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选择
“外面那帮小兔崽子又精力没地方发泄,打架了。”
外面传来了一声吆喝,图书室里面原本安静的众人立刻骚动了起来。
王澹丢下了书本,抱怨道:“这书看的老子头晕,去看看小兔崽子们打架。谁去?”
众人也都学他一样丢下了书本。“奶奶的,听天由命吧。”
一个尖细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王澹,郭昂,袁祯,三人不珍惜书本,罚银元一枚。”
这一下,惹得众人立即轰然大笑起来。
坐在门口的老太监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图书室请勿喧哗,否则罚银!”
众人立即又赶紧闭上了嘴巴,谁也不会跟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过不去啊。
王澹和袁祯不以为然,袁祯如今已经广平侯,家中的大权他父亲袁容已经逐渐交到他的手里。
而王澹则是因为其父镇守宣府,他自己带了几个随从在京城生活,自由度比较大。
只有郭昂爷爷成安候郭亮还在活着,家族庞大。其父郭晟又是武夫性格,讲究棍棒下面出孝子,虽然不会短缺了他的用度,却也不会给他太多零花。
他一个月就只有三枚银币,一下子上交一枚,可够他心疼的了。
王澹和袁祯各自掏出钱袋,将一枚银币交给了房间门口的年老太监,还陪笑着说道:“刘爷爷,不用记在月册上了吧?”
老太监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一时兴起,非有意为之,不用记入月册记罚。”
郭昂摸了摸身上,只掏出来几枚当五十的铜币。他向着老太监求饶道:“刘爷爷,你看我这囊中羞涩,不如以劳代罚。”
老太监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去挑半个月的大粪,不用罚银了。”
众人又嘿嘿笑了起来,只有郭昂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回身向大款袁祯求救。“广平侯,你老宽裕,先借我一枚银币,待我明日还你。”
袁祯笑着掏出一枚银币,替他交到了老太监的手里。“我还想着你能选择去挑大粪,为了这个奇景,我愿意多花几枚银币。”
“滚蛋……。”郭昂对着袁祯的肚子来了一拳,嘴硬地说道:“我怎可与那些平民子弟抢活干!”
杨道哈哈笑道:“我看你刚才颇为意动,差点就答应了下来。”
一个孤儿出身的同窗赵毅说道:“侯府家也没有余粮啊!”
众人出了图书室,这才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郭昂对袁祯可以放肆,对原本是对头,现在是战友的寒门子弟反倒要客气了许多。
他装作恶狠狠地箍住了赵毅的脖子。“你小子祈祷不要分到我的手下,要不然,以后我每年都让你去挑一次大粪。”
众人来到了演武场上,看到人工山坡那里聚集了近百人,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羽林卫学是武学,自然不禁斗殴。
只要不使用武器,不打向致命位置,不论摔跤还是竞技,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都可以动手。
卫学内孤儿的数量与勋贵差不多,论武力,是勋贵子弟略微领先,但是在文比的时候,勋贵子弟就占不到什么优势了。
他们出身富贵,从小就有个好底子。但是因为起点高,自然也就没有孤儿们的学习动力足。
孔武有力的王澹走在最前面,忍不住大声笑道:“看到他们,就想起了我们前几年的傻样。打吧,打吧,打的越狠,以后就会觉得越亲。”
吴克勤从背后踢了他一脚,笑道:“你以为谁都能跟俺们一样,这群小蚂蚱,还要经过一番历练。”
袁祯在哪里都喜欢充当众人的中心,这个时候哈哈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两个变,态!”
王澹和吴克勤在武力上绝对算幼军最强,王澹的祖父王聪就是朱棣军中的一员猛将,完全依靠战功获封武城候。
他们祖孙三代都是身宽体长的外型,外人想假冒都假冒不了。
因为身体宽的像个门板,脖子很短,偏偏又长了一双长手臂,练的还是家传的长臂拳,这让他在羽林卫学里,在个人武力值上一直遥遥领先。
吴克勤则是蒙元人,其父吴允诚原名把都帖木儿,官至北元平章。
永乐三年,吴允诚与同党伦都儿灰率领妻儿以及部落五千、马驼一万六千匹,受宋晟的招安来归附明朝。
朱棣因蒙古人多同名,赐给他们汉人姓名以示区别。尚书刘俊请照洪武时期的惯例,把他们编为用勘合(符契)调遣的队伍。于是把都帖木儿被赐姓名为吴允诚。
当时吴允诚的两个儿子已经成年,小儿子才三岁,他根据自己的名字,给小儿子起名叫吴克勤。
吴克勤小时候一直在甘肃长大,永乐十三年随西域使团进京,后来就一直留在京城。
其父吴允诚作战勇猛,在两次北征期间都立下大功,他杀起蒙元人来,比汉人都狠。
更重要的是,他的归附让许多蒙元小部落都跟着开始学,降附的人越来越多,边境日益安宁,这都是从吴允诚开始的。
所以朱棣特许了吴克勤进入羽林卫学,以示嘉奖。
他跟王澹可以说是羽林卫学的一代双骄,两人的武力值高高在上,勋贵子弟过去几年占尽上风,他们两个人的作用占了大半。
这个时候,一帮十四五岁的孩子在教导的安排下,已经决定好了比斗的方式,是众人最喜欢的大乱战,只要不把人打的留下重伤,可随便出手。
袁祯看到一帮孔武有力的高学级教导以看热闹的心态看着一帮孩子闹,忍不住叹道:“曾经我们最恨就是这帮喜欢无事生非的教导,但是现在我们却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王澹点了点头说道:“要不是舍不得银子,当初我就想狠揍这帮教导一番。可是等我们长大了,他们却都离开了。过年时候我还在夫子庙那里碰到了曾经教过我们的熊奎,小时候我最恨的就是他,但是这次见到他,还有一种亲切感,请他在酒楼吃了一餐。”
郭昂跟他关系亲近,笑道:“你就是个贱骨头,挨打上瘾了。”
杨道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是因为我们都成了同样的人。”
袁祯点了点头,风度翩翩地说道:“是啊,真的上了战场,才知道,还是我们这样的人才最值得信任。”
这时候,袁祯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不仅没有开始脱衣裳,准备战斗,反而哭哭啼啼地跑向了操场另一边的山林。
他奇怪地说道:“怎么回事?这个小家伙哭什么?”
众人都认出了这是比他们晚了四年进入羽林卫学的二狗子,倒不是因为二狗子魅力大,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师父杨章德。
杨道因为跟杨章德两家都是江西,又都是姓杨,两个人曾经还有过攀谈。今年回来,他还到杨章德家中去拜年,两人保持了友好的联系。
他也见过二狗子,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开口说道:“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那一边,一帮小家伙已经脱了外套,开打了起来。看起来挺热血的,但在一帮上过战场的高级学员兵面前,这种打斗也仅仅算得上热血。
如今有高年级的学员兵充当教导,在他们热血上头的时候拦住,也不怕真的把人打坏了。
杨道绕过了战场,来到北方的山林里,看到二狗子对着一棵树正拳打脚踢着。
“精力不错啊,为何不在操场上打,却一个人躲在这里?”
二狗子回身一看,脸上还挂着泪滴,连忙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泪。杨道虽然只是比他大几岁,但是跟他师父平辈相交,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杨世叔。”
“这是在羽林卫学,叫我师兄即可。为何开战了你一人跑开?”
二狗子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委屈。“他们都不要我……”
只是略微思索,杨道就想通了这里面的门道。
二狗子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他进羽林卫学却是通过杨章德的关系,也算是个勋贵子弟。
但是他这样的身份很尴尬,勋贵子弟不会真正认同他这个锦衣卫关系进来的,而孤儿群体也不会认为他跟他们是一路人,所以导致了这个局面。
杨道笑了笑,上前拍了拍他的头说道:“这说明你以前做的不够好。”
二狗子委屈地说道:“面对勋贵子弟,我都百般讨好,面对贫寒子弟,我也照顾有加。论学业,我每次都名列前茅,论武力,他们没有几个是我对手,难道我做的还不好吗?”
杨道摇了摇头说道:“你认为的好不是好,反而更让双方都讨厌你,认为你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二狗子有些懵了,不过很快醒悟了过来,长揖拜道:“还望师兄教我。”
杨道笑了笑,搂着他的肩膀出了山林,他们的位置在半山坡,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百人混战。“你说,太孙殿下为何故意要在卫学里面树立对立的阶级?”
二狗子摇了摇头,以他的阅历,当然不明白这背后的意义。
杨道肯定地说道:“这是殿下故意要让我们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勋贵子弟,要有家族的荣誉感,贫寒子弟大多是父兄战死的孤儿,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想要出头,就必须要对自己狠一点。
两个群体有了比较,才会有竞争,有竞争,才会进步。如今你们还在学习阶段,这种竞争能促进你们进步,也能让你们看清社会的本质。”
二狗子疑惑地问道:“殿下不怕我们永久对立起来吗?”
杨道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等你真正上了战场,再来说这句话吧!那个时候,你们才会明白什么是战友。何况……殿下未必不希望我们一直对立。”
二狗子问道:“师兄,那我应该怎么办?”
“选边,不能两边讨好,坚定地选择一边。既然你武力高,学识又好,其实他们嫉妒你,但是也愿意接纳你这个强者。”
相比二狗子的选择容易,黄渊这个时间也面临艰难的选择。
因为这次选择,会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一次选择,也将会直接影响到他的一生。
有一个好父亲,是黄渊最大的宝藏。
黄福精明能干,不论在工部尚书,还是在行军调度上,都有着一般文人不能比的执行能力。
黄渊从小受父亲熏陶,加上自身机敏稳重,在这方面也表现出了非常优秀的能力。
所以他才能在来到京城之后,就迅速被朱瞻基和海军都督刘江看重,成为海军最出色的后备将领。
在朱瞻基下西洋期间,他负责整个舰队的物资调度,处理的井井有条。不论什么事到了他的手上,都变的易如反掌。
大明不缺会行军打仗的将领,但是像他这样的将领,却少的可怜。这也让他受到了各军的重视,如今的五军都督府就下了大本钱,想要将他从海军调到陆军。
他的父亲黄福现在是兵部尚书,负责陛下西征的后勤事宜。而且他也很清楚,今后的两三年,海军不会有大动作,到了陆军不能能帮助自己的父亲,也能参与进这次的西征。
殿下那边好说,不管是在陆军,还是在海军,都是为大明效力。
但是如果去陆军,就难免愧对一直提拔他的都督刘江了。
他同时也知道,大明今后的主要发展方向是海军。
虽然近几年因为西征,战场的重心会在陆军。但是等到平定帖木儿国,西北各国归附,大明就会开始着重发展海军,将天下无主的土地变成大明的。
去陆军是短期作用大,在海军对长期发展好。
这似乎不难选择,但是父亲因为西征已经两年没有归家。他又怎么忍心躲在京城享福,不去替父操劳呢?
相比之下,五军都督府许诺的游击一职,并不能让黄渊心动。
他很清楚,自己哪怕是在海军,这次嘉奖令下来,自己最少也能官升一级,成为指挥佥事,甚至有可能直接升为指挥使。
未来不要五年,他就有信心升任游击一职。
不同的选择,就会直接影响他的一生。
究竟是海军还是陆军……
(不好意思,今天卡文了,一万二实在完成不了。)
第三十一章 根
“把总,看这天色,像是又要下雪了啊。”
看着一张山东地图的马德钟嗯了一声,小心地将地图收了起来。“测试过风力了吗?”
“大致是五级风,但是船速依旧达到了大约每个时辰二十里。”
“殿下那个船舶研究院还是有点作用的嘛,这船比我们下西洋时候的船好用的多了,那时候要是都是这种船,我们在路上最少能快半年。”
迎着寒风,马德钟登上了甲板,几个研究院的工匠根据风速,正在指挥着船员们调整软帆的角度,然后记载船速,寻求最吃风的角度。
他们只有一个年纪超过三十岁的工匠,其他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但是马德钟对他们不敢怠慢,对这种有本事的人,他一直非常尊敬。“姚主事,天寒风大,你们受苦了。”
那位工部的姚主事搓了搓手笑道:“都是为了混口饭吃,相比船员,我们享福的多了。”
马德钟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抵达胶州,诸位大人在胶州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到胶州会回乡探亲,试航的任务就交由这位褚玉明为诸位大人打下手。”
姚主事笑着说道:“来到胶州总要歇息几日才会再出海试航,据说诸位大人要在山东待一个月?”
“查案子,时间没有一定。总之半个月内可以随意出海,但是半个月后,就必须要留在岸边待命。”
“好,那我心里有数了。”
这是一艘大明船舶研究院刚刚研发出来的新式海船,不同于以往的硬帆,新船不仅是软硬帆并存,而且经过福船改造的新式船体,逆水也更加犀利。
原本的海船在逆风的时候,必须要走之字形,这样才能航行,并且速度奇慢。
但是现在,他们只是改变了风帆的悬挂,加上了几片软帆,逆风航行,一个时辰竟然也能走二十里路。
虽然还没有试过顺风状态,但是仅凭如今的速度,他相信顺风状态下,一个时辰四五十里都是可能的。
从甲板上回了船头的指挥舱,马德钟将指挥舱里面的一些海军军规,航行日志这样的军事机密的文件都收了起来。
他要离开船只一段时日,研究院和他的大部分下属会依旧留在船上,这些东西也要锁起来。
等他将东西收拾好,看到锦衣卫的人他们都已经起床了,一个个跑到船尾那里去撒尿。
那几个同乡也已经起来了,他们没有去跟锦衣卫抢位置,而是等锦衣卫的人都方便了,然后才过去。
他们有个女人,在船上不方便,只能避开人多的时候。
几人也都方便了,他们就靠在栏杆边,望着不远处的大陆。
马德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了过去,心中却没有那种面对故乡的亲切感。
山东对他来说是故乡,但是也是伤心地。要不是牢记着自己的父母还葬在这里,他根本没有想过回来。
对故乡的一切记忆,恐怕也就只有那山坡下的两个坟头。
自从九岁就离开了家乡,到被迫加入水贼队伍,后来又加入海军,他已经有十五年不曾回来过。
对他来说,下马桥那里殿下赏的房子,才是自己的家。
对这四人,马德钟也没有太多的亲切感,不过有同舟共济之谊,马德钟也不会在他们面前摆出把总的架势。
他走向了四人,林三四人看到马德钟径直走了过来,连忙抱拳行礼。“把总大人。”
马德钟嘿嘿笑道:“一个小把总而已,当不得大人之称。这船上,比我官职大的多了去了。”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四人也不会当真。这船上虽然许多人的官职都比他高,但是他是这艘船的船长,任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马德钟又说道:“今日抵达胶州,我们就要分道扬镳。这次一别,又不知何时得见。我再次也祝四位马到成功,到北地做一番大事。”
唐赛儿开口说道:“马把总老家是泰安府,这次回乡探亲,若遇到山匪,可以报上泰安府刘俊名号,应该还是有些作用。”
马德钟笑着说道:“先在此谢过林娘子了,不过我会带两卒卫兵一起回乡,要是真遇到不长眼的山匪,也要看他们有没有我的火枪利。”
唐赛儿也就是一说,她知道马德钟他们一行骑马穿乡,又没有行李,基本没有土匪敢对他们动手。
只是他身为太孙亲军,又是住在太孙殿下的农庄,显然是太孙殿下最亲信的将领。
以后她们远赴北地,在京城要是能留下一些关系,以后也有人能替她们说句话。
马德钟是知道她们今后要远赴北地的,去过一次海外,马德钟的眼界也宽了不少,知道海外也有不少好地方。
他们要是运气好,去的地方真有大金矿,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股大势力。
所以双方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想跟对方留下一丝香火情的想法。
几人闲聊了一番,看到内侍陈宣走了过来,这可是朱瞻基身边亲近太监,他们不敢马虎,一一行礼。“见过太监。”
陈宣摆了摆手说道:“我一个小小的长随,不敢当太监称呼。这次只是跟大家伙一起出来见见世面,诸位请便,咱家找马把总有话要说。”
林三四人连忙告退,让出了这里的位置。待他们离开,马德钟向着陈宣抱拳道:“不知中官大人找属下有何吩咐?”
陈宣的年纪跟马德钟差不多,笑着说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客气,我是殿下亲近之人,你更是得了殿下赏房子,赏老婆的亲军,说起来你我都差不多。”
马德钟笑道:“属下如何比得过中官,我能有今天,都是托了殿下的福气。”
陈宣点了点头,将帽兜拉紧了一些,背着风轻声说道:“咱家听说你是要回兖州府探亲?”
马德钟长叹一口气说道:“所谓探亲不过是光堂话,我父母双亡,就是有几家亲戚,也是曾经抢了我家几亩地的仇人。这次回乡不过是想给亡父母上坟,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活的好好的,今后会给马家开枝散叶。”
陈宣当然知道马德钟的家境,他们都是殿下的亲近之人,他也就直话直说道:“殿下日理万机,但是数次提起兖州府的孔家。你是兖州府的人,回乡之后注意打听一下,有没有孔家为非作歹之事。”
马德钟大惊道:“可是衍圣公孔家?”
陈宣不屑地说道:“陛下已经除了他们的衍圣公名号,孔夫子是孔夫子,孔家是孔家,不可混为一谈。”
因为出身草莽,马德钟虽然为人粗豪,但是格外佩服读书人。他轻叹道:“这孔家乃圣人之后,不至于给祖宗抹黑吧!”
陈宣笑道:“只是让你回乡的时候注意一下,殿下也没有提起这事儿,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作为殿下的身边人,总要想着替殿下主动解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马德钟抱拳说道:“属下明白了,这次回乡,一定会多注意这方面的事儿。”
陈宣点了点头笑道:“这就对了,要是有什么消息,等我们回到胶州,再一起合计合计。”
话虽然接下了,但是马德钟总有些不敢相信。这孔府从小在他心中就是一块圣碑,总不至于也会被蛀虫啃噬吧!
早上的时候天还阴沉的厉害,以为要下大雪,但是等船进了胶州湾,太阳竟然出来了。
虽然现在风势更大,但是船不再直接逆风,这船速反倒更快了一些。
待到午后,船只就抵达了胶州大沽河河口,这里海船是进不去的。
众人在这里换了河船,低级官员前往胶州县城,而这艘海船将会载着高级官员前往胶东停泊,双方分开行动。
这次的调查团人员复杂,不仅有锦衣卫,都察院,刑部,还有海军派出的调查组,以及监的调查组。
所以在大沽河河口这里,迎接众人的官员也是数量众多。众人好一番折腾,才相互见礼,分乘了七艘船,才一起前往胶州。
唐赛儿他们几人自然是不受关注的,这也让她们几人有闲心观察四周的环境。
看到大沽河里来往的河船众多,许多船上都装满了粮食,她们惊疑不定起来。
去京城的时候,他们自然没有搭乘朝廷船只的权利,所以只能靠步行走到运河,然后通过运河进京。
他们以为,整个山东都没有粮食,但是现在看来,应该只是青州府那里没有粮食。
但是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他们也不敢胡乱猜测。
而马德钟带着自己的一帮下属,坐在了第二舰队胶东水寨派来的一艘迎接船上,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欢迎。
如今大明的四大舰队,虽然名义上是平级,但是第一舰队因为是殿下亲军,所以自动高了半级。
而马德钟虽然只是一个把总,却大名鼎鼎,被太孙殿下亲自授予英雄称号,关于他们三人斗智斗勇,抓获东瀛王室的故事,随着朝廷专门印制的图书的出版,早就传遍了全国。
他这个小小的把总,能住在殿下的农庄,沐浴皇恩。不要千总,就是一些守备,也对他羡慕不已,恨不得跟他换个位置。
他这样的英雄得到了朝廷的大力弘扬,不出意外,今后绝对能荣升高位,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所以他护送调查团到山东,顺便回乡探亲,第二舰队这边也是安排周到,不敢慢待。
来迎接他的是胶东水寨的一个千总,名字叫做郑宝,乃是胶东当地人。
他对马德钟这个大英雄仰慕已久,见面不仅没有丝毫倨傲,还将马德钟高高捧起,让马德钟惭愧不已。
“自从得知马兄弟要回乡探亲,途径我胶东水寨,水寨的兄弟无不期待。只是如今先要护送各位大人,待兄弟探亲归来,一定要到水寨盘桓数日。”
“好说,好说。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马某受此盛情,惭愧不已。”
如今的胶州是主城,但是水寨建在胶东,也就是后世的青岛。但是后世的青岛现在只是个小县城,归属胶州管辖,而胶州这里,又统一属莱州府管辖。
郑宝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他说道:“这是跟转运使司的公文调函,有此公函,可以借用十一匹马,入住各大驿站。”
“马某多谢大人了。”
“不用客气,这是应有之理。待哪天郑某有幸到京城一行,还要指望马兄弟能多多照应。”
马德钟立即打包票说道:“一定,一定。到了京城,可以定要去找兄弟,也让兄弟尽一番地主之谊。”
一番应酬下来,双方的关系似乎融洽了许多,这河船狭窄,几十个人只能挤在一起。
看到不时超越的运粮船,马德钟想到这次来山东的主要任务,随即问道:“我看这河里运粮船不断,一直都是如此吗?”
郑宝奇道:“当然了,这三年多以来朝廷运过来多少粮,全部都是通过大沽河进入内陆,然后进入胶莱运河,送入腹地。”
不是专业人士,马德钟也不敢多问,岔开了话题,只跟对方谈起了军中生涯,以及跟太孙下西洋的一切经历。
这次下西洋,只有第二舰队没有派兵前去,主要是因为朱瞻基安排了第二舰队一直在探索北方诸岛。
而且在东瀛以北的虾夷岛建城,也耗费了易信大部分精力,第二舰队的军务繁重,所以没有派人跟着朱瞻基一起下西洋。
如今他们沿着东瀛北部的小岛,已经深入的上万里,找到了数百个小岛,最北已经抵达了中洲大陆与北洋的交界处,也就是后世的白令海峡。
而如今,易信就在胶东水寨筹集人马和粮草,只等天气稍暖,就会进行又一次的探索行动。
不过他这样的舰队总兵,当然不会亲自来迎接他们这些人,相反,几个主将还要专门去拜见他。
船队抵达胶州城南,一行人等在当地县令孙耀祖的亲自迎接下,进了县城。
当晚,孙耀祖在县城最好的酒楼款待众官员,面对来势汹汹的众人,他这个县太爷大冷天一头汗都没有干过。
一千全副武装的海军士兵昨日就抵达胶州,全城人无不人心惶惶,哪怕没有贪污受贿,也不敢面临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啊。
酒足饭饱,一千士兵就在冯小年和海军守备武顺的带领下,封存了胶州监转运司的账房。
那些监虽然不怕锦衣卫,但是面临陈宣拿出来的陛下亲笔手书,根本不敢反抗,一个个乖乖地留在房中,等待查账。
而在胶东水寨,转运司的胶东总部,所有的海船在这里卸货,这里也是整个山东半岛南部的转运中心。
这里却是海军第一舰队的副总督保定候孟瑛亲自出马,拿出了朱棣的圣旨。
以第二舰队总督易信为主,立刻带兵封存了监转运司,不敢有半点马虎。
看到圣旨,易信的心中其实比谁都惶恐,身为第二舰队的主帅,在他的地盘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贪腐行为,哪怕他没有参与其中,也有用人不察的罪责。
“保定候,这次还要你多多斡旋,在下这次可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孟瑛是老牌侯爷,易信还是三年前东征东瀛立功,获封中联伯。所以在孟瑛面前,易信并没有丝毫底气。
孟瑛笑着说道:“来的时候,殿下就交代了。第二舰队掌握东瀛的金银,哪怕下面有人贪腐,也跟中联伯没有关系,因为想要银子,从东瀛的银山下手更容易一些。”
易信心头大安,长揖道:“确实如此,在中连岛以北的金银岛,那里如今金银产量大增,在下不才,蒙殿下恩宠,能独得五分,有这些金银,在下实在没必要从哪些灾民嘴里扣一点要命的粮。”
孟瑛当然知道这件事,这也是他对易信最嫉妒的地方。掌握了第二舰队的易信,控制了整个大明北部的海域,连朝鲜和东瀛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东瀛本国的石见银山被纪纲控制,如今在东瀛当他的土霸王。
而原名佐度岛,现在被改名叫金银岛的那个孤岛,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岛上的金银竟然不下于石见银山的产量,一年出产的金银算起来足有五十万两。
整个海军舰队能得五分,易信独得五分,这就是一成。等于易信什么事都不干,一年就有两万多两银子。
靠着这笔收入,易信在中连岛上修建了奢华的中连伯府,比他们许多人的侯府都要大的多。
当然,这笔椅子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想要拿这笔银子,要拿命去拼。
皇上和太孙对大明开发东洲急不可待,易信负责打通航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次能成为调查团的负责人,孟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宰肥羊的机会,即便是易信的卖命钱,自己也不要多,五千两银子不会让他伤筋动骨,他应该还是要出的。
所以,孟瑛宽慰了他一番,又说道:“但是,弹匣对你大力营造中连伯府的行为很不满,一个伯府,修建的比公爵府还要奢华,这算什么回事?而且你的驻地在莱州,你却又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中连岛,这让皇上和殿下都很为不满。
何况现在又除了这样一件大案,虽然不知道海军在这里面参与多深,你也脱不了不察之罪。如今,你受邀任务是配合调查团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然后再跟我去京城主动请罪吧!”
