前不小心得罪了何纯,现在被他报复。
但是听到了后面一句话,他觉得有些不对了。为何怕惊扰了殿下?为何不敢让殿下知道?
再想到孔乐南说过的话,他仿佛感受到了一场巨大的阴谋。
不过他怕吃苦头,并没有反抗,只是说道:“何少监,奴婢懂规矩,不会跑。这鞋袜还没有穿上,总要让奴婢齐整着出去啊……”
何纯也不怕他会脱离自己的控制,让人松开了他的手臂,让他自己把鞋袜穿上。
李春见几人盯的紧,没有机会跑,只能磨蹭着穿上了鞋袜。
等他穿上了鞋袜,手臂又被反缚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害怕,但是现在,他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如果真有阴谋,自己的小命怕是难保。
刚出了这处泉眼,从北面就下来了一群人,李春大喜,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殿下,有阴谋啊!”
何纯登时大惊,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遇到太子下山,更没有想到,李春竟然豁出命来,也要惊动殿下。
他现在格外后悔,一开始没有堵住李春的嘴了。
朱高炽今日兴致颇高,带着几位妃子和一众内侍晒着太阳作画,并且画了一幅自己格外满意的画。
他坐在四人抬起的肩辇上,还在跟郭妃说着要将这幅画作为她的生辰礼物,却听见了一声:“殿下,有阴谋啊!”
他被吓的一惊,有些羞恼地大喊道:“住手!”
何纯叹了口气,为自己一开始的犹豫不决感到后悔。如果一开始抓住李春就押出去,何至于有现在的变故。
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也都看向了何纯,有些手足无措。
他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拜道:“见过殿下。”
朱高炽看了一眼被帮绑住的李春,问道:“发生了何事?”
何纯还没有说话,李春已经大喊了起来。“殿下,有阴谋啊!府军前卫封锁了别院,不让外人出入,殿下被软禁起来了啊!”
朱高炽一听大怒,他怒的不是自己被软禁,而是这个不长眼的李春竟然把这件事喊了出来。
从朱棣当初让他去嘉峪关,因为他吐血,重病,才被留在了京城,并且被送到了别院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王为了不让自己影响瞻基做事,肯定会软禁自己。
所以这些时日,他假装不知,却也不会出别院一步。
现在李春把这件事喊了出来,让他颜面何存!
他大怒道:“胡说八道,给我掌嘴!”
何纯本就对李春恼火,这个时候也不让别人动手,亲自打起李春的嘴巴,只是打了不到十下,李春的嘴就肿了起来,血水沿着唇角流下。
李春还没有明白过来,大哭道:“殿下,奴婢句句是真啊!”
朱高炽更加生气,在肩辇上坐直了身体,他体重颇重,四个人抬着也很是吃力,被他这样一动,其中一个轿夫刚准备换肩,一下子没有掌握住中心,就倒了下来。
这一下,两百多斤的朱高炽一下子就从大半人的高度,直接摔了下来。
他一声大叫,差点昏厥了过去,只感觉左臂痛的厉害,怕不是断了。“给我打死他……”
几个内侍和妃子口中叫着殿下,就围了上去,将朱高炽扶了起来。
四个轿夫吓的跪倒在地,连求饶都不敢。
而其他内侍也不知道朱高炽喊着打死他的那个他,到底是轿夫还是李春,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
朱高炽看到这一幕,越发觉得气闷和憋屈,怒道:“孤的话都没有人听了吗!”
话刚说完,他忍不住嗓子一甜,咳了几声,随之而出的又有丝丝血沫,溅了他面前的丽妃一身。
众人还没有尖叫出声,朱高炽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不好意思,昨天睡觉忘了自动更新,今天醒来才发现。今日要出门一趟,没有时间写,明日更新稍晚一点。)
第六十二章 抓捕
“杨大人,目标自别院返回,就与孔氏族人共进晚餐,后进书房密议。因他一开始级别不高,锦衣卫在他们家并无内线,故此不知他们议论何事。”
“一个小角色,要不是仗着孔家,谁会注意他。”杨章德干了杯中酒,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有什么事直接到家中告知于我。”
杨章德站起身,其他几个锦衣卫的镇抚使,千总也都连忙跟着站起身来。
众人刚下酒楼,就见到一个锦衣卫总旗骑马飞奔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喊道:“杨大人,情况有变!”
杨章德楞了一下,一边让人过去牵马,一边来到了酒楼旁边的僻静处。其他几人分散四周,不让人听了他们的话。
“发生什么事?明知道都城不让驰马,竟然还敢违例。”
“大人,太子殿下又吐血了,情况危急。”
杨章德不惊反喜,问道:“发生何事?不是说太子殿下已经好了吗?”
待听到下属将下午之事说了清楚,杨章德立即说道:“加派人手去孔府盯着,今日之人,一个都不要让他们跑了。文三,你去我府中跟玄寂师兄说一声,我要晚点回府。赵路,你跟我一起去东安门,想必殿下很快就会有吩咐下来。”
朱瞻基比杨章德还要早一些知道别院发生的事情,听到朱高炽吐血的消息,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丝不忍。
这种不忍不是儿子对父亲的不忍,而是对他命运的不忍。
论感情,在这个父不抱子的年代里,他跟朱高炽并没有太多感情。
他前世就是一个无情之人,这辈子虽然占据了朱瞻基的身体,但是一直都在为改变大明的命运,改变中华民族的命运努力。
他会因为朱棣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而产生感情,会因为徐皇后和张氏对他的宠爱产生感情,但是对朱高炽这个身体的父亲,他一直有一种隔阂。
父子之情,或许朱高炽有一些,但是他没有。
所以他为了权力,可以没有顾虑地对他进行幽禁。
在原本的历史中,朱高炽虽然在年轻的时候受到两个弟弟的威胁,自己的一帮文臣全部被抓进大牢,直到他登基才被放出来。
但是,因为有朱瞻基的关系,他的地位从来没有真正动摇过。
可是在这一世,朱瞻基虽然一开始替他挡住了不少攻击,却直接抽掉了他的根基,让他失去了登上皇位的可能。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吐血了,哪怕朱瞻基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也有些不忍。
沉默了半晌,他下令说道:“召集羽林卫两卫,准备出城。另,命锦衣卫将孔乐南拿下,罪名是勾结内侍,陷害太子。王彦……”
“内臣在。”
“待我出城,封锁宫门,我不回城,不开宫门。”
“是!”
朱瞻基站起身来,又说道:“通知太子妃,太孙妃,更衣,出城。”
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父亲,他知道了父亲病重,是必须要去服侍的。太子妃是正牌妻子,当然也不能不管。
皇宫建在应天府的东南角,东南都没有民居,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皇室出宫的时候,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大部分百姓根本不知道朱瞻基要出宫。
只有那些时刻关注着皇宫动静的大臣们,能知道一些。
天黑了出宫,在大明极为少见,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大部分都还是夜盲症,如果没有光线,简直是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时候出行,动静太大,光是火把,都不知道要点多少根。
而且面对危险,也来不及反应。所以到了晚上,皇宫就会紧闭城门,即便是有再大的事件,也只是通过吊篮来传信,不会开门。
但是现在朱瞻基是因为探望病重的父亲,没有人敢阻拦他。
何况温泉距离皇宫也就六十里地,修了水泥路,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等朱瞻基安排好了所有环节,张氏和孙娴两人,包括朱瞻基的弟弟,妹妹们也已经准备妥当。
他们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而十几个弟弟妹妹坐上了四辆马车。
张氏对朱高炽的身体并不担心,或者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
这个丈夫本来现在就等若于无,她的希望,已经完全放在了儿子身上。
但是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惊慌失措,陷入了要是去父亲的惶恐之中,几个妹妹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朱瞻基坐上了马车,掀开窗帘,沉稳说道:“出发。”
三山门内秦淮河畔的孔府,孔乐南从别院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原本他的指望都在朱高炽的身上,但是现在朱高炽形同被软禁,让他清楚认识到了自己的靠山现在是自顾不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另辟蹊径,寻找另外的依靠。
但是,不论是过去的皇上,还是现在的监国太孙,对他们孔家都们缺少尊重。
皇上,前年刚削了他们孔家的衍圣公爵位,至今没有宽宥的意思。
而太孙这次针对山东的贪腐,更是紧盯着孔家不放。
为了一个把总的祖坟,孔家现在的名声被朝廷败坏殆尽,这哈不算,孔家这些年的一些阴私,也都被朝廷宣扬的人尽皆知。
上个月的暴乱,乱民冲撞孔府,差点一把火将孔府烧完了。
但是朝廷至今不痛不痒地抓了几个主犯,并没有惩治的意思,似乎只是准备把他们流徙漠北。
而这些乱民,本来就是想到漠北去寻个出路的啊!这种惩罚等于是奖励。
只是从这件事上,孔家就能感受到如今的太孙跟以前的皇上并没有区别。
更可恨的是,因为孔谋为了拯救孔家,以身殉死。朝廷更是抓住这一点,大力宣传孔谋,落实了孔家的罪责。
孔家有良心的后背都自杀谢罪了,你还敢说孔家没错!
面对这一环接一环的打击,孔家根本应接不暇,如今名誉扫地。
但是,孔家人还不能说孔谋做错了,因为当时生死存亡之际,没有孔谋的自我牺牲,孔府恐怕要被烧光了。
这一切,都源自于当初下注下错在了朱高炽的身上,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身为神州的唯一千年世家,孔家远比任何人认为的更能忍辱负重。
大不了逆来顺受,低调做人,只要人还活着,有祖宗的招牌在,孔家就灭不了。
再过几十年,一百年,换了皇帝,想要治理国家,统一人心,还是要用他们孔家这扇招牌。
虽然忧虑,但是孔乐南的心里并不是很担心。身为圣人后裔,不管面对谁,他都有足够的优越感。
哪怕如今的皇族,往前推三代,也不过是一个放牛郎而已。
“快宵禁了,今日就散了吧。明日我再去一趟大理寺,看看能不能为两家族人谋一个好去处。”
孔乐南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院那边传来一阵吵杂声,只是离的远了,有些听不真切。
京城的孔府就在夫子庙的西北,是在太祖时期赏赐给孔家的。这座庭院原本是蒙元将军府,后改为衍圣公府,占地广阔。
孔氏族人凡是在京城的,基本都是住在这里。
朱棣当初虽然削爵,但是并没有收回这些赏赐,衍圣公的招牌,依旧挂在大门口。
从山东过来的孔公权捋须说道:“这京城孔府也该好好清理一下,何至于大呼小叫,吵吵闹闹。”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孔府分支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书房的大门。“不好了,锦衣卫来抄家了!”
端起茶碗,正准备喝茶的孔乐南心里一惊,茶碗掉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几人面面相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阔步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的几人嘿嘿笑道:“还没有散啊,刚好省事了,全部拿下。”
一阵震耳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出来了两队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很快就将钢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原本淡定的孔公权,方才好整以暇,像个世外高人,但是这个时候身子一软,一股尿渍顺着红木椅子就流了下来。
原本正准备去绑他的一个小旗被熏的捂住了鼻子,嫌弃地说道:“这才哪是哪儿呢,就吓尿了。真是晦气。”
孔乐南虽然只是一个五经博士,声名不显,但这是因为朱棣不肯重用孔家人。仗着孔家的声名,他在京城也算交游广阔,并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
他一拍茶几,站起身来怒道:“杨章德,这艘衍圣公府,不是你锦衣卫可以撒野的地方。”
杨章德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到孔乐南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
孔乐南色厉内荏,内心惶恐不已,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强撑着跟他对视。
他还幻想这能让杨章德知难而退,却不防杨章德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孔乐南的脸上。
孔乐南哪里会想到杨章德会对他下手,只觉得脑中一震,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身子被这一巴掌抽的一转,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的手恰好落在刚才碎裂的茶碗瓷片上,又是一疼,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坐在孔乐南身边的孔乐建也是在京城负责孔府联络的,他的手臂被扭在身后,但是这个时候犟着冲杨章德叫道:“杨大人,何至于此!做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
杨章德手一伸,一个千户立即将手中的明黄圣旨递到他的手中。杨章德打开圣旨,念道:“兹有山东曲阜孔氏乐南,身居国子监五经博士,不思报国,却勾结内侍,陷害太子。着锦衣卫将孔府上下拿下,清查缘由。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孔乐南原本觉得脑袋沉重,牙齿松动,还欲再去瞪那杨章德,但是听到他口中念出的话,立即吓的魂飞魄散。“这是诬蔑,这是冤枉的啊!”
“冤枉不冤枉,先跟我到刑部大牢走一遭。别以为你们在京城的行动就没人知道,只不过你们这些小角色,老子懒得搭理罢了。全部给我绑起来,只有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可免捆缚。”
孔乐建大惊失色道:“杨大人明鉴,我孔府一门,数千年来俱为华夏正宗,怎会陷害太子啊!”
杨章德不屑地一挥手道:“你一个小小的九品舍人,还能代表华夏正宗?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孔乐建再也受不了这种眼神,扯着嗓子喊道:“我乃圣人之后……”
杨章德本欲转身出去,闻言又扭头说道:“我杨姓源自周王,乃是周王之后,也不见卖弄。祖宗是祖宗,后代是后代,你连这点都分不清楚,枉为人!”
他转身走到门口,大声呼道:“不要给老子走脱一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众孔姓族人听了杨章德刚才那句话,仿佛被抽了脊梁骨,再也没有一点反抗的想法。
祖宗是祖宗,后代是后代,那他们这些天天沉醉在祖宗荣耀里的后代算什么?
离了祖宗,他们什么都不是啊!
京城孔府,几乎全部都是孔姓族人,一共六十七口。但是现在,所有人被反缚之后,又被一条粗绳连成五人一串。
只有那些老人和孩子没有被绑,但是也被一起押解。
杨章德清点了一下人手,刚准备出发,只见门口传来一阵喧闹,解缙怒气冲天地推开了两个锦衣卫的阻拦,走了进来。
解家距离孔府不远,都在夫子庙周边。解缙听见了动静,其他人不敢阻拦,他这个二愣子却没有太多的顾忌。
“杨指挥,你这是做甚?”
杨章德自然知道解缙是太孙老师,不敢怠慢,抱拳道:“大学士在上,章德有礼了。”
解缙看着一众哭天喊地的孔氏族人,心中不忍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这阖府都被抓了起来?”
杨章德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一般罪责,章德也不敢如此。不过这孔家勾结内侍,明知太子殿下有疾在身,却窥伺左右,害的太子殿下今日又吐血危急。”
解缙情商再低,这个时候也知道这件事自己掺和不得,萌生退意。“太子殿下病危!”
“是,监国太孙心忧太子殿下,已经出发前往别院。取消明日早朝的信使,恐怕现在已经登府。”
解缙连忙说道:“缙这就回府,不打扰杨指挥办案了。”
孔乐南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冒失,害的太子殿下吐血。如果他没事还好,要是有事,这京城孔府六十七口,可都要给太子陪葬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太子会病的这么重,前些时日见到太子,看他似乎恢复健康了呢!
要是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他怎么敢去惊扰太子!
这个时候,他后悔至极。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回到解府,果然鸿胪寺已经派人来通知他,明日免了早朝。
解缙坐在堂屋里,依旧五心不定,担忧着几十里外的太子。
如今陛下恐怕还没有到宁波,若是太子薨了,陛下还会御驾亲征吗?
他觉得自己不能置之不理,跟大哥解纶,还有两个子侄说道:“祯期,你去吕尚书府,将事情跟他分说清楚,这事事关重大,礼部要及早准备,为太子祈福。
桢亮,你去夏尚书府。如今户部在清查孔家田地,设法替孔家掩饰一二……”
解桢亮不解地问道:“父亲……你一直教导我们立身要正,为何现在却要反道而行?”
解缙叹了口气,望向了解祯期问道:“祯期,你可明白我的用意?”
解祯期笑道:“叔父乃大明数得上的宿儒,如今却被殿下作为改革的象征。我解家如今协助殿下推广字母,数字,几何丛书,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解桢亮一脸正气地说道:“引进数字和字母,几何,将以往的复杂算法变的简单,这是利民之举。既然如此,吾辈当不畏险阻,奋勇向前。”
解缙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儿子就是随他的脾气,一点不知变通。自己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对他却没有一点启发。
相比之下,侄儿解祯期就要更胜一筹,更加聪明和圆滑,懂得妥协和忍让。
解祯期说道:“二弟,我们要做的是让更多人接受我们的学问,而不是党同伐异。大多数人不接受,不代表他们就应该被打倒……。如今殿下致力推广各种学术,弱化儒家思想,但是儒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解缙点了点头说道:“孔家好歹是圣人之后,哪怕殿下不喜,也不应赶尽杀绝,还是尽量留一份种子。”
解桢亮不赞同地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孔家强占良田,动用朝廷劳役为自家服务,刨人祖坟,抵制南洋粮食赚黑心钱,不顾百姓死活,有哪一点像圣人之后?”
解缙怒道:“那些妇孺何罪?那些孩子不过几岁,懂得什么?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见父亲动怒,解桢亮才连忙告罪。“父亲,切勿生气,是孩儿思虑不周。”
解纶笑道:“夏尚书那里还是我去吧,让桢亮在家守着。”
解桢亮这样的态度,解缙还真不放心让他去跟夏元吉沟通,要是哪里让夏元吉误会,岂不更糟。
解纶肯出面,那解缙也就更放心了。
他要去蹇府见蹇义,这位朝中第一人,也必须他亲自登门,才能代表诚意。
亥时时分,带着六千侍卫的朱瞻基才抵达了温泉别院。而这个时候,朱高炽已经在太医的救治下,暂时脱离了危险,只是还在昏睡之中。
看着手臂上被打了夹板,一副虚弱模样的朱高炽,朱瞻基心里却有些好笑。这朱高炽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三次吐血,却依旧能坚持了下来。
这里面,几个太医是有大功劳的。
朱瞻基当然不希望他现在死,即便他现在监国,要是朱高炽薨了,他也要最少守孝49天。
他更担心会因为朱高炽的去世,导致朱棣改变计划,毕竟现在朱棣还没有离开大明。
见朱高炽在昏睡,朱瞻基留下了母亲和孙娴照顾,来到了别院大殿。
温泉别院这里,这座大殿和众多衙门都是朱元璋时期就开始修的,很有大明的风格。
但是在朱瞻基根据温泉的出水,修建多栋舒适的木屋之后,这里就有些荒废了下来。
这里规制森严,远不如木屋住的舒服。就连朱高炽搬到这里来住,也选了一栋大一点的木屋居住,而没有选择这里的大殿。
不过如今朱高炽身体不好,朱瞻基不管是为了作戏,还是因为真心,都要伺候他一些时日。
所以来大殿这里的时候,朱瞻基就交代刘万,让他派人将这里收拾一番,以后就要在这里处理一段时间国事了。
进了大殿,朱瞻基看了一眼有些心虚的何纯,主动安抚说道:“孤已经了解清楚了,今日之事只是意外,怪不了你。去将李春押来,孤要亲自审问于他。”
何纯如蒙大赦,立刻低头出去押人。
朱瞻基这才又跟李彬说道:“丰城侯做的不错,今后再接再厉,不要让人惊扰了父王。”
李彬因为朱高炽吐血,原本也有些惴惴不安,听到朱瞻基并没有怪他才放下心来。“此乃臣之本分,当不得殿下夸。”
“府军前卫做的不错,但是这些内侍却要好好管管了。宫中内侍派系众多,人员复杂,如今这别院这里的内侍,也应严格监管起来。从今往后,这里的内侍不得外出,需要的物资,自有宫中内侍送来。不过两方内侍不得交接,全部由府军前卫负责转交。”
李彬有些担心地说道:“臣怕殿下一片好心,却会引得众说纷纭。”
的确,如果把别院这里变成一座大监狱,身为人子,却圈禁父亲,会让朱瞻基名声不好听了。
朱瞻基晒然笑道:“本来孤也有些顾虑,可是现在,机会不就是现成的嘛!孤并没有限制父王和那些文臣,限制的只是内侍啊!”
何纯带着几人押着李春来到了大殿门口。“殿下,李春押到。”
第六十三章 出海
三月的最后一日,应天府最轰动的话题。从皇上御驾亲征,一下子就转到了孔府六十七人全部被抓进监大牢的事情上来。
孔家是谁?即便是不识字的老农,不知道他们是大明唯一的千年世家,也听说过孔夫子。
虽然这个世家在官场上面并没有多少势力,但是能流传千年,已经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了。
而在朝中,这件事引起的轰动更是远远大于民间。这日一大早,就有大臣和监生想要到承天门跪拜,想要请殿下释放孔家人。
不过,因为朱瞻基并不在应天府,而且这件事因为孔家人一股脑被抓走,没人牵头,才没有实施。
等到了中午时分,孔府被抓的缘由就被锦衣卫宣扬了出来。听说太子殿下又吐血,而且就是孔家人引起的,那些想要替孔家说话的大臣们一个个就偃旗息鼓了。
开玩笑,他们这些大臣什么事都能掺和,唯有皇家事务不能掺和啊!
也难怪孔家人不是被关进刑部或者大理寺,被关进了监监狱,因为这是直接惹上了皇家啊!
蹇义这些天因为孔家的案子,被人烦不胜烦,心里厌倦。但是昨夜孔府的人被抓了个干净,他的心却变的空荡荡的了。
从他学认字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孔夫子的像前参拜,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孔夫子的后人被抓个干净吗?
不能!
昨夜里解缙的来访,更是让他坚定了这个决心。
看朱瞻基的动作,他很清楚朱瞻基这是在软刀子杀人,温水煮青蛙。
从山东粮食案件,孔家被牵连进来,如今孔家大江南北的粮铺全部被查封,数十万石的粮食被充公。
借着马德钟的案子,殿下直接揭开了孔府蒙在身上的锦衣,露出了他们肮脏的躯体。
先从名声上将孔家完全抹黑,没有了名声,孔家就什么都没有了。
户部清查山东田地,这又是在挖孔家的根脚,他们这几百年来强取豪夺,成为山东最大的地主。
没人调查的时候干干净净,但是真的查起来,绝对不会那么干净。
而孔乐南也是个蠢货,看不清这背后的危机,还在为两家分支的流徙奔波,这完全是本末倒置。
不管怎么样,要给他们保留三分元气,不能让年轻的殿下,直接将孔家铲除。
孔家都铲除了,儒家还能没事吗?
孔家是不干净,但是不能因为孔家不干净,殿下就直接挖了儒家的根基。
这件事也只有蹇义能帮得上忙,因为如今的大明朝堂,只有他的权力没有受到限制。
从正月十六,大明议事法则正式实施,这两个多月来,所有的大臣们都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套议事法则背后的意义所在。
的确,这套议事法则的实施,让所有人手里的权力大增。
原本,各部的事务几乎都要经过廷议才能通过,但是现在,大部分事务的处置都被分发到各部,其他人没有了插手的权力。
但是这种放权,是牺牲了廷议的公信权力,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损失,包括皇上。
特别是财政放权,各部都能按月领到比以前更多的办公经费,许多事务,其他人不知道,事情就已经办了。
当权力被下放到各部的手里,想要让他们再拿出来,就不可能了。
现在唯有身为议长的蹇义,还有资格干涉各部的事务,但是他一个人,又能有多少精力?
各部基本都不把一些事务拿出来廷议了,他就是干涉,又能干涉多深?
所以他越来越佩服拿出这套方案的朱瞻基,简简单单的一个阳谋,就让团结在一起的朝廷大臣们分化,甚至互相提防。
而皇家,这个时候却能通过财政拨款,轻易控制住各部。
蹇义数次提出要将大明银行也置于户部管理,但是朱瞻基根本不理他。显然,这位年轻的太孙殿下很清楚,这个权力绝对不能给户部。
也正是因为这套议事法则的实施,让蹇义明白,太孙殿下的不简单。而太孙针对孔家的谋划,他也会想的更加深远。
一个孔家无所谓,但是儒家不能动啊!
“大人,户部夏尚书有急事求见……”
“快快有请……”
蹇义的话音未落,夏元吉已经进了殿中。“宜之兄,我不请自到,实乃有万分紧急之状况。”
虽然户部和吏部是邻居,但是基本上,相互之间很少有私下往来。像夏元吉这样的不请自入,更是罕见。
蹇义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何事?”
“三月二十四,甘肃固原地龙翻身,如今道路阻隔,死伤无数。”
蹇义眉头一皱,一个固原远在西北,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如今大军西征在即,那里扼守西北咽喉,却不能不重视。
若是因此坏了西征大计,不要说皇上饶不了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维,你立即组织救援队伍拨运钱粮,我现在立刻去见太孙殿下,让他拿个主意。”
夏元吉的来意就是如此,他是户部尚书,这个时候既然知道固原地震,自然首先要组织救援。
但是太孙殿下那里却不能不通知,由蹇义过去是最好不过。
他开口说道:“固原当地银行存银有限,我欲从陕西布政司处银行调取一批银钱,还望殿下能让陈处配合。”
蹇义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会跟殿下仔细分说。”
如今的银行可是真正的银行,以存银,放银为主。也因为各处分部的规模受到银钱存放的限制,并没有后世银行的通存通兑功能。
户部的账户里面虽然有银子,但是大部分都集中在京城,各处布政司除了少量的税赋就地存放,大部分也都被银行统一存放进了大明银行的十三大金库。
所以户部想要调取银子,必须要得到银行的配合。
但是大明银行是独立机构,总督陈原本是地方官员,只听皇室命令。这种制约让户部也只能经常迁就银行,否则效率就要低了许多。
蹇义的车驾出了朝阳门,随行护卫就挂出了尚书旗,急行军旗。
大明有例,尚书出行,百姓避让,急行军旗,更是要肃清道路。
有护卫开道,百姓让出水泥路,蹇义一行很快就抵达了温泉别院。
朱瞻基得知固原地震,登时在别院就待不下去了。
他很清楚,在如今这个时代,朝廷根本没有进行急救的能力。纵然八百里加急情报,朝廷得到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了,如今固原那里早就已经过了最佳救援期。
老百姓也根本不指望朝廷能第一时间抢救,他们只希望后续能得到朝廷宣抚。
明日就是大朝会,朱瞻基沉吟了一下,就说道:“蹇尚书稍待,孤去与母妃辞别,这就随你回京。”
张氏闻知西北地震,比朱瞻基想的还要开明。“瞻基以监国之身,自然当以国家大事为重。你父王如今昏迷不醒,你在近前也帮不上忙,速速回京去吧。”
“孩儿今日回京,明日大朝会后,就回来侍奉父王左右。”
朱瞻基跪下向她磕了一个头,被张氏连忙扶起。“快快起来……”
朱瞻基跟她微微一笑,转向朱瞻墉他们的时候,脸就已经板了下来。“瞻墉,瞻,你们二人是兄长,当为母妃解忧,侍奉父王。”
二人躬身应是,朱瞻基又跟嘉兴说道:“嘉兴,你如今也大了,好生在别院待着,别让母妃操心。”
十二岁的嘉兴其实实岁只有十一,还算不上大,但是生在宫廷,自然成熟的也早。
她娇声应道:“太孙哥哥放心,小妹会照顾好妹妹们,不给母妃添烦恼。”
朱瞻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嘉兴真乖,以后哥哥许你自己挑选一门亲事,让你一世无忧。”
听到朱瞻基说起自己的亲事,嘉兴害羞起来,躲在了张氏的身后。“母妃,大兄笑话我呢。”
张氏却知道朱瞻基这份承诺的份量,忍不住开心说道:“瞻基也不可只念着嘉兴,瞻墉他们如今也该说亲了。你父王如今身体不好,要是大行,又要耽搁了他们的亲事。”
朱瞻墉和朱瞻两人都是虚岁十六,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是朱高炽身体不好,若是真的薨了,他们的亲事也要耽搁下来。
他们可不像朱瞻基,朱瞻基身为监国即使父王薨了,最多也只是守孝49天,但是他们却要足足守孝27个月。
“母妃放心,明日大朝会上,我就会安排下去,为瞻墉他们五人选妃。”
除了朱瞻墉,朱瞻两人十六岁,朱瞻垠,朱瞻,朱瞻,他们三人也都十五岁了,这次为他们选妃,可以一次性办了。
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几个小的弟弟也都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朱瞻基这才又跟孙娴说道:“你代我在此尽孝,不可荒废了礼节。明日我会让金阔来别院,肃清别院内侍,你也要跟着学学如何管理内侍。”
孙娴乖乖应是。
李亮进来统治,羽林卫已经准备妥当,朱瞻基有再次向张氏拜别,出了别院。
马车上,朱瞻基当中座靠,对面坐着表情严肃的蹇义。
蹇义开口为孔家求情,这在朱瞻基的意料之中。朝中大臣们即便不信奉儒家,却也不会坐视中华大地的千年体统在朱瞻基的手里消失。
朱瞻基将孔乐南所作所为跟他说了一遍,又说道:“他此番作为犯了大忌,不可轻饶。爱卿不必忧虑孤会直接断了儒家的根基,这儒家,孤还是会用的。”
蹇义道:“殿下,天下人皆知,这孔家就是儒家代表,殿下如此步步为营,咄咄逼人,是在让人不能安心啊!”
朱瞻基点了点头道:“所以孤才要改变,这孔夫子是孔夫子,儒家是儒家,孔家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能代表儒家。”
“千年之道统,殿下一朝一夕就想改变,怕不是那么容易。殿下略有操之过急,以臣之见,这如同痼疾,当缓用药。”
朱瞻基笑道:“轻重缓急,孤自然是知道的。若是孤不做出这番姿态,万民又如何知道孤的态度?若是孔家不因此大伤元气,世人又如何知道他们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男盗女娼?”
“殿下,慎言啊。这孔家何至于如此,即便有些失了道义,却也……却也……”
蹇义没有想到朱瞻基竟然会用如此恶毒评语来评价孔家,这已经不是厌恶了,完全是憎恨。
孔家在殿下的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印象,那他们的结果注定好不了。
可是蹇义发现,朱瞻基完全不是临时起意,想要对付孔家,这完全是早有预谋。
殿下的成长轨迹他也是很清楚的,虽然他从小不喜儒学,但是也接受了儒学教育,何至于用敌人的态度来针对孔家啊!
只有皇上,除了他,没有人会给殿下灌输这样的教育。可是皇上以往也没有表现出对孔家的憎恨啊!
而朱棣不知道,自己又给朱瞻基背了一次黑锅,他这个时候正踌躇满志,准备去征服世界。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刚一出海,他就被海浪给打败了。
他以前不是没有坐过船,从来没有出现过晕船的现象。
不过那是在运河里,江里面。出了松江的入海口,进了大海,这跟江里面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他乘坐的巨舟已经比那些战舰稳的多,可是这船整日晃晃悠悠,人都好像飘在空中,脚不落地。
然后他就吐了个天昏地暗,不仅是他,跟他一起出海的内侍们,一些大将们,无不吐的天昏地暗。
他年纪大了,吐了两日,人就变得萎靡不振,不过这没有让他畏惧,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船到宁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习惯了下来。他原本还准备在宁波耽搁几日,但是今年的春季变的很短,气温上升很快,如今北风已经小了下来。
他不想耽搁行程,加上又跟晕船在作对,所以他决定了不在宁波耽搁,趁着北风未停,直接前往吕宋。
在宁波,他连船都没有下,只是召见了宁波的一众官员上船,交待了一番,便下令南下。
四月初一,在应天府举行大朝会的时候,他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向了南洋。
(今日母亲生日,先更新四千字,若是没醉,尽量更新一点,要是醉了,明日更新八千以上。谢谢大家的正版支持!)
第六十四章 朝议
应天府。奉天殿。
朱瞻基高坐在第三层的宝座上,在他的左右身前,分别是内侍,鸿胪寺,锦衣卫的官员,他们站的位置比龙椅的汉白玉石台矮了半米多,不会挡住朱瞻基俯瞰全场的视线。
内侍是皇帝的助手,发音器,鸿胪寺安排朝会程序,锦衣卫负责维持秩序。
在他的左右两边,靠后的位置站着内阁和翰林院的学士们他们的位置更低一些,几乎与第二层持平。
每一件拿出来讨论的事件,都会经过他们的整理,给朱瞻基提供详实的解决方案。让皇帝不至于因为不懂轻重,做出错误的决定。
在他的身前下面,二层平台上两个位置都在空着。那里原本是属于朱瞻基和朱高炽的位置,但是现在朱瞻基监国,朱高炽疗养,没有人坐在那里。
第三层才是大臣们站立的地方,左边以蹇义为首,右边以张辅为首,文武大臣泾渭分明。
而三品以上官员站立的位置,实际上比其他大臣站立的位置还要高了差不多两层台阶。让整个大殿内显得层次众多,形成了一个立体的议事大殿。
在大明与海外贸易加强了许多的时候,从南亚运回来的地毯风靡全国。
朱瞻基早些年也弄出了木地板,如今大殿内也铺上了木地板和地毯。
根据地毯的颜色,每个大臣就能知道自己站立的位置。
大殿的中央,是宽度将近五米的红色地毯区,这里是分界线,也是大臣出来奏报,或者辩论的位置。
这个时候,吏部尚书蹇义侧着身体背对朱瞻基,斜站在二层平台的台阶上,面对众官。
官员是不能直接背对皇帝或者朱瞻基这个监国的,纵然要主持廷议,也只能斜着身体面对百官。
在他面前的中央红地毯区,户部尚书夏元吉汇报完了固原地震的情况,现在正在与其他各部堂官进行事件的阐述。
固原地震,这属于是天灾,面对这种事件,朝廷官员不会有太多立场,也不会进行激烈的辩论,一切以救援为主。
除了在特使的委派上礼部尚书吕震与夏元吉有一些分歧,吕震想要让礼部侍郎袁复担任特使,却遭到了夏元吉的强烈反对。
夏元吉推荐的是襄阳知府俞士吉担任特使,因为襄阳距离固原更近,同时资源丰富,朝廷就近可以调集粮草支援固原。
永乐三年,浙西发生严重饥荒,朱棣命夏原吉率领俞士吉、袁复和左通政赵居任前往赈济。
他们发放了三十万石粮食,并供给饥民耕牛和种子。
在这场赈济过程中,夏元吉对俞士吉和袁复的能力都相当了解,认为俞士吉比袁复更适合担任赈济特使。
虽然俞士吉现在是襄阳知府,作为一地主官离开地方有些不妥。但是这也代表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夏元吉想要提醒朱瞻基,这个俞士吉是有能力之人,应该得到更大重用。
台下在激烈辩论,朱瞻基回头问了一下右下方的杨荣。“这俞士吉与袁复,爱卿认为谁更合适?”
杨荣低声说道:“俞用贞伟度洪量,袁仲仁多谋善断,都不同反响。”
杨荣此人的人品还是很刚正的,这两人能得他如此称赞,让朱瞻基有了一些兴趣。
他向着不远处的孙林勾了勾手指,吩咐让他将两人为官经历的资料找出来。
孙林很快就让人找出了两人的档案,呈交了上来。
袁复此人为官一直比较顺利,一直是职官,稳步上升。
相比之下,俞士吉的经历就要丰富的多了,还曾因家人犯事被牵连,贬为事官,后来更是被打发出京,担任襄阳知府。
见朱瞻基很快就看完了资料,王彦这才提醒道:“殿下,这俞用贞和袁仲仁二人同为一科进士,关系莫逆,还是儿女亲家。”
朱瞻基越发觉得有趣了,笑问:“既然如此,这吕震和夏元吉却各自推荐一人,显然是为了拉拢他们,说明两人能力都很不错。”
王彦点头说道:“两人都曾多次赈济,熟悉赈济进程,都为可信之人。”
高台之下,双方的争辩已经告一段落,在蹇义表达了对俞士吉的支持之后,就进入了投票环节。
这个时候,早有准备的夏元吉显然获得了更多的支持,他推荐的俞士吉获得了更多的票数。
随后,蹇义就定下了俞士吉,然后向朱瞻基报告复核。
朱瞻基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任何决议,决定,他如果不同意,大臣们就要重新再议。
但是朱瞻基既然对这两个候选人都也认同了,大臣们选出了俞士吉,他自然也不会无故反对,同意了下来。
内阁这边,解缙立即奋笔疾书,写出一份圣旨出来。
讨论完了户部事务,轮到了礼部。
如今已经是四月,今年有秋闱,现在到了该决定各处学官,学正,考官的时候了。
礼部需要拿出候选人,先与吏部进行商议,然后再拿出来供朝臣评议。每个候选人,只要没有恶行,劣迹,基本不会被否决。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每个人被委派的区域不同,油水,名望也就不同。
西北地区,北方地区,西南地区,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因为那里人口稀少,文风不盛,能考出来的官员自然少一些。
而两湖,中原,包括川中,属于中等地区,每年考取的进士虽然不多,但是也不会少。
东南地区就是人人都想去的地区,因为每一届的进士,都是以这里的人居多。
身为考官,在他负责区域出来的进士都是要拜师的,这种现成的老师,没有任何一个大臣会不愿意当,这可是一大笔政治财富。
如今朝廷取士还没有区分南北,将举人分为南北,严格控制南方取士六成,北方取士四成,这是朱高炽上台后才确定下来的。
在那以后,几百年间,明清基本都是按照这个比例取士。
礼部与吏部拿出来的候选人会在今日之后张贴成榜,并且写进邸报,有人反对,也要在半个月之内进行弹劾。
半个月以后,没有人弹劾的官员,才会分配去处。
所以,今天的礼部只是讨论候选人虽然进行的很平和,但是等半个月之后的大朝会,讨论起各地的人员安排的时候,绝对会吵的不可开交。
所有人选定下来之后,蹇义又再次向朱瞻基奏请,朱瞻基依旧是同意了下来。
不过,朱瞻基又说道:“孤的五个弟弟,如今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另有各大王府宗室,适龄人也不在少数。故此,礼部当与宗人府合议,尽快统计人数,为适龄宗室选妃。”
吕震站了出来应道:“臣遵旨。”
选妃并不是完全的盲婚哑嫁,因为各大王府其实是有一定的自主权的,他们可能早就有了心意的目标,为子女定亲。
这种事都是要上报到宗人府的,宗人府进行统计,然后会统一请皇上赐婚。所以礼部要选妃,就必须先跟宗人府进行沟通,统计人员,不能高出藩王已经为子女订婚了,还又被列入选妃候选人的乌龙事件。
以前的宗人府宗正是由宗室亲王亲自担任,但是建文帝之后,为了限制藩王权力,宗正一职就空了下来。
如今的宗人府虽然依旧号称文臣第一衙门,他们的位置也排在承天门外首位,还在吏部之上。
但是实际上,这个衙门已经没落,除了事官,大部分事务都归礼部在管。
总之这件事,主要就是以吕震为主来管,无可推脱。
接下来,就是如今的重中之重兵部事务,朱棣西征,如今的大明主要精力就放在了为西征服务上面。
朱棣在的时候,执行的是严格的毒菜政策,严禁文官插手战事。
但是,因为兵部属于文官系统,他们负责为军队提供后勤和服务,等于间接控制住了军队的后勤。
所以,文官虽然没有直接插手军事的机会,但是围绕着对军队控制的争权,一直没有停止过。
如今朱棣出征,北路军的各大将领也都被确定了下来,但是并不代表文官们就放弃了对军权控制的奢望。
毕竟,他们控制着军队的后勤。
这个方面,即便是朱棣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不可能让文官放弃对武将的制约,那样的话就太危险了。
前宋的黄袍加身,过去了才几百年。在历史这一事件之后的几百年间,即使的皇帝也不敢让武将们掌握太大的权力,文官制约是必须的。
所以,朱棣的独断专行,也只是一定范围内。他依旧要靠文官来控制后勤,不肯让武将们自己掌握了领兵权,调兵权,还有经济大权。
武将需要制约,就给了文官们机会。
在廷议上,他们针对西北的驻军调动,又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计划。并且在争论了一番之后,拿出了一个妥协下来的方案。
兵部将会从西北各军卫,抽调五万人,在骑兵出征以后,负责拱卫嘉峪关的粮草。
武将们在这一轮的争执之中,让朱瞻基有一些失望。包括张辅在内,都没有认识到这个决定不应该由文官来下,哪怕这个决议是正确的。
在战术上,甚至是战略上,这个决议是正确的。
在政治上,这个决议却是大错特错。
所以这件事到了朱瞻基这里,朱瞻基只是淡淡的一个否,立即让所有人失望不已。
身为议长,蹇义长揖问道:“殿下,如今北路军出征在即,大批粮草运抵嘉峪关,仅凭哈密卫等西北军卫,并不能完全保证对西北各族的威慑。”
朱瞻基笑着点头说道:“孤很清楚这件事,也知道向嘉峪关增加步兵,有利于减轻骑兵的压力。但是……孤已经决定,将会从宣府,大同一线,抽调十个完整军卫,驻防嘉峪关。”
蹇义大惊,连忙说道:“殿下请三思,宣府到大同一带,扼守北漠关卡,而重中之重。”
朱瞻基朗声说道:“西北各军卫抽调五万人,这些人一盘散沙,缺乏训练配合,如何从令?何人能领军?诸位爱卿都是文官,不要将那些相互之间说话都听懂的将士看做是文人了,以为随便去个人就能带军。
其次,这次郑亨率军出征,如今正在漠北联络瓦剌,鞑靼各部落,他们每个部落都要派兵出征。待他们的兵力被抽调一空,宣府一带的防守压力自然减轻。
另,兵部虽然掌握调兵权,却要根据实际情况作出决议,此事当以武将意见为主。你们在朝堂中不了解具体情况,就以文官之身作出调兵决议,过于冒失,下不为例。”
文官们面面相觑,以张辅为首的武将才明白过来,他立即拜道:“殿下英明,这件事实该五军都督府作出决议,由兵部执行。”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另,给固原卫下令,着其众将率兵救援灾民,维持治安。”
如今这个时代,遇到天灾能动用当地的兵力已经是一件很夸张的事情,至于从外地调兵救援,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如今的军户被限制了身份,他们将当兵当做职业,只是为了谋生。
地方卫所吏治混乱,只在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要让他们冒着危险救人,除非是本乡人。
他们可不是什么人民子弟兵,有着为人民服务高尚情操。
本地人救本地人都还要有好处,从外地调兵却救灾,恐怕去了还会抢劫受灾的老百姓。
所以朱瞻基根本没有考虑让军队去救人,只能安排运送物资过去赈灾。
张辅立即应诺了下来,与右军都督府的右都督吴克忠两人望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次出征,以中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兵力为主,两府都督大多随军出征。
吴克忠这个右军都督府右都督,目前是右军在京城的最大将领。而他也将在入秋之后,会返回凉州驻地,为明年北路军正式出征做准备。
吴克忠是已故恭顺伯吴允诚的长子,吴允诚是蒙元人最早归附大明的蒙元贵族。
他投靠大明以后,忠心耿耿,成为大明征服西北的急先锋。在他的努力下,西北各族,各部落纷纷向大明投诚,不服的人也被他一一剿灭。
吴允诚也因此从指挥佥事一路升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掌管西北军政。
永乐十五年,吴允诚在凉州病故,吴克忠子承父勋,就连职司,也仅仅是从左都督降为右都督,依旧驻守凉州。
凉州又名雍州,是后世的武威。在隋唐时期,就是西北重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吴克忠家族一系都忠心耿耿,骁勇善战,更因蒙元人的身份被西北各族认同,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世家。
不过,他也因自己蒙元人的身份表现的非常低调。如今虽然在京城,却很少参与政事,即便出席大朝会,也很少发表意见,更不与人争执。
其他大臣知道他的秉性,也不会无故挑衅他,总之他在朝中就是一个透明人。
朱瞻基看到了他跟张辅之间无声的交流,开口问道:“吴爱卿,凉州乃是军事要镇,如今更是扼守西北军事要道,如今可有困难?”
吴克忠这个耿直的蒙元汉子听见朱瞻基的询问,站了出来躬身说道:“殿下,如今大批粮草运抵嘉峪关,臣的属地也因此受益不少,如今粮草充足,并无所求。”
这幸亏是个蒙元汉子,要是一般的将领,这一会儿怕是想着法的多弄点好处。
大明在早期的时候,之所以喜欢用降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如此。
汉人的将领,要爵位,要好处,还想家族兴旺。
但是不管是吐蕃,蒙元,女真人,他们的要求都很低,只要有口饭吃,他们就能给大明卖命。
现在只有民族概念,没有国家意识,他们这些人为了活下去,杀起同族来,比谁都狠。
但是作为蒙元降将的招牌,朱瞻基当然知道他们这个招牌的重要性。他开口说道:“爱卿高风亮节,孤却不会愧对你们。孤闻听西北如今绿教传教兴旺,压制的藏传佛教只能退往漠北。孤为你凉州拨金两千两,在京城重塑金身,运抵西北,作为传教之器。”
这些年,因为大明的经济掠夺,西北各地严重缺金。藏传佛教也好,绿教也罢,都喜欢用金器来彰显实力。
但是通过贸易,大明将他们的黄金都变成了香料,丝绸换了过来。
绿教有中亚那个大本营,还能从那边运黄金过来,但是藏传佛教就悲催了,他们现在许多人只能用铜来铸法器。
有着后世的经验,朱瞻基很清楚绿教和佛教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佛教还能控制,但是绿教简直就是洪水猛兽。
所以,为了打压绿教,朱瞻基宁愿扶持佛教来对抗他们。
在火车出现之前,大明对西北的控制有限,直接动手的成本太高,基本上要依靠各族自发抵制绿教入侵。
所以在现阶段,还是要尽量利用西北的力量来对付绿教。
这次西征,主要针对的就是绿教势力,有了朱棣的打压,还要扶持佛教势力,才能从根本上消灭他们。
吴克忠一听,立即拜倒叩谢:“臣多谢殿下赏赐!”
蹇义见朱瞻基一下子就直接断了文官插手军政的想法,也没有办法。
如今大明国力强盛,南洋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他这次出海又赚回了两千多万财货。
更主要的是银行控制在皇室的手中,他完全可以不依靠户部就能直接拨运钱粮。
目前的户部,也就只能联合皇权,才能插手军政。
太孙远比他想的还要精明,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皇家不支持,他们也无可奈何啊。
轮到刑部议事,刑部尚书顾佐来到殿中,面对着朱瞻基和蹇义,直接将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的山东大案结果呈报了上来。
对于这个结果,朱瞻基也是昨天就已经知晓,其实是不太满意的。
没有一个官员被判死刑,有二十余位降职调任,戴罪立功。有十余个被去官除职,发配三千里。还有十余个不轻不重的,只是丢官,连发配都不用,甚至依旧保留文勋级别。
这样的处理结果有些太轻了,甚至起不到惩治的作用。
但是,这件案子与朝廷的官员考核程序相悖,顾佐哪怕是朱瞻基的人,也认为不宜过重惩治。
朝廷一边要各地多生人口,多收税,一边却又大力鼓励移民,打压粮价。
地方官员们也难啊……
至于孔家在这里面使坏,又涉及到了朱高炽,这件案子的盖子不能随便揭开。
何况,孔家并不是愚蠢之辈,他们只是钻了这个空子,要说大恶,他们的确是在坏朝廷根基。
可是这件事他们做的十分聪明,根本没有他们参与其中的证据。
实际参与其中的六大粮商当然脱不了罪,但是他们现在人已经被抓了,家产被查封了。朝廷因此收缴了一百多万石粮食,近十万两白银,还要将他们发配三千里。
还能怎样?
总不能赶尽杀绝吧!
反倒是孔家利用朝廷的劳役为自己家修水利,利用天灾占地,这才是孔家推脱不了的罪责。
不过这个罪可大可小,即使再大也伤不了孔家的根基
因为根据大明律,利用天灾,灾民受难购买天地并不是罪过。占用朝廷劳役,也只是罚金而已。
还有孔家刨人祖坟这件事,更是跟孔家主支没有直接关系。
这件事又不是孔彦缙他们自己动手干的,反倒是曲阜县令严叔同,在这件事上面的责任更大。
劳役是官府征派的,挖祖坟也是劳役所为,孔家最多有个管家出面,他们还又给了马家其他人二两银子的补偿。
这件事可以宣传出来,打压孔家的名誉,但是论起来,孔家并没有直接罪责。
所以,三司会审的最后结果,也只是对孔家罚金,并且由户部清查他们在山东各地的一万顷土地,若有强占,一律充公。
这个案子显然在文官系统里面已经形成了共识,孔家有错无罪,罚金了事。
结果呈报上来,朱瞻基却说道:“此事孤以为,山东粮食贪腐案件,官员拒粮案件可以化为一案。但是孔家强占良田,征用劳役,刨人祖坟,应另案处理。故此,刑部与大理寺应该分清事实,不可混为一谈。”
百官登时就明白了过来,朱瞻基这是依旧紧追不舍,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想想也是,朱高炽现在依旧昏迷不醒,朱瞻基要是不恨孔家,那就枉为人子了。
不过,即使另案处理,但是后面几件事都算不得大事,将孔家从造反的嫌疑里面拖出来,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所以他们经过重新商议,做出了对山东案件进行结案的总结,但是孔家其他的过错,另案处理。
朱瞻基这才同意了下来,按照他们的议事结果,让内阁开始写圣旨。
北方籍贯的官员,流放漠北,最近的都是在北海,远的到了后世的西伯利亚那里去。
而南方的官员大部分都流放到吕宋和星城,旧港。
所有的官员流放之后,并不取消官籍,但是降三级留用。至于一些低品级的官员,到了南洋或者漠北,则全部转为学官,教授当地百姓读书认字。
然后,轮到了工部。朱瞻基原本以为工部的事务如今都走上了正规,不管是修水泥路也好,修补河渠,防范水灾也好,这些事务如今都走上了一条良性循环的道路。
但是当吴中提出了报恩寺塔的建造又要追加拨款,朱瞻基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个大明如今最难的工程。
永乐以来,大明的大工程不少,从耗资上来说,第一当然是修建明长城,这些年在长城上面耗费的资金超过了千万两白银。
一直到永乐十四年,马哈木父子被抓,瓦剌跟鞑靼一样归附大明,修建长城的工程才停了下来。
在原本的历史中,修建北平城也是一项大工程,但是在这个时代,因为没有迁都,修建北平城的耗费还没有修建武当道观的耗费多。
修建武当道观耗资三百万两,征劳役二十万人,但是那是三十三座建筑群,包括一座全铜建筑的金顶。
而报恩寺塔,这一座高塔,如今就耗资超过了一百万两,但是距离完全建成还遥遥无期。
在后世,朱瞻基也听说过这座高塔,据说是东方建筑的典型代表,曾被誉为建筑界的七大奇迹,与长城齐名。
但是,这座高塔在后世早已化为废墟,在太平天国时期,为了防止清军借助高塔炮击金陵,太平天国炸毁了这座高塔。
这座高塔之所以造价昂贵,不是因为其建筑艰难,完全是因为朱棣的要求。
因为朱棣要求这座高塔除了主体结构用砖垒砌,外层全部要用琉璃装饰,并且亲自确定了高塔的样式。
永乐十年,朱棣下令在应天府南的聚宝门外,原本建于吴国赤乌三年(240年)的长干寺及阿育王塔遗址上,建造报恩寺。
大报恩寺施工极其考究,完全按照皇宫的标准来营建。地基上先钉入粗大木桩,然后纵火焚烧,使之变成木炭,再用铁轮滚石碾压夯实,木炭上加铺一层朱砂,以防潮、杀虫。寺内有殿阁20多座,画廊118处,经房38间。
因为水泥的发明,让这座寺庙的建筑变的极其顺利,大部分建筑早已建成。
但是这座寺庙的重中之重报恩寺塔,如今却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这主要是因为朱棣要求整座塔不使寸木,内外全部用各色琉璃构件衔接而成。
这座塔为八边形,共九层,通高78.02米,相当于26层楼房的高度。
琉璃塔所用的各种琉璃构件几乎每件的形状、尺寸、颜色和纹饰都有差异,因而制作和烧制极为不易。
不要说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用琉璃构件来建造一座这样的高塔,连楼梯扶手都是花纹契合的琉璃,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朱瞻基是实用主义者,他虽然知道这座高塔代表的意义远不仅仅是一座建筑,但是这样的劳民伤财之举,他其实不赞同的。
一座十万人的体育馆,耗资才二十万两,几年都能收回成本。
而这一座高塔,现在花了一百多万万两,建成依旧遥遥无期。这种皇家建筑也不可能像后世一样来收门票让人游览,建成之后别说收回成本了,光是维护每年又要耗资无数。
但是这是朱棣的要求,他也只能配合执行。
困难还是在构件的烧制上,烧出来的琉璃每一片的颜色都有要求,总共几十万份琉璃构件,这个工程的难度是非常巨大的。
听说烧制琉璃的经费又花完了,朱瞻基叹了口气,也只能又拨银二十万两,让工匠们继续烧制。
这件事可不能停,这是政治任务,乐意要照办,不乐意依旧要照办。
纷纷扰扰的大朝会在午时二刻,也就是后世的十一点半,终于结束。
经过了近五个小时的长时间商议,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朱瞻基还好,还能坐着,其他人都只能站着,那些六七十岁的大臣们,一下子站将近五个小时,许多人都显得很痛苦。
更让人难受的是,朝会期间是不能上厕所的,否则就是失仪。大臣们为了不上厕所,只能不吃东西,不喝水,这样下来,能不难受吗?
看到几乎所有的大臣一散朝,就匆忙地向着武英殿演武场那里的厕所跑,朱瞻基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又在考虑,等体育馆建成了,以后是不是也再建一座议事大殿,让所有大臣大朝会的时候,也能都坐在那里议事。
不过这是后话了……
散朝的时候,他留下了大明银行总督陈,户部尚书夏元吉共进午膳。
关于西北的赈济,不管是户部,还是银行,都需要全力配合,朱瞻基可不想因为哪一方拖了后腿,激起民怨。
何况,如果因此耽搁了西征,那才是麻烦。
(用八千字一章详细写一番大朝会,以后这样的描写不会再多写,太嗦。而且每次大朝会都是议事众多,不可能一一描写,大概明白是怎样一个过程就好了。以后还是就事写事。谢谢大家的祝贺,也祝愿大家的母亲都健康长寿)
第六十五章 激动
索菲亚嫁到了彭城伯府,卡尔索利一家不仅没有不习惯,反而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东瀛侍女,生活过的更加舒坦起来。
这个东瀛侍女是彭城伯府赠送给卡尔索利一家的,她已经在大明待了三年,不仅会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还熟悉应天府的各种市场,精通厨艺。
索菲亚虽然努力在适应大明,但是在各种生活技能方面,比起这个东瀛侍女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卡尔索利和两个儿子,迅速就从失去索菲亚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反而更加庆幸索菲亚的出嫁,让他们更快享受到了真正的大明美食。
这也让出嫁的索菲亚颇为失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呢。
看到三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过的开心,她忍不住恨恨地用刚学会的大明俚语啐了一口:“三个没良心的。”
因为张武与索菲亚的婚事是皇室做主,有太子妃在背后撑腰,前后两任彭城伯夫人对索菲亚就少了几分挑剔。
索菲亚身为长女,本就性格温和,体贴他人,又对如今的生活充满希望,很积极地融入大明。
虽然张武的奶奶和母亲一开始有几分不愿,觉得自己的孙子娶个异族女子太掉价,但是见到索菲亚与普通大明女子不一样的爽朗,逐渐也喜欢起来。
张武虽然算是一个好孩子,但是这个时代他这种富家子弟当然不会有多专情。
在索菲亚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浪荡过,经历过不少女人。但是索菲亚给他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才让他真正体会到了男女之间的美妙。
成亲以来,两人蜜里调油,别提多让人羡慕了。
女儿过的好,两个儿子也在积极学习大明文化,卡尔索利的精力自然就全部放在了工作上。
除了体育馆的工地,他如今最喜欢的就是前往大明一些比较大的建筑去学习和游览。
在刚到大明的时候,他对大明的建筑是有些看不上眼的,觉得大部分建筑都低矮,破旧。
但是当他看见的越多,也越能感受到大明的建筑风格的美感。
那巍峨的城墙,能容纳成千上万人的瓮城,钟鼓楼,阅江楼,还有那一进应天府就能看见的报恩寺塔。
在罗马的时候,卡尔索利研究过罗马不少宏伟的建筑,包括比萨斜塔。
报恩寺塔比比萨斜塔更高,更大,远比比萨斜塔更加宏伟。
虽然报恩寺塔还没有修建成功,但是主体结构已经全部修好。卡尔索利最近一直在这里研究。
他从吴中那里要过来了图纸,细心研究东方式的承力结构设计。
要不是走不开身,他很想去一趟景德镇。那些被烧制出来的精美琉璃,每一件都是那么的漂亮和迷人,每一件在他看来都价值连城。
每一件琉璃构件的颜色和构图都不相同,有人物,有花草,栩栩如生。
但是,这些竟然在工部的官员严重是不合格出品,为了防止专为皇家烧制的琉璃流传出去,所有不合格的琉璃构件竟然全部砸碎。
这让卡尔索利心疼无比,这要是在欧洲,随便一件都能换一座古堡啊!
不过这也让他看到了大明的富足,这才是一个真正强大帝国的底蕴。
除了这些琉璃,更让卡尔索利震惊的是这座琉璃宝塔的窗户全部采用海中的巨型蚌壳打磨而成,这座半透明的蚌壳不仅能够透光,还能挡风。
整座高塔九层八面,一共七十二个角,再加上塔顶的两千两黄金铸造的空心金珠的塔楼尖顶有四个角,一共七十六个角。
每个叫挂两个红铜制作的风铃,一共是152个风铃。
塔身有七十二面,每面有两个透明窗户,就一共是144个窗户,每个窗户里面有一盏油灯,就是一百四十四个防风油灯。
琉璃塔上每盏油灯每夜所需的灯油为六两四钱,整个琉璃塔每月所耗用的灯油总量为1530斤。
另外,需要一百个僧人负责维护整座高塔,每个人都训练有素。
虽然因为琉璃构件一直没有达到要求,目前距离完工还遥遥无期。
但是今年的元宵节,这座宝塔就点亮过了一次灯,当时吸引到整个应天府的人都在观看。
长夜深沉,佛灯永明。在皎洁的月光下,每一个人都仿佛看到了天上的仙境。
在卡尔索利看来,即便是天堂恐怕也没有这样的美景。
这一日,塔内的琉璃护栏装到了二层,他就又跑了过来,想要看到完整的场景。
一层的内墙,是一整幅完整的神化故事,虽然他不了解东方的历史,但是通过一幅幅不同的场景,就能领略一个完整的神化故事。
一片片精美的琉璃拼接起来,能够形成一幅几十个场景,上百个人物的大型故事,这远比他们罗马只是用油画来展现,更加复杂和完美。
二层据说是一个佛经故事,他还看不懂中文,也不知道佛经里面的故事。但是他认为,自己通过完整的画面,阅读下来这个故事。
但是等他来到了报恩寺,却发现这里已经被护卫封锁了起来。一问才知,太孙殿下今日来了兴致,过来游览,他就准备回返,改日再来。
这时,刘万骑马过来,在寺庙门口下马,刚好看见准备回返的卡尔索利。
“老卡,这是要去哪里?”
卡尔索利已经习惯了大明人叫他老卡,闻言笑道:“见过刘少监,听说二层今日完工,本欲过来看看,不过殿下在,就有些不方便了,我改日再来。”
刘万却说道:“昨日殿下还提到了你……,既然已经来了,你就随我进去,我跟殿下说一声,要是有时间见你,我就喊你上去。”
卡尔索利现在属于是高收入群体,原本他来大明,一个月的薪水就是一枚金币,这相当于十枚银币,比一般的县令还要高的多。
但是县令也好,官员们也罢,他们从考上举人开始,在乎的就不是俸禄了。
一旦中举,就不再服役,不再纳税,乡亲四邻无不以田地赠送,甚至是直接阖家投靠。
光靠这些土地,就能维持富裕生活。
而且官员的俸禄也不仅仅是银子,还有粮食,布匹,食盐等免费发放。所以论家底,卡尔索利还远比不上一般的官员。
但是,他现在是竞技场的总设计师,除了原本的俸禄,在工部,他也被挂上了名号,虽然还不是工部的正式官员,但是也享受工部正六品主事的待遇。
工部这些年因为手握专利,水泥,轴承,还有马车等一些新技术的赚钱门路,早就富得流油。
正六品主事,按照朝廷法度,每月俸禄银钱粮加起来差不多是十枚银币。
但是工部富裕了,不能在俸禄上补贴工部官员,他们就会发福利。
卡尔索利现在是双俸禄,另外福利多多,但是毕竟才来大明四个月,工作不到三个月,现在还买不起马。
他平日出行都是租马车,或者干脆就是步行。来聚宝门外的报恩寺,花了他小半个时辰,也不想白跑一趟,就随刘万一起进了寺院。
进了寺庙的内院,卡尔索利还发现了几个工部的熟人,他们级别太低,没有随太孙殿下一起上楼的荣幸,这个时候,眼睛一个个都盯着外墙还是光秃秃的宝塔。
看见卡尔索利,他们也都是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打招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来大明已经快四个月了,在卡尔索利看来,东西方最大的差别就是整个体制的不同。
西方以血统论,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上限和下限。
但是大明不同,这里不完全是以血统论,更多的是以能力论。
只要有能力,一个平民也能成为最大的贵族,成为这个国家最顶级的大臣。
而且他通过历史学习也知道了,如今的大明建国也才五十二年,开创这个帝国的皇帝陛下,最开始只是一个没有恒产的放牛郎。
这在欧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个平民不要说成为君王,就连成为高级将军都是不可能的。
一个普通的士兵,能成为低级军官已经是上限,能成为低级没有土地的骑士已经是上限。
至于平民,最高只能担任一个村子的民政官,或许在年老的时候,能混成一个勋爵。
想要改变家族的命运,是需要好几代人不屑的努力,才有可能改变的。
西方的制度看似上级对下级的约束力更小,但是其实更严苛。大明看似上位者可以对下层人士为所欲为,但是实际上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很快出头。
他喜欢大明的自由,但是同时恐惧这里的森严,因为这一切都需要他来重新适应。
在罗马,即使教皇驾临的时候,迎接仪式之后,所有人都能自由活动,交谈。
但是在大明,即使那位太孙殿下不在眼前,也没有一个人敢随意说话,生怕失态。
刘万进了宝塔,看到宝塔内部的精美瓷器,脚步忍不住就放轻了不少。
上楼梯的时候,他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琉璃拼接的栏杆,感受着手指下面的滑腻。
这里简直太美了,进来之后,眼睛都根本不够看了。
二楼的楼梯口,杨章德看到刘万上来,轻轻点了点头,又站直了身体。
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位内侍和护卫,包括工部的几位尚书和侍郎,都小心翼翼地靠墙而站,不敢挡住了朱瞻基观看的视线。
这里的地面,墙壁,房顶,都是用烧制出来带图案的琉璃拼接而成的。少则四块,多则十六块琉璃构建,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而每个不同地方的画面,按照顺序,排列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每一块琉璃的色泽,图案,包括线条,都有严格的要求,这也是烧制艰难的主要原因。
朱瞻基这个时候正在叹道:“真是奢侈啊,不过也真是奇迹!”
吴中笑着说道:“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这些耗费,倒也不算什么。”
朱瞻基摇了摇头,看向了走上楼梯的刘万。
刘万一个长揖说道:“殿下,宁波急报,陛下改变了主意,没有在宁波停留,于四月初一直接南下。这一路顺风,现在恐怕已经过了泉州。”
朱瞻基楞了一下说道:“即便是到了星城,也要等五月的南风起了,才能往西北而去,……可知为何皇祖父改变主意?”
“据说陛下出海之后有些晕船,吐了两日。到宁波的时候,已经好转……”
有些话刘万不敢说,更不敢猜,但是朱瞻基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一阵轻松。朱棣的离去没有让他觉得恐惧,害怕,只有轻松。
因为他的离开,就再也没有了能约束他的人。
而且,他一出海,即使朱高炽现在真的不行了,大军也不会撤退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皇祖父即使没有下船,也应该接见了宁波官员,将他们各人汇报的情报整理出来,我回去看。”
刘万高声应是,然后又说道:“奴婢在寺院外面遇到了卡尔索利,殿下昨日还提起了他设计竞技场有功,所以奴婢将他带了进来。”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遇到了,就让他上来,我刚好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儿,卡尔索利被带了上来,他一路低着头,待望见了朱瞻基,在二楼站稳就连忙跪了下来。“小臣普雷萨卡尔索利见过皇太孙殿下。”
朱瞻基笑道:“卡尔索利,来大明你也学会入乡随俗了啊。不过你学的还不到家,只有在正规场合,举行典礼的时候,才需要跪拜,平常只需要长揖就好了。起身吧……”
卡尔索利当然知道一般时候不需要跪拜,但是面对这个未来的皇帝,他不介意多讨好一下。
他的命运就系在他的身上,荣华富贵还是家破人亡,都在他一念之间啊。
现在他已经过上了自认为幸福的生活,已经得到了,就更不想失去。
等卡尔索利站定了身子,朱瞻基才又问道:“卡尔索利,你身为建筑学家,如今又到处观赏各种不同的建筑,可否能跟我分析一下东西方建筑的根本差异?”
朱瞻基的话卡尔索利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不妨碍他猜到了其中的意思,因为几个关键词他都听懂了。
问到了他的老本行,他当然没有半点心慌,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殿下,臣随殿下从西到东,发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异。在西方,不论是欧洲,还是埃及,甚至包括印度半岛,全部都是以石材为主要建筑材料。但是唯有来到了大明,才发现大明主要是以木材为建筑材料。
建筑材料的不同,也造成了建筑风格的差异,形成了各自的建筑艺术。不同的建筑材料、不同的社会功用,使得大明与西方的建筑有了不同的“艺术语言”
不同的语言,表达着不同的思想,流露出不同的情感;不同的建筑,承载着不同的文化,体现着不同的信念。
西方的石制建筑一般是纵向发展,直指上天的。这样一来,能否将高密度的石制屋顶擎入云霄,便成为建筑艺术的关键所在,而执行这一任务的柱子也便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与西方的石制建筑不同,中国古代的木制建筑以斗拱为关键。将屋檐托起的交叠的曲木,它可以将纵向的力量向横向拓展,从而构造出多种多样的飞檐。
两种建筑风格的不同,根本性的差异一个是纵向发展,一个是横向发展。”
朱瞻基笑着问道:“那东西方建筑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呢?”
卡尔索利想了想说道:“其实相同之处还是挺多的,在架构上两者都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是如果只能选择一样,我会说是对称。”
朱瞻基又问:“你们西方有回音道,我们东方会通过水缸,回音砖来扩音,这三者是否能够结合起来,形成更好的扩音效果?”
这次卡尔索利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竞技场太大了,如今利用铜管扩音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我去参观过各家戏院,他们虽然能够在舞台下装上水缸来扩音,也能通过用青釉砖和架设拱形木来扩音但是都用不到竞技场这里来。”
在大明,其实人们已经知道通过共振来传音,不过扩音效果确实有限。戏台用水缸,好的戏院也会用青釉砖来建房子,然后在观众席的头顶上加一个凹型木槽来回音,但是对竞技场来说,这些技术的确不合适。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体育馆,我是想要建一座大殿,这个大殿需要能坐一两千人,并且要让说话的人的声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
只需要容纳一两千人的建筑,卡尔索利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吴中,回答说道:“殿下可否能给小臣一些时间,许多问题,我需要跟吴尚书进行验证之后,才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结果。”
“这件事不急,你下去之后好好研究,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工部要,孤只要结果。吴尚书,工部这边要好好配合卡尔索利。”
吴中躬身应是,却又说道:“殿下,应天府最大的戏院都能容纳七八百人,挤一下一千人也够坐了。如果只是两千人的大殿,完全不必用西夷那一套,臣都能建起来。”
朱瞻基说道:“孤要建的不是戏院,也不需要戏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孤建这座大殿,是想作为以后大朝会的场所,让你们这些大臣也都能坐着议事。所以,这个建筑必须要宏伟,坚固,要能彰显皇家气派……”
吴中楞住了,随即鼻翼颤动了几下,眼泪竟然流了出来。
他普通一声就跪在了坚硬的琉璃地面上,俯首大哭:“殿下竟然会……殿下仁慈,爱民如子,老臣……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突然嚎啕大哭一下子把朱瞻基给搞懵了,再看到几个文臣都跪了下来,皆都称赞朱瞻基仁慈,无不感动至极的模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
自古以来,帝王为了彰显皇家的优越,无不是在朝议规矩上颇为苛刻。
特别是自唐宋以来,儒家势力逐渐庞大,在唐代,大臣上朝还是跪坐着,到了宋代,有了椅子,反而变成全部站着了。
后世的满清抹黑大明,说大明上朝是跪着上朝,纯粹是诬蔑。
你让六七十岁的大臣跪几个小时试试看,腿还能要吗?
唐代以前,没有椅子,大臣们上朝都是跪坐,跪坐和跪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朱瞻基提出给大臣们专门建一座议事大殿,让每个人都能坐着议事。这种概念完全不同了,是把大臣们放在一个平等地位了。
所以吴中这个有些僵化的老臣才会感动如斯,觉得朱瞻基实在太好了。
这个时候,朱瞻基当然不会放过拉拢人心的机会,上前一一扶起了几位老臣。
“奉天殿虽然气派,但是地方有限。大朝会的时候,那些四品以下的大臣只能在大殿外风吹日晒,遇到刮风下雨更是难熬。
孤欲建一座大殿,能让所有京官都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议事,这也是为提高工作效率。孤还准备,在议事大殿上面建水塔,下面建茅房,不至于为了议事,连茅房都不让上了。”
吴中有些泣不成声,一直低着头不让朱瞻基看见他的眼泪。“殿下此乃仁政,圣举,老臣感激涕零。”
朱瞻基心里却暗笑不已。其实他虽然体贴大臣们站着议事辛苦,但是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推行他的议事法则。
如今的朝堂上,议事法则的实施,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许多人习惯性地站出来反驳大臣的意见。
蹇义作为议长,许多时候也忘记了自己主持的责任,亲自与他人辩论。
建一个这样的议事大殿,除了皇上,就只有议长,还有某一件事的负责人才能上台讲话,就不会扰乱了讲话的秩序。
至于谁在台下闹,到时候自然有锦衣卫来对付他。
什么事都应该讲规矩,但是规矩不是一天建成的。只有用这样的硬件条件限制起来,所有人才知道应该按照什么样的程序来走。
第六十六章 安排
太平坊。安国公府。
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是这座侯府的主人,却依旧高卧不起。
自从东征东瀛,柳升率领神机营干脆利落地取得了胜利,获封安国公之后,他就变的慵懒了许多。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上升之路已经走到头了。
在陛下决定西征之前,许多人都以为他会是北路军的不二人选,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认为。
如果战事不利,他责任重大,如果战事顺利,他又赏无可赏。
他不像张辅,张辅还年轻,还想为家族打下一片天地。
他如今已经六十了,就想在京城好好过几年舒服日子。
自从太孙殿下扩大了与南洋和东瀛的贸易,如今京城增加了无数的乐子。
周王世子朱有炖接手教坊司以后,每个月都有新戏上映,还都是他喜欢的军旅戏剧。
越来越多的西夷在京城开馆子,各种各样的美食让他百吃不厌。
特别是从西洋和东瀛贩卖来的众多年轻美女,那可是他的最爱。
西夷女子虽然大多有些味道,但是体型丰满,东瀛和朝鲜女子温顺可爱,小巧玲珑,各有各的美。
生活如此美好,他还奢望什么呢?
即便是要奋斗,也该年轻一代好好去奋斗了。如今他将府中大权已经全部交到了儿子柳溥的手中,主要的精力除了训练新兵,就是享受生活。
倒是儿子柳溥想要继承安国公的爵位,整日里闹腾着想要出海建功立业。
光凭这一点,柳升就觉得现在这个逐代递降的封爵制度,比世袭罔替要强的多。
那些公爵世家,除了一个张辅,其他的几乎都是纨绔子弟。
当初的魏国公徐达,英雄盖世。可是如今的子孙呢?除了那个在边军的徐景彦还像个样子,包括现在的定国公徐景昌在内,都不堪一提。
柳升当初继承父亲的爵位也不过是个伯爵,从伯爵到侯爵,到公爵,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这个逐代递降,就是激励子孙奋发向上的好方法。
至于子孙能不能保住爵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子孙如果不成器,不要说金山银山,就是一个国家,也能给败光了。
“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柳升睁开了眼睛,在已经醒来,却动也不敢动的东瀛侍女身上摸了一把,才向门外问道:“是宫里哪位内侍啊?”
“是太孙身边的刘少监。”
“可有圣旨?”
“只是带来殿下口谕。”
“知道了。让大少爷先招待一下,我随后就来。”
东瀛侍女想要来给柳升穿衣,他捏住了她的小手说道:“老爷我还干得动,你去帮我安排人送水来洗漱。”
东瀛侍女乖巧地去了,柳升忍不住有些纳闷地说道:“好不容易今日休沐,殿下找我又有何事?”
待柳升来到公府正殿,大殿内刘万正在跟柳溥和他的几个儿子谈着南洲的秀丽景致。
“我大明海疆大多都是滩涂,很少沙滩。但是那南洲东海岸,到处都是绵延几百里的沙滩,还有椰林。殿下就喜欢与妃子只穿了亵衣,在海里游水,累了躺在沙滩上睡一觉,别提多惬意了。不过在南洲,要格外注意毒蛇,那里的毒蛇毒性大的惊人,只要被咬一口,神仙也救不活你。”
孙子柳景今年十五岁,如今在羽林卫学就学,正是好奇的年纪,忍不住问道:“刘少监,今年我们羽林卫学就增添了一门学科,专门介绍南洲和西洲风土人情。据说那西洲因为穷,家家户户连口锅都没有,他们吃饭都用手抓,只会瓦罐煮汤,烤着肉吃,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里的人可是真穷……安国公好……”
刘万看到柳升进来,连忙站起来问好,而他的子孙们当然更是恭敬地行礼。
柳升摆了摆手笑道:“都不必多礼,刘少监,殿下可安好?”
刘万长揖笑着说道:“殿下自然是好的,咱家在这里恭喜安国公了……”
柳升楞了一下,回了一礼问道:“喜从何来?”
刘万笑着说道:“武安侯将统率北路军西征,这北明山的差事,自然要另寻一妥当之人。安国公劳苦功高,殿下有意补贴安国公一二。”
但是出乎刘万的意料,柳升却没有露出太多的喜意,反而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过了片刻,才拱手问道:“此事可否已经定下?”
刘万摇了摇头道:“咱家奉殿下之命来传口谕,就是召安国公问话。”
“多谢刘少监告知,不过这个差事,我却不行接下啊!”
柳溥还没有说话,柳景已经忍不住喊道:“祖父……”
“闭嘴!”一声厉喝,柳升也不去看孙子的脸色,笑着说道:“溥儿,安排车驾,刘少监,请……”
刘万一时之间也不明白柳升的意思,有些纳闷地问道:“安国公这是为何?”
柳升笑着说道:“鄙人不才,蒙殿下恩宠,如今已是位极人臣。东征东瀛,鄙人因军功获得大量封赏,几辈子也花不完。这北明山,我就不去争这个功劳了。”
柳升知道刘万是朱瞻基心腹中的心腹,所以才坦陈心迹。
殿下身边的内侍,最亲近的自然是李亮,不过李亮没有底蕴,他是因为从小伺候太孙,才获得殿下另眼相待。
除了李亮,殿下最宠信的就是金阔,孙林,刘万,而这三人都是师徒关系。
相比之下,李亮再被宠,论起来份量也没有这三人重。
柳升很清楚,殿下之所以将李亮视为最亲近的内侍,目的也是为了平衡。否则内廷事务被这师徒三人把持,会出问题的。
也因此能够知道,有金阔这个大太监,加上一个负责咨情司的孙林,再加上一个贴身伺候的刘万,这势力有多庞大。
柳升虽然也自认是殿下亲近之人,但是他是外臣,不可能像这三人一样天天都待在殿下身边。
哪怕他是安国公,也不会在他面前拿大,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一番。
刘万一听就明白了,这柳升如今是位极人臣,又不缺银子,所以现在不仅怕功高震主,也怕成为众矢之的了。
去北明山值守,是明显去捞钱的,但是,谁去替换郑亨,都会引起其他勋贵的嫉妒。
柳家如今已经占了太多便宜,不能把便宜占全了。
两人一路来到宫中,这个时候,午朝已经临近结束。让刘万意外的是,在谨身殿外候着的,竟然还有纪纲。
纪纲这次从东瀛回来,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刘万负责的是朱瞻基身边的内外联络,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对于纪纲,他可没有文臣们那么憎恨,更没有偏见。甚至,因为纪纲是皇家的一条忠心的恶犬,他还颇为喜欢纪纲这样的人。
看见柳升,纪纲没有敢拿大,先躬身抱拳道:“纪纲见过安国公。”
柳升笑着说道:“小纪啊,我还没有谢谢你呢,你让人送来的那两个东瀛侍女,可是乖巧的紧。”
纪纲笑道:“东瀛男子一个个都是矮骡子,女人嘛,小巧玲珑,别有一番情致,安国公喜欢就好。刘少监,我从苏州找了几户银匠,如今刚研制出了一批金器,还请刘少监帮我鉴赏一下,能否合了大明百姓的喜好。我这如今远在东瀛,大明百姓喜欢什么样的款式,还真就隔了一层。”
说话间,一串拉丝金手镯就从纪纲的手中落入刘万的手中,刘万假装鉴赏了一番,说了几句好话,这手镯也就落入了他的袖袋。
刘万望向了值守的监问道:“殿下在接见何人?”
那个小太监躬身道:“北平行在遭遇雷击,主殿被毁。工部主事萧仪回京告罪。”
刘万奇道:“不是有避雷针了吗?怎么又被雷击了?”
小太监这一下就不清楚了,刘万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向二人抱拳道:“两位稍等,我先进去复命。”
谨身殿偏殿内,这里被朱棣按照朱瞻基在兴庆宫内布置的客厅,布置了一个接见大殿。
当中是一个高达近两米的明黄单人沙发,虽然是单人沙发,但是坐两个人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在这个沙发的前面有一个巨大的茶台,足有近两米宽,三米长。再前面,两边分别是两排一个个小了一大半的单人沙发,每个沙发之间,都有一个红木茶几,沙发也是红色的。
这种会客厅形式的接见大殿,比奉天殿,武英殿都要舒服的多了。所以平日里,不是接见外臣,朱棣一般都喜欢在这里处理公务。
十三位顾命大臣不是每一次午朝都陪着朱瞻基处理公务的,在早朝的时候,就会确定今日的接见对象。与这些事无关的顾命大臣,也不会作为参谋来给朱瞻基出谋划策,今日就只有八个顾命大臣侍奉左右。
刘万进来之后,沿着墙边走到了大殿内侧,让朱瞻基看见。
这个时候,工部主事萧仪正跪在大殿中间,等候朱瞻基的发落。
朱瞻基可不会像一般的皇帝,认为雷击就是上天发怒,而且这件事属于天灾,跟办事人员无关。
不过这萧仪负责的是行在府的避雷针安装,他装避雷针的时候没有严格按照程序来,没有把底线接好,这就有了责任。
所以查清事实之后,按照大明律,这位萧仪要被罚金去职,关进大牢。
不过朱瞻基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以白身回返北平,重新安装行在府的避雷针,然后劳役三年,在全国各地的高楼上安装避雷针。
这倒不是朱瞻基心善,而是如今的科技人才太少,将这样一个科技人才关进大牢只是浪费,不如让他发挥点作用。
萧仪感激涕零,谢罪而去,刘万这才上前通报了纪纲和柳升都在外面等着。顺便,他也直接将柳升的意见说了出来。
柳升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永乐年间,一直是侯爷里面最受恩宠的。大明的火枪手,炮兵都是他一手控制,这一点是张辅都比不上的。
对他的担忧,朱瞻基也能理解。他自己不想去,朱瞻基也不会勉强,因为想去的人多了是。
“让安国公先进来,纪纲稍后再见,吩咐御厨,今日留石见伯共进午膳。”
大殿外,纪纲对于朱瞻基先接见柳升并没有意见,听说朱瞻基要留他一起进膳,更是觉得荣幸了。
柳升进了大殿,躬身行礼,朱瞻基挥了挥手,让他坐下。“如今大军西征,安国公可有良策?”
柳升斜坐沙发上,抱拳道:“老臣如今研发神威炮到了要紧关头,一心想为殿下造出威力更大的火炮。”
因为炉温的提高,如今的钢水融化远超过去,钢材里面的杂质也少了许多。如今大明的铜炮数量越来越少,小钢炮反倒是越来越多。
朱瞻基当然知道火炮的发展历史,开口说道:“安国公是火器专家,孤有一个想法,不知能否实现。”
“殿下请吩咐。”
“如今的火炮为了威力更大,打的更远,一直强调多装火药,加大口径。但是孤认为,加长炮管是一个更好的办法,另外,将炮弹做成尖头加长型,甚至可以研究将发火药与弹头连在一起。”
“火药跟弹头连在一起?”
大明的炮弹并不是全部都是圆形,现在已经有了链弹,开花弹,但是技术都还比较低级。
不过朱瞻基说的将火药跟弹头连在一起,还是非常新奇的,这个技术方案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朱瞻基早有准备,让李亮拿过来了他以前绘制的图纸,招呼柳升来到了他面前的案几旁。
“孤在燧发枪研制出来以后,就想到了用燧发枪发射一体式子弹,但是撞针好做,但是发火药却是一个问题。而且火枪的子弹小,不易制作,但是火炮的子弹大,倒是好研究一些。你来看看……”
朱瞻基绘制的图纸就是后世炮弹的基本结构,以最常规的身管火炮炮弹为例,最前端是风帽,然后是引信,然后是弹丸,后面是药筒,药筒最后面是底火。
当然,如今的技术达不到这个程度,风帽和引信部分现在很难实现,大明目前的技术水准,只能做出合格的弹丸,药筒,就连底火,现在的技术也达不到。
但是这艘未来的火炮,炮弹发展方向,有了这份图纸,大明不用走任何弯路,可以全力研发。
底火的难度在化学技术达不到,通过撞击底火,很难点燃药筒里的火药。
最早的底火是用铜盂、雷酸汞等材料制造的,雷酸汞朱瞻基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怎么制造,一窍不通。
他也没有心思将精力放在这上面,这根本不是他的优势。他的优势在于知道发展方向,可以引导。
真让他去研究,他不一定能比得上一个普通的道士。
柳升就是大明一流的火器专家,看到这份图纸,在经过朱瞻基的介绍,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有些激动地说道:“殿下果然是大才啊……将火药封闭起来,才能爆发更大的威力。加长炮管,可以让弹头飞的更远。而且,这种定装弹对炮膛的伤害也小的多,不用每打一炮,就要清理炮膛了,而且可以发射的更快!”
这种炮弹的威力现在还不好说,因为没有做出来,也没有试验过。
但是定装弹不用费力先装火药,用草纸和细棕塞严实,再装炮弹。每打一炮,都必须用猪鬃做的刷子刷一遍炮膛,才能重新装弹。
而增加炮管长度,用铜皮做成药筒可以增加火药的威力,这是柳升这个火器专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大明现在已经有了弹簧,利用弹簧的爆发力,制作撞针,并不是难题。
关键问题还是底火。
所以朱瞻基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让柳升安排人员进行底火的研究。
现在火枪的发射是利用火石点燃引线,利用引线点燃枪膛的火药,发射子弹。
而且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实验性的独弹丸,但是射程有限,目前基本上每次都还是装五颗弹丸,增加杀伤力。
五颗弹丸是经过无数次试验获得的最佳效果,不仅射程最远,杀伤力也最强。弹丸装的更多了,反而影响了射击威力。
柳升爽快地接下了任务,保证一定尽快让人研发出合格的底火。
但是朱瞻基没有他这么乐观,因为化学研究不同于物理,物理的规律还能通过观察,整理,推论出来。
但是化学研究,是一门学科的细化,微观的精深研究,没有捷径可走。
很多时候,化学的突破都充满了偶然性,而不是必然性。
朱瞻基沉吟了一番说道:“我拨给你两台显微镜,你让那些研究火药的道士和化学专家们进行研究。另外,化学研究院的工部染匠和道士,你也可以直接调用。”
“是!”
“但是,不能因此就疏忽了新兵训练,待成国公那边完成了新兵募集,训练我可都交给你了。”
“臣遵旨!”
朱瞻基没有再跟他提去北明山的安排,他不去也是聪明之举,但是想去的人还是很多,比如外表愚鲁,实则滑头的薛禄。
薛禄跟着自己去了一趟西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他去北明山待几年,捞一笔,也算安慰他了。
待柳升离去,朱瞻基转向了身后的几个顾命大臣说道:“诸位爱卿,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也都各自返回各部处理公务吧!”
解缙还有些没有明白过来,问道:“殿下,你不是说要把安国公派往北明山的吗?为何没提?”
朱瞻基笑道:“方才刘万说了,安国公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推了这个肥差,故此孤就不提了。孤欲派阳武侯薛禄去北明山,不过薛禄不比柳升威势,怕是难以压制鞑靼,瓦剌各族。杨师,孤欲派你前往北平驻守,替薛禄主持后勤,可愿前往?”
驻守北平虽然不比北明山,和开平前屯卫的油水大,但是因为控制了南粮北调,也是一个肥差。
杨荣此人是有能力的人,让他一直当个参谋,有些大材小用。
朱棣需要他来参谋,但是对于大势,他比谁都看的清楚,所以更愿意让杨荣去主持一方。
杨荣当然知道坐镇北平的好处,虽然从内阁首辅到提督不见得是好差事,但是对于杨荣这种想要做点实事的大臣来说,他宁愿坐镇一方,也不愿意在京城闲着。
他起身拜道:“臣愿前往!”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兵部尚书方宾与金爱卿前往西北,要等黄福回来,才能让兵部下旨了,你且再等半月出发。”
“臣遵旨。”
方宾和金幼孜前往嘉峪关替换黄福回来,是朱棣在的时候就决定下来的。
一方面是黄福父子俩都在军中,一个南路军,一个北路军,影响太大。一方面也是想让一直在京城之外漂泊的黄福在京城享几年福。
黄渊出发之前,就向朱瞻基表达了对老父身体的担忧,朱瞻基也答应了会把黄福调回来。
而且,有黄福这个能干,又跟其他大臣不和的德高望重的重臣控制兵部,比方宾更让朱瞻基心安。
让众人先离去,朱瞻基留下了解缙。没有了外人,朱瞻基才说道:“解师,你性格秉直,今后还需要你多多提醒。孤敬你为师,不会因你言辞违逆,就怪罪于你。但是,你这口无遮拦的习性,在人多的时候,还是要多改改啊!”
解缙也有些羞愧,自嘲道:“老朽这辈子怕是都改不过来了,此后,定当谨记殿下之言。”
打发了解缙离开,朱瞻基这才叫进来了纪纲。
纪纲一进偏殿,立即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臣纪纲见过殿下!”
“纪爱卿不必多礼,只要能好好帮孤守着石见银矿,监管着东瀛,比行多少礼都更能让孤开心。快起身,跟孤好好说说,东瀛这几年的情况。”
朱瞻基当然不会不知道东瀛的情况,不管是监,咨情司,还是锦衣卫,都在东瀛各地有无数暗探。
但是一些事情,角度不一样,看法也就不一样,纪纲这种已经半融入东瀛社会的上层人士,自然比大明的那些暗探,东瀛那些日奸,眼界更加开阔。
第六十七章 结盟
“足利义嗣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他性喜奢华,轻浮无端,相比足利义持,他更多的是一个傀儡。目前,幕府的大权被日野康子把持,另上杉禅秀一系大将把持地方权力,幕府相比足利义持之时,权力大大萎缩。
不过,这对我大明是一件好事,地方势力膨胀,导致了幕府权力变小,各个地方政权都有意独立,现在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朱瞻基很清楚东瀛多山,少地,国家积弱。他们若不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也根本不可能上千年来一直实行封藩制度,根本没有形成过真正的集权政府。
至于天皇,也不过是个名誉上的领袖,根本不像中国的皇帝一样真正控制整个国家。
也是一直到了十九世纪,黑船事件之后,他们开始大力发展贸易和工业,才将整个国家统一起来。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孤以前一直想要把东瀛势力进行分化,大力扶持地方势力,淡化天皇一系。但是,最近孤却改变了主意。”
纪纲当然想要这样继续发展下去,因为只有分化的东瀛才能让各大势力勾心斗角,而他也才有生存的空间。
如果东瀛人都联合起来了,他在东瀛发展的压力自然要大上许多。
所以他有些紧张地说道:“殿下,按照现在的局势发展下去,不要二十年,整个东瀛就会四分五裂,形成一个个强力的大名,幕府的话语权,神道教的万事一体体系,就将会被完全削弱啊!”
朱瞻基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秋子生的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想给自己的儿子以后留下一个乱摊子。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虾夷地现在是我们大明的地盘,东瀛只有三岛之地,盛产白银的石见,盛产黄金的佐度岛都在我大明的手里,他们已经缺少发展的契机。孤想要的是一个是源源不断为我大明提供劳力和女人的地盘,不是一处乱摊子。”
纪纲是真的摸不透朱瞻基的心思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过了三年,朱瞻基的意见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但是他知道,统一的东瀛,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朱瞻基也不可能直接明白地跟他说,现在东瀛的小王子是我的种啊。
所以朱瞻基只是跟纪纲说道:“东瀛小王子已经四岁了,你还没有见过吧……我知道你这几年日子好过,去银行兑换五千银币,当做几个月后五岁生辰礼吧。”
纪纲不仅控制着石见银山,还是东瀛现在最大的走私犯和人口贩子,五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而听到朱瞻基的话,纪纲登时明白,问题就是出在小王子的身上。
东瀛小王子的出生,在永乐十五年的入秋,因为称光王的身体不好,东瀛王室的继承人问题一直是东瀛人的心结。
当小王子出生的时候,东瀛各大名无不欢呼雀跃。
上千年严苛的等级制度,天皇在东瀛虽然一直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但是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精神领袖。
东瀛大名们虽然不想让天皇一系掌权,但是需要这样一块遮羞布来给他们遮风挡雨。
要是没有了天皇,大明会不会直接吞并东瀛,这是幕府和大名们最担心的。
只要天皇一系有继承人,那么大明想要吞并东瀛,或者派大明的藩王来接管东瀛,就不会名正言顺。
“臣明日就亲自去称光王府,送上贺礼。”
纪纲拿定了主意,准备等出宫之后就好好了解一下这里面有什么是自己不清楚的。
只有了解了全部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见纪纲如此识趣,朱瞻基也就更不用多说什么了。纪纲是个聪明人,只要一看到小王子,他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对于东瀛,朱瞻基的心理非常矛盾。
他不想给东瀛一点发展的机会,但是也知道这种压制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大明的发展会带来巨大的虹吸效应,大明的快速发展需要人才的引进。而这种人才的流通,也会在一定时间之后,反哺整个区域,让整个亚洲东部进入快速的发展期。
现在控制的越严,以后的反弹也就会越大,说不定以后会让整个东瀛与大明陷入复杂的从属关系之中。
但是,如果只是将东瀛严格控制起来,却给他们留下一个发展空间,就会获得东瀛大部分人的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在很多时候,会直接影响到长远的发展关系。
在知道小王子是自己的种之后,他就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专门为东瀛设计一套发展政策。
不完全堵死他们发展的道路,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脱离大明的控制。
在政治,外交,文化,经济,军事方面,全方位地进行放羊式的控制。
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今后的东瀛王室,只能娶大明勋贵的女子为妻。
现在的小王子是他的种,今后只能娶大明勋贵女子为妻,就保证了血统永远是大明的血统。
政治,外交上,大明要直接影响幕府的权力,不让他们脱离控制。
文化上,儒家学术必须要尽快推广到民间,让百姓接受大一统的思想。
经济上,大明现在已经控制了他们的手工业经济,进出口经济,这一块,绝对不能放开。
再加上人口的流出,以后从东瀛征兵,大力引进东瀛少女到大明来生活。
优秀的东瀛人才一个劲地向大明流入,他们的发展就不可能脱离大明的控制。
关于东瀛小王子的传闻在应天府并不是秘密,小王子身上的特征在朱棣的安排下,早就传遍了应天府。
什么小王子心向大明这样的话,纪纲是不会相信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能懂得什么?
但是小王子长的像皇上这一点,让纪纲听在心里了。
他让属下去兑换了一万枚银币,第二日,亲自送了五千枚到称光王府。
如今的称光王早已经不通世事,虽然没有变成一个完全的白痴,但是整个人恍恍惚惚,犹如一个三岁小孩。
他跟小王子两个人虽然是父子,但是现在两个人却经常在一起玩,还是以小王子为主导。
也就是说,他现在就是一个白痴。
看到小王子的第一眼,纪纲登时就明白了过来,这哪里是东瀛的小王子啊,这就是殿下的种!
他不会想到朱棣身上去,朱棣身为皇上,跟秋子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而殿下在出海之前,到过几次称光王府。
纪纲看清楚了这一点,自然也就知道了朱瞻基改变想法的原因。现在,他就要考虑如何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按照殿下的吩咐行事了。
他想要掌权,想要扶持天皇一系,那么,现在的幕府就变成了一个障碍。
很快,纪纲就有了一个想法,决定回到东瀛以后就正式实施。
既然天皇一系现在是殿下的种,那么幕府似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回到东瀛,他就开始联络各方大名,直接推翻幕府的统治,让天皇一系掌权。
就在纪纲返回应天府的这一天,林三率领着五千青壮,耗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抵达了北明山。
他们在三月初,就收到了工部交货的一千两百辆板车。
这一千二百辆板车,有八百辆轻便板车,四百辆中型板车,全部都是工部销售的最新款式的板车,不仅可以人拉,也有安装马辕的地方。
他们在三月中旬从山东出发,拉着空板车,四人一车,一天可以行进一百二十里地。
只用了几日时间,他们就抵达了北方的天津。
在天津,这些板车上装满了粮食,只留下了一百辆空着。同时,也从这里领到了一千两百匹重型挽马。
这些挽马的速度慢,但是负重大,用来拉车再合适不过。
到了北平,剩下的一百辆马车上面也装满了各种兵器和火药,只是没有火枪。
但是所有人都依旧兴奋无比,因为火药都给他们了,朝廷也不会吝啬两百支火枪了。
从北平出发之后,虽然沿途都是水泥路,但是他们的速度降了下来。
满载的板车行走的很慢,许多时候,还需要他们这些人帮忙推车。
但是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有了这些武器,他们不畏惧任何挑战。
不需要帮忙推车的时候,林三就根据这五千人的编组情况,进行轮流练兵。
朝廷虽然没有给他们提供教官,但是却给了他们不少兵书,其中行军布阵,应对骑兵,应对步兵的各种战术手册,给了他们几百本。
能保证每个十人的小组,都有一本这样的小册子。
四月五日这一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北明山,并且受到了这里镇守太监亦失哈的热情欢迎。
而唐赛儿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她养尊处优,相比以前的村姑形象,现在显得更加漂亮了。
以前的时候,林三从不介意唐赛儿与那些兄弟们开玩笑,但是现在看到唐赛儿依旧像以前那样,跟大家伙荤素不禁,还忍不住有些吃醋。
这次来的五千人,只有不到五百个年轻女人,她们一个个都身强力壮,负责这五千人的衣食住行。
平日里洗衣,做饭,都是这些女人的事情。
唐赛儿到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会因为自己变漂亮了会吃醋,因为她习惯了像个男人一样,根本没有认为自己有多漂亮。
在亦失哈给他们安排的营地里,五千人聚集一堂,热热闹闹地大醉了一场。
这恐怕是他们一次能喝醉了,等出了北明山,以后运输不便,酒水贵重,想再不在乎的喝,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一起谈的最多的不是朝廷的支持,从在天津领到粮食,在北平领到兵器,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担心朝廷的信用。
他们谈的更多的是一去万里,在那里的生存和发展。
虽然前途险恶,但是他们一个个都充满了信心。
“三姐,马匹的事情谈定了吗?”
唐赛儿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四千匹马已经被安排好了,都是直接能上战场的骏马。还有两百支火枪,三门钢炮。”
高羊儿听的心喜,大笑道:“我们五千青壮,再加上五千匹马,两百支火铳,还人均一把刀,不管哪个部落,我们也不担心了。”
“还不止,等我们到了西域,朝廷还会给我们提供五十车的棉花,有了这些棉花,做出棉衣来,过冬也不怕了。”
唐赛儿伸手从自己的腋下掏出了一把短铳,让众人都惊诧不已。“这是短铳,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少见多怪,早几年朝廷就有了短铳。”
宾鸿大喊了一声:“三姐,准备好。”
众人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一时之间都看着唐赛儿。唐赛儿跟宾鸿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枪机。
宾鸿将他喝酒的碗一下子扔向了天空,那个大碗飞起了大约五六米高,待要下落的时候,唐赛儿抬手就是一枪,一声巨响,那个碗在空中四分五裂。
一伙坐在下面的年轻人看傻了眼,连碎片掉下来都忘记了躲,其中一个倒霉蛋被一块碎瓷砸在头上,在脑门上留下了一道伤口,登时血流满面。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但是唐赛儿一看惹祸,连忙上前陪不是。“乔大哥,真是对不住了。”
那个姓乔的年轻人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笑道:“三姐,你可真是厉害呢!不行,这一招你可要教我!”
伤口并不大,唐赛儿掏出了自己的手绢,帮他包扎了起来。“乔大哥想学,小妹自然会教。只是这枪法都是拿火药和子弹练出来的,今后没有了这么多的火药,要省着点了。”
唐赛儿这一手看到的人不少,一个个都羡慕不已地看着唐赛儿腰上的火铳。这火铳的威力如此大,到了西域,只有他们有,那些异族都没有,还不是挨打的份啊!
酒足饭饱,林三他们和其他一帮首领,进了营地唯一的帐篷。
至于其他人,就在地上挖个坑,两个人往里面一躺,被子一盖,就呼呼大睡起来。
帐篷里什么都没有,只点了一盏菜油灯,帐篷也就是一个防风的作用。
几个首领都没有喝多,进了帐篷,一个个脸色也正经了起来。
唐赛儿不在乎地往地上一坐,把油灯拿到了自己面前,然后摊开了一张地图。“几位哥哥,小妹来了这里一个月,倒也没有闲着。这些时日,小妹一直在跟各族人士闲聊,问了不少来自西域的人,绘制了一份线路图。”
“不是说朝廷有人带我们去嘛,还是太孙殿下的羽林卫学,据说那里出来的人都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那里毕竟天高地远,朝廷对那边的了解也不多。如今朝廷是派了不少人在北地了解情况,但是北地太大了,比大明关内还要大的多,派出来的几百人,撒在这地界,就跟没人一样。我们也不能完全靠朝廷,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一脸大胡子的郝云中抱拳道:“三姐果真不凡,老郝佩服。”
唐赛儿爽朗一笑,用手捋了一下一缕掉下来的头发,说道:“郝大哥见外了,我们兄弟姐妹如今是同舟共济,自然要团结一心。我也知道郝大哥今后定会自立门户,但是小妹有一句话还是想跟郝大哥说个明白。”
郝云中和高羊儿相互看了一眼,抱拳道:“三姐请说。”
唐赛儿笑道:“如今我们兄弟姐妹同赴极西,那里异族林立,在站稳脚跟之前,大家应当团结一致,一致对外。不管是异族,还是朝廷,都不要让我们被分化了。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难断啊!”
郝云中立即抱拳道:“三姐请放心,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你们的唐林城建成之前,我老郝绝对不会自立门户。”
高羊儿也立即说道:“三姐,只有建成了唐林城,我们才有发展的基础。今后我们想要自立门户,也离不开三姐的支持。所以请三姐放心,在后续的大队人马抵达唐林城之前,我高羊儿唯你与林三哥是从。”
唐赛儿看了看点着头的林三,也爽朗笑道:“我唐赛儿今日也在这里发誓,只要几位哥哥帮小妹建起了唐林城,今后小妹定当全力支持几位哥哥建城,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来自平度的刘信说道:“虽然过去也曾结社,但是毕竟隔了一层。不如今日我们九兄妹歃血为盟,结为异性兄妹,今后手足相望,在极西之地打下一片天地。”
林三这个时候说道:“正合我意,彦皋,你去拿几个碗来……”
董彦皋立即兴冲冲地出了帐篷,不一会就拿来了一坛酒,九个碗。
唐赛儿率先用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处,滴了几滴血到碗里,众人一一照做,然后将一碗血与酒水化作了九碗。
众人纷纷在地上面向南方跪下,一一发誓,同饮血酒。
而在北明山中军大殿,因为武安侯郑亨去了鞑靼部落,现在只有亦失哈驻守这里。
这个时候,褚松正坐在亦失哈的下手说道:“此番折腾了几个月,在下终于能回京城复命了。太监,可否有事让在下帮你效力的。”
这当然是一句客套话,亦失哈贵为镇守太监,监军,手底下有无数人效力,哪里需要褚松这个锦衣卫的人帮他做事。
这个时代,太监可是尊称,不带任何贬义,也不是任何一个内侍,都能被称为太监的。
不过亦失哈听了这句话,却点了点头说道:“咱家还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阁下,只是一时之间,却又不好开口。”
褚松笑道:“太监请讲。”
亦失哈笑道:“永乐八年,皇上任命康旺为奴儿干都司指挥使,康旺这些年在奴儿干都司一心为国,在辽东以北,建立了二十个千户所,一百八十四个百户所,将女真各部都纳入了大明的疆域,接受朝廷册封。”
褚松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亦失哈的心意,现在提康旺是个什么意思呢?
亦失哈继续说道:“康旺虽然是女真人,但是对朝廷也是有大功的。这些年也一直备受陛下重视。不过他是女真人,在应天府,也就根本没有人看得起他。
他有一子,名叫康福,今年十八岁,英勇善战,一心仰慕大明文化,想娶一大明名门闺秀为妻。褚千户在京城交游广阔,咱家也是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做这个媒。”
这可是褚松的长处,他大有兴趣地问道:“对方可有什么要求?”
亦失哈笑道:“只要是大家女子,不管是嫡女,庶女都无妨,家族衰落也无妨。康旺原本就是部落首领,这些年在朝廷的扶持下统一了东北各部,家资丰厚,倒不在乎嫁妆。”
这个条件一点也不高,京城别的没有,衰落的世家可不少。
康福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被大明接纳,他只要娶一个大家女子,下一辈就有了大明血统,等到下一辈继续娶个大明女子,三代以后,这就能说自己是大明人了。
所以,褚松立即答应了下来,笑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定不会让太监失望。”
亦失哈向着自己的侍卫勾了勾手,跟褚松笑道:“这奴儿干都司天气苦寒,褚千户最好能寻一原本出身北方的女子,要是南方女子,怕是受不了奴儿干都司的天气。”
“这是自然!”
这个时候,亦失哈的侍卫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还盖着红绸。但只是一看,从轮廓就能看出最少有十筒银币。
如今的银币都是二十枚一筒,这就是两百枚银币了啊!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这康旺家大业大,倒也不在乎这些。待得事成,另有厚礼相赠。”
褚松连忙说道:“万万不可,此乃松看在太监面子,岂能收了银子。”
亦失哈笑道:“收下吧,这可不是我出的银子,难道我还要昧了这些银子不成?”
褚松也就不再矫情,接过了银子,说道:“回京之后,松就为此事操心,定不让太监和指挥使大人失望。”
第六十八章 质问
兖州府。曲阜县。
位于县城正中间的孔府依旧没有从一个多月之前的暴乱中恢复过来,那倒塌的院落,熏黑的墙壁,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千年世家如今正陷入没落之中。
一串长长的车队停在了孔府的门口,那些车夫看着倒塌的院落,脸上都露出着兔死狐悲的神情。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是孔府故意为之,故意不修这些院落,显现孔家被欺负,却又忍气吞声的境遇,以其向世人展现孔家如今的弱者形象。
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所有的孔家人依旧难以释怀。
他们可是圣人之后啊,为什么会面临如今的欺负!
这个时候,以孔彦缙为首,孔家数十宿老整齐地跟在他的身后,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脸肃穆。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静默无声地出了孔府,然后来到了距离孔府西侧不远处孔庙。
今日的孔庙大门中开,负责清扫的后人们将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处处大殿都焚香点烛,为这里增加了一分出尘的景致。
这里不仅是他们孔家的祖庙,更是整个儒家文化的象征。
故此,与孔家不同的是,这里的耗费一直是由朝廷承担,并且有官府衙役驻守。
即便是一个多月前的暴乱,这里也没有受损分毫,那些暴民根本不敢冲撞这里。
一行直系子孙挨着家庙祭祀完毕,出了孔庙,才都松了一口气。
孔彦缙看着等候在门口的车队,长叹了一口气,回身躬身拜道:“此去京城,前路未卜,一切拜托各位叔公了。”
孔公卓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朝绅放心去吧,族中自有我等照应。”
一番告别,孔彦缙坐上了一辆崭新的四轮马车,而不是原本的衍圣公车驾。
老式的衍圣公车驾不过是双轮,没有弹簧,没有轴承,没有减震,只是一个样子货。
如今爵位被削,孔彦缙如今是戴罪之身,不敢张扬,自然换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前往运河,从运河前往京城。
跟他一起坐上马车的有孔家的两个宿儒,还有一个管家,四人坐进了马车,管家招呼了一声,马车一震,随后就缓缓启动。
孔彦缙一直隔着窗户与众人告别,待车驾出了曲阜县城,才回身坐进了座位里,靠在隔板上,脸色阴郁了下来。
管家乃是孔家五十六代的一个旁支,比孔彦缙足足高了两辈,不免面对孔彦缙,他依旧显得格外谦卑。
“朝绅,根据京城来信,这位太孙殿下虽然为人甚严,却是喜讲道理之人,此去京城,固然会受些委屈,但也是重新建立与这位殿下关系的好机会。你们年龄相仿,只要你放下面子,未尝不能救下孔家。”
孔彦缙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长辈,吐出一口气道:“我怕的不是自己到了京城会受折辱,只是心有不甘。为何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偏偏要我来承受这一切!”
年纪最大的孔讳说道:“朝绅,身为家主,荣耀是你的,挨板子自然也是你在前面。不过,你今年也才二十岁,太孙殿下想必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你所为……”
孔彦缙长揖道:“叔公,你在朝中又不少故交,此去京城,还要劳烦你了。”
“朝绅不必如此,身为孔家子孙,自然应为孔家出力。公卓他也是怕,你要体谅一下。”
另一位宿儒孔译说道:“你虽然被削了衍圣公,却还是孔家的家主。公卓身无公职,又没有家主的名号保护,若是赴京,恐怕很难脱身。”
见家族长辈现在还为族叔说话,孔彦缙更是觉得郁愤。孔家这些年做的错事,几乎没有一件是他干的,大多都是族叔孔公卓与其他族中长辈所为。
他今年才二十岁,还没有真正接掌家族大权,但是现在要挨板子,却被推到了最前面。
他现在恨不得早日抵达京城,将这些都跟那位太孙说个清楚。
但是表面上,他还要装作无所谓,将一切都承担起来的模样。
途径兖州,知府方诚亲自到官道相迎,为孔彦缙敬了一杯酒。车队没有进程,双方只是在路边见礼,方诚将孔彦缙又送上了马车。
到了晚些时候,车队抵达了济宁。这一次,因为济宁知府赵怀与孔家关系并不好,所以并没有安排人来迎接孔彦缙一行。
不过孔家在济宁也有分支,他们在济宁又大片土地,还在运河出有一处大仓库。
晚间,他们歇息在了济宁运河边的一处大宅子,虽然行程疲劳,他们却毫无睡意。
因为他们刚抵达济宁,就接到了消息。朝廷发落的孔公道,孔功德两家,如今通过运河押解北方,明日就能抵达济宁。
朱瞻基虽然想要对付孔家,却不能表现的逼人太甚。
如今的孔彦缙一行只是接到了朝廷命令,让他到京城去解释孔家这些年为什么会犯下如此多的错误,等候后续的案子审查。
所以孔彦缙一行并不是犯人,只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抵达京城就好了。
孔府自己也是有船的,停在了济宁运河边。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再次多留一日,明日见了孔公道他们两家,再启程南下。
他们孔家自古以来,就不局限于山东一地,前些年,更是有一分支在朝鲜王的邀请下,迁徙到了朝鲜落地生根。
所以孔公道他们两家被发配到北海牧羊,倒不算什么,孔家家大业大,只要家族给予支持,在哪里都能发展起来。
他们两家如今受了委屈,自然要好好安抚一番,不用说,这又要一大笔银子花出去。
而在应天府南花神庙,这是距离京城只有二十里地的一个小镇,已经从刑部被释放出来的严叔同回到家中已经三天了。
虽然在整个朝廷,他这个七品县令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花神庙,他这个曾经担任过县令的犯官,依旧可以算是一个大人物。
只是从一地县令变成戴罪之身,他回到家中之后,低调的根本没有露面,甚至许多邻居都不知道他的回家。
旁人不知道他回家,但是严氏族老却不会不知道。作为严氏曾经最出色的年轻人,他的身上不仅寄托着他亡父的希望,更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可是这才几年,就跌落凡尘,如今更是要被打发到南洋那不毛之地去了。
虽然朝廷现在一直在宣传南洋的富足,但是大部分人都半信半疑。如果那里真的那么好,怎么可能到现在到处还是瘴气?
不过人人都知道,南洋盛产粮食是真的,到了南洋,只要不懒,吃饱肚子不是问题。
严叔同在曲阜担任县令,族中的亲族也跟他一起去了好几个,都在县衙安排了差事,他被押回京,这些亲族自然也都返回了应天府。
因为有家族的约束,倒也没人敢贪没他的家产,将他这几年攒下来的一些家资全部带了回来。
当然,回到了应天府,这些家资要给族中进贡三成,让他们买了十亩族田,但是严叔同这里,依旧留了几百两银子的财货。
因他被判流徙南洋吕宋,若是不带家人过去,在哪里担任五年学官,即可免罪。
但是若愿意带家人主动迁徙都南洋,在那里落地生根,则直接可以免罪,甚至还能继续以县令的身份,在那里管理一县治地。
严叔同今年也不过三十,自然还有满腔抱负,所以他倾向于选择后者。
而这一点其母也是大力赞同,丈夫已死,她这个老太婆就只有儿子一个依靠。她又怎么舍得让儿子在南洋一个人受苦,不如全家一起迁徙过去。
能够继续保留县令之职,虽然是在南洋,但是严氏宗族依旧非常高兴。
有一个族人能去南洋担任县令,而且南洋那里现在在大力垦荒,他们严氏在大明不过是一个村子的大姓,除了村子就不算什么。
如果真能在吕宋那里也发展起来一个分支,也对得起严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严叔同回到家的这几日,除了跟妻儿享受天伦之乐,就是与族人一同商议前往吕宋的安排。
但是严叔同现在还不能走,他虽然已经被释放,但是在他身上还涉及到了孔家的案子。所以,在孔家案子完全审理结束之前,他还不能离开应天府。
不过,他已经放出话,想在族中转让私田,全家搬到吕宋去,在那里好好发展。
身为朝廷官员,他比百姓更清楚吕宋那里的情况,对那里以后的发展,还是非常肯定的。
那里气候炎热,一年三熟,土地肥沃,水源不缺,唯一就是瘴气太多,气候炎热,疟疾过多。
不过,他去了还是县令,不至于像普通百姓一样,容易面对各种问题。
但是,孔家的事情不解决,他就只能留在应天府,哪里也去不了。
到了四月中旬,家中的田地包括房屋已经全部处理了出去。
有家族在,这些土地和房子都是被族人接手的,给的价钱也比较公道。
他现在是罪官,去了南洋就是县令,严氏只是小家族,以后还要指望他飞黄腾达,不会因此就苛待了他。
这日严叔同在族长家中,还在与他讨论这次去南洋,将带哪些人去。他的跟班,也是族中侄儿严峻飞奔而来,直接就冲了进来。
严峻随同严叔同学文,这些年性格逐渐沉稳。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严叔同心中一动,问道:“可是京中有消息到了?”
“六叔,是内侍来传旨,这事怎么还惊动了宫里呢!”
严叔同皱了一下眉头,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个小县令能惊动宫中,可是现在是内侍来传旨,让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族长胆小,不敢马虎,立即说道:“快回去迎旨,不可怠慢天使。”
严叔同回到现在还属于自家的两进小院,院门口外拴了八匹马。
院子内,母亲站在院中,正在安排几个晚辈摆出香案,等候接旨。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惶恐。
看见严叔同进来,他母亲连忙迎了过来,有些担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道:“同儿……这天使……”
严叔同宽慰笑道:“母亲不必担忧,应该不是坏事,要是坏事,会直接拘了孩儿,何必费心传旨……我进去问问。”
正房内,一个红衣内侍,两个绿衣内侍,还有四个护卫正在喝茶,见了严叔同进来,目光都望了过来。
严叔同长揖到地,朗声道:“罪官严叔同,见过天使。”心里却在奇怪,七个人怎会有八匹马?
领头的太监笑道:“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为何当初跟孔家走那么近,是非不分了呢!可惜了。”
话音落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折起来的公文,说道:“咱家过来传旨,顺便也把刑部的缴令给你带了过来。旨意稍后再说,你先看看刑部的公文吧!”
刑部传给他的命令说:孔家家主孔彦缙已经抵达了京城,四月十六就要正式开审,让他四月十六到大理寺听审,作证。
这个时候,严叔同也就更疑惑了,因为这件事完全不必惊动监国太孙,怎么会引得内侍传旨。
但是严叔同不敢马虎,这是家中第一次接旨,其他人不懂规矩,人心惶惶,还要他来安排才不会失仪。
他告了声罪,请几位天使稍坐,安排了香案,还让母亲拿了十四枚银币,其他人一人两枚,领头的那应该是长随一级的内侍,最少要送上四枚银币。
待一切忙好,领头的内侍才从随从手里接过了一份明黄圣旨,在正房门口进行了宣旨。
这个圣旨简单无比,只是让严叔同奉命,随内侍一起到温泉别院候命。
“罪臣接旨……”严叔同先扶起了年老的母亲,才上前接过了圣旨,他回头使了一个眼色,严峻连忙将那些包起来的银币挨个递到各人的手中。
他们笑着接下了银币,严叔同这才开口问道:“诸位天使,罪臣位卑职低,对京中情况又不甚熟悉。只是不知,殿下为何今日会召罪臣见驾?还希望能告知一二,罪臣也好做足准备,不至御前失仪。”
领头的内侍笑道:“具体事务咱家也不是很知晓,只知道太子殿下一直很关切孔家事务,知晓孔家家主进京,想要见上一见。太孙殿下乃是孝子,自然不会违逆太子殿下的意见,所以咱家来的时候,据说已经召了孔家家主到温泉别院见驾。”
这一下,严叔同有些明白了过来。
要处置孔家的是太孙,但是太子却对孔家有些香火情,所以这次也算是太子和太孙之间的问题。
他参与了孔家的不少事务,也算是个关键证人,所以才能被召到别院见驾。
严叔同为了接旨,已经换了一身官服,这个时候倒是不用换衣服了。他躬身说道:“罪臣这就随天使动身。”
吩咐了严峻准备一匹马车,去温泉别院那里等着自己,他就随着几位特使一同上马,先去温泉别院。
温泉别院中,最近又恢复了一点元气的朱高炽横躺在一个松软的沙发上。朱瞻基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而他的对面,就是正白着一张脸的孔彦缙。
原本他对孔家是非常厌恶的,因为这带着前世的记忆。
在他的心里,孔家人无一不是蛀虫,墙头草,老奸巨猾之辈。
但是看到现任的孔家家主,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三岁的小白脸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一种拳打小学生的不忍了。
他才九岁的时候,就死了爹,所以继承了衍圣公的爵位,伺候就一直在族中大儒的教导下,学四书五经。
十六岁的时候,他正式继承家主之位,然后就在有心人的蛊惑下写了一篇《蒙元溯正录》。
为了给祖宗正名,他将蒙元视为正统。
这本书一出,惹得朱棣大怒,直接削了衍圣公的爵位。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意气风发之时,遭遇如此大的打击,一下子吓的胆战心惊,这几年,就一直待在孔府之中,很少露面。
但是他毕竟是孔家的家主,孔家不管做了什么好事,他都会担这个名,要是干了什么坏事,他也脱不了责。
他一个小家伙,那里是那些老家伙的对手,这几年被坑的不浅。
就以如今孔家犯的事来说,大部分都不是他的责任,但是要被问责,他就只能硬着头皮来京城挨板子。
要是他有能力,又没遇到现在这样的事情,可能过个一二十年,他能逐渐收回大权。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镜花水月了。
朱高炽这个苦逼的太子,接连吐血了三次,朱瞻基还担心他熬不过去,谁知道这半个月一过,又精神了不少。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朱瞻基对儒家赶尽杀绝,一直记挂着对孔家的处置。
那些官员大部分被轻判,朱瞻基也告诉了他,但是他还不满足,一心想要让朱瞻基放过孔家。
在他的心里,朱瞻基毕竟是他儿子,他可不想因为朱瞻基对付孔家,最后被儒家编撰的史书上大骂他是个暴君。
朱瞻基也知道他是好意,更知道自己也绝不会将孔家赶尽杀绝。
在这个时代,儒家的存在是利大于弊的,儒家的优势也是无可取代的,现在将儒家打落尘埃,根本没有取代的学说,只会让人们变得没有信仰,穷凶极恶。
这就好比后世,虽然将儒家打落了下去,但是不过四十年的时间,整个社会就变的道德败坏,人伦混乱。
到了朱瞻基穿越的时代,又重新捡起被打落尘埃的许多东西,重新填补人们信仰的缺失。
就以欧洲人为例,他们再发展,也从来不会推翻宗教信仰。
难道他们不知道宗教只是假的吗?信仰的神是不存在的吗?
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他们需要自己有精神寄托,需要有所畏惧,需要宗教建立起来的人伦关系,社会关系。
所以,他故意把孔彦缙叫来让朱高炽见见。当然,不能只是让他看到表面的光堂,也要让朱高炽见到孔家背地里做了多少肮脏的事情。
同时也要让孔家知道,朝廷绝不会任由他们野蛮生长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要在朝廷规定的范围之内。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在科技工业的发展还不足以改变整个社会结构的时候,朱瞻基还不会去挖儒家的根基。
等到社会的发展可以改变现如今大明的小农耕经济结构的时候,当社会伦理进入到一个自由阶段的时候,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改变儒家的时候。
朱瞻基很怀疑,说不定到时候儒家已经主动改变了,再不会说工业技术革新,是奇技淫巧了。
朱高炽对孔彦缙的印象很好,他这幅小白脸的形象,很符合儒家对士子的描述。
两个人谈经论道起来,朱瞻基根本听不进去,但是也能知道孔彦缙也算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面对朱瞻基,孔彦缙有着巨大的心里压力,看到朱瞻基那张脸,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势,孔彦缙就心惊肉跳。
“殿下,原曲阜县令严叔同带到。”
本来微笑着聊天的两人,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严叔同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朱瞻基要当着他们的面来揭开孔家光鲜外表下的肮脏。
“宣……”
“宣原曲阜县令严叔同见驾……”
不一会儿,依旧身穿县令官服的严叔同,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罪臣严叔同见过太孙殿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虽然比比孙大,但是朱瞻基现在是监国太孙,所以把朱瞻基摆在前面并没有错。
“平身,上前来。”
严叔同起身,低着头,以小碎步走到偏殿的中间,再次长揖施礼。
朱瞻基说道:“抬起头来。”
严叔同抬起头来,差不多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倒是一脸正气,只是却伙同孔家做了那么多不应该的事情。
朱瞻基也没有给他留面子,直接问道:“你出身贫寒,自幼读圣贤书,从寒民做到一地县令。跟我说说,这圣人,与圣人之后,可是同体?”
第六十九章 开始要债
严叔同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因为自幼聪明,家族扶持,一路从秀才,到举人,到进士。
原本在小县担任过一任县令,因为官出色,才会被调任到曲阜担任县令,这一辈子并没有走过弯路。
在人生的前一半阶段,他一直意气风发,并没有时间沉淀下来,总结过自己的人生。
但是在曲阜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特别是被拘押在大牢的几个月里,他也认真回想了自己的经历,并且对每一段过失进行了总结。
他也是怀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理想进入官场的。
但是在进入官场之后,为了适应官场,他才逐渐从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了一个现实主义者。
孔家是圣人之后,在圣人之乡为官,他自然格外重视与孔家的关系,也违背了自己的理想,为孔家提供了太多便利。
一直到他被关进大牢,他才逐渐想明白,自己是朝廷的官员,不是孔家的官员,自己越线了。
看明白了这一点,他自然也就想明白了陛下出征,为何要让太孙监国,太孙为何又要对付孔家。
这个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不是孔家的天下。
因为亲近儒家,亲近孔家,太子连监国之位都丢了。
现在,他已经是犯官,没有了腾挪的余地,如今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紧跟着太孙的步伐,而不是顾念孔家以往的情谊,更不用在乎太子的想法。
听到朱瞻基的问话,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向朱瞻基磕了三个头才说道:“罪臣以往不明白,现在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圣人是圣人,圣人之后是圣人之后。
百姓家中可以出大臣,圣人家族也会出败类。天下朝代更迭,昔日王谢世家,今夕已不可闻。自秦皇以来,这天下多少家族大浪淘沙,又有多少家族崛起。
罪臣以往不明白这些,被圣人之名迷惑,故此做出了不符合天下大义的举措,后悔莫及。今殿下宽宏,只是流徙罪臣到吕宋,罪臣定当谨遵大义,不再荒唐。”
孔彦缙听的脸色发白,看着严叔同,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很清楚,今日的问话关系着孔家的未来命运,至于过几日的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
太孙殿下的问话,直接就是掘了孔家的根基,没有圣人之名的庇护,孔家在朝中为官之人不多,纵使民间有学子推崇,也不过是无根飘萍。
可是,他又不能说太孙问的话,严叔同回的话有错。若以圣人的标准来评价,如今的孔家,的确没有任何一人能担当此名。
而且,他现在独自一人被召见,身边连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突然之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太孙殿下故意为之,他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壮士断腕的好机会啊!
是的,太孙殿下也是年轻人,他很清楚孔家的许多事情,并不是自己做的。
现在自己被推出来挡风遮雨,太孙殿下对自己也有同情。
可是,他有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如果猜错了,自己可就是孔家的罪人了啊!
朱瞻基听了严叔同的回话,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县令是个聪明人,留着他,孔家的那些阴私,就永远不可能掩盖下去。
他突然有想到了以前曾经在曲阜,兖州担任过主官的官员们,想要对付孔家,他们也都有作用。
他笑着向孔彦缙问道:“朝绅以为严县令之答可有谬?”
孔彦缙的脸上渗出了一脸的汗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朱高炽笑道:“瞻基,孔家主比你还小三岁,又一直不曾出来主持事务,即便孔家有一些人有负圣人之名,也怪不得他。”
“所以……”朱瞻基望着孔彦缙说道:“孤是开明之人,这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谁就要出来承担责任。别以为有家族庇护,有你这无辜之人来挡风遮雨,就像逃脱追责。该是你的责任,孤当然要找你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要揽在自己身上。”
孔彦缙又是惶恐,又是惊喜。他被推出来到京城来应付官司,就是很不情愿的。
孔家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啊,就因为他是家主,所以他就必须要来承担责任,他跟谁说理去?
现在,朱瞻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来了京城不管用,查出来哪件违法的事是谁做的,就必须追究个人责任,而不是让整个孔家担责。
这样不用担心孔家会被连根拔起,而且还能将那些老旧势力一股脑拿下,他这个家主,以后才能当的名正言顺。
所以,他放弃了抵抗,起身长揖道:“一切遵从殿下的意思,孔家认打认罚。”
朱高炽一愣,看了看孔彦缙,又回头看了看朱瞻基,他有些不明白,孔彦缙为何就直接不抵抗了呢?难道他不知道这对孔家来说会元气大伤?
他虽然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朱瞻基想要让他知道的消息,他不会不知道。
这两个月来,关于孔家做过的违法事件一件又一件地被披露了出来,光是一个容纳了近十万隐户,就是大罪。
大明的税收靠的是百姓,孔家仪仗不要缴税,吸收了近十万人的隐户,这些人没有在官府登记,自然也不用缴税。
虽然这有历史问题在里面,但是光是这件事,孔家就落不了好。
还有低价收地,刨人祖坟这些勾当,每一件都不会轻易结案,要孔家掉一层皮啊。
朱瞻基这个时候说道:“朝绅今年也二十了,可有心功名?”
孔彦缙不明白朱瞻基的意思,虽然他自己很想参加秋闱,但是却不敢轻易答应。
通过秋闱当一个小官,远不如他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家主好啊!
孔彦缙长揖道:“缙身不由己,这些事还要与族老商议。”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今后朝廷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不通过科考入仕,就只能通过改善技术入仕,孔家也到了自力更生的时候了。”
孔彦缙还没有回答,朱高炽已经忍不住说道:“胡闹,那些奇技淫巧就能入仕,还要考经论文何用?”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父王说的对,考经论文本来就没用。”
朱高炽和孔彦缙一下子都露出惊诧的表情,就连还跪在那里的严叔同也是一样。
自从隋唐打压世家,取消了推荐入仕,科考就逐渐成为了普通百姓想要上升的重要渠道。
虽然唐朝时候还分了各种考核,但是后来逐渐就变成了明经科,到了明朝,更是改成了八股文。
而现在,身为监国太孙,竟然说这些没用!
朱高炽一下子被抵的说不出话来,孔彦缙和严叔同却是不敢接话。
朱瞻基瞟了一眼严叔同说道:“起身吧,过来坐下。你担任过五年县令,这是我大明最基本的官员,跟孤说说,你在求学期间,所学的经义,可否能用在改善百姓生活上?可否能统计辖区人口,地亩?可否能兴修水利?可否能修路架桥?可否能发展经济?”
严叔同如蒙大赦,起身后慢悠悠来到了右手边最后一个位置坐下,这才说道:“可是殿下,学明经能开启民智啊!”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这是最大的作用了。”
见朱瞻基并不是一味抵制儒学,三人才舒了一口气。
朱瞻基又说道:“开启民智,统一思想,这是儒家的功劳,孤当然不会否定。但是儒家只是百家之一,不能取代其他学科的作用,如今的朝廷,不还是儒家为里,法家为表吗?墨家在许多方面,比儒家的作用要更大,还有农家,杂家,这诸子百家,除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大都各有作用。”
一直到后世,也没有任何一种学科能取代儒家学说。但是不能因为儒家的作用,就把其他学科全部打压下去,这是东方几千年来一直不停更替,循环的主要原因。
一直依靠小农经济作为经济主体,社会结构永远不会变。
当然,现在的社会结构正处于大变革的初期,随着社会的经济结构的变化,儒家的许多东西也一定会改变,否则就会被淘汰。
孔彦缙立刻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已经决定,回去就说服两个族老,准备参加秋闱。
虽然他身为圣人之后,如果秋闱反而没有考好,会影响圣人形象。但是太孙殿下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他还死守着孔府往昔的荣耀,只会越来越堕落,越被动。
反倒是对严叔同现在揭开孔家以往的违法行为,他现在并不在意了,也无心开脱。
既然太孙殿下已经说了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只会以事论事,追究个人责任,他这没有做过亏心事的,恨不得殿下将一帮族老全部抓起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短期之内掌权。
朱高炽不了解这一点,他见孔彦缙自己都无心开脱,自然也插不上什么话。
他只是怕朱瞻基对孔家赶尽杀绝,既然现在不会,孔彦缙也不在意,他再掺和那就不知世务了。
严叔同和孔彦缙从别院出来,出了大门,孔府的家人和严峻看见他们出来,就连忙赶着马车过来。
孔彦缙这才对着严叔同长揖说道:“严父母,这几月风云变幻,是我孔家拖累了你。”
严叔同看着一脸阴郁的孔彦缙,还记得几月之前,他的脸上还充满稚气。他长叹了一声回了一礼说道:“也不怪孔家,是我自己想走捷径,以至于失了立场。”
孔彦缙摇头说道:“我孔家虽然号称千年世家,但是正因为枝繁叶茂,难免有些枯枝枯叶。想要长存,也需要修剪一番。严父母如今将背井离乡,缙再次祝你一路顺风,大展宏图。”
他们都是待罪之身,又因为一件案子牵连,今日是太孙召见,才有机会见面,如果在私下联络,难免会引人非议。
所以撇开今日,倒也不好再私下相见。
严叔同的心里感触万千,但是却也不能怪罪孔家。毕竟许多事都是他资源帮忙的,就像用朝廷劳役为孔家修渠圈地,没有严叔同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施行。
他只恨自己自作自受,面对孔彦缙,实在恨不起来。
一路无话,回到了花神庙,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除了族中几位族老有些担忧,还在他家中等着消息,在正房的台案上,还摆着一盘红绸挡住的托盘。
严母看着严叔同的脸色,有些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只是轻叹了一声,抓住了他的手。“回来就好。”
严叔同躬身拜道:“母亲不用担心,一切事等朝廷自有法度,孩儿已经过审,再不会有变故了。”
他望向了那个托盘,问道:“家中来过客人?”
族长接话说道:“就在你们回来之前,孔府派人来了,送来了两百枚银币,也不曾留下喝一口茶,只说是送上程仪,就离去了。”
严叔同沉默了半晌,才跟母亲说道:“虽然这银子有些多,超过了程仪,但还是收下吧。如今孩儿还是戴罪之身,也谈不上受贿。”
这不仅仅是程仪,也是孔家想要让他以后口下留情,给孔家留一份面子。
他当然不会乱说,毕竟孔家现在还是读书人心中的圣人家族。
别院内,温泉边,朱瞻基与朱高炽父子俩相对而坐,在他们的身边,只有杨士奇作伴,几个监远远地站在可以看见他们的地方。
通过严叔同的嘴,孔彦缙也没有否认,朱高炽知道了孔家的不少阴私。
原本他对案卷上那许多案子半信半疑,但是现在,不由得他不信了。
这也让他变的格外沮丧,打不起精神来。
他现在就想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但是张氏现在在别院,将他管的严严实实。不要说女色,就连酒水也给他控制住了。
虽然这些日子身子慢慢好了起来,但是他却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今日回宫,你将你母妃和太孙妃都接回去吧。京城应酬众多,每个月都有封赏。如今张贵妃自闭后宫,也离不开她们。”
朱瞻基倒是没有想到是朱高炽有些憋不住了,张氏与孙娴留在别院,也确实有些不方便。
朱瞻基接见外臣,封赏官员,基本上都是要连着女眷一起封赏的。而女眷的封赏,这些就需要张氏或者孙娴出面。
“太孙妃今日我就带回去,明日准备好了,再将母妃接回去。”
“有什么好准备的?备上马车,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朱瞻基自无不可,让李亮去通知她们回宫。
等朱瞻基他们离开,当天晚上,朱高炽就忍不住叫来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喝了小半壶。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所以只是喝了小半壶,酒后趁着酒兴,又临幸了他宠爱的郭妃。
没有张氏在,他在别院就是一人为尊,没有任何人敢拦着他。
不过,关于他的情报,第二天一早就传到了皇宫。
看着传来的情报,朱瞻基也有些哭笑不得,这朱高炽遭遇一点打击,就想要逃避现实,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
而他的身体本就虚的厉害,现在还把持不住自己,他这当儿子的又不能管,只能由着他了。
何况在朱瞻基的心里,本就对朱高炽整日闹妖蛾子有些厌烦,只要他不添麻烦,管他怎么浪。
四月十五的大朝会,在各部工作廷议以后,大明银行总督陈没有再保持低调。
在王彦的“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声中,他站在了朝堂的中央。“殿下,臣自十五年正式接任大明银行总督一职,因涉及银钱,这几年战战兢兢,不敢怠慢。但银行事务非臣所长,如今不论是发展银行,还是商业银行,都有所亏空,臣惶恐不已,万死不辞。今日向殿下负荆请罪,只盼殿下给老臣一条生路。”
陈的话音一落,整个大殿内一点杂音也没有,一时之间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朱瞻基在龙椅上坐直了身体,虎目微眯,眼睛在一众大臣面上扫射了一圈。开口说道:“孤自十四年筹建银行,一为大明今后不再有银钱缺失之虑,一为发展民间经济。可是不过短短三年多,竟然能逼的孤的总督负荆请罪,自告己身,这显然是不把孤的总督放在眼里。
陈总督,现在倒也不是你该请罪的时候,这银行到底亏空多少,也只有你最清楚,不将账目给孤算清楚,你就是想脱身也难。
今日,孤就在这里许下话来,这银行是为盘活大明经济所设,无论是谁,都不能侵占一分一毫。今日四月十五,孤给你们留下半个月的时间,填补亏空,若五月初一依旧没有填补亏空者,彻查到底。”
所有人都知道朱瞻基这是在演戏,早在两个多月前,朱瞻基在张辅的寿宴上,就说过要那些勋贵们填补亏空。
只是当初因为朱棣还没有走,所以朱瞻基并不想闹的太大。
这些时日,有一些勋贵已经填补了亏欠,但是,依旧有一大半还没有还钱。
他们许多人并不是没有钱还,只是见到别人没有还,自己也不想还了。
还有一大半,是因为如今正在南洋贸易,刚把货运出去,现在货款还没有回来。
朱瞻基选择这个时候发难,也是因为跟东瀛,朝鲜贸易的,如今船已经回来了,而跟南洋贸易的,最迟五月,也会回返。
这个时候,正是他们手中都有银钱的时候,所以他要开始要债了。
勋贵武将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朱瞻基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现在等到了,第一把火却是烧到了自己身上来。
他们可都是殿下的拥趸啊,为何不先对付那些文臣,却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人?
文臣们却激动了起来,殿下前一段时间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山东大案上面,让他们里外不是人,最后不仅处置了几十个文官,还把孔家折腾够呛。
一直到如今,孔家的案子还没有了结。
现在殿下要对勋贵武将们动刀,他们简直是欢呼雀跃了。
在银行里借钱的文官不能说没有,但是文官们大都没有亲自做生意的习惯,最多是扶持一些商户。
不像勋贵他们,让自己家人都亲自上阵,跟海外贸易。
朱瞻基又跟陈问道:“既然是银行亏空,你这总行有监督之责,可有账目呈上?”
陈立即掏出了一本折子,双手奉上。“所有亏空都有记录,臣不敢疏忽。”
李亮快步走了下去,从陈的手中取了册子,又快步走了回来,先检查了一下是否浸毒,才呈交到了朱瞻基的手里。
朱瞻基刚一打开,就一巴掌拍到了面前的红木案几上。那红木案几仿佛是纸做的一般,一下子就砰地一声碎成几段。
所有大臣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震怒”的朱瞻基,想着这一巴掌如果是拍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朱瞻基站起身来,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到了一边,站在汉白玉栏杆前面怒道:“孤的好王叔啊,他一个人竟然就能从发展银行借贷达到五十万银币?而且还是第一笔未还,第二笔又借?郭资,你这个提督是如何当的?”
大明发展银行提督郭资出了行列,跪在了大殿中央。“臣万死!”
朱瞻基哼了一声说道:“只是一句万死就想推卸责任?这是不可能的!孤当初筹备银行,就曾与你等明言,银行乃是为朝廷服务,不是为那个人服务,你要帮孤看管好钱袋子。现在倒好,旁人用孤的银子去买地,去做生意,去赚银子,现在连本钱都不还!”
郭资暗暗叫苦,那哪里是旁人,是你的亲叔叔啊!
但是这件事他必须要表态了。“臣愿为前驱,前往彰德府要银子。”
朱瞻基厉声道:“不需要你为这一笔财货去彰德府,孤要你将所有欠银之人都列出来,不仅要本金,还要利息,少了一分一毫,孤就要你的脑袋。”
众人心中一凛,朱瞻基又扭头说道:“刘万!”
“奴婢在。”
“孤命你前往彰德府,去跟我那爱财如命的叔叔要银子,少了一分一毫,即可调动当地驻军,将他给我羁押回京,我倒是看看,他到底是要银子,还是要命!”
连亲叔叔要要打要杀,这一下让群臣更是凛然,那些欠银子的勋贵,现在一个个都想着赶紧还钱了。
第七十章 钦差
安排刘万去彰德府,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在年后的时候,就跟朱瞻基请假,想要回乡去寻找一下妹妹。
自八岁离乡,如今已经有快二十年,他都没有回过家乡。
自见到蔡玉蘅之后,他就经常回忆年幼时候的一切,死去的父亲,被沉猪笼的母亲,还有那不到三岁就被抱走的妹妹。
朱瞻基在知道刘万的心思之后,却让他不要心急,因为自他知道赵王朱高燧如今变成一个财迷之后,就有心敲打他一番。
特别是他竟然还敢参与进山东粮食大案之中,朱瞻基怎会轻易放过他。
所以他让刘万等到处理银行事务的时候,去彰德府,而林州,就是彰德府的下面的一个县。
刘万请假归乡,还不算真正的衣锦还乡,身为钦差归乡,就连当地的知府,也要对他以礼相待。
刘万对这种安排当然没有异议,所以今日在朝堂上,就大声应下。“奴婢定当用心办事,将赵王所欠银两,一文不少地追回来。”
朱瞻基这才又转向群臣说道:“礼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主官出列。”
众人都不知道朱瞻基要干什么,但是吕震他们不敢马虎,直接站了出来。
朱瞻基说道:“孤记得小时候听解师讲古,说过汉代最重诚信,即便是亲王,欠债也要加倍赔偿,否则就会被削职除爵。孤对这些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诚信的重要。孤要你们联合起来,起草一份律令,今后大明以诚信为本,凡有欠债五千枚银币以上,不管是公侯伯子男爵,一律削爵一等,超过五万,即便是公爵,也给我削为平民。文官欠银,同样照例处理,另抄家还债。”
大明只有限制百姓的法律,却没有针对勋贵和官员的法律,朱瞻基这样一说,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恨不得现在赶快把欠债还上。
银子事小,爵位才是传家之本啊!
勋贵们能够想象的到,文官们巴不得将这份律法制定的越严越好,今后想要欠银不还,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爵位够几次削的。
不过朱瞻基又说道:“此律法之针对有钱不还之人,对于正常的借贷,还是应该鼓励。否则的话,那些民间高利贷又要兴起了。”
以吕震为首,四为主官皆断然应是。
朱瞻基又说:“另,制定大明现金,现银交易律法,从今往后,超过一万枚银币,严禁出府交易。若要出府,必须通过银行承兑。”
这又是一个大招,甚至比刚才针对勋贵们的律法更加让人震惊。不过这一次,开心的是那些勋贵们,反对的变成文官们了。
因为朱瞻基限制大额金银流通,主要的承受者就是各地的商户。以往的时候,他们最多只是到银行将银锭兑换成银币或者金币。
一万枚银币,不过一千枚金币,那些商户基本上不会通过银行来走账,而是直接现金交易,这样可以避免商税。
大明的商税非常地,三十税一,跟后世超过百分之二十,甚至生产厂家超过百分之五十的税收比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即便是这样,依旧没有人愿意主动缴税。
但是现在,朱瞻基禁止了金银的流通,他们就只能通过银行交易了。这个时候,想逃税就难了。
其实朱瞻基虽然是为了税收,但是更多的是为了金银的流通。
前世他可是很清楚明末的社会财富分配不均,富人铸就上千公斤的银墩子埋在地下,穷人们连一个银角子都见不到。
那个时代可不是如今,整整两百年,全世界的黄金有超过百分之六十流入大明,全世界的白银有超过百分之九十流入大明。
可是呢?大明的官库里空的可以跑老鼠……
崇祯皇帝让大臣募捐,连一万两银子都收不到,李闯进了北平,直接收缴了超过千万白银。
而这还不是全部,因为在随后的满清入关之后,他们从那些“两袖清风”的大臣那里,捞的银子更多。
这种财富的隐匿对社会的发展是相当不利的,政府缺少调节力量,只会让财富分配不均的趋势越来越严重,所以必须要从一开始发展商业,就必须规范起来。
以前的时候,朱棣还在大明,他还不好动手,但是现在,真正的第一把火要烧起来了。
向勋贵要账其实是一件小事,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就是耍赖皮,也不敢真的耍到皇家面前。
朱瞻基要是当真了,强硬地去要,没有人敢说不还。
限制金银的流通,才是朱瞻基真正的目的。
只有将社会财富掌握在朝廷的手里,才能让这些金钱真正发挥作用,要不然,再多的金银就是死物。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皇家的伸手问题。
大臣们,百姓们才不敢相信皇帝的品德。百姓,官员,商人都把银子放进了银行,要是一个明君还好,要是遇到昏君,把银行的银子看做是自己的银子该怎么办?
所以户部尚书夏元吉登时出列道:“殿下,万万不可,银行乃是朝廷金银流通之渠道,岂可与民间财富混为一谈。何况如今银行异地承兑手续费高昂,这也额外增加了商贩的成本,导致民间交易萎缩。”
朱瞻基笑道:“爱卿所言有理,所以孤有意缩减异地承兑手续费,让利于民。”
明明是要让交易无处隐藏,增加税收,但是朱瞻基的让利于民说的天经地义,让人哑口无言。
夏元吉又道:“殿下可知,为何太祖时期发行宝钞,一开始尚可一对一,如今却逐渐废除?”
谈经济,朱瞻基可不会怕夏元吉这个古人,他笑着说道:“归根结底是一个信用问题,纸质宝钞因为滥发,导致了财富不均,引发了货币危机。”
虽然朱瞻基的话有些后现代,但是许多术语在他创建银行的时候,就已经流传开来,所以基本上每个大臣都能听懂。
夏元吉点头道:“货币的发行,主要就是信用问题,但是殿下若将天下财富汇聚银行,这银行的信用谁来承保?”
朱瞻基笑道:“孤可以立法,限制皇族向银行伸手。”
“律法即可设立,当然可以废止。”
说到底,这还是众人信不过皇帝的人品,这现金,现银可不是宝钞,如果皇上真的耍赖,没有人能制约皇权。
不过朱瞻基早有准备,开口说道:“所以孤准备筹备一座新的银行,这个新的银行,皇族只在其中占据三成份子,不参与管理。”
夏元吉并不退让,又问:“那由谁来管理,金银转运由谁承担?”
朱瞻基说道:“在孤的设想中,这家银行皇家占据三成份子,勋贵占据三成份子,剩下的由大臣与百姓募股。而皇家与勋贵都不参与管理,只有监督权,由户部从民间挑选掌柜负责经营。每年经营者需要向股东大会述职一次,汇报经营状况。
至于金银转运,则必须要通过大明银行来进行,除了大明银行,任何机构和个人都没有转运金银的权力。”
百官都是刚听到朱瞻基的想法,哪有他想的那么周全。夏元吉深知这个殿下不打无把握之仗,也知道他虽然年轻,却老谋深算。
他不想直接抗命,只能用拖字诀说道:“殿下,此事乃是大事,非一日即可定下。臣需要召集户部官员,对此进行细致分析,才能给殿下一个答复。”
大明银行不管经营,只负责监管和金银转运。
大明发展银行则是主要负责官员俸禄,财政拨款等。
大明商业银行则是属于皇家的私人银行,监用来赚钱的。
最开始,朱瞻基想的很好,给监的银行起名商业银行,就是想要发展商业。
但是这个时代,没有人敢把钱往商业银行里面存放,除了跟监做生意的商户,其他人有银子也不会往商业银行里面存。
三年多了,商业银行虽然发展的一直很平稳,但是规模扩张不起来。
朱瞻基就又想,干脆重新设立一家真正的商业银行,监的这家商业银行改名叫皇家银行。
不过,不管是银行改组也好,新设也好,必须要把欠账给收回来。
重新设立一家银行,户部当然是欢迎的。
商业银行他们插手不了,就连发展银行,他们虽然担了一个名,但是也不能真正的控制。
发展银行是朱瞻基他银子组建起来的,虽然让户部侍郎郭资担任了提督,但是现在朱棣将郭资提升为了从二品,将这一部分业务剥离了出来。
重新设立一家银行,并且由户部来控制,要说夏元吉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是,他更怕皇帝伸手,将这家银行的信誉彻底破坏。
散朝以后,他就召集了户部主事以上官员,对朱瞻基的提议进行审核。
这家银行要建,但是必须不能让皇上能直接插手。他们研究的对策,就是要斩断银行与皇室之间的联系。
但是朱瞻基也说了,只有大明银行才能控制金银转运,这就给了皇上插手新银行的机会,这是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
通过大明银行,皇上能直接抽取新银行的金银啊!
相反,对于在大明各州府设置关卡,禁止民间金银流通,户部是支持的。
作为朝廷的钱袋子,他们当然希望收的税越多越好。
他们手里的资金越多,影响力也就越大。
可是对蹇义来说,他已经能看到朱瞻基这个举措带来的影响。通过控制金银流通,将天下财富由三家银行控制,这对朝廷的统治,有着决定性的帮助。
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为太孙殿下的高瞻远瞩感到敬佩。
身为川人,蹇家虽然在巴县占了不少良田,却没有涉足商业,最多也就是在家乡卖点山林木材,土特产而已。
所以,限制金银流通,对他个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受影响的是谁?主要就是江浙闽粤东南一带,专注商业的商户和官员们。
如今海外贸易发展如火如荼,想要出海,海关那一道税收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不交税,货物根本没有出口的机会。
但是如果货物不出口,没有商户愿意交一次税,哪怕税额不高。
当朱瞻基在朝会上的话被传了开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起来,因为京城的商户,受的影响也不会小。
但是,纵观如今朝廷的各大堂官,几乎没有一个是东南一带的。
将范围再扩大到朱瞻基的近臣,也就一个金纯是江苏人,一个杨荣是福建人。
如今的朝廷可不是后世,东南官员占据了绝大部分,现在他们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所以朱瞻基的这条命令虽然许多人很难接受,却也没有人能直接反对。
对京城的百姓来说,现在最关注不是朝廷限制金银流通,而是承天门外大明银行总部那一车车归还的金银。
朱瞻基不发狠,勋贵们还有侥幸的心理,但是当他认真起来,勋贵们就开始心虚了。
四月十五的大朝会之后,第二日开始,归还银子的勋贵们运银子的马车,就把大明银行总部门口的大街,给全部堵死了。
银行的工作人员一个个累的半死,将沉重的金银转运到地窖。
这一车车的金银,着实吸引了不少百姓去看热闹,甚至有精明的商贩,挑着茶水摊,到那里去做生意,生意还挺好。
为了一点金银,要是被削去爵位,对所有勋贵来说,都是最大的惩罚。
他们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身上的爵位,如果没有了爵位,且不说那每年的俸禄,光是失去了特权,他们就要开始没落。
所以,没有人敢在有侥幸心理,总认为法不责众。
当然,还有一些勋贵现在是还不起的,因为参与了南洋的贸易,在南洋船队还没有回来之前,他们现在并没有银子归还。
他们现在是最心急的,朱瞻基虽然给了一个多月的还款时间,可是如果船队不能顺利回返,那就完蛋了。
所以他们现在宁愿先去借贷,把银子还上,也不敢误了还款的期限。
京城的百姓在看热闹,他们才不会关心朝廷限制大额金银流通的事情,那些事跟他们这些老百姓没有关系,他们也根本拿不出大笔的金银。
能够拿出这么多金银的商户,他们现在还没有跟文官勾结上。朝廷的主要官员,也都不是来自东南,想攀关系都攀不上。
所以,他们注定是要被牺牲的对象。
杨荣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四月十五一过,福建那边还没有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离开京城,前往北平。
他原本是准备跟薛禄一起出发的,但是薛禄要等第一批幼军训练完毕,才能出发,所以只能先走。
留在京城,他很怕家乡来人,求到他的面前,他就难做了。
杨荣从京城出发,乘海船前往北平坐镇。
而刘万也携带仪仗,从京城出发,沿着运河前往河南,从古运河前往彰德府。
这一次出发,刘万不仅带着多达三十三人的仪仗,还特意从宫中带了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就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蔡玉蘅。
他现在是朱瞻基身边的大红人,蔡玉蘅不过是庄奉仪身边的贴身侍女,连中层都算不上。
庄奉仪知道了自己的侍女与刘万的关系,喜出望外,刘万问她要人,她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下来。
蔡玉蘅虽然在家也算是个大小姐,但是进了皇宫,就是一个无根飘萍。
从跟刘万重逢,她对刘万早已经没有了印象。刘万对她的心意,她也明白,但是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宫中结成对食的太监和宫女不少,像刘万这样正值当年,又是殿下身边红人的少监,一般的宫女想靠都靠不上去。
玉蘅不是想吊着刘万的胃口,实在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
这些时日,她给刘万缝了一个荷包,制了一身便服。刘万不当差的时候,总喜欢穿着她缝制的衣服,还不见外地把自己的脏衣服,也都让玉蘅来洗。
他们的关系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对她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好。
刘万不仅仅是个少监,他的师傅是十二大太监之一的金阔,师兄是咨情司提督孙林。在宫中的势力虽然还比不上王彦,郑和势力,但是现在风头正劲。
玉蘅得了刘万的庇护,比庄奉仪这个不起眼的妃子更有效。
登船之际,刘万身为钦差,就把玉蘅的舱房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旁边。
当天晚上,刘万就进了玉蘅的舱房,玉蘅虽然脸皮薄,却也没有把他向外赶。夜深人静之时,半推半就,一声长叹,窝在了刘万的怀里。
虽然不能真的玉成好事,刘万却也在心理上完成了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从那春宫图上学来的各种技巧,刘万也一一用在了玉蘅的身上,让玉蘅体验大了作为女人的欢乐。
搂着玉蘅娇柔的身体,他喘着粗气,轻声道:“玉蘅,你放心,只等殿下放人,我就将你安排在第一批出宫的名单里。不管你以后继续跟我也好,另嫁他人也罢,我都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玉蘅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这种宫女还能放出去,本来精疲力尽,昏昏欲睡,现在精神了起来。“不是说入宫的宫女就要老死终身吗?”
刘万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已经在准备改革,以后的太监会越来越少,宫女也只是到宫中服役几年,就会放出去另行他嫁。”
玉蘅沉默不语起来,这个消息给了她一丝希望,却又怕这是一个梦。
何况,再过几年,她就快三十了,即便是出宫,又如何能找一个好人家呢?
还是说,出宫了以后,依旧跟着刘万,让他在京城给自己买个小院,收养一个族中晚辈给自己养老?
那些似乎还太远了!
从京城到彰德府一路都是水路,这也让这趟旅行变的惬意了许多。
刘万并不急,他很清楚,赵王府的侍卫恐怕这个时候早就回到了彰德府,跟赵王通风报信。
赵王只要不是傻子,就会立即安排还银子。
真要削了他赵王的爵位,他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保不住。
所以这趟差事,其实是很轻松的。殿下不过是在作戏给其他人看,而他,也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回乡寻妹。
四月二十三,刘万一行在濮阳下船,濮阳卫所已经组建了一支多达两百人的卫所军组成的护卫队,护送刘万一行前往彰德府。
除了他们,包括常山卫,安阳卫等卫所,也都接到了任务,若遇调令,要全力配合刘万。
但是这些依旧不过是作戏,赵王虽然是陛下三子,却也不会敢在没有军权的时候,真的跟朱瞻基作对。
这些银子固然不少,但是赵王这些年跟东瀛,朝鲜贸易,赚的盆满钵满,也不会缺了这些银子。
可是在彰德府,赵王朱高燧如今还真的因为银子急的头发都要白了。
他这些年赚的银子不少,但是也不过是跟在监后面赚点小钱。主要是他这些年为了修建赵王府,花了太多银子,一时之间还真的有些筹措艰难。
他欠银行的可不是小钱,光是本金就有五十多万,近六十万,再加上利息,总数要超过七十万银币了。
可是,跟朱瞻基想的一样,他根本没有胆子敢不还钱,真要削了他的王位,还要抄家还债,那他可就冤枉了。
“派人去胶东,宁波,将本王的资金全部聚拢起来。然后压缩到山西,山西,川地的采购,如今本王资金有难,他们愿意赊欠,本王就要他们的货,要是不愿赊欠,秋冬的生意就少做一点。”
“那钦差这边改如何应付?”
“他们用得着本王应付吗?好吃好喝接待着,等钱还上了,他们自然就走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当刘万招摇过市,来到彰德府的时候,彰德府的知府许观,亲自在城外迎接了刘万一行。
当刘万来到占地数百亩,奢华无比的赵王府的时候,中门大开,朱高燧亲自到大门口迎接了钦差大臣。
然后,刘万就开始好吃好喝,等着赵王府筹款了。
他当然不会留在彰德府不动,在彰德府歇了两日,他就提出了要回林州探亲。
第七十一章 目的
刘万对家乡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每当回想起家乡,他的脑海里就是母亲被沉猪笼时候那绝望的眼神。
这也让他对家乡的一切都充满了憎恨,因为他所有的悲剧都是自己的亲人们带来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是自己的亲族,害死自己的母亲,让他变成了一个孤儿。
他还记得家乡的名字,这也让他对调查家乡的一切有了依据。
来到彰德府之后,他就已经派了几队人员前往家乡调查,有锦衣卫,也有咨情司的人员。
他们手持公文,有当地官府的支持,几日下来,就大概调查清楚了当年的往事。
他的父亲当初是个精明的猎人,因为擅于捕猎,家中的日子并不难过,并且还因经常有猎物出售,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但是因为擅于捕猎,他父亲最终成为了猎物的目标,死在猎物的口中。
太行山多虎,死在老虎的口中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父亲死了之后,母亲不到三十,按照朝廷规矩必须要改嫁。
家族要让他母亲嫁于家族内一个二流子,但是他母亲不愿,自己寻了外族的一个踏实汉子。
所有的一切纠纷都源于利益,刘万父亲因为能干,除了继承了三亩地,他那几年通过卖猎物,赚取了不少银子,当时地价便宜,所以就又买了八亩地。
八亩地,对一个在太行山下的贫苦家族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三亩地原本就是属于刘家,刘万母亲如果要改嫁,是带不走的。
但是这后买的八亩地,可不是属于刘家,刘万母亲改嫁,是要带走的。
就为了这八亩地,刘家开了族老会,判定了刘万母亲的死刑。
得到了最清楚的结果,刘万的心里无比的愤怒,还有一种滑稽感。
八亩地,一条人命,连官府都没有经过,只是家族的几位族老碰了一下头,就决定了下来。
难怪殿下一直在说,要加强官府的基层的作用,打压家族势力。
这家族,虽然在许多时候能成为官府有效的补充,管理乡民,但是,他们的立场永远是一直对外的啊!
封闭,保守,不思进取,只会窝里横,这就是家族……
刘万早就不是当初没有丝毫能力的小孩子了,生活在权力斗争最为复杂的皇宫,跟在朱瞻基的身边,他早就学会了用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待事务。
这件事,他要替母亲报仇,却也要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
可惜的是,因为他记不得当初是谁抱走了妹妹。调查人员们虽然很轻易地就查出来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却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没有问出妹妹如今在哪里。
那些乡民们谈起将刘万母亲沉猪笼的事,能说的头头是道,事无巨细。但是因为当初还不到三岁的妹妹涉及到了抱养家庭的稳定,这方面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他回家乡只要能找到当初的具体参与人员,一切都能调查的清清楚楚。
从彰德府出发,率先经过了刘万当初逃难的玉堂镇,这里也是蔡玉蘅的家乡。
蔡家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以为永远见不到的女儿。自从知道玉蘅被选进了宫,他们就只能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但是现在,当女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那已经快五十的母亲哭的让人肝肠寸断。
蔡玉蘅也是哭的不可开交,谁也劝不住。
蔡家在当地是个小地主,家族势力也不算小,算是一方大户。
但是在整个大明来说,他们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家族。能进皇宫的宫女大多都是来自这个阶层,因为只有小地主阶层的女子,才能有所顾虑,更容易控制。
她们幸运的可能会被皇上临幸,或者赏赐给功臣,但是绝大多数,只能在皇宫中默默老去,悄无声息地死去。
蔡玉蘅将这些积攒下来的银钱,全部换了绫罗绸缎,交给了母亲,对他们来说,这些来自宫中的绫罗绸缎,比金银更值钱。
刘万也添了几匹细棉布当做礼物,这种细棉布是工部研发出来没有多久的。朱瞻基就最喜欢这种细棉布做成的内衣,比起丝绸来,细棉布更吸汗,穿起来更舒服。
上有所好,下必行效。
因为朱瞻基的喜欢,如今这种细棉布的价格非常昂贵,比得上一般的丝绸价格了。
蔡玉蘅与家人的重逢是喜,但是刘万与族人的重逢,却是从一场官司开始。
他将蔡玉蘅留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几天,带着护卫来到了林州。
林州知县徐钢亲自到县城外迎接了钦差归乡,但是一见面,寒暄之后,刘万就将一纸诉状递给了徐钢。
身为钦差大臣,刘万想要对付几个乡民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那样蛮干毫无意义,他的母亲早就死了,如果他对族人打打杀杀,那么民众对他的同情就会变成厌恶。
因为不管怎么说,对自己的族人下手,都是不能被世人接受的。
数千年来,这片土地上,基本都是以家族传承为基础,即使王朝更迭,也从来没有变化过。
刘万之所以选择告状,而不是私下解决这件事,就是跟马德钟学的。
马德钟因为父母祖坟被刨,状告孔家,如今这个官司还在审判之中。
通过这个案子,太孙殿下已经基本达到了目的,将孔家的声名彻底拉了下来,现在天下人几乎都知道,所谓的圣人之后,也不过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家族,也有许多腌事。
而他现在身为钦差大臣,却不仗势欺人,只是以朝廷法度来状告家族。虽然会让人对他不念本,但是,殿下应该会借着这件事,达到某些目的吧!
至于本……,从自己母亲被沉猪笼,他就只有恨了。
变成小太监他并不恨谁,没有师父,他恐怕早就死了,现在虽然不再是个全乎人,但是毕竟还活着,还能享受荣华富贵。
他现在就期待自己的妹妹还能活着,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徐钢看完了诉状,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刘少监,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你那妹子如果还活着,现在怕是也嫁人了。”
刘万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的结果,徐父母可酌情轻判,若是我那妹子遭遇不幸,当初参与的人,我要他们偿命。”
这是刘万表明自己的态度,徐钢虽然知道这件事想要人命很难,但是只要把他们这些人征发劳役,想活着也很难。
所以,这件事哪怕温和处理,想要几条人命也不是难事。
他立即应下道:“这件事就包在下官身上,明日我就让衙役去山阳村捉人。这朝廷一直在禁私刑,沉猪笼这样的丧尽天良之事,想要几人偿命易如反掌。”
刘万抱拳道:“一切就拜托徐父母了。”
徐钢连忙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已经备下酒席,只等刘少监赏脸。”
徐钢在县城最好的酒楼,款待了刘万一行,当天夜里,刘万就休息在了这里。
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脑子里一直浮现着母亲当初那绝望的眼神,忍不住泪流满面。
山阳村,是林州城西十五里出的一个山村,位于太行山下。
虽然彰德府一直以来都是南北征战的主要战场之一,但是这里因为靠近太行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百姓的生活并不难过。
古老的山村几十年来似乎都没有变化过,刘万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儿时的许多记忆都又重新涌上心头。
那母亲曾经领他洗衣的小水沟,那父亲曾经将他架在肩头,去摘果子的柿子树,原本许多模糊的记忆,如今都重新记起。
就连他曾经的家,如今依旧保存的很好,一户他没有记忆的族人住在里面,他们面对突然上门的一众大人物,噤若寒蝉。
一问,他们也姓刘,那就说明也是自己的族人。但是看到自己家的房子被他们占据,他就丝毫没有一点见到亲人的喜悦感。
在村子里面转了一圈,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刘万也没有去跟他们相认的想法。
出了村子,他向着西侧的山坡那里走去,他已经打听清楚了,母亲死了之后,依旧被埋进了刘家祖坟,跟死去的父亲埋在了一起。
跟着刘万一起过来的县衙典史吴成不敢去打扰刘万,等他向村外走去,才问道:“大人,可以抓人了吧?”
刘万点了点头说道:“先把名单上的人都抓起来,要先问问我那妹妹的下落,等我祭奠过了父母,希望能得到一个好消息。”
村落里的人还在好奇地看着这一帮大人物,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衙役,在他们面前,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等他们刚准备离开,这些衙役就变回了往日的暴虐,吴成一声厉喝:“两人一组,按照清单抓人,不要给我漏了一人。”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村民大惊,看着衙役们扑了过来,刘家族长连忙哀求道:“吴大人,这是为了何事?我们可都是守法良民啊!”
吴成虽然不入流的吏员,但是面对着一帮乡巴佬,在本县,他就是天。
面对刘氏族长,他冷酷笑道:“守法良民……十八年前,你们以族规代朝廷刑罚,将刘一根之妻毛氏沉了猪笼,如今苦主回来告状了。当初你们这些参与了毛氏之死的人员,一个都跑不了……”
刘氏族长大惊,叫道:“吴大人,这毛氏乃是逃荒难民,怎会有苦主?何况乡里村间,这族规罚人,都是惯例……”
吴成摇了摇头说道:“就连朝廷要判人死刑,也要层层审核,你族规可以处理民间矛盾,什么时候能判人生死了?
何况,如今这苦主不是别人,说起来也是你刘氏族人,就是当初刘一根与毛氏的儿子刘万,也是如今的监国太孙近侍,这一趟的钦差大臣。
刘族长,你们刘家出了一个大人物啊!但是,刘大人对家族可是并无半点好感,方才都不曾跟你们相认。”
刘族长方才就觉得人群中间的那个肤白无须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却不敢猜那是自己的族人,现在听到吴成这样说,又惊又喜。
“那是我刘家的种啊……成了大人物了啊!可是这……这……”
“你别开心太早了,要不是因为刘大人还想问出自己妹子的下落,你们这些人一早就要被抓了。现在,跟我老实坦白吧。那毛氏被你们沉猪笼之前,你们将她那三岁的女儿抱哪儿去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族人被抓,刘族长这才清醒了过来,连忙说道:“那翠莲也是我刘家的种,我们岂能亏待她。当初林州城下湾村的常秀才无女,我们将翠莲送到常家去享福去了呢!”
吴成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就知道了结果,笑着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刘大人可能还会顾念几分旧情,不过,一场官司你们是少不了的……拿下。”
刘家人自己内讧,其他人就乐的看热闹。刘万祭拜了父母回来,吴成已经将人都抓了起来,并且派了两个衙役前往下湾村去找那常秀才。
刘万听说自己的妹子活的好好的,内心也是激动不已,他对着家乡并无留恋,甚至连祖居和那被侵占的八亩地也无心过问了。
“原来她的名字叫翠莲,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吴成赔笑着说道:“刘大人,卑职刚才也打听了一下,下湾村的常秀才家境不错,令妹在他家也算过的不错,还会读书认字。十二年,她嫁到了县城开饭庄的范家,一说起来,卑职还见过令妹。”
刘万忙问:“那范家家境如何?她嫁给了几子?可曾受了欺负?”
对京城来的大人物,吴成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想巴结上。
“要是卑职没有记错,令妹嫁的应该是范家次子,他们夫妇俩有一间杂货铺,生了两女一子,小日子过的很不错。
我已经派人去下湾村找那常秀才,让人直接带他进城,大人回了林州,我就直接安排你们兄妹相见……”
刘万的眼睛看着一帮哭哭啼啼的刘氏族人,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犹豫。“他们总算是还做了一件好事!”
(不好意思,今日只有四千,明日八千弥补)
第七十二章 相见
常翠莲还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常家的亲生女的。
常家在下湾村是大户,常秀才家底厚,年轻时候就中了秀才。本来还想继续考举,但是因一直无子,后继无人,也让他没了拼劲儿。
连儿子都没有,人生也就没有了追求,转而变的开始享受人生。
常家有四十亩地,大多转租给了族人耕种,自己家只留了一片菜园。
在下湾村,他办了一个私塾,专教小儿蒙学,收入比在地里刨食还要强的多。
他一开始就收养了弟弟家的一个侄儿继嗣,但是还想要个女儿,也算是给这个儿子娶个童养媳。
毛氏当初貌美,还是个识字的,因战乱流落山阳村,嫁给了刘一根。
因她持家有方,刘家当初的小日子过的也算红红火火。
刘万长的一表人才,妹妹翠莲从小也算个美人坯子。刘氏族长那个时候还是个年轻的,知道常秀才想要收养个女儿,将毛氏沉了猪笼后,将翠莲以五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常秀才。
常秀才为人还是不错的,对翠莲视若己出,从小不曾亏待过她,还教她读书认字。
翠莲小时候就被哥哥小媳妇,小媳妇地喊,自然也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只是那个哥哥是个福薄的,九岁的时候,得了天花,没有熬过去。
常秀才后来就又从弟弟家过继了一个侄儿,这个侄儿比翠莲小了七八岁,这嫁娶之话就没有再提,只当养了一个女儿。
翠莲也是个乖巧的,从小就让人怜爱,又勤快无比,很受常秀才和一妻一妾的喜爱。
常秀才有一好友,就是商户范家,商户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农家,但是却有薄有家资的。
那范家的几个儿子自小都跟着常秀才读书识字,几个儿子也都是自小认识翠莲。
待到翠莲豆蔻,就跟常秀才提了亲,常秀才不舍,又养了两年,到了翠莲及笄,才把亲事定下来。
翠莲跟范家老二也算是青梅竹马,但还是坚持到了十八岁,弟弟都懂事了,才嫁了过去。
婚后,夫妇俩琴瑟和鸣,成婚不到五年,就生了两女一子,小日子过的和和美美。
这些年,她偶尔也会想打听一下自己的身世,却怕会惹得常秀才难过,毕竟常秀才对她视如己出,不想惹的养父母难过。
这一日,她跟往常一样,早上送了丈夫出门,让小丫鬟看顾着几个孩子,开始给一家老小做鞋。
常秀才是个精贵人,自从穿了翠莲做的鞋,就再也穿不了他人做的。
翠莲如今虽然嫁到了范家,但是娘家父母的鞋,小弟的鞋,还有丈夫,孩子的鞋,她都是亲自做。
时近午时,今日酒楼那边还没有送菜过来,翠莲还准备出门一趟,去看看怎么回事,却不防丈夫范学武这个时候回来。
“相公可是要取什么东西?”
范学武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抱起了飞扑过来的儿子,然后盯着她问道:“翠莲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翠莲大羞,以为丈夫是在笑话她小时候,不依道:“冷不防提那些干什么?相公小时候跟个土匪一样,现在却文雅了许多。”
范学武关切地看着她,伸手攥住了她的手道:“昨日晚间我还跟你提了,钦差大臣来了林州,说是回乡探亲,却不防,这贵人竟是你我的亲人。”
翠莲啊了一声,见丈夫不像是开玩笑,疑惑问道:“这没头没尾的,怎地又扯到妾身身上了?”
范学武将儿子递到了旁边的小丫鬟手里,让她将几个孩子都带出去玩,然后领了妻子进屋坐下。
“娘子虽然这些年一直忍着不曾过问,但是你的身世为夫是知道的……”
范学武将翠莲的身世说了出来,其父被老虎咬死,其母被沉猪笼这样的事也没有隐瞒。最后说道:“你当初是有个哥哥的,比你大了四五岁,你母亲被沉水之后,你哥哥就跑了。当初战事初平,到处都有土匪,原本以为你那哥哥年幼,怕是遭遇不测,却不曾想他福大命大,如今竟然变成了钦差大臣。”
翠莲听到自己的身世,早就泪流满面,这个时候忍不住惊道:“你昨日还说,钦差大臣是宫里的公公,我那哥哥岂不是……”
“能伺候皇上,自然不是全乎人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亲哥哥。”
“相公怎地了解如此清楚?”
“那钦差大臣今日就去了山阳村祭祖,然后将当初占你家房屋,土地的族人都抓了起来。然后打听你的消息。我也是刚接到吴典史托人传话,刚知道消息。那钦差大臣马上就要回城,点明了是要来见你。”
翠莲坐在床沿,犹如傻了一样。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消息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还是范学武提醒说道:“别发愣了,快梳妆打扮一番,一会儿就能见到你哥哥了,可不能让他觉得我亏待了你。”
翠莲这才慌了神,伸手抓住范学武的手,颤抖着说道:“相公,我怕……”
“不怕,那是你亲哥哥,又不是仇人。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夫妻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正事。”
翠莲仍然全身颤抖,紧搂着丈夫的腰,流泪满面。
刘万也没有想到,转了一圈,原来自己昨日住的酒楼,就是妹妹婆家的。
能在县城有一座大酒楼,还有多家店铺,这范家家境算是好的。
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就想早点见到自己的妹妹,想知道她现在长的什么样子,过的好不好。
他这个没有根的人,早就不把刘氏亲族还当亲人了,妹妹现在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小山子。”
“奴婢在。”
“你骑马先回县城,去将我准备好的礼物装上车,一会儿送到城东范家。我那妹妹也是个有福气的,现在都有了三个孩子,你再去集市上,捡那小孩子吃的,用的,玩的,都选最好的给我买下来。”
刘万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当,跟在朱瞻基身边以后,他基本上没有花钱的地方,他又没有其他嗜好,钱财都攒了下来。
这次回来寻妹,早就准备了各式礼物,光是监出品的精品金银饰,他都准备了好几盒。
小山子是他的徒弟,虽然才十七岁,但是也是个机灵人,这些事交给他办,他放心。
车队回县城的时候,已经到了饭时。知县徐钢亲自等候在西城门处,在他的身边,还有昨日已经见过一面的范正一。
范正一原名范正元,但是为了避讳朱元璋的元,改名叫范正一。
昨日接待钦差大臣,他作为酒楼的主人,还在接待酒宴上混了一个位置。不过他只是一个商户,虽然有钱,却没有地位,根本坐不上主席。
却不曾想,今日两人的身份就有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个钦差大臣,竟然成了他的亲戚。
徐钢一见面,就长揖贺道:“恭喜刘少监,却不曾想,令妹如此轻易就找到,还是下官相熟之人。
“多谢徐父母操劳,能如此顺利找到妹子,也多亏了你们。这位范世叔,小子刘万有礼了。”
范正一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翠莲他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很为喜欢。虽然早先有过婚约,但是那个时候孩子都还小。
所以他也没有忌讳,坚持为儿子求娶。
如今嫁过来五年,给他生了两个孙女,一个孙子。
小两口感情好,与家族关系也亲近,如今虽然分家别居,但是每隔几日,总还要带孩子回来跟长辈亲近亲近。
现在,天上突然掉下来个亲戚,还是太孙身边侍候的人。
太孙那是谁?现在的监国太孙,以后的皇上啊!
而且这个亲戚还是个被重用的,光凭他不到三十岁,就能成为钦差大臣,就知道他如今备受重用。
通过徐钢,他也知道了,刘万是少监,这在内侍行列已经是中上层官员,家族有了这样一个强援,以后可不会再怕受欺负了。
听到刘万叫他世叔,他当然开心无比,昨日还巴结不上的大人物,今日成了晚辈了。
“不敢当,不敢当,大人位高权重,鄙人不过是一商户……”
刘万笑道:“今日不论官职,只论亲戚。小妹嫁于范家,还望能多多照应。”
“应该的。何况翠莲本就可人,她与学武自小相识,两人青梅竹马,对这个儿媳,老朽满意的很。”
刘万邀请两人一同上了马车,马车又起动,这一次,直奔位于城东的范学武家。
范正一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刘万现在想要听什么。一路上,光捡翠莲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现在当家做主了,生儿育女的事来说。
这些事其他人肯定不在意,但是对刘万来说,是最喜欢听的。
听到妹子从小并没有吃过苦,现在的日子也过的好,刘万自然开心。
一直到了范家门口,下车之时,徐钢才问了一句:“刘少监,既然令妹安好,这刘家的案子该如何审,还望少监给个准信。”
刘万摇了摇头道:“这事不急,现在把声势闹起来,怎么审,怎么判,还要等殿下的指示。”
徐钢一下子傻眼了。这样一件案子,怎么就至于惊动殿下了啊!殿下还有时间管这样的破事?
但是这个时候刘万已经顾不上他了,他的视线,早就被大门口的一个年轻少妇给吸引住了。
不用再去看她耳后的胎记,刘万就能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妹妹,因为两人长的太像,一看就是兄妹俩。
而翠莲一看刘万,也能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哥哥,眼泪流的擦之不及。
刘万看着妹妹,双眼也有些朦胧了,但是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又看看她身边的范学武,还有他们跟前的两个孩子,向着范学武长揖到底。“多谢妹夫照顾好小妹,让我能有与亲人相见的一日。”
范学武连忙回礼道:“不敢当……翠莲是我妻子,自然该细心照顾。”
刘万这才跟翠莲说道:“一别近二十年,当初小妹还跟你怀里的孩子差不多大,现在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能见到小妹过的好,我死而无憾。”
翠莲有些泣不成声,抱着孩子盈盈一拜。“翠莲不孝,今日才知身世,这些年不曾去给爹娘上坟,也方知有你这个兄长。”
刘万流着眼泪笑了起来。“你能过的好,一切都不在乎。快给我指指,三个孩子都叫什么?我也是当舅舅的人了。”
这个时候,小山子带着几辆马车也赶了过来,那吃的,用的,玩的买了一大堆。
自从朱瞻基在宫中为弟弟妹妹们修建了一个游乐场,一些后世的玩具提前了几百年就流传开来。
小山子知道师父是个不在乎金钱之人,愿意把最好的东西给妹子,给外甥,所以将监出品的一些精品玩具都买了下来。
看到这些玩具,两个大一点的孩子立刻就被这个舅舅给收买了,一声声舅舅,叫的刘万开心无比。
当天下午,两个内侍带着护卫就从林州出发,他们带着刘万的书信,快马加鞭赶到濮阳,然后坐上了一艘监的通信船,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刘万虽然不知道朱瞻基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但是他很清楚,这位殿下肯定会借机发挥一场。
这件事虽然是自己的家事,但是涉及到了宗族的老旧势力与国法之争,他要是不上报,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安排好了这件事,刘万索性也不回彰德府了,就在林州享受从来没有过的天伦之乐。
妹妹一家过的好,夫妻感情不错,孩子天真伶俐,这一切都让他无比满足。
面对将妹子抚养成人的常秀才,他也是感激不尽,以晚辈礼相待。
然后,他就提出了想要妹妹一家迁到京城居住,这样他在京城也能有个家了。
范学武是次子,本来就跟父母分家了,分了一份杂货铺的产业。
如今的天下商业大部分都控制在监手中,刘万只是随便给他们安排一点事,也能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范正一喜出望外,能去京城发展,自然比留在小小的林州要强的多。他搜集家中浮财,还决定卖几处产业,来给范学武增加一点本金。
翠莲和范学武也无不可,毕竟那可是京城啊!
见妹妹和妹夫愿意跟他进京,刘万格外开心,又安排了小山子先回京城,帮他在京城买一处房子,安置妹妹一家。
(不好意思,今天又失信了。欠大家四千字了,我都记着,明日争取还上。)
第七十三章 处罚
四月末的应天府,最轰动的事情莫过于那些勋贵们一个个拉着一车车的金银去还债。
但是对整个大明来说,轰动最大的不是太孙殿下要债,也不是他要求各转运司,巡检司联合设卡,杜绝大额金银转运,而是一场官司。
这场官司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无数人的关注,甚至很多文官都以为这场官司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孔家这些年的确占了不少土地,远远超过了朝廷允许的范围,而且隐藏近十万民户,也的确可恨。
但是这一切都是有历史原因的,许多农户在孔家已经劳作了好几代,超过一百年。
也就是说,大明还没有建国,这些农户就已经在给孔家耕作了。
这样的时候,不应该以现在的律法来限制他们,应该既往不咎,让他们重新厘清田地,人口就好了。
但是在孔乐南冒失进言,引得太子吐血病危以后,没有大臣敢再替孔家说话了。
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太孙就是要彻底整顿孔家遗留的历史问题。
孔家的问题多吗?
多不胜数!
他们虽然不曾为恶乡里,但是侵占土地,抬升粮价,隐瞒民户,征用朝廷劳役。
因为家大业大,难免有一些分支干出了一些仗势欺人的事,都被一一揭露了出来。
在山东,虞谦率领的宣抚队伍将孔家的所作所为全部都给揭露了出来,让山东百姓对孔家由原先的崇拜,一个个恨之入骨。
而他们家族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析产分家的历史遗留问题。
因为是圣人家族,衍圣公世家,孔家不像普通百姓家庭,超过三个成丁就要分家。
这几百年来,除了离开曲阜的孔氏族人,大部分留在曲阜的孔氏族人都没有分家。
光是曲阜一地,主干家族和分支家族的人数加起来,就超过了四千人,这远远超过了如今的皇族人口。
而这些人因为被庇护在孔家的羽翼下,全部不用纳税,这也是朱瞻基一定要拆散孔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汉代的时候,贵族都要纳税,但是在大明,不仅贵族不用纳税,就连考上了举人,就不用纳税。
大明在后世遇到财政危机,主要就是因为这个问题,真正的有钱人都不用纳税,光凭底层种地的百姓,能收多少税?
当然,还有一个严重的原因是原本大明的监控制了整个国家的经济,但是土木堡之后,经济大权逐渐就被文臣们接管过去了。
监控制经济,不管他们贪了多少,皇帝是不缺银子的。
可是等文臣们控制了经济,皇帝手里能控制的金银就越来越少,钱都被大家族们给赚走了。
所以,朱瞻基的银行,坚决不会让文臣们插手,只要皇室控制了军队,控制了银行,文官们就翻不了天。
让百官惊诧的是,当代孔家家主孔彦缙抵达京城以后,表现的极为低调。
他没有联络各方大臣,也没有想着为孔家脱罪,对于刑部搜集的各种证据的指控,都认了罪。
而随后的锦衣卫就大举出动,将所有有过劣迹的孔氏族人全部抓了起来。
这一抓,就抓了足足两百人,其中就包括了在孔家威风最甚的孔公卓。
来京城候审的孔彦缙没有被抓,反倒是留守在曲阜的孔公卓被抓,这也让人大跌眼镜。
如今的大明可不是没有眼镜,马家这些年除了生产望远镜,显微镜的镜片,眼镜行业又成为了他们另一个盈利点。
如今的大明不仅有了单镜片,还有了与后世相差不大的眼镜,而且除了各种不同功能的镜片,还有各种黄金,白银,包括玳瑁的眼镜框架。
现在许多视力不好的大臣现在都会去马家挑选一副适合自己的眼镜,所以在大明的朝堂上,现在看见不少大臣戴着眼镜,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皇宫,东华门内。
咨情司衙门内,孔彦缙这个时候就有些拘束地坐在朱瞻基的对面,今日他的身边,两个族老孔讳,孔译也跟随在侧。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朱瞻基,同时也能感受到朱瞻基身上那慑人的霸气。
“这天下大势,合久分,分久合,但是唯有家族延绵不绝。孤虽然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过去,人人谈的是天下,但是孤却更愿意用国家两个字来取代天下。因为天下太泛义了,虽然一众腐儒口口声声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是他们连这个天下有多大都不知道。
孤出海三年,行程也不过是这天下的一半,还有大片的区域无法前往。这天下如此之大,来往一趟就要几年,朝廷如何能有效管理,统治?
所以,用天下来形容我大明的疆域,是不合适的,因为一些偏远地区,朝廷根本管不过来。孤要建立的就是国家的概念,将这个天下真正纳入有效统治之中。”
国家这个概念,在东方一直到清朝末期,才逐渐形成。即便那个时候,梁启超这个励志革新的大臣,仍然以氏族作为国家的主体。
孔讳捋了一下长须,问道:“殿下,何为国家?这跟天下又有何不同?”
朱瞻基想了一下说道:“从广义的角度,国家是指拥有共同的语言、文化、种族、血统、领土、政府或者历史的天下群体。从狭义的角度,国家是一定范围内的人群所形成的共同体形式。比如氏族,就是国家的最基础结构。”
孔讳疑惑道:“那这国家与天下,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细化来说,国家概念有区域划分,有行政合法性,也就是合法权力。一个国家合法性是指一个政权的理性标准,理性标准是指司法审核标准,法制建立标准,国家可以容纳多民族。
而民族概念是指已形成独特的文化,包括语言、文字、信仰、崇尚、习俗、服饰、佩饰、建筑风格、饮食习惯、忌讳等等。民族也可以国家化。
再从结构上来说,国家一词有多种解释,例如包括地理层面,政治层面,民族层面,这三种层面都能形成国家的概念。
自秦汉以来,我中洲各地的小国,小部落,都已经接受了大一统思想,形成了一个多民族的大型国家。虽然朝代历经更迭,但是不论是谁占据了优势,都会想着一统天下,而不是偏安一隅。
而其他地区则不同,他们没有完善的思想统一,所以在一个地区,可能就有无数的小国家,小部落,谁也不服谁,更不愿挑起战争进行统一。
从这个方面来说,儒家是有大功劳的。何况还有儒学的人伦大义,这是整个社会结构的稳定组成。所以孤绝不会摒弃儒学,儒学为本,这一点在孤的手里也不会发生变化。”
听到朱瞻基这样说,三人登时放心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但是朱瞻基没有说,他不会摒弃儒学,不代表他不会打压儒学。
儒学的强势已经严重挤压了其他学科的生存空间,他们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都必须进行改进。
朱瞻基又说道:“儒家应该在国与家之间,建立更加完善的理论体系,国为大家为小,先国后家,而不是先家后国。如果这一点你们能做出合适的释义,孤不会吝啬一个衍圣公的爵位。
不过,孔家必须按照大明的律法进行分家,除了长子长孙一系,其他各支都必须按照规矩纳税。
皇族不肖,有亡国之忧,孔家子孙不肖,却依旧能躺在祖宗的牌位下享受特权,这事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在唐代以前,你们孔家也不比其他家族更为高贵,不要得陇望蜀,贪得无厌。而应该与时俱进,积极参与国家的发展之中,只有这样,你们才不会被淘汰。”
孔讳看着朱瞻基严肃的脸,想着他布置的任务,登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他不是孔彦缙,还看不出朱瞻基要他们建立国家意识理论的重要性,但是他能轻易看出,如果真的按照朱瞻基的意思来做,在国与家之间建立起来新的理论体系,那么就真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人的思想是最顽固的,但是也是最善变的。当人们接受了国家大于家族重要性的理论,以后的氏族就必须为国家服务。
但是,这件事他们孔家推无可推,因为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朱瞻基自然也能安排其他人这样做。
那个时候,孔家可就真的会被淘汰了。
只是为了这一点,他们孔家也必须要做这件事。
春秋大义,当然是由他们来注经释义最合适。
朱瞻基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建立国家的概念,非一朝一夕能竟功的。
哪怕他现在有大明第一才子解缙当老师,但是他仍然没有孔家人更适合做这样的事。
他的注经释义还会遭到有些人的反驳,但是孔家人的注经释义,基本不会遭到文人的反对。
现在,孔家已经被他治的服服帖帖,该抓的人也都抓了。
何况,孔家分家,再加上他时刻宣传一下圣人之后不等于圣人。这孔彦缙胆小如鼠,今后不怕他们敢闹妖蛾子。
五月初一的大朝会,大理寺正式公布了对孔家的处置。
首先,除了祖田,朝廷为孔庙划拨的五千亩祭田,孔家自洪武以后,占据超过四千顷良田全部充公。
其次,孔家的十万隐户全部将迁往山海关以北,那里还有大片的良田,根本无人耕种。
而这些年,凡是有过为非作歹行为的孔氏族人,全部流放北海放牧。
这样一来,留在曲阜的孔氏族人已经不到两千。
他们全部被分产到户,驱赶出孔府。以后的孔府不允许再扩建,房间数量不能超过现在的三百四十间。
而且只有孔家主支才能住在孔府,其他人等,只有超过六十岁,才能以族老的名义住进孔府。
朱瞻基原本还准备将孔庙的祭祀,由朝廷接过来,但是觉得这一步太激进了,而且这事也是个麻烦,所以依旧给他们留了五千亩祭田,由他们孔家自己主持祭祀。
除了这些,另外一些与孔府有关的案子,也都一一进行了审理。
比如马德钟父母祖坟被刨一案,当时的孔家主事人孔公卓就被判赔偿三百两银子,本人因为劣迹甚多,被流放到虾夷岛。
虾夷岛就是后世的北海道,如今是大明的疆域。但是那里因为气候寒冷,如今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开发。
如今那里除了一个大明的海军水寨,主要就是一些土人。
岛上现在总人口近十万,但是儒生数量稀少,连教土人和水师子弟的老师都没有。
孔公卓虽然仗势欺人,劣迹斑斑,但是因为那里没有儒生教书,让他过去当个老师,算是人尽其才。
马德钟对这样的处置已经很为满意了,父母尸骨已经找不到了,能把孔府告倒,就已经是意外之喜。
而孔彦缙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因为这样一来,朱瞻基等于是将他的掣肘彻底清理出去,今后的长子长孙一系,只要没有绝嗣之忧,其他各个分支就没有了插手孔府的机会。
但是偌大的孔家一下子四分五裂,除了主支,其他各个分支以后就只能当普通百姓了,他们想要免税,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们也开始考取功名。
当然,在未来会取消所有人的特权,每个人都要纳税,这一步朱瞻基还没有急着走。
以后,所有人的特权都会取消,包括皇族,宗室。
但是路要一步一步地走,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先放在禁止金银流通方面来。
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朱瞻基接见了从林州返回的几个内侍,他们带来了刘万的书信。
看到刘万的书信,朱瞻基对他越发满意了。
从这件事上,刘万能够想到他现在针对宗族的一些计划,说明他是个有脑子的。
这件事虽然不大,但是确实是一件极具代表性的案子,这是宗族法度与朝廷法度一次碰撞。
虽然这个案子发生在朱棣刚登基的时候,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件事并没有过时。
如今的朝廷对天下的管理,基本上只是到县一级,基本上,到了乡里,就是实行的村民自治。
朱元璋时期,大明乡间成立了无数的乡老会,这些乡老大部分都是由族长,解甲归田的老兵们组成的。
他们拥有议事,处事的权力,甚至可以见官不拜。
乡老的权力大小,基本上与本人的威望有关,他们在处理许多事务的时候,大都以过去的经验或者是当地的习俗为依据。
这种处事方法的确有环节民间矛盾的作用,成为朝廷法度的有效补充。
但是,这中间当然也有许多碰撞和矛盾。
而且许多族长也因此作威作福,成为地方一害。
这个时候,朝廷并没有一套完善的处理方案,即便是有了冤案,错案,也无法进行修正。
皇权下乡,对如今的生产力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朝廷如果想要让皇权下乡,耗费的成本绝对会大的惊人,而且不一定能取得好的效果。
首先,就是朝廷的官员不足。如果想要增加管事的官员,不是翻倍,甚至要增加好几倍的低级官员。
其次,民智开发不够,大部分老百姓都不识字,一辈子没有出过县,能有什么见识?
想要让他们接受朝廷的这一套,花费的精力就大的惊人。
所以,皇权下乡不仅仅是制度问题,也不仅仅是成本问题,更涉及到了教育问题。
但是,通过这件案子,朱瞻基虽然没有看到改变这一切的契机,但是最少能制定一份约束宗族势力的律法,将一切法制化,而不是依靠人情化。
宗族势力的历史悠久,远超国家的存在。在隋唐以前,宗族势力的优先还要大于皇权。官员想要当官,依靠的都不是科举,而是举荐。
隋朝因为要改革,隋炀帝步子太大,扯到蛋了,直接被赶下台,还成就了千古恶名。
唐代武则天时期,宗族势力才真正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从那以后,科举成为了官场的主要晋升渠道。
而宗族势力在那以后,也逐渐被规范化,制度化。
宋代的范仲淹首创义田。
当时范仲淹虽然身居高位,生活日益富足,但他十分节俭,而且还把钱花在他认为最重要的地方。他省下一些钱财,来兴办义庄。
范仲淹和他的哥哥范仲温“议置上田十顷于里中,以岁给宗族,虽至贫者不复有寒馁之忧”。他们把这些田地捐赠给自己的宗族,并且订立了十三条规矩,这样一来,就算是本族的穷苦人家,也能够生存下去。
从那以后,不仅仅有义田,还有了义学。有族中有钱的人捐出来的天地出产,可以供贫苦子弟就学。
除了义田、义学之外,甚至还有义冢,用来埋葬本宗族的穷苦之人,不至于死后连丧事都办不起。
这种义田的发展,让宗族势力重新又膨胀了起来,宗族势力成为朝廷管理的衍伸和补充。
不过这个时代,宗族势力并没有断人生死的权力。就连朝廷要报死刑,最少要布政司以上级别才能定刑,京城还要上报到大理寺和刑部。
所以刘氏族长将毛氏沉猪笼是完全违法的,也就是偏远地区,才能有这样的事。
真正的族长可以断人生死,那是几百年后雍正时期才有的制度。
雍正时期,曾经要求各省推行保甲法。
保甲法要求每个宗族中挑选一人担任族正,也就是实际管理宗族事务的人士,第二年又制定了一条规章制度“恶人为尊长族长致死免抵”。
也就是说,族中的族长、尊长可以杀死本族中的坏人而不用负担“法律责任”,不用以死来赔偿。这就给予了族长极大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宗族的权力得到迅速的膨胀。
所以沉猪笼这样的事在清朝很多,在明朝却很少有。
朱瞻基并没有急着回信,今日是端午节,大臣们要过节,他也要过节。
今日他就请了自闭后宫的张贵妃出来,在宫中大肆庆贺一番。一帮小孩子最喜欢过节了,因为过节,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地玩。
刘万既然说了会在林州等候一些时日,也不晚了一天两天的。
这件事他虽然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调整,但是细节律法问题他了解不够。等到明日召集顾佐,赵,李庆这些精通律法的官员,再跟他们问计。
安排好了这些事务,他正准备出门。朱雪领着朱霜,两个小人儿趴在门槛前面。“父王,你答应了我们去划船的。”
朱瞻基看着两个女儿,心情登时愉悦了起来,他跨步出门,才发现其他子女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是打发了朱雪和朱霜两人来当代表了。
应天府皇宫是有河的,这条小河是秦淮河的支流,并且有三个出入口,东南自古今经籍库处进来,形成一条南北走向,后又变成东西走向的小河。
一个出水口在西华门北,通向内库。另一个出水口一直向北,流经大半个皇宫,在御花园处出宫,流向燕雀湖。
宫中的河虽然不大,也不算长,但是总距离也有两里长。
但是宫中的孩子是不能游水的,他们平时练河边都去不了,划船的时候也很少。
所以要过节了,朱瞻基为了让孩子们开心,就答应了他们会安排几艘小船,带着孩子们划船玩。
他们一个个就非常期盼了。
朱瞻基右手抱起了朱雪,左手抱起了小了半岁的朱霜,笑着说道:“好,父王现在就带你们去划船。”
用胡子扎的两个女儿娇笑不已,他很快就放下了她们。他的子女众多,不能厚此薄彼,特别是在他们都在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不能让孩子们觉得有亲疏远近之分。
带着一帮开开心心的孩子们来到了文华殿处的小河边,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好几艘小船,这些船都不大,可以划桨,也可以摇橹,也可以撑竹竿,能增加一些游玩的趣味。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犹如空谷幽兰的蓝烟,她本来带着两个侍女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面,看见朱瞻基,连忙去向了石头后面的树林里。
朱瞻基皱了一下眉头,想起她的反常来……
第七十四章 商议
应天府。谨身殿。今日有八位顾命大臣在场,再加上他特意召见的赵,李庆等人,现在十几人以朱瞻基为中心,围坐殿中。关于刘万家事引发的讨论,从乡老的过渡执法,讨论到了人情社会和法制社会的差异。“殿下,臣以为朝廷法度下乡,不仅仅是成本问题,也不仅仅是教育问题,更是权力之争。”一众顾命大臣和兵部侍郎赵听的骇然失色,眼睛盯着李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今日蹇义也在,闻言斥道:“李侍郎,慎言。”朱瞻基却是笑容满面,他看着又黑又瘦,宛如一个黑判官的李庆,却觉得他顺眼之极。李庆现在是工部侍郎,朱瞻基却特意将他召来,就是想要让他这个大炮来发威。现在杨荣不在,内阁的几人都是文采高于干才。比如解缙,他对许多事务的认识,就飘于表面。顾佐被当代包公,但是他性格坚韧,并没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有李庆,原本就精通律法,又是个严于律己,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大炮。他原本就因为太张扬,才被“发配”到工部,但是依旧不改本性,工部无人不怕他。朱瞻基就是想要一个像他这样敢说,敢做的大臣来提醒自己。听了李庆的话,朱瞻基笑道:“蹇爱卿,今日召李侍郎前来,孤就是要听真话。孤最喜道理,因为这天下,什么时候都是道理最大,只要李侍郎说的在理,孤不会因此在意。李侍郎,你来说说,为何皇权下乡主要是权力之争?”李庆丝毫不因为蹇义的地位就弱了气势,言道:“战国时期,君王统治就深入乡间,有秦一代,秦有士兵数十万,总人口却不过五百万。十年统一战争时,秦国调动了大约一百万的士兵,相当于两个男人就有一个在当兵。但是秦两世而亡,其后儒家兴旺,到汉时废黜百家,独尊儒术。随之而来的既是君王权力得到约束,从此王权不再下乡,变成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特别是自宋仁宗,宋神宗时期,士大夫的地位越发提高,乡间变成了王权不能进入的地区,这置朝廷于何地?置君王于何地?”李庆越说越是激动,躬身抱拳道:“殿下,如今我大明四海靖平,蒸蒸日上,这朝廷法度下乡,非不能也,而不为也。庆愿为殿下执缰,将这天下,都变成朝廷法度之地。”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包括解缙在内。李庆的话直接揭开了王权与儒家的利益之争,这对一直想要淡化争端的大臣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解缙虽然也是个二愣子,但是他是心思单纯,许多事情想不到深处。但是李庆这个二愣子,却是看的清楚,只是他一心为国着想,反而对于儒家擅内斗格外看不起。在他看来,这天下就该是皇上的天下,士大夫只有协助之理,岂有争功之想?蹇义插言道:“秦虽强,两世而亡,李侍郎以为为何?”“宦官为恶,除扶苏引来大祸。”“非也,实乃秦暴政……”“这不过是汉为了弘扬自己正义,抹黑秦而已,这那个朝代,没有黑暗与暴政?”两个大臣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围绕着秦朝的灭亡又辩论起来。朱瞻基笑着拍了拍手,两人就立即停了下来。他笑着说道:“就事论事乃是朝廷法度,借题发挥,往往离题万里。二位卿家所言都是有道理的,不过因为立场问题,所以说的都不全面,此事以后再论……”朱瞻基坐直了身体,众人也都端正地坐了起来,建议和李庆两人向着朱瞻基弯腰施礼,而后坐了下来。朱瞻基这才又说道:“皇权下乡,固然是孤所想,但是也不能否认一点,那就是皇权必须要受到约束。否则的话,遇到英明的君王,固然可以政通人和,但是遇到昏君,则会民不聊生。纵观历朝历代,起先几代的君王,都能称得上英明,但是越到后来越是昏庸。所以,不论何种举措,都应该相互约束,相互制约,否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蹇义有些惊讶地看着朱瞻基,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霸道的朱瞻基口中说出来的。朱瞻基上任以来,一直都在收进绳索,让众大臣为他所用。虽然没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蛮不讲理,但是任何敢挡在他前面的人和事都会被推平。孔家是这样,太子也是这样。但是现在,他竟然还说赞同约束君王权力,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解缙虽然不赞同朱瞻基对儒家的打压,但是绝对赞同他收拢权力,因为大明就需要一个强大的皇帝,才能勇往直前。朱元璋是这样的皇帝,朱棣也是这样的皇帝,现在朱瞻基也是这样的帝王之才。哪有自己还没有坐稳位置,就主动说要制约皇权的!如果朱瞻基不是穿越的,他当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是穿越的人,他能知道儒家的优劣势,当然也能知道皇权不受限制会变成多么可怕的事情。当然,说是这样说,这只是给大臣们一个希望,朱瞻基才不会现在就自废武功,限制皇权。只有当儒家势力不再雄霸朝野,制度完善以后,限制了大臣们的权力,才会限制皇权。这也是对皇权的一种保护,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子孙后代就一定是英明贤主。解缙站起身说道:“殿下,如此自相矛盾,岂是治国之理……”朱瞻基摆了摆手,笑道:“解师无需担忧,孤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庞大的帝国,治理起来本就是循序渐进,许多治理之策,也都会相悖。在遇到这样情况的时候,就必须要斟酌再三,形成妥协与平衡。大明要强大,百姓生活要富足,需要孤与诸位的不懈努力。这其中,最关键的两点,一是法度,二是开启民智。开启民智需要几代人不屑的努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孤暂且不去说它。就先提一提这个法度问题。太祖皇帝当初命左丞相李善长制定大明律,集吏律二卷、户律七卷、礼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另有五刑,十恶,八议,共计四百六十条。这些律法虽然囊括层层方面,却多有疏漏,以至于民间按旧例行事,判案成为主流。孤不才,愿拾遗补漏,完善律法。这律法,不仅要限制文武大臣,平民百姓,也该制约皇权,宗室。只有天下人人守规,这律法才是公正的。大明也只有有了这样一套法律,才能让人人守法,行有所规。才能扬威四海,民心所向。今日诸卿在此,孤许下话来,凡是诸卿各自完善律法,一经采用,必有嘉奖。”蹇义有些兴奋地问道:“殿下,这新进律法,如何采用?”朱瞻基道:“任何一门律法,先经廷议,通过之后由内阁审核,再由孤来审核。一旦采用,任何人不得私自更改,修改律法,必须要经朝廷百官,七成以上同意,才能修改。”蹇义不顾体面,双膝跪地叩首:“殿下英明!”其实这虽然算起来是个进步,但是律法的施行要经过朱瞻基的同意,也就是说,一些不符合皇权利益的律法,也根本不可能通过。所谓的限制皇权,在目前来说,还只是画一个大饼而已。差过了这些话,众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刘家事务上来。刘家当初是以毛氏偷汉,按照大明律中第十九大项工乐户及妇人犯罪中的条例对她进行处置的。但是在原条款中,女子奸罪,不过是杖一百,赎金十八贯。刘家处置毛氏,原本就是为了她的家宅和八亩地,怎舍得让毛氏拿出十八贯来,他们可是把那些钱财看做是自己的了。何况,这里面还有**,那就是根据以往的案卷来看,毛氏偷汉其实莫须有。毛氏夫死,按照朝廷法度,不到三十,本就应该再嫁。她只是看不上族中为她挑选的浪荡子,自己寻了外村一踏实的鳏夫,就被诬陷沉河,这是完全的草菅人命。关于案件过程,众人很快就根据法令有了明确地重审程序,关键还在于朱瞻基利用这件案子达到什么目的。朱瞻基提出了两点要求,说道:“其一,孤要人人都知道,乡老虽然代表朝廷,却不能断人生死。其二,宗法必须要小于国法。”李庆这个时候抱拳说道:“殿下,臣愿前往林州,审核此案,并让这件案子天下皆知。”朱瞻基却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李侍郎稍安勿躁。”李庆的确有些心急,他被从刑部调往工部,本来就是要去当尚书的,但是因为朱瞻基看不惯吴中这个老好人当刑部尚书,把他又赶回了工部干他的老本行。吴中回去了工部,加上还有一个宋礼当尚书,就把李庆给耽搁了下来。朱瞻基以前不了解李庆,更信赖声名远扬的顾佐,现在让顾佐当了刑部尚书,李庆不好安排了。但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朱瞻基发现,李庆这样的人才是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干将。他没有顾佐的圆滑,长袖善舞,但是缺少一个闯将,一条池塘里的鲶鱼。大明的官场太稳了,稳的有点保守,所以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搅和一番。而且,朱瞻基现在已经受到了朱棣抵达星城,并且即将前往西洋的消息,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动动了。如今的大明朝堂,有两大贪官,一个是刘观,一个是方宾。方宾是兵部尚书,把柄就在朱瞻基的手里捏着,在并不需要保持稳定的时候,朱瞻基不会动他。不动他,就要动刘观,而且刘观身为九卿之一的左都御史,也是位高权重之辈。将他拿下,让二愣子李庆去当左都御史,比谁都合适。他在十四年前的永乐五年,就曾经在都察院担任过一年多的左副都御史。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他弹劾都督蔡福卖私盐,忻成伯赵彝擅自杀死运夫,盗卖军饷;都督谭青、朱崇贪婪放纵。都督费王献欺罔、梁铭贪婪残暴、镇守德州都督曹得贪财。平均两个月就有一个超二品大员被他拉下马,可见他的能力之强。只是官场大多讲究为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一团和气。他这样做是不得人心的,所以后来被其他官员举荐到了刑部侍郎,又任绍兴知府,就是不让他检举人了。但是朱瞻基不会在乎这个,李庆这把刀,他只会怕不利。临近午时,今日的午朝快结束的时候,几位大臣按照朱瞻基意思,做出了安排。一是要求林州县衙重审刘家毛氏一案,并且将会直接在邸报上进行跟踪报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案子。这里面的主要宣传点,就是朱瞻基的两个要求。皇权下乡,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天下这么大,老百姓又大多不识字,总不能一个个地派人告诉他们朝廷法度是什么样的。而且,这后续有涉及到了一个官员委派的问题,真要一下子增加几倍官员,朝廷也受不了。所以这还是一个循序渐进的问题。至于这里面的皇权与士大夫之争,这个时候没有谁再提,连朱瞻基都不提,因为时机不成熟。不过,散朝之时,朱瞻基叫住了有些失落的李庆,李庆大喜,其他人也是暗自心惊,因为谁都知道,朱瞻基要重用谁,就会单独接见,留膳。李庆这是要起来了!等其他人离开之后,朱瞻基看着满脸激动的李庆说道:“太祖国祚初定,需要稳定,太平。皇祖靖难,也要收拢人心。如今国泰民安,朝堂一团和气,百官渐喜奢华,故此孤欲重整吏治。”李庆一听,立刻抱拳道:“臣奏请殿下禁止民间商户,一切划归监,更要禁止勋贵,百官从商。”朱瞻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一码归一码,经济需要活跃,这一点是不会更改的。整肃吏治,却不能因噎废食。”李庆是个清官,对贪官深恶痛绝,自己家人也没有做生意的,家乡也只有八十亩官田。这对一个三品大臣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但是他看不到发展经济的重要性,所以这方面必须要跟他说清楚。朱瞻基问道:“爱卿以为,这天下财富是有数的吗?”受儒家影响,李庆内心是这样认为的,却不敢这样回答。因为人人都看得出,以前的大明连官员俸禄都发不起,只是以粮食代替。但是这些年来,钱财越来越多,他们大部分俸禄都是直接通过银行发放,根本不欠了。李庆原本以为这些金银都是从海外流入,所以增加了体量。但是,他再研究历史上不同时期的财政状况,就越发迷糊了。例如南宋,仅以半壁江山,每年收税五千万贯,相当于现在的将近两倍。而且那个时候,大部分财富还被辽国,蒙元给抢跑了。那这些钱财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懂经济,他就不敢随便回话,老实说道:“臣愚鲁,一直疑惑不解。”朱瞻基笑道:“术业有专攻,爱卿在查案,办案,搜集证据方面的能力,都还是很让孤放心的。但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在稳定的基础上给百姓提供更好的生活。所以不能因为查案,就影响太平,也不能因为查案,就影响发展。如今的左都御史刘观虽然不比方宾一样贪婪,但是这些年来,他也做了不少亏心事,孤这里搜集到的关于他的证据就有一大堆。如今已经五月,各地河流险情即将出现,虽然这些年有了水泥,不少河道疏浚,加固已经有了改善,但是还不够。孤欲让工部尚书宋礼,左都御史刘观分别前往南北二地,督抚防洪。你膳后就去找锦衣卫杨章德,问他要一些关于刘观的证据,孤要你在两个月之内,将刘观这些年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案情全部厘清,能做到吗?”虽然朱瞻基没有说,但是现在要拿下一个左都御史,还是让他主办,他要不知道这是为他腾路,那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说起来,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虽然比不上六部堂官,却是更让他喜欢的职位,因为他的特长就是查案。所以他立即跪拜道:“臣粉身碎骨,纵死无憾。”“孤是喜欢讲道理,**度的,只要你不自取灭亡,走上歪路,孤保你一世无忧。你要谨记,查案是为了去除伤疤,但是不能影响了身体的安危。”朱瞻基再一次交待,也让李庆真的记住了。朱瞻基很怕他这个二愣子为了查案,闹的天下大乱,查案可以,却不能影响大明的稳定与发展,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留李庆吃了午饭,王彦也已打发了信使前往林州传令。朱瞻基一刻都没有休息,直接让人安排了船,准备前往新江口水师。今年的南信风来的晚一些,一直到了五月,风势才稳了下来。主要是因为山东粮食大案,导致了朝廷调粮又重新安排,所以第二舰队出海探寻东洲,一直拖延到了现在。美洲是必须要去了,没有橡胶,就没有橡胶车轮,这让如今大明的运输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木制车轮的承载量有限,六个车轮的重型马车,只能载重四千斤左右。就这,车轮还经常损坏。如今的驿道,国道线上,隔一段距离就是一个马车修理铺,不设置还不行。有了橡胶车轮,运力立即可以提升十倍,这种生产力的利用,能解放大量人手。在船上小憩了一会儿,朱瞻基抵达新江口水师的时候,又变的精力充沛了。新江口水师这里,孟瑛已经率领船队前往南洲了。新江口水师就以指挥使牛壮为主,目前正在积极的训练之中。除了新江口水师,在京城朱瞻基还设置了夹江水师,幕府山水师,上游的江宁水师,下游的镇江水师,扬州水师。这六大水师共计三万多人,加上三个水师还下管的地方运河水兵,总人数达到了五万人。在新幼军还没有被训练出来之前,这股力量是除了羽林卫之外,最让朱瞻基放心的。前往东洲的第一水师人员并不多,主要是以第二水师人员为主。而且曾经随朱瞻基一起前往欧洲的人员,这一次基本上都不会调用,挑选没有出过海的人员前往。舰队的两大主帅以候显为主,易信为辅,随同舰队出海的监人员这次也少了许多,因为在美洲,能跟大明做生意的部落并不多。而且这次大明舰队出征的目的,是以抢掠和征服为主。王景弘其实很想出去,但是朱瞻基没有放他出去。郑和现在管理海军,离不开他。目前能有管理一个大舰队的能力的大将,就只有王景弘了。朱棣西征,如果一切顺利还好,要是战事不利,能让朱瞻基放心的大将就只有他。从大明到波斯湾,这几万里的海路安全,必须要有一个完全信赖的人才能放心。所以王景弘必须要留在大明,朱棣的安全,可要比探寻东洲更重要。候显如今已经驻扎在了新江口水师,跟他一样,易信这几个月也是老老实实在京城筹备舰队出海,不敢再分心到他的中联伯府。这也是聪明之举,要不然,他这个中联伯还没有当热乎,朱瞻基就会直接削了他。苏南因为在出海过程中的数次小功,回来之后已经晋升了守备。而走了狗屎运的段仁志,在南洲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大金矿,加上几次小功,回来也被晋升了千总。马德钟没有段仁志的运气,也没有苏南的稳重,因为没有经历大的战事,立功不多,职衔没有晋升。但是因为孔家的案子,朱瞻基因为他这件案子在逼的孔府低头的过程中比较重要,所以记住了他的功劳,特意提拔他升了千总。如今他们都已经是牛壮手下的大将,因为牛壮知道朱瞻基对他们三人另眼相待,这次特意带上他们一起迎接了朱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