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孔家
冯小年从京城出发的时候踌躇满志,但是当山东的案子牵连进来越来越多的的人的时候,他感到恐惧起来。
这不能怪他胆小,任何人都不能在抓了山东超过两百个官员的时候,还能泰然以对。
这些官员囊括了山东近半县城的官员,其中大部分还是主官。
如今半个山东的官衙都几乎瘫痪,还是保定候孟瑛见状不对,将一些没有大错的县令又放了出来,让他们戴罪立功。
朝廷固然要清明吏治,但是总不能把官员都抓了,那谁来做事啊!
而那些被抓的官员表现的也很轻松,抓一个两个的时候,他们还非常担心,但是人越抓越多,他们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共犯越多,越是难以从重处置。
当孟瑛授意将一些为官清白,没有明显错处的官员又放了出来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是朝廷已经退缩了。
不少人哪怕没有被放出去,在狱中,也相互祝贺了起来。
他们虽然被关了起来,但是不可能像百姓一样关进大牢,不给吃喝。
除了没有自由,需要问话,他们依旧享受着官员的特权。
不管是孟瑛,还是具体抓人的冯小年,都不会对他们过分苛刻,谁也不知道上面这次到底想要怎么做。
在皇上和太孙殿下没有直接下令的时候,为人留一线,以后才好见面。
所以总的来说,这次的案子办的雷声大,雨点小。看似抓了不少人,但是除了少数有明显过错的,其他人又都放了出来,
但是就在山东官员弹冠相庆的时候,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山东。
来自京城的第二批锦衣卫,刑部官员,直接沿着运河抵达兖州,抓了孔家的两家旁支。
消息传出,整个山东哗然。陛下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自从朱元璋为了展现对孔家的优容,将他们从元代的三品擢升为一品,列为文臣之首,孔家的地位就在这种优待中如同坐了火箭一般直上云霄。
如今的官员到山东为官,哪个不要先来孔府拜祭一下孔夫子,他在山东说话都没有人听。
即便是上次因为孔府著书,将蒙元列为正朝,惹怒了皇上。皇上也不过是削了衍圣公的爵位,并没有少了孔府的供奉。
那次的罪过可比现在要大的多了啊!这次为什么就要抓人了?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抓的只是旁支,但是在他们看来,孔府就是一家。
第二批的官员是由右副都御使虞谦带队,正月底从应天府出发,直接从运河抵达山东南部济宁,然后登陆,直抵曲阜。
他们从京城走的时候,朱瞻基监国的消息还没有定下来。
他接到命令,要他带队到山东来抓捕孔家的两个旁支,并且还要在山东进行巡回安民,宣传朝廷政策,划分孔夫子和孔家关系的时候,是想抗命不从的。
他虽然心系百姓,任上一直替百姓执言,将无数土地分给穷困乡民。
但是这次可是直接针对他的精神偶像孔夫子的家人啊!
只是朱瞻基给他的手令用词非常严苛,如果他不来,那就辞官。
虞谦虽然不行对付孔家,但是更舍不得自己的官职。也就只好收拾了行囊,带着两百多人的督抚团队,一起来到了山东。
他们乘坐的船是第一舰队的河船,一路上畅行无阻,各地纤夫都准备的充足,结果只用了四日时间,就抵达了济宁,让他想要磨蹭一番都不行。
在济宁上岸,他受到了济宁知府赵怀的款待,这个时候才知道,竟然有个海军把总将孔府给告了。
赵怀与虞谦是同期进士,两人相识多年,关系亲近。虞谦一到山东就找上他,也是想要在他这里多了解一些山东的消息。
赵怀也是毫无隐瞒,专门设下酒宴款待虞谦,饭后还将他请进内室,两人单独促膝长谈。
听到这个消息,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圣人之家,岂会挖了他人祖坟,还不给收敛尸骨?”
赵怀摇头苦笑道:“不到山东为官,实不知这圣人之家……唉……不提也罢。”
虞谦奇道:“难道这孔家家风败坏?”
赵怀摇了摇头道:“家风败坏倒也算不上,只是这孔府家大业大,又有一品爵位,在这山东地界实乃土王一般,行事自然有几分张扬。伯益可知,这山东最大的地主是谁?”
虞谦能够做到副右都御史,自然不是庸人,只是听了赵怀的话中之意,就已经猜到了这孔府恐怕是真有大问题。
但是这跟他心中所想的孔府相差甚大,忍不住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惊。
在他看来,这圣人之后,应该都是诗书传家。
身为圣人之后,应当爱惜羽毛,怎会放纵族人,玷污祖宗清名!
虞谦心思翻腾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一些,长揖说道:“克用贤弟,愚兄这些年一直在南方打转,对这山东民情倒不甚熟悉。今次奉圣命缉拿孔府旁支,心中着实不安,还望贤弟以教。”
虞谦身为都察院副右都御史,虽然级别上比赵怀这个知府还要高一级,还是京官。
但是这次任务让他实在忐忑,面对这个在山东为官六年的好友,没有丝毫架子。
赵怀既然肯跟虞谦说这些,自然也是想要维护这层关系的,他亲自执壶,为虞谦倒上了茶水,这才说道:“这孔府自宋至和二年,被封为衍圣公,至今已经历经三朝,传家近四百年。四百年,就是一棵大树也难免有枯枝,何况一个大家族?
弟自六年前到山东为官,一开始就因触犯孔府,前三年的官核,只得了一个中下,在这知府之位一蹉跎就是六年。”
虞谦大惊,讶然道:“这孔府果真能影响一地知府?”
“何止……来山东为官,可不去济南府,也必须要先去曲阜拜祭,投名……”
赵怀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孔府以祭田的名义大肆圈地,不仅在兖州,曲阜,就是山东各地,都有挂在孔府名下的土地。我济宁有运河之利,孔府怎会放过,这济宁最大的地主,就是孔家。”
虞谦这个时候已经看出来了,赵怀怕不是跟孔家恩怨已深,所以言辞之间对孔府多有贬低。
不过,一个只是虚衔的衍圣公府,如今还被除爵,却能逼的一个知府抱怨连天。虞谦一到山东,就能感受到衍圣公府的威势。
他又问道:“衍圣公府在济宁既是最大的地主,如今衍圣公除爵,这土地究竟是在何人名下?”
赵怀苦笑道:“自洪武五年山东清量土地,此后这近五十年,山东从来都没有再丈量过土地啊!永乐二年,皇上命山东清量土地,也只是拿过去的数据搪塞了过去。不仅如此,这些年山东天灾**不断,朝廷历年都有免粮,有救济,也大多落入了孔家的口袋。”
虞谦有些不悦道:“克用贤弟,你与孔家恩怨,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不过如今我身负皇命,这行事自然要先立身公正,方能转圜之。”
赵怀见虞谦生疑,也不气恼,只是苦笑道:“伯益兄,待你明日去了兖州,可慢慢查之。关键是,皇上到底有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
这话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虞谦为自己方才不善的语气感到后悔,抱拳说道:“实在是愚兄惊讶过甚,没有想到,这圣人世家,竟会如此。”
赵怀也不想再多说,等虞谦见的多了,听的多了,自然会知道事实。
“这圣人是圣人,后裔是后裔,不可混为一谈。”赵怀抱拳说道:“伯益兄舟马劳顿,今日就请好生歇息,待你归来,小弟再为你庆功。”
第二日,虞谦一行数百人就在济宁分开,按照三条路线,传播皇恩。
在太孙的旨意中,传播皇恩,让山东百姓知道朝廷的移民政策,粮食补贴政策,是还要重于缉拿孔府的两个旁支的。
为了防止有歹人作祟,他们虽然分成了三队,但是每队都有数十人,还有两百海军士兵拱卫。
而虞谦则率领大部,沿着陆路直奔兖州。
兖州距离济宁只有四十里地,有宽阔的水泥路,众人乘坐马车,午后就抵达了兖州。
兖州知府方诚和曲阜知县严叔同原本因为抵制南洋运粮,被抓了起来。但是后来查明方诚并无大恶,山东官员也不能一下子抓完,后来又放了出来。
但是严叔同却被查明不少强占良田之事,加上马德钟的案子,如今依旧被押在兖州大牢,只等押解京城。
方诚出来之后,就变的得过且过,纵然虞谦他们这些人乃是钦差,他也只是冷淡相迎,并不热情。
虞谦也没有想过能从他口中了解太多消息,来到兖州,就先派锦衣卫和刑部官员直奔曲阜,去抓孔府那两个旁支,自己召见了这里的锦衣卫,都察院查案人员。
在济宁的时候,他还觉得赵怀有些危言耸听,因为与孔府的恩怨,言辞显得偏激。
但是等他从各人口中,各个层次了解到了孔府的作为,真有一种三观尽毁的感觉。
孔府家大业大,倒没有一般乡间恶人乍富之后的为非作歹,贪赃枉法。
但是他们的行为却比这些危害更大,因为他们已经成了这里实际上的太上皇。
只是根据锦衣卫的调查,就查出了孔府在山东各地占据良田超百万亩,而且这些土地大部分都没有登记入册。
洪武初年,山东作为主战场,十室九空,土地抛荒严重。
孔府却一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一开始就占据了不少良田,隐匿田亩。
几十年来,每一次的天灾**,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孔府都会做出一些邀名的善举。
但是在善举背后,是他们的土地数量急剧上升。
虞谦虽然是个文人,但是他也是个有良心的文人。在建文朝,就是他提出了要限制个人的田地占有面积,但朱棣即位后却废除了这个制度。
这种制度的废除,给了孔府扩张的机会,如今一家孔府,占地就超百万亩,佃农十万余,这些人,这些地,可都是没有给朝廷贡献一两税赋。
如果大明都是这样的大户,那朝廷哪里还有银子来征战四夷!
他也查看了一下马德钟状告孔府的案卷,这个案子看似简单,暴露出来的问题却更是惊人。
因为给孔家修水渠,官府挖了马德钟爹娘的坟茔。
马德钟九岁就逃荒而去,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乱世能活下来,所以这个坟当初并没有人在意。
负责工程的小吏在知道这件事后,也打听了马家的情况,借着孔家的名义,给了马家其他人二两银子的补偿。
马家人得了银子,也就默认下了这件事,甚至懒得去看一眼,更没有人去收敛尸骨。
但是,这一切事务都是官府在出面,就连修水渠,用的也是官府的劳役。
这用官府征役来给私人修渠,并且圈占良田,即便是藩王,也不敢做的这么直接啊!
让虞谦遗憾的是,那马德钟因为要回胶东复命,不敢在曲阜久待,这件案子才暂时搁置了起来,他也没有见到这个海军把总。
虽然这孔府并未欺压百姓,甚至有时候还放粮济民,但是在虞谦看来,这种大恶是比那种小恶更可恨的。
这个时候,他也理解了赵怀的那句话,这件事还是要看皇上他们的决心有多大。
如果只靠孔家做出来的事,并没有大恶,反而用小恩小惠一直在为自己挣名气。
但是不到五十年,家族土地上升了十倍,占据的良田远超任何一个藩王,这种奴役百姓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但是有圣人招牌,皇上只要不是成心制裁孔家,就没有任何一个大臣敢主动挑起事端。
虞谦他也不敢。
这可是孔家!
他虽然不敢直接挑开事端,但是他的良心也不会让他置之不理,所以他把一些见闻全部抄录了下来,让海军士兵快速传回京城。
姜万利是这次抓捕孔家两家旁支的主将,而且这一次还是他主动请缨。
作为最早追随朱瞻基的四个锦衣卫千户之一,擅长情报分析的姜万利一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杨章德心狠手辣,行事果决,在东征东瀛的时候,就立下大功擢升指挥佥事。
剩下的三人,冯小年行事老辣,褚松八面玲珑,只是擅长内务的姜万利不论哪方面都比不上他们显眼。
但是从西洋回来以后,看到原本平级的杨章德已经成为锦衣卫头号实权人物,对三人的冲击是非常巨大的。
想要出头,就要拿命来博。
冯小年占据了先机,主动提出清查粮食大案。
褚松也因为八面玲珑,被派出去做事。
姜万利因为在家多歇了几日,失了先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不过他也想通了,决定拿命来博一场富贵。
抓孔家人,让其他人都视为苦差,但是他却知道,只要办好了这件案子,一定能出头。
那可是孔家!
何况,就是最后让孔家翻天了,他大不了带着家人出海,那些蛮夷之地可没有人信儒。
他更相信太孙殿下的能力,这些年,还没有谁能伤害到殿下想要保护的人。
当天下午,他就率领两百海军将士从兖州骑马来到了四十里外的曲阜,并且在城外将就了一夜。
第二日城门刚开,他就带人进了城,与锦衣卫的城内探子汇合,直接让两百海军将士,包围了孔公道,孔功德两家。
不过,他并没有贸然让人动手,只是围住了宅院,不再让人出入。
随后,在锦衣卫内间的带领下,他只带了两个锦衣卫总旗,就来到了城中的孔府。
如今的孔府已经有四五百间房子,占据了曲阜县城一半的位置。这主宅可不是谁都能贸然闯入的。
前两年衍圣公的爵位还没有除掉的时候,哪怕是山东布政使来,也只能乖乖地从侧门出入。
姜万利来到了大门口,看着这森严的气势,内心也是惶恐不已。
今日一进,那就是跟大明绝大多数文臣彻底站在了对立的地位上。
不过他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后悔了。
想想杨章德,如果是他来,绝对也是放手一搏。
一大早就登门的客人并不少,但是姜万利身上的飞鱼服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位家丁迎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只见姜万利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明黄圣旨,大声说道:“锦衣卫千户姜万利奉皇命出使安民,请孔公彦缙接旨……”
家丁吓的一愣,看到圣旨只是普通的黄色,木制卷轴,立即大失所望,只是拱了拱手说道:“天使请入内稍坐,我马上就去通知我家国公……老爷。”
衍圣公的爵位被削,七彩玉轴的圣旨,就变成了只有一种颜色的明黄圣旨。这次依旧是木轴,说明圣旨传的并不是官复原职,所以孔府的家丁自然不会太亲热。
他们可是见多了各式钦差,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并不放在他们的眼里。
姜万利他们被引进了孔府,因为他手中圣旨,没有人敢让他们在偏殿等候,而是直接被引到了正房主殿。
站在这充满文气的院子里,姜万利的腿忍不住有些发抖,两个平日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下属,这个时候比他还要不堪。
“沉住气,我们是背负皇命而来。这孔家再牛,也不过是大明一家一户,难道还真有造反的勇气不成。”
他敢带两个手下就进孔府,也是打定了先礼后兵的路子。
虽然这次他站到了文臣的对立面,但是有皇上和太孙在背后撑腰,他并不十分担心。
不一会,一群身穿正装的孔氏族人就在家丁的带领下进了院子,家丁们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摆出香案,恭候圣旨。
姜万利并没有跟孔家拉关系的想法,今天他是来当恶人的,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根本不可能被孔家放在眼里,所以也不去自讨没趣。
而这一代的家主孔彦缙永乐十年承爵,今年才二十岁,比太孙殿下还小三岁。
他三年前刚成年,就因为一篇被儒生大肆褒奖的文章被皇上削去了爵位,让孔府陷入了一场非常尴尬的境地。
这几年来,他一直非常低调,寄希望皇上能开恩,或者新皇登基,能还了孔府的爵位。
这也是他们这几年跟太子关系密切的原因,谁都知道,太子是真正的亲近儒家,同样对他们孔家很是亲近。
焚香更衣,以孔彦缙为首,孔府几位主房的家主跪了下来。
姜万利这才展开了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十五年大水,朕心忧山东百姓,运南洋粮至山东。却因为不法官员矫诏,不法商贩贪图暴利,恶意阻南洋粮入山东。经查,孔公道,孔功德二人以不法手段获利,不顾百姓生死,罪在不赦缉拿京城三司受审。钦此。”
孔彦缙大惊,他一时失态,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两个叔叔孔公权,孔公卓同样也是惊讶不已。
看到孔府的人都愣住,一时忘了上前接旨,姜万利也不催促,耐心地等他们反应过来。
今日只要能顺利地完成任务就好了,没必要在小节上恶了孔府。
下面三人的眼神交换了许久,三人才缓缓跪下磕头:“罪臣接旨……”
姜万利心一松,只要他们肯接旨就好,怕就怕他们不接旨,让传旨变成一碗夹生饭。
孔彦缙接下了圣旨,供上了香案,才向姜万利作揖说道:“天使,只是不知这孔公道两家数十家眷,将会如何处置?可否交由当地官府看管?”
姜万利摇头说道:“小臣奉旨,押解两家亲眷进京,封查家产。”
孔公卓怒道:“亲眷何其无辜,也需押解进京?”
如果只是两个主犯被押进京,他们并不担心,有太子殿下在京城,最多受点苦就会被放出来。
可是数十亲眷也被押解进京,要是有点三长两短,对孔家可就是大丑闻。
姜万利抱拳道:“上命难为,请孔先生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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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教诲
实岁不过十九岁的孔彦缙根本还算不上奸猾,而且三年前,一篇本来想要邀名的文章,因为将蒙元列为正统,遭到了大怒的朱棣除爵。
这让刚成年的他遭受了重大打击,做人就更是低调了起来。
孔公卓他们身为长辈,虽然不想在几个锦衣卫面前认怂,却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让他们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可以,直接对刚锦衣卫,他们拉不下这张脸。
何况,他们现在还寄希望京城的太子,希望能够通过太子化解这场风波。
为了两个偏支,让主支陷于险境,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所以几人面对姜万利三人,虽然表现的极为不忿,却也只能接下圣旨。
接下圣旨,也就代表了他们认可了朝廷对两家的处置,但是如何押送两家人去京城,这件事还有的谈。
孔家的爵位虽然除掉了,但是依旧是大明一等世家,哪怕是旁支的老幼妇孺,也不能任由外人凌辱,看了笑话。
所以,孔家用他们的不抵抗,来换取有限的尊严。
姜万利的目的只是将两家人押往京城,怎么押送朝廷没有限制,他也不会在这方面为难孔家。
所以,两家人三十余口被从房子里面请出来的时候,海军将士都是以礼相待,将他们请上了马车。
马车抵达济宁,然后会换成船,这些人一个也不会受了委屈。
只有孔公道,孔功德两人因为是钦犯,没有这么好待遇,被单独关押在两辆马车中,象征性地被绑了起来。
沈厚友孔家这个招牌,不管老幼妇孺都表现的格外镇定,只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被吓哭,但是也很快在大人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查抄家产了。
虽然孔家名义上的粮铺是他们在负责,但是身为旁支,他们也就是两个白手套,在他们家里查抄的金银并不多,还不到万两白银。
锦衣卫想要将那些家什一并查抄,被孔公卓拿出了五千枚银币,赎下了那些家什和摆件。
临到午时,锦衣卫和海军在孔家还被款待吃了一顿饭,这才离开了曲阜。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早就有人快马加鞭,一路向京城快驰。
所有人都知道,孔家这次是绝对脱不了责,但是也没有人把这件事看的太重。
对孔家来说,因为控制粮价,抵制南洋稻米,这次被皇上记下了,大不了就是花钱的不是。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孔家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这种事过去也不是没有做过,只不过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动干戈。
这背后最深层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大明现在不缺粮。
以前的时候,哪怕是朝廷,也要靠他们这些大地主,大粮商才能拿出粮食给百姓吃。
但是现在,多了一年三熟的南洋稻米,最起码不会让百姓挨饿。
这也是朝廷可以直接毫无忌惮对他们下手的根本原因。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必须要跟朝廷掰一回手腕的根本原因。
一直以来,士族才是皇族统治的中间阶层,现在皇上想要抛开他们,直接恩泽万民,这让他们如何自处?
而且,他们没有了被皇上利用的价值,以后只会越来越不受重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从南洋运粮,就是伤害了大明的统治结构。
粮食价格低,百姓不愿意种地,地价下跌,这影响的不仅仅是士族,更会影响到大明的统治。
可惜的是,朱棣这个马上皇帝根本想不到这里来。
幸好,他们还有太子。
虞谦是在傍晚的时候接到了消息,姜万利顺利地押送两家回了兖州。
这让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孔家没有一点动作,就让人把人给带走了?
要是早知道这样,他何苦躲在兖州,让这么一个大功劳落在了姜万利的手中?
不过,虽然有些后悔,但是现在让他去孔家带人,他也不敢去。
他不是武将,不是锦衣卫这些鹰犬,他是响当当的进士出身的文臣。
如果是他去孔家抓人,恐怕子孙后代都要被文人们指着脊梁骨骂。
所以他宁可不要这个功劳,哪怕这个孔家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该杀。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圣人之后啊!
但是对马德钟来说,幼年时期在他心目中一直有着无比神圣形象的孔家,却已经完全破灭。
以前的时候,他总喜欢跟他人显摆自己是曲阜人,与孔圣人是一个地方的人。
可是这个圣人家族带给他的不是荣耀,而是耻辱。
爹娘尸骨无存,让他觉得自己与家乡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关系。
虽然这次马家的几家族人见他现在成了太孙亲军的把总,一个个都贴了上来,但是他们给他的印象让他觉得恶心。
仅仅为了二两银子,他们就放弃维护一个家族族人的坟茔,甚至连尸骨都不屑去代为收敛。
这不是族人,这是仇人。
如果按照他以前在水匪窝里的脾气,他恨不得拿起刀枪,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杀个干干净净。
但是如今他是太孙的亲军,他不能任意妄为。
这次跟他一起回乡的兄弟,都是跟自己过命的交情,自己不能连累了他们。
还有在京城,他还有可爱的娇妻,这次出门之前,才查出来她怀孕了,自己就要有儿子了。
以前的他还小,守不住爹娘的坟茔,但是以后,他要撑起这个家,让家族传承下去。
但是,他不会忘记这刨祖坟之仇。他要先回京城交差,了无牵挂了,然后再回山东,跟孔家人寻回公道。
冯小年当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在马德钟回到潍坊的时候,直接就派他最先一批返回京城。
不仅是冯小年,就连保定候孟瑛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专门召见了他,安慰了他一番,还赏了他二十枚银币,当做奖励他准时回营的奖励。
“如今你爹娘尸骨无存,即便是找孔府告状,最多也只是赔你些银两,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件事我就替你做主了。”
他是把总,距离第一舰队副都督的孟瑛十万八千里。但是这一刻,他不是仓皇如丧家之犬的无根之人,他能感到来自背后的支撑。
但是马德钟却说道:“都督大人,属下虽然家底微薄,这些年因从不乱花,倒也不愁吃喝。如今我以习惯海军的生活,以后也不怕在海军没有一碗饭吃,再多的钱财又有何用。我告孔府,不是为了银子,只是为了一个公道。”
“那你想如何?”
“我只想孔府家主跟我道歉,说一声:我孔府错了。”
孟瑛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笑道:“回了京城,要你们指挥使不准假,你就来找我。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打赢这场官司。”
他隐约把握住了朱瞻基的心思,跟他说道:“这件事你先不要急,前两天,信使就已经把你的事回禀了殿下,殿下要是知道了你的事,肯定也会替你做主。”
马德钟惊讶道:“为了区区之事惊动殿下,这可……”
孟瑛笑道:“殿下这次对付山东贪官,背后就有孔家的影子。这件事既然要做,殿下肯定也会把你的事统一安排进来对孔家施压,比你单打独斗要强的多。所以回京之后,你先等殿下那边的消息。”
“是!”
朱瞻基是二月初六就接到了冯小年传回来的消息,有了一开始的分析,后面的案子就只等查找证据,确定罪责。
对于他们将大多人抓了又放,朱瞻基并没有半点意见,不管怎么说,朝廷的政令执行要放在查贪的前面。
不能因为查案,让政府部门的工作都停顿了下来,那是因小失大。
他从二月初六这一天,也开始跟随朱棣一起上朝,这次不再是当一个看客,不管见任何人,处理什么事,朱棣都会先问问他的意见。
许多时候,朱棣会在大臣面前夸奖他一番,等人离开以后,才会跟他分析他给的方案得与失。
如今这个时代,虽然不像汉代的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但是跟后世的政府几乎把所有的心都要操到相比,远远不如。
现在的政府除了收税,战争准备和程序性工作,是没有任何主动性的。
所谓的程序性工作,像制定农历,修路架桥,引领农民种地时间等等,这都是每年都会例行的公事。
许多时候,各部大臣们只用跟皇上奏备一下,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了,皇上知道就好了。
只有一些人事管理,突发情况,这才需要皇上来决定。
所以在这个时代,你想当一个勤快的皇帝,一天四十八小时都不够用。
但是你如果想当个昏君,像他的子孙一样,几十年不上朝都没事。
所有的官员当官,都是为上层服务,根本不存在替老百姓着想。
那些惠民,利民的政策,都不过是时代精英们在伺候好了上层之后,将有限的精力转移了一点到老百姓的头上。
从隋唐至今,所有的官员读书,当官,都是为了改变自身的处境,进入上层阶级,其后才是为百姓着想。
在这个没有人人平等的年代,身为下层人,你连说话,出门的资格都没有。
朱瞻基是幸运的,他身为太孙,从生下来就是人上人。
从小时候,各位大儒,包括武道师父就对他倾囊相授。
他更幸运的是保留了前世的记忆,让他可以从容以对这个时代。
他知道那些人是可以依靠的,他知道时代的潮流向哪个方向流动,这让他在操纵大明这条大船的时候,就显得更容易。
可以说,如今的大明朝政,这种最初级,最简单的统治方式,对他根本不是难题。
朱棣对他宠爱有加,教导朱瞻基文事的解缙如今对他言听计从,教过朱瞻基行军的杨荣对朱瞻基也赞誉有加。
就连最开始对朱瞻基不以为然的蹇义,在看到朱瞻基不论面对任何状况,都能很快拿出解决方案之后,也不得不在其他大臣面前大力称赞朱瞻基的处政能力。
他没有处理事务的懵懂,甚至比大多数人考虑的更加深远,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认识,这让蹇义都忍不住有些怀疑,他在那些经义上面学习了几十年的经验,难道都是白费的吗?
这种轻松也让朱棣高兴不已,他不时催促黄渊,要求尽快安排好出海事宜。
为了出海,他已经准备了三年,基本上所有的人员和粮草都已经准备妥当。
但是,只是将这些器具全部装运上船,分配下去,就是一项无比繁琐的工作。
黄渊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全部安排好。
二月初九是朱瞻基的二十三岁生日,身为监国,这一日诸位大臣也为他贺寿,只是他还没有正式登基,自然不可能将二月初九变成万寿节。
相反,因为朱棣要出征,还有大臣要给朱棣提前过六十一岁寿辰,不过被朱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现在的心里没有别的,就只有战争。
二月初十,上午处理好朝政之后,朱瞻基下午陪朱棣一起到了夹江工业区,检阅了朱棣这次出发乘坐的旗舰。
这艘旗舰是朱瞻基曾经使用过的旧船,但是因为是旧船,他航行了几年都没有出问题,反而更加值得信赖。
整艘船被重新修整了一番,改变最大的就是拆除了甲板上面的城墙,又安装了不少辅助的软帆。
这种被专门加固过的宝船哪里都好,就是速度太慢。
因为船体太大,虽然有十二面硬帆,但是航行的速度在顺风的时候也不会超过每小时二十公里。
逆风的时候,跟人走路的速度差不多了。
通过对船帆的改进,虽然在顺风的时候,航行速度依旧快不到哪里去,但是增强了逆风时候的速度。
这样一来,宝船就不会成为舰队的负累,也能跟得上各种战舰的巡航速度。
除了船帆,这艘船并没有经过大改。因为已经被朱瞻基修改的非常适合居住,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舒适的船。
朱棣这次只到忽鲁谟斯,波斯湾那里,全部都是熟悉的航线,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遇到麻烦。
在船上上下参观了一圈,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连茅房都建的让人意想不到,也不会影响女眷观碍。”
这个时代的船,是没有厕所的,不论你是将军也好,小兵也罢,都只能在船舷处解决。
遇到大风的时候,上厕所是在海上最危险的时刻。
但是朱瞻基只是让人在船舷外修建了一圈凹槽,上厕所的时候,人能直接走进凹槽,下面有镂空的洞,可以直接上厕所。
而且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截是带顶,能在下雨的时候使用。
至于船尾的厕所,是他跟自己的妃子们用的,连游泳池都修建了,自然更不会缺了舒适的厕所。
站在船舷处望着远方的江北,他回头说道:“我准备将张贵妃她们几个宠妃带上,然后让其他妃子留在后宫不得出行。你留下你母亲到宫中替你掌管后宫事务。再加上王彦也给你留了下来,这皇宫上下,就没人能给你造成麻烦。”
朱瞻基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尚方宝剑了。那些妃子虽然朱棣并不重视,但是毕竟算是朱瞻基的奶奶辈。
要是端出奶奶的架子来恶心人,也是很难处理的。
朱瞻基说道:“与其这样,不如将贵妃留下,让她掌管后宫。这张家有所求,她就不会脱离了控制。”
张贵妃如今其实并不受宠,朱棣每个月只是留宿在她殿中一两晚。只是因为她是张辅的妹妹,所以,朱棣对她还是比较重视。
听了朱瞻基的话,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觉得能控制住张家,就依你所言。以后三大殿,西宫都对你开放,只有后宫你就不要去了。”
朱瞻基一时冲动,低声说道:“皇爷爷,孙儿一直以为,每个人都是娘生爹养的。虽然人生不平等,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又胖又瘦,有美有丑,但是在生命方面,却是平等的。每个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没有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但是如今这殉葬制度,太不人道,有失我大明礼仪之邦的风范。”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我一走,这天下就是你说了算。不要说这一件小事,哪怕就是你把孔家的人头全部砍光,也不过举手之劳。
你那里都好,就是还没有学会上位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许多事情,在你手里有刀枪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你觉得殉葬不好,那就改,你觉得哪里不好,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只要是有利于我朱家统治天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知道吗?”