这就是孟瑛在危言耸听了,只要易信没有直接参与进贪腐,朱瞻基还指望他尽快抵达美洲,打通前往美洲的航道,怎么会因此处罚他。
不过朱瞻基一出门就是三年,易信三年没有见过朱瞻基,自然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
听了孟瑛的危言耸听,他只感觉天都要塌了,此事也无法探知朱棣和朱瞻基的想法,只能向孟瑛求计。
见他相询,孟瑛就越发温和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次不虚此行了。
而原本以为自己对家乡毫无留恋的马德钟,等到登岸以后,看到这与自己家乡并无二样的县城,听到虽然有些差异,但是绝对算得上乡音的声音,他的心里不知道为何,就变的有些惶恐了起来。
一个晚上,他都没有睡好,心里总是浮想联翩,曾经年幼时被他遗忘的许多事情,都浮现在心头。
故居门口的那棵大枣树,他还记得他娘每到枣子快熟的时候,总要把纺车搬到枣树下看着枣子,然后枣子熟了,跟他爹一起去兖州县城卖枣。
他还记起了有一次上街,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问他要一个枣子,他恋恋不舍地给了,对方却给了他一个糖人。
那是他第一次吃糖,那种甜真的要甜进他的心里去。
还有他母亲生病,却因为兵灾,医师都被军队掳走了,他母亲最终咳血而死。
还有他父亲为了埋葬他母亲,向一个族公借银子,对方脸上那鄙夷的笑,这些曾经遗忘的一切,突如其来的充斥了他的脑袋。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他似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可是却梦到了父亲为了争水,一个人打的邻村几十人望风而逃。
邻村为了报复,派人暗害了他的父亲。
而这个时候,那些族人却似乎忘记了地里有水是他父亲争来的,反而以埋葬他父亲的理由,占了他家的地,占了他家的房子。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梦,还是自己的回忆。
“头,你醒了……”
“嗯,睡不着了。你再睡一会儿,今天还有几百里地要赶。”
在军中的横祸,让马德钟有了一帮值得信赖的兄弟。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回乡探亲还带一帮侍卫。
他们都是跟他一起休假,然后陪他回乡迁坟的兄弟,所以他从来不以把总自居。
他看了一眼窗外,隔着一层纸也能感觉到天色渐明。他睡不着了,索性也不再睡,起身穿起了衣服,来到了院子里。
酒楼的一个打扫院子的老人看他起来,轻声笑道:“后生,这么早就起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马德钟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种感动的感觉。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里再不好,留给他的印象再差,但是这里也是他的根啊!
因为有根,他才有一种归宿感,自己不是一个孤魂野鬼。
第三十二章 坟
马德钟要回老家,其实从海州登陆最方便,或者干脆就从运河走,运河离他家乡也不算远。
但是他事先并没有考虑周详,只是听到了有到山东执行任务的机会,他一打听,有足够的时间回一趟老家,所以就主动请缨。
从胶州到兖州,直线的距离并不远。但是要经过大片的山区。山东由于连年天灾**不断,如今的响马山贼数量众多。
真要直接穿过山区,道路险阻,不安全。
马德钟原本也准备随大流,到了青州再转向西南。但是与锦衣卫镇抚使冯小年的一番谈话,他改变了主意,准备带着部下走直线,穿过山区。
从胶州就要分开,一大早,众人就纷纷来与马德钟告别。
冯小年昨夜被灌的大醉,虽然起床了,精神依旧有些萎靡。
“马兄弟,昨晚之事已经安排妥当,林马头他们已经在城外驿站等候。去时你无需为他们操心,但是返程之时,尽量能将他们全部带回来。”
因为是朱瞻基的亲军,又算不上高级将领,马德钟对锦衣卫并无偏见。见冯小年说的客气,回礼说道:“镇抚使请放心,既然与我一同行动,我马德钟就视他们为战友,绝不会丢下一个兄弟。”
率领十个部下来到城西的驿站,这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十一匹高头大马,这些马都已经喂饱,不需要他们途中再去找寻草料。
除了这些马,还有十四个身穿海军制服的将士,他们只有十个是真正的海军,另外四个则是锦衣卫的调查人员。
他们负责南路的调查,查明山东当地的粮食发放状况,而他们比马德钟他们走的还要远,会一直穿过山东,抵达西南部的济宁。
这一下,一行就有二十五人了。他们都是军中精锐,又携带火枪,根本不用怕小股山贼。
所以他们这些人就准备直接走诸城,穿过沂源,抵达莱芜,过泰安,这样能节省一半时间。
其他地方都好说,那沂源可是山东山最大,最多的地方,山贼也最多。
锦衣卫这一次从那里走,除了查案,同时也肩负了勘察地形的任务。
山东如今已经修了水泥路,但从胶州到莱芜这一条线却没有修,只有安丘县有一段水泥路。
不到午时,一行二十五人就抵达了山东古镇景芝,这里也是山东高粱烧的发源地。
从大明建国,朝廷大力查封大米酿酒,景芝却因为主要是以高粱为主要酿酒原料,反倒越发红火。
这里的白酒畅销全国,就连京城也有这里的酒卖。
不过受益于近几年从南洋运回来了大量大米,如今的大米酿酒已经放开了一部分,大明如今只要愿意花钱,还是有酒喝。
“马把总,景芝也有一座驿站,我们不如在这里歇息一番,顺便一人买几斤这里的高粱烧,奔马寒冷,也能御寒。”
马德钟大方笑道:“唐总旗对这片熟悉一些,就带我们去一家地道的作坊,这买酒的银子,就不要跟我争了。”
他们人可以不用休息,但是马不行。这里的驿站也不可能有二十多匹马给他们更换,一直到莱芜才能换马,所以必须要省一些马力。
何况这天寒地冻的,他们虽然带的有干粮,但是能到驿站喝一碗热汤,人也会舒服许多。
在景芝歇息了一番,众人携带的水袋全部倒空,换了美酒,随后又继续启程。
天黑之前,众人抵达了位于沂山东北的蒋峪,这里是进入沂山的门户,天色已晚,众人在这里歇息了一晚。
他们一帮人身穿军装,来到这偏僻的小镇,自然引得一阵鸡飞狗跳。
当地的驿卒热情款待,就连里长,巡检司也都亲自登门拜访。
马德钟他们并未出头,任由那个锦衣卫的总旗唐春以探亲水师兵的名义,与他们交流。
问到南洋大米,这里也是半年多未见,让众人的心就沉了下来。
在胶州还一切如常,但是进入了内陆,就数月不曾见到南洋大米了。
不过因这里并未遭灾,加上靠山吃山,这里的百姓生活虽然苦了一点,倒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第二日的道路最是险阻,虽然一人一马,轻车简从,但是因为全是山路,他们一日的时间也才走了一百里地,傍晚时分抵达了沂源。
在路上折腾了两天,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不堪。但是四个锦衣卫的人员依旧没有安歇,连夜与当地人员联络,查探民情。
这里的县城还比不上山外的一个小镇,但是毕竟有朝廷官员,在城西也有一个百户所。
唐春联络了当地的锦衣卫小旗,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加严重。
因为这几年来,除了永乐十五年朝廷运过来了一批救灾粮,此后根本没有任何粮食运过来。
而朝廷的公文上,虽然下达的有移民书,但是与林三他们所言一致,都只是允许百姓向西北移民。
这种情况让唐春忧心忡忡,这不是一州一县,而是整个山东的大部,都没有遵循朝廷的旨意。
而这里山野化外,许多外界的情况根本不了解,更别说知道朝廷已经连续三年向山东运粮。
至于允诺百姓以工代税,大部分老百姓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到了莱芜,泰安那样的大城,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但是随后的旅程让他失望了,不管是莱芜还是泰安,情况都差不多。
整个山东犹如有一层黑幕,挡住了朝廷的光明,让百姓依旧生活在黑暗之中。
唐春原本一直在胶东,胶州一带活动,主要负责监控当地的武将。他根本没有想到,在内陆地区,竟然会如此黑暗!
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那些官员就不想让老百姓过的好呢?
他不敢胡乱猜测,只能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一记载了下来。
经过四日的奔波,马德钟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对家乡的一切记忆,他早已经模糊,只记得城东马家村,父母葬在泗河以南的村落南部,一片山坡下。
“马兄弟,这回到了家乡,今日是住在县城,还是直接回家?”
马德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连住的村子都记不得在哪里了,家乡也无亲人,还是在县城住一晚,明日再做计较。”
“可还记得村子的名字?”
马德钟点了点头。“这是忘不了的。唐总旗,连日赶路,今日找家酒楼,你我兄弟好好喝一场,明日不如修整一天。”
唐春摇了摇头道:“此番了解,触目惊心。这山东仿佛不是我大明疆域,各级官府各自为政,根本不理朝廷法度,这种情况我要早做计较。如今这曲阜距离兖州城也不远了,我欲今夜就赶到兖州,只能等归途时再结伴同行。”
马德钟虽然不清楚锦衣卫的查案,但也知道他们身上背负重任,不像自己这次只是回乡探亲。
而且沿途的情况他也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一件天大的案子,不敢耽搁了唐春他们的行程。
他点了点头说道:“三日之后我每日就会派兄弟到这北门渡口等你,但是最多只能等你三日,半月内必须回胶东复命。”
“晓得了,你也无需派人到这里吹寒风,只需要安顿下来,交代城门令一番,他们是不敢怠慢了我们锦衣卫的公务的。”
双方约好了见面的方式,唐春他们也不进城,直接绕向了城西的官道,向着兖州飞奔而去。
目送他们离开,马德钟才又回头看了看远处曲阜的城墙,轻轻叹了口气。“先进城找一家客栈住下吧。”
“头,那马呢?”
“自己花钱先养着吧,不用去给驿站添麻烦了。”
**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马德钟对家乡的印象已经很模糊。
在城门处进行勘合登记,城门小令见马德钟是本地人,格外惊讶,不过也变的格外热情。亲自带着他们找了一家大型客栈,让小二把马伺候起来。
此时天已傍晚,这小令也不怕有官员进城,带着他们忙东忙西。他是个嘴巴极为利索之人,几乎没用马德钟说几句话,就把一切都办妥了。
马德钟却之不过,拉他一起共进晚餐,以示感谢。
这小令也不推辞,按照人数点了一顿不算丰盛,却也不掉面子的酒席,这才跟他细细分说起来。
得知马德钟少小离家,这次乃是回乡探亲,还想将父母之坟迁往京师。
他让马德钟拿出了一枚当五十的铜币,塞给了小二,让他直接去棺材铺买回了香烛草纸。
而马德钟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村子,他这个当地人很是清楚,三言两语就帮马德钟回忆起来了一些细节,确定了位置。
马德钟不怕他起歹心,这是县城,有县衙,巡捕。这里是孔孟之乡,更有一个千户所驻扎城北。
他们十一个大汉,还携带火枪,一般势力也根本不敢动手。
马德钟怀疑对方是县衙的包打听,加上自身光明磊落,所以也就实话实说,跟对方杯来盏去,也问清楚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在宵禁前送了对方离开,他们留下了一人值夜,其他人就都上了炕,然后相互给对方上了伤药。
他们是海军,虽然有教过骑马,但是骑术都很一般。这连续几日下来,一个个的大腿内侧全部磨破了皮。
奔波四日,今日抵达目的地,松懈了下来,众人又喝了酒,登时觉得困乏不堪。
而且这几日住驿站,那驿站的条件甚差,大多都是泥炕上面铺了柴火,被子破旧,跳蚤成群。
今日住了酒楼,这条件要好的多,几个兄弟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马德钟带着一帮兄弟先吃了早餐。
小二昨日帮他们买了香烛,今日一早从屠夫那里又帮他们买回了一个猪头,还有祭祀的点心干果。
马德钟付了钱,怀着一种衣锦还乡的情绪,得意地出了城,向着城东行去。
他老家的村落叫黄庄,距离县城也就五六里地,小时候,他觉得这段路遥远无比,但是现在,不过一刻钟就已经赶到。
有了昨日小令的指点,他没有摸错位置,一些印象里面的记忆,也被眼前熟悉的景致勾引了起来。
黄庄不小,这个村落有上百户,五六百人。村子叫黄庄,自然是以黄姓为主,他们马家不过只有十几户,算是一个小姓。
不过马家祖上是习武出身,他们这十几户都是以卖艺为生。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自小习武,倒也没有谁敢随便欺负他们。
要不是因为从小摸爬滚打,他一个小孩子,还曾经被带进了水贼的窝里,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他没有进村,而是直接从村子旁边的一条小路向南直行,来到了一片山坡下。
山坡上是黄家的祖坟,他们马家是外来户,没有祖坟地,死了人也就是随便安葬。
他娘死的时候,埋在了山坡下面的一处角落,这里不占耕地。等他爹死的时候,就直接葬在他娘的坟边。
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这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景色,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路越来越窄,再向前已经没有路了,马德钟跳下了马,将马缰绳拴在了匕首上面,然后将匕首插在了路边的田埂上。
其他人也都学他一样,把马拴好。“米饭,别把马拴在麦地边,吃了麦苗要赔,马吃了还会拉稀。”
米饭姓米叫饭,他爹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长大了不挨饿。现在他一顿能吃三大碗米饭,也算是梦想实现。
从马上取下了香烛,猪头,干果,众人一起向前走去。
可是眼前的景色却变了,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修了一条沟渠,将大片的良田都圈了起来。
马德钟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越走越感觉不对。
山坡还在,那片小树林也还在,可是坟呢?
他手中的猪头掉了下来,可是他根本没有在意,又丢下了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飞快地向前跑去。
原本位于山坡角落的坟头不见了……
不见了……
马德钟心中一痛,双眼有些发花,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的确没有了坟头,原本他爹娘下葬的位置,变成了一条沟渠……
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双拳杵地,眼泪流了出来。“爹……,娘……”
其他人也发觉了不对,原本轻松的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连忙跑了过来。“头,怎么了?”
马德钟长臂一挥,扫开了眼前挡住自己视线的兄弟。他站起身来,跑到了记忆中原本父母坟茔的位置,来回走了几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吼。“啊……”
在马队绕过村子的时候,村子里面就有人发现了他们这支队伍。
如今天下太平,只有少数山贼出没。但是曲阜乃是孔孟之乡,历朝历代的皇上都格外重视维护这里的祥和。
其他地方还有山贼出没,但是曲阜多年不见山贼。
而且山贼大多是穷哈哈,哪里能一人一马这么奢侈。
里正黄舒庸听了村民报信,就打发了两人来看看情况。
当两个村民畏畏缩缩地来到近前,还没有想好怎么上前问话,就见到领头的那个像发疯了一样叫了起来。
他们向回跑了几步,但是又看到村口的老少爷们,只能鼓足勇气,胆战心惊地靠近。
虽然眼前的是兵,但是兵有时候比匪还可怕啊!
在东方以祖先崇拜为伦常的社会结构里,民间一直有两大仇恨是无法化解的。
一个是对其祖辈的欺压和伤害,比如刨祖坟,杀父之仇。
还有一个是对其传承的欺压和伤害,比如断子绝孙。
这两大仇恨贯穿了东方的历史,演化出来了无数或大或小历史故事。
在大明,不论是刨祖坟,还是断子绝孙,因此演化出来的仇恨都是不死不休,就连官府对此种仇恨的审判,也都是根据人性来的。
在大明,哪怕是偷窃都有死罪,但是假如其父被杀,其子报仇,是没有死刑的。
刨祖坟同样如此。
因为如今的社会,依旧是信仰死后成神,成仙,成鬼的。
掘了坟茔,就等于断了另一世的生命。
马德钟在发泄之后,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失措,在他的心里,家乡他唯一牵挂的就是父母的坟茔,他一直还在想要不要将父母的坟茔迁到京城去。
但是他现在回来,竟然连父母的坟茔都没有看到……
而他的一帮下属,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要不然也不会浪费自己的休假,陪他一起来山东。
他们原本想让自己的头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但是现在却连祖坟都找不到了。
所以他们现在比马德钟还要激动,一个个口口声声地安慰他,更叫嚷着要替他报仇。
听到报仇,马德钟逐渐清醒了过来,这件事还没有定性,到底是因为挖沟渠直接毁了坟茔,还是给自己爹娘又迁坟了……
他振作了起来,起身擦干眼泪,又回到了记忆中父母坟茔的地方,只见祖父的坟茔因为位置略高依旧还在。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希望……
“喂,两个老乡,你们过来。”
马德钟听见下属庞大智的叫声,扭头望去,两个村民畏畏缩缩地走了近来。
这两个人马德钟都没有什么印象,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道:“各位军爷,你们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有何贵干?”
马德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前些年这里还有两座坟的,如今为何不在了?”
面对一帮军爷,两个中年男子都不敢倨傲,那个问话的男子说道:“修水渠,挖了呗。”
马德钟心中一凉,问道:“没迁坟?”
“他家死绝了,又没有后人,谁给他迁坟啊!”
“那这水渠是谁家修的?没有出钱迁坟?”
另一个男人见马德钟一脸平静,不像恶人,这个时候胆子也大了起来,抢着说道:“衍圣公府知道吗?这可是我们曲阜,不,整个大明的一等世家。这曲阜一多半的土地都是衍圣公家的,在这山东,到处都有衍圣公家的土地。也只有他家,才能有这样大片的土地,还能专门修建水渠浇水。”
马德钟的语气越发平静,问道:“既然是衍圣公家,为何行事却不顾礼仪道德?”
“你这个……军爷,衍圣公府也是你能说的?慎言啊!这官府,这满朝文武,就连皇上都是向着他家的,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另一个男子说道:“据说他家是出了钱的,不过这修水渠是官府组织衙役征集民夫干的,就是出了钱,又怎么能落到下面来!”
马德钟却听出了一丝异样,问道:“你说水渠是官府修的?”
“那当然了,这衍圣公可是一品勋贵,想修水渠这官府当然要出力了。我都还为此上了一月的工。”
米饭在一边说道:“这官府劳役是为了修水渠,修路,运送粮草,岂能为一家修水渠?”
虽然许多细节还没有说清楚,但是马德钟只觉得心中那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府,已经哐当一声跌落尘埃。
以前,他每次能得意洋洋地跟其他同僚说自己与孔夫子是老乡,但现在,他只觉得茫然,丝毫没有引以为荣的光荣。
为什么孔夫子这样一个被尊为亚圣的圣人,其后人堕落至此?
而他应该怎么办?
要不要去孔府寻个公道吗?
想到苏南常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马德钟下定了决心。
这是他父母的坟茔被挖,岂能因为孔府势大,就当了缩头乌龟?
如果自己愧为人子,以后怎么去为人父!
不过,他不是没有见识的村民,自己都是走遍了大半个世界的人了,当然知道要先查清楚事实。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村子,原本他并不想跟自己族人接触。从自家的房子被占去,地也被占去,他就不认为他们是亲族。
但是现在,还必须要跟他们问个清楚。不管怎么说,他们对这件事应该更了解。
自己父母的骸骨,要是能找到,也要尽量找到。
他抬头望天,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们进村。”
(不敢写,又想写,心里纠结,导致了卡文厉害。)
第三十三章 查案
相比马德钟的悲愤与失落,唐赛儿一家却如同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翻转。
离家之时,父亲被抓强服劳役,母亲病重,无药可医。
但是这一趟京城之行,原本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却因为被锦衣卫识破了行踪,竟然还见到了太孙殿下。
他们随着锦衣卫的大队人马一路沿着胶莱运河北行,到了平度又向西行,看着随行的锦衣卫与海军士兵一个个减少,他们很清楚,这是朝廷的调查已经正式展开了。
当他们的船抵达潍坊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四个锦衣卫的人员随同他们一路前行。
在潍坊卫所,他们凭借锦衣卫的手书,从军营领了八匹马,随后沿着陆路前往蒲台县。
在大清河渡口,这个蒲台县南下的唯一渡口,他们就遇到了在这里迎接他们的王宣,郝云中等人。
看到四人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还有锦衣卫的人作伴,王宣已经忍耐不住地大叫:“三姐,师父回家了!”
唐赛儿原本以为还要等到她回来以后,才能借着锦衣卫的人救回父亲,可是没有想到,朝廷的消息传的更快,已经有人赶在他们前面把消息传了过来,释放了父亲。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问道:“朝廷要查那些贪官污吏贪没粮食,大伙都知道了吧?”
王宣笑着说道:“陈祝云那狗官已经吓的上吊了,县衙抓了好多贪官,都快关不下了。”
唐赛儿有些好奇地扭头问道:“褚大人,怎么还有人比我们更快?”
褚松笑着说道:“我们在胶州就是故意停留一晚,留给某些人自己动手的时间。这件案子涉及甚广,人员众多,朝廷总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抓起来。”
唐赛儿明白了过来,说道:“只抓首恶吗?”
“当然不是!这是以前的做法。但是这一次,殿下怕是会大动干戈。他们偷吃了,以为嘴巴擦干净就没事了,但是太孙殿下眼里容不下沙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想到在京城见到的那个仅仅比自己大一岁的男人,唐赛儿不由得感到有些压抑。
这些年,跟一般女人比起来,她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但是二十一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像他一样,让人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应该是,他的心里装着整个天下吧,所以才会让人感到自己很渺小。
在京城遇到那么多的达官贵人,其中不乏像杨章德那样的高手,唐赛儿都没有觉得怕。但是面对那个男人,她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幸亏他不知道自己的秘密……
褚松四周看了看,问道:“这就是大清河啊,看起来不宽啊!”
林三叹道:“大人,正是因为大清河不宽,每当黄河借道大清河入海的时候,才会造成大灾。”
“是这个理,要是大清河足够宽,足够深,这黄河借道的时候,就不会发水灾了。”
众人分两次坐上了渡船,在船上,褚松还一直观察着这条大清河。
在前往西洋的时候,又一次轮到他在太孙殿下的旗舰上执勤,听见了殿下跟黄渊的谈话,主要就是提黄河的危害。
这黄河每隔几年,就会改一次道,就像一条蛇,忽南忽北。
最南到海州(连云港)入海,最北要到北平的海港天津入海,南北超过两千里。
每次改道,都会引发大型灾难。
而殿下就提过想要完全疏浚大清河,让黄河从此以后只通过大清河入海。
但是算到这个工程的成本,将会非常高昂,很难一次完成。但是一条河道的疏浚,如果不能完全完成,就等于白用功。
所以就连殿下现在也对黄河改道造成的水灾无可奈何。
除了高昂的成本,褚松还记下了殿下有意让黄河从如今的淮河,苏北入黄海,改成自大清河入渤海的计划。
而这项计划需要疏浚的河道达到两千多里,让褚松震撼不已,所以他经过大清河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这样的工程,即使把整个大明的人都拉过来,怕是也完不成吧!
不过想到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有一个胸怀天下的未来皇上,褚松的心里就忍不住感到自豪。
过了大清河,只剩下五六里地,唐赛儿也就到家了。
来迎接唐赛儿的人有五六个,众人也就不再骑马,牵着马边走边聊。
只有宾鸿先骑了马回去报信,顺便让人准备饭菜。
褚松注意到两边的地里麦苗相比其他地方枯黄了不少,已经过完年了,其他地方的麦苗都有三寸高,但是这里的麦苗仅仅冒头而已。
问了林三,林三才叹道:“黄河泥沙泛滥,每次大水不仅冲走了地里的肥力,更是留下了沙子无数。一次洪水,最少需要三年才能恢复土地的肥力。
偏偏黄河每年溃堤两次,大洪水数年一次,老百姓最多过两三年好日子,就要受两三年的穷。”
褚松也知道山东税赋沉重,偏偏连年天灾**,忍不住说道:“山东的老百姓真是苦啊!回返京城,我定当启禀殿下,为山东百姓减轻负担。”
林三摇头道:“关键还是贪官污吏横行,这次去京城,俺才知道,原来朝廷的大部分条令都是为老百姓着想的,只是到了下面,被那些贪官污吏给歪曲了。即便是陛下减轻税赋,贪官污吏不除,百姓难靖。”
褚松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的苛政猛于虎,我锦衣卫就是为朝廷锄奸,今后也当加强对各层官衙的监督。”
林三长揖鞠躬:“虽然我等要去北地,从此天地逍遥,但是依旧为山东百姓谢谢大人。若我大明多一些大人这样的清官,那就是百姓的福分。”
“不敢当。我褚松也只是读了几年书,做不得大事,也就能帮殿下多砍几个贪官人头。”
林三忍不住心中暗叹,这大明的官员,真是官职越高,越发平和,没有什么架子,真的为民着想。
反倒是那些七品以下的官员,甚至是小吏,却越发张狂,欺压百姓,横行乡里为恶。
以前只知道锦衣卫是皇上爪牙,凶狠恶煞,但是这次接触的锦衣卫官员,却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所谓“好官”们要更讲道理,更仗义。
这次锦衣卫出马的两个领头人员分别是冯小年和褚松。
冯小年擅长勘察,办案,而褚松是个百事通一样人才,擅长交际。
所以褚松得以轻松地来到唐家,享受唐家的热情招待。
而这个时候的冯小年,却陷入了繁忙的应酬中。
从胶州出发,这一路上,海军负责抓人,而他只负责每到一地就收账本。凡是老老实实拿出账本的人还好一点,拿不出账本的官员不论官职高低,一律抓捕关押。
所以他虽然想要一路赶到济南府再开始查账,但是到了潍坊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不了啦。
这倒不是有人为难,而是抓获的官员太多,海军派来了一千人,现在都不够用。
所以他征用了监设在潍坊的转运司,将案件清查的大营直接放在了人员被扣押了大半的转运司内。
来之前,朱瞻基就交待他了,让他查账不需要清查细则,也不需要查验每一笔的账目,只是先算总账。
监这几年运来山东的粮食超过三百万石,光是从去年三月起,到如今运来的粮食也有百万石。
多少粮食在胶东卸货,多少粮食在莱州卸货,通过什么渠道运出去了多少,每个地方需要分配多少,账目相差多少。
只需要看总账,再根据各地官府接收的数目,发放的数目相互一对,这里面有没有问题就一目了然。
去年三月之前的账目还稍微复杂一些,因为就是有人贪污,因为数量不多,账目很容易做平。
可是从去年三月以后,除了莱州的沿海区域,大部分内陆的州城,县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粒粮食,那么,只需要查验哪一步没有完成交接就足够了。
朱瞻基现在不是想要对付哪一个人,而是要对付整个贪腐的阶层。
如此大的一件案子,涉及面这么广。不管是海军,还是监,包括山东的地方官府,怕是没有一个干净的。
他要监国,就要立威,这些人就是他立威的对象。
他身在根本没有想找每个人的犯罪证据,他只需要把所有人控制起来,让他们每个人来自证自己的清白。
至于到最后如何处理,他肯定会拖到朱棣出征以后,然后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进行处理。
虽然这对某些人不公平,但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
冯小年年纪最大,他也是最早跟着朱瞻基的群体之一,所以对朱瞻基的心态把握的非常好。
从朱瞻基让他只查总账,把所有人控制起来,至于谁具体犯了什么样的罪,锦衣卫不用管。
他就很清楚太孙要的不是案子的真相,而是一个符合太孙利益的真相。
当然,冯小年也明白,这是太孙对锦衣卫的保护,也是对锦衣卫的防范。
侦查,审讯的大权,太孙是不愿意让锦衣卫插手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次查案,锦衣卫落了名声,落了好处,还不用操太多的心,得罪太多人。
他在潍坊居中联络,让刑部和都察院发挥出了强大的作用。
在海军人员不够用的时候,立即向保定候孟瑛又请求,让海军再次派来了三千火枪手,协助查案。
易信现在为了自证清白,对孟瑛的任何要求都不敢马虎。他这个中联伯才第一任,他还想生生世世传承下去呢!
但是,朝廷如此大的动作,并不代表无往而不利。
许多人虽然抓进来了,但是想要查清楚整个案件的脉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刑部和都察院设立的大牢关押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案子呈现出了一种越来越复杂的感觉。
他们跟锦衣卫不同,锦衣卫只需要给人定罪,他们却需要查清楚罪责的轻重。
而综合所有的案情,每个人身上的罪责似乎都轻于他们所做的事,因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监。
船队是监的,运输是监的事,分配也是监的事。
似乎各个环节的官员,他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无非是担任了监官员的帮凶。
比如海军里面涉案最深的莱州水寨指挥使姚士卓,他最大的罪责也不过是替监官员出具了粮食入港清单,并没有参与任何粮食分配利益。
山东这边的案子越查水越深,水越浑,但是细查起来,似乎都是非常轻的罪。
一切罪责似乎都是监的官员们的,连粮食都是他们自己又运走的,跟山东的官员们关系不大。
当这个消息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应天府,朱棣为之大喜。
他最怕的就是大案,窝案,在他急切想要去西征的时候,一切应该以稳定为主。
他的旨意大大夸奖了查案人员一番,要求所有人查清罪责,从轻处罚。
但是在朱瞻基下达给冯小年的命令中,却要求他拖延案子,查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为何山东的官员面对救命粮却不动心,反而愿意为了蝇头小利就替监的官员掩饰。
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有其前因后果,即便是偶然事件,也有这件事发生的基础因素。
事件、地点、人物。
一件大案,窝案,没有一种默契的配合,共同的利益,这是不可能的。
山东的官员不会一个个全部都是黑良心的,他们达成这样的默契,绝不是一个马琪能做到的。
朱瞻基甚至怀疑,马琪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的糊涂虫。
他的贪腐,不过是一个阴谋中的产物,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这样做。
朱瞻基有这样的怀疑,当然不是他就比其他人聪明,而是其他人更想息事宁人,只有他想借势立威,恨不得案件越大越好。
没有山东官员的配合,凭什么马琪就能将几十万石粮食吞下,噎都把他给噎死了。
而且在后世,他见多了这种隐藏在背后的案中案。
也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押送着失魂落魄的马琪,从宁波返回了应天府。
谢匡抵达宁波以后,严格遵循朱瞻基的吩咐,直接封存了转运司的所有账目,并且让大明发展银行,商业银行提供转运司的所有账目往来。
这些天,他已经把马琪这些年费尽心思赚来的银子查出来了大半,自己留了三成,其他全部让咨情司送入了宫中。
当然,这三成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全部吞下的,各个环节的人都不会落空,空中的大太监也要孝敬,但是最少,他个人能落一成左右。
这已经是一笔不菲的的金银了,无数人一生都难以赚到这么多的银子,而他仅仅是几天的功夫就收获了这么多。
所以在监系统内,这样查抄贪官的钦差,是每个人都愿意干的。
而且他们这些人,针对自己人起来,更狠毒,绝不会让对方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马琪被押进了皇宫西侧的内库司礼监衙门,单独关进了一个小屋子里。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虽然心疼自己这辈子费劲心思捞的银子,却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性命。
银子他已经几乎全部交出来了,包括他在许多商户的业务里面占据的干股。现在他只留下了在大明商业银行里面一个以自己族侄名义开具的账户里面,立下的几千两银子的养老钱。
这次的案子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认为有多严重,不就是从给灾民的粮食里扒拉了一部分,反正这些银子现在又回到了皇室的内库里。
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了,他已经快五十了,因为长期在外,他跟太子,太孙的关系都很一般。
最好的结果就是去守孝陵,他最怕自己会被派去中都守陵,那里可远远比不上应天府繁华。
被关押在司礼监衙门,一直到了傍晚,才有个小太监给他送来了一份饭菜,让他在院子里的厕所里方便了以后,将他又锁进了房间。
这样的小太监他以往是不屑搭理的,但是这个时候却只能行礼道:“能不能给我送几份邸报,也好让我打发一下时间。”
小太监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容。“宫中禁火,今日怕是不行了。明早给你送饭,我给你带几份邸报来。”
“谢了。”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小太监份外可爱,可惜了,要是自己还当权的时候,也能提拔他一番。
屋内设施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一床有些发润的被褥,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他知道像他这样的高层监,皇上不来,也会是王彦来宣读对他的处罚。
但是不会这么快有处理结果,他要在这里住一些时日了。
躺在屋内无聊,不一会儿马琪就有些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听见了院子里有一些动静。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房门被打开,几个咨情司的监走了进来,其中的一个手中提着一个灯笼,让黑暗的屋子里面有了一丝光亮。
“马中官,这件案子陛下已经交给了殿下,殿下天黑刚回来就念着你了,请……”
跟着几个太监从西华门入了宫城,又从西沿着夹道一直来到了东华门处的咨情司。
一路上,马琪不时想要搭话,但是几个人没有一个理他。
这让他颇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怅然,难道真是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咨情司内,朱瞻基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马琪不敢怠慢,一进门就双膝跪了下来,叩首道:“奴婢马琪,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
朱瞻基温和笑道:“来来来,坐下说话。李亮,上茶。”
刘万扶着马琪来到了朱瞻基右手边的沙发前,马琪战战兢兢,左边屁股搭在了沙发上。
待他坐好,朱瞻基才拿起了一份口供说道:“孤刚看完这份口供,里面还有几处问题不解,所以希望马中官能跟孤好好说说。”
马琪忙道:“殿下请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自永乐十四年八月,第一批稻米运到山东,一直到永乐十七年三月,你们一共贪没三十多万石粮食,这也有七八万两银子了。加上你们低价进,高价出的利润,也超过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赚的安稳,即便是孤,也不会因此生气,可是为何自去年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你们竟然敢一粒粮食也不运到灾区,这饿死人事小,引得百姓造反才是大事,你们就不担心?”
“殿下,奴婢兢兢业业,也就是赚点辛苦钱,本来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只是前年山东粮食歉收,粮价暴涨,因为奴婢运了大量粮食到山东,也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啊!”
“这话倒是新鲜,谁还能威胁到你?”
监独成一系,又是皇室的家奴,不管文武大臣都管不到他们面前。当然,因为依附皇权,他们的权力都是皇室给的,所以只要皇室想要收拾太监,根本不需要国法,只需要家法就能收拾他们。
马琪深知这一次的问话关系到他的命运,他不敢隐瞒,但是也不甘从此就被边缘化,所以还想找几个替死鬼能帮他挡一些风雨。
他的眼睛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殿下请肃清左右,奴婢当一五一十跟殿下分说清楚。”
朱瞻基摆了一下手,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李亮,刘万,还有孙林三人。
马琪这才开口说道:“殿下,永乐十七年过年,奴婢回京述职,遇到了赵王殿下。赵王殿下请了奴婢过府,作陪的不仅有赵王府家臣,还有山东都指挥使刘忠,以及宁波和山东的数位大粮商……”
朱瞻基脸上的笑容不变,内心却掀起了巨大波澜。他没有想到,这件事自己的三叔竟然也掺和进来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大明宗室原本是不能经商的,但是从他开始打破了这个规矩。
郑和下西洋期间,赚取了大量财富,开了这个口子,勋贵里面做生意的人就越来越多。
只是这赵王本就掺和了跟东瀛贸易,赚的盆满钵满,不曾想竟然还看中了粮食生意这一点蝇头小利……
“这些大粮商都是何人?赵王叔又跟你说了些什么?都给我一一道来……”
第三十四章 理清脉络
自永乐初年,大明逐渐稳定,大明的粮食价格就一路下滑。
稻米从靖难之时的一石四钱银子,到后来跌到了一石两钱七八分。小麦略贵,也不过三钱银子略高。
到了永乐十三年,朱瞻基提议从南洋大量运粮之后,大明的稻米价格就被稳定在了两钱五分银子。
稻米的价格下滑,同样影响了麦子,因为百姓只要能活命,是不会特别在意口感的。小麦的价格太高,百姓自然会换成吃大米。
如今的小麦价格基本不会超过三钱银子,这也让百姓种地的积极性很是下滑。
如今大明一亩地的收成基本都是在两三石,就是种两季,基本上一亩地的收成也就一两银子左右。
一家种十几亩地,总产出也只有十几两银子。
这对老百姓的影响不大,因为老百姓交税也都是交实物。种的粮食,交的自然是粮食。
至于活钱,全是靠副业。养鸡,养猪,织布,种水果到市场上卖了换一些油盐,收成好的时候,还能给孩子们买一些糖吃。
但是这样地的价格,对大家族,对大地主,对粮商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大明的粮食价格稳定,他们的利润就小的可怜。
地主们不可能靠自己来种地,都是佃农,就是再苛刻的地主,也要给佃农吃饱,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利润小的可怜。
就连自耕农们都不愿意种地,想到城里随便做工,也比在地里刨食强。
要不是没有门路,换不了户籍,大明目前恐怕无数农民想要抛荒。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自然有不少人对朝廷大量从南洋运粮不满意。
特别是北方,因为地多人少,一个人能种的地又有限,一年只能收一季粮食,收成更低。
许多大地主,都已经濒临破产的境地,这个时候,他们就要玩一些小动作了。
朱瞻基设想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想到,出头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叔叔。
他自己的土地是没有多少的,即便这几年在彰德府大量侵占民田,他也算不上是个大地主。
而且,他是不用交税的,然后通过贸易赚到的钱绝对比种地的收入要高的多,根本没有道理来出这个头。
但是偏偏是他!
这是欲壑难填吗?还是被其他人利用!
在马琪的坦白下,一个以他为代表的利益团体付出了水面。其中包括了宁波的两个大粮商,山东的两家大粮商,河北一家,河南一家。
朱瞻基让人把这些人全部记了下来,他不能直接出手对付赵王,但是收拾他们,却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问题是,如果连主犯都逍遥法外,处理起其他人,必然会面临众人的不满。
朱瞻基会在乎吗?当然不会,所以在听了马琪的坦白后,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环节。
“既然你的粮食全部都处理给了这六大粮商,可否有交接的证据?”
马琪点头道:“虽然没有直接的合约,但是奴婢与他们之间的粮食交接,都有交接手续。”
孙林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查货了这些账本,朱瞻基拿定了主意说道:“这件事让孤很是为难,不惩治你,整个案子就无法下手,所以最近一些时日,还要委屈你了。”
马琪连忙说道:“奴婢不委屈,无论殿下如何惩治,奴婢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朱瞻基心中暗笑,不置可否地转向孙林说道:“如今这个案子的脉络,孤已经心里有数。现在,就是按照这个脉络剥丝抽茧,将所有人一个一个都给我揪出来。另外,本人还有两个疑惑,马琪……”
“奴婢在。”
“赵王叔为何会替一帮粮商说话?他们之间你认为会有什么利益关系?”
“殿下,这些粮商虽然以粮食生意为主,但是不代表没有其他的行当。赵王爷想要做出口贸易,不能通过监的采购渠道来收购货物,想必这些方面会让赵王爷动心。”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赵王叔现在即便是跟着后面做些贸易,只能拿一些民窑,粗制铁具来卖,这让他跟许多小商贩有了交集。但是,是谁将这些人整合在一起的呢?”
马琪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瞻基平静的脸楞了一下,才连忙说道:“奴婢愚昧。一直未曾想到这里。”
朱瞻基冷笑道:“你是真的愚昧啊!这几十万石粮食,你有多少,人家吃进多少,给钱也利利索索,你就没有想过这世上真有如此好做的生意?”
虽然是大冷的天,但是马琪冷汗直冒,他只管收钱就好了,谁会想过这后面还会有人组织。
朱瞻基又望向孙林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山东方面为何大范围地配合这场粮食贸易,这大半年了,山东到处缺粮,但是官员们却不怕没粮引发造反,到底是何缘故?
只有有粮,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即便是以役换粮,也会让日子好过许多。偏偏这些官员似乎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大半个山东,这就让人奇怪了,总不会所有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说到这里,朱瞻基楞了一下,又说道:“立即派出暗探,打探整个河南,河北的情况。还有,将这些地方过去几年的粮食价格都给我报上来,要给我精确到每个县城。”
“是!”
朱瞻基这才又转向马琪问道:“你断了山东的粮食供应,海军就没有人怀疑?山东各官府就没有催粮?”
马琪摇了摇头,心中涌起了一阵恐惧。在他原本以为简单的事情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他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个时候,他真的有些怕了。
“真是愚蠢啊!”朱瞻基摇头叹道:“利欲熏心,也不至于让你就只管捞银子,什么都不管吧?”
马琪颤抖着跪在了地上。“殿下,奴婢真是没有往这方面想啊!”
朱瞻基知道,这不是他愚昧。而是他一直高高在上,根本不在乎下面人想什么,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
朱瞻基拿起他的口供又看一遍,重新组织了一下的思路。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马琪原本担任转运使,只是小打小闹地贪。比如利用监的运输船多装一些粮食售卖,赚取差价,即便是扣留一些粮食,也不影响大局。
但是从去年赵王朱高燧插手之后,他的胆子就变的大了起来,与粮商勾结,将粮食只是运到山东过一圈,然后足有一半又拉回了宁波,直接卖给粮商。
这个期间,因为船是监的,人是监的,卸货是当地官府组织的,海军除了一个指挥使参与其中,其他环节倒没有拉下水太多的人。
关键还是这件事发生之后,山东当地官府的态度。
按照马琪的说法,他除了给赵王分了了两万两银子,山东都指挥使刘忠分了大约五千两银子,莱州水寨指挥使姚士卓分了大约三千两银子,剩下的银子都被他揣进了自己的荷包。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他没有给山东的官府分银子,又不给粮食,凭什么对方会替他隐瞒?
还有,山东如今的移民政策阳奉阴违,这背后又有什么情况?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赵王吗?
他一个被圈养的王爷,能影响一两个官员,十几个官员,朱瞻基相信,但是想要影响半个山东,恐怕是不可能的!
这个案子很简单,但是背后隐藏的东西,却让朱瞻基都有些恐惧。
白莲教?不可能,他们本来就是穷人,怎么能操纵官府?
蒙元余孽?那就更不可能了,几十年下来,蒙元余孽早就被清理的差不多,连他们的大本营都几乎完全倒向了大明。
难道是汉王?刘忠可是朱高煦一直以来的支持者。
既然不得要领,朱瞻基暂时也不再去想,跟孙林说道:“赵王这边我亲自来查,你负责给我调查北方这几年的粮价变化,还有山东各地官府,到底为何一直默不作声!”
孙林应下之后,朱瞻基转向马琪说道:“这件事让孤很难做,你若是不关进大牢,孤如何好去处置那些跟你交易的商人。所以,暂时要委屈你了。”
马琪跪下说道:“奴婢心甘情愿受罚……”
他又转向李亮说道:“将跟马琪交易的六大粮商,所有参与交易的人员,都给我查出来,宁波的粮商让朱真动手,查封六大粮商的所有粮铺。
另外,山东的粮商让易信动手。河北的粮商让永康侯徐安抓捕。河南的粮商是哪里人士?”
永康侯徐安是靖难名将徐忠的儿子,其父中风而死,他袭爵永康侯,目前任河北都指挥使。
马琪连忙说道:“殿下,河南粮商范成贤是开封人士。”
“既然有我海军第一舰队的水寨,就让开封水寨指挥使于梦奎抓捕。吩咐下去,我要将他们全家老小,全部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放过。所有家产按照规矩,留下三成,其余全部上缴国库充公。”
“殿下,是上缴国库还是内库?”
“不给那些文官一些好处,你以为他们不会叫嚷吗?”
国库是给户部,等于朝廷多了一笔可调用资金。但是要是入了内库,那就是变成皇室的私产了。
朱瞻基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明皇室占用的资金已经太多了。
朝廷救灾没钱,朱棣经常“大方”地打开内库,拿出银子来救灾。说起来百姓都念着皇上的好,但是实际上,这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
皇室一家将大明的商业活动都垄断了,内库富的流油,国库空空如也,哪怕朱瞻基是未来的皇上,偶尔也觉得看不过眼。
以后除了实物,朱瞻基不准备再把银子装在仓库里,既然两家银行都是皇家控制,不如直接放在银行里,能起的作用也更大。
李亮准备去找解缙写太孙令,走到门口,回身问道:“殿下,人抓了以后呢?”
朱瞻基想了想说道:“先就地关押,案件审完以后,主犯处斩。每家家属发放五百两银子,全部流放北海牧羊。”
这样不安分的人,朱瞻基还不放心把他们流放海外,以后的犯人,主要就往北方送了。
每家给他们留下一些财产,准备过冬的财货,能不能撑下去,就靠他们自己了。
反正北方地广人稀,需要人来补充,而且也不怕他们造反。
李亮走后,朱瞻基又跟咨情司的孙林说道:“将马琪关进监大牢,不过不要苛待了他,每日一壶酒,一份肉菜,直到案件了结。”
马琪跪下磕头道:“谢殿下垂怜……”
看他一副庆幸的模样,朱瞻基心底暗暗冷笑,案件了结之时,利用价值完了,也就到了“上路”的时候了。
如今正处于“改朝换代”的关口,这宫里的太监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势力,他要让所有人归心,怎会放过这个杀鸡骇猴的机会。
马琪又被押解出去,朱瞻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刘万,你去吩咐刘承徽备饭,然后去看看皇爷爷在哪里,吃过饭,我要找他说话。”
孙林这个时候也收拾起了桌面上的口供,突然他楞了一下,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朱瞻基。“殿下。”
朱瞻基身子未动,头扭了回来问道:“何事?”
“这山东的粮商姓孔……会不会……”
朱瞻基身子一震,仿佛一盏明灯点燃,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孔家,孔家,怎么会忘记了孔家!
在后世,孔家已经失去了特权,但是这个时代,他们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啊!
在宋代时候,孔家被封衍圣公府,但是品秩很低,只是名誉官职。
但是到了元朝,衍圣公变成了三品。
而到了明朝,朱元璋为了彰显汉家,将衍圣公封为一品,文臣之首。
他们虽然没有进入官场,但是在官场的影响力可一点也不弱,真要有谁能让山东大半官府都能凝聚在一起,恐怕也就只有他们。
虽然现在朱棣削了他们的衍圣公称号,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并没有消失。而且,他们现在更有理由这样来“报复”朝廷了。
朱瞻基转回身来,几步走到了案几前,拿起了马琪口供的案卷。
这六家粮商是谁,朱瞻基一开始并没有在乎,因为这个时代的商人地位是很低的。
所以这个口供的附录,朱瞻基并没有看,但是现在,他打开了口供的附录,看清了山东的两家粮商的东主,竟然都是姓孔。
这一下,整个案子的逻辑就能说的通了,山东官员的态度也能解释了。
就连朱高燧愿意出头,孔家怕是也在后面起到了一些作用。
虽然朱瞻基想过以后要如何对待孔家,如何把对儒家的尊重化为信仰,如何把孔夫子与孔家区别对待。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还没有开始监国的时候,就会碰到孔家。
他盯着两个人的名字看了半晌,才说道:“计划依旧!”
一贯阴森毒辣的孙林这个时候身子一震,颤声说道:“殿下,这可是孔家啊!”
朱瞻基冷笑道:“孔夫子是孔夫子,孔家是孔家,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子子孙孙就都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享福。还有,孔家门第高贵,即便是从商,也肯定不是主支,难道区区两个旁支,还要担心吗?我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为了两个旁支,来跟我较劲儿!”
孙林一想也是,以孔家的门第,就是做生意,也只会让旁支出头,对付两家旁支,还不用顾虑太多。
朱瞻基来到了门口,李亮的助手陶昌连忙将大氅帮他批在肩上。他也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高个子,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李亮选中,近身伺候朱瞻基。
对于李亮和刘万之间的明争暗斗,朱瞻基并不参与,他们有点矛盾更好,要是他们都一条心,朱瞻基反倒要担心他们联合起来蒙骗自己了。
刘承徽随着朱瞻基一起下西洋,一去三年。在外的时候,哪怕马欣的地位更高,但是开始因为年龄小,让刘承徽管事,后来的三年也就让她一直管事。
她在某些方面很像前世的老婆格拉西亚,对朱瞻基的好色不仅不在乎,甚至还助纣为虐。
而且她身材高大,又懂医术,拿得起,放得下,还真的能帮朱瞻基解决不少琐事,在宫中也没有哪个妃子敢欺负她。
谁也不敢说自己身体不会出现毛病,何况还有小孩子,身边有个女大夫,也安心的多。
她的地位虽然低,但是因为帮朱瞻基管着一帮各国女子,在宫中的势力一点也不小。
从西洋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她怀孕比马欣和另两个妃子略晚,如今才六个月。
有两个奸在,孙娴自然知道了她在一路上的所作所为。
原本还想在她面前摆一下太孙妃的架子,但是她怀孕了,孙娴的小动作也不敢做,按照朱瞻基的吩咐,在永福宫给他安排了三间偏殿。
因为朱瞻基的妃子多,一般的承徽只有两间,给她安排三间,已经是良媛的待遇了。
虽然已经怀孕六月,但是她的身高有一米八,肚子也并不显怀,不影响她的行动。
见到朱瞻基,她帮朱瞻基解下了大氅说道:“殿下今日吃饭又误时了,妾身怀有龙种,却不敢慢待,方才已经用了晚宴,现在却是不能陪殿下一同进膳。”
“不妨事。从西洋回来,我还是第一次到你房里,有你陪着说说话就好了。”
刘承徽怀孕是不能侍寝的,朱瞻基今日虽然来她房里吃饭,却不会留在这里睡。
两个人坐在一起,朱瞻基吃着饭,她讲着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教情况。
从西洋带回来的女人,朱瞻基除了路上偶然起兴想要尝尝鲜,破了几个女人的身子,大部分女人都还没有近身。
一开始的时候,朱瞻基还想着要保持皇室的血统纯净,想要让刘承徽用猛药。
但是张武事件之后,朱瞻基也想开了,既然要民族大融合,他也该以身作则。这些混血的儿子哪怕以后不留在国内,去国外分一块地盘,当个土王,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他们在侵占其他国家的时候,也能有一些用途。
跟刘承徽说了此事,她对朱瞻基的这个想法也很赞同。“殿下龙精虎猛,以后可让各国送来更多的女子,以后生上几千个小王爷,分到世界各地,让这个世界都变成朱家的天下。”
朱瞻基忍不住笑道:“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就创造一个民族啊!你们这些人我都有些顾此失彼了,我也满足了,以后这后宫,不再添人了。最少,你们四十岁之前,不再添人了。”
吃过了晚膳,朱瞻基涑了涑嘴,用棉布擦了擦嘴说道:“你好生安歇,最近以养胎为重,那些西夷女子暂时不必去管,我会让薛尚宫照顾好她们的。”
“是,妾身现在就以为殿下生个儿子为重。”
将朱瞻基送到了门口,朱瞻基就没有让她再送。
等在门口的刘万说道:“殿下,陛下今日看了一场大戏,听说殿下找他,让殿下直接去望江楼。”
朱瞻基嗯了一下,交待说道:“你就不用过去了,今夜常奉仪侍寝,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安置的,告诉她我晚点过来。”
奉仪是朱瞻基妃子六个等级里面最低的,虽然能侍寝,但是基本上连跟朱瞻基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对朱瞻基来说,这样对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有些残忍,但是世情就是这样。
何况他事务繁忙,嫔妃众多,也确实不可能做到人人平等。
沿着兴庆宫的后殿角门,有一个小门可以直接通往后宫的大善殿、
兴庆宫原本就不是住人的,而是给朱元璋当做收藏宝物用的。这里也属于后宫的位置,只是跟后宫有一道夹墙隔开。
兴庆宫被赏给朱瞻基以后,这里的两道门才长期锁了住,朱瞻基为了避嫌,一年到头也难得来后宫一次。
沿着大善殿向北,就是跟西面的御花园对应的一个花园,分别有望江楼,九五飞龙殿,最北靠宫墙的是藏佛殿,不过这三处宫殿群加在一起,也才有兴庆宫大小。
朱棣在望江楼养了一群艺伎,每日只要有时间,就喜欢看一场大戏。
不过朱瞻基对这种戏曲没有兴趣,让他看这个,还不如让一群女人给他表演脱衣舞呢!
“瞻基,究竟何事,现在还要来跟我说?”
第三十五章 真相大白
望江楼中,除了一群内侍和艺伎,还有不少朱棣的妃子,朱瞻基当然不会在这里就汇报发生了什么事。
他微微一笑说道:“皇爷爷先看戏,看完了我们再聊。见过贵妃……”
昭懿贵妃张氏笑吟吟地说道:“太孙不必客气,田寿,为殿下看座。”
看台上,以朱棣的位置在正中。张贵妃偏左,略微靠后一尺,其他后妃的座位就在第二排了。
金丝楠木圈椅被几个内侍搬了过来,放在了朱棣的右手边,与张贵妃的座位平行。又一个内侍抱着棉垫,靠枕,垫在了椅子上。
朱瞻基毫不客气地坐下,看着前方位置略低的戏台上,众女又演了起来,他却没有半点兴趣,忍不住有些走神。
要说孔家造反,朱瞻基是不信的。这个家族在历史上就是著名的墙头草,屁本事没有,阿谀奉承,钻营结党。
吕布仅仅因为认了三个干爹,就被称为三姓家奴,成为一生抹不去的污点,但是他们被称为十姓家奴也不为过。
历朝历代的改朝换代就不说了,屈服于蒙元,后面屈服于满清,还自称奴才,为异族统治汉人进行美化,这是真正的汉奸,民族罪人。
这一家子的胆子是没有的,脸皮是没有的,只会欺压百姓,躺在祖宗的牌位下作威作福。
那么,他们为什么就敢如此做呢?
朱棣回过头来,看到朱瞻基靠在椅背上,支着手肘,托着下巴,注意力并没有在戏台上。他轻声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少见。”
每次看到朱瞻基,他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像这样苦苦思索的模样,朱棣的确很少见。
朱瞻基嗯了一声,说道:“一些事还没有想通。”
张贵妃低声笑道:“陛下,殿下这个时候来找你,怕不是有要事,不如就散了……”
“还有最后一折戏,天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朱瞻基暗地里摇了摇头,张贵妃会意,也就不再插话。
朱瞻基很清楚朱棣这样的性格,因为他自己都是这样的。再大的事,只要没有脱离规则的限制,都不算大事。
不管你造反也好,贪污也罢,都是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在一个王朝已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并且没有可以颠覆的力量的时候,没有什么大事。
曲终人散,朱棣与朱瞻基走出了望江楼,爷孙两人漫步在大善殿幽静的树荫下,脚下是坚硬的水泥路面。
“说说看,什么事。”
“山东粮食贪腐案,孙儿发现了一点蹊跷。如今总算是把这个案子给圆了起来。但是,仍然还有没有想通的地方。”
朱棣笑着说道:“大明如今蒸蒸日上,这是基础,纵然山东这几年遭灾,却也不损大明国体。如果只是把眼光放在这个上面,只能说明你的眼界还不够宽。”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孙儿并不这么认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许多时候,越是不起眼的事件,越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朱棣嗯了一声,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在他们的身后,数十个内侍远远跟着,却不会影响爷孙俩的谈话。
“这个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主要还是马琪一人所为,,将这个奸人斩杀就好了。”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从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但是孙儿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如今的山东,危机四伏。”
朱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从山东抽调百姓服役吗?这山东,终究是我的山东。”
一下子,朱瞻基豁然开朗,他一些想不通的环节,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自古以来,山东就是九州之一,也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虽然屡受黄河的荼毒,但是这片土地终究是中华大地最肥沃的土地之一。
但是自西汉以来,这里仿佛就受了诅咒,历朝历代,这里都是民生最为艰难的地区。
战争,叛乱,土匪,山贼,天灾,纵观中华历史,这里一直是中华大地,最为混乱的地区。
除了富饶和地理因素,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山东自身的问题。
这里是儒家的发源地,这里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但是,这里却因为对传统的坚持,一直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儒家是这里的荣耀,但是儒家也是这里的束缚,因为儒家的束缚,这里千百年来都崇尚那种阶级分明的统治思维。
这里的人永远都自视高人一等,但是这里往往却成为最落后的地区,因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思想,还在一千多年以前。
儒家思想在这里生根发芽,在这里茁壮成长,却从来没有能脱离前人堆砌起来的窠巢。
落后的思维方式,统治方式,让这里的人生活在残酷的剥削之中。
上位者们已经习惯了对底层人民为所欲为,而底层人民一直生活在希望与现实之间。
生活不下去的时候,自然只能造反。
用一句话来说明,那就是山东的百姓都是公主命,丫鬟身。
想要改变这种处境,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学儒。
当你没有能力改变这种命运的时候,上层人物是不会管你的死活的。但是如果你具有了这样的能力,这个时候,上层人物就会把你变成“自己人”。
当任何一个人费尽千辛万苦,变成了上层人物。可以享受特权,享受金钱,享受地位带来的改变,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维护这种统治。
历史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循环,从来没有真正突破过,改变过。
朱元璋在防范儒家的时候,其实他的内心里对于文化还是有一种尊崇感的。
因为蒙元对孔家的重视,他为了彰显汉人对孔子的尊崇,将衍圣公从三品提升到一品,文官之首。
但是同时为了防止孔家这个招牌对朝廷的影响,他又不允许孔家真正参政。
到了朱棣,他已经算是富贵人家出身了,那个时候的朱元璋虽然还没有夺得天下,但是也是一方枭雄。
等朱棣八岁,刚知晓世事的时候,朱元璋就已经当了皇帝,成为了真正的人上人。
出身的不同,让他对孔家的态度与朱元璋有着天壤之别,在他内心里,缺少对孔家的真正尊重,所以在抓住他们小辫子的时候,能毫不犹豫地削去他们的爵位。
同时,他在山东大量征集民夫,不仅仅是因为劳力的问题,也是想要改变山东一直以来僵硬的社会结构。
短短的一瞬间,朱瞻基想通了这里面的环节。他也不再隐瞒,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与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朱棣。
说到赵王参与了此事,朱棣也只是嗯了一声,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说到对孔家的怀疑,朱棣更是平静如常,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朱瞻基见朱棣似乎没有一点担心,忍不住说道:“皇爷爷,如今这山东仿佛是化外之国,我大明的政策到了山东就已经变样,连朝廷的救济粮没有运到,都无人上报,这种事情聚堆不能轻轻放过。”
“那你想怎么做?”
朱瞻基肯定地说道:“稳定要保持,但是这些官员一个个都不能放过!”
朱棣淡定地笑了笑,背着手继续前行。朱瞻基跟在他的后面,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把握不住他的心态了。
一直以来,朱棣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就是一个温和的爷爷,一个宠溺他的爷爷。
他在用各种新的知识,新的发现来冲击他的时候,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轻视感。
拥有后世几百年的历史经验,他对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一种优越感。
但是这个时候,他真正感觉到朱棣的不凡与深沉,在权谋方面,他还是有些嫩啊!
沿着大善殿内的水泥路一直走到了大善殿主殿的西侧青石台阶下,朱棣才站定了脚步,开口说道:“北风三月就要停,也就是说,朕最迟三月底就要出发。北路的行军艰难,但是这次的战役本来就是要先从南路进攻,一路向北,所以北路军晚几个月也没有关系。”
朱瞻基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了,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但是朱棣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继续说道:“原本朕怕那些文臣嗦,还准备晚些再将你父王派出去,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要提前了。这几日你也好好准备一下,二月初一大朝会,朕要把你父王派到嘉峪关,你也要做好监国的准备。”
朱瞻基点了点头道:“孙儿已经准备好了。”
自元宵节以后,这几日朱瞻基依次接见了京卫,京营,海军,幼军的各大将领,又巡视了自己的下马桥农庄的各大研究院。
虽然现在没有掌握文臣的心,但是控制了军队,他就不怕有谁能闹出什么是非来。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所谓监国,无非是为你以后登基做准备。我要带走大部能给你造成影响的大臣,这也有利于你控制大局。但是,我带走了大部军马,朝中精锐又要随我一同出征,所以你要密切关注各地的造反。只要国中无内乱,那些文臣只靠一张嘴,是不会有大作为的。”
对这事朱瞻基心里早有准备,朱棣既然把朱高炽也赶到嘉峪关去,朱瞻基就不会怕有人给他掣肘。
但是,朱瞻基想不通的是,为何朱棣没有半点担忧,难道根本不在乎山东的局势?
他忍不住问道:“皇爷爷,这山东的事……”
朱棣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摸了一下他的脸说道:“你是当局者迷啊……难道你到你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一切都是你那个被儒家荼毒的父王干出来的?朕还没有死呢,就忍不住了!”
朱瞻基一直以来的沉稳和淡定,在朱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就直接崩溃了,惊讶地说道:“什么!”
王彦,李谦,他们听到朱瞻基的声音,忍不住望了过来。
朱棣大声喝道:“所有人退后十步……”
数十个内侍原本距离爷孙俩就有十几步,听到朱棣的话,井然有序地安静又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朱瞻基虽然惊讶,但是一下子却真的想明白了。
是的,孔家就是声望太高,也不可能直接控制山东的官场,他们要是又这本事,早就自己当皇帝了。
至于造反,一群窝囊废书生,给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但是他们为何能在这件事上这么积极,这么大胆,是因为朝中有人撑腰啊!
皇上不喜文人,太孙不喜文人,只有太子殿下对文人礼遇有加。
而皇上已经六十岁,现在又要出征,说不定出征期间,就要归天了。
这个时候,如果朱高炽这个太子不积极一点,那才是真的不应该了。
太子出面,他本来就是“众望所归”。现在他的行动又绝对符合以文臣为代表的阶层的利益,那么,得到各级官衙的支持,丝毫不足为奇。
至于粮食的贪腐,粮商大地主为了利益,抵制南洋运来的粮食。只不过是这个大阴谋中一个环节,是那些人的附带行为,以此来收拢他们的心。
朱高炽的手里没有太多资源,但是他的许诺就是资源。只要他能控制朝局,登上皇位,以后一切都是他的。
在这样的局势下,那些文臣又怎么会不肯下注呢?不肯跟着他走呢?
这个这张网虽然没有完全呈现在朱瞻基的面前,但是朱瞻基已经能猜到朱高炽的想法了。
在朱棣西征期间,他要用尽一切办法来笼络大臣,成为真正的监国,而不是傀儡。
而这个计划还不是现在才实施,从去年……不应该是从朱棣有了西征之念之后,就已经开始实施了。
山东的粮食运不进去,是为了保护山东大地主,国内粮商的利益。
他无法制止朱棣的决定,所以就只能诱惑马琪来贪腐,将粮食倒卖。
没有了南洋的粮食,国内的粮价自然会涨起来。而南洋的粮食也不会白白耗费,大明因为缺粮,一直在禁酒,这些粮食属于计划外的,自然可以随便酿酒。
虽然他没有掌握到大明如今的酒业发展数据,但是光凭现在朝中禁酒的法令已经名存实亡,就能知道这些了。
而大明的文臣阶级是真正的大地主阶级,通过这种利益输送,就能将这些人团结在自己的四周。
还有那些做生意的勋贵和武将们,同样也能得到一些好处。
朱瞻基一开始想不通的环节,在朱棣提醒以后,一下子全部明白了。
是的,这件事不是孔家,不是赵王主谋,只有朱高炽出面做主,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没有人想要造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朱棣年迈以后,为权力过渡做的准备。
至于老百姓的死活,他们并不关心。
但是朱棣更加老辣,他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把朱高炽调到嘉峪关去,让朱瞻基监国,所有的阴谋诡计就一下子全部失去了作用。
因为一切的核心在朱高炽的身上,朱高炽都不在应天府了,这些阴谋就没有了根基。
朱瞻基这个时候真的是口服心服了,他一直对古人有一种优越感,自认为聪明,但是在权谋方面,他还是有些稚嫩啊。
他诚心诚意地向朱棣长揖鞠躬道:“孙儿受教了。”
看到朱瞻基是真的想明白了,朱棣笑着说道:“你父亲有些自己的想法倒也是可以理解,他一直以来受儒教学说影响太深。
这历朝历代,都是通过儒家思想治国,但是儒家治国,这每个朝代都不过短短几百年就烟消云散。
由此可见这儒家是有局限的。但是你父王看不到这一点,只认为离了儒家,国将不国。
朕也不认为大明能离了儒家思想,这儒家还是可用的。但一个皇上,如果没有自己的立场,完全依靠儒家,这国到底是我朱家的,还是儒家的呢?”
朱瞻基点头说道:“所以孙儿以后将会把孔子和孔家分开,孔子要大力弘扬,但是孔家绝不能跟着后面沾光,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作威作福。”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掌握了这个分寸,这个案子朕也能放心地交给你来办。既然一切都是因粮食而起,就从这方面着手。凡是牵涉其中之人,决不轻饶。但是不要扩大,给山东留一份元气。”
“孙儿明白!”
朱棣今日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孙子服服帖帖,心里格外开心。他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已晚,回去歇息了吧。你以太孙令下传旨意,名不正言不顺,明日朕会让内阁传达圣旨!”
“是!”
从后宫出来,看到沉重的大门重新被关上,朱瞻基的心中满是豪情。
这大明,从此以后将会变成我的大明。
来到了常奉仪的别殿,众人自然是小心伺候着,朱瞻基毫无睡意,让常奉仪拿来了纸笔,将朝中的大臣名字一个个写了下来。
他印象里朱棣是当了二十二年皇帝,今年已经是第十八年。也就是说,朱棣也就还有三年多好活。
他这次西征,最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也就是说,等到朱棣回来,也当不了太久的皇帝了。
从现在开始,他可以随意在大明这个画卷上,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涂抹了。
不过想到朱棣要是宣布让朱高炽去嘉峪关,肯定会引起巨大的波澜,他也要做好准备。
还有辅佐的文臣……
朱瞻基突然想到,朱棣这次西征,随员还没有完全确定。除了六部堂官,他会留下谁来辅佐自己呢?
解缙、黄淮、胡俨、杨荣、金幼孜、杨士奇、杨溥、蹇义、刘观、郑赐、宋礼、金纯、夏原吉、吕震……
这一个个大臣的名字被朱瞻基写在了纸上,朱瞻基决定不能继续被动等待,应该主动向朱棣要求符合自己心意的大臣来辅佐自己。
解缙不用说了,这位自己的老师肯定要进内阁,虽然他的性格不适合当官,只适合做学问,但是他是文臣的招牌。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个时候不适合让他继续编书,让他直接入内阁,担任首辅。
另外,杨荣是朱瞻基真正想要重用之人,可是他这次要跟朱棣一起出征……
朱瞻基突然想到,杨荣的特长是军事谋划,这样的职责其他人也能担任,
比如黄渊,这是个真正的专业人才,只论为军队总管后勤,他这方面的能力还要超过杨荣。
但是杨荣在朝中的声望,在处理政事方面的能力,是年轻的黄渊比不上的。
如果将两人互换一个位置,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将杨荣的名字做了一个记号,记了下来。
至于杨士奇,一开始就被朱瞻基给排除了。
他是詹士府左春坊大学士,是朱高炽的头号辅臣,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跟朱高炽一起去嘉峪关的。
朱瞻基也忍不住替他遗憾,如果朱高炽不能像历史中那样登基,他恐怕这辈子都很难登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他能以五品的左春坊大学士跟蹇义,夏元吉这样的二品大臣平等相交,依靠的就是朱高炽。
他成为内阁首辅以后,内阁也是在他的手中,从一个秘书机构,变成了一个国家的权力中枢。
但是这辈子,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了。他永远不可能让内阁学士们的职权,变的比六部堂官还要大,决策权和行政权,也永远不可能控制在一个大臣的手中。
但是在这些人里面,他找不出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大臣,不是人品信不过,而是能力信不过。
不管是蹇义,夏元吉,他们都是一世能臣。
但是他们的思想偏老化,让他们担任堂官,稳定朝廷可以,想要进行大的改革不可能。
想要有自己能值得信赖的大臣,恐怕还要等黄渊,解祯期他们新一代成长起来才行。
李亮的声音轻声说道“殿下,该安歇了。”
朱瞻基抬起头来,看到旁边伺候的常奉仪已经困倦不堪,却还坚持着。
朱瞻基一两个月才能到他这里来一次,她相当珍惜今夜的机会。但是朱瞻基不去睡,她也不敢催促。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将纸条烧了,这就安歇。”
看着李亮用火盆将他写的纸条全部烧了,他才站起身来,向常奉仪伸出了手。“这几日事务繁忙,疏忽爱妃,还请勿怪。”
常奉仪连忙说道:“殿下忙着国家大事,妾身怎会因小事相扰,更受不起殿下的道歉。”
朱瞻基哈哈笑道:“我的道歉就是给你种下一颗种子,爱妃要不要?”
常奉仪大羞,垂下眼睑,不敢看朱瞻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第三十六章 质问
正月二十四,在朱棣接见了来自西洋学者们之后,一个消息就在应天府传播开来。
皇上打开内库,以二十万枚银币的造价,将会在清凉山下修建一座可以容纳十万人的竞技场。
这个竞技场不仅以后会成为大明阅兵,出征的聚集地,而且还会举办高水平的蹴鞠大赛。
朱瞻基一开始本来是不准备选址在清凉山的,应天府这些年随着大发展,内城已经人满为患。
夹江工业区的发展,带动了大量居民向城外迁徙,在清凉门外建立了大量的居民点。
朱瞻基虽然想把竞技场选址在城外,成为新的商业区,但是如今的建筑结构比不上后世,即便有了水泥,也需要坚固的根基。
在土地上挖根基虽然容易,但是怕以后会倒塌。经过跟一帮西洋建筑师的商议,还是决定将这个竞技场建在石头地基上。
罗马竞技场,同样是建在石头根基上面的。
选址在清凉山,是因为这里是西城的清凉门内,秦淮河从附近出了内城,阅兵将会更加方便。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大型的建筑建造,都是为了政治服务。
在有了水泥之后,这种体育馆的建设,安全性其实问题不大。
后世的大部分体育馆都不到十万人,不是因为技术因素,而是因为利用率问题。
这个竞技场的建设,最困难的不是设计结构,朱瞻基并没有想要建一座异常另类的别出心裁的体育馆,第一座体育馆,还是要以安全为主。
最困难的是扩音装置的设计。
罗马竞技场的扩音设计是利用回声室来进行扩音,这种扩音失真的厉害,根本听不清放大的话说的是什么。
中国古代虽然在声学方面并没有特别的研究成果,但是早在唐朝时期,就已经掌握了声音的共振和放大。
在唐朝时候,就有了利用铜管来监听他人对话的设施,利用的就是声音的共振性。
而这个体育馆的建设,也将会耗费数量众多的铜管,铺设一个覆盖整个体育馆的铜管扩音装置。
当然,这种扩音依旧失真的厉害,但是最少,能让远处的人也能听清说的话。
一时之间,有无数的百姓就向清凉山那里跑,竞技场还没有建成,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跟竞技场相比,朱瞻基要建设一座大明皇家工程学院的消息,根本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首先,朱瞻基并没有公布造价,其次,他在下马桥的十家研究院,其实跟一个初级工程学校差不多了。
许多在这里工作的工匠们,都把自己的子侄带了过来,跟着他们一起研究学习,做一些辅助工作。
他们也将是大明皇家工程学院的第一批学员,因为这个原因,朱瞻基现在并没有想过更改目前的大明户籍政策。
工匠的子弟们,暂时已经够把学校的架子搭建起来,必须要等到大明的殖民政策铺开以后,再取消目前的户籍限制,万民平等。
也因为目前有学生招收对象,朱瞻基并没有展开招生计划,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听说他要建一所综合学校。
只有一些大臣们看到了在孝陵卫的东侧,灵谷寺的下方那里,在兴建新的建筑,猜到了朱瞻基想要扩建研究院。
这个被朱瞻基寄以厚望的学校并没有遭遇到儒家的反对,因为现在大部分人根本搞不清楚朱瞻基在想什么。
一家专门培养工匠的学校,并不会让儒家如临大敌。
正月二十六,是解家与杨家定亲的日子,杨士奇为自己的独子求聘解缙之兄长解纶的长女解氏祯芳。
杨士奇是五品大学士,解纶虽然只是八品五经博士,但是文苑地位并不比杨士奇低。
甚至因为杨道自己只是个秀才,解纶当初还不想同意。
解缙与解祯期解桢亮两人都见过杨道,虽然其兄杨稷的名声不好,但是他本人看起来倒是个靠谱的。
而且解祯期是有大智慧之人,他很清楚解家的清名是足够了,在文坛方面的底蕴也够,但是家族势力弱小。
解氏一门三进士,但是自己的父亲解纶,叔父解缙都是书呆子,叔父当初要不是太孙殿下搭救,恐怕早就被锦衣卫给害死了。
太孙重视武功,反倒对文臣不大感冒,为了迎合太孙的喜好,解祯期与解桢亮两人都在仔细研究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想要从五经释义,转向经世致用之学。
不管当初的字母,标点符号,还有几何,解祯期两兄弟都在积极学习和研究,并且按照朱瞻基的意思在推广。
所以,他们知道,如今五经学的再好,也不管用,因为太孙根本不会用这样的书呆子。
姑父黄金华也是在翰林院任编撰,两个表兄弟同样在学文,整个家族都没有从军之人。
解祯期接触过杨道,知道他沉稳有度,而且一心向军中发展。
在得知杨家求亲之后,还专门带了妹妹,假装偶遇了杨道一次,让妹妹亲眼看一眼杨道。
解祯芳自小见的父亲和叔父都博学之人,其母欧阳婉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女人,而其兄解祯期英俊潇洒,更是在如今的大明文名远扬。
要是比文采,杨道拍马都及不上,但是杨道在幼军熏陶近四年。其兄的的恶名让他时时刻刻都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刻苦训练,一心出头。
在解祯芳的眼里,杨道固然是及不上自己的哥哥,却跟解家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所以解祯芳看了杨道黑黑壮壮,像是个莽夫,却也一表人才,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至于杨道,看到了解祯芳的长相和气质,更是觉得是意外之喜,对这门亲事满意无比。
因为怕事有反复,他的年龄也不小了,加上解家今年有三门亲事,所以没出正月就定下了亲事,只等解祯期和解桢亮大婚之后就让他们成亲。
解缙是朱瞻基在文臣里面立下的典范,解家结亲,他当然要亲自上门祝贺。
见到杨道,他也忍不住点了点头。相由心生,这杨道一脸正气,又是幼军出身,身体健壮,不失为一个好男儿。
相比他那个一看上去就是个纨绔子弟的哥哥,他要强的多了。
朱瞻基问了几句,得知他不考功名,一心想往海军发展,对他心生好感,又拿羽林卫学的一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包括如何巩固占领区的问题问了一番。
杨道的回答也是条理清晰,并且在各个方面都有自己的思路。
朱瞻基觉得自己又挖了一个人才,当场摘下了自己腰间的横刀,赠送给他。
“此百炼宝刀非军功不得授,但今日孤特意赏你。望你今后不辜负孤的期望,成为孤的百炼宝刀,无往不利。”
杨道单膝跪拜,接下宝刀:“臣今后定当为殿下扬威四海,传我大明威名。”
这个插曲也让本来对自己儿子的选择还有些心结的杨士奇也释怀了,既然儿子一心从军,父子俩一文一武,也是一桩美谈。
而那些原本对解家找了个武夫女婿,还有些看不过眼的亲朋。
见了朱瞻基对杨道的重视,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这殿下如此重视武夫,恐怕他们这些文臣,今后还要难出头喽。
朱瞻基这个太孙并没久待,两家完成了礼聘,交换了生辰八字,朱瞻基一顿饭没吃,就准备离开。
众人一起欢送了朱瞻基离开,让他原本还想找解缙商议一下内阁人选,也没有机会开口。
而关于解祯期的安排,他也想征求一下解缙的意见。
解祯期如今只是举人,要参加明春举行的春闱,才会任官。
朱瞻基知道他的文采足够,能在士林成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他的文采是不用怀疑的。
所以他也不想他今年的时间白白浪费,想要将他安排进自己的工程学院的组建。
因为接触到朱瞻基带来的新思想,解祯期以后是不会变成腐儒的。但是朱瞻基希望他能在大学组建的过程中,接触到更多不同学科带来的影响。
只有接触了新思维影响的大臣,朱瞻基以后才会重用。
从解家离开,朱瞻基来到了下马桥农庄的西夷研究院。
这个研究院是刚刚组建,属于是一个大杂烩的研究院。
朱瞻基是不会给这些人一起抱团的机会,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好中文,然后进行备课,当然,每个人按照不同的特长,也被朱瞻基分配到了不同的研究院。
这里面,以船舶研究院,化学研究院,格物研究院,建筑研究院的人最多。
而他们这些人,只要进了研究院,那就是上了贼船,再也没有下船的机会了。
朱瞻基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学到了大明的技术,还有机会回欧洲的。
而他们这些人带来的新技术,新思维,也会给大明的这些研究人员带来新的头脑风暴。
文艺复兴,还是先从大明开始吧!
卡尔索利最近几天精神百倍,他被朱瞻基任命为皇家工程学院与竞技场的总策划师。
不论是参与建设一座新的大学,还是设计一座十万人的竞技场,都将会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但是,他的设计在一开始就遭到了朱瞻基的严重制约,因为朱瞻基绝对不允许他建设起一座完全西方式的竞技场。
而且朱瞻基要建设的竞技场跟罗马竞技场也完全不同,那座竞技场是用来斗兽,厮杀的,自然不需要太大的场地。
但是朱瞻基要求在场地的中央不仅要流出一块一百米乘于六十六米的足球场,还要求在足球场的外面,留出八条跑道。
除了大小的限制,朱瞻基还要求他严格按照罗马竞技场的设计优势,要给这座体育场设计不低于二十个出入口。
罗马竞技场的设计理念非常先进,后世的大型体育场馆,基本上设计理念都是从它那里继承下来的。
一个九万人的竞技场,有八十个入口,十分钟就能把人清空,这一点是后世的许多体育馆都比不上的。
除了这些硬件要求,其他方面,朱瞻基就交给了卡尔索利自己发挥。并且安排了大明的建筑专家跟他一起,设计一种东西方结合的风格。
至于学校,朱瞻基也准备采用混凝土结构的双层,三层建筑,这个学校以后的学生肯定会越来越多,必须要先设计出巨大的容量出来,要不然,以后想要扩建会更艰难。
整个钟山的正南方都是皇陵区,只有过了灵谷寺这里,才能兴建土木。
如今的应天府中心在城西,但是等这个学校发展起来,以后这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除了皇陵这里,朱瞻基是准备围绕钟山一圈,打造整个大明的教育中心的,这样的风水宝地可不能浪费了。
从下马桥农庄回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车队刚进朝阳门,就遇到了朱高炽的近身太监何纯骑着马,只带着四个侍卫匆忙出城。
朱高炽深受儒家影响,对内侍并不看重,何纯虽然是他的近身太监,但是因为他不重视,加上他在宫中的地位不高,何纯混的还远不如他身边的李亮,更别说十二大太监之一的金阔了。
何纯体型瘦小,骑在马上摇摇欲坠,见到朱瞻基的车队,他连忙勒马,小跑了过来,庆幸地说道:“殿下,太子殿下有急事相询,特命奴婢来寻殿下。”
朱瞻基看他大冷天一头汗,问道:“可知为何事?”
何纯看了看朱瞻基四周的内侍与护卫,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刚才接到消息,殿下派人羁押几大粮商,后来又跟杨大学士商议了一番,前来寻殿下。”
朱瞻基笑了一下,该来的总要来。他虽然是个死脑筋,但是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不管怎么说,总要顺着他。
即便他逼着自己干不愿意干的,也可以推到朱棣身上去。
“李亮,赏四枚银币给何少监,剩下四人一人两枚。”
何纯与他身后的四个护卫连忙行礼谢赏,等朱瞻基的马过去,四人将银币揣进了怀里,也翻身上马。
如今的银子购买力还是非常高的,宫中的小太监,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两三枚银币,还要孝敬师父。
李亮是少监,他们的俸禄才七两银子,也就是七枚银币,金阔这样的大太监,一个月也不到二十两。
当然,他们大多数都不是依靠俸禄过活,在宫中,食宿用度全包了,平日里还有不少油水。
但是像何纯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孝敬他的人也少,四枚银币也不算少了。
进了东华门,朱瞻基也没有回宫换衣服,穿着骑装就来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与文渊阁属于前宫,文臣,侍卫有宫中令牌的还能进入,但是限制比较多,所以朱高炽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到詹士府接见属臣。
朱瞻基来到前面的正殿几个小太监就忙着传号。“太孙殿下驾到……”
何纯一路小跑了过来,将朱瞻基引进了偏殿。
这里也早就经过了改建,里面的布置与后世大会堂里面的会客室差不多。除了主座的沙发,下面两边都是一个沙发一个茶几,布艺沙发里面塞的棉花,坐起来非常舒适。
除了朱瞻基,里面还坐着杨士奇与杨溥两人,见到朱瞻基都起身问安。
朱瞻基回了半礼,又向上面的朱高炽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朱高炽似乎郁愤难平,只是挥了挥手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王?”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知孩儿哪里做错,惹得父王震怒,还请父王释怀。”
朱高炽虽然生气,但是见了朱瞻基这样,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想要来扶他起来。“你这是做甚,我又……没有怪罪与你……”
朱瞻基不敢要他扶,连忙自己起身,还把他扶着坐进了沙发,忍不住心中暗笑。
这个朱高炽就是一个老好人,书呆子,虽然对自己这个儿子有点意见,但是父子连心,还是真正心疼他。
杨士奇和杨溥看到朱瞻基的动作,也吓了一跳。虽然太子是太孙的父亲,但是如果无故责罚太孙,皇上绝对轻饶不了太子。
但是看到朱瞻基借势起身,又跟朱高炽上演了一处父子和谐的好戏,他们两人相视一望,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孙这一跪,直接一下子就把太子酝酿了半天的气势给打消了。事情还没有处理,太子这边就泄了气,结果会如何,可想而知了。
这太孙实在难缠啊!对自己的父亲都用起了手段,想让他改主意怕是很难。
让朱瞻基坐在了左手第一个位置上,朱高炽急促的心跳才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面前的都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怎可以因为外人,伤了父子感情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朱高炽的语气就变的温和了许多。“瞻基,我今日才听闻,因为马琪贪腐粮食,你竟然将与他合作粮食生意的商户都派人去抓起来。”
朱瞻基笑道:“父王,你可能不知,这可不是合作粮食生意,而是买卖赃物。且还不是一般的赃物,而是山东百姓的救命粮。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我怎可轻饶他们!”
朱高炽楞了一下,又说道:“救命粮……这从何说起?”
“父王该知道十五年的时候,黄河夺大清河入海,大半个山东被淹吧?”
“我当然知道,那一年我在北平行在,一直到秋冬,大水才消,我也是等大水消了,才从北平回来。这不是已经过去两年多,如今那里不是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富饶?”
“富饶……”朱瞻基叹了口气,眼睛故意向四周望了一圈,强硬说道:“谁跟父王说的此话,定斩不饶!”
朱高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动不动就杀,杀人就能解决问题了?”
“去将咨情司关于山东粮价的情报拿来!”朱瞻基交待了刘万,他连忙从屋内退了出去。
朱瞻基这才又跟朱高炽说道:“这黄河水患不同长江,南方江河淤泥肥沃,水患过后,淤泥还能肥田。
但黄河却大多是泥沙,这沙子多了,随着洪水进入土地,就会让土地变成盐碱地,最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肥力。
十五年山东遭灾,十四年的时候孩儿让监从南洋大量运粮,缓解了灾情。十六年,山东大片州县歉收,但是稻米价位也没有超过三钱一石,活人无数。“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已知。”
朱瞻基问道:“但是父王知道去年山东稻米是什么价位吗?”
朱高炽楞了一下,说道:“我倒是没有在意这个……”
“因马琪这个狗东西倒卖南洋稻米,去年山东的大片土地依旧歉收,却没有了救命粮,稻米价格涨到了三钱二分。北人喜面食,小麦价格更是涨到了五钱以上,你说可不可恨?”
朱高炽却摇了摇头说道:“瞻基你不在大明,想必是不清楚的。去年粮价高涨,主要是劳力都在给西北运粮啊!就因为黄淮学士力谏休战,你皇祖父还将他关了三月。”
朱瞻基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杨士奇和杨溥,问道:“二位也是这样认为?”
杨溥的才华是文才,能力上比杨士奇差了许多,更别说跟杨荣相比了。
他知道朱瞻基不像朱高炽一样容易糊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低下头去。
而杨士奇老谋深算,当然不会因为朱瞻基的一句话就被问住。他捋了捋长须说道:“殿下,大量南洋稻米入境,百姓种地无利可图,谷贱伤农啊!”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朝廷如今实行了新的议事法则,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总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会就事论事。
我问你的是去年山东粮价高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却又给我扯到谷贱伤农上面了。
为何就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就不能把一件事捋清楚说呢?”
看到杨士奇又想开口,朱瞻基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所有的事情都是错综复杂,天下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呢?”
第三十七章 对策与觐见
虽然朱瞻基的脸上露着笑,但是杨士奇从他冰冷的眼神感受到了让他恐惧的杀气。
能够没有经过科考,就成为大明文坛最顶尖的一拨人,杨士奇除了丰富的学识,还有着旁人难及的察言观色技巧。
感受到朱瞻基施加的压力,他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连忙低头长揖道:“殿下英明,这去年山东粮价高涨,主要是因为缺少南洋救济粮。”
朱瞻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跟朱高炽说道:“因为一己之利,置数十万,上百万百姓而不顾,这样的贪官,千刀万剐也嫌不够。
至于那些为虎作伥的商贩,明知这些粮食是赃物也敢收。敢赚这样的钱,那就要有偿命的代价。”
朱高炽也不知山东灾情的详情,当山东官场形成默契,为了提升粮价,不将受灾情况告诉朱高炽,他就只是一个聋子。
但是,整个计划是他从一开始就策划的,提高大明的粮食价格,也是他承诺了的。
虽然他没有让那些商人去买救命粮,虽然他也生气下面的人不把全部情况告诉他,但是他也不能看着这些人被抓。
何况,这里面还有孔家的人,孔家是儒家的代表,他们也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自己怎能置之不理?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山东那边并没有大事,马琪也已经伏法,这件事不如就从宽处理。”
朱瞻基笑道:“这件事孙儿只是替皇祖父办案,最后还是要等三司会审,皇祖父裁决。”
朱高炽一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这件案子只要让三司拖延一番,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出征了,这件事最后不是由自己来决定嘛!
何必为了这件事苦恼,还来给自己的儿子施加压力……
他的心情立即好了起来,笑着说道:“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一番,若那些商户真的为非作歹,我也定当不会轻饶了他们。”
看着他的笑脸,朱瞻基的心里只有淡淡的怜悯。
还有三天就是二月初一了,到时候,他恐怕会面临人生最大的打击。
他终究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父亲,这些年对自己也一直很不错,所以朱瞻基的心里会有愧疚和怜悯。
但是,在权力面前,朱瞻基绝对不会退让,更别说,这不是一家之事,而是关系到整个中华民族未来路线的执政路线。
以他完全倒向儒家的搞法,只会把大明拖入深渊,而朱瞻基相信自己绝对不会。
哪怕现在他受到了朱瞻基的影响,对儒家的治国不再那么迷信。
但是他现在利用儒家来为自己争夺权力,巩固权力,他这样与儒家的合作,让他又走上了历史的老路。
一场风波还没有形成就风平浪静,朱高炽,朱瞻基父子两人满意。
但是对杨士奇和杨溥来说,却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满意,因为这件事本来是他们占据了主动优势。
想要利用父子人伦来压制太孙,为太子监国造势,让太孙看清自己的位置。
但是太孙一到,只是三言两语,连打带消,就化被动为主动,变成了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太子远不如太孙精明,根本不是太孙的对手。而他们身份所限,能对其他人用的对策,在太孙面前都不顶用。
从皇宫离开的时候,杨士奇和杨溥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太孙的强势让他们对皇上出征以后,太子的权柄控制有些担心。
但是太子,太孙本是父子,在太子并没有对太孙不满的时候,他们连小动作都不敢做。
何况太孙此人虽然不够德雅,却是个厉害人物。如果自己这些人敢弄出一些是非,太孙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有这样一个太孙在旁边,太子真的能控制局势吗?太子不能控制局势,他们这些人的政治抱负想要实现,也没有机会。
他们与太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们不仅为太子感到担心,更为自己感到担心。
这些年,他们这些东宫属臣可是被朱棣压制的太狠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已经是改变的历史了。在原本的历史中,因为汉王朱高煦的陷害,东宫属臣除了杨士奇之外,全部被关进大牢。
包括杨溥,还有如今的内阁大学士黄淮等人,一直被关押到朱高炽登上皇位,才把他们全部放出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朱高炽对他们这些人心有愧意。登基之后,立即将他们擢升内阁,并且还给他们都挂上了尚书衔。
而这一步,是整个大明文官干政的起点。
在此之前,内阁与堂部一个议政,一个治政,互不干涉,还相互制约。
当权力集于一身之后,内阁从一个秘书咨询机构,变成了一个国家的决策机构,控制了朝政大权。
如今他们这些人因为朱瞻基的强势,直接让汉王成为明日黄花,他们也没有遭遇那么多的打击和挫折。
这也养成了他们更加漂浮的心态。
出了承天门,两家的车夫连忙将马车牵了过来。
杨溥叫住了正欲登上自己马车的杨士奇。“士奇兄,溥家人从家乡石首送来了几条石首鱼,正想请士奇兄府上一聚。”
杨士奇名寓,字士奇,比杨溥年长六岁。这石首鱼是石首特产,乃长江绝佳美味。
传宋代诗人苏轼从四川老家眉山出发,自岷江乘船入长江,沿江猎奇作赋,途经石首城区,吃了久负盛名的石首鱼,也听了前所未闻的石首民谣:“鱼石首有,名字叫石首,白天栖石洞,晚上戏回流”。
他随即即兴赋诗:“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
这首诗让石首鱼闻名海内,附庸风雅无不以吃到石首鱼为荣。
但是杨溥家人在送鱼来时,杨溥就给杨士奇家中送了两条,现在唤他,自然不是因为吃鱼,而是有话想要跟他说。
他看了看皇城门口的侍卫,笑道:“这石首鱼乃是天下美味,自然不可辜负。”
杨溥打开马车车门笑道:“请……”
杨士奇笑道:“我的马车乃是监订制,更加舒适,不如乘我的车。”
杨溥自无不可,让自家的马车跟在后面,登上了杨士奇的马车。
两人在马车里坐定,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太孙掌控了锦衣卫,咨情司这些机构,马车外除了车夫,还有两人的侍卫,他们不敢随便答话,只是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朝廷风雨。
杨溥家在应天府聚宝门内,这里是应天府的南方,所以他也被一众同僚称为南杨。
而杨士奇住学士街,那里偏西,被称为西杨。
还有一个杨荣也姓杨,他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比起杨士奇和杨溥两人更加位高权重,是朱棣近臣。他也被朱棣在长安坊内赏赐了一套住宅,因为位于东方,被称为东杨。
马车抵达聚宝门内杨宅,杨溥下车,请了杨士奇下车,两人携手而进。
杨士奇吩咐了家中厨子备下盛宴,请了杨士奇进入自己的书房。
杨溥是建文二年进士,授翰林编修。永乐初年,杨溥任太子洗马,成为皇太子朱高炽的东宫僚属。
他学识出众,风度优雅,如今世人皆赞杨士奇有学行,杨荣有才识,杨溥有雅操。
但是真的细致思索,会发现除了杨荣有些才干,他们二人都是没有动手能力的嘴炮。
不过如今的风气就是赞赏空有学识之人,反倒认为有才干,有能力的人过于市侩。
能做实事的人,反倒是比那些只会务虚的人要低级一些。
两人在书房坐定,老仆送上了一壶龙井,守在了门口。
这个时候,作为主人的杨溥才打开了话题,有些忧虑地说道:“今日与太孙殿下亲见,才知道他能以太孙之位,却在如今的朝廷有赫赫威势,除了陛下宠信,其本身也有枭雄之资。
他与陛下如出一辙,笃信武夫,宦官,对我等文臣却多加防范。更因其能力出众,比太子殿下还要强势。
但太孙如此强势,对我等却无半点好处。太子殿下不得陛下所喜,如今好不容易想要趁着陛下西征,为太子殿下谋划一番,但……”
这话以枭雄相喻,又说陛下与太孙如出一辙,其实乃是杵逆之言。也只有在书房这样封闭的环境里,面对杨士奇这样的盟友,杨溥才敢说。
而他这样说,实际上就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想要跟杨士奇来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寻求抑制太孙势力的方法。
杨士奇听出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太孙殿下出海三年,如今归国不足两月,想要打发他出应天府也难。”
“是啊……”杨溥亲自执壶,为杨士奇加上茶水说道:“所以你我必须要有更隐晦的谋略,既要能帮助太子殿下,也不能让太孙殿下记恨。”
想到今日朱瞻基盯着自己的眼神,杨士奇叹了口气说道:“这恐怕很难啊,太孙身边不乏老谋深算之辈。”
在朱瞻基面前,杨溥连话都不敢说,但是这个时候却嗤笑道:“一帮阉人,一帮武夫,能懂得什么大道理?就是有个解大绅为他执笔,但解大绅本人文采是我佩服的。”
这话也是说,解缙除了文采值得一提,其他方面并不值得他佩服了。
杨士奇却不像杨溥这样自大,他很清楚不管是宦官也好,武将也罢,其中不乏能人。
若那些人真的如同杨溥所说那样无能,也不至于现在能压制文臣。
杨溥这些年一直在詹士府著述经义,不像他一样负责了詹士府的外事,自然有些心高气傲。
所以他并没有接杨溥的话,而是将话题又扯到了朱瞻基的身上。“若陛下西征,这太子监国,太孙殿下肯定会被陛下授予军政大权。我们如今主要手段不在于抑制太孙殿下的权力,而是要让他不要插手政事。”
杨溥这才又想起了在文华殿面对朱瞻基的压力,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让太孙处理马琪一案,就是很危险的征兆,我们决不能让他控制了军政,还要插手治政。”
杨士奇叹道:“那六家粮商,这次要遭罪一些时日了。陛下不走,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好直接为他们开脱。”
杨溥问道:“陛下出征后,能否将太孙殿下调离应天府?他掌管军政,无论西南山夷,还是东瀛事务,只要随便挑一些纠纷出来,就能将他调离应天府。”
杨士奇点了点头说道:“与谋不谋而合,殿下在京,我等行事都需小心翼翼,掣肘众多啊!不过,如今大明西南安定,何况西南就是出了乱子,也有沐国公坐镇,这边不宜动作。”
“士奇兄的意思是……”
“陛下派了柳升前往北地,但是北地骑兵将会配合陛下西征,留下的兵力不一定能压制瓦剌,鞑靼,而北明山铜矿如今对大明不容有失,我们倒是可以在这里做做手脚,这样也能让太孙离开京城。”
杨溥笑道:“北地遥远,又不容有失,士奇兄此计甚好,只要太孙殿下离京,这京城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但是两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谋划从一开始就是无用的,因为事情绝对不是按照所想的那样发展。
正月二十八,距离五军都督府给黄渊考虑的时间还有两日,黄渊终于拿定了主意。
身为人子,他不能看着自己的老父在西北吃沙子,而自己躲在京城享福。
老父已经年近花甲,明年就要过六十大寿。母亲早年历经坎坷,如今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在京中芸娘的笑容多了许多,两个孩子也逐渐长大,让他疼爱无比,但是身为人子,终究还是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芸娘的确是个贤妻,她虽然不舍,但是却也支持黄渊的行动。“自十三年以来,妾身与夫君一直是聚少离多,妾身虽不舍夫君,宝芽,春芽不舍父亲,但是为了家族计,妾身一切以夫君为主。只是,盼夫君垂怜,能给宝芽再添个弟弟。”
黄渊忍不住轻搂住了妻子的腰,轻声笑道:“这些时日,为父一定老骥伏枥,鞠躬尽瘁。”
“夫君才不老,倒是妾身发现眼角都有皱纹了。”
黄渊还欲再说话,只见才七岁的春芽一下子闯了进来,看见父亲母亲抱在一起,嘻嘻笑了起来,露出了一颗豁牙。
芸娘大羞,一把推开了黄渊。“夫君今日不是还要去坐堂,快去吧。”
黄渊却不放手。“我们一起去见母亲……”
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人还没有进屋,就已经喊了起来。“大爷,来了几个内侍,召大爷进宫。”
黄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到前院,却见到刘万正在逗弄上早课的宝芽,看见黄渊出来,他松开了宝芽的脸蛋,笑道:“恭喜黄兄,殿下有请。”
黄渊在出海三年之中,以一己之力张罗了整个舰队的后勤,回来之后被官升两级,目前是海军总部指挥使。
到了这个级别,他虽然没有统兵,却也是海军名正言顺的后勤负责人之一。
听到刘万报喜,他不信自己刚升职,还会再升。所以有些纳闷地问道:“喜从何来?”
刘万低声笑道:“黄兄虽然算不上位高权重,但也是职卑权重。如今海军,陆军为了黄兄争执不休,殿下是替黄兄做主了。”
这个时候,黄渊的母亲韩氏听闻内侍登门,也连忙来到了前院,刘万一见老夫人出来,连忙上前拜见。
姑且不说韩氏是响当当的二品夫人,就是一品诰命,在刘万他们这些内侍面前也摆不了谱。
刘万之所以如此客套,完全是因为一起出海的三年,他们与黄渊朝夕相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黄渊能力出众,朱瞻基又重视,对他礼遇有加。
而黄渊出身官宦世家,很懂得与内侍们接触,也将一众内侍的关系都维护的很好。
刘万这不是以内侍的身份拜见,而是完全以晚辈的身份拜见。
韩氏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差别,让管家拿出了封赏银子,都比平日加了五成。
众人一番见礼,黄渊连忙又回去换了一套新官服,这才跟着刘万一起出门。
“刘少监,这殿下究竟是何意图?”
刘万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咱家倒是不知,不过……,昨夜殿下跟陛下可是见了面,随后让咱家一大早就来寻你。”
听闻与皇上有关,这一下连黄渊也猜不到自己会被如何安排了。
从太平坊出来,不远就是皇城的北门,但是北门除了宫女,内侍,外臣不得出入。
他们向南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了西安门,从这里进宫。
原本他以为要从夹道绕到东华门那里,可是刘万却带着他直接进了西华门。
从这里可以去朱棣处理早朝的武英殿,也可以去向处理午朝的谨身殿。
黄渊奇道:“这是……”
刘万笑道:“殿下让咱家带你来武英殿,想必是带你直接见皇上了……”
黄渊不敢马虎,再次审视了一下自身的仪容,内心重新组织起了见到朱棣时应该说的话。
见太孙,他能稍微随便一点,朱瞻基将他视为臂膀,让他在外臣不能住的旗舰上都住了三年,自然不会因为小失误就怪罪于他。
但是皇上不一样啊,一言一行,点点滴滴都要注意。
还没有到武英殿,就看到早朝已经散了。
文武大臣们汇报了一天的大事,就要回自己的衙门去处理政事。
而谁要有事跟皇上汇报,就会提前递上奏折,由司礼监,内阁按照事件的大小,重要性,官员的级别,安排汇报工作的顺序。
黄渊与几个内侍在殿外等了不大一会儿,就看到朱棣带着朱瞻基走了出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以杨荣为首的内阁。
看到黄渊他们,朱瞻基招了招手,几人连忙上前拜见。
朱棣笑着说道:“太孙对你的处政能力赞誉有加,朕也很想知道黄如锡细心栽培的后人当地能不能担得大责,所以,今日你有什么本领,就全部拿出来。”
黄渊更有点懵了,不知道朱瞻基要让他干什么。朱棣继续前行,朱瞻基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却什么提示也没有。
他不敢亦步亦趋,待几位内阁笑着跟了上去,他坠在了队伍的最后。
来到谨身殿,朱棣也并没直接喊他上前问话,而是先让上了早膳,赏了几位内阁大学士一同进膳。
趁着朱棣入内更衣,朱棣才喊了黄渊上前,笑道:“我向皇爷爷推荐了由你担任西征的行军司马,这一次,你可要给我好好表现。”
黄渊的心里的第一时间不是惊喜,而是恐慌。御驾亲征的行军司马,这可是整个西征的大总管。
他以为,这个职位是杨荣的,也只有杨荣才有这个资格。
指挥使虽然也算一个要职,但是担任大军的行军司马,是远远不够的。
他望向了杨荣,却发现杨荣并没有气恼的表情,反倒是有一种想要试探他深浅的跃跃欲试感。
而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虽然资历差了许多,但是跟随太孙一起下西洋,上千条船,十万人的后勤他都处理妥当了,如今并无心虚之感。
朱瞻基看他冷静了下来,也暗自点了点头。
指挥使相当于后世的师级将领,而御驾亲征的行军司马,不说一定要是个集团军司令这样的将领才能担任,最少也要是个军级将领以上。
朱瞻基推荐黄渊,是非常信任他的能力,但是朱棣会不会许以要职,还要看他今天的表现了。
虽然已经在家吃过早餐,但是这个时候,黄渊得了赏食,自然不会标新立异说不吃,所以又吃了一小碗粥和两个包子。
等朱棣放下了筷子,所有人立刻都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巴。
自然有内侍上前收拾了餐具,残羹,而众人移坐,来到了谨身殿的大殿。
朱棣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也没有铺垫,直接就说道:“太孙推荐你为朕的行军司马,朕也看了你在出海三年间做出的成绩,但是有些问题,还是要亲自考量一番,朕才会放心,”
黄渊长揖道:“微臣年纪尚幼,恐难当此责,请陛下深思。”
(今天一万二,还有一章,稍晚一点)
第三十八章 处政与安排
黄渊的推却当然不是真的推却,而是君臣奏对的前奏。
对于黄渊这样一个年纪不到三十,却已经位高权重的“年轻人”来说。贸然被提到一个高位,位居要职,不能表现的太过于急切,显得没品。
他要先推却,然后朱棣这个皇帝要示以重视,然后才能“勉强”地接受皇上的恩宠。
虽然朱瞻基对这一套不以为然,但是世情如此,他也不会在这不起眼的地方跟“潮流”作对。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朱棣表现出了自己的重视,黄渊表现出了自己的谦逊,朱棣这才满意地将话题交给了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杨荣。
杨荣开口道:“黄尚书在南征期间,以广州湾为大营,为整个南征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如今西征,又以黄尚书为后军主帅,调集各方兵力,粮草。
黄指挥使家学渊源,不知君以为,如今陛下欲亲征,这大军集结,粮草运送,何为轻?何为重?何为急,何为缓?”
受过朱瞻基特训过的黄渊,已经有了后世军需管理的经验,远胜这个时代一切粗放管理的管理经验,他行礼道:“小臣以为,这军中后勤,分为战略后勤、战役后勤、战术后勤。战略后勤为重,且为缓;战役后勤为轻,且为急;战术后勤既重且急。”
杨荣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黄渊,又看了一眼朱瞻基,看到朱棣大有兴趣,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又问:“何为战略后勤、战役后勤、战术后勤?”
朱棣一听这样的话,就知道黄渊此人是朱瞻基培养出来的新式大将,也只有他,才会整日将战略,战术挂在嘴上,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将一切弄的清清楚楚,有的放矢。
相比之下,杨荣处理辎重供应,更偏向于老式管理方式,包括目前担任粮草总兵官的黄渊,也都是如此。
杨荣并非完全没有受过新式思维的冲击,接受了朱瞻基熏陶的朱棣,经常与杨荣进行沙盘推演。
在这个过程中,他将战术,战略的不同目的与不同战争方式,一股脑地都传给了杨荣。
“所谓战略后勤,是以目前兵部为首的官员们,在日常的,长期的,司马、职方、驾部、库部各项准备工作上的安排。这种战略是以发展我大明的各支军队的长期战斗力为目标,是一项长期,稳定的职司。
故此,此乃重中之重,却不能心急,应当缓行,一切以符合我大明长期利益为目标。
战役后勤,则是以一场战役的筹备为主要目标。
此乃战事,刻不容缓,在财会核算、军需管理、军营构建、军械运输、粮草运输等各方面,一切以配合战场取得胜利为重。
至于战术后勤,这是为一场战事所做的准备,此需配合战场,配合将士,让每个人都能达到战斗力的最大发挥。
军队后勤有如大树,战略后勤如同树干,是不动的;战役后勤有如树枝,是半动的;战术后勤有如树叶,是全动的。
所有的后勤都是为了前线服务,一切都应随着战局的变化随机应变。”
杨荣是知道黄渊主持了太孙出海的所有后勤,十万人的吃喝拉撒睡,还有随着舰队分开,聚合带来的变化,要不时调整各项补给,十分考究一个人的能力。
听到黄渊这样细致的回答,他也知道光是在理论上,是为难不住他的。他向朱棣长揖道:“陛下,臣想与黄指挥使在沙盘上以敌我两方,进行一番推演,只有实战,才能确定黄指挥使是否能取代臣,随驾左右。”
朱棣点了点头,哈哈笑道:“准奏。朕可为你找了一个好对手啊!”
朱棣允诺,自有内侍带着杨荣和黄渊去了偏殿。
在谨身殿的偏殿中,朱棣设置了许多大型沙盘。在大明的测绘技术,直接跨越了时代的局限之后,各种沙盘都建造的非常精巧,严格按照比例尺建设起来的沙盘,与后世几乎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缺少卫星遥感,缺少对完整气候特征的点缀。
他们去对战,朱棣和朱瞻基却没有一同前往。朱棣今日肯接见黄渊,自然是相信了朱瞻基的推荐。
他很明白朱瞻基的心意,在大军出征上,黄渊能取代杨荣的作用,但是在朝廷大事上,黄渊却缺少杨荣的经验和资历。
所以,用黄渊取代杨荣,不会有损大明西征军的战力,而杨荣留在应天府,能帮助朱瞻基更多。
即便是黄渊的能力略有不足,只要他能表现的不失水准,朱棣都会选择用他,把杨荣留下来帮助朱瞻基监国。
而早朝既散,等待奏事的大臣们都在谨身殿外守候,他不可能因为去观看一场不太重要的沙盘对抗,荒废了国事。
而朱瞻基被他留下来,自然也是随他一起处理政务,通过各种事务的处理,也能锻炼朱瞻基的能力。
杨荣离开,内阁学士这里就以黄淮为首。
黄淮是洪武三十年登春榜二甲第五名进士,授官中书舍人,步入官场。
朱棣登基之后,对此前的大臣都进行了考核,在奉天门左室召见黄淮,询以政事。
黄淮据“靖难之役”后的形势和政局,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对答如流,很合成祖旨意。其后,黄淮与解缙、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等六人入直文渊阁预机务,黄淮专掌制敕。
后来,黄淮自永乐五年任詹士府右春坊大学士,成为了朱高炽的次席属臣。
当时的詹士府还有詹士金忠,金忠乃是兵部尚书,并不具体分管詹士府事宜,黄淮得以受到朱高炽的重视。
在原本的历史中,朱高炽因为朱棣永乐十二年的北征回来迎驾迟到,所有属官除了杨士奇,全部关进大牢,一直到朱高炽登基才被放出来。
但是这一世,因为朱瞻基的作用,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后来杨士奇因为学问高,但是处理政事的能力不足,不为朱棣所喜。
不过杨士奇颇受朱高炽的喜欢,经常找他释经讲义,朱棣干脆将能力稍强的黄淮重新召回内阁,把杨士奇打发给了朱高炽。
如今解缙追随朱瞻基,胡广已经去世,内阁以杨荣为首,黄淮任次辅。
朱棣第一个接见的大臣是刑部侍郎姚宽,此人以四川巡抚之名,前往四川督抚地方行政。
如今即将离京,特此来向朱棣辞行。
巡抚和总督,包括总兵官,都是大明的特遣官职。这些职位一般不会常设,但是级别很高,能督抚一省,甚至跨省的民政大权。
四川去冬遭遇地震,但是由于蜀道难行,朝廷救济很难进川,所以基本只是靠本地救助。
但是粮草送不进去,金银和特遣官员还是要派出去,安抚民众。
这样的接见只是常例,朱瞻基在旁边观看了一番君臣奏对,姚宽就领命出京。
姚宽去后,朱棣问道:“瞻基对如今朝廷巡抚之制,可有见解?”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民政巡抚,监察巡按,军政按察,此乃督政之制,甚妥。不过入川艰难,皇爷爷也没有想过打通蜀道?”
朱棣摇了摇头笑道:“历朝历代无不想,却艰难无比。”
朱瞻基笑道:“孙儿查阅过长江水文,得知湖北入川之段,礁石众多,阻碍船行。如今朝廷火药众多,孙儿在想,是不是能以火药炸开礁石,开拓航道。”
朱棣眼睛一亮,大喜道:“此乃好主意,待我离京,你可安排工部查探水情,若能打通入川航道,利国利民。”
朱瞻基应了下来,第二个被接见的是宁羌卫指挥使杜遂。
自从在江油发现了大量的硝石矿,原本偏安一隅的宁羌卫成了一个重要的中转点。
从四川挖出来的硝石,通过马帮一直运到陕西境内。然后通过小船沿着汉水而下,一直到丹江换成大船,运抵京城。
宁羌卫原本只是朝廷为了震慑山夷,如今却担任起了硝石的陆路运输重任。
那里少数民族众多,道路险阻,民生艰难。如今依靠运输硝石的马帮众多,虽然让宁羌卫赚了不少油水,但是出现的民族矛盾也多了起来。
杜遂去年因屠杀不顺大明的山夷屡受弹劾,认为他在西南杀戮过甚,不利团结。
朱棣却不是那种喜欢事事忍让,息事宁人的皇上,他在去冬召了杜遂进京,不仅没有惩罚杜遂,反而嘉赏了一番,大赏宁羌卫。
如今年已经过完,杜遂要回汉中驻地,也是跟朱棣辞行。
朱棣接见了杜遂之后,又问朱瞻基。“瞻基以为,这山民到底是该剿还是该抚?”
朱瞻基心中早有定论,从容应道:“孙儿以为,顺民当抚,逆贼当剿。一手拿刀,一手拿糖。”
朱棣哈哈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孙儿,深知我意!要是你来做,该当如何?”
朱瞻基笑道:“除了像皇爷爷如今这样屠杀逆贼,还当诱之以利,让那些深山的山民主动投诚,归附我大明。”
“如何诱之以利?”
“发放土地,嘉赏垦荒,扩大交易。”
朱棣点了点头,回头问黄淮。“黄爱卿以为如何?”
黄淮看着朱棣满意的笑容,怎会这个时候给他泼冷水。皇上对这个孙子满意无比,虽然此举略伤天和,杀戮过甚,但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他笑着说道:“殿下此举谋略周全,实乃良策。”
朱瞻基点了点头,吩咐王彦。“下一个是户部侍郎报预算吧?让他进来。”
刚过完年,这段时间的大明非常平静,朱棣又大肆放权给了下面的堂部,这段时间并没有多少事务。
二月初一的大朝会,将会正式让各部上报预算,也就户部这段时间稍微忙一点。
大明之前并不是没有预算制度,只不过,以前的数据都是作为一个参考,从来没有把预算制度放在前面。
这里面主要的问题不是实行不了,而是大臣们怕户部直接决定他们的钱包,所以坚持要自己参与进户部的银两调配。
但是现在,朱棣让实行预算制度,所有部门都必须要按照以往的开销进行统计。
今年大明国库充沛,所有部门的预算都增加了百分之二十,各部堂官自然没有意见。
而这些资金还都是计划内的公费,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天灾**,户部还有一笔计划外的资金可以灵活运用。
每个部门的资金都得到了满足,计划内资金又不受户部约束,按照预算每个月直接到账。
所以现在虽然比往年更加忙碌一些,但是户部的人依旧干劲十足,忙了这段时间,今年他们就会轻松多了。
只要没有突发状况,他们每个月只需要监督一下各部的资金使用情况就好了。
这比他们以往每年要从头忙到尾,轻松了不知道多少。
到了午时,也就是后世的大约十一点左右,朱棣今日的公务也就处理完了。
每接见一人,随后朱棣总是要问朱瞻基一点意见,并且针对为何该如此处理,也对他进行了教导。
相比后世的政府部门要事事管,处处操心,如今的朝廷治政风格还是比较懒散,有点无为而治的风格。
小事情都交给了乡老会,底层宗族自己解决。
而大事情,其实除了造反,在朱棣心中,几乎没有什么称得上大事。
如今给各部大肆放权,又重新建立了新的议事法则,大部分事情,那些大臣们都处理好了。
所以现在的皇上,其实很好当。
当然,想当个好皇帝就不容易了。
因为通讯和交通的落后,许多事情发生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传到京城,真要是想跟崇祯一样妄想控制全局,一天四十八个小时也不够用。
朱瞻基当然不会有那种忘我精神,他始终认为,最主要的就是一手捏着钱袋子,一手控制着军队,这就有了当皇帝的基础。
至于朝廷的局势平衡,信息流通,包括社会发展,那都是在基础之上的发展。
现在他控制了大明三分之一的军队,朱棣一走,他就等于控制了全局。
两家大明的银行都在他的控制之中,这又等于捏住了钱袋子。所以,他根本不怕朱棣走了之后,局势会恶化,会失控。
而这个时候,一脸满足的杨荣带着黄渊走了出来,一出来就向朱棣长揖道:“恭喜陛下,如今又得一大才之将。”
朱棣笑问:“难道子荣也自愧不如?”
杨荣丝毫没有嫉妒贤才的表现,夸奖道:“若只论行军打仗,粮草调度,臣自愧不如。”
朱棣大喜,笑道:“能得子荣如此赞誉,实在难得。黄……你可有字?”
正式场合,皇帝称呼大臣的名字都是称呼字,偶尔会以爱卿相称。
像杨荣原名道应,字子荣。朱棣称呼他子荣也可,爱卿也好,就是不能直接喊名字。
这个时代,名字只能作为书面语。当面喊名字,相当于骂人,那只有仇人才会这么做。
黄渊躬身道:“微臣字潜九。”
朱棣笑了笑,自信的他并没有在乎龙潜九渊这个意思,说道:“好字,可见黄如锡对你期望颇深。”
“不敢当陛下夸奖。”
朱棣笑道:“在朕这里,不在乎出身,不在乎年纪,不在乎过去是否是朕的敌人。只要是诚心投靠朕,朕都不吝信任。能得瞻基信赖,又得子荣如此称赞,潜九可当大用……黄潜九接旨……”
黄渊双膝跪地,叩首道:“臣黄渊恭祝陛下千秋万载……”
朱棣正容道:“拟诏,特命黄潜九为我大明西征南路军行军司马,凡一应辎重,粮草,人员,统一归其调配。”
黄渊再拜:“臣定当全力以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瞻基看了看杨荣,他也正好看过来,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杨荣之所以如此大度,当然也是提拔黄渊对他没有损失,只有好处。
让黄渊取代他的地位,不是将他边缘化,而是将他留在京中大用。
他现在不用舟马劳顿,远行几万里去西征,留在京中辅佐朱瞻基。
能跟以后的新皇建立更密切的关系,远比他出征的好处更大。
杨荣感受到了朱瞻基的心意,这个时候是在回应他的青睐了。
朱瞻基也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这杨荣的确是目前辅佐他的最佳人选。
不过这样一来,北路军的后勤总兵官是黄福,南路军的后勤总兵官是黄渊,这父子俩一南一北,都是备受重用,这份恩宠,在朝中也是独一份了。
黄渊并没有被这巨大的荣耀迷住,在朱棣让他起身之后,躬身问道:“陛下,既然任命微臣为行军司马,还请早日定下出征日期,臣也好早作准备。海路行军虽然不比陆路艰难,但是臣要从头到尾梳理一遍,省得百密一疏,误了西征大业。”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朕欲三月下旬动身,留给你的时间还有不到两月。此事你与五军都督府,海军总部,还有兵部,并***一应交接相应事务。”
“遵旨……”
除了杨荣已经猜到了朱棣准备让朱瞻基监国,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朱棣这样安排的意义何在。
但是,任命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担任行军司马,相当于是大军的粮草总兵,这件事实在有些让人震惊。
特别是胡俨,他除了是内阁大学士,也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的大明大学校长兼教育部长。
他平日除了关于教育方面,很少在朝政上发言,见朱棣任命黄渊已经成了定局,才遗憾说道:“潜九,原本我等了你三年,还期待你明春能一举得魁,如今却抱憾啊!”
黄渊面对他不敢大意,躬身道:“学生自七年前投笔从戎,就辜负了老师期望,实乃渊之罪过。”
胡俨哈哈笑道:“一个状元可比不过如今的一路总兵,黄如锡这个老家伙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怕不是又要瑟了!”
这话黄渊就不好接了,只好讪笑着岔开话题。“以文采论,学生面对解祯期自愧不如,如今不敢应试,也是不想出丑。”
朱棣奇道:“这解祯期是谁人子弟?”
胡俨笑道:“解祯期其父国子监五经博士解纶,其母欧阳修后人欧阳婉,叔父是解缙,姑父是黄金华。
此子臣也算从小见他长大,文采风流不逊其叔父。而且他与解缙不同,以善书,善策论在年轻一代无人初期左右,堪称年青一代天下第一。其书疏隽自喜,不失门风。”
“文采堪比解缙那个书呆子,还能一手好策论?”他扭头看了看朱瞻基问道:“你可听闻此人?”
朱瞻基笑道:“他随孙儿一同远赴西洋,还帮孙儿一直在推行西洋算学,几何,字母和标点。除了大才,行事沉稳有度,可堪大用。”
见朱瞻基知道他,朱棣点了点头说道:“今秋有秋闱,明春有春闱,瞻基要多关注一番,为朝廷挑选人才。”
其他人依旧不知朱棣的想法,总觉得朱棣待太孙太宽,待太子太苛。这为国选材乃是太子监国期间的大事,交待太孙算什么道理啊!
时至正午,这一天的公事也就算处理完毕。内阁大学士有职司的,下午就去工作,没有职司的,也有在宫中,翰林院编撰书籍的职责。
朱棣今日要出宫去英国公家做客,这个时候也该启程了、
跟众人告别,朱瞻基带着黄渊一同来到了东华门处的咨情司。
在房间里面坐下,朱瞻基打发了其他人离去,才跟黄渊坦诚说道:“再过两日,皇祖父就会昭告天下,让我父王前往嘉峪关督军。”
黄渊身子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朱瞻基,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让太子离京,太孙监国,这怕是要引起巨大的波澜。虽然黄渊已经是朱瞻基的人,但也怕朱瞻基应付不了朝廷中的压力。
朱瞻基笑道:“我将此事告知于你,是想提醒你,这次海军将会为西征军提供最大支持力度,一应战舰,运输舰,后勤将领,你都可以随意抽调。”
黄渊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问道:“殿下,海军将会以何人为帅?”
“刘江将会亲自率军,为海军总兵官。”
一听是刘江这个最开始就赏识自己的海军都督亲自率军,黄渊就有了底气。他长揖道:“臣一定不负所托,为陛下御驾亲征解决所有后勤之忧。”
朱瞻基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第三十九章 大朝会
正月三十,朱棣通过兵部调动京军人马,大批京军被调动起来,进入应天府。
不过众人皆知朱棣有心西征,这个时候调动京军并没有引起众人的特别注意。
朱元璋统一全国后,采纳刘基建议,立军卫法,在全国建立卫所,控扼要害。
中央设大都督府,后改为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事机关,掌管全国卫所军籍。
而兵部负责征讨,镇戍,训练,后勤。
遇有战事,兵部奉皇帝旨意调军,任命领兵官,发给印信,率领从卫所调发的军队出征。战争结束,领兵官缴印于朝,官军各回卫所。
这种统军权与调军权分离和将不专军、军不私将的制度,旨在保证皇帝对全**队的控制。
明朝的军制分为京军和地方军,设立都指挥使和指挥使,为军队的最高固定长官。
京军分为京兵和京卫,在朱元璋时期,就有四十八卫。
在原本的历史中,朱棣因为迁都北平,最高曾设立七十二卫。
京军是出战的精锐部队,除了指挥使以外,不设都督和提督。
包括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辖下也只有一卫兵马。
为防止专权,京军虽然是精兵,但是规模略小,一卫三千人,这也是勋贵阶层最高的亲军人数。
而宗室亲王,基本上最高只有两卫亲军,人数不能超过六千人。
朱高炽就是就两卫护卫,六千人,而像朱瞻基这样目前拥有领兵权的太孙,全大明独此一人。
地方军包括卫军、边兵和民兵。
卫军配置于内地各军事重镇和东南海防要地。边兵是防御北方蒙古骑兵的戍守部队,配置于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的9个军镇,史称“九边”。
民兵是军籍之外、由官府佥点、用以维持地方治安的武装,内地称民壮、义勇或弓兵、机兵、快手,西北边地称土兵,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有苗兵、狼兵等土司兵。
此外,还有不同行业和阶层组建的矿兵、盐兵、僧兵(少林兵、五台兵)等,遇有战争,常被召出征,战争结束仍回原址。
在地方上,设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置指挥使,为地方统兵长官。
都司之下,在重要地区的府县置卫或设所。一般卫由卫指挥使率领,辖5个千户所,共5600人。
千户所由千户率领,辖十个百户所,共1120人,百户所由百户带领,辖两个总旗,共112人。总旗辖5个小旗,共50人;小旗10人。
洪武二十六年,定全国都司、卫所,共设都司17个、行都司3个、留守司1个、内外卫329个、守御千户所65个。
永乐十三年,又在南洋增加了三处都司级别的水寨。大明兵额的总统计,达到两百七十余万人。
朱棣调兵,不是担心有人反叛,只是为了震慑文武百官。他总喜欢彰显自己的武功,习惯快刀斩乱麻的简单粗暴手段。
朱棣可以肆无忌惮地调兵,朱瞻基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有些事情,朱棣可以做,他不能做。
就像这次调兵,朱棣肯定是怕将太子调走,百官反对,以此威慑。
朱高炽是他儿子,他可以这样干。
但是朱瞻基是太孙,他的兵一兵一卒都不能动。只要一动,那这种针对父亲的布置,会让他一辈子躺在大逆不道的耻辱柱上。
二月一日的大朝会,如期举行。
这日一大早,京城凡是七品以上的京官主官,重要辅官,人数将近千人,密密麻麻地从奉天殿一直排到了奉天殿的外面广场上。
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能进入大殿,四品官员还要是主官才行。
当第一抹晨光照射上大地,文武百官在鸿胪寺的器乐声中,一起以大礼叩拜,三呼万岁。
奉天殿内,朱棣高高坐在第三层龙椅上,在他的下方二层,朱高炽和朱瞻基侧身向前分列左右。
今日的大朝会,有两大议题,一是大明正式实施预算制度,户部已经将每个部门的年度预算做了出来。
资金分为预算内和预算外两块,预算内资金相当于过去三年公费的平均数,再加两成。
仅仅是这一块,就已经满足了几乎所有人的期望。
所以,在朝会的上半场,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在蹇义主持的廷议上,哪怕是对头,今天也一致投了赞成票,让这个法案通过。
一桩桩各部难以决策的事务,在蹇义的主持下,经过大臣有序的商议,很快就被决定了下来。
朱棣今日也很少行使否决权,大部分政令,都顺利地通过。
让许多文官以为,为了顺利出征,朱棣这个皇上也对他们开始妥协了。
只用了一个时辰,这些时日积累下来的重要政务就全部处理完毕,这比以往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一倍不止。
时至巳时,王彦正式宣告各部预算制度正式实施。
而大明发展银行的提督陈,也承诺今日下午,各部资金就能到位。
王彦等陈启奏完毕,看了看朱棣的脸色,朱棣轻轻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了下面左手位第四位的方宾。
那方宾一直在盯着朱棣的动作,看到朱棣看向了自己,就明白自己要出场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王彦略显尖利的声音传了出来,分列在大殿墙边的传令太监,将他的话传遍了整个奉天殿内外。
方宾向左横移了两步,双手抱着朝笏,躬身拜道:“臣有启奏!”
朱棣嗯了一声说道:“方爱卿请言……”
方宾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大声说道:“永乐二年,那西夷帖木儿竟然率二十万大军,妄想入侵我大明,虽然帖木儿身死,但是其子嗣如今雄霸西北。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臣身为兵部尚书,面对此强敌一日不得平静,臣提请陛下,出兵灭敌,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下面的大臣登时一片肃然,虽然众所周知朱棣已经要出兵,并且为此准备了几年。
但是今日拿到朝堂上来议,说明出兵已经箭在弦上。
朱棣问道:“这帖木儿国是何来历?”
“蒙元强盛之时,大力西征,在被征服地区建立了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伊儿汗国。四大汗国的统治者在血统上出自所谓“黄金家族”,同奉大蒙古国为宗主。
这帖木儿出自西察合台汗国,与王族有通婚关系。
西察合台汗国后来内乱,帖木儿扶持势力相对弱小,与他有姻亲关系的西察合台汗国王族忽辛。
洪武元年,他杀死具备兄弟情谊的西察哈台汗忽辛,宣称自己是察合台汗国的继承人,建立了帖木儿帝国。
这帖木儿国,就是曾经的西察哈台汗国。而东察哈台汗国如今归附我大明,不论吐鲁番,奕力把里这些地区,都是曾经察哈台汗国分裂出来的东察哈台汗国。
如今各族备受帖木儿国欺凌,今有吐鲁番公国,奕力把里等国特使向我大明求援,希望我大明能削除外患。”
朱棣高声问道:“这吐鲁番公国,奕力把里特使何在?”
王彦高声叫道:“传吐鲁番公国柳城、火州、吐鲁番三部使者觐见……传奕力把里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蒙兀儿等部族使者觐见……”
一群身穿民族服饰的使者,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了大殿。他们一行有十四人,分别是七个部族的使者,一个王子配一个使者大臣。
进入奉天殿,他们就在最下一层的正中木板上跪了下来,一起叩拜。
朱棣这个时候的脸色非常和蔼,与诸位使者一一说上两句,“安慰”一番。
这些人当然都是早就已经沟通好的,不管什么时候,大明出兵都必须是“正义之师”,要有一个正义的理由。
而这一次,当然是为了拯救西北备受帖木儿国欺凌的各族。
台下的纷扰似乎跟朱瞻基无关,他今日一改常态,表现的异常沉重,一直低头不语。
而朱高炽却表现的非常开心,他的目光也不时瞟向下方,与一帮文臣眉来眼去。
朱棣的西征原本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主要是因为缺银子。
西征的成本太高了,按照大明一贯的战争能力,跨越上万里的征途,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如今的大明承受不了的。
虽然朱瞻基建立了大明发展银行,成为了朝廷的钱袋子,给朱棣提供了超过五百万两银子的资金。但是这两年,大明也还额外又出了五百万两白银的军费。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武将的支持,朱棣的强力推动下,才缓慢推行。
但是逐渐的,大臣们改变了思路,因为朱棣出征,留给他们的折腾空间更大了。
不管从哪方面看,朱高炽都比朱棣容易忽悠的多。
在朱瞻基从西洋回来的时候,朝廷已经没有人还反对西征了。
武将们想着建功立业,文臣们希望朱棣跑的越远越好。
朱瞻基看着朱高炽神采飞扬的那张脸,想着他马上就要面临人生最大的打击,心生怜悯。
这也是他今日一改常态,表现的非常低调和沉重的原因。
朱棣要留他监国,他不可能说一开始一点也不知情。
身为人子,跟父亲争权,如果还表现的兴高采烈,那就太不像话了。
武将这边,站在首位的张辅表现的很平静。
从朱棣坚持将他留在京城,他就知道朱棣绝不会按照所有人的期望来行事,他就是喜欢让所有人出其不意。
朱棣要让太孙监国,前几日已经跟他专门说了,让他留在京城辅佐太孙。
一开始,他知道的时候也是惊讶朱棣的大胆,但是后来想想,这才符合朱棣的性格。
而且,在张辅看来,太孙也绝对比太子更适合监国。
只是苦了太子,这些年他一直想要做一个好太子,但是跟天才人物一样的太孙比起来,他还是差了许多。
姑且不论能力如何,光是论眼光,他就差了许多。
朝中有蹇义这样的丞相之才,有夏元吉这样的务实之人,有杨荣这样能干之辈,他都似乎看不见。
他重视的杨士奇倒还算懂些时务,却也不过是个眼高手低之人。至于詹士府养的那些人,各个吟诗作对,写八股文是个好手,但是有几个能做事的?
反观太孙,所笼络的人无一不是务实之人,各个都能独当一面。
就连自己,还不是也拜伏在太俗内地跟前。
他在右手第一位,正对着坐在第二层的太子,看到他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张辅想的却是等会他惨然表情。
朱高炽看到张辅的视线扫了过来,也望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朱高炽还笑着跟张辅点了点头。
这张辅是英国公,虽然在勋爵不算最高,能跟他相比的公爵也有好几家。
但他是却是勋贵之中职司最高,又深得武将,勋贵尊崇的德高望重之人。
他的妹子是宫中贵妃,女儿是自己的敬妃,这份荣耀是谁都比不上的。
父皇要出征,却把张辅从交趾叫了回来,这肯定是给他监国做准备的。
张辅目光平静,跟朱高炽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后悔当初把女儿嫁给了他。
张辅收回了视线,又将目光沿着一帮文臣看了下去,最后落在了跪在大殿中的一帮使节身上。
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一切都是为了出征做准备。
当朱棣跟这一帮使臣演完戏,他们出了大殿,真正的戏肉来了。
小太监捧出了一道七色的圣旨,无声地来到了朱棣斜前方的王彦身边,所有人屏声静气,等待着王彦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西北蒙元余孽帖木儿国不服王化,屡屡滋扰我大明属国,窥伺中原文明。
奕力把里,吐鲁番等国自清为我大明藩属二十余年,岁修职贡,为中外所共知。
一众小王请兵援剿,情词迫切,朕深感忧虑。
自十五年来,朝廷筹措军粮,粮草无数,耗资甚重。今时机成熟,朕意已决,御驾亲征,当为我大明惩治外敌,肃清屏藩之,还我大明及西北各国安宁。钦此。”
此乃宣战书,出战徼文,并不涉及人事安排,所以所有人都没有声张,静静等候下文。
又有小太监捧出了一份七色玉轴圣旨,王彦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兹命太子高炽为北路总兵官,驻跸嘉峪关,替我大军筹措粮草,二月中出征……”
王彦的话还没有说完,文臣之中就有一人冲了出来。“陛下……万万不可啊!”
(卡死了……)
第四十章 无所适从(一万字大章求订阅)
皇上发布圣旨,名曰奉天承运,这是代表上天传达旨意,是有关国体,不容亵渎的重要时刻。
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破坏传旨,注定了是不顾身家性命的行为。
王彦看到圣旨的时候,心中也震惊不已,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话。
“还真有人不怕死……”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朱棣自言自语道。
看着冒出来的礼部右侍郎刘顺,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却很快收敛住。
现在还不到他出声的时候,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能闹到什么程度。
一个三品的侍郎,用来祭刀也是够奢侈的了。
正因为如此,朱棣相信他们这是措手不及。
刘顺这也是太冲动了,一个堂堂的侍郎啊!
……可惜了!
大殿中,因为刘顺的打断,原本王彦宣读圣旨那有些让人窒息的平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蹇义忍不住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向上望去。正对他的是低着头的朱瞻基,自己上方是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朱高炽,还有最上面那一脸平静的朱棣。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会这么顺利。皇上看似处处忍让,却在太孙回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让太孙监国。
太孙不是太子,有太孙监国,皇上根本不怕他们这些文臣闹出不可收拾的状况来。
他的心里感受到了一阵寒意,这段时间的退让,是皇上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今日不再退让。
如果文官想要得寸进尺,只会迎来最凶猛的打击。
看到朱高炽依旧还有些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太子,蹇义在一瞬间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太子虽然容易控制,但是却不值得他将身家性命都压上。
太孙虽然精明,但是处政经验缺少,投靠太孙,他只会受到重用,不会有半点损失。
而户部尚书夏元吉扭头看着飞扑了出来,跪在殿中的刘顺,眼中闪过了一丝可惜,深深地低下头去。
作为大明帝国的大管家,他深知太孙这些年干出了多少成绩。
北明山铜矿让大明有了大量金铜,海外贸易和东瀛的金银更是给大明增加了无数的金银。
前后不过六七年的时间,大明朝就从极度缺少贵重金属,到现在能将官员俸禄全部按照金银发放,这是皇上都做不到的。
至于太子,除了跟一帮文人释经讲义,空口白话,还会干什么?
虽然太子对他们这些文臣更亲近,但是什么事都不会干,对他这个户部尚书来说,他宁愿这个能干的太孙监国。
礼部尚书吕震,看着刘顺目露凶光,心中将对方恨死。
吕震为人阴森凶残,他虽然是礼部尚书,但是不识大体,心胸狭窄。他能上位,靠的是懂得揣摩上意,而且记性很好,处理事务能力强。
对他来说,不管是太子监国,还是太孙监国,反正都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但是,刘顺是他礼部的人,如果太孙监国,保不定会以为刘顺是他指使。
那个时候,要是遭到太孙忌恨,他就太冤枉了。
而兵部尚书方宾,是早就把柄被朱瞻基捏在手中,可以算是朱瞻基的人,只是朱瞻基嫌他太贪,以后想要收拾他,并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
但是,他虽然怕朱瞻基监国,但是绝不会反对朱瞻基监国。现在他敢反对,明日就会被关进大牢。
至于刑部尚书,是刚被扶持上去的顾佐,工部本来就是朱瞻基的自留地,吴中和宋礼更是不会反对朱瞻基监国。
对于六部堂官来说,个人的政治倾向只是次要的,关键还是要能做事,要会做事,想要会做事,先要会做人。
真正反对朱瞻基这个太孙监国的,主要是中下层官员,还有那些国子监,翰林院的学士们。
众人心思各有不同,但是这个时候,身为百官之首的蹇义必须要说话了。
朱棣不开口,就是要等他先来处理刘顺。
他向前一步,先向朱棣长揖,后侧身面对刘顺说道:“朝廷发布圣旨,乃是根本国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岂容你这等小人打断!”
刘顺听到圣旨要太子殿下前往嘉峪关,第一瞬间的感觉就是绝不能让太子走。为了太子掌握大权,他们已经计划了两年,只等皇上出征就要施行。
来不及细想,他就冲了出来,但是在冲出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
后悔的不是冲出来,而是不该打扰了王彦念圣旨。如果等到圣旨念完,他出来反对,最多只会被关进大牢,但是现在,小命不保。
跪在地上,他的双腿依旧在发颤,脑子一片空白。
听到蹇义的斥责,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救的了他。
他微微抬头,看着前方的青石台阶……。
现在自己死,还能保住一家老小,要是不死,阖家都要被他牵连。
拿定了主意,他抬头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是身为臣子,不可对乱命附随。太子殿下乃是圣贤储君,身系大明国祚。
陛下欲亲征,太子殿下万万不可离开京城,此乃关系大明国祚,关系天下万民的大事。
蹇尚书身为尚书,身为议长,当为百官表率,驳回乱命。”
蹇义气的浑身发抖,这刘顺自知大罪,现在竟然胡乱攀附,还要把他给架上去跟皇上打擂台。
哪怕他觉得太子监国,更有利于他控制朝堂,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保持中立了。
要不然,他一个吏部尚书,当朝议长,被人强行绑架上贼船,这对他的声誉影响更大。
他还欲再驳,却见刘顺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着他冲了过来。
他不比刘顺年轻,一时慌乱,被夏元吉伸手拉了一下,顺势就回到了文臣队列之中,让刘顺冲了过去。
朱瞻基看到刘顺冲了过来,登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却不是阻止刘顺自杀,而是让殿中执刀的锦衣卫不要阻拦。
刘顺是必须要死的,即使现在拦住他,也要被斩首。
现在死了,还不用牵连家人,更能博得一个清名。
这比留下他一条命更让他感激。
他一伸手,两边的八个锦衣卫立即停住了脚步。
“太子殿下,你身系大明万民,在陛下离京之际,万万不可离京啊……”
刘顺冲到了朱高炽面前的台阶下,丝毫没有停顿,将脑袋对准了汉白玉台阶的一个角,闭上眼睛,用尽力气撞了上去。
朱瞻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头骨凹陷,身子一阵抽搐,等他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眼神发直,出气多,进气少。
朱瞻基叹了口气,向两边的锦衣卫吩咐道:“抬下去吧……”
八个锦衣卫对这种事情虽然见的少,却也知道该怎么做。四个人抱住了他的四肢,轻松就把他抬到了大臣们的身后,从侧门抬了出去。
至于救治,这是不可能的。哪怕他现在不死,也必须要死。
剩下的四人,连忙清理现场,一个锦衣卫拿出一块棉布手帕,擦去台阶边缘四溅的血迹。
这种撞击的力度有限,想要看脑浆四溅的场面,是看不到的。
这个时候,两个小太监快速地端过来了一个铜盆,一人端水,一人手拿大抹布,他们快速地就把血迹清理干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的大臣都默然不语,呆立在原地,朱瞻基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朱高炽。
这一看却感觉有些不对,因为朱高炽的眼神发直,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感觉。
这个时候,坐在最高层的朱棣大声厉喝:“还有谁反对?”
“臣反对……”
右春坊大学士,翰林学士杨溥从后面人群里出声,然后站了出来,跪在了中央。
杨士奇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出来,在杨溥的身边跪下。“臣反对……”
“臣反对……”
“臣反对……”
越来越多的学士走了出来,这里面有东宫属臣,但是大多是翰林学士。
国子监祭酒胡俨虽然也是内阁成员,但是他不能眼看着几十个儒家学士被一同责罚,也出来跪下。“臣反对!”
大学士在大明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虽然大多只有五品以下,但是因为身份清贵,哪怕是七品都有资格参加大朝会。
只是在一般的时候,他们没有决策权。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没有投票权,相当于是参谋和秘书。
这些人的出现,在朱棣和朱瞻基的意料之中,要是真没有人替朱高炽说话,那才是稀奇了。
从朱高炽被立为太子,他的身边就有了一大批文臣,这些人一部分是皇上安排,一部分是想靠近太子,以后混成从龙之臣。
他们等了十几年,如今朱棣已经六十岁了,眼前太子就要顺利接位,现在却要被远远地打发出去。
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争。
何况,有了刘顺这个不守规矩的替死鬼已经让朱棣泄了火,他们这些人只是反对,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丧命。
胡俨的出来,更是为他们的安全增加了一层防护。
看着大殿中央跪着的三十多人,朱棣站起身来,走到了栏杆前面,手扶汉白玉龙柱说道:“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是我朱家的臣子,但不只是太子的臣子。为何反对?”
杨士奇身为太子的首席属官,原本抱着大展宏图的思想,但是近日却遭受到了近乎绝望的打击。
要是太子殿下被打发出去,远离京城。不要说两年,哪怕就是一年,他们之前建立的所有关系网都完蛋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监国的问题,更是控制整个大明的朝廷施政渠道,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的紧要环节。
如果让太孙监国,哪怕以后皇上归天,太子顺利继位。但是所有大权都被太孙掌握,太子也不过是一个傀儡皇上啊!
太子都是傀儡了,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背叛太子,投靠太孙?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太子和太孙斩杀。
他们毕竟是父子,不容他们这些人三心二意。
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来争。
杨士奇跪下说道:“陛下,《汉书.武帝记》有云,纪纲人伦,国之大体。陛下为父,太子为子,太孙为孙,这是天纲,这是天道,这是人伦。即便是陛下,也应遵循法度纲常、行为准则,不可逆了大道。”
朱棣冷笑道:“朕还没有死呢,你们就在惦记朕的位置了。却不知……”
下面大臣一阵低呼,朱棣忍不住停下了质问,却看见朱瞻基一个大跨步,一下子跳到了朱高炽的身边,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随后,一手掐着朱高炽的虎口,一手在他后背帮他疏通经脉。“快传太医!”
他刚才就感觉朱高炽状态有些不对,似乎有些癔症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时魂不守舍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他半天没有恢复过来,方才更是差点一头栽倒,这就有些严重了。
他反应灵敏,又在关注朱高炽的情况,一看不对,连忙跳了过去,将朱高炽扶稳。
下面的大臣们也都看到了朱高炽的状态有些不对,看他昏厥摔倒,忍不住低呼,却被朱瞻基救下。
在他内力的疏通下,朱高炽咳了两声,清醒了过来。但是刚准备开口,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就看到一片血沫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台上的朱棣看到儿子吐血,表情依旧冷酷,没有一点动容。
身为一代铁血帝王,他有四个儿子,虽然幼年死了一个庶子,也还有三个嫡子。
如今,第三代的孙子都有近二十个,还有瞻基这个他最喜欢的太孙。而第四代曾孙也有了十几个的他,对一个本就不是很喜欢的儿子吐血,并不是特别在乎。
这个皇位,这个国家,朱家的传承,都比这个儿子要重要的多。
奉天殿内本就有预备的太医,两个太医背着药箱飞快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太医拿出了一个玉盒装的清凉油,刚蹲在朱高炽的身边,就给他的人中,鬓角抹了上去。
朱棣的眼睛在下面文武百官的脸上扫过,大声说道:“你们要问理由,这就是理由!太子体弱,如何替朕管理大明这万里河山?”
这一句话,说的大臣们一个个都低下头去。在太子吐血的关头,谁也不能确定他的身体如何,怎么来反驳朱棣的话?
就连杨士奇和杨溥他们也懵了,太子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经常连自己走路都走不了。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撑不过皇上去。
如果这剧情像高祖皇帝跟太子朱标那样发展,他们争个什么劲儿呢?
难道这大明朝的皇位,真的只能传孙,不能传子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被朱瞻基抱在怀里的朱高炽身上,如果他的身体真的不行,那皇上御驾亲征,太孙监国,可就是名正言顺了。
所以反对不反对,还要看朱高炽能不能撑住。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大势已去。
即便他的身体没事儿,发生了这样的事,皇上更不会让他监国了。
朱棣虽然不喜欢朱高炽,但是绝对不愿意朱高炽这个时候就出事。
他这个太子死了的话,还想西征就要推迟。过了春季,没有了北风,想要出征难上加难。
“给我细心诊治,救不回太子,要你们何用!”
朱瞻基也绝对不愿意朱高炽这个时候就死了,他一死的话,许多事情都要推迟。
但是朱高炽一旦吐血,就再也控制不住,大口的浓痰和血块被他吐出,不一会儿,二层的汉白玉高台上就是一片狼藉,朱瞻基的身上也有不少血。
两个太医听到朱棣的话浑身一震,其中一个年老的太医叹了口气,拿出了一盒银针。“殿下,请帮微臣解开太子殿下衣裳,露出胸腹。还有,殿下需要平躺,待微臣下针。”
朱瞻基不敢耽搁,一把扯开了朱高炽的衣裳,露出了白腻的身体。“去拿两床被褥来。”
一帮小太监已经慌了神,听到朱瞻基的话,有好几个都匆忙跑了出去。
朱棣看到下面已经被朱高炽吐了一大片血,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议事就到这里,五日后视太子情况,举行大朝会。”
蹇义躬身说道:“陛下,请允许臣代百官为太子殿下祈福。”
朱棣也知道不能把人都赶出去,开口说道:“三品以下官员回避,另,你们这些学士,也都留下来吧。”
随着太监们的一声声传令,不一会儿大半朝臣都有序地离开了奉天殿。
出了奉天门,他们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震惊,小声低语了起来。
今日鸿胪寺和锦衣卫众人都因为太子突然吐血,紧张了起来,倒也没有人维持秩序。至于那些御史,自己已经忍不住讨论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不管是皇上想让太孙监国,还是太子吐血,这可都是会影响到今后大明国运的大事啊!
等到过了金水桥,出了午门,他们更是相约一起返回自己的衙门。
能想得到的是,今日没有谁还有心处理公务了。
而在奉天殿内,朱高炽已经被平放在了朱瞻基原本坐的位置前方,身边四周都摆上了燃烧正旺的炭盆。
他的上身衣服已经被敞开,扎满了银针,连他的头上,都被扎满了银针,看起来像个刺猬。
在银针被扎了之后,他的吐血已经止住了,人也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是却萎靡不堪。
由于怕他咳血堵住了自己的气管,更怕他神志不清乱说话,他的嘴巴被放了一块嚼木固定。
他的嘴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听的清楚。
朱棣的身子一直没有动,站在台上,皱着眉头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高炽的身上,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奉天殿外,张氏带着朱高炽的一帮妻妾在无声地垂泪。
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是宫中的三大殿。
特别是奉天殿,这里是国之重地,就连皇后在世时候,一年也只有三节之时,方能进殿。
未得皇上允许,任何女人不得入内。
朱高炽突然吐血,身体不宜搬动,她们得到了消息,也只敢在奉天殿外垂泪,连哭出声都不敢。
他这些年虽然身体每况愈下,好色之心却从来未曾稍弱,每日吃药,无女不欢。
虽然他最敬重张氏,但是张氏已年近四十,每年也只有一两晚,会歇在张氏的后殿内。
张氏如今已经习惯了没有他,能让她挂念的就只有几个亲生孩子,特别是朱瞻基。
所以,她虽然也在流泪,但是比所有人都平静。
但是他的后宫里面,其他年轻貌美的妃子不少,如今都人心惶惶。
因为按照宗室律,没有孩子的后妃,都将为朱高炽陪葬。
朱高炽身体不好,他就是与女人同房,也是基本让女人主动。
在永乐十五年生下第十个儿子朱瞻埏之后,就再也没有子嗣。
她们大多还不到二十岁,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怎么舍得就此死去?
奉天殿内,朱高炽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两个太医见他脉搏渐稳,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明朝的太医所处的环境是比较宽松的,基本不会因为治不好病受到牵连。
但是刚才朱棣情急之下说了狠话,如果救不过来太子,在皇上的金口玉言之下,他们的命运可就难说了。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两个太医都忙了一身汗,这个时候,才敢大喘气。
朱瞻基自然也看出了朱高炽目前算是没事了,帮着他取下了口中的嚼木,让人端过来了参汤,给他喂下。
朱高炽在浑身被扎的像个刺猬一样的时候,他就已经逐渐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第一感觉是万念俱灰,同时也有万般不甘。
在年轻的时候,父皇就不喜欢他,更喜欢二弟,就连有些阴鸷的三弟,也比他受宠。
到了后来,父皇喜欢瞻基,对他更是不屑一顾。
为什么他一直在努力,想要讨他的欢心,他却视而不见?
他是皇上,心怀天下,但自己毕竟是他的儿子啊!
朱瞻基帮他取下了嚼木,在太医取下了银针后,拉上了衣服。
他轻喘了几下,虽然不想喝参汤,却也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恢复体力。
他看着一脸关切的朱瞻基,犹如看到了自己那个一脸严肃的父皇。他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
朱瞻基楞了一下,将勺子递到了他的嘴边。“父王,身体要紧,先喝了这碗参汤。”
朱高炽这次是真的清醒过来了,眼前这是是自己的儿子瞻基,不是父皇。
一碗参汤喝了几口,就被年老的孙太医给拦住了。“太子殿下体虚内燥,这人参虽好,太子殿下虚不受补,却也不能多服。”
朱棣冷声问道:“太子究竟为何吐血?”
孙太医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身体虚弱,大补之药服用太多,反倒虚不受补。
偏偏殿下不禁女色,服用过多大阳之药,内气火燥。
今日一时气急攻心,才让平日被掩饰住的身体问题都爆发出来。
今后当禁女色,细心温补,数月当可恢复。”
听到自己不会死,朱高炽的担心消失了,他自己坐直了身体,拉了拉衣服说道:“孤已经没事了,大家退下吧。”
朱棣有些压抑的声音传了过来。“大郎,你可是对为父不满?”
朱高炽欲起身拜下,朱棣又说道:“你身体不好,就靠那里回话吧!”
朱高炽的眼睛看向前方,是几十个大臣关切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孩儿受儒家圣学,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怎会对父皇不满。只是……,孩儿不甘。”
“来人,找一肩辇来,送太子回宫。”朱棣吩咐完毕,又向众大臣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待二月初五,重开大朝会,宣布出兵事宜。”
绝大多数的大臣都长舒了一口气,今天只是死了一个刘顺,其他人都没有关押,已经算是大幸了。
如果不是太子吐血,以皇上的脾气,今日怕不是一大批人被打入天牢。
但是对杨士奇这些人来说,这却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太子吐血,虽然化解了一场风波,但是他身体不好已经彻底暴露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孙监国根本不会受到太多人的反对。
只有他们这三十余人反对,这股势力太小了。
一行人如丧考妣地走出了奉天殿,全都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痛苦。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依附太子,一是在皇室面前已经没有了位置,而是为了在太子面前博一个从龙之功。
如果太子的身体好,他们就是头破血流,堵上身家性命也要替太子寻一个公道,替自己博一个前程。
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在百官面前吐血了……
一个身体不好的太子如何监国?
要是因为劳累,还没有撑到皇上回来太子就倒下了,他们这些人岂不是罪人?
可是,如果不争,这十几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他们早就被打上了太子的记号,即使现在投靠太孙,也已经晚了。
蹇义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在后面跟着出来,看着他们这些人,心里涌现了一个词:丧家之犬。
这杨士奇竟然在自己已经明确表示愿意将侄女嫁给他的儿子的时候,还替自己儿子求娶解家女,这对他绝对是最大的侮辱。
解家现在想必也后悔了吧!
不对,解家可是死心塌地的太孙的人。
这个老狐狸,一开始就做好了脚踏两只船的准备啊!
他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
太孙不重文采,只重实务,他们这些人大多眼高手低,除了一张嘴,操持政务都算不上强。
如果不是这样,早就为皇上所用了。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了!
胡俨看着原本玉树临风的杨溥也佝偻下了腰,心中一片怜惜。
杨溥是他任湖广考官时,正式收下的学生。论文采风流,仅有少数人可比。当初杨溥的考卷上,他的批注就是:此文作者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为公孙之阿曲。
原本他对这个学生寄予厚望,但是他的聪明似乎都在文章上面,不通世务。
胡俨在永乐八年到永乐十年之间,曾经教导了太孙两年。
他很清楚太孙从小就重视干才,不重文才,谈起朝廷官员,都只问他为老百姓做了多少实事,凡是能做事的才能受到他的重用。
此子纵使文才过人,却也不会受到太孙重用。
可惜了!
出了午门,詹士府左庶子万通向杨士奇躬身长揖道:“学士,学生以为,纵使太子身体欠佳,也不应直接让太孙监国。顶多,该由太子监国,太孙辅佐。我们出了承天门,当在大庭广众之下,跪请皇上收回旨意。”
杨士奇还没有说话,杨溥的声音传来过来。“那王彦只念了让太子前去嘉峪关就被打断,何时提过让太孙监国?”
众人一阵愕然,有几个还眉开眼笑了起来。“是啊,皇上还没有说让谁监国呢!也许只是让太子去军中历练一番呢?”
“那还要不要到承天门外死谏?”
“不知道皇上旨意,现在如何死谏?”
杨士奇感到一片怅然,觉得自己这些人真是太可笑了。
先是刘顺冲动死谏,让事情还没有说明白就丢了性命。
其次太子吐血,让他们这些一下子失去了斗志。
虽然皇上让太孙监国的旨意还没有念出来,但是让太子去了嘉峪关,还能让他在嘉峪关监国吗?
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还抱着幻想!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更可笑的是,因为这件事被推迟了五日,现在他们自己都被分化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死谏的勇气,更不会是事情还没有明了之前死谏。
皇上恐怕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宣布五日后再定。
他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前些时日,跟儿子在书房的密谈。当时自己还认为儿子愚昧,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愚昧啊!
还妄想跟皇上和太孙掰一下手腕,但是他们只是哈了口气,就把自己给吹倒了。
除了承天门,这已经出了皇城,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高大的城楼,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入主内阁的梦想,怕是破灭了。
杨溥看到了他的动作,也住了脚跟,回身看着巍峨的承天门城楼说道:“士奇兄,太子如此体弱,这当如何是好?”
杨士奇苦笑了一下,却忍不住老泪纵横。“自永乐二年为太子洗马,我就一直想要辅佐明君,一展抱负。现在却只能伺候太子身边,成全这君臣之谊。”
杨溥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惨然一笑。“也好,即便不能辅佐明君,但能伺候太子左右,夫复何求!”
朱高炽被抬出了奉天殿,不用出奉天门,就直接从中左门进了东宫。
守候在外面的一众妃子正欲放声高哭,却一下子看到了跟在后面出来,沉着脸的朱棣,登时将声音又收了回去。
朱棣看着眼睛红肿,面色平静的张氏,温声说道:“太子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体虚内燥,才会吐血。今后当肃清后宫,清查所有虎狼之药,让太子静心养病。”
张氏微微一曲膝道:“是!”
朱棣又说道:“将太子安顿到你的后殿,今后晚间当由你亲自伺候,其他人等白日伺候。”
虽然父亲插手儿子房中事务有些不合情理,但是朱棣担心他西征期间朱高炽死掉,也只能强制安排。
一行人很快将朱高炽安顿到了文华殿的后殿偏殿,朱棣就打发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了张氏,朱瞻基,还有一个李谦在屋内。
朱棣这才正眼望向朱高炽说道:“今日为父就要跟你好好说说,为何不让你监国。”
张氏大惊,看了看朱高炽,又看了看朱瞻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高炽撑起了身子,顿首道:“能得父皇释疑,孩儿即便死了也无憾。”
朱棣怒道:“不要说什么死不死!你现在不仅是你自己,还是朕的儿子,这大明的太子。你的身上,背负的整个大明的传承!”
“孩儿如果真有如此重要,父皇怎么又不信任孩儿呢?”
朱棣毫不客气地说道:“大明上有朕,下有瞻基。你的重要是因你是朕的儿子,而不是因你是大明的太子。
从始至终,你偏信儒家,如果儒家治国真的有用,那这一千多年来,就不该有其他朝代,只有一个汉代才对!”
“孩儿阅尽史书,却不认可父皇的说法。隋唐之前,有门阀,世家之祸。唐是因偏信武力,因武而亡。前宋先天不全,前有辽,西夏,后有金,蒙元异族窥伺。蒙元势大,却因武力而亡,这都是前车之鉴啊!”
朱棣冷笑道:“所以朕说你愚鲁,你是太过于盲信儒家。儒家之强盛,源于他们修改经义,让儒家思想符合皇家之统治,所以他们得到了历朝历代的扶持。
但是,儒家学说只是一家之言,虽然自汉时起,他们就从百家学说里吸纳其他学派菁华,但这改变不了他们只是为皇家服务的地位。
瞻基三年前就跟朕言: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学儒,唯独一人不能学儒。你知道谁不能学吗?是皇上!皇上学儒,这天下究竟是谁家的!”
朱高炽刚吐血,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叹道:“难道孩儿学儒,这天下就不是朱家的吗?”
朱瞻基听到这样的回答,真的有一种榆木疙瘩不开窍的挫败感。
朱棣更是气急,看着他瞪了一会儿才放弃一般地叹道:“大郎,你是一个好儿子,一个好父亲,却永远当不了一个好太子,更当不了一个好皇上啊!你不该生在皇家,不该是我朱棣的儿子!”
朱瞻基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蹲在了朱高炽的床头,轻声说道:“父王,那你在詹士府,是你说了算,还是遇事都是群策群力?
你在詹士府那么小的一块天地,什么事都要依靠别人,这么大一个大明,你是要完全交到他们的手中吗?
那武将们该怎么办?见了文臣都要下跪吗!那内侍们该怎么办?赚的银子都要交给文臣,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那我朱家以后怎么办?谁知道这天下还是谁家的天下!
儒家为了防止知识传播,提高学习文字的门槛,让百姓无力承担。对其他学说一直进行压迫,宁愿这天下所有人都是傻瓜,这样才好管理。
可是这天下不是只有我大明一家,你看看大食人,他们的国家早就变成了一个小部落,被异族统治,但是他们的教派却传遍了世界各地。
儒释道三教合一,现在儒家就在向儒教发展,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世人只知有儒教,不知有朱家。
另,这天下数百国家,除了我大明以及东瀛,朝鲜,其他国家无一学儒。
我大明属国数十个,学儒的也寥寥无几,他们那些人,不学儒学也活的好好的,国家也在发展,为什么非要吊死在儒家这一棵大树上呢?
我们要用儒家,并且还要让那些属国学习儒学。因为儒家学说能维护我们大明的大一统,尊崇我们朱家为天子。
但是身为皇族,身为皇上,却不能偏信任何一家。文臣,武将,内侍,这三方的平衡一定要掌握好,我大明才会长治久安啊!”
朱高炽梦呓般地说道:“从小皇祖父就让我们学儒,告诉我们,想明白什么道理,就要学儒。每次我学的好,皇祖父都会夸奖我,其他皇孙也会羡慕我。
并且在书里,我也学到了各种做人,做事的道理。所有人都称赞我,我也因此引以为豪。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他突然激动了起来,呵呵笑道:“现在你们告诉我,我从小学的东西都是无用的,都是不该我学的,那我这四十年,岂不是一个笑话……”
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哽在了那里。坐在床边的张氏连忙想要把他身子侧翻过来。
但是他一个弱女子哪里搬得动,朱瞻基连忙帮忙,将他侧向了床边,张氏轻拍他的后背。
只是轻轻一拍,仿佛打开了一个阀门,大片的血沫又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十二个小时写了一万字出来,算是把这个情节写完,省得大家又说我是断章狗。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四十一章 各方
朱元璋是一代奇才,智商,情商都是超级高的一代帝王。
他从小是个放牛郎,不识字,后进入寺庙当和尚,更没有机会识字。
从25岁以后,他参与起义,才逐渐开始接触文人,有了学习的机会。
元璋深刻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与管理的知识分子相差太多,为此他决心用后天努力学习,努力赶超这些知识分子们。
他本人十分反感“以无知役有知”的可笑做法。建立明朝后,他就在诏诰中说:“朕统御以来,随所善而应是职,使有知而不妄。其前代必欲以无知而役有知,朕不知为何。”
朱元璋读书生活非常庞杂丰富,涉猎极广。从建立初期南京政权开始至洪武三十一年71岁去世。
常常是“戴星而朝,夜分方寝”,学习力度一天比一天大,经常为此“日晏忘餐”,每天处理日常政务后,就是读书。
有时更是在“万机之暇”挤出那么一点时间,也要把当天的书读完。
但是,朱元璋读书是为了以有知对有知,不为有知之人欺骗。
朱元璋对有知识的人非常钦佩,他能为秀才发放俸禄,举人,进士就能不交税,由此可见他对有知识之人的尊敬。
同时,大明虽然有着最严苛的户籍管理制度,但是不论万民,皆可参加科举,能达到知识改变命运的目的。
可他尊重知识,绝不迷信知识。
在一开始建国的时候,他的圣旨文雅无比,阳春白雪。但是越到后面,他的圣旨就开始越发下里巴人,根本不讲究用词了。
这不是因为他放飞自我,而是他深刻认识到了知识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人却不能被知识所限制和奴役。
同样,他也充分认识到了知识对人的影响,认识到了这种途径对人思想的奴役。
他重新确定官员考核的标准,以八股文取士。
除了太孙,他一直留在身边教导,其他的皇孙,他都希望用儒家思想来同化,让他们不会成为太孙的牵绊,而是助力。
朱高炽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孙,他所接受的教育是辅臣教育,而不是皇上。
但是当朱棣靖难之役,夺取了皇位之后,他还没有能挣脱朱元璋对他一开始的定位,这是他的悲剧。
看着吐血不止的他,朱瞻基的心中满是怜悯。
他真的是个笑话,是时代大潮中的悲剧人物。
但是也仅仅如此。
他虽然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父亲,但是他因为落后,注定要被淘汰。
而且,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最少还当了十个月的皇帝,可是现在,因为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他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原本平静下来的朱棣被朱高炽的吐血又愤怒了起来,吩咐内侍。“将太子转到前殿,让太医细心诊治。”
朱瞻基转身面向他跪下,叩首说道:“皇爷爷,父王身体欠佳,望皇爷爷收回成命,让父王留在京城养病。”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朱瞻基的心意,他叹了口气说道:“他留在京城,对你可不是一件好事。”
朱瞻基坚定地说道:“如果孙儿连这点事都应付不来,又如何能担起大明这万里江山。”
朱棣的眼睛在朱高炽的脸上盯了许久,转身走了出去。“朕就等着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朱瞻基的确没有一点担心,一手掌握钱袋子,一手掌握兵力,锦衣卫,刑部,工部都为他所用,任谁也抵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朱高炽被一帮内侍又送到了前殿,原本平静下来的后妃们,现在一个个又慌了。
朱高炽眼看不行了,她们该怎么办?
张氏倒还一脸平静,也根本没有往那一帮后妃里面插,反倒是找了个机会将朱瞻基拉到了一边,关切地问道:“陛下果真让基儿监国?”
朱瞻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母亲请不用担心,孩儿必定将这大明江山握在手中。”
张氏抬手摸了摸朱瞻基的脸,笑着说道:“基儿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原本只是吐了一次血,太医们还有七分把握,但是朱高炽心情激荡,再次吐血,让一帮太医都紧张了起来。
他的体质千疮百孔,虚不受补,偏偏他有无女不欢,每日把壮阳药当饭吃。
要不是生在皇家,就他这身体,恐怕早就入土了。
这一次吐血,朱高炽开始昏迷不醒。整个皇宫的气氛为之凝固,朱棣连平日喜欢看的大戏,也没有看了。
朱瞻基这几日什么事都不能干,每日只能待在朱高炽的病床前,当孝子。
现在可不是后世,父亲生病,朱瞻基这个儿子要是还去工作什么的,那是大逆不道。
在一些乡村,这样的不孝子直接被族人打死,官府都不会管,还要嘉赏。
大臣们为什么要丁忧,为什么要夺情,这都是跟时代紧密相连的。
皇宫因为朱高炽的病情仿佛停滞,但是在宫外,因为太子的重疾,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二月初二,国子监就有学生在有心人的蛊惑下,来到了承天门外,为太子祈福。
因为仅仅是祈福,朱棣并没有严管,还让锦衣卫给他们送上了姜汤。
可不曾想,第二日,就有学子蒋长青等人送上血书,恳请皇上留太子监国。
这一下子触怒了朱棣,命令锦衣卫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蛊惑。
锦衣卫出马,这些还没有进入官场的学子那里会是对手,只是将他们带入满是刑具的大牢溜达一圈。一帮学子就将詹士府左谕德范澄,左中允曹进,还有翰林侍读学士廖万忠等人给招了出来。
杨章德领取圣命,亲自率领锦衣卫将三人抓获,关进了刑部大牢。
从永乐十二年投靠朱瞻基,杨章德从一个总旗荣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在其他人看来,他这已经属于是幸进。
但是对他来说,他还觉得自己升的不够快,名声不够响。
当初的纪纲,可要比他升职的速度快多了。
但是朱瞻基出海三年,他在朝中没有其他依靠,不敢大动干戈。
如今朱瞻基归国,也到了他这把刀出鞘的时候了。
锦衣卫需要的就是大臣们害怕,恐惧。纪纲得了一个好结果,也让他对未来并不担忧,何况他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现在上面都还有三个职位比他高的,抛开老不更事的塞哈智,都还有左右指挥同知比他的官职高。
想要出头,就必须要努力。
到了初四,他就以这三人为突破口,将右春坊大学士杨溥也牵连了进来,而且被牵扯到的学士和詹士府属官,占了三成以上。
朱棣没有半点留情,直接下令,将所有牵连人员,全部关进了刑部大牢。
这些人全部都是太子的死忠份子,虽然这个时候将他们抓起来实在太不给太子面子。
但是在朱棣看来,所有居心叵测之辈,都不能轻饶。什么父子之情,相比天下,根本不值一提。
杨士奇这次倒是没有沾染上麻烦,这让朱棣还有些奇怪。
在他看来,杨士奇这个人才应该是背后的主谋。但是这一次,他反倒是劝阻了多次,不让其他人有任何行动,只是其他人并没有听他的。
看到其他人被皇上毫不留情地抓进了监狱,杨士奇并不奇怪,朱棣这个皇上一直以来就是一个独断专行的皇上,任何人想要阻拦在他的面前,只会被他碾压粉碎。
他心寒的是朝中的文臣们,竟然一个个也都无动于衷,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太子监国,甚至是不在乎他的死活。
这也让他看清楚了朝中的局势,他原本以为的太子天命所归,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们支持太子,不过是因为太子是长子,是太子。他们支持的仅仅是伦常!
太子体弱,让太孙监国,这是天经地义,所以根本没有大臣愿意跟皇上对着来。
但是他们也不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太子吐血病重的。
不过他一个五品大学士,又没有职司,太子病重,他的面子就没有人给了。
短短三日,他就体会到了世态炎凉。
如果太子能够监国,想必他现在已经门庭若市了吧!
相比他的失落,他的儿子杨道倒是显得颇为自得。
连杨溥都因为其他人蛊惑监生闹事,被抓了起来,只有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劝阻没有参与其中,这怎么能不让他开心呢?
即便太子不病危,他也没有希望执掌朝政,现在他又病危,只不过是让太孙监国变的更理所当然一些。
如今,他已经被擢升海军第一舰队新江口水寨实印千户,下辖千人,一艘一级战舰,四艘二级战舰,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不过,他遗憾的是这次皇上抽调的兵力大多是其他三支舰队的老兵,