“那皇爷爷不会觉得到了地下孤单吗?”
“那都是扯淡,人死万万年,知道个屁。何况,你皇祖母已经等了我十几年,有她陪我难道还不够!”
得了朱棣的背书,朱瞻基就准备找个机会,撤销殉葬制度,裹脚制度。
如今的裹脚只是修整脚型,但是在那些腐儒的演化下,逐渐变成了畸形的嗜好。
特别是清朝以后,统治者为了减弱汉人的抵抗力,让汉人女子裹脚,硬是裹成残疾。
与此同时,他们却严禁旗人女子裹脚,立下严苛的法令。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凭什么能凭不到百分之五的人口,统治这么大一个帝国。
对于朱瞻基来说,女人裹脚更是对生产力的极大浪费,不说多出一半的劳力,只是多出四分之一,对如今的大明来说,都是万分宝贵的。
朱棣裹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西南的滇军,张辅手里的南兵,这两处是不能动的。北方的郑亨带走了大半精锐,让柳升过去就是为了震慑,为了杀人。
这三人你一定要笼络好,此外训练好被抽空的幼军,掌管好你的第一舰队,你就立于不败之地。
对你的手段,我还是相信的,但是要记得,不要过于仪仗武力,许多时候,语言比刀子更锋利。”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孙儿记下了。”
朱棣又说道:“蹇义用于直,夏元吉用于忠,吕震用于毒,方宾用于细,顾佐用于诚,吴中,宋礼用于憨,刘观用于贪。”
朱瞻基一直有些不明白,朱棣为什么那么信任刘观,明知道他是个贪官,还一直重用他,并且把它安排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位上。
现在听了朱棣的话,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思路有错。朱棣不是不知道刘观的为人,为什么一直重用他呢?
看到朱瞻基皱眉,朱棣笑道:“想不通吗?”
朱瞻基问道:“是不是因为刘观贪,所以他更能查贪官,知道对方如何贪?”
朱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刘观贪得无厌,才适合杀鸡骇猴。原本此人我是留给你父王的,不过现在留给你也一样。
待我走之后,遇到朝廷难以控制之时,就能将刘观斩杀,以此杀鸡骇猴。一个二品九卿,足够份量了。
蹇义可重用,不可过度依靠,夏元吉能力够,气度不够,担任不了百官之首。
吕震心胸狭窄,阴险毒辣,此人用好了堪比一员猛将。至于顾佐,吴中他们,已经听你的话了。
方宾与金幼孜我准备派往西北,替换回黄福,那黄福对你感恩戴德,能力出众,可堪重用。”
安排方宾去西北是让他不要在朱瞻基的身边碍事,但是又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能力,所以让金幼孜过去做事。
朱棣又说:“杨荣精于事讷与人,做首辅其实不算合适,不过以后你想给他如何调整都可。”
这是说杨荣做事可以,但是不会做人,得罪的人比较多。
最后,朱棣说道:“我知你一心治政,改革吏治。但是在朕回来之前,或者死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用两三年的时间好好看清楚情况,磨刀不误砍柴工。”
朱瞻基长揖拜下:“孙儿铭记在心。”
论改革,他的耐心足够好,才不会贸然改弦易辙。
(推荐同是历史文的《明末好国舅》,老妖的好基友,昨天还赢了我两碗热干面。)
第四十七章 引以为戒
“子风啊,今日休沐怎地又出去?”
“朝廷今日押解罪官入京,要让我们前去观摩,回头还要写文章交上去呢!”
“子风厉害了,羽林卫学出来的兵,最低都是一个千总,以后你爹娘可要享你的福了。”
李子风穿着羽林卫学的军服,十五岁的他略带趾高气昂,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但是他毕竟年幼,听到这样的夸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将背着的手垂在身体两侧。
在他的身后,是开心的三娃和妞妞。特别是妞妞,只有哥哥回来的时候,才能跟着一起出门看看热闹,平日里,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三娃忍不住说道:“二哥,不如花两个大子,我们坐马车到清凉门那里。”
妞妞撒娇道:“不嘛,你天天在外面瞎逛,我却不能出门。跟二哥走走,还能多看点风景。”
迎面走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削男子,看到李子风他们姐弟三人一起出行,笑了笑说道:“二狗子,又到处瞎跑。妞妞逐渐大了,要懂得男女之嫌,天天这样跑,以后说婆家都难。”
妞妞看见这个大哥脸色就有些不自在,平日就是他里嗦,让自己被限足。自己小家小户的,哪里用得着像个大家闺秀一样躲在家里。
李子风向他抱拳说道:“大哥,妞妞年幼,何况我们这家门,能养个千金大小姐出来吗?不懂人世风情,今后如何能管好一个家?”
这个大伯家的大哥,小时候还有个哥哥样子,长大了读书,越读越像个老学究了。
见二狗子不听,李山也不恼,笑道:“那你们早去早归,别让奶奶挂念。”
等人走远,三娃才哼了一声说道:“整日就会说他人,今年都十八了,还要大伯他们养着。上次我还看他跟一帮同学去喝花酒。”
二狗子敲了他脑袋一下说道:“小孩子懂个什么,大哥跟同学交往,也是应有之义。”
带着弟弟妹妹沿着大街一路慢行,着原本宽阔的大街,因为大批退役军马的涌入,应天府多了许多马车,如今经常还堵车了。
二狗子疼妹妹,怜她平日不得出门,迁就着她,一路走走停停,不一会,妞妞的手里就多了许多小玩意,吃的用的都有。
这些当然是不值钱的,二狗子他现在还不能挣钱,就靠在学校替勋贵子弟跑腿赚一些外快,手头也不宽裕。
快到清凉山下,这里已经被一圈砖墙围了起来,只在对着清凉门内大街的地方,墙上用油漆画了一副立体的三维图。
这副三维图是一个深目凹眼的夷人画的,画好的那天,吸引了无数应天府的人来观看。
不少儒生都说这样的画匠气太足,没有神韵。但是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画的太逼真了,就像那里真的有一座房子。
三娃盯着那副图看了一会儿,回头说道:“二哥,等竞技场建好,你带我来看皇家球赛好吗?”
二狗子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海军队的球迷,我最喜欢的就是段仁志了。”
三娃不知道段仁志是谁,不屑地说道:“海军是海上的,哪有英国公府上的球队厉害,他们队里的王大锤,那可是一个人打倒过十个人,连裁判都打的狠人。”
二狗子笑了笑,不屑跟他争辩一支正规军和一支业余军的差距。“那就等两个月比比看谁厉害。”
如今的军队也是有修路架桥,种地的任务,所以平日是没有比赛的。
每年夏收之前的两个月,是各支球队的初赛阶段,在两个月的比赛中,晋级的才能参加冬季的决赛阶段。
到了决赛阶段,不仅被挂名皇家比赛,而且监还组织了大批的人手进行投注。
前年就有一个闲汉,因为投注英国公府的球队,利滚利,最后赢了超过一百枚银币。
这让许多人为之疯狂,去年的决赛圈,投注金额累计超过了三十万枚银币。
但是据说监才是最大的赢家,去年他们收入就不低于十万银币。
不过那是去年,海军因为跟随太孙出海,没有参加比赛,今年肯定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看过两场海军的比赛,觉得他们的技战术,包括球员的配合,都远超现在应天府的这些球队。
经过大门处,二狗子向内看了看,他穿着羽林卫学的军服,护卫也没有赶他,不过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里面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大坑。
能坐十万人的竞技场,二狗子早就好奇死了,一个房子就能坐半个城的人啊!
沿着清凉门出了城,这里的街道因为是前往夹江工业区的,如今是应天府最宽的道路,足有百米。
但是因为秦淮河上的木桥太窄,所以在城门处,就形成了一片堵塞区。
而这里的道路两边,已经成了应天府最热闹的区域,送行接往,基本都在这里。
二狗子在这里很快就找到了跟他一样穿着军服的同窗,一群人很快汇合,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而在另一边一处空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站在一辆马车前面,望着秦淮河的河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垂泪的年轻妇人,马车上面,还有两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在跟一个小侍女玩闹。
二狗子看到这样的场景,撞了一下身边的牛进,低声说道:“那位是罪官家人吧?”
牛进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活该,当官不为生民,如今下狱也是活该。”
“话也不能这么说,家人无辜啊!”这是工部主事于成光的小儿子于茂,他看到两位妇人凄苦的样子叹了口气。
一个孤儿出身的同窗刘春阳说道:“她们还有马车,当初我爹战死,我跟我娘被赶了出来,除了贴身衣物,连被褥都没有一床。”
二狗子知道他有些偏激,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不能这样比,你如今在羽林卫学,前程远大,你娘以后跟着享福呢!但是他们一家,要是罪责轻,也会被流放万里,罪责重,恐怕就要直接祭天了。”
“那也是他们活该!”虽然觉得不忍,但是刘春阳还是执拗说道。
朝廷押解犯人,以前是从来不允许家属探望的,但是近年来逐渐放宽。只要不泄密,还会允许家人见面。
特别是皇上近年来特别喜欢示众,总喜欢将罪犯大庭广众游街,让人引以为戒,这个时候,让家人出现,会引发更多的人感叹。
要是等犯官进了刑部大牢,想见一面,反而更难了。
二狗子看他们的衣物并不奢华,马车也很平常,就知道这对妇人的亲眷,不一定是个大官。
“人押过来了……”
一声大喝,一帮羽林卫学的学员兵们不仅没有慌乱,反而一个个正经了起来,列队站好,不再闲聊。
三娃和妞妞看到哥哥他们一个个气宇轩昂地站定,也学他们的样子,站直了看向远方。
在这一刻,他们站在羽林卫学的队伍里,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光荣。
严叔同这些时日一直浑浑噩噩,从他被抓起来,他就知道自己这次的难关不好过了。
从永乐十年走入仕途,他先是在河北担任县令,三年后获了一个上中,就被提拔到曲阜担任县令。
在曲阜,他与孔家的前脸太深,这一次,恐怕就是孔府也很难搭救他。
利用朝廷劳役为士族干活,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是这些都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讲。
还有他在孔府的支持下抵制南洋粮食,提升粮价,这些都是难以疏通的罪责。
更何况,后面还因为利用劳役为孔府修渠,刨了人家祖坟的事。
如今这三件事一起来了,他根本没有脱责的机会。
马车晃晃悠悠,他坐在笼子里靠在栏杆上,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
不过八年时间,他的人生似乎已经结束了。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老夫人,所为何事?”
老妇人拿出了两枚银币,想要递给差役,却因为不习惯这样的动作,让两枚银币掉在了水泥地上。
老妇人老脸羞红,但是刑部的衙役却不在乎,一个飞扑,捡起了两枚银币,笑道:“老夫人有理了。”
老夫人这才指了指马车说道:“可否容老身与逆子说几句话?”
差役笑道:“此乃陛下恩典,只要不谈案情,皆可说话,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严叔同一听见母亲的声音,犹如在梦中,再抬头一看,忍不住嚎啕大哭,在笼子里转身跪了下来。“不孝子见过母亲,让母亲蒙羞,我罪该万死。”
老夫人来到了马车前面,看着笼子里的儿子,心如刀绞。
他身后的年轻妇人早就忍不住,只是喊了一声相公,就跪伏在地。
马车上两个原本跟小丫鬟玩的高兴的孩子,看见自己的母亲如此,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几人之中,反倒是老夫人显得最为平静。“同儿,抬起头来。”
严叔同泪流满面,不敢抬头。“孩儿愧对母亲。”
“你愧对的不是我,是严家的列祖列宗,是你那个为了供你读书,不到四十岁就累死的爹。不要说你只是犯错,哪怕就是你十恶不赦,你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严叔同跪在车上,不停地磕头,额头将车板砸的砰砰响。“母亲,孩儿错了。”
老夫人也有些受不住这种场面,扶着马车上的木栏,伸手摸上了他有些脏的头发。
严叔同不敢再动,感受着母亲的抚摸。
“万幸生在了京城之郊,老身这些时日也打听过了。同儿你虽然犯错,却罪不至死。只要还能留一条命,就还有希望。不管是流放北地,还是流放南洋,这次全家人都一起承受。”
严叔同大声嚎哭:“是孩儿对不住娘!”
“你好生赎罪,不可恶了刑官,坦白从宽。家中不用担心,老身还撑得住。秀珠,你将孩子抱过来,见见他们的爹。”
押送犯官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尽头,一辆马车就是一处悲欢离合的场景。
京城信息灵通,看热闹的百姓早就知道这些官员违反朝廷政令,不让山东百姓移民。
还抵制南洋粮食,宁愿让人饿死,也不愿让救命粮运到山东去。
所以他们并没有遭受到太多的同情,反而还收获了不少臭鸡蛋,烂菜叶。
严叔同就看到一片烂菜叶挂在了母亲的头上,但是她似乎没有感觉,根本不抬头看一眼。
这让严叔同更是难过,恨不得以身相抵。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娘也该跟你一起赎罪。”
还是站在不远处的二狗子看不过去了,老夫人和那个年轻妇人何罪,岂可受此侮辱。
他用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刘春阳。“我们帮着维持秩序吧。”
他们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都还没有定性,来的时候对这些犯官恨之入骨,但是看到他们的家人跟着受到辱骂却看不过去了。
今日来了数十学员兵,他们虽然照顾不了所有人,但是当他们往前方一站,不少百姓再也不敢乱丢东西了。
一直到车队慢悠悠地进了城,这里才逐渐平静了下来。二狗子看到弟弟妹妹玩的好好的,跟众人告辞。“今日之事当他日之鉴,你我都应铭记在心。”
刘春阳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以后绝不能当一个坏官,要当清官,好官。”
二狗子开始还不知道今日这事要写一篇什么文章,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主意。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脸肃然的马德钟骑在马车走了过来,他忍不住想要喊一声,却又住了嘴。
马把总这是在执行公务,等他休沐,再去找他们踢球吧
他没有去打扰马德钟,但是一行四人骑马快驰了过来。“马把总,殿下已知你遭遇惨事,特地吩咐我来召你进宫。”
“召我进宫?”船刚靠岸,马德钟就知道了如今的大明竟然撇开了太子,直接让太孙监国。
这个消息让海军众人都兴奋无比,他们以后可就是监国太孙的亲军了啊!
现在还是上午,太孙殿下不是应该在处理朝政吗?
(一万字更新完毕,摔了一跤,撞到肋骨,可能骨裂了,现在去医院看看。)
第四十八章 活动
“二哥!”刚一进城,段仁志和苏南就从一家酒楼的二楼探出头来。段仁志今日没有穿军服,打扮的像一个富家公子。
他家庭条件不错,这些年也没有攒钱的习惯,挣的银子都随便花。
偏偏他娶的那个老婆也是富贵惯了,这些年将大部分俸禄都花在了他身上。
不过他现在是海军蹴鞠队的头号球星,每个月从蹴鞠队也能领一大笔俸禄,日子过的比一般把总要强的多了。
马德钟一勒马缰,从马上跳了下来。“大哥,三弟,太孙殿下召见,不便耽搁,待我回家,我们兄弟再大醉一场。”
听到马德钟的话,苏南和段仁志两人很快就从酒楼出来。他们先跟四个内侍施礼,才又跟马德钟说道:“二弟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那孔家虽是圣人之后,却也不能如此欺负人。钱指挥使昨日还跟我吩咐,我海军这次站在你一边,非要让那孔家低头不可。”
马德钟在归途之中,就想过各种应对方案,却没有想过,这次海军能站在自己身后。
自己对孔家是蚂蚁撼大树,但是海军的势力若是支持他,这个公道就好求了。
他诧异道:“怎地我的一点小事就惊动了这么多人?”
太孙殿下知道他的事不奇怪,但是如果满城风雨,现在还能在海军形成一致意见,这就不简单了。
苏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殿下召见,你就赶紧去,晌午在我家吃饭,我们三兄弟好好喝一场。”
段仁志也装出一副豪迈的样子说道:“虽然我的酒量差,今日也舍命陪君子了。”
马德钟知道这是兄弟在关心自己,却不想他们过于担心,装作没事人一般,不屑地推开了段仁志的手,转身上马。“就你那酒量,我还没有热身,你就倒下了。回见!”
苏南看着马德钟随着四个内侍又离开,才跟段仁志说道:“还不知道殿下会见他多久,将酒席退了,我们买一些酒肉,回家去等。”
“二哥这事……”
“放心,殿下会给我们做主的。”
他不像段仁志没心没肺,事情不到半个月,就从山东传到了京城。不到几天的时间,就满城风雨,要说这后面没有人推动,苏南是不相信的。
谁在背后推动?谁又要对付孔家?苏南不敢往下去想。
总之,只要知道有人会替他们做主就好了。
马德钟到了皇宫,却并没有立刻获得接见,因为朱瞻基这个时候正在陪朱棣接见朝鲜太宗李芳远。
李芳远是第一位获得大明皇帝正式册封的朝鲜王,如今的朝鲜,印玺和敕封都是大明赐予的。
朝鲜人每年进贡土产品,如人参、漆器、豹和海豹皮。作为回报,皇帝赐给朝鲜王及其使者丰厚的礼物丝绸、精美的衣服、药材、书籍和乐器。
如今各国都缺贵重金属,他们每年需要上缴一百五十两黄金,七百两白银,就这,他们经常都拿不出来。
永乐十六年,朝鲜宫中发生兵变。
忠宁大君李是李芳远的三子,才华横溢,很受太宗喜爱。相反李的两位兄长却毫无王者风范,并粗鲁阻挠太宗传位给李。
两人因王位造反,被李芳远控制,逐出宫去。李芳远长子流浪深山,二子则作了和尚。世子被废,而忠宁大君李则被太宗册封为王世子。
但是随后,李芳远自己也心伤不已,无心执政,干脆将王位禅让给了李,自己当了太上皇。
今年春节刚过,他就以太上皇的身份从朝鲜来到了大明,昨日抵达了应天府,今日就获得了朱棣的召见。
在接见的过程中,朱棣详细询问了他禅让的过程,已经禅让之后的权力分配。
李芳远虽然当了太上皇,不再理政事,但是不代表他就完全放权。
如今的朝鲜,大部分权力依旧把持在他的手中。
朱棣对这种禅让方式感觉非常新鲜,在大明,自尧舜禹之后的历朝历代,哪怕是父子之间,都没有禅让的习惯。
朱瞻基却巴不得他了解的越多越好,最好等他西征回来,就直接让位给自己。
因为他很怕一些需要延续性的政策,在朱棣回来之后,又被废除。
虽然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一些政策如果反复,造成的麻烦也不会小。
李芳远今年五十四岁,他虽然比朱棣年轻七岁,但是身体却要差一些。
面对被委任监国的朱瞻基,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想要从大明输入铜钱。
如今的东亚各国,除了南洋的一些国家,大部分国家都缺金银铜。
他们跟大明一样,将金银铜作为货币,却没有足够的金属来铸币。
而南洋那些国家,连冶炼技术都没有,所以基本上除了东瀛,每个国家都要从大明进口铜钱。
以前的大明是根本不可能满足这些要求的,但是自北明山铜矿进入开发旺盛期,石见银山,佐度岛金矿也都源源不断地供应金银,如今的大明在金银铜方面的短缺,已经大大缓解。
朱瞻基本来就一心要控制整个亚洲各国的经济,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金银铜在如今这个时代,没有太多工业价值,主要是作为货币。
在朱瞻基出海的三年中,现在大明又锻压了半两的银币,当五百铜钱,加上当五十的铜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货币。
只不过,这几年因为各国的金银差价,也让许多人加入了贩卖金银的行当,算是第一批炒外汇的。
但是整体来说,因为两家银行的建立,目前的兑换逐渐趋于平稳。
李芳远也提出了邀请大明开发银行到朝鲜开办分行,不过这个要求暂时被婉拒了。
因为朝鲜的经济秩序非常落后,要先将他们的经济纳入版图,需要大明先付出不少金银铜币。
但是大明现在自己也艰难,先卖他们一些货币可以,但是想把朝鲜的经济整体纳入,目前还做不到。
在朝鲜开办了银行,他们将大批农产品什么的换成货币流通,银行实在承受不了。
不过即便如此,朱瞻基同意让他们用农产品,土特产跟大明换取一千万枚铜钱回去,已经让李芳远非常满意了。
接见过程一直持续到了午时,朱棣在武英殿设宴款待了李芳远一行,随后才将他们送到了朝鲜的驿馆。
对于朱瞻基跟李芳远的接触,朱棣并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因为他发现,朱瞻基虽然在小事上容易犯糊涂,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看的比自己还要透彻。
就拿到朝鲜开办银行来说,要是朱棣,一口就会答应了。
但是朱瞻基宁愿支持他们一千万枚铜钱,也不愿去朝鲜开办银行。等朱瞻基分析了开办银行,需要垫付出去的铜钱,银币数量的时候,朱棣才知道自己考虑的不周。
整个朝鲜都缺钱,要是想要填满,大明不知道要拿出多少钱币来。
而且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提醒,完全是他自己想到的。
通过这件事,朱棣也更放心朱瞻基在处政上面的能力了。
这个时候,朱瞻基才回到了东华门处的咨情司,接见了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的马德钟。
虽然等了两个多时辰,但是咨情司这边并没有把马德钟当外人,晌午的时候,还专门给马德钟提了一份食盒,里面装了四菜一汤。
马德钟虽然不敢在宫中乱走,但是只是在咨情司门口这里看看皇宫的景致,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
面对马德钟,朱瞻基不需要虚与委蛇,等他见礼完毕,让他坐在了自己的下手说道:“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但是这件事我不想当做一件个例来针对孔府,所以我希望你等一个月,届时我会安排人送你到山东。”
马德钟抱拳道:“微臣自然是听殿下吩咐,何况连那曲阜县令都已经被抓,现在县衙也没人受理微臣的案子。”
朱瞻基摇头笑道:“一个县令是不够资格的,这件案子既然已经被推到山东布政司,那么到时候你自然是去济南告状。”
马德钟又问:“殿下既然让微臣迟一个月,不知是何缘故。微臣怕行事鲁莽,坏了殿下的大事。”
孙林咳了一声,警告马德钟不要乱说话,殿下如何吩咐,就如何做,哪里需要问这么多。
看马德钟有些惶恐,朱瞻基倒是笑了起来。他能想到这里,说明他不是一个鲁莽之人。
朱瞻基笑道:“孤只是需要一段时间,让户部与地方布政司,州府,组建一支新的田地清查队伍。借着你跟孔家的案子,孤要好好地打击一下如今强占良田的家族,限制土地分配,清查隐户。”
马德钟虽然知道这些事很重要,是殿下为百姓做主,但是却没有明白这里面的环节。
但是等他回到了家中,跟苏南提起了这件事的时候,苏南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孔家这次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啊!”
苏南猜的没错。
朱瞻基就是想要借助这一件案子,直接掀开士族,宗室占据土地的锅盖,这一下子,全天下的人都会恨点燃了这把火的孔家了。
他们哪怕是圣人家族,但是在利益面前,也不是天下人的对手。
他们的名声越响,案子闹的越大,恨他们的人也就会越多。
但是,这只是朱瞻基计划的一部分,因为在此之前,还有山东官员的贪腐案。
这件事,孔家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再加上马德钟这件案子,朱瞻基相信孔家几十年之内都不敢瞎比比了。
虽然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最少目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大醉一场,马德钟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他的妻子文秀原本是广西靖江王进贡给朱瞻基的广西美女,身材娇小,自小被王府养大,也没有受过苦。
嫁给马德钟以后,夫妻蜜里调油,马德钟出海三年,他们三家住在一起,相互也有照应,也不忧生活。
这次三家的相公回来,她们都是早就拿定了主意,给自己的相公生个孩子。
如今文秀已经怀孕,只是还没有显怀,坐在床边缝制一件小儿肚兜。
“相公醒了……,后晌醉酒,妾身晚上煮了米粥,相公熟悉一番,吃了米粥,再歇息下来。”
马德钟接过了文秀递过来的一杯浓茶,一口喝光。文秀想要接过空杯,却被马德钟攥住了她的手。“娘子,为夫今后也是无根之人,我们今后就以应天府为家了。”
文秀温柔笑道:“妾身父母早就不在,嫁给了相公,相公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马德钟心里一阵甜蜜,搂住了她的肩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在山东哭过一次之后,这些时日,马德钟从来都没有掉过眼泪。但是现在,搂着妻子娇柔的身体,他却忍不住落泪了。
“为夫无能,不能保护父母尸骨,但是今后,定当保护好你们母子。”
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皇家医院,已经在这里养病了十天的朱高炽,这个时候面对天空的半月,久久无声。
在他的身前,跪着国子监教授孔乐南。“殿下,孔家如今危在旦夕,全在殿下一年之间,还望殿下垂怜。”
朱高炽摇了摇头叹道:“孤如今形同流放,如不是主动提出养病,怕是要被打发到西北去吃沙子了。如果这个案子在父皇出征之前结案,孤也难以插手。”
孔乐南又再次叩首:“殿下,我孔家固然以拒粮谋利,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大业,望殿下垂怜。”
朱高炽长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起身吧,即使是陛下,也不会把孔府赶尽杀绝的。孔家看似危险,实则比孤如今还要安全。若陛下出征之前,还未结案,孤定会援手。”
虽然劝服不了朱棣,但是在朱瞻基面前,朱高炽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几日,除了杨士奇长期陪伴在他身边,连杨溥如今都还在监狱之中。
那些朝廷大臣原本对他亲近无比,但是这几日,竟然没有一个出头露面,只是让家人送来礼品。
他朱高炽又缺这些礼物吗!
但是,他不知道该恨谁,因为他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现在他拿回去有错吗?
那些大臣见风使舵,若他不是父皇的儿子,谁能认识他?
想到朱瞻基,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矛盾。欣慰自己有个能干的儿子,这些天朝堂稳定,传出来的话都是大臣们称赞他的。
但同时,他还感到由衷的嫉妒。
他不像二弟三弟他们,在国内没有了指望,还能去西洲发展。
他虽然形同被废,却哪里都去不了。
孔乐南在的时候,他有些心烦,但是离去之后,他又感到无比的寂寞。
他想念宫中的娇柔美妾,但是这些时日,她们都被限制,不能在晚间陪侍。
“何纯,扶孤回去歇息吧!”
孔乐南回到了太平坊的家中,书房里,还有几位家人翘首以盼。看到他有些沉郁的脸色,忙问道:“殿下怎么说?”
“毫无担当之辈,根本不敢跟皇上作对。”
“如果只是粮食案件,所犯者众,倒也不怕什么,但是如今我孔家因占地刨了马家祖坟一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这件事可不可小瞧。”
他们都是孔府族人,自然知道,孔家能千年不倒,靠的就是名望。
过去的多少豪门世家被大浪淘沙,只剩下孔家依旧屹立,靠的就是祖宗传下来的名望。
如果没有了名望,孔府一门书生,又有多大的能耐?
可是这是京城,如今的孔家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宗子大谬啊!如果当初在山东就把这个马德钟安抚好,哪里会有如此大的风波!”
一个身强力壮的三十岁男子说道:“哪里是如此简单!如果只是赔些银子,当初早就抹平了。但是这马德钟仗着自己是太孙亲军,竟然敢要求让宗子出面赔礼道歉,这岂不是痴心妄想!我孔府什么时候需要向一个武夫赔礼?还要我宗子亲自出面!”
孔乐南自然知道一个武夫这样做狂妄,一个千年世家的底蕴是什么?那就是脸面!
但是如今局势对孔家不利,他们也觉得事情越变越棘手。
特别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顾佐原本跟孔家并不亲近,如今他们想要走关系都走不通。
孔乐南说道:“至谦你明日去左都御史刘观家中,将我保存的唐代颜真卿真迹送与他。”
“这可是颜真卿的真迹!”
“跟孔府相比,一幅字算什么!”孔乐南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内心也颇为不舍。“我明日再去蹇府探探风声,一些事我们大厅艰难,对他却不是问题。”
虽然宫门已经关闭,但是朱高炽接见了孔家孔乐南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就被传进了宫里。
看着亲自送来消息的孙林,朱瞻基笑道:“这孔家至今仍然心高气傲,不屑向我低头,我倒想看看,他们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孙林冷笑道:“一个孔家,派一卫将士就能把他们全部消灭,殿下如此慎重以对,未免太抬举他们了。”
身为残疾,孙林这个人的思想比较极端,恨不得天下人都跟自己一样。这样的人用起来,其实更加顺手。
要是像郑和那样的,听说要对付孔家,恐怕早就劝阻起来。
朱瞻基摇了摇头道:“孔家不过是小事,重要是不能断了儒家的根……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去吧,记住不要轻举妄动,坏了我的大事。”
朱瞻基愿意让锦衣卫动手,也不愿意让咨情司动手,一方面是不想给太监执法权,另一方面就是他们许多都是变,态。
他们许多人以凌虐为乐,让他们对付一个千年世家,恐怕一个个兴奋无比,斩草除根了。
反正他们自己也没有后代,根本不怕有人报复。
薛尚宫抱着朱祁镇,身边跟了几个宫女走了进来。“殿下,该去歇息了。”
今日朱瞻基轮到蓝良娣的殿中过夜,现在见薛尚宫抱着朱祁镇,好奇问道:“怎地把祁镇抱来了?”
“都是奴婢的不是,今日跟小王爷说殿下小时候的故事,听到殿下练武,他也要练武,闹的让人静不下来。”
“爹爹,爹爹,我要练武。”朱祁镇是有些怕朱瞻基的,趴在薛尚宫的肩头,露出一张小脸,有些怯怯地说道。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你如今骨头还是软的,等你入学,爹爹就给你找个师父好不好?”
朱祁镇点了点头,不敢看朱瞻基,老实了下来,薛尚宫就将他交给了保姆,让她抱了下去。
薛尚宫在朱瞻基的身后站定,帮他捏着肩膀,轻声说道:“贵妃娘娘方才找奴婢说话了,说要谢谢殿下。”
朱瞻基知道,这是因为他说把张贵妃留在皇宫主持大局,朱棣应该已经跟张贵妃说了。
陪着一个很少碰自己的老头子一起出海受罪,自然没有没有留在皇宫当太后舒坦。
“知道了。”朱瞻基按住她的手,回头说道:“东宫这边你已经熟悉了,后宫我不会去管,西宫那边你今后要多关注一些。”
“奴婢晓得,这些天一直在熟悉西大殿和御厨的情况。”
皇宫的中轴是奉天殿这三大殿。东宫南侧是文华殿,文渊阁,经籍库。中间是永福宫,永寿宫,还有兴庆宫。
西宫南侧是演武场,朱棣处理朝政的武英殿,然后是御厨,再就是跟兴庆宫对称的西宫。
西宫现在除了几个朱元璋时期的老太妃,几乎没有什么人,但是西宫还有大御厨,一直是宫中众人了解外界消息的通道。
那里龙蛇混杂,太监,宫女都是没有前途的得过且过之辈,也难以管理。
朱瞻基以前不能插手,但是现在,必须要名正言顺地插手了。
如今的西宫等于是空着,所以朱棣喜欢在武英殿处理朝政。朱瞻基现在也可以,但是以后如果朱棣死了,张贵妃他们就要从后宫迁到西宫住。
那个时候,为了避嫌,朱瞻基反倒不好在武英殿处理政务。但是武英殿如果不利用起来,又是浪费。
同时为了控制宫内外的信息渠道,朱瞻基在皇宫的第一把火,就是想要把西宫的前后隔开。
不过这件事也不急,等朱棣动身走了,再来建隔离墙也不晚。
(发现你们都太污了,一个个都是蒸汽小火车……)
第四十九章 变化
出云国,石见港。
自从太孙殿下东征东瀛,将整个皇室一股脑搬迁到了应天府,大明与东瀛之间的勘合贸易,就变成了长期贸易。
大批的大明商人进入了东瀛的各大港口,将无数大明的商品运了进来。
如今的东瀛是没有什么工业的,只有一些手工业,但是跟大明比起来,也相差甚远。
所以各大港口发展迅速,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贸易中心。
幕府在这个过程中根本没有太多的办法,大明的商人他们根本不敢管,只能看着大明的便宜商品占据了东瀛市场。
绝大多数的东瀛人为之欢欣鼓舞,因为他们也能有便宜的衣服穿,有了饭碗,有些肯干的自耕民甚至还能买得起铁锅。
但是,对普通的老百姓好,并不代表东瀛的幕府和各大大名喜欢,因为以前的他们可以对普通百姓生死予夺,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不听话了。
这些人受到了大明商人的影响,了解到了外部的信息,一个个人心不定,千方百计想要前往富足的大明。
更可恶的是那些大明商人,他们借助东瀛对他们没有管理权,而且还有巨型商船,运送了大批的东瀛青年男女到了大明。
幕府现在唯一能自己掌握的,就是大明许可的税权。
通过收税,他们迅速收敛了巨额的财富,但是这些财富,又通过贸易流向了大明。
幕府的日子还算好过,大明协助他们建立起来税收系统,整个东瀛有了上万税吏,这些税吏每年可以给幕府收来比以前多得多的金银。
但是对大名们来说,如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人心散了,就不好管了,用残酷的方法镇压,百姓只会逃向其他大名那里,甚至跑到大明去。
但是用怀柔的方法来对百姓,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这个条件。没有从百姓这里掠夺的资源,他们根本无法维持越来越紧张的社会局势。
在后世,民间鼓吹最多的就是东瀛的工匠精神,认为是东瀛精益求精的精神,才塑造了东瀛品质。
许多工匠世家,几代,几十代都做一种事情,所以才能创造出其他人比不上的品质。
但是实际上,这不是一种主动行为,而是被动行为。
因为东瀛的社会结构是僵化的,皇室永远是皇室,贵族永远是贵族,大名永远是大名,百姓永远是百姓。
如果你是做豆腐的,你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做豆腐的,绝不会让你去读书来改变命运。
你家是做雨伞的,那么你的家族就世世代代,老老实实地来做雨伞吧!
因为被迫,东瀛才有许多家族几百年来都只是做那一种事,造就了他们精湛的品质。
可是大明如今将王室整个迁移到了大明,又涌进来了大批的大明商人,所以让如今的东瀛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整个东瀛的贵族和统治阶级都有些手足无措。
出云国,因为中央山系的隔断,这里一直都不属于东瀛的中心区域。
但是当石见银山被发现之后,这里变的越来越繁荣。
一开始,这里还只是一些自由民前来做工。纪纲有钱,从南洋买回了大批的粮食,在东瀛,粮食就是硬通货。
东瀛人自己的矿山上,劳工辛苦工作一天,赚取的工钱最多只能养活两个人。
但是在石见银矿,纪纲大幅度提高了待遇,只要不偷懒,换的粮食就能养活五个人。
这种待遇对于东瀛人来说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吸引了大批的石匠和工人。
除了自由工,银矿上还有数千奴隶,这些奴隶并不是纪纲他们擒获的,而是东瀛的大名在相互征战中擒获的俘虏。
他们这些人没有人权,被纪纲买下之后,每天只需要给吃饱,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在矿上干活。
充足的人力让银矿的开发很快就进入了旺盛期,虽然只是第三年,但是银矿现在每年出银就已经有五十万两以上。
五十万两白银,纪纲可以留下三成,这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当然,他这三成也不好拿,在东瀛,他要面对无数的暗杀,袭击,要养一大批下属。
海军虽然在这里有一处水寨,但是除了拱卫矿山,并不会对纪纲在东瀛的发展有任何促进。
而纪纲要做粮食贸易,人口贸易,却不能缺少一支可以信赖的力量。
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他招兵买马,还要跟大明高价买进各种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利益。
特别是建城的费用,属于他欠朝廷的。建城耗费了十五万两银子,这些费用都要他出,到现在,他还欠了朝廷五万两银子。
但是不管怎么算,他如今已经成了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一拨人。
“夫君,已经晚了半月,为何南洋的粮食还没有运到?”
纪纲皱着眉头让妻子田氏为他穿上了外袍,叹道:“不仅粮食没有运到,就连大明的信使船也有半个月不见了。虽然现在是北风,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啊!”
“可是大明境内有甚变故?”
“太孙现在已经贵国,能有何变故?再等几日,第二舰队的通信船总归会出现的。”
“但是存粮已经不足五千石,即便是省着些,也撑不了几日。”
大明在出云国的南部圈的这片不大的区域,除了长满松树的山坡,几乎没有平地。
原本这里人少,但是现在,光是矿工就已经超过了两万,还有他们的家眷,人口已经超过了五万。
本地没有出产,所有的物资都要从南洋和大明运来,极度依赖大明的供应。
别的东西都还好说,要是没有粮食,矿上就会停工。
纪纲没有丝毫担心,说道:“我待会儿就去水寨一行,海军那边的粮食应该还比较充足,先去借一批。”
出了房门,跪坐在门廊下的几个东瀛少女就连忙帮纪纲拿过来了靴子,不用纪纲动手,靴子给他穿上了,腰刀给他挎上了,钱袋,子弹袋,火枪,都被几个少女挂在应有的位置上。
来到东瀛几年,纪纲已经习惯了东瀛女子几乎是突破底线的服饰,不仅身体任由自己为所欲为,就连自尊,也似乎是没有的。
他虽然做不出让她们当人体夜壶,便后舔臀这样的恶心事,但是也被这边的两性伺候给彻底腐化了。
东瀛女子虽然矮了一点,小了一点,但是在伺候人上面,还真的是让人舒坦。
来到前院,今年十六岁的大郎带着几个弟弟在前院的水泥地上穿着滑轮鞋,滑冰。
自从三年多以前,滑轮鞋被传播开,就成了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
就连军中,也有一些传令兵学会了滑轮鞋,穿着滑轮鞋传令,比走路要快一倍以上。
几个孩子见了他出来,原本吵人的声音立即变小了许多。纪纲也不去管他们,沿着角门来到了城主府的主殿这里。
守在这里的护卫见了纪纲出来,一一躬身行礼,几个客卿也都迎了上来。
“城主大人,今日一早,水寨那边就来了一艘传令船,肯定会有消息传过来。”
纪纲点了点头说道:“我正待过去水寨找孙指挥使喝酒,矿上今日没什么纠纷吧?”
“矿上一切安宁,不过这粮食可不能再耽搁了。”
副城主兼银矿总管庞瑛龙行虎步地进了前殿,看见纪纲,立即大声说道:“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你们暂且退下。”
纪纲摆了摆手,几个客卿就先行退下,只留下了纪纲与庞瑛两人。
庞瑛是酷吏,向来是看不惯这些文人的,他对纪纲现在附庸风雅,找了一帮秀才,举人当客卿也不以为然,对他们向来没有好脸色。
纪纲也不以为然,连皇上都还要组建一个内阁,显然这文人也是有一些作用的。
庞瑛等人走开,才低声说道:“刚接到消息,皇上撇开了太子,立了太孙殿下为监国,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大明。”
“此言当真!”纪纲忍不住开口,却意识到庞瑛是绝对不会拿这样的事胡说,随即为之大喜。“既然是太孙殿下监国,那我就该回大明一趟,为殿下庆贺。”
庞瑛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切莫激动,如今陛下未走,你就回大明,要是让陛下知道,怕又落不着好。等陛下出征之后,再回大明为殿下贺喜,才是应有之理。”
纪纲点了点头问道:“既然是太孙殿下监国,那太子呢?”
“据说二月初一,太子殿下两次吐血,如今还在皇家医院治疗。等他出院,就会到汤池农庄疗养。”
纪纲沉吟了一阵,抬头说道:“以太孙殿下的手段,应当顺利接手才是,那最近粮食停运究竟是怎么回事?”
庞瑛扭头向外看了一眼,才又低声说道:“这就是我要撇开众人跟大人说的缘故了。根据海军信使的通报,这监发生了重大贪腐,数十万石粮食被马琪倒卖,如今南洋运粮船正在清查,所以会延迟一段时间才有粮食运过来。
大人此前与马琪关系亲密,这次的事情,弄不好还要牵连到大人身上,所以需要赶紧谋划。”
纪纲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自从马琪欲谋划大阪镇守使一职,而太孙殿下不许,我就知道这马琪不宜深交。这些年我虽然与他有粮食交易,却都是公事公办,宁愿多花钱,也没有与他私交。殿下明察秋毫,这些不用担心。”
他想了一下又说:“你今日就去山名家族,京极家族,将太孙监国的消息告知他们,我一人去惹眼,带上他们一起去,就不算显眼了。”
虽然在东瀛这里当土皇帝很是自在,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大明,没有那种让他们能感到融入的氛围。
这里的男人卑躬屈膝,这里的女人小意奉承,将他们高高架了起来,却如同锦衣夜行。
如果是太子监国,他们绝对不敢回大明,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受了儒生的蛊惑,就把他们砍头了。
太孙殿下却绝对不会!
庞瑛笑道:“属下为殿下准备的那个东瀛美女,如今已年方十三,这次也能献给殿下了。”
他管理着几万人的矿山,在其中一家发现了一个绝色美人,虽然当初那小女才十岁,他就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并且让人细心调教。
朱瞻基不喜古物,不喜金银,不好奢华,也就只喜欢女色。他的这些属下们一个个自然就投其所好。
但是纪纲却说道:“这次我先回去,你待夏日再回。另外,将矿上各种详细资料都准备一份,我怕这次回去,殿下会相询。”
庞瑛不怕纪纲会贪没属于他的功劳,如今的纪纲已经升无可升,作为外臣,他已经定位了,所作所为无非是保住眼前的位置。
但是庞瑛不同,他也想当一个像纪纲这样的土王,让家族延续下去。
他想回大明,也想打听一下庄敬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南洋如今怎么样了。
南洲,向东城。
这里是后世的布里斯班,也是南洲气候最温和的地方。
当初这里只是建成了简易的补给点,但是经过三年的开发,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集镇。
太孙殿下离开的时候,在这里留下了五百海军,三艘二级军舰,还有两艘传令舰。
除了五百海军,就还有庄敬率领的一千六百倭寇。
海军平日是不会出补给点的,他们最远也就是跑出去几十公里打猎。
但是这三年,庄敬率领这些倭寇不仅将周边的环境已经全部摸了个清楚,屠杀了足有五个不听话的部落,还拉拢这些部落小规模地开发金矿。
这件事在一开始是非常艰难的,因为太孙殿下并没有留下太多资源,他们的手里没有拉拢那些土人的东西。
但是太孙离开不到一年,就有第一批物资运了过来。除了粮食,香料,还有各种布匹,工具。
庄敬还是比较聪明的,他用一年的时间学会了一些土话,也让人教会了几百个土人孩子学说大明话。
这些孩子学起说话来比较快,一年下来,已经能够跟大明人进行简单的沟通了。
通过他们,庄敬能够把自己的命令开始传递下去。
接收到第一批物资的时候,庄敬一点黄金都没有留,全部交给了海军,换取了第二次送来更多的物资。
这些土人虽然不喜欢穿衣裳,但是他们并不拒绝穿鞋子,即使一个傻瓜,也知道穿了鞋子会更舒服,跑的更快。
他们还喜欢大明的匕首,铁箭头,长刀,长矛。但是这些,都需要他们用很长时间的劳作,才能换到。
大明人优越的生活让他们主动开始跟着模仿,学习,一个小部落,也会尽量寻来大块的黄金,来跟大明人换一口铁锅。
有了铁锅,他们也学会了喝鲜美的汤,煮熟食,用筷子吃饭。
三年下来,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会说几句大明话,捡到了黄金,也学会跟大明人交换物资,讨价还价。
当然,更多的人已经习惯了用劳作来换取食物,换取他们想要的物资。
依托在向东河的两边,目前又越来越多的部落开始定居了下来,他们主动成为了大明人的附庸。
在野外狩猎,他们经常会饿肚子,但是只要给大明人干活,他们就能换到吃不完的食物。
也有不少土人少女主动依附了大明士兵,这三年来,已经生下了超过两百个大明人和土人的婴儿。
只不过,因为形象问题,换防的海军士兵们有不少都不想带这些土人少女们回去大明,这些婴儿也被留了下来。
换防的海军已经更换了两批,一年一批,留下了有四十多个混血儿,跟随他们的母亲一起生活。
不过因为朱瞻基当初曾经交代,有这样的婴儿,大明军队要负责起来。
所以这些婴儿和他们的母亲,都被养了起来,他们的母亲也成了军营的帮佣。
等这些婴儿稍微长大一点,就要开始接受免费的教育,学说大明话。
庄敬对这些是没有兴趣的,他只管打打杀杀,谁不听话就收拾谁。
其次,他就一直在费心为自己寻找一块适合发展的地盘。
他很清楚,因为南洲并无外敌,他想要跟纪纲一样直接分一座银山是不可能的。
他带领的这一千多倭寇,以后也会被经常调派,所以封地肯定要寻找一片靠海的区域。
既然是这样,就需要找一片,沿海,能种地,自给自足,又最好有一些矿产的地方。
在向东城的南方大约两百里处,他沿着一条小河向上游寻了大约二十里地,发现了一处宝地。
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有着大片的平坦草原,水源充足,土地都是肥沃的黑土地。
更让他高兴的是,这里虽然只发现了一座不大的金矿,却发现了一座泥炭矿。
更主要是这里的面积不大,整个平原区域也就方圆两百里,面积不大,但是养活几万人轻轻松松。
那些宗室,勋贵,是瞧不上这样的地方的,但是对他来说却非常合适。
所以,他一边安排人大力开发其他地方的金矿,一边组织土人在这里垦荒。
那些大金矿,大草原他不去争,但是这里谁也不能跟他争。
那些倭寇比庄敬还要激动,他们只有一千多人,就是将加入全部迁移过来,也不到一万人。
这片与世隔绝,只能从海上来的地方,以后就是他们的家园。
庄敬将一个人口不到不到三千人的部落整体迁移了过来,帮助他们开垦农田。
到永乐十八年春节快要到来的时候,这里开发出来的几百亩第一季稻米也到了快要收割的时候。
看着这些沉甸甸的稻穗,庄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大人,昨日我们的定居点又被野人偷袭了,死了一个人。”
“知道是附近那个部落干的吗?”
“我们杀死了两人,现在尸首就在外面。看起来像是他哇部落的人。”
两具尸首被随意堆在一张平板车上,他们身上并无衣服,只能从装饰和使用的武器上来判断他们是哪个部落的人。”
庄敬打量了一番,挥了挥手说道:“你带一千人去他哇部落,将他们的男女老少都给我抓过来。如有抵抗,男人格杀勿论。”
南洲人少,不能随意杀人,把人都杀光了,谁来帮大明人干活。
所以哪怕是屠杀,也只是杀了老人和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部留下来当奴隶。
如果这些女人能怀上孩子,将来才有可能脱离奴隶的地位。
得到授权的小边一郎立即兴冲冲地召集了一千人马,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都是青壮。
更重要是他们都是全副武装,而南洲的这些部落,连铁器都很少。
只要是人口不超过五千人的部落,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而这里周边超过五千人的部落,也根本不敢惹大明人,他们还想从大明人手里换铁器呢。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小边一郎才带着大批的俘虏,趾高气昂的回到了山谷。
一看这么多人,庄敬有些傻眼了,为什么几乎都没有人受伤,就抓了这么多人回来?
见庄敬发问,小边一郎却得意地说道:“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反抗,一听说我们是去抓他们回来,他们就直接投降了。要不是为了他们部落那些破烂,昨日就能回来。”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投降?”庄敬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了,再看到这些人眼巴巴地看着地里的粮食,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他奶奶的,这些人是把自己这里当做饭馆了,赖上自己了啊!
不过嘛,只要他们听话,养这么多人,似乎问题不大。
他四周看了一圈,说道:“将他们都带到对面那座山脚那里安定下来,明日开始,就给他们搭建木板房。这些人是你他吗的带回来的,就由你来安置。”
小边一郎急了。“大人,我就只懂杀人,哪里会安置他们啊,何况,这可是七千多人呢!”
“你不操心谁操心,老子明日就回向东城,现在粮食不够吃啊!”
(不想占据太大篇幅,又想写出大环境趋势,今天这一章写的不太好。我尽快调整过来。)
第五十章 卡尔索利一家
“爸爸,我吃饱了。”恩科饭碗一丢,转身拎起书包就想跑。
蒙特看见哥哥要跑,连忙把碗一丢。“爸爸我也吃饱了。哥哥等等我……”
十五岁的恩科正式转性的时候,现在越发觉得刚过十岁的弟弟是个负累,想要装作没听见。
却听见索菲亚说道:“恩科,你是哥哥,应该照顾蒙特。”
恩科对大姐敬重,不敢违背她的话,只好嫌弃地看了蒙特一眼,撇起了嘴。
他们这些随同父母一起前来大明的孩子,现在被分成了不同的年龄段,跟着老师一起学习。
他们每天要学习半天文字,下午的时候就会出去做工,让他们迅速融入大明。
他只想跟特里娜一起去上学,但是蒙特这个小家伙天天没有一点眼色,搅在他们中间,让他许多话都不好意思说。
送走了弟弟们,索菲亚回到了屋内,卡尔索利也放下了饭碗,将昨天修改的图纸卷了起来。“索菲亚,中午我不会回来吃饭,你可以跟张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
索菲亚有些不好意思了,含羞说道:“爸爸,我也要去接受仕女培训呢,又不是天天跟他在一起。”
卡尔索利笑了笑说道:“他马上就要出征了,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
索菲亚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是啊,张马上就要出征了,最少又两年时间,她会看不到对方。
刚刚确定关系不久,她是那么的舍不得他离开。
东方男人与西方男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张是那么的绅士,那么的优雅。
跟又脏又臭的西方男人比起来,张在她的心里就是完美的。
可是,张不仅是她的未婚夫,还是伯爵府的继承人,她不能阻止他为了自己以后的家庭努力。
卡尔索利却没有这么多的忧虑,对他来说,来到大明以后的生活是美妙的,是他在罗马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美好。
别的不说,他在罗马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两顿饭,但是来到了大明,却能吃三顿饭。
三个孩子都能接受教育,快乐成长,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沿着农庄的水泥路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建筑设计研究院,守门的卫兵已经认识了他,知道他是一个大人物,还向他微微点头,右拳击打了一下左胸,以示行礼。
他站定脚步,向他们点了点头,才进入了院子。
他提前了一刻钟到来,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工作,他沿着门廊走到了东侧的一个房间,掏出了钥匙,准备开门。
一个工部主事看见他,跟他打着招呼。“老卡,昨日那个扩音铜管的支撑架构图,做好了吗?”
在一个十万人的竞技场建设一套扩音铜管的难度,并不比建设一座竞技场容易。想要让声音传遍整个竞技场,光是铜管就要八万多米长。
这些铜管的衔接,每个出音口的回声设计,都需要精心来构造。
卡尔索利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他只能按照工部专业人员的设计,在建筑结构上来迁就这些铜管的铺设。
“已经设计好了,一会儿我们就一起研究一下。”
“做出来就好,吴尚书一会儿从宫里出来,就要看图纸。”
进了房间,卡尔索利拿出了自己的茶具,提起了水壶到院子北角的开水房去打了热水,为自己泡了一壶龙井。
不少一起工作的同事这个时候都溜了过来,每个人笑嘻嘻地跟他搭话,眼睛却看向了他的茶叶罐。
以前的卡尔索利是不懂茶叶的好坏的,在罗马的时候,能有一块黑茶转,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但是来到大明他才知道,那种茶砖在大明就只有北方的那些游牧民族才会喝,就连普通的百姓,喝的都是清茶,绿茶。
他的这罐龙井是张武送给他的,是龙井的明前茶,即使在大明,也是最高等的茶叶之一。
研究院的这些吏员都是中低级吏员,舍得买这种茶叶的很少,自然就来他这里打秋风了。
卡尔索利不是吝啬之人,在一帮西洋建筑学家之中,他也是最早被大明人接纳的一个。
这里面,主要原因就是因为索菲亚与张武的婚事。
这件婚事是太子妃做主的,连皇室都接纳了卡尔索利,这些官吏自然对卡尔索利另眼相看。
但是,想要融入大明的生活不仅仅是被接纳就够的,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比如这用一点茶叶,就能拉近他跟许多人工作之外的私人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外面传来了更夫的报时的锣声,到了开工的时间,闲聊的人就散去了,很快进入了工作的节奏。
卡尔索利拿着已经修改好的图纸,进了他们这个项目组的会议室。
围绕着铜管的上下层布局,十几个人开了一个会议。在会议上,虽然有一些争执,但是都是为了工作,气氛比较热烈,但是也比较祥和。
他们这些人都是技术工匠,在官员序列里职位不高,没有太多勾心斗角的纷争。
会议结束,卡尔索利就带着几个工匠一起,前往清凉山工地上,进行现场指导。
临走的时候,卡尔索利拿了一个暖婆子,装了热水,放进了一个木制的手提盒。除了暖婆子,还能放进几个茶碗,喝茶非常方便。
“老卡,你也该找个下人了,省得以后出门,还要自己提着茶壶。”所正蒋克文笑着将卡尔索利请上了马车。
卡尔索利现在是没有级别的,他目前只是在建筑设计研究院挂了一个主管的名号。
而工部主事一般都是六品,所正也是七品,按说不该对卡尔索利这么客气。
但是他是朱瞻基指定的竞技场设计师,在竞技场的项目上,目前只有项目总管,工部尚书吴中才能管卡尔索利。
吴中虽然是工部尚书,也是建筑专家,但是他还有朝政要处理,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工程。
所以,在建筑设计研究院,就没有人能再管着卡尔索利了。
加上他女儿要嫁到彭城伯府,跟太孙的舅舅当亲家,所以一般的官员,还是很看好他以后的发展。
虽然以卡尔索利的身份,很难直接进入官场序列,但是现在工匠和商人都能封爵了。
卡尔索利有这样的关系,建好了竞技场又是立了大功,未来封爵是指日可待。
只要在大明有了爵位,当官不当官,差别都不是很大了。
坐在马车上,卡尔索利望着外面的街道,忍不住看入迷了。
虽然已经来了大明两个月,但是这里与罗马迥然不同的市井文化,仍然让卡尔索利为之痴迷。
他也随同同僚一起见识了一番这里的青楼,这里的几女都要比罗马的高雅的多。在罗马最好的几女,论起优雅,也比不上这里花魁的一根小指头。
还有那各种各样的美食,即使在家乡家族最辉煌的时候,也享受不到如此奢华的生活。
这里普通百姓能享受的,在西方,就只有那些大贵族才能享受的到,付出的成本是天壤之别。
马车进了工地,卡尔索利就打起了精神,开始投入在工作之中。
这座清凉山竞技场与罗马竞技场虽然在结构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外形截然不同。
太孙殿下要求摒弃那些无谓的雕塑,要求在坚固和方便上下功夫,所以整个竞技场的设计非常简约,就是一个椭圆形的球场。
但是为了安装回音设备,这个竞技场周边又增加了八个巨大的支撑柱。这些支撑柱不仅撑起了整个竞技场框架,还能搭建布设铜管以及回音壁的结构。
而且,竞技场的外围,殿下还让设计成了各种店铺,准备以后出租出去。
虽然竞技场还刚刚开始建设,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前来询问了。
这些人当然不是普通人,都是大贵族们。
他们基本上都有自己的蹴鞠队,不仅想要在这里租了店铺当球队的总部,还想能直接租借球场,在球场不用的时候,用来举行比赛。
如今应天府的球队超过了三十支,虽然都不是专业的,但是每次比赛都能吸引很多人观看,人们已经形成了看球的氛围,而且,还能利用看球来赌一把。
不过,因为监去年通过赌球就赚了十万银币,如今朱棣对私人庄家打击的厉害,除了监,严禁其他人开设赌局。
十万人的竞技场啊,一个人哪怕只是收五十个铜钱,一场比赛就能收入五千枚银币。
如今的球员只有一点俸禄,没有其他奖励,哪怕一半给球场,也有两千枚银币的收入,赚大发了。
工部开设还以为花十万银币来建设一座竞技场是亏钱行为,但是现在看起来,竞技场还没有建好,成本就能收回来了。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算法,一个球场当然不可能给几十家球队一起使用,最多只能给两三家球队使用。
想要回本,最少还需要几年时间。
“老卡,南面这里的山石挖开,下面有泥沙路基,如果想要安全,最少还要增加两千方的水泥。”
“两千方怕是不够,我计算了一下,差不多需要额外增加四千方。”
“这样会不会超支啊?”
“超支的事情你不用管,殿下要求我们以安全为主,就必须做到完美。跟监要银子,由我出面就好了。”
朱瞻基曾经承诺过他,不要怕超支,所以他也根本不担心这些。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要建造一座比罗马竞技场更加恢弘的竞技场。
时至近午,从皇宫出来的吴中并没有直接回下马桥,而是也来到了清凉山这里。
工地上超过五千工人正在辛苦劳作,他没有惊动那些人,直接来到了被作为总部的清凉寺。
一进门,就听见了卡尔索利正在跟监的账房冯海在争吵。“冯长随,我知道十万银币已经很多了,但是一座建筑想要建的完美,安全,就不能严格控制开支。如今南侧的地基塌陷,如果不增加水泥的用量,以后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老卡,这件事你跟我说没用,我的上面还有库管,总管,他们不点头,我哪里有权力拿银子出来!要不你去找殿下,只要殿下点头,别说多两千枚银币,就是加一万银币,也没有问题。”
吴中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卡尔索利的确是个干事的人,但是不懂大明官场规则,经常做一些无用之功。
他笑着跨过门槛,进了屋内。“小卡,你就别为难冯长随了,这件事可不是他能做主的。要增加经费,你必须先打报告给我,由我去跟殿下说,这件事要从上面安排下来,而不是你在这里折腾。”
他是一部尚书,房间内的人都不敢马虎,纷纷起身行礼。
吴中摆了摆手说道:“大伙都忙着,就别多礼了。来,小卡,跟我说说。你准备如何解决铜管的上下衔接支撑结构。”
彭城伯府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忙着筹备张威与西宁侯府宋家小姐的婚事。
张武这个闲人除了隔两日需要到军中报备一次,就只等陛下宣布出征日期了。
所以他几乎每日都要到下马桥农庄一次,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索菲亚在那里忙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索菲亚家里现在没有佣人,三个男人的衣服都要她浆洗,然后还要准备每日早晚两餐。
张武一直念着要将家里的佣人安排一个过来,但是索菲亚坚持不肯。
只是准备两餐饭,洗衣服,她其实不算忙。每日还能抽出时间到一帮宫女担任老师的仕女培训班那里去学一些适应大明的能力。
要不是张武天天来找她,她甚至还想去报一个厨师培训班,好好学一下怎么做出美味的大明菜来。
好不容易等索菲亚忙完了家里的卫生,张武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出门。“那朝鲜使团昨日才到京城,今日会售卖一些精美豹皮,漆器,要是我们去的晚了,怕是都没有了。那些倒也罢了,不算稀罕,但是他们的漆器不错,买了回来装首饰最合适。”
等到了院子里,看到自己带来的马夫惊讶地看着他们拉着的手,张武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向她躬身行礼道:“对不住了,我一时心急。”
索菲亚羞红了脸,却低声说道:“我很喜欢呢!”
张武一听,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冲马夫说道:“还不赶紧去摆正马车……”
那马夫也不气恼,笑嘻嘻地转身就走,丢下一句:“二少爷,别忘了夫人来的时候交待的话……”
索菲亚奇怪问道:“什么话?”
张武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母亲明日要去西宁侯府给大嫂插花,说让你也跟着一起去,不仅能见识一下我们大明的婚礼过程,也能让你们妯娌先熟悉一下。”
索菲亚的中文水平还不能理解妯娌的意思,问道:“什么是妯娌?”
“就是兄弟妻子之间的关系,在大明称作妯娌。你跟未来的大嫂,就是妯娌关系。”
索菲亚有些自卑。“听说她还是个郡主呢,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
张武笑道:“我喜欢你就好了嘛!走吧,我来帮你锁门……”
两人乘坐马车进了城,来到了秦淮河到鼓楼之间的闹市区,两人下了马车,张武给马夫了一个当五十的铜钱,打发去茶馆听说书,自己带着索菲亚逛了起来。
大明的一切对索菲亚都是新奇的,不管是糖人,面人,木钗,木梳这些小玩意。还是刺绣,丝锦这些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奢侈品,都能吸引的她流连忘返。
来到大明,她才知道,原来丝绸的种类有那么多,光是从品种上,就有绢、纱、绮、绫、罗、绸、锦、缎、缂丝等等。
同一种东西,从产地上来分,又有不同的分类。
虽然这有点像土包子进城,但是索菲亚愿意跟张武一起逛街,接受这些新的知识。
而张武也像一个骄傲的孔雀,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博学,这让他有一种被依赖,被信任,被崇拜的自豪感。
虽然在应天府,西夷女子不少,许多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那些女子大多是被豢养的歌女,舞女,能跟一个贵族一样的年轻人一起逛街,而且还跟小两口一样,依旧吸引了不少人关注。
不过,普通人不敢来打扰,那些贵族子弟也知道这件婚事是宫中同意了的。所以自然没有人会认错人,说出让索菲亚不开心的话来。
两人进了朝鲜人开设的一家店铺,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张武自矜身份,不愿意去挤,看着这一幕傻眼了。
他来只是想给索菲亚买几件新奇的漆器,给她把玩和装东西,对那些豹皮之类的反而没有什么兴趣。
见了这副场景,两人就打了退堂鼓。
“那里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人?”
张武看了一下笑道:“是监的动物园,走,我带你去动物园看看,许多动物你怕是都没有见过。”
这话不假,欧洲特殊的气候环境,是没有大型动物的。他们连老虎狮子都没有,更别说大象,长颈鹿这样的动物。
索菲亚果然看的津津有味,虽然天气寒冷,许多动物都显得没有精神,但是她依旧很开心。
特别是有一对黑眼圈的猫熊,让她连呼可爱,站在那里看猫熊吃竹子,都看了两刻钟。
张武忍不住在想,她这么喜欢,等这次西征回来,也让人去一趟西川,抓两只猫熊回来养着。
到了午时,张武带着索菲亚来到了张府在鼓楼东开设的一家酒楼,上了二楼的雅间。
如今这个时代,女子基本是不能单独出门的,特别是十岁以后到结婚的少女阶段,要是抛头露面,会嫁不出去。
倒是结婚以后,限制松了许多,毕竟百姓也要生活。
男人做工,干活,女人要买菜,买米,做饭,还要把手工活拿出来寄卖。
索菲亚虽然跟张武一起出来,但是出来逛街可以,要是在外面吃饭,就不行了。
但是如果是到张家的酒楼来吃饭,又没有了限制,因为这是属于“自己家”的产业。
看着索菲亚艰难夹起了一块东坡肉,放进了嘴里,露出痴迷的神色,张武就觉得满足无比。“好吃吗?”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在罗马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能来到这富足的大明,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更没有想过,会遇上你。”
“这些都不算什么。”张武得意地说道:“以后你嫁给我,不仅不用干活了,还专门有人伺候你。你只要帮我好好管好家里就好了。”
索菲亚点了点头说道:“上次太子妃殿下还跟我说了,等你走了,会派人来教我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一定好好学,今后……今后……”
张武看着她娇羞的脸,忍不住神魂颠倒。“今后怎样?”
“今后……做你的好妻子。”
张武乐呵呵地傻笑起来,对眼前的可人再满意不过了。
他在出海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西夷女子,他以为自己会跟其他人一样,被家里安排一门亲事,不管女方姿色如何,他喜不喜欢,都会成为他的妻子。
最多,如果妻子合他心意,就多疼爱一番,如果不喜欢,就多找几个妾室。
但是遇到了索菲亚,她几乎满足了他对女人的所有期望,他不是一个情场初哥,出海途中也不是没有找过女人。
但是面对索菲亚,他连一丝亵渎之心都没有。
从街上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两个人都有些好奇,忍不住望了过去。
只见一群内侍护着一队车驾经过,索菲亚不认识旗帜,但是张武认出了这是东瀛王室的车队。
那像个小猴子一样的东瀛国君没有看见,应该在马车里面。
但是恰好一阵风吹过,掀起了马车窗口的窗帘,露出了娇美的东瀛王妃。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笑着趴在了窗口,好奇地向外张望。
看到他那张脸,张武身子一震,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们是谁?”
“没什么。”张武喝了一大口酒,掩饰住自己的惊恐。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像太孙表哥啊!
(感谢汐牧羊人成为本书的盟主,明日一万二。)
第五十一章 不能声张
相比张武的后知后觉,朱棣却是早就知道了此事。
最开始,他听到内侍说王妃生下来的孩子像自己,还满心诧异。
他就是远远地见过这个娇怯的王妃一次,这孩子跟自己可没有关系。
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朱瞻基的身上。
再一算时间,他越发明白了过来。
孩子满了周岁之后,他也借机召见了东瀛王室一家。只看到这个孩子跟朱祁镇差别不大,都有他的这张大脸的痕迹,他也忍不住为自己孙子的好手段感到赞叹。
但是,这件事绝不能声张,反而要做一些掩饰。
所以随后,他就赏了称光王府一张自己的画像,这张画像不写意,但是画的跟他本人很像。
随后,越来越多的流言就从称光王府传了出来。
今天有人说小王子看见朱棣的画像就笑了,明天就有人传小王子最开始学说话,说的就是大明话。
到后来,应天府人人都知道小王子跟大明有缘,就连长相,也跟大明皇帝越来越像。
却根本没有人把他跟已经出海的太孙联系在一起了……
朱瞻基并没有想到,只是偷偷摸摸的两次,竟然珠胎暗结,还真生下了一个带把的。
今日朱棣召东瀛王室进宫他并不知道,看到小王子的时候,他差点跳了起来。
再看到王妃那柔情似水的眼睛,他忍不住有些心虚了。
但是回过头来,看到的却是朱棣玩味的神情。他登时知道,自己露馅了。
不过,他对此并不惊慌,因为他很清楚,朱棣心里恐怕暗喜不已。
称光王自去年冬季起,就身体欠佳,一直卧病不起,今日陪同秋子一同见驾的是小松宫亲王与伏见宫亲王。
听朱棣与他们谈话的意思,因为称光身体不好,秋子性弱,小王子年幼。如今的称光王府,也基本是以他们这两个亲王为主。
这次接见属于是例行接见,因为秋子在,朱棣甚至没有留他们在宫中吃饭,只是赏了他们一些吃食和绸缎,让他们就离开了皇宫。
他们一走,今日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朱棣跟一帮内阁和尚书说道:“今日朕想清静一下,就不留诸位爱卿进膳了。”
大臣们会意地长揖辞别,朱棣带着朱瞻基也从武英殿移驾到了谨身殿。
在大殿坐下,身边只留下了王彦,朱棣这才说道:“要不是朕发现,你似乎还不想跟朕说?”
朱棣平日跟朱瞻基说话都是用我自称,现在用朕,就说明他哪怕很开心,也要敲打一番朱瞻基了。
朱瞻基立刻说道:“孙儿岂敢,只是孙儿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诞下龙孙。”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果真是我朱家的龙种,那朕也就放心了。原本想要关他们十年八年的,现在看来,还是把他们放回东瀛更好。”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其他人可以放回去,但小王子不能。今后应当立下规矩,所有的王子,都应该在我大明接收教育,直到十八岁,才能返回东瀛执政。”
朱棣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只有在我大明长大,对我大明才有归属感。不仅东瀛,我觉得其他受我大明册封的王室都应该如此,这点银子,我大明还是花的起的。”
朱瞻基笑道:“城东虽然地势开阔,但是这些年开发,也没多少空地了。孙儿准备将如今的羽林卫学外迁至太平门外,玄武湖与紫金山之间。现在的羽林卫学重新修葺一番,今后作为我大明皇子皇孙就学的地方。至于那些属国的王子王孙,也可以安排在这里。不过分开教学。”
见朱瞻基考虑周到,朱棣点了点头,最后警告他说道:“在明仁没有正式被立为太子之前,你不要跟那个女人再有瓜葛,否则泄露出去,东瀛人会发疯的。”
“孙儿晓得轻重。”
最后这句话才是朱棣今天召见秋子她们来见驾的主要原因,这件事哪怕让人怀疑,但是绝对不能落下实证。
否则的话,偏激的东瀛人一被刺激,耍起性子玉石俱焚,一招好棋就变成臭棋了。
想到秋子柔美的身段,朱瞻基忍不住暗叫可惜了。
陪朱棣吃过了午饭,他就又忍不住准备出宫了,这次倒是去的不远,就在承天门外的五军都督府。
朱瞻基当然管不了他,也不想管,他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现在,除了山东大案的刑讯,他最关注的就是两家银行的账目问题,偏偏银行的账目,又是最难理清的。
自永乐十四年低银行开始筹建,十五年初正式开业,大明发展银行和大明商业银行,已经成为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动脉和经脉。
大明发展银行主要负责国家大事,和经济秩序。官员的俸禄,士兵的俸禄,包括国家拨款,如今的朝廷拨款,都是通过这家银行实施。
原本这家银行并没有提督,只是由户部侍郎郭资统率。
只是后面规模越来越大,涉及的银两越来越多,最后提升了郭资为发展银行提督,从二品,仅仅只比尚书低了半格,比侍郎高了半格。
而大明商业银行则是监银作局直管,也是由银作局大太监常宝贵直接管理,主要负责商业借贷,资金流动。
这两家银行只有经营权,但是钱袋子全部被捏在大明银行的手中,但是大明银行没有经营权,只有监督权。
两家银行之间金银币的流通,都是通过大明银行的控制,调节,但是大明银行不参与经营。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央行与商业银行分工,朱瞻基原本以为这种模式已经很完善了,却忘记了现在是皇权社会。
其他人都好说,当朱棣带头破坏规则的时候,再好的制度也就只是摆设。
但是,朱棣偏偏认识不到这种错误。
他知道规则的重要性,更知道制定规则的重要性,但是并不认为自己从银行里用钱就是错误的。
在他看来,这世间的一切,他都可以予夺予取。
幸亏朱瞻基当初立下了规矩,大明银行只有管钱,调配的权力,任何一笔金银的出入,都必须通过商业银行来运作。
而他提拔的总督陈也很强硬,任何人都不能从大明银行得到一枚银币。
所以,银行的根基并没有坏,坏的主要只是大明发展银行的账目和经营。
大明商业银行,本来就是皇家的钱袋子,管理天下商业,所以朱棣从里面拿钱是天经地义,几年拿了两三百万,也主要是浮盈。
偏偏朱棣觉得这是自己的钱,还不想挪用,主要是从发展银行拿银子。
而且监们一个比一个精明,都恨不得找到同僚的贪腐证据,将对方赶下台。
所以大明商业银行的运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是大明发展银行就不行了。
这里的资金主要是户部投入,每年开工的工程,朝廷的运转,都要通过这家银行。
朱棣一下子抽走了三百多万银币的资金,倒没有影响到其发展,但是禁不住伸手的人多。
幸亏是大部分官员也都更信赖发展银行,愿意将自己的钱存进发展银行,所以才让这家银行依旧看起来很好。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家银行有了一个大窟窿。
朱瞻基带回来了超过两千万财货,金银占了一大半,其他才是军马,矿产,特产。
户部这边,郭资也大舒了一口气,认为发展银行有救了。
救当然是要救的,但是怎么救,救到什么程度,朱瞻基还要好好捋捋。
朱棣挪用的资金就算了,其他宗室,勋贵,大臣们借用银行的资金来为自己囤货,进行贸易,这笔账都要好好地算算。
这些时日,郭资几乎每天都要来找朱瞻基一次,想要从银作局那边提取一些金银币。
他张口就要五百万,被朱瞻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给了他一百五十万,先让他应急。
实际上,五百万银币也填补不了发展银行的窟窿,因为朱棣就挪用了近五百万,而其他人挪用的更多,没有一千三百万银币,根本填不满这个窟窿。
朱瞻基是有钱,这次出海换回来了超过两千万,但是成本不到五百万,即使算上开支,获利也在三倍以上。
但是这样帮所有人来擦屁股不是他的性格,更不能培养出来一堆蛀虫,如果人人都把银行当做自己的钱袋子,那就离倒闭不远了。
他在等,只有等朱棣出征了,他才好动手。
解决问题可以等,查账却不能马虎。
这些时日,处理公务之外,他就一直在组织咨情司和商业银行的职员,对发展银行的所有账目进行清查。
而且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各种各样的应酬。
他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他也必须要接见不同的人,并且进行各种针对性的拉拢,打压,收服。
何况,他还要有自己的私生活。
他可不是崇祯那种为了处理朝政,一天到晚都投身在工作上的人,而且如今的大明局势欣欣向荣,根本也没有必要。
虽然如今的大明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这不是某个人,某个方面的问题,而是属于时代的局限。
整体来说,如今的大明已经度过了明初的萧条。农业逐渐发展起来,而工业更是快速发展过程中,百姓的生活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在永乐十二年以前,各地经常还有饥荒,每次都要饿死无数人。
应天府里因为管理严格,没有乞丐,但是其他州府,每年冬天都要无数冻饿而死的乞丐。
以洛阳为例,前些年,每个冬季申报上来的饿殍都超过五百人,但是永乐十四年以后,都降到了一百以下。
而且这些人,大部分都还不睡因为饿死,而是因为疾病而死。
大明逐渐走上盛世,所以朱棣才无心朝政,也不想陷身蝇营狗苟的跟大臣纠缠之中,
他一心想要立下不世之功,赢得身前生后名。
在原本的世界里,他连续五次北征。但是这一世,因为朱瞻基的运作,如今的漠北已经不能形成威胁。
朱瞻基又把东瀛给征服了,所以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帖木儿国。
“参见殿下……”
朱瞻基快步走了两步,扶起了头发花白的刘江,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扶起了刘江,他才又扶起了在他身后跪下的他的儿子刘安,心里还在猜测这父子俩今日求见是为何事。
刘江也算是最早跟随朱瞻基的人,并且一直协助朱瞻基整合大明水上力量,将水师变成了真正的海军。
所以对刘江,朱瞻基还是非常喜欢的,哪怕在后来发现,他的能力有限,担任海军都督实在有些勉强,朱瞻基也没有想过更换他。
当然,这个能力不足是治政的能力不足,在统率下属,行军打仗方面,他的能力依旧是值得信赖的。
经他手训练出来的刘安,可是大明讨伐明古鲁的先锋,带给了大明一场完美的胜利。
在朱瞻基开始监国以后,他在海军的办公室就没有去了。刘江想要再见他,还需要来宫中。
请了刘江在会客室内坐下,刘安也目不斜视,坐在了下首,一言不发。
刘江里嗦地说了半天,朱瞻基也没有听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直到看到他不时望着那些内侍,朱瞻基才明白了过来,把其他人打发了出去。
刘江这才又单膝跪拜道:“荣此次前来,实为向殿下告别。”
朱瞻基眉头一皱,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详。“广宁候至今老当益壮,何出此言啊……”
刘江笑了笑说道:“臣生于至正十一年,如今已经是六十九岁,能称得上高寿。虽然时日无多,但是这辈子蒙殿下青睐,能以冒名之身成就今日成就,当可谓虽死无憾。”
刘江其实并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刘荣,而他父亲的名字才叫刘江。他替父从军,跟随徐达一起北伐,驱逐蒙元,后来就一直留在了燕山卫。
当他最开始被封为广宁伯的时候,这件事才被揭开,但是朱棣并没有生气,反而嘉奖了他一番,允许他换回本名。
能从一个乡下百姓,登上一国总督的位置,刘江也的确称得上是无憾。
朱瞻基正色说道:“可是广宁侯身体有不妥,此事不可大意。这一路出征,仅仅是海军就有十万众,若广宁侯隐瞒病情,影响的可不是一家一户。”
刘江摇了摇头说道:“臣虽然时常倍感短气,年老乏力,但是依旧还能动。只是这次出征,一去短两年,长三载,老朽实在不敢奢望还能看见大明的土地。”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皇祖父当初任命你为海军总兵官,我就认为有些不妥,老大人这是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刘江却说道:“殿下,荣是海军总督,也想驾船前往那无际大海,荣也是将军,将军最好的归宿不是在床上死去,而是在战场上死去。陛下征召,荣只有欣喜,绝无半点畏惧,还望殿下成全我这个老朽的一点心愿。”
朱瞻基扭头看了看刘安,问道:“你就没有劝劝你父亲?”
刘安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身为人子,安当尊父命,身为指挥使,臣也该为总督大人如此行为喝彩。”
刘江的几个儿子都早逝,只有幼子刘安活了下来。他的老妻早在多年前就去世,如今了无牵挂,有心马革裹尸,朱瞻基倒也不忍拒绝。
看到他带刘安一起来,朱瞻基明白了他的心意,说道:“广宁侯且放心去,你刘氏一门忠烈,孤定当保你家世太平。”
刘江,刘安父子一同拜谢,刘江这才又说道:“痴儿活了半辈子,依旧看不明白,这次也要执意随我一起去,我念他打仗还算趁手,这次也将他安排在了军中。”
他这样一说,朱瞻基更觉得刚才的话应承的舒坦了。他望向刘安说道:“这次西征,乃是国运之战,能不能将广宁侯变成广宁公,就看你的表现了。”
“臣一定效死征战。”
让李亮送走了刘江父子,他让孙林拿过来了这次海军出征的将帅表。
第一件舰队的保定候孟瑛如今属于是养老,第二舰队的易信肩负着开拓美洲路线的任务。
第三舰队的朱真跟随朱瞻基出海三年才刚回来,所以海军的副总兵官就安排了第四舰队的顾兴祖担任。
第四舰队负责广州湾到南洋的巨大海域,让顾兴祖担任副总兵官倒也合适。
只是朱瞻基与他只有一次短暂接触,不知他能力如何,难免有些担忧。
他出身将门世家,将门世家后代的整体能力相对不错,因为从小就接受各种教育。但是,这里面不乏赵括这种纸上谈兵之辈。
考虑了一番,朱瞻基又觉得自己过虑了,即便是顾兴祖能力不行,也还有刘安,还有黄渊,还有海军各指挥使。
上面还有一个朱棣这样的战神排兵布阵,出不了大漏子。
见朱瞻基长久不作声,李亮忍不住催促道:“殿下,张贵妃和太孙妃她们都在候着,就等你去给英国公贺寿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了。”
“吩咐摆驾,我就不换衣服了。”
张辅今年是四十六岁生辰,不是整寿,他现在也装低调,并没有大过。
不过即便如此,朱棣也赏赐了不少财物,只是不会去给他一个晚辈过寿。
但是朱瞻基作为晚辈,还是需要过府最少坐上一坐的,否则的话,满朝文武又会有其他心思了。
过了一会儿,张贵妃和孙娴她们就结伴而来,众人就在东华门处登上了马车,一同前往张府。
张贵妃与朱瞻基他们不同,朱瞻基只是准备了一套内库刚研制出来的拉丝铠甲。
这种拉丝铠甲是一件半身铠,一直兜到裆下,重达三十斤,但是用钢丝拉制的铠甲具有很好的柔韧性,几乎不影响行动。
这种铠甲本来是专门为朱棣研发的,不要说刀剑了,用硬弓五十步都射不穿,至于火枪,更是拿这件铠甲没办法。
不过铁丝易制,钢丝难成,做坏了多件,才得了两件。
朱棣有一件就够了,另一件给了朱瞻基。
但是朱瞻基对这铠甲没有兴趣,他现在内功大成,只要不是近距离对准要害的袭击,很难伤到他。
所以这次干脆当成礼物送给张辅,毕竟他以后上战场的机会更多。
但是张贵妃就不同了,她身为张家女,吃的,穿的,用的,准备了几大车,一早就让人送了回府。
坐上了马车,看到孙娴怀里的朱祁镇,他才想起了另一个儿子。
他伸手召来了刘万,吩咐说道:“清查一下我从西洋带回来的物什,将给小王爷们准备的礼物,也准备一份,给妃子们准备的礼物,同样准备一份。不可过重,也不可太轻,另外再给称光王准备一些药材,一并送给称光王。”
孙娴眼睛瞟了一下朱瞻基,等刘万离开,才说道:“哼,我早就知道了!”
朱瞻基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勾了勾。“过来。”
孙娴问道:“你能做,还不让我说啊?”
朱瞻基坐定,靠在了马车的隔板上,拍了拍大腿。“过来趴下,让我打你三下,作为惩罚。”
孙娴噘着嘴委屈说道:“妾身做错了什么惹得殿下不愉?”
朱瞻基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过了两月都不说,让我今日才知?”
孙娴一想也是,自己知道却不跟殿下说,也难怪他不开心。她将朱祁镇放在马车中间的虎皮上,扭扭捏捏地过来趴在了朱瞻基的腿上。“殿下不要打重了,妾身一会儿还要在英国公府应酬。你要是觉得不出气,等回来了妾身再主动受罚。”
朱瞻基哈哈笑道:“你呀,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我怎么舍得打伤我的贤妻呢?”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他的手却没有停,轻轻在她翘臀上拍了三下,大手放在上面却不拿下来了。
孙娴被他揉捏的心都要化了,媚眼如丝地扭头看着他的眼睛,颤声说道:“殿下,光天化日,先饶过妾身吧。”
朱祁镇看见父母玩乐,也挪了过来,抱着朱瞻基的腿问道:“爹爹,娘亲,你们在玩什么啊?”
(顾兴祖这里是个bug,我开始的时候本来想写顾家的第二代,顾兴祖却是第三代,比朱瞻基年龄还小,自然不可能当第四舰队总兵。不过已经写了,就将错就错吧!)
第五十二章 被遗忘的人
大明南疆。吕宋岛。北明街。
有了大明源源不断的工具支持,人力支持,原本肥沃的吕宋岛平原,被许柴佬一片片地整体开发,变成了无垠的良田。
自永乐十六年,监舰队就成为了移民的主要途径,大批的货船从大明装满了人,运到南洋。
随后,在南洋又装上大批的粮食,被运到大明去。
这种频繁的往来已经超过大明与交趾的联系,因为这片土地虽然孤悬海外,距离大明福建的距离,还近于到交趾的距离。
而且,这片被上天赐福过的土地,实在太得天独厚了。
吕宋岛虽然主要是以山地为主,但是在群山之间,还有大片的肥沃土地,在岛中央和北部的平原面积加起来,都有江苏的一半大小。
而且这里绝不缺水,到处水流纵横。如此大面积的土地如果全部开发成良田,产出的粮食能供应小半个大明的百姓吃饭。
而在吕宋的山地之中,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金属矿产,根据大明工部近几年的不断勘探,发现的铜矿和金矿有十几座之多。
就连朱棣,对这里也是越来越重视。
虽然南洋开发的大计一直在谋划,但是吕宋岛一直没有被列入开发计划,因为这里直接被朱棣划为了直属疆域。
大明会直接向这里派驻任官,教化百姓,发展农业,开发矿产。
但是,这里也并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台风是在太多了一点。
吕宋岛一年有半年的时间,总是会毫无征兆地突发台风。台风带来的暴风雨,严重地影响了本地人的生活。
不过,大明的老百姓是坚韧的,他们在福建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台风,可是福建绝对没有这么多的无主良田可以供他们开垦,种植。
哪怕条件再艰苦,他们在这里扎下根来,繁衍生长。
这两年间,吕宋岛增加了超过二十万大明百姓,他们被发放了工具,划分了土地。
而许柴佬面对这些乡亲,竭尽全力为他们服务,挖河,修渠,力争让每一片土地都不缺水源。
所以现在的吕宋,比依旧有匪患的交趾,发展的更加迅速。
许柴佬如今在吕宋的威望日益增高,就连朝廷委派来的官员们,也对这个不是科班出身的四品知府敬佩不已。
此人虽然不读圣贤之书,却行圣贤之举。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许柴佬多了一项烦恼,因为当初被朱瞻基关在这里的朱贵,现在要死了。
三年前,朱瞻基将族叔辽王世子关押在吕宋,并且严禁任何人与之交流。
即便是一个性格坚韧之人,三年不能与人交流,被关押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会变得神智失常,更别说一个养尊处优的暴虐世子了。
一开始,他还试图爬墙逃跑,但是到了后来,他怕了卫兵的长矛,再也没有了想要逃跑之举。
在第二年,这个朱贵就疯了,整天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光着身子到处游荡。
每日负责看守他的卫士都是准时送去饭菜,他已经习惯了用手来抓,而不是用筷子。
他的身体越来越脏,逐渐消瘦不成人形。
许柴佬向朝廷上书了数次,不管什么要求都能得到满足,皇上亲自颁发的嘉奖圣旨都还摆在家族小祠堂内。
但是,关于朱贵的问题,从来没有得到回复,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把他忘记了。
十六年,十七年,朝廷两次派来特使,送来了数百儒生,还有一支超过五千人的军卫,协助许柴佬在岛上建立完善的统治架构,但是提到辽王世子,却没有一个人能给许柴佬一个结果。
辽王一系的确是失势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宗室子弟啊!
即使皇上没有原谅的意思,怎么连辽王府都没有一个人来关注这位世子呢?
他原本还期待太孙殿下归国的时候,能够想起这位世子,将他带回去。
但是殿下在海外待足了三年,最后被皇上催着回去了大明,回程的时候没有经过他们这里。
这个朱贵,就这样又被遗忘了。
现在除了关押朱贵小院周边的土人小孩子会时常兴致勃勃地去看一眼那个疯子,根本没有谁还记得他。
去冬以来,虽然吕宋冬日也不冷,但是已经疯掉的朱贵在大雨中睡了一夜,一直过了几天,守卫才从没有动过的饭菜上看出了朱贵情况不对。
情况被汇报上来之后,许柴佬三年来第一次去看了朱贵,却发现他已经快不行了。
他只能一边找人给朱贵诊治,一边委托监的运粮船带信回大明。
但是他自己都不做指望能得到指示,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可能是这三年来的囚禁让朱贵久经磨难,也可能是朱贵老天庇护,虽然医生只是给他开了几服药,他竟然坚强地熬了过来。
至今已经两个多月了,他依旧没有断气,还在顽强地活着。
只不过,这种躺在床上不能动地活着,恐怕比死还要难受。
这一日,许柴佬率领一帮部众正在北明街新修的皇室别院视察。
这座皇室别院位于北明街唯一的一座小山丘上,四周引流成河,建了三丈高的城墙。
城墙有四个瓮城,可以各容纳一千军士拱卫。
别院共有一个大殿,一个主殿,还有九十七间房子,形成了一处九十九间的城堡式建筑群。
间绿树成荫,处处鲜花怒放。
不过,这些耗资都不是由许柴佬出的,也不是吕宋百姓承担,所有的花费都是监一力承担。
相反,吕宋百姓因为售卖砖瓦,提供服务,还能赚取到工钱。
这样的别院还不止一座,吕宋这里有一座,星城有一座,在西洋的柯枝也有一座。
这别院是为朱棣西征准备的,虽然他住不了几天,但是皇室的威严不能丢。
感觉再无疏漏,许柴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衙役带着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
“大人,朝廷有船到了。”
一听是朝廷有船到,而不是监有船到,许柴佬精神一振,问道:“来使是何人?”
(牙疼的受不了,去打针了。今天承诺一万二还差四千,对不住大家,明天争取补上。这两千字不算加更。)
第五十三章 风暴
北明街就是后世的马尼拉,后世的巴石河,在这个时代被泉州人许柴佬称作南晋江。
南晋江河口南边,就是朝廷在这里设立的海军第四舰队北明街水寨大营。
这个水寨有一卫人马,士兵五千六百人,加上其家属,亲眷,人口达到了近两万。
水寨有一级战舰三艘,二级战舰二十七艘,另有数艘货船与百余艘传令船,三级战舰。
他们不参与吕宋府的管理,只管清肃吕宋北到大明福建,南到苏禄国,马鲁古国海域的海路安全。
在水寨里面,不只有海军衙门,还有监的转运司,海关,朝廷的都转运使司,提举司等衙门。
如今的皇室别院就建在水寨的东侧,这里的百姓也都被转移到南晋江的北侧,在南晋江的北侧,形成了一个超过十万人的大县城。
如今的北明街被称作街,其实已经名不副实了,在大明的官方文件上,已经被称作吕宋承宣布政使司北明府。
江北,北明府的府城并没有城墙,所有的百姓都散居在朝廷修建的三纵三横水泥路边。
这是因为吕宋岛上,再也没有能够威胁北明府的势力,几乎所有的土著,都已经归附了大明。
但是,朝廷依旧在这里设置了一个防御卫所,负责岛上的安全防御,这个卫所隶属于前军都督府。
除了粮食,大明如今能够从岛上获得每年不低于十万两黄金的收入,这些相当于百万两白银。
两个军卫的一万多人,每年需要开支二十余万两的俸禄,再加上其他开支,每年的支出不超过五十万两。
即便加上官衙各级官员的俸禄,整个吕宋路每年的开支也不超过百万两。
因为有土地和粮食抵了一部分俸禄,实际上,如今大明每年从吕宋获取了大批粮食之余,每年还能从吕宋获得超过五十万两的净收益。
这已经超过了大明境内西北大部分州府了,在大明,也仅有几个富裕的州府,纳税粮比吕宋更高。
大明以税粮多寡为划分标准。粮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二十万以下十万以上为中府,十万以下为下府。
即便按照一个承宣布政使司来算,吕宋如今也能在大明的势力范围内称得上一个富足之地。
吏部数次想要正式提升吕宋的级别,往这里派驻布政使,并且有意将吕宋划分成不同的州府,但是都被朱棣压了下来。
成为了正式的布政使司,不仅要派驻布政使,还要派驻巡抚和其他知府。
那个时候,许柴佬就不是最大的官员了。
虽然朱棣对商人和小贩出身的许柴佬并不熟悉,但是知道南洋的问题不能急。想要一口把偌大的南洋咽下去,不小心就会被噎住。
他一心想要西征,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到南洋亲眼亲眼看一看吕宋,看一看旧港,看一看自己孙子建立的星城。
朱瞻基既然让许柴佬掌管整个吕宋,现在自己不了解那里的情况,不了解许柴佬的为人,就贸然压制,恐怕会出问题。
如果许柴佬可堪大用,哪怕他只是粗通文墨,不是科班出身也能让他来做这个布政使。
如果不堪大用,大不了到时候明升暗降,将他调到应天府来为官,也算奖励他为大明立下大功。
许柴佬当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很清楚,自己原本只是一个逃荒的小贩,如今能成为大明四品知府,已经是天幸。
对朝廷要委派其他官员来,他并没有太多抗拒之心,只是担心来人不能与土著和平相处,坏了吕宋的安宁。
反倒是朝廷一直只刮风不下雨,一直没有派人来,他还有些奇怪。
这次朱棣西征要途径吕宋,他也是全力筹备接待,想要在朱棣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听到有来使,他的心里就激动了起来,到了四五月北风就要停,如果陛下是今年出征,应该在三月就要出发。
现在有了来使,怕不是有了具体消息。
带着一众随员来到了海军水寨,在卫兵的带领下进了水寨主殿。
殿内除了指挥使向恺,与他并肩相迎出来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无须男子。
向恺率先抱拳说道:“许父母,来,我给给引荐一下。这位是中官曹礼,奉皇命沿途巡视。”
曹礼看到许柴佬的第一时间,若不是他身上的官服,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像是老农一般的老人,就是太孙殿下重视,并且管理一个布政使司的知府。
他虽然早就知道许柴佬出身不高,早年逃荒到过吕宋,后来逐渐发展起来,成为一方势力。
他心目中的许柴佬应该是个雄武的草莽人士,却没有想到看起来像个老农。
但是他也不敢小觑,能成为一方诸侯,深得殿下重视,他这个中官也不是随意能鄙夷的。
他不等许柴佬行礼,率先行礼道:“来之前,殿下特意交待,许父母一心为国为民。咱家虽是废人,但也最钦佩像许父母这样的好官,请受咱家一拜。”
许柴佬见曹礼行礼,也连忙长揖道:“不敢当殿下如此称赞,鄙人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曹礼笑道:“如此一句就道尽为官精髓,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是殿下常说的一句话,若我大明百官都是如此,皇上和殿下也能少操心了。”
寒暄过后,向恺为双方相互介绍了其他各人,这才又回到殿内坐下。
许柴佬刚一坐下,向恺就亲手捧起了两份圣旨,献到了许柴佬面前。“许父母请先看看陛下与殿下给我海军的圣旨,我们再来说话。”
曹礼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事情说清楚了,我们再去许父母的府衙,陛下和殿下同样也有旨意传下。”
圣旨虽然只是一道简单的命令,但是却代表了皇上代表上天传达旨意。所以,有着完整仪式和程序,绝不是随随便便递给对方就可以的。
朱棣传给许柴佬的圣旨,哪怕现在许柴佬来了,也不能直接给他,而是要等到了府衙,摆案焚香,才能宣读。
许柴佬道了一声罪,看起了两份圣旨。
朱棣的圣旨当然是正规格式,四六骈俪。许柴佬这几年特意请儒生教过,虽然不能写,但是看懂圣旨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份圣旨主要是说朱棣已经决定三月出征,着曹礼事先沿途巡检,拾遗补缺,着令海军各部配合行事。
朱瞻基的命令却不是圣旨,而是以海军大都督的名义下达了军令,让各部清剿海盗,保民安靖。对于天使的命令,在不影响军务的情况下,给予配合。
看完了两份旨意,许柴佬这才又恭敬地捧回了圣旨,交到了向恺的手中。
“我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向指挥所有甚要求,我也会尽量让你无后顾之忧。”
说完他笑着看向了曹礼,等待他开口。身为天使传旨,旨意只是明面上的部分,更要紧的是圣旨之外的信息。
他们孤悬海外,信息封闭。想要了解大明的情况,一方面是靠监转运司的货船带来的信息,一方面是靠大明来的百姓。
但是更详细的信息,都要通过他们这些宫中来的天使才能知道。
虽然许柴佬貌不惊人,但是想到朱瞻基来的时候的交代,曹礼不敢小觑许柴佬。所以他也不卖关子,当即说道:“最近大明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二。一是陛下直接授命太孙殿下监国,而太子殿下因为身体欠佳,如今正在诊治。”
听到这个消息,许柴佬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看了看向恺,又看看其他人,见他们面色平静,显然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他想要说的什么来掩饰自己的震惊,可是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三年前,他蒙朱瞻基青睐,被直接授予四品知府,成为吕宋岛之主。
这两年,虽然海军和陆军分别都设立军卫,但是却很少干涉地方事务,也能约束士兵不扰民,这都是那位殿下的功劳。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陛下竟然撇开太子,直接让太孙监国。看来,等陛下西征离开,应当立刻进京见驾才对。
他这个知府就是托了太孙的福分才当上的,可不能忘本。
曹礼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又笑道:“第二件事,就是监的粮食贪腐案件,涉及了山东近半官员,而且还欲孔家有关,如今孔家有两个旁支,都被押解进京,三司会审。”
这件事对许柴佬的影响不大,他身在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这孔家指的是谁。
但是对他下首的同知樊颂和一众随员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樊颂忍不住拱手问道:“曹中官有礼了,本官想问一下,这孔家可是指圣人世家?”
曹礼脸上带着笑,嘴里却不屑地说道:“什么圣人世家,不过是一群蛀虫而已。要不是有个好祖宗,陛下和掉下恐怕早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樊颂乃是五品同知,在场除了许柴佬这个知府,文官系统他最大。因为跟监不是一个系统,加上有一股文人傲气,所以内心并不畏惧曹礼。
听到曹礼日此说,他站起身来,长揖到底道:“还请曹中官说个明白,否则我便要替天下读书人求个公道。”
曹礼并不生气,起身还了一礼说道:“公道,说到公道,我这里倒有一件官司,想问一问樊同知。”
同知虽然不是通判,不是主管刑事,但是身为五品官员,自然是经历过知县一职,有过审案经验的。
樊颂虽然内心不忿,但是并没有失了分寸,更不是想得罪天使。他点了点头道:“中官请讲。”
“两户毗邻而居,其中一户祖坟在另一户地产不远,中是荒地。另一户开垦荒地,侵占邻居祖坟,该如何判?”
樊颂果断说道:“祖坟乃是祖宗之地,岂容侵占!当令另一户赔礼道歉。开荒虽然是朝廷法度,却也不能影响他人。”
“若是祖坟已经被刨开呢?若是祖宗尸骨已经被挖出,并且被遗弃,现在找不到呢?”
“当斩!”
曹礼笑道:“好教樊同知知晓,这刨人祖坟,并将他人祖宗尸骨遗弃的就是你口中的圣人世家!”
一众文官倒吸一口冷气,众皆愕然。樊颂更是身子一晃,差点摔倒,被坐在他下首的通判钱举扶住。
钱举皱眉问道:“曹中官可有证据?”
曹礼笑道:“咱家不过是皇上的下人,又不是刑部,都察院的官员,怎会手握证据?不过……诸位应该看过我《大明英雄传》吧?”
《大明英雄传》是永乐十五年朝廷刊印的宣传大明英雄人物的书籍,这本书一改往昔对小人物的漠视,将视角放在了从军的大小将士身上。
而且,这本书也一改往昔严肃古板的记载,将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都写的妙趣横生,惊险刺激。
他们这些人能做到的事,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不在乎身份和地位。
此书一出,立即轰动大明内外,不少百姓原来都抱着好男不当兵的思想,但是现在,不少人主动从军。
而且朝廷现在把军士也分成了籍军和募兵两种,募兵不计入军籍,当几年兵,年纪大了可以退伍,朝廷还会发放不菲的俸禄。
所以如今大明的兵源并不缺。
这本书出了以后,五军都督府不愿让海军专美,在永乐十六年也在陆军推出了一本《大明英雄传》,从陆军里面挑了一百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将士事迹进行宣传。
大明主要以陆军为主,从陆军里挑选一百位立下大功的将士,那简直太容易不过,而且比海军的士兵的功劳更大,影响也更大。
钱举点了点头说道:“下官看过。”
曹礼笑道:“那被孔府刨了祖坟的人家,就是第一册《大明英雄传》里面,擒获了东瀛王室的三位勇士之一的马德钟。马德钟回乡上坟,却连父母的坟茔都找不到了,已经把孔家告上了官府。如今此事在大明传的沸沸扬扬,不会有假。”
这一次,没有人再怀疑曹礼的话,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方面撒谎。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话还没有完,曹礼又问道:“此处可有山东籍贯官员?”
海军那边出来了五六人,许柴佬他们这边,一位正八品的经历也是来自山东。
曹礼向他们施了一礼才说道:“永乐十五年,黄河夺大清河入海,大清河沿岸洪水滔天,无数人流离失所。殿下当初让从南洋运粮到山东,进行救济。百姓以工代赈,只要为朝廷做事,就能换取口粮,不至于饿死。
但是如今山东还没有休养生息过来,却因为从南洋运粮过去,让当地粮价一直平稳,让山东的大地主,粮商们无法获利。
这些人竟然连同当地官员,抵制南洋运粮。而我监马琪,胆大包天,将运往山东的粮食竟然近半在宁波发卖。
买下粮食的六家之中,就有两家是孔家的人,如今这件案子众人皆知,孔家这所谓的圣人之家,不过是借着祖宗的余荫,行不法之事的乱民。”
海军将士们开始已经听曹礼说了这件案子,却没有想到,影响会如此之大。
再看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早低下了往日趾高气昂的脑袋,一个个垂了下去。
许柴佬有心缓和气氛,跟自己的长随,也是自己的小儿子说道:“司庆,你先回官衙,让众人摆案迎旨。曹中官,时辰已经不早了,这吕宋虽然是话外之地,不过这野味却是大明少有的,不如移驾到我的府衙,待我接下圣旨,再与诸位天使品美味,喝美酒。”
这话虽然粗俗,却很得曹礼喜欢,他哈哈笑道:“据说南洋歌舞也是一绝,许父母且不可藏私。”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山东,因为山东大案的揭破,闹出来的纠纷越发多了。
这里本来就是响马辈出的地方,那梁山好汉的故事,在山东也是深入人心。
原本的百姓并不知道事实,还以为朝廷没有运粮食过来。
这个时代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广播,人们接收信息的渠道只有官府。
所以,官员们很容易就是阻塞上下层之间的信息渠道。百姓们只要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
但是虞谦的到来带来了数百官员,他们分成了三批,挨着州县开始大力宣传朝廷的移民政策,以及孔家与本地官员,与监勾结的案子。
百姓们这才知道,原来皇上一直关心着他们,不仅给他们运粮食,还允许他们自由移民,可以自己选择去边塞居住。
那北方虽然寒冷,但是朝廷愿意提供工具,愿意提供牲畜,他们种地也可以,放牧也可以。而且只要他们去,连路费朝廷也承担了,分配土地,几年之内免税,只是以后有钱了再归还朝廷。
这些狗官上下勾结,只为了不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现在皇上知道了,要来为他们做主,立刻沸腾了起来。
要是一开始就这样做,那些白莲教等民间结社,恐怕早就起来造反了。
但是现在,巡抚团所经之处,依旧引发了无数的大型冲突。
那些被抓到京城去的官员们还算幸运,他们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这些时日,已经有四个戴罪立功的县令,被百姓冲进了县衙,拉出来活活打死。
不过这些百姓打死了县令,却并不逃窜,等到朝廷的使团一到,立即主动负罪。
因为有虞谦的命令,这些使团的人员主要也以怀柔宽抚为主。虽然打死的是县令等官员,但是法不责众,他们都是获得了流放三千里的罪。
而这些人,抱着打死人的想法,本来就是想要移民去北方,不留在本地的。
而在兖州,在曲阜,原本高高在上的孔府,如今却成了百姓的众矢之的。
百姓虽然以家乡出了一个孔圣人为荣,但是大部分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他们对孔圣人的尊崇,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盲从,而不是真的知道他有多么伟大。
如今的孔府为了把粮食卖出高价,竟然不顾百姓生死,而且他们还强占无数良田,甚至连他人的祖宗坟茔都被挖了。
二月二十九,一群因为遭灾,失去了亲人的百姓,分别牵着一条狗前往孔庙,孔林,孔府。
他们在这三处的孔子像前,一刀砍掉了狗头,将狗血淋在了孔子石像上面。
这一举动在这个时代是非常严重的亵渎行为了,但是并不过分。
可是几百年来,孔府已经成为了曲阜的象征,甚至新的曲阜县城,都是以孔庙,孔府为中心建设的。
一家是一城有些夸张,但是一家是半城,却名副其实。
孔家是个大家族,即使不算依附的百姓,自己家族的人口就有好几千,有自己的护院,自己的卫兵。
他们去了县衙,但是县令严叔同已经被抓去了京城,原本的衙役根本不敢再为孔家出头。
这一举动也惹恼了跋扈惯了的孔公卓。既然你们不出头,就别怪我对几个泥腿子下狠手了。
孔家做错了事,你打我一顿都可以,但是亵渎我的祖宗,那就不行。
所以从县衙回来,他立即指使族人,将这一伙人绑了起来,用鞭子抽打了一顿,责令他们洗干净石像。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举动,惹恼了更多观望的百姓。
第二日,百姓就在锦衣卫暗探的有心蛊惑下,数万人从四面八方向曲阜进发。
孔府上下这才慌了,召集族人严阵以待。
但是冲突最终还是爆发了,外围的孔子石像被推到,就连孔府也被人推到了围墙,一把火烧了小半个孔府。
眼见孔家要遭受灭顶之灾,孔家宿老,也是当今家主孔彦缙的爷爷辈的孔谋站了出来。
他是孔家有名的宿老,从元朝一直活到了现在,在士林之间德高望重。
他为人正直,本就看不惯如今孔家子孙的浮华,如今家族危在旦夕,他却不能袖手旁观。
在数千人面前,他喊出了孔家不肖子孙以身偿命,直接撞死在被推到的孔子石像基座上,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因为他的身死,一场风暴化为平静,但是孔家的声誉,这一次是彻底被坏了。
(牙疼的坐不住,更写不出来,更新晚了,不好意思。欠更还没有还清,我记着在。)
第五十四章 寿宴
张辅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一个三十年后,以七十五岁高龄的年龄,英勇战斗赴死的老将,根本不用怀疑他的忠诚。
实际上,在明朝初期,不管是洪武朝,还是永乐朝,绝大多数的文官能做到不贪财,武将能做到不怕死。
这相比前宋,相比明朝后期,武将怕死,文官贪财的世道,差异是巨大的。
究其原因,不是人的道德素质更高。而是因为如今的文臣,武将,宦官三方相互制约的方式合理。
只要朱瞻基保持这个框架不动摇,任何一方都没有绝对的权力压制另外两方。
留下张辅,不是因为怕他功高震主,而是要用他来稳定国内武将的心。
这一点朱棣显然是早就跟张辅通气了,但是作为朱瞻基来说,他也一定要跟张辅达成共识。
张辅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朱瞻基还需要在他们面前保持高深莫测。但是对于位极人臣,并且跟皇室关系密切的张辅来说,需要的是让他清楚领会到上位者的心意。
张辅是个聪明人,朱瞻基同样也是。
哪怕他因为年龄原因跟张辅在阅历上有些差距,但是前世控制的产业有上百万人,朱瞻基在权谋和阅历方面的差距早就被弥补了过来,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两人之间不需要在这个场合进行多么深入的交谈,只是短短的三言两语,一个眼色,一个表情,一种姿态,就能让对方领会自己的意思。
相反,其他的勋贵借着这个机会与朱瞻基大打感情牌,这次朱棣出征,几乎每一家都有子弟跟着前往。
大明的武将也需要传承,也需要锻炼,战场才是最好的学校。
大浪淘沙,能在风浪中生存下来,表现优异的勋贵,才真正值得培养。
而留在京城的勋贵,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不管还会不会让太子继位,朱瞻基注定会是未来的皇上,还是大权在握的皇上。
因为朱棣出征,大明的军政,民政全部都交到朱瞻基的手中了。有这两三年的时间过渡,朱瞻基就绝对不会让大权旁落。
哪怕未来朱高炽能被朱瞻基念着父子之情,让他在皇帝位置上过渡几年,权力依旧会控制在朱瞻基的手中。
朱高炽,永远只是个傀儡。
何况,按照现在朱高炽的身体状况,他能不能活到朱棣西征回来,都还是一个问题。
朱棣不像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他只有三个成年皇子。
朱瞻基也绝对不是朱允,他与前两任皇帝有着相同的认知和权谋,而且,甚至更加出色。
如今的大明勋贵几乎都跟着朱瞻基的身后有了共同的利益,这个时候,谁能成为他的对手?
没有!
朱高煦已经认输了,他在过年的时候向朱瞻基低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而且这次他还要随皇上西征,并且想去西洲看一看,以后就准备在西洲打下一片江山。
朱高燧更不行,他在军中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常山卫指挥使孟贤,孟贤也是如今的保定候,亚圣孟子的第五十六代孙孟瑛的庶长兄。
如今孟瑛已经紧密地站在朱瞻基的身后,孟贤对朱高燧还有多少忠诚,也非常值得怀疑。
而且如今的朱高燧精力全部放在了赚钱上,早就摆明了姿态,要做一个富贵闲人。
所以,朱瞻基有很大可能成为第二个建文帝,直接以皇孙登基,但是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被皇叔夺位的建文帝。
朱瞻基当然知道这些勋贵的心思,他也需要这些勋贵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绝对不会拒绝他们的依附。
只是重用不重用,这就不是由他们的爵位和官职来决定,而是由他们的能力来决定。
“殿下,如今新募兵员之事,陛下已经托付臣,只是这次募集兵员,主要就是为填补殿下的幼军营,这募兵只标准,还望殿下示下。”
说话的是成国公朱勇,他是靖难之役第二功臣朱能之子,仅仅比朱瞻基大七岁,今年刚好三十岁,如今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
朱能早年任燕山中护卫副千户,随朱棣征漠北,骁勇善战。
他在靖难之役期间夺取北平九门,先后击败耿炳文、李景隆,在灵璧俘虏平安等南军名将,收降十万南军,累功至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国公,加太子太傅。
永乐四年,朱能担任征夷将军,征讨安南,不幸病死于军中,追封东平王,谥号武烈。
在朱瞻基前世的记忆中,此人也算忠诚,死于土木堡之变。
在这一世,他也早就将朱勇的事迹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十五岁就死了父亲,十六岁袭爵成国公,虽然如今年近而立,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征战过,所以领军能力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他如今虽然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但是并没有掌府事,也就是没有实权。
但是中军都督府一直掌管京营,他不能掌领军权,但是一些辅助的活还是会交给他办。
朱瞻基的幼军原本是两万两千人,但是出海途中,在南洲留下一部分,在休达留下一部分,在克里特岛留下大半个卫,在苏伊士更是留下了近万人。
以至于回到大明,如今四个卫的幼军,如今只剩下了数千人,仅有一卫人马多一点。
所以朱棣下令,从应天府,中都附近征召勋贵子弟,烈士子弟,不仅要补足幼军四卫人马两万两千多人,还要再增加两卫人马,凑足三万五千精兵。
这三万五千人是朱瞻基是亲军,也是他今后手里的主要警卫力量,如何挑选,自然由朱瞻基做主。
但是实际上,虽然要挑选三万五千人,实际上,要招收的兵员超过五万。
足底这次带走了大半京营,虽然现在有朱瞻基的海军第一舰队,近五万人拱卫京城,人数还是略显不足。
第一舰队的人马是四大舰队中最多的,足有十五万人。
但是第一舰队负责的区域也是非常大,从长江到黄河,从洞庭湖到太湖,到青海湖,都是第一舰队的管辖范围。
特别是淮河一带,如今治安不靖,水上盗贼横生,第一舰队也有各项任务。
能抽出五万人来京城,已经是将各地的力量压缩到极致了。
除了第一舰队,如今朱瞻基手里最大的力量就是羽林卫四卫一万两千人。但是这一万两千人是负责保护朱瞻基的,绝对不会外派。
如果遇到有人造反,朱瞻基的手中几无可用之兵。
当然,如今京卫四十八卫,朱棣不会全部带走,带走的只是负责对外征战的军卫,比如神机营,三千营等等。
留下的是府军卫,金吾卫这样的护卫营,他们在京城摆摆仪仗没有问题,但是真的上了战场,战斗力堪忧。
所以,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以后,幼军营的扩充,必须早日提上议程。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幼军被编入京卫上直卫,负责对外征战,所挑选兵员也一定要以能英勇杀敌为主。此事我已有章略,成国公明日入宫,孤再与卿详谈。”
朱勇也知道现在是张辅的寿宴,朱瞻基不可能现在跟他细谈。抱拳说道:“殿下,臣辗转获得一份羽林卫学的教学大纲,细心研究下来,才发觉羽林卫学转为培养将才而设。只是臣仍然有大部没有能研究透彻,还望殿下允许臣能入羽林卫学求学。”
周围众人皆是吸了一口冷气,羽林卫学现在名声虽然响,但是朱勇已经是大明头等勋贵家族。
原本朱元璋时代的勋贵暂且不提,除了徐家,也没有多少公府。
这靖难之役之后,只有不到十人封公,死后能追赠封王。
一是淇国公丘福,他是靖难首功,被封淇国公。但是因为大意失荆州,造成了大明初期的最大一场惨败一战损失十万人。
然后朱棣大怒,褫夺世爵,家族流放三千里。
其次就是朱家,朱能若不是病死,根本不会有张辅的崛起。或者说,张辅这个后辈崛起的没有这么快。
朱能有多牛,明初名将辈出,他却能被称为战神。朱棣决定南征,主帅是就朱能,副帅是如今的黔国公沐晟,英国公张辅。
因为他病逝,张辅才能成为东路军的主帅,按照朱能留下的方略,获得大胜。
因为这场大胜,西平侯沐晟变成了黔国公、新城侯张辅变成了英国公张辅。
朱家已经是头等世家,朱能却要进羽林卫学学习,这让其他勋贵如何自处?
这就好比一个国家的副国防部长,副总参谋长,现在提出要去学校进修,是完全不在乎脸面了。
不过朱瞻基对朱勇的印象却更好了,笑道:“爱卿何至于如此?羽林卫学虽然称不上有教无类,但是也绝不禁止勋贵入学。不过爱卿身为朝廷大臣,若以求学名义就太过抬举羽林卫学了。爱卿若有何不解,皆可入羽林卫学查阅资料,让教授讲解。”
朱瞻基给了朱勇面子,他也以更恭顺的态度抱拳道:“如此,臣多谢殿下!”
这个时候,其他人见朱瞻基如此好说话,立刻也纷纷拜托。
不过这些人更像是投机分子了,朱瞻基并没有直接允诺,只是说道:“羽林卫学教员有限,当初只是数十兵士,被孤传授了各种知识,方能教导六百学员。直到第二批学员成才,又多了近百教员,才能在十三年开始扩充。
不过,孤一走三年,这三年出来的学员都被各军卫抢走,如今的教员依旧只有一百四十余人,但是学员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以上。
孤欲编了教材,又恐他国内间学了去,转过头来对付我大明,所以才没有扩大规模。
你们若是真有所惑,皆可将自己所学祥呈成册,然后由教员按照各人不同的偏长,有目的性辅导。
但是若不是自愿从军,就不要去打扰我的教员们,他们身上的任务多着呢!”
这样一说,其他人登时有些尴尬了。
但是朱瞻基说的是实话,要不是他严格保密,应天府现在各国使节众多,恐怕早就学了去,回去培养自己的士兵了。
大明要保持自己的优势,像儒家学说这样的知识,具有大一统的影响力,传播的越广越好。
但是工业,技术,医疗,军事这方面的优势,绝对的保密的越严越好。
他们大多数人并不是想要去羽林卫学学东西,只是想在朱瞻基的面前刷个好印象。
所以,朱瞻基才提出来,想学可以,你要先把自己会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然后我才决定怎么教你。
朱勇见场面有些尴尬,自己也后悔不已。他是有心想在太孙面前讨好,可不是为了造成矛盾的。
所以他又连忙转圜,说道:“今日是英国公寿辰,此事改日再谈。殿下,臣与魏国公府组建了一直蹴鞠队,在京城虽然不敢自居第一,但也在十四年夺得了第一届皇家大赛的头名。
如今京城能与我家蹴鞠队相比的也就只有两三家,所以今日想与殿下谋取一个竞技场的席位。
这竞技场耗资巨大,自然不能让内库出钱,工部出力,我等白白享用,所以殿下但有所命,勇无所不从。”
这个时候,主人张辅带着沐昕走了进来,哈哈笑道:“惟真,此事当不可让你专美,这竞技场一席之地,我也争定了。”
张辅原本的心思一直在交趾,在京城根本没有组建蹴鞠队,但是在南疆军中,蹴鞠照样流传开来。
京城第一次组织蹴鞠大赛,是在三年前。然后监通过坐庄,获利万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年都要举办。
如今的蹴鞠队自然没有职业联赛,每年只有两次循环赛。
春耕之后,夏收之前有一次,为期一个月,称之为初赛。
初赛选出十六支队伍,到了十月中旬,秋收之后,进行决赛,同样为期一个月。
获胜的队伍不仅有金钱奖励,还能获得更重要的名望,因为朱棣是个球迷,每年都会抽时间观看比赛,还会亲自为冠军颁奖。
十七年春,张辅和黔国公沐晟联合起来,组建了一支南疆队。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参赛,但是实力不俗,不仅初赛顺利突围,在决赛中也获得桂冠。
他们蹴鞠队的头号球星王大锤如今在京城可是最火的蹴鞠偶像,据说去逛青楼都有花魁愿意不要银子相陪。
朱瞻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在这几百年前的大明,就已经有第一代足球偶像了。
如今各支蹴鞠队其实已经有了盈利的势头,一些普通百姓组建的蹴鞠队,就经常租用一些场地,举行一些比赛。观看的人收五枚铜钱,十枚铜钱,也能生存下去。
贵族们组建的球队当然不好意思,也不屑去赚这点小钱,因为一般的场地都是平地,能容纳几千人观看,就是多的了。
但是现在有了竞技场就不同了,一个十万人的竞技场,哪怕只是坐一半人,一人收五十个铜钱,一场比赛就能赚两千多两银子。
在银子还非常值钱的现在,这笔钱对任何人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个朝鲜,一年拿一百五十两黄金,七百两银子还叫苦不已。不是因为这笔钱太多,而是如今的金银数量极其有限啊!
那所谓的腰缠十万下扬州,且不论能不能缠的下,在南梁时期,十万指的是十万铜钱,可不是十万两银子。
宋代为什么要用交子,也是因为没有现金,没有现银。
明朝给官员发放俸禄,为什么要用粮食,布匹,也是因为没有金银。
至于那许多小说里面写的唐宋,甚至更早时期动不动就几十万两白银,那都是笑话。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明朝中期,东瀛的金银出产就占了全世界的一半以上。到了明朝后期,西班牙从美洲发现了无数金银矿,用金银交易才成为主流。
因为开始已经见过了礼,张辅说完这次只是向众人平揖,算是打了招呼。
而跟他进来的沐昕却是一个长揖,向众人行礼。“昕见过殿下,见过同袍。”
他是姑父,朱瞻基也还了半礼,其他人也都是按照身份回礼。
见礼完毕,沐昕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惟真,你们的球队夺魁那是三年前了,去年可是我们两家的球队获胜,这竞技场,我们必须要有一位。”
朱勇的爵位高,但是沐昕的年龄大,身份尊贵,朱勇耍不了威风,只能撇嘴道:“我们与宝钞司已经谈妥,今后将会与宝钞司合作,每旬举办一场比赛。除去费用,门票我们可以获利五成,赌注我们可以获利两成……”
沐昕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们就没有跟宝钞司谈妥?钟瑞那个老狐狸怎会只跟你们一家谈?”
朱勇大吃一惊,看着两个老狐狸,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个小狐狸,则在一边偷笑不已。
宝钞司的大太监钟瑞,可是从洪武七年,刚发行宝钞的时候,就在宝钞司干活的老人了。
他一辈子沉淫一件事,在宝钞的印制,发行,以及财政统筹方面,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经验。
朱瞻基早在发明新的蹴鞠规矩的时候,就想到了开办赌局,并且拿出了后世几大菠菜集团通行的投注方法。
谁来执行这个任务,当然是宝钞司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印制专家,他们印制出来的投注票,也是极难防制,而且他们能轻易辨别真假。
不过这件事朱瞻基交给了他就不管了,没有想到,几年下来,这项事业还真的就做起来了。
菠菜虽然算不上正当的来钱渠道,但是确实现金流通非常大的产业。
在这个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赌博的年代,也能通过菠菜将民间的财富盘活。
当然,不是到必要的时候,他不会轻易破坏规则,因为规则建立艰难,破坏起来却易如反掌。
他现在已经建立了银行,老百姓也逐渐相信朝廷的信用,开始将钱财存进银行里面。
但是越大的商户,越是不相信朝廷,如今民间的大额金银交易依旧旺盛。
不过这些商人已经认识到了金银币纯度和质量都是值得可信的,监银作局这几年压铸了数亿的银元和价值数亿两白银的铜钱,压铸机都坏了几十台。
可是银行的存款总额,流动资金,还不足压铸钱币的数额七成。
之所以有七成,还是因为监限定了商户与朝堂交易,必须把钱财存进银行。
而且朝廷各种公费,工程用度,官员士兵俸禄也都是通过银行。
还差了三成,除了少数流通到境外的金银铜币,那就只有大商户们私藏起来的金银币了。
朱瞻基因为出海,对金银现金交易一直没有进行治理,朱棣也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认为朝廷到处设卡,耗费人力物力,还会增加**的环节,所以没有控制。
但是朱瞻基很清楚,如果大量的金银被作为剩余物资私人存储起来,只会造成市面上的钱币短缺。
社会的发展需要钱财流通,金银不能吃,不能喝,再不拿出来用,逐渐会因钱币短缺造成财富饥渴。
虽然转变人们的认识非常艰难,但是第一步必须要走。
清查银行账目,促进商品流通的同时,也要促进货币的流通,这样经济才不会失衡。
在以金银实物充当货币的年代,在没有第三产业的年代,是不用担心金融危机的,但是要谨防货币短缺危机,货币充裕危机。
一帮五毒俱全的老家伙们将话题从蹴鞠又扯到女人身上,老家伙们得意洋洋。晚辈们一个个装作腼腆,实则不屑地倾听老家伙们互相揭短,或者是卖弄自己的风流史。
朱瞻基见话题逐渐扯远,干咳了一声。众人虽然看似一直在扯淡,但是实际上一直在关注朱瞻基的神情。
听到他的干咳声,登时所有人度住嘴了,看向了朱瞻基。
朱瞻基这才说道:“提到宝钞司,孤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这大明发展银行才开了三年,现在竟然就有了三百万枚银币的亏空。
孤最近准备好好清查一下账目,你们各家若是在银行有挂账,没有到期的就暂且不提,超过期限的,还是尽快将账目抹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今天还要去打一天针,怕又更新晚了,所以昨晚睡了两个小时就起来码字。如果下午状态好,就加更……但是不要抱太大指望,牙疼虽然缓解了一些,但是为了码字没有休息好,今天怕是还要难受一天。希望大家体谅,谢谢!)
第五十五章 希望
在张辅的寿宴上提醒众人,是朱瞻基早就考虑好的,因为大部分勋贵都会出现。
而因为他的出席,文官们也会派人关注这里,他这个时候说一句话,堪比在大朝会上提。
但是追债这样的事,放在大朝会上提,未免有些太过了。
如今这个时代,君子不言利啊,即使是小人,也要在辗转几番,在外面套上一层光环。
虽然人人是为了名利,但是对公可以谈利,对私谈利就显得粗鄙不堪。
直接谈钱,那是会让人看不起的。
听到朱瞻基这样说,不少人的脸色尴尬了起来。
沐昕也是欠债方之一,他现在在发展银行的借债就有三万枚银币,除了还了半年利息,本金是一分没有还。
他自认与朱瞻基关系密切,笑着问道:“殿下,这发展银行的情况,真的如此严重了吗?”
朱瞻基叹道:“孤创办银行,目的是为了活跃我大明经济。但是如今亏空甚多,就如同血管里面没有了血,这人的身体还怎么能好?”
沐昕笑道:“三百万亏空,相对于殿下自西洋获利两千万,不值一提吧?”
朱瞻基抱拳说道:“姑父此言差异,这一码归一码,不可混为一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规矩,这是伦理。建立银行的目的是为了发展我大明经济,让银行为所有人服务,而不是让银行成为少数人的钱袋子。
若人人如此,今后银行资金枯竭,反倒是让那些存银在银行的百姓人人自危,形成挤兑。银行信用一失,今后谁还会把银子存进银行?谁还会用银行来行便利之事?
内库不能没有底线地拿银子来补足亏空,如果真要如此,开办银行的大计,岂不是一场笑话?”
朱瞻基口口声声为了便利,却不能明着说我皇家的银子不能任由你们侵吞,在后世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如今是家天下时代,人人把占便宜也当做天经地义。
就像朱棣挪用银行资金是天经地义,大臣们自认自己占点便宜也是天经地义。
这天底下的银子不能老朱家一家占了,他们这些功臣,同样也该占一点小头。
朱瞻基如果为了银子,向他们追债,那才是不对的。
不过朱瞻基也不是没有手段来对付他们,如果他们真的不敢还钱,他不用要债的理由,用其他理由也能对付他们。
如今的特权时代,谁家没有一些阴私之事!真敢不还钱,朱瞻基有的办法对付他们。
就以沐昕来说,他虽然因为是驸马都尉,平日比较注重形象,没有多少违法事迹。
但是沐家家大业大,也因农庄争水械斗有过人命官司,也因管家仗势欺人,强占了一貌美女子当了儿媳妇。
朱瞻基只需要借题发挥,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种盘外招一般时候还是不用为好,只要他们能老老实实还钱,在他掌权的初期,这些人还是要维护的。
帝王的权力需要稳固,需要得到体现,而他们这些人,就是帝王权力衍伸的重要途径。
朱瞻基只是一个人,他不可能三头六臂,什么东西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这也不可能。
帝王的意志想要得到执行,除了建立规则,关键还有控制住人。
沐昕其实是不在乎三万两银子的,他们沐家现在控制了云南,贵州一带。那里是大明在北明山铜矿之前,最大的铜矿产地。
沐家镇守几十年,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感受到朱瞻基的坚决,他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可是有急用银子的地方?”
朱瞻基点头说道:“这大军出征,兴修天下水利,修路架桥,哪里不需要银子?孤欲用水泥路将大明所有的县城都连接起来,这笔耗费可不会小啊!”
众人皆是一惊……
自水泥发明的四五年来,朱棣修路的重心一直是往北方发展。目前,往西北的水泥路已经修到了哈密,往北的路已经修到了北明山。
但是在大明境内,还有大部分州府都没有通水泥路。
特别是往西南方向,水泥路只修到了湖北,湖南的大州府,再往山里,就没有水泥路了。
现在朱瞻基说要给天下的所有县城都修上水泥路,这个工程大的惊人了。
沐昕追问道:“殿下,可是也修往云南的水泥路?”
“当然,不仅要修到云南,孤还欲修到勃固,修到大城去。”
勃固是指缅甸,大城是指泰国。朱瞻基这样说,就意味着未来将会有无数的工程要开工。
虽然这些工程是由工部主导,但是这几年,不少大家族因为修路的配套服务,都赚了不少银子。
不管是给工程送沙子,石子,送粮食,还是直接参与工程建设,都能获得稳定的收益。
朱瞻基这样一说,立刻就有许多人心动了起来。
沐昕却颇为激动地说道:“若朝廷修通直达云南的水泥路,臣不仅立即归还借贷的三万银子,还愿联络西南土司,为朝廷提供更多的人手。”
沐家镇守云南,虽然获利颇丰,但是因为山高路远,获得的利益并不能带来太多的受益。
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在京城,普通百姓都能隔三差五地花五十文钱去看一场大戏。
但是在云南,想要看一场大戏,需要养一个戏班子,花几百两,甚至几千两银子。
在京城,吃一份一两银子的席面,到了云南,花几十两银子都置办不起来。
金银再多,不能转化为实际的好处,这就代表了沐家实际得到的好处并不多。
但是如果道路全部修通,在云南也能享受到京城的一切,那么哪怕实际利益比现在小一点,也是划算的。
沐昕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撇嘴,你到时的了好处,爽快地答应了还钱,还做了好人。
但是却让其他人的处境更尴尬了,一些用银子做生意的还好说,总归是能抽出银子来。
但是一些纨绔子弟,本来就没有想过还银子,把这些银子已经消费了,现在让他们还钱,那可要伤筋动骨了。
张府的管家悄悄地走了进来,在张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辅笑着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诸位请入席吧……殿下,里间请。”
朱瞻基的目的已经达到,爽快地起身,率先进了西花园。
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戏台,众人可以边吃饭,边看戏。
众人随在他们的身后,各自的心里心思万千。
山东。青州府。
褚松这一个月来,一直随着林三和唐赛儿夫妇一起,转遍了小半个山东。
最南抵达了临沂,最东到了即墨,莱阳,最北到了河北的沧州,最西到了菏泽。
在这一个月的过程中,褚松也算是深刻了解到了白莲教在民间根深蒂固的影响。
表面上,虽然白莲教并没有森严的教规,也没有太大的约束力,不属于那种凝聚的反动势力。
正因为这种松泛的教规,为普通百姓着想的教义,让白莲教在民间屡禁不绝。
但是实际上,白莲教教派众多,各派内部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
他们首领的成分十分复杂,对明廷的态度也很不一致。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朝廷;有的在宫廷太监、官僚豪门中发展信徒;有的则与下层群众反对官府的斗争相结合,发动武装起义。
林三原本就是白莲教一个分支的教子,属于上层人物。
在与唐赛儿结婚以后,借助唐家的地方影响力,他更是利用各种手段,将武艺高强,豪气仗义的唐赛儿捧为圣母,这让他们在白莲教中势力大涨。
也许是因为殿下许诺的好处太大,也许是能够封爵,开疆拓土给了林三更多的期望。
所以他现在孤注一掷,根本不怕泄露自己的秘密,只为了拿出更大的筹码,来从朝廷获得更多的支持。
根据褚松的统计,他们直系的势力虽然不大,青壮也就只有数百人,但是能够影响的范围却大的惊人。
光是他们自己,就能蛊惑最低两千人的队伍。
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各处的山贼,民间结社的其他分支,能轻易拉出一支上万人的队伍。
这些还只是褚松看到的。
许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有朝廷,遇到事情也不会向官府求公道,而是依靠他们这种民间势力寻求公道。
看到这些,褚松暗自心惊,如果不是他这次背负圣命,如果不是这股势力能为朝廷所用,他都想要上书让朝廷全部剿灭这些势力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给冯小年的密信中,用暗语将一切介绍的清清楚楚。
幸亏是殿下高瞻远瞩啊,若是任由山东局势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唐家受了如此委屈,这次到京城怕是最后一步棋了。如果没有寻求到公道,他们一怒之下反了,可是会引发大祸。
幸好,幸好!
一开始,林三还害怕招不到人,不管什么人都愿意接纳,但是到了后来,因为想要随他们一起前往极西的人太多,他们反而要尽量压缩人手了。
因为第一批去的人不能超过五千青壮,如果超过五千,这上万里路,光是携带的粮食,就能拖垮他们。
朝廷虽然许诺了他们一人一马,但是一个人行程万里,光是路上耗费的粮食就是不少的数目。
一个人要携带几百斤粮食,还有行李,武器,这样的负担是非常大的,即使有马,也需要车。
而朝廷是不会给他们提供马车的,他们自己现在凑钱预订马车,最多也只能买得起几百辆而已。
他们还不能买重型马车,因为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没有路的,马车太大,反而不利行程。
为了协助他们进行统筹,在褚松的要求下,幼军派出了一位负责了二十年后勤辎重运输的老文书去协助他们进行准备工作。
五千人,是他们第一次出发去的极限。
只有抵达了目的地,在那边开始开发金矿,进行建城。站定了脚跟以后,才能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亲眷迁移的准备。
如今的林三可谓是春风得意,朝廷的扶持让他在白莲教中地位大增。
朱瞻基派来的锦衣卫可以让他在官面上无人阻拦,而派来的后勤专家,更是将一切准备工作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现在所有人都鼓足了劲儿,一心想要前往极西建功立业。人数越多,他们也就越是兴奋。
虽然第一批他们只有五千人,但是这五千人都是青壮,而在极西,没有任何一个小部落有他们人多势众。
至于那些大型部落,有大明的震慑,也根本不敢欺负他们。
随着二月五日大朝会之后,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要去极西打仗了,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去西域,根本不怕有人会跟他们这五千人来打。
山东这边选出了七大势力,一共五千人,其中有两支都是山寨的土匪。
不过这个时候朝廷既往不咎,只要他们前往极西,一视同仁。
已经到了需要前往北明山去事先联络的时间了,但是林三却不想去北明山。
他跟唐赛儿虽然是夫妻,虽然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但是唐赛儿还是比较强势的。
要是以往,林三也就尊着,敬着妻子。可是如今这相当于整个山东的绿林结盟,他林三虽然不是盟主,也好似盟主。
一个盟主,哪有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的势力,不管统筹安排,去担当联络人的道理。
可是这话他也不好说出口,他总不能说,让自己的老婆去联络,他在家里坐享其成吧!
反倒是唐赛儿并没有想到这里,她总认为自己要为所有人的命运负责,主动提出了前往北明山联络。
林三虽然知道自己让老婆去不是男人做派,但是这次,没有说让唐赛儿留在家中,自己前往北明山的话了。
三月初一,是唐赛儿动身的日子。与她同行的除了两个师兄宾鸿,董彦皋,还有高羊儿,郝云中他们那些大型势力派的四个代表,加上褚松与一个下属,一共九人。
这一日,青州城简直成了山东绿林大会,原本的土匪,山贼,今日也根本不怕官府,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青州城。
一夜纵情大醉,第二日一早,所有人都来到了北门外。
林三与唐赛儿***愉,到了早上,林三数次想要提出自己代替唐赛儿前往,但是都没有说出口。
一直到了早上,林三刚表现的有些冲动,想要开口,但是刚一开口就被唐赛儿捂住了嘴。“三哥,我们夫妻本为一体,你是男人,有远大抱负。我是女人,自然要为你披荆斩棘,扫除障碍。去北明山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愿你因为愧疚,就放弃了笼络山东好汉的机会。”
林三越发感动,搂住了她丰满的身体。“是三哥心思不纯,不能以你为先。”
“这天底下哪家不是男人当家?赛儿能嫁给三哥,得三哥宠爱,已经别无所求了。我去北明山是偷懒了呢,按照褚千户所言,那边早就根据我们的准备,筹集好了各种物资。”
林三也不再矫情,说道:“放心好了,我在家里一定将所有事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只等监那里送来了马车,就启程与你汇合。”
两人一同出了门,就恢复了常态,唐赛儿变成了豪气万千的圣母,林三也变成了气度不凡的大统领。
众人一起出发,来到了北门外,高羊儿这才向唐赛儿抱拳道:“山高水长,三姐一路好走,待一月后,最多两月,我们就到北明山与三姐汇合。”
郝云中也说道:“如今朝廷虽然承诺了各种物资,但是若有不谐,还望三姐早日告知哥哥。”
唐赛儿福了一下说道:“诸位哥哥,赛儿虽然不算见多识广,但是自忖也算是个明白人。今日山东这里我们都大摇大摆摆出身份了,朝廷也没有动手,那就说明殿下是个大度的。只要殿下是个大度的,我们现在也是为朝廷效力,就不会被坑。这次我先走一步,还望诸位兄长这些时日约束兄弟们,不要在大事未竟之前,闹出是非,影响大业。”
唐赛儿别的不怕,就怕他们有些人觉得自己要走了,就无顾忌的向那些富户下手。
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恐怕茶台绝对饶不了他们。
郝云中他们都说道:“三姐放心,这些时日我一定会约束那些小兔崽子们,不给大伙添麻烦。”
唐赛儿又看了一眼有些低沉的林三,跟他相视一笑,转身上马,一扬马鞭。“驾!”
听到鞭响,马儿身子微沉,后腿发力,身子就蹿了出去。
看着唐赛儿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褚松内心一阵赞叹,有些羡慕地看了林三一眼。抱拳说道:“林当家的,承蒙一个多月的照顾,松在此拜谢了。
今后的准备工作你就多问一下毛先生,他经验丰富,比我能出力的地方更多。待你到了北明山,我们再一起喝酒庆祝!”
与众人一一告辞,褚松这才转身上马,与宾鸿他们一起向北行去。
这一路上,他们天亮则行,天黑落马,根据驿站的位置,每日行走两百里左右。
因为有褚松作伴,他们一路上不仅可以入住朝廷驿站,还能每日一换马,不怕把马给跑废了。
第三日间,他们就抵达了天津。
北平行在如今就是一个大军营,大仓库,整个北方的粮食运输,分配,都是在这里进行。
为了营造这个北方的军事中心,皇上亲自下令,在北平西南渤海边上,兴建一个姊妹城,称之为天津。
唐赛儿他们前往极西,粮食就要到天津来领取。如今朝廷米多面少,所以他们虽然是北方人,但是依旧会给他们米面参半。
唐赛儿亲眼看到海边仓库那一座座粮仓,也听了此地主事承诺不敢克扣一粒粮食。
如今山东大案还在审判之中,许多监官员人人自危,根本不敢借机发财了。
从天津到北平,出了宣府,就变的荒凉起来。
但是在这条十米宽的水泥路上,却是一副热闹的场景。
这几年间,北明山的铜矿石源源不断运到开平前屯卫,在开平前屯卫提炼了金银,又源源不断地运往北平,到天津。
从天津,这些马车又装上粮食,补给,再返回开平前屯卫,就这样一路形成了一个活跃的经济圈。
如果没有北明山铜矿,朝廷承担北方二十万骑兵是很大的负担。但是现在,因为有这样一个循环的经济圈,北方的二十万骑兵不仅不是负担,反而在北方形成了一个繁荣的景象。
唐赛儿一路上注意到不少异族也在运送铜锭和粮食的队伍中,他们这些异族如今也跟大明人一样,能用猪油,酱油淋饭,然后用筷子吃的津津有味。
抵达开平前屯卫的时候,这里漫天的浓烟让唐赛儿惊讶不已。
这里有无数的车,无数的焦炭窑,还有那一靠近就感觉到热气沸腾的提炼金铜的窑。
异族越发多了,但是在她印象里那些残暴的异族,如今都老老实实地干着活。
这里的马车的巨大也让她惊讶不已,在大明腹心,她见过的最大马车也就能拉一两千斤。
但是这里的马车竟然有六个轮子,前面两个轮子是活动的,可以调节方向,一车怕不是能装四五千斤的矿石和石炭。
可惜的是,去极西那里没有水泥路,否则的话,他们只需要五百辆这样的马车,所有的东西就都能装上车。
在她的印象里,北地应该是极冷的,但是现在,她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冷,除了早晚更冷一些,白日里,这里跟山东差不多。
无数的马车在这条三车道的水泥路上来回行驶,道路中间被划了几条线,分成了三车道。
中间一条车道是不让车行走的,只有前面的马车坏掉,才能通过中间一条道借道通过。
每隔不远,道路两边就有一个修车铺,这个修车铺主要就是修理车轮。因为拉的矿石太重,车轮的损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新奇的一切都让唐赛儿对极西没有了那么多畏惧,如果今后极西也能发展起来,大明也能修建一条这样的道路,哪怕远隔万里,他们一个多月,两个月也就能回来了。
只要有路,那里似乎也不远。
(今日牙疼好了许多,我现在继续第二更,争取晚上十二点以前写出来。)
第五十六章 拜见殿下
苏州府。刘家港。
这里是整个江南地区,原本粮食北运的集散地,也是麻将的发明地。
自郑和第一次下西洋以来,这里也是船队的物资集散中心。
大批的丝绸,瓷器,铁器在这里装船,然后运到南洋各地。
黄渊作为这次西征南路军的后军总兵官,自接到任务以后,就与母亲告别,携带妻儿来到了这里进行大军出征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虽然入军营不能携带亲眷,但是现在还是在筹备阶段,黄渊又身为总兵官,可谓万人之上,在军营外给妻儿安排一处住所可谓举手之劳。
何况,让黄渊携带妻儿也是朱瞻基特许的。
他此前三年就追随朱瞻基出海,出海之前也是跟妻子聚少离多,可谓劳苦功高。
如今归国不足两月,就又离家,所以趁着还没有出海,让他们夫妻多团聚一番。
刘家港这里的筹备,已经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无数的物资被运到这里,按照编号装运上船。
现在粮食暂时不用操心,因为这次大军出征,所有的粮食都会从南洋各地征调。
但是除了粮食,各种兵器,军械,铁丝网,还有麻绳,胶水,油漆,木材等备用物资的统筹与准备,依旧是一项机器繁杂的工作。
不过这些对别人来说很难理清头绪的工作在黄渊面前,都变的驾轻就熟,易如反掌,因为这本身就是他的特长。
三月的江南已经呈现出了几分绿意,清明节刚过,黄渊收到了父亲黄福从嘉峪关寄来的信件。
这一个月来,皇上御驾亲征,太孙监国和山东大案引起了整个大明的轰动。但是依旧有几件事引发了不小的影响,其中就包括了黄家父子两人分别担任南北两路大军总兵官的消息。
黄福身为兵部尚书,担任一路大军的总兵官,这是应有之理。
但是黄渊不过是一新提拔的参将,论爵位也不过是一小小的子爵,却能越过那些伯爵,侯爵,都督,担任南路军的后军总兵官。
而且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这可是真正的木秀于林。
不过明朝初期,皇权势大,即便有人心中不服,也不敢做一些小动作。
潜九吾儿:见信如面。
为父三月中获知你被陛下任命为南路军后军总兵,欣喜若狂,忍不住老夫聊发少年狂,喝下了一斤酒。吾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以而立之年蒙陛下重用,为父深感欣慰。
吾儿既得重用,为父当以国事为重,向陛下辞去北路军总兵官一职,否则我父子二人同为总兵官,也太过惊人,深遭人妒。
为父年岁见老,这几日连大牙都有些松动,再也不复年轻时期的雄心壮志。这一世,为父欠你母亲甚多,如今只想回到京城,与你母亲颐养天年。
潜九,如今你木秀于林,虽有殿下庇护,但也应低调从事。为父为官三十载,走过不少弯路,其中就有因年轻气盛,得罪宵小,牵连家族之举。
但是为父不悔,因为父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从不因个人私利而忘却责任。
为官之道,并无经验可循,权臣,佞臣,奸臣,功臣,乱臣,仆臣,霸臣,阁臣,谏臣各有其才,各有其道。
三品以下文武殊途,但是若上了三品,其实文武并无二样。
观你如今之举,如今之位,虽然文武殊途,想来也是与为父一般,走的是辅臣一路。
所谓辅臣,乃是辅佐之臣,所谓事臣。不以诌媚附上,不为功劳欺下,立身端正,以兢兢业业立身,百邪不能侵。
此乃吾父子同举之路,吾可谓后继有人,此乃为父最为欣喜之事。今潜九若锥出囊中,为父心愿已了。
愿吾儿若大鹏展翅,扶摇直上,辅佐殿下,成就我黄家门室。
在黄渊的印象里,虽然近几年老父对自己的赞扬不少,但还是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大夸特夸,由此可见老父心中的确高兴的很。
黄渊的心里也是感触颇多,他当初投笔从戎,一方面是因为父亲与其他文臣关系不好,若是入仕,怕会被打压。
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借着在军中发展,为自己家族在交趾培养军中势力。
可是没有想到,到了京中他就受到殿下重用,从区区把总到守备,又官升几级到游击,如今更是挂了参将衔。
短短的几年时间,他就从一个低级将领,成为了上层将领。
虽然他这个将领以后恐怕没有多少上战场的机会,但是以后进五军都督府当一个都督,到海军总部当一个都督,或者跟自己的父亲一样,当一个兵部尚书是指日可待的。
他今年才三十岁,太孙殿下更是才二十三岁,只要这辈子紧跟着太孙殿下走,他相信这一世荣华富贵,光耀门庭只是唾手可得。
敞开的房门被敲响,指挥使蒙日束走了进来。“黄总兵,紧急军令。”
黄渊放下了手中的信件,问道:“何事?”
“陛下要来了。”
黄渊心中一惊,站起身来。“信使何在?陛下不是说下旬才出发的吗?为何现在就要过来?”
蒙日束是个勇猛的蒙元大汉,早在朱元璋时期就已经投了大明。因为他的部下大都是异族,被委任为刘家港防卫所的指挥使,这也能降低不少贪腐。
蒙日束摇了摇头说道说道:“还请总兵前去大殿接旨。”
黄渊不敢马虎,起身正了衣冠,才跟着蒙日束两人绕过一排公房,来到了卫所大殿。
一番程序下来,传旨太监康利宣读了圣旨,黄渊这才知道,朱棣早就待不住了,一到三月就像出来游逛一番。
他已经决定,三月初五就从京城出发,然后从运河到苏州游玩一番,大了下旬,物资全部装运完毕,就直接从刘家港出发。
听说不是现在就走,黄渊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因为一开始各项准备工作就在进行,再有十天,这些物资就能差不多全部装完了。
现在走肯定来不及,但是半个月以后走,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而在苏州府,因为皇上要来,整个苏州城都沸腾了起来。
在大明初期,苏州是张士诚的大本营,整个苏州都是支持张士诚的。
但是张士诚在跟朱元璋的争霸中失败,苏州也因此受了牵连。在大明初期,苏州府一地的税收,就占了整个大明的十分之一,由此可见有多重的税。
从永乐之后这些年,苏州府的税屡屡下降,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而且几十年过去了,当初认张士诚为主的百姓也大都死了。
朱棣愿意到苏州,自然也代表了他原谅了苏州百姓。
从永乐十五年,苏州府紧跟应天府的脚步,设置了不少动力水车。水车的设立,让纺织,丝绸行业大为受益,这些年,苏州的发展越发快速。
特别是苏州知府刘麟,因为与马家刻意攀交,在太孙那里也挂上了号。他这几年借助马家的关系,与工部进行合作,致力发展工业和商业。
如今,苏州一地的商税,每年都超过了三十万两,位居大明除应天府外第三,仅次于宁波和泉州。
而宁波和泉州,完全是因为占了出海口的优势。否则的话,还不一定有苏州府强。
苏州的百姓欢天喜地地迎接皇上,而在应天府,百姓则是欢天喜地地欢送皇上。
朱棣是个待不住的人,这些年只要有点借口,他就想到处跑。
以至于朱瞻基一直怀疑,原本的历史中他五次北征,除了前两次有点效果,后面几次都没有取得什么效果,恐怕他不是为了北征,只是为了出去放风。
二月底的时候,他就想跑了,还是一众官员劝住了他,认为他去了刘家港,只会拖累准备的效率。
而且他跟朱瞻基的权力过渡了不到一个月,百官也劝他,再对培养殿下一段时间。
三月初一的大朝会,朱棣干脆就不上朝了,让朱瞻基一个人上朝,他只是旁听。
文臣议事自有规则,朱瞻基断事自有分寸,这一切都让他格外满意。
不等散朝,他就宣布,三月初五他就出发,将领士兵先到刘家港,他要到苏州进行宣慰。
朱瞻基暗自觉得好笑,朱棣现在就是个犟筋,有点为所欲为的,专门喜欢跟人对着干的恶趣味。
不过,他早点离开也好。他走了,自己才好一步步地施展自己的抱负,省得旁边还有个人约束着他。
三月初四这日夜里,整个皇宫都没有丝毫平静。
朱棣出征,要比朱瞻基出征的派头大的多了。
别的不说,光是御厨,他就带了超过两百人,擅长各种口味,各种菜肴。
妃子他倒是带的不多,只有四人,也包括了他近年来最宠爱的朝鲜韩妃。
一箱箱的行李被太监们装运上船,旗舰的上下,内外,又被好好清理了一遍,可以说,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朱瞻基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到了子时就睡下,睡了一个半时辰,才起床来跟朱棣一起祭祖,祭天。
破晓时分,朱棣带着朱瞻基在皇城的承天门城楼上,发布了出征徼文,接着,下来就登上了前往阅江楼码头的龙辇。
一路上,文武百官都紧跟在龙辇之后,应天府的百姓,无不驻足欢送。
到了巳正,朱棣在文武百官的欢送之中,登上了旗舰,随后他就一直站在船舷,遥望着岸上的百姓。
朱瞻基陪在他的身边,等待着其他将士依次登船。
待所有船只都升起了行船旗,他才回头跟朱瞻基说道:“瞻基,朕这大明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朱瞻基双膝跪下,跟在他身后的内侍们也都纷纷跪下。朱瞻基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三个头,坚定说道:“祝皇祖父旗开得胜,大胜而归,孙儿在应天府为你祈福。”
朱棣哈哈笑道:“若能将那帖木儿国一举踏平,朕就此生无憾。惟盼瞻基能不急不躁,将我大明之日月旗,插遍全球!”
“孙儿定当全力以赴。”
他又转向十三位顾命大臣说道:“尔等精心辅佐太孙,待我凯旋,为尔等论功行赏。”
众人纷纷跪下磕头。“臣遵旨。”
朱棣身子一扭,扬手说道:“好了,你们也去吧!升行军旗。”
随着朱棣的命令,旗舰上面升起了一面绿色的行军旗,接着,船舷处的一门没有装弹的火炮被点燃。
一声巨响,船都为之一震,不少不习惯的大臣忍不住一个踉跄。朱棣哈哈笑道:“都去吧!朕要去踏平那帖木儿国,待回京时,再与诸位同饮胜利酒。”
朱瞻基带着十三位顾命大臣和一干内侍沿着舷梯来到了栈桥上,旗舰就缓慢吊起了重达三千斤的两个船锚。
一排长达十一米的船撸从船后的圆洞里面伸出,抵达水面,然后快速地摇动着。
船缓缓启动,然后沿着水流开始缓慢向下滑行。
即使站在栈桥上,也能听到水手们开始测试风速和水速的声音,根据这些数据,一面面船帆开始调整方向,然后升起。
不过,一直到旗舰离开众人的视线,这些调试工作依旧没有完成。
朱瞻基向宋礼问道:“宋尚书,将蒸汽机装上海船的测试结束了吗?”
“禀殿下,海船不同河船乃是平底,传动部分依旧有许多问题难以解决……”
朱瞻基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没关系。今日初五,待孤安排一下行程,十五左右,去夹江工业区巡视。诸位爱卿,一同回吧。”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听在许多大臣的心里,却又不同的解读。
现在看来,殿下重视工部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对吏部,户部,并无特别重视啊!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吏部是朱棣要求保持稳定的部门。
至于礼部,那是国家的根基,朱瞻基肯定不会在没有正式登基的时候插手国之礼仪,祭祀,教育之事。
剩下的几部,兵部现在一切中重心都转到西征方面,这里也不能随便动。
只有户部,刑部,工部,可以供朱瞻基折腾了。
户部因为有了两家银行,如今的各部预算又是直接发放,所以作用减轻了许多。
而且,朱瞻基在没有完全熟悉户部的运作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动。
刑部自有章法,一切要按照规矩来。
也就只有朱瞻基最熟悉的工部,可以随意折腾。
来到了阅江楼码头的广场,百官依旧在岸上等着朱瞻基。朱瞻基这个时候心里感慨万千,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兴奋了。
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了一句:“诸位臣工,今日皇祖出征,今后朝廷事务,就拜托诸位了。”
他一个长揖下去,站的整整齐齐的大臣们一个个慌的又连忙跪下。“此乃臣之本分,自当勉力为国。”
朱瞻基连忙又一个个上前去扶起诸位大臣。“孤年少无知,今后需仰仗各位,这跪礼今后就免了,非重大仪式,不可行跪礼,不要折了小王的寿。”
见朱瞻基如此和蔼,一些大臣点头不已。
朱棣这些年让他们头疼不已,他占理的时候,就跟众人讲道理,他不占理的时候,就耍无赖。
这个太孙殿下虽然跟他一样不喜儒家,但是最起码喜欢讲道理,现在太孙监国,以后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一千多送行的大臣,自然不可能让朱瞻基一个个扶起来,朱瞻基也就扶了几位年长的大臣起来,其他人也就自己起来了。
朱瞻基这才吩咐下去。“摆驾回宫。”
长长的车队又再次启程,返回承天门广场。
来的时候,有朱棣在,朱瞻基还能与他一车。但是回程的时候,只剩下了张贵妃,为了避嫌,朱瞻基也不能再登上龙辇了。
不过朱瞻基也没有坐车,而是直接骑上了一匹阿拉伯马,在众人的拱卫下更显英武不凡。
大臣们将朱瞻基听他们的车驾送进了承天门,这才又返回自己的衙门。
朱瞻基今日却给自己放了一个假,除了王彦,其他的顾命大臣都不用再入宫。
车队过端门,入午门,前面就是奉天门了。
贵妃乘坐的龙辇要从西侧进入后宫,而朱瞻基则会从左顺门入东宫。
龙辇停了下来,张贵妃露出了脸,向着朱瞻基招了招手。“瞻基。”
朱瞻基在马上抱了抱拳。“贵妃可有吩咐?”
张贵妃说道:“皇上出征,已经吩咐下来,在他归来之前,这几年后宫封锁,只留下玄武门,后右门两处开放,除了我发放印鉴,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瞻基可让太孙妃来一趟,一些方略我也让她知晓,讲与瞻基知晓。”
“这是小事,稍后我就让娴儿恭听贵妃教导。”
虽然这些妃子要跟坐牢一样,在后宫里面住几年,但是即使朱棣没有出征,他们也很少有机会出来。
后宫并不小,里面自成一个小社会,还有花园,戏院可供消磨时间,其实在里面并不难过。
许多宫女,到了被放出的时候,还哭着喊着不要出来。她们习惯了后宫的生活,已经适应不了外面的世界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活动范围本来就小,像后世的旅游什么的,这个时代根本不要去想。
所以朱瞻基并没有更改命令的想法,真要把这些人时常放出去,闹出一点丑闻来,那可就完蛋了。
张贵妃知道如今朱瞻基已经手握大权,他对张家的需要已经很小了,但是张家需要依靠他的地方还有很多。
所以她的态度并没有高高在上,依旧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宫中用度自有定例,花银子的时候也少。但是总免不了会有一些小事叨扰瞻基,还望瞻基体谅。”
“好说。时辰不早了,贵妃且去休息。今后有何吩咐,尽管让人来说,定不让贵妃失望。”
张贵妃听出了朱瞻基话里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放下了锦帘。
看着车队进了西宫,朱瞻基站在奉天门外的金水桥上,四周打量着巍峨的宫城。
与后世北平的紫禁城不同,北平的金水桥是在午门之外。但是南京的紫禁城,金水桥是在午门之内,奉天门之外。
这个时代,也没有推出午门斩首的说法,因为午门宫城大门。之外还有端门,还有承天门,承天门才是皇城的城门。
北平的紫禁城不仅比应天府的小了三分之一,规制也简化了一套。
最内是宫城,以三大殿为中心,分中宫,东宫,西宫,后宫。
宫城外面是夹道,藏兵巷,然后才是皇城。皇城包括了社稷坛,太庙,十二监,内库等。
内库位于皇城的西侧,面积比皇宫还要大,四司八局和宫女的十二衙门在那里办公,那里还储藏着皇室的金银,布匹,丝绸等。
在皇城外面,才是应天府的内城。
看着朱瞻基一动不动,李亮轻声提醒道:“殿下,已过午时,该用膳了。”
“不急。”朱瞻基一挥手,转向了右侧的左顺门,沿着左顺门后的台阶,抬腿向城楼上走去。
站在巍峨的午门城楼上,向南望去,是园林一般的社稷坛和太庙,太庙的南方,是一片低矮的屋舍,那是神宫监等四个监衙门的所在,再南才是比午门更高一些的承天门。
朱瞻基慢慢走到午门城楼的东侧,向北望去,隔着奉天门城楼,是应天府最高的建筑奉天殿。
巍峨雄壮的一座座宫殿井然有序地铺开,形成了一副壮观的画面。再远方,才是燕雀湖和钟山。
虽然这一副场景对朱瞻基来说并不陌生,以前经常看,但是从来没有那一次能让他有今天的感慨。
这个皇宫,这个大明,这个天下,今后将由他主宰。
站在城楼上面凝望了半晌,朱瞻基才慢慢沿着城墙向东宫走去,其他内侍和锦衣卫都跟在他的身后身后,不发出一点声音。
任何人都能看出朱瞻基心事重重,不敢打扰了他。
朱瞻基一直走到了东华门处,望着青翠的钟山,又呆立了半晌,内心全都是波澜壮阔的画面。
“回宫,传膳。让都知监准备车驾,稍后我去探望父王。”
李亮连忙吩咐了下去,几个小太监就连忙小跑着各奔东西。
回到兴庆宫,一进门,朱瞻基就被惊呆了。以孙娴为首,他的几十个妃子,十几个孩子一个不少地聚在兴庆宫大殿前的广场上。
看他进来,众人一起跪下,纷纷拜倒:“拜见殿下。”
朱祁镇他们一帮小孩子,简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拜见父王!”
第五十七章 软禁(Libra~汐牧羊人盟主加更)
朱高炽是二月二十六从应天府出发,来到了汤山温泉。他本不想如此早就到温泉来,但是朱棣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在他身体好转一些之后,就让他起身到温泉休养。
朱高炽很清楚,这是父皇怕自己走了以后,他依旧赖在京城,会给瞻基的执政增加一些麻烦。
但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很清楚,只要父皇在世一天,他就不能表现出愤恨。
如果他敢因此不服安排,自己那无情的父皇绝对会在自己去世之前将他赐死,去除他这个不确定因素。
他不敢拿自己的命运挑衅那无情的父皇,他只能好好活着,活到父皇去世,才能有机会登上大宝。
至于瞻基,他虽然能干,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要是想当几年名义上的皇帝,他绝对不会反对的。
是的,名义上的皇帝,这是朱高炽现在唯一的奢望了。
自从朱棣宣布朱瞻基监国,那么这个国家的所有权力,都将会集中在朱瞻基的手中。
而以朱瞻基的能力,朱高炽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机会把权力抢回去。
而且,朱高炽也不想抢,因为朱瞻基毕竟是他的儿子。
但是,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历史上的笑话。
自己还在活着,却漏掉他直接传位给孙子,恐怕就是朱棣也不会直接这样做。
因为这代表了朱棣的污点,他没有把儿子教育好;这代表了老朱家的污点,无视伦常;这也代表了大明的污点传承无序。
所以,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要当一段时间的皇帝,哪怕是无权的。
朱棣要出征的消息,三月初二就传到了朱高炽的耳中,但是他不能离开温泉别院。
如今守卫在温泉别院的不是他的护卫营金吾卫,而是朱棣特意安排的府军前卫。
这也代表着,他被软禁在别院。
哪怕他知道今天朱棣出征,但是也不能前去送行。
因为他的出现,会让送行的人排序出现混乱。
论身份,他依旧是太子,却比不上监国太孙。但是他又是监国太孙的父亲,那他应该排在哪个位置?
所以,他不出现是最好的。
朱高炽相信,如果自己不是太孙的亲生父亲,他那个无情的父皇,恐怕会直接废了他。
但是废了他会让太孙继位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才能继续留在太子这个位置上。
二月初一的吐血,也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今是千疮百孔。
他断了各种春。药,不再贪恋女色。他要活着,活过自己的父皇。
温泉别院这里四季如春气候温暖,这里的风景宜人,他不再想着每日忙不完的公事,不再想着每日如何应付自己的父亲。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再跟杨士奇他们切磋经意,闲暇下下棋,泡泡澡,日子过的悠游自在。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好转,精力越来越充沛,不再气短。
三月初五这日,他虽然没有去应天府送行,但在张氏和杨士奇的提醒下,也不得不在别院大殿摆下香案,遥送父皇。
虽然他很不想这样做,但如果他敢不做,那就是不孝。
他很清楚现在别院内暗探不少,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那个父皇。
遥送完毕,他便让人撤下香案,自己到了朱瞻基新修的别院,在大树下摆开了棋盘,与杨士奇对垒。
两人下了一盘棋,中午的时候,他还喝了一碗新鲜的鹿血,吃了两大碗米饭。
饭后,小睡上一会儿,显得格外惬意。
醒来后,他躺在床上,还在想着下午到底是去看杨士奇编书,还是去骑一会马。但是何纯这个时候一路小跑了进来,有些欣喜地喊道:“殿下,太孙殿下来了。”
自从朱高炽被送到温泉别院来休养,原本詹士府的随员们一个个就如同败家之犬。
朱高炽的失势,也意味着他们的失势,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他们失去了所有,甚至连希望都不再有。
如今大部分人都只是希望成全这一番君臣之谊,能落下一个身后名。
像杨士奇就很清楚,朱瞻基与朱高炽不同,朱高炽短谋少略,需要的是自己这样的谋臣。
但是朱瞻基眼光高,能力强,性格坚定,需要的不是谋臣,而是事臣。
他不会被别人的意见左右,也不喜欢有人替他做主,出谋划策,只需要能做事的人。
但是自己在做事能力上却相形见绌,这些年一直没有当过主官,根本没有做事的能力。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往太孙的身边靠。
不过他也不觉得失落,那个他原本看不起的二儿子杨道,如今已经是太孙的人。
自己与太子成就一番君臣之谊,同样能在太孙那里刷出好印象。但是如果他朝三暮四,现在撇开太子想要投靠太孙,恐怕太孙第一个就要拿他出气。
不管怎么说,太子和太孙都是亲生父子。想在他们之中首鼠两端,那是不可能的。
朱瞻基的到来,最开心的就是张氏了。
虽然丈夫失势,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地位,更不影响她的心情。
得知朱瞻基的到来,她不等朱高炽,就急匆匆地迎到了主殿。“今日不是送皇祖出征,怎地这个时辰就从应天府过来了。”
皇宫距离别院刚好六十里地,即便是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如今刚到申时,张氏一算,就知道朱瞻基是没有耽搁就来这里了。
“送走了皇祖,孩儿心里觉得空荡荡的,想了母妃和父王,就过来看看。母妃这些时日住的可好?”
张氏笑道:“这里被你修整了一番,如今变得十分宜居,我倒是觉得比在皇宫住的还舒服。只是瞻基和瞻壑,嘉兴你们都在京城,心里不时挂念。”
皇子皇孙都有严格的教育制度,虽然朱高炽被贬谛,但是朱瞻壑他们这些已经开始进学的皇孙,学业是不能中断的。
朱瞻基笑道:“孩儿这次来,也是想接母妃回宫。皇祖特命母妃主持宫中大局,母妃不在,孩儿心里没底。”
张氏对这里毫不留恋,立即说道:“你父王已经安顿下来,我也该回宫了。瞻基今日住一晚……不妥,你如今身份不同,不可在宫外过夜。”
张氏伸手替朱瞻基理了一下一缕飘散下来的头发,颇为自豪地说道:“瞻基当以国事为重,我今日就让人准备一下,明日回宫。”
朱高炽这个时候被何纯搀扶着从外面进来,看着身材高挺的儿子,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你皇祖走了?”
朱瞻基连忙迎了过去,亲自扶着朱高炽让他坐在了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皇祖今日坐船启程,到运河口转河船到苏州,应该会在苏州游玩数日,下旬出海。”
朱高炽望向张氏说道:“既然你已准备回宫,就去收拾一番吧。”
他们夫妻二十多年,双方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但是朱高炽身为太子,女人自然是不缺的,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他跟张氏之间的感情,早就由爱情转为了亲情,虽然偶尔朱高炽也会留在张氏的殿中,但是两人早就没有了夫妻关系。
张氏照顾他安顿下来,帮他把后宫那一帮女人管理好,留在别院这里也就没什么事了。
张氏也知道父子俩有话要说,她对着朱高炽福了一福说道:“那我去了……瞻基,你父王身体不好,不要拿那些国家大事来烦了他。”
朱瞻基躬身应是,朱高炽却有些吹鼻子瞪眼睛了。但是他也不忍去说张氏,化为了一声长叹。
张氏离去,父子两人面对面而坐。朱高炽摆了一下手,何纯就连忙退下。
李亮是个懂时务的,不用朱瞻基招呼,他就跟着何纯一起退下。
因为朱棣隔着朱高炽让朱瞻基监国,父子两人之间也是有一些尴尬的。
在权力的宝座面前,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如果朱瞻基不是有着后世的记忆,他不会急不可待地就像要掌权,他很怕朱高炽将大明带回了老路。
虽然他知道,如今的大明已经不是历史上的大明,在漠北,在南洋,在西洋,大明都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态势。
人们的思想意识也在变化之中,无数人想要去南洲开发金矿。
朱瞻基已经勾起了所有人的贪婪之心,现在的大明上层人物要不是因为朱棣西征,恐怕早就一股脑地向南洲跑了。
但是,朱瞻基这个人就是一个权力**比较重的人,他更愿意把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由他来主导这一切。
朱高炽看着平静的朱瞻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说道:“如今你皇祖离去,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将一切笼络到自己的手中?”
朱瞻基胸有成竹地说道:“父王,如今一切都在孩儿掌控之中。即便是孩儿插手最少的朝政,如今有各部堂官细心辅佐,也不足为虑。孩儿不用费尽心思,一切尽在斛中。”
“各地总督,巡抚,知府,你可有了解?”
朱瞻基笑道:“孩儿身为监国,管的是整个天下,只需要审时度势,因势顺导就足够了。若是事事都要操心,那孩儿到底是监国,还是知府呢?”
朱高炽早在前几年就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监国,应该如何笼络百官。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就把许多问题看的比较严重。
听到朱瞻基如此心大的话,他没有觉得朱瞻基是自信,只是认为他考虑的不周全。
他温和说道:“为父这些年根据大明的情况,也编了一份治政的册子,现在为父用不上了,也正好给你。”
朱瞻基看他手旁边放着的一本厚厚的册子,心里不以为然,但是依旧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父王费心了。”
朱高炽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惜这些再也用不上了……。你皇祖乃马上帝王,对儒家的一套不屑一顾,你也随他,总是相信武力能解决问题。为父心忧啊!”
朱瞻基摇头笑道:“父王,孩儿从不认为武力能解决治国问题,但是,更不相信儒家能解决治国问题。孩儿只想问一句,这什么是儒?”
朱高炽楞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却也很难用三言两语来说清楚儒的本质。
他也知道,朱瞻基不是向他求教,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朱瞻基本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接着说道:“在孩儿看来,儒是思想意识,是个人修养,是为人立身之基。儒家学说,其根本意义是教化,所谓里。
但是治国,仅仅有儒是不够的,因为儒家根本就不是治国之学说。人一上百,千奇百怪,想要让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样子,这是儒家一直在努力的。
这也是符合帝王之利的,所以自汉以来,儒家一直备受重用。
但是事实证明,作为开化民智之教化,儒家是可取的。但是治国需要是的海纳百川,需要的是平衡,需要的是竞争。这些方面,儒家就不够看了。
孩儿会重用儒家,但是绝不会让儒家成为控制一切的言论和思想。”
朱高炽摇头说道:“这只能说明你对儒家的了解还不够……”
“那父王如何解释几百年朝代更迭,天下兴亡?那父王如何解释这天下除了大明和周边几国,其他国家都没有儒家依旧活的好好的?儒家有用,孩儿不会否认,但它不万能的啊!”
朱高炽并没有跟朱瞻基争辩的意思,他也知道,在爷孙两人的眼中,自己才是愚蠢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对付孔家?”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父王在别院信息不通,可能还不知道,山东近来大乱,乱民已经打死了四个县令,十几个官吏,他们也冲撞了孔府,将孔府烧了三分之一。”
朱高炽大惊,忍不住坐直了身体,问道:“可否抓住那些暴民?”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乱民虽然打死父母官,却都原地不动,主动接受朝廷审讯。而那孔府完全是咎由自取,何须抓人?在父王眼里,那些是暴民,但是在孩儿眼里,他们却是良民。”
“良民会以下犯上?良民会杀人?良民会引火烧屋?”
“那些县令和官吏吃着朝廷俸禄,享受朝廷特权,却不为百姓着想,欺上瞒下,罪有应得。百姓哪里错了?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孩儿愿意看到他们像个人一样活下去,而不是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
朱高炽被这个消息震惊的有些心烦意燥,他瞪着朱瞻基问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大道理,我只想问你,你准备拿孔府怎么样?”
“孔家被抬举不过是宋代一些文官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才抬举起来,即便那个时候,他们不过是从五品。但是因为他们投靠蒙元,就封了三品,到了太祖那里,为了拉拢人心,才把他们封为一品。但是这个家族不过是墙头草,蛀虫,根本就不该享受祖宗的余荫。”
“他们是圣人之后!”
“孟瑛还是孟子五十六代孙呢,还不是在孩儿麾下任职。更何况,圣人是圣人,孔家是孔家!我朱家儿孙都还有削为平民之人,何况一个隔了几十代的圣人之后?”
朱高炽忍不住指着朱瞻基说道:“瞻基,你这样做会出大乱子的!”
朱瞻基摇头说道:“父王放心,孩儿不急,孩儿会等他们的名声被他们自己败坏干净了,再对付他们。一个孔家,还不值得孩儿放在心上。在孩儿的心中,他们还不如一个会做蒸汽机的工匠重要。”
朱高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大怒道:“一万个工匠,也比不上孔家的名声重要!”
“侵占良田的名声吗?刨他人祖坟的名声吗?因私废公的名声吗?”
朱高炽忍不住一拍案几,大怒道:“你滚回宫去,我不想看到你!来人啊,送我回去。”
一帮内侍本来在外面谈笑风生,听到里面的争吵声登时面面相觑起来。
听到朱高炽的呼喊,何纯与两个内侍连忙小跑着进了大殿。
朱高炽见他们进来,自己站起身来,朱瞻基要去扶,被他一巴掌拍开。
其他人向着朱瞻基讨好地一笑,扶住了朱高炽。
朱高炽这才又说道:“这次放过孔家吧,毕竟他们也是因我被卷入……”
朱瞻基问道:“父王,他们为了一己之利,抵制南洋粮食,让山东难民高价从他们手中买粮,也是你授意吗?”
这件事当然不是朱高炽授意,他只是被利用而已。
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承担了下来。“瞻基,这是我第一次求你!”
朱瞻基也无语了……
两个内侍扶着朱高炽,何纯端着朱高炽的水壶和茶杯跟在后面。
朱瞻基喊道:“何纯,我这里还有给父王准备的一套调养内方,药我也抓来了,跟你交待一下。”
何纯看了看朱高炽,见他不置可否,站定了脚跟。
等他们离开,朱瞻基开口问道:“最近孔家又有人来打扰父王吗?”
何纯低着头,眼睛却四周瞟了一眼,才低声说道:“那个孔乐南前日又来了一趟。”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去吧,用心服侍父王。以后有什么消息让人通知我。”
“是!”接过了朱瞻基递过来的药方,他立即低着头小跑离开。
这个时候,李亮他们才来到朱瞻基的身边,朱瞻基吩咐说道:“去让丰城侯李彬来见孤。”
李彬是明初大将,骁勇善战,早年镇守西北,杀的蒙元部落皆俯首称臣。
后来西北各部归附,他被调回了京城,任西军都督府左都督,职府军前卫指挥使。
府军前卫是京师直卫比较特殊的一卫,因为府军前卫同时兼任了挑选兵源的任务,一直是京城各军卫中最大的一卫。
他德高望重,早年一直在西北,与太子一系关系并不亲近,所以朱棣挑选了他来软禁朱高炽。
“臣李彬见过殿下。”不一会儿,李亮就带着李彬进了大殿。
朱瞻基早有准备,不等他拜倒就扶住了这个老将的臂膀。“老将军不必多礼,你当初叱咤西北时候,孤就对你仰慕已久,只是这些年一直无缘得见。”
今年朱瞻基回来,倒是见过他,不过两个人并无私交。他这种边军大将,在京城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因为换了环境,一直比较低调。
李彬虽然跟朱瞻基并无私交,但是他是武将一系的中坚力量,所以自然对偏向武将的朱瞻基更为亲近。
而英武雄壮的朱瞻基,自然也比连走路都要人扶的朱高炽更受李彬的拥护。
请了李彬坐下,朱瞻基才说道:“皇祖当初既然让将军来别院驻守,自然也是信得过将军的。如今我父王身体虚弱,受不得刺激,今后还望将军能严格执行军令。”
李彬当初接到朱棣的命令,内心还有些不安。毕竟太子是太孙的父亲,自己要是太严格,怕太子不高兴,在太孙面前也落不到好。
现在听了朱瞻基的话,他立刻明白了过来,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抱拳说道:“臣定当谨遵殿下之命!”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据说令公子李贤如今回京,还未安排职司?”
李彬心中一喜,抱拳说道:“此子野惯了,不愿在京卫消磨度日,想要回西北边军,被臣阻挡了下来。”
“他此前在西北军就是指挥使,且英勇善战。只是不知道愿不愿意屈就我幼军第四卫指挥使一职……”
这一次李彬立即单膝拜倒,抱拳道:“臣谢过殿下赏识!”
如今朱瞻基的幼军要重编,三万五的幼军,目前只有不到七千人,要补充兵源两万八,而且增加的军卫,每一个职位都被抢破了头。
现在朱瞻基直接许了一个指挥使,李彬简直是喜出望外。这可是未来的陛下亲军指挥使啊,十个边军指挥使也比不上!
朱瞻基提拔李贤,当然不只是因为要拉拢李彬,这父子两人都不同凡响,战绩彪炳。
李贤在京城年余都没有谋职司,恐怕眼睛也是盯着朱瞻基的幼军。
朱瞻基手底下就缺这种一直在战场上历练的大将,所以也算看了李贤对眼。
现在收获一员大将,又把李彬拉拢住。
今后这个别院,内外的信息渠道,就被朱瞻基控制住,朱高炽再想得到什么消息,见到什么人,都要看朱瞻基的心意。
第五十八章 东洲计划
软禁朱高炽当然不是朱瞻基的意思,他只是让李彬将朱棣的命令执行的更加完善一些而已。
李彬也当然知道这个锅绝对不能让朱瞻基来背,他今天敢让朱瞻基背锅,他们丰城侯李家的命运也就完蛋了。
所以他即使要重新肃清防卫,也不是从今日开始,他必须要找一个借口,以此为契机将防卫变的更加严密。
朱瞻基不在乎李彬会怎么做,他只在乎结果。
朱高炽是他父亲,他没有办法直接对付他,但是可以对付他身边的人。只要斩断了这些人的信息渠道,朱高炽就变成了一个聋子,瞎子。
现在,就看李彬这个老将,在政治上敏不敏感了。
从别院回到下马桥的时候,天就已经暗了下来,他没有在下马桥耽搁,带着羽林卫直接进了朝阳门。
城门道里面已经被肃清,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的百姓,没有跪下,只是蹲在了道路两边。
在这些人群中,两个身穿锦袍的中年显得格外显眼。
朱瞻基的马匹驰到近前,两人一同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朱瞻基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孟瑛,将目光盯在了有些不安的易信身上。“跟着入宫吧!”
自有护卫让出了两匹马,两人跨身上马,跟在了朱瞻基的后面。
皇宫位于应天府的西南角,进了朝阳门还有连续两道城墙和城门,东安门和东华门。
入了东华门,朱瞻基在瓮城落马看了看天色,距离皇宫关门还有一个时辰,足够他跟两人叙话了。
三月的天气已经不冷,朱瞻基也不想在黑暗的屋子里跟他们说话,就带着他们来到了东宫的花园里。
“易信,孤是有些失望的,三年了,你竟然还没有探索到东洲的位置。孤已经给了你坐标,给了你气候图,你竟然到现在才探索到中途岛一带。”
朱瞻基口中的中途岛,就是后世的阿留申群岛。这一串长达两千公里,超过三百个小岛的岛链,连接着从北海道岛一直到北美大陆的通道。
易信这三年间,已经探清楚了北方的白令海峡,一直到后世的阿拉斯加地区,但是却一直没有能向南一步。
其实他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在没有蒸汽机的时代,航行受天气的影响太大了。
但是因为出了一个山东大案,所以朱瞻基也要敲打他一番。
易信双膝跪下,俯首道:“臣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只是因为获得了中连岛作为家族基地,如今心思繁杂了。你倒是跟孤说说,这三年来,你究竟有多少心思放在公务上?”
虽然天气还不热,但是易信脸上的冷汗冒的更快了,他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将头埋了下去。“臣罪该万死!”
朱瞻基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易信,说道:“抬起头来,看着孤。”
易信不敢违逆,仰头望着高大的朱瞻基俯瞰着他,那张冷肃的脸庞让他胆战心惊。“孤不在乎你跟纪纲攀比,将伯爵府修建的富丽堂皇。孤也不在乎你大半时间都在忙着私人事务,可是你不该荒废政务,让山东水寨形同虚设,你不该畏惧艰险,只是坐在家中遥控舰队出海探险。
孤之所以没有让人拿你,是因为怜你之才,不忍你中连伯府刚建成,就此破败。这三年,孤不在大明,未能时刻监督你,你虽有过错,孤也愿给你一个机会。
你的目光不该只放在中连岛那狭小的海岛,也不该只放在东瀛,或者北地,孤要你将目光放的更远,向东方望去,那里还有一片远比大明大上数倍的大陆,等着我大明去占据。”
易信拜伏了下去,大声道:“臣四月北风停下,就亲自率队前往东洲,这一次,不将东洲探个清楚,臣誓死不还。”
朱瞻基这才暗暗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寻候显吧。这次东洲探险,将以候显为首。第二舰队抽调一万五千士卒,另有南疆抽调一万士卒,孤这次要你们将孤所有想要的东西都给孤带回来。”
易信楞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次要探险的规模如此之大,这简直都跟郑和下西洋的时候的规制一样大了。
来不及细想,他就叩首道:“臣遵旨。”
阿拉斯加的金矿,美洲的银矿和金矿,现在都不是朱瞻基想要的。朱瞻基想要的是玉米,是土豆,是南美的橡胶树。
粮食危机现在并没有爆发,但是现在全凭人力耕种,一个人最多不过能折腾十几亩地。
粮食越高产,工作效率也就才越高。
更重要的就是橡胶树,如今蒸汽机已经发明了出来,机械的发展也越来越复杂,橡胶已经成为了目前制约大明工业发展的瓶颈。
现在大明的马车都还是木制车轮,因为没有橡胶的缓冲,车轮极易损坏,而且载货量突破不了四千斤。
但是如果有了橡胶,制作出来轮胎,用钢铁来做轮毂,载货量能轻易地突破万斤,甚至十万斤。
后世的卡车能轻易载重五十吨,甚至超载七八十吨,虽然现在的技术不可能制造出耐磨轮胎,但是五吨还是轻而易举的。
在二十世纪,轮胎被广泛应用的时候,就能轻易承重五吨以上。
有了橡胶,将蒸汽机安装在汽车之上,能轻易地将大明边疆的距离拉近,对稳固大明的国防,有着重要的意义。
“起来吧……”朱瞻基扫了一眼易信,这才又望向了孟瑛,温声问道:“宗壁可有扬帆四海之心?”
孟瑛是孟子之后,他跟其父孟善都是大明树立的典型。
他们父子虽然也曾经上了战场,并且表现不错,但是将他们养在京城,比让他们在外征战更有意义。
所以孟瑛今年虽然才三十八岁,但是只是被朱瞻基安排了一个显赫的副职“养老”。
听到朱瞻基这样问他,他虽然是武将,却长揖说道:“臣更愿随陛下西征,望殿下恩准。”
朱瞻基摇头说道:“大明武将如云,不缺宗壁你一人。既然皇祖没有点你随军,孤也不好自作主张。不过今年运往南洲的补给,也快要启程了,若你有意,我可命你为帅,前往南洲换防。”
其实不仅仅是南洲,就连西洋的军队换防,今年也应派出了。
朱瞻基回来因为在苏伊士的耽搁,就用了一年多,去又要一年,这一来一回就是两年多,等派去的舰队到了欧洲,那里的士兵已经驻扎了三年多了。
但是因为今年为了西征,如今将海军大部分闲余船只都征用了。而大明海域不能少了海防,还有跟南洋,东瀛的贸易不能停。
更重要的是,朱瞻基目前手里没有闲余兵力,所以只能让欧洲驻守的士兵多守一年,他这边训练出一批士兵,明年春节后,就出发到欧洲去。
朱瞻基也不怕他们会有被抛弃的感觉,因为朱棣西征带去的海军,会及时前往苏伊士,将这个消息传递过去。
大明绝对不是没有士兵,但是那些地方卫所的士兵,的确不敢信任。用他们这些士兵,还不如用新兵。
但是这些地方卫所的士兵也不是毫无作用,他们种地,修工程都是一把好手,用他们去开发南洲,绝对是人尽其才。
孟瑛沉吟了一会儿,才回道:“臣愿前往南洲。”
任何一个有抱负的人,都不愿意像被养猪一样养着。
去南洲虽然不是那种建功立业,但是能出海见识一番海外风情,也能在未来的皇上这里落下一个好印象,孟瑛还是很快做出了选择。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山东案件的汇报,明日早朝后你来见我。好生休息几日,就前往宁波。余先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前往南洲的补给,就到了宁波,就可以直接出发。”
他再次转向了依旧战战兢兢的易信,说道:“明日早朝后你与候显联名给孤递奏封,我会让司礼监安排你们觐见,今天晚上把东洲的资料好好记上一记,不要孤明日问起来,你一问三不知。去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出了东华门,这才感到后背都被冷汗洇湿,被凉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孟瑛得了易信的好处,安慰说道:“殿下威严甚至要超过陛下,面对陛下,我也没有感受到如此压力!”
易信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也怪我咎由自取,这几年,的确是只顾得在中连岛给自己建房子了。如今殿下既然有命,自当勇往直前。”
从这样的依据对话,也能看出两个人并不是一路人。
易信是凭借战功,一步步从小兵晋升上来。但是孟瑛虽然号称儒将,更多是沾了家世的光。
要说战绩,他父亲孟善都比他要强得多,在保定面对南军死战不退,获得了保定候的爵位。
两个人家世不同,境遇不同,纵然两人都是海军高级将领,但是差异甚大。
更别说,孟瑛这次前前后后,从他手中弄来了近万两银子。
包括今日孟瑛陪他一起“偶遇”朱瞻基,都是花了银子的。
他们从山东出发,本来昨日就应抵达应天府,但是听说陛下今日出征,特意在城外等到陛下走了,才进城来寻朱瞻基。
谁知道朱瞻基去了温泉别院,他们才在朝阳门这里“偶遇”。
易信一抱拳,说道:“保定候,殿下有命,不敢怠慢,我现在就立刻去寻了候显,问清楚安排,再做计较。你我二人一同进京,本应聚上一聚,只能看明日了。”
孟瑛笑道:“好说,好说,若明日有暇,我在府中摆宴,为易兄洗尘。”
易信楞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这孟瑛虽然挂了一个第一舰队副都督职衔,却从来没有出海过。他现在既然要前往南洲,怕不是要跟自己学一番海军的行军布阵。
不过他毕竟位高权重,名声显赫,所以易信也没有拒绝,抱拳道:“待明日见过殿下,定当过府一叙。”
两人沿着夹道来到了承天门外,就此分开。孟瑛回府,而候显就住在皇宫外的长安坊,易信立即登门递上了拜帖。
候显与大明朝同龄,今年已五十三岁。
他原是藏人,沐英、蓝玉征讨洮州时作为俘虏被阉割成为宦官,后被赐给燕王府。
永乐元年四月,侯显受朱棣委派,以司礼监少监的身份率领临潭藏族昝土司的人马,深入卫藏。永乐四年,他将哈立麻等一批宗教首领顺利地请到南京,接受了新王朝的官职、封号。
初次出使,圆满成功,使成祖朱棣大悦,将他从少监擢升为太监。
后来,他又随着郑和两次下西洋。但是永乐十年,侯显单独前往尼八剌、地涌塔两国,册封两国国王为大明属臣。
永乐十三年,他再次出使西域(印度)各国,这一次不仅拉拢了更多的印度土王投靠大明,还挫败了德里苏丹国针对大明的一场阴谋。
在德里苏丹国的支持下,古佛国侵略榜葛剌,恰逢候显出使。因为前后三次来印度,他藏人的身份也在印度备受尊重,因此调解了两国的战争,让两个小国罢兵言和。
这些年,候显不是在出使的路上,就在京城潜心著作,将西域各国的情况详细记载下来。
他虽然住在长安坊,但是他住的房子比杨章德的还要小,原本是监为一众太监修建的格式化小院。
太监没有家人,一般只有两个小太监贴身照顾,这种小院并不大,正房三间,左右各有两间偏房,但是住三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看到小太监地进来的帖子,一看易信的名字,他立刻就知道了这位第二舰队的都督是来干什么的。他立即吩咐道:“快快有请。沏上一壶好茶来。”
易信被引进来的时候,候显已经换了一身朝服,迎在了正房门口。“易都督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易信抱拳说道:“信今日午后抵京,刚见过殿下,匆忙来访,还请勿怪。”
“何出此言,请……”
他们二人并不是一个系统,以往哪怕见面,也不会有所接触。
但是如果真的像朱瞻基所言,由他们两人带队前往东洲,在海上一走就是两三年的,自然要亲近一番。
只有知道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知道以什么方式来对待对方。
相比之下,易信在军中的环境比较简单,人也直爽一些。候显出使各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更圆滑一些。
一番寒暄,两个人互相试探了一番,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性格。易信见候显是个好说话的,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直接挑明了来意。
“方才觐见殿下,蒙殿下指点,信来寻太监商议。这次你我二人一同远赴东洲,还望能同舟共济。”
候显笑道:“太孙殿下出海之前,就将东洲的一些资料给了显,这几年显也一直细心研究,算是略有几分心得。不过这几年第二舰队屡次探寻东洲,想必比我这里的资料更齐全一些。”
候显摇头叹道:“借助风势南北行驶,相对还容易一些,信惭愧,这几年也仅仅是大概摸清楚了东洲北方的少数区域。”
两个人相互交流了一番,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互通有无,这才发觉,两个人掌握的东西都差不多。
而且这些东西,都还是来源于太孙殿下交给他们的资料。
易信这边,无非只是多了一些后世阿拉斯加到加拿大西部沿海的一些区域的地形,还没有到后世的温哥华。
这已经是第二舰队这几年的成绩了,提到这里,他们格外惋惜那个被太孙殿下处死的“麦哲伦”。
此人可真是个大才啊,仅仅凭借一艘船,就摸清楚了东洲的地形,环境。还知道了东洲南北一些区域的国家,民族,部落,包括矿产。
这是他们几百人,几千人都没有做到的。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位麦哲伦不过是他们的殿下虚构出来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驾驶木制帆船,在不知道海图的情况下,在几年的时间里就能环球航行,还能将世界各地的地图都绘制出来。
更别说还有许多标注出来的金矿,银矿,包括如今南北美洲上面的各大势力了。
这是整个人类在几百年的历史中逐渐探索出来的,他们的殿下将这一进度快速地加速度了。
“这是殿下在过年期间给我的资料,他着重提出了要寻找当地土人种植的玉米和土豆,还有辣椒等各种农作物,最主要的就是一种砍开了树皮,就能流出白色浆液的树木,这种树被殿下称之为橡胶树。”
“找这种树干什么?”
“殿下所想岂是我们凡人能够猜到的!”候显摇了摇头说道:“按照殿下的安排,我们这次去东洲,需要跟当地土人进行联络,那位麦哲伦能够用一些琉璃珠换取同等重量的黄金,我们这次也要多准备一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直接用丝绸,布料,铁器,瓷器跟他们换就好了,为何偏要琉璃珠?”
“你看过麦哲伦的记载吗?”
易信这次没有不假思索地胡乱应声了,仔细回想起殿下曾经交给他的资料。但是他当初只是草草地看了一遍,就交给了下属去办,自己对那些资料印象已经淡忘。
这个时候,他顾不上面子,虚心求教起来。
候显本就性格温和,没有什么脾气,也并没有拿乔,解释说道:“东洲与南洲差不多,当地的土人不会织布,不会提炼铁器,他们大都以木器为工具,却连车轮都不会制造。所以,他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大多数部落之间都相互不知道。
在东洲南北大陆中间的狭长地带,那里有一个国家阿兹特克,虽然是国家,但是非常落后,据说大部分人还以茅草屋为家。
他们崇拜所有亮丽的东西,一根羽毛,一颗大树,都能成为他们崇拜的对象。这些琉璃珠晶莹剔透,在他们眼里,比黄金更加贵重。
在东洲大陆的南大陆,那里与一个大型部落叫印加,据说那里盛产黄金,人们性格温和……”
在候显的讲述下关于南洲的一切就如同画卷一样在易信的面前铺开,唯一可惜的是他们现在面前并没有一个地球仪,要是有一个地球仪按图索骥,就能理解的更快。
第二日早朝之后,朱瞻基第一时间就在谨身殿召见了候显与易信两人。
他们两人虽然都是一宿没睡,但是精神依旧很好。在谨身殿中,三人面前就放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
“东洲南北大陆长达六万里,贯穿南北,而在这个大陆上面,也有一条山脉一直从南到北。这条山脉靠近我们大明,西侧大多土地贫瘠,但是有丰富的矿产。东侧就是万里的大平原,远超我大明的耕地面积。这一次你们前往东洲,主要的目标是这里……,这里……”
朱瞻基的手指在后世墨西哥和秘鲁的位置点了两下,说道:“这里的阿兹特克王国目前是东洲最强大的国家,但是他们只有少数铁器,还以黑曜石,木棒作为武器。他们这里有土豆和玉米和辣椒,你们这次前往,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带回这些农作物。
其次,在东洲南大陆,这里的橡胶树,是我大明目前最缺的作物,你们一定要带回的越多越好,不管是树苗,还是种子,都要尽可能地带回来。这次我还会给你们派去两百户部的人员和经验丰富的农户,有他们负责这项任务。
而从南疆召集的一万卫所军,其中有一半都将暂时留在那里,搜集橡胶,换取黄金。”
有着后世的各大金矿,银矿,铜矿的记忆,朱瞻基并不是特别在乎印加人手里的黄金。
他更没有想过直接将印加人灭族,因为只要大明人到了美洲,就会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
因为美洲土人并没有蓄养牲畜的习俗,他们同样对病菌没有抵抗力,不管是天花,流感,鼠疫,都能给带去巨大的灾难。
而且大明想要的不是一次性掠夺,而是长久的移民。
大明人需要奴隶来为自己干活,朱瞻基可不想把跟自己同肤色的印第安人杀光了,最后还要从非洲运送黑叔叔过去。
印第安人的许多部落都是与汉人同族,同化他们,可要比同化任何人都简单的多。
(牙疼了几天,节奏打乱了,然后心思不定,感觉写的有点干。)
第五十九章 一场婚礼
长安斜大街,海军总部。
因为都督刘江出征,原本的海军总监郑和,虽然依旧不属于武将序列,但是也开始承担起海军总部的行政工作。
郑和在大明声名显赫,他接任海军的工作,虽然有一些人背后冒酸水,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朱瞻基用人有误。
而郑和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在许多事务的处理上,他比刘江其实要更出色。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就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杨道,你可知道此去东洲,风急浪险远超前往西洲,仍然愿主动前往?”
“是!”
“但是这次选拔,主要是多子家族优先,你杨家目前仅有你一子,并不符合条件。”
杨道抱拳坚定说道:“道这一辈虽然只剩一人,但是道有两侄儿,两侄女,家族并无断嗣之忧,望总监成全。”
郑和虽然常年在外,但是对京城的情况并非陌生,他自然知道杨道此举是何用意。
杨士奇随着跟太子的边缘化,杨家目前已经有些没落。杨道身为杨家第二代唯一的成丁,自然想要为家族谋划。
留在京城虽然平安无事,但是也没有立功的机会,想要出头,就要拿命来博。
郑和叹了口气道:“解家可否知道你的心意?”
出海的三年,他跟解缙关系莫逆,也格外欣赏解祯期的才情。
杨道刚与解家小姐定亲,如今却要远行,生死未卜,也不知道解家是个什么态度。
杨道犹豫了一下,沉稳说道:“解家那边我会跟他们好生分说。”
郑和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你若得到解纶的同意,我也就把你安排进去。”
虽然当着郑和,杨道表现的很为坚定,但是他的内心却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解缙如今入了内阁,作为帝师,解家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杨家却是没落,杨道与解家霞姐结亲,还有点高攀。
但是解家小姐知书达理,娇美动人,杨道却不愿因为怕人说就放弃。
如果要去东洲,这一走又是最少两三年,也不知道解家是个什么态度。
怀着复杂的心思,他回到了杨府。如今杨士奇随太子去了别院,杨家一家老小寓居京城,家里就他一个男丁。
上有祖母,母亲,下有嫂子,侄儿,侄女。他要是出海,也确实有些不放心。
他回到家中,立刻引起了老祖母的关注。“道儿,今日并无休沐,为何此时便已归家。
在江西老家,父亲喜欢聪明的杨稷,但是祖母更喜欢老实的杨道。
杨道也知道祖母不易,两度改嫁,才带大了父亲,待祖母甚是孝顺。
在这个家里,母亲是个不当事的,一辈子不敢有半点自己的意见。他想要出海,就必须征得祖母的同意。
只要祖母答应了,就连父亲也不敢违逆祖母。
“阿嬷……”杨道扶着她的手臂,请她坐下,自己蹲在了她的面前,欲言又止。
侯氏自小养大了杨道,怎不知这个模样就是有事相求。她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小猴子,有什么事求阿嬷?”
“太孙殿下发布命令,在海军征召士卒,前往东洲。孙儿想要前往,却舍不得阿嬷。”
侯氏看着杨道的眼睛,枯瘦的手轻抚上他的脸,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当初你父在你这个年纪,也离开家门前往武昌求学。阿嬷从来不曾劝阻,还为他收拾行囊。
当初我一人一家,与你父相依为命,都能让他轻松地离开家。如今有你父母,有你嫂子,致同他们作伴,我又怎会阻拦于你。
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家族延续发展,自当披荆斩棘。岂有贪恋安逸,留在家中,跟一帮女眷消磨时日的道理!”
杨道像小时候一样,将下巴垫在祖母的膝盖上,轻声说道:“孙儿并不贪恋富贵,安逸,只是舍不得祖母。”
侯氏今年已经七十四,这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人瑞。
不过因为年轻时候经历的风雨多,却也没有受过什么罪,到现在依旧身体,精神都很好。
摸着杨道的脸,她却忍不住情动了起来,红了眼眶。“道儿且安心去吧,阿嬷还撑得住,在京城等你回来。”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杨道这次出门,还能回来见到祖母。
杨道不是无情之人,这生离死别乃人间大悲,纵使他踌躇万千,这一刻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快收起你的金豆子,阿嬷年纪大了,眼窝子浅,你一个大男人,不可做小儿女状。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跟解家说。”
旁边的杨母虽然舍不得这个儿子出门三年,刚回来三月,就又要出门,但还是擦了擦眼睛说:“我去给你备下四色礼,你去解家听听他们的意见。”
不一会儿,杨母就用一个竹篮提着两包点心,一包茶,一包糖,还有一包红纸包起来的肉条,将竹篮递到了杨道的手中。
解家与杨家就在一条街上,距离并不远,杨道提着竹篮,敲响了解家的大门。
他是解家的姑爷,虽然还没有成亲,但是也不算外人了。
门房笑着把他迎进了房内,说道:“老爷还在国子监没有在家,不过大公子在家苦读。”
杨道将竹篮递给了他笑道:“我就是来寻舅兄,些许薄礼,请转交给伯母。”
门房笑眯眯地提着篮子人一个小丫鬟送到后宅,也不去管杨道,杨道直接来到东厢房的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
解祯期蹲在地上,正在整理一叠文稿,看见谁杨道,眉开眼笑道:“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唉……不用你帮忙,这些文稿只有我自己才能分清楚,你帮忙也只是越帮越忙。随便坐,菩提,去提一个热水壶来。”
杨道直起了身子,想着解祯期长揖到底,轻声说道:“道今日是想跟祯期兄请罪……”
小丫鬟提着篮子来到了后宅,将东西交给了欧阳婉。
欧阳婉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笑道:“就隔了几个院子,来就来了,偏偏还有这么多虚礼。冯嫂,你去看看大小姐在干什么……”
一脱离欧阳婉的视线,小丫头就快速地跑了起来,来到了两个小姐住的院子,她就看到了大小姐正在已经长满了槐花的树下教二小姐练字。
“大小姐,姑爷来了……”
小妹解祯瑜如同大赦般地舒了一口气,嬉皮笑脸道:“姐姐不去前院看看那个黑炭头吗?”
解祯芳位置大羞,白了她一眼说道:“我去看他也是天经地义,你这两百个大字,别想赖下来。”
解祯瑜撒娇道:“姐姐……”
这一声千转百回,让人听的肝颤,几个丫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冯嫂这个时候也进了院子,笑着说道:“大小姐,你去前院看看。这不晌不夜的,杨千总这个时候过来,怕不是有事。”
虽然有些害羞,但是能见到杨道的喜悦还是让她点了点头,轻移脚步,向着前院走去,不去管妹妹和小丫头们的笑话。
东厢房内,解祯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住,蹲在地上仰着头有些发傻。
他这些时日天天读书读的脑袋有些傻了,一时之间没有从书里面走出来。但是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的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今日杨道是有事相商。
对于杨道的人品,他还是比较信任的,不会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而他对自己的妹妹也相当满意,应该没有悔婚的意思。
那么今日先道歉,是为了什么?
他很快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杨道的手臂说道:“正路,你这突如其来的,究竟发生什么事啊?”
杨道一脸诚恳地说道:“能与祯期兄成为姻亲,是道之福分,但是为家族计,道不愿在京城悠闲度日,想要随舰队前往东洲。”
出了一趟海,解祯期对民间传的一些妄谬之言论就一点也不信了。
大海虽然险恶,但是大明舰队船坚炮利,如今又有定位之能,所以只要避开台风,就没有太大问题。
关键还是各地的瘴气,不过如今太医院也研发出了各种治疗瘴气的药物。
去了一趟西洲,欧罗巴,大明近十万人,因为瘴气死亡人数还不到千人,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虽然不认为出海就一定危险,但是杨道跟妹妹刚刚结亲,两家还在商议婚期,这一走,婚事就要耽搁了下来。
妹妹已经十七岁了,再等两三年,都成老姑娘了。
他脸色有些不愉,问道:“如今杨家就你一子,你应该能不用去的吧?”
杨道长揖垂首道:“此乃道主动申请。”
解祯期明白杨家现在的境况,知道杨道身上的担子,虽然理智上支持杨道,但是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一个柔弱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轻声问道:“去东洲何时启程?”
杨道扭身一看,门口站着自己朝思墓想的美人,心中一动,长揖道:“见过……大姐。”
他想要喊小姐,太过生疏,喊祯芳,却又嫌轻薄,所以喊了她在家中的排行。
解祯芳向他轻轻一蹲,行了一个仕女礼,又问道:“正路既然身为海军,为朝廷前驱乃是荣耀,为何却犹豫不决?”
杨道看着她的小脸,心情激荡,说不出话来。
解祯芳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脸色羞红低下头去。不过很快又抬起问道:“去东洲何时启程?”
“如今还在筹备,为等南风,差不多还要一个多月启程。”
解祯芳低头说道:“正路不管去多久,我都等你归来,无须挂念于我。”
解祯期看到两个人虽然彬彬有礼,但是一缕情思早已进了对方心中,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还有一个多月,何不如成亲之后再走,也省得你们两人相思入骨。”
解祯芳大羞,瞪了哥哥一眼,转身就跑了回去。
杨道却看着解祯期问道:“此言当真?”
解祯期笑道:“大妹今年已经时期,本就已经耽搁了年龄,你要是一下子出海几年,更让她成老姑娘了啊。”
杨道这一次更为恭敬地拜了下去,说道:“请祯期兄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大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解祯期哈哈笑道:“我们两家中间就隔了三户,大妹嫁过去,跟在家并无区别,难道你们家还拦着我们不让见不成?”
解祯期是家族长子,他的话最少能当一半的家。但是没有得到家长的同意,杨道并不认为这件事就如此轻易成功。
出海的危险性虽然不大,但是并不是没有,要是他一去不归,解祯芳可就要苦一辈子了。
虽然他很不想让心上人受这样的苦,但是只要想到能将她娶回家,就忍不住激动,一点也不想拒绝。
欧阳婉听到了儿子做主嫁妹,心里不是很赞同,但她是一个开明的母亲,这件事还是准备问一下大妹自己的意思。
解祯芳虽然害羞,却也坚定说道:“女儿有心跟二嫂学呢……”
解祯芳口中的嫂子,是堂兄解桢亮的妻子胡氏。
这胡氏是胡广之女,胡广与解缙是多年同僚,两人关系莫逆,很早就位两家定亲。
当初解缙入狱,胡广就想要悔婚,但是胡氏却不依,剪掉了秀发道:“女儿既已许配解郎,就是解家人,岂可因家翁入狱就悔婚,让女儿一身两嫁!”
胡广为之羞愧不已,只能随了女儿的心意。
胡氏嫁到解家,侍奉公婆,与夫君相敬如宾,成就一段佳话。
欧阳婉叹了口气,明白她的心意。“等你父亲回来,看他怎么决定吧!”
解纶晚间回来,杨道依旧留在解家,听两个小辈说清楚了事情,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我可以同意,但是三媒六聘的程序一道也不能少。此事为迁就你出海,却不是我解家女儿嫁不出去,你可明白?”
杨道长揖拜倒:“道明白,明日就去句容请回父亲,虽然时间紧,却也不会委屈大妹一分。”
“你欲请谁来做媒,谁来送聘?”
“广平侯袁祯乃是道之好友,岳父可满意?”
一个侯爷送聘,还算靠谱,不过解纶还是挑剔了一番说道:“一个毛头小子而已,算了,就他吧!”
这件事经过解纶点头,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杨道激动的当即跪了下来,向着解纶和欧阳婉磕了三个头。“岳父岳母在上,道今日发下誓言,这一生一世都会好好待大姐,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这就不合规矩了,解纶脸色窘迫,解祯期却和一帮下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欧阳婉也露出了笑意,说道:“起来吧,还没有到你磕头的时候。不过只要你能好生待大妹,我们别无所求。”
第二日一早,杨道就骑马前往温泉别院去寻父亲,耽搁了好一阵,这才见到了杨士奇。
看到儿子来寻,杨士奇心里虽然高兴,却依旧摆出父亲的尊严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来这里,每个月我会回京城一趟。”
杨道将昨日跟解家商定的事情告诉了杨士奇,让杨士奇一时间也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挤出了一句。“这解家门风,真是自有风骨啊!”
像他这样的失势之人,一般人就是不肯悔婚,怕也不会轻易把女儿嫁过来。
但是解家因为儿子要出海,竟然主动嫁女,丝毫不因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改变态度,这是他杨士奇都做不到的。
想到就剩这么一个儿子,又要去冒险出海,他的心里也颇为不舍。
但是如今,他难以再获重用,一些都要靠儿子自己打拼,他就是想多说几句,也于心不忍。
“你稍候一会儿,我去向殿下告假,总要等到你出门了,我才能放心下来。”
等到杨士奇再次进了温泉别院,杨道这个时候才发现别院这里的方位森严了许多。
他送父亲来的时候,还能直接进去,但是现在,想见到父亲都还经过了几道盘查。
看来这陛下是一点也不愿太子殿下再接触外人和政事啊!
杨士奇向朱高炽告假,朱高炽心里不舍的杨士奇离去,但是也为他儿子成亲感到高兴。
他还特意取了一把他刚制作出来的折扇,在扇面上提上了“佳儿佳媳,百年好合”八个字。
朱高炽的文采和书法都是非常出色的,向他求字的人很多,但是他很少题字。这次把自己亲手制作的折扇送给杨道当贺礼,也是爱屋及乌了。
除了折扇,他还让现在负责管账的郭妃,特意拿了两百银币和四枚宫中巧匠制作的发簪装了起来。
朱瞻基现在虽然对朱高炽的行动控制的很严,却不会在金钱上亏待自己的父亲,除了他的太子俸禄,还特意孝敬了他不少金银币。
换季的衣服,首饰,都是一盒盒地往别院这里搬。
杨士奇回到京城,并没有到处招摇,只是坐镇府中,开始修缮房子,并且请了以前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夏元吉作为大媒。
婚期被定在了四月初二。
因为时间比较紧,现打家具也来不及了,不过这几年监和工部卖的家具越来越新潮。
现在不仅有了沙发,软床,而且还有西洋款式的家具出售,可供选择的样式很多,并不比自己打的家具差。
杨士奇要操心,杨道更加轻松不下来,他一边要筹备婚礼,到处送喜帖,一边还不能耽搁了海军的选拔。
幸亏郑和知道他的情况,给他直接安排进了要抽调的队伍里,并且给他许了婚假,允许他出征之前再归队。
忙忙碌碌了半个月,到了四月初二这日上午,杨家就开始大摆宴席。
到了黄昏,袁祯等一帮他在羽林卫学的同窗,海军的同僚,都给杨道当了傧相。
两家距离太近,前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解家喊门了,这后边的人还没有出杨家的门。
但是,等接上了新娘子,就不能走近路,回头路了。
从解家接了人,从学士街的另一头出去,绕上了大路,在应天府转了小半圈,才把新娘子重新又接了回来,进了杨府的门。
在暮色之中,两人举行了庄严的婚礼仪式。因为这次结婚匆忙,江西老家的杨家,罗家的人都来不及通知,连个闹洞房的人都没有。
在这个时代,男女大防,外人是不能闹洞房的。只有夫家的妯娌,小孩子们才能闹洞房。
不过虽然少了几分热闹和喧嚣,解祯芳却不感到遗憾,她本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更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羞涩,显得窘迫。
就这样,挺好。
杨士奇中午的时候就有些喝多了,不过下午睡了一会儿,晚上正常地主持了婚礼,但是晚间遇到杨道的一帮损友敬酒,又把他给灌醉了。
即便喝醉了,杨士奇依旧很开心。
因为他发现,虽然自己失势了,但是杨家,似乎并没有倒。
他在朝中折腾了二十多年,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左春坊大学士,人们给他面子,也不过是看他是太子的首席谋臣。
但是自己的儿子哪怕现在只是个千总,但是因为在羽林卫学四年,交际的圈子似乎并不比他弱多少。
那些侯爷,世子们可不在乎他是左春坊大学士,他们敬他酒,只因为他是杨道的父亲。
杨道今日倒是没有被灌到酒,因为他早就有了准备,请了酒量最好的王澹和吴克勤为他挡酒。
王澹号称酒缸,那蒙元后裔的吴克勤更是千杯不倒,有他们两人护驾,杨道只是微醺。
实际上,他自己都觉得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想到今日娶到了心上人过门,他的就已经神魂颠倒了。
进了洞房,他这个新郎登时觉得有些腿软了,在喜娘的安排下,两人喝了交杯酒,吃了半生不熟的饺子,一众人等,包括两个小丫头都羞笑着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大……娘子,该安歇了……”
解祯芳看着眼神发直的杨道,羞涩无比,却还起身来想要给杨道解扣子。
她的手刚伸到杨道的胸前,就感觉身子一轻,被杨道抱了起来……
杨士奇是半夜时分醒的,喝了近一壶浓茶,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妻子还在外面忙活,他重新躺在床上,想着儿子顺利成婚,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太子的时代过去了……
他的时代,似乎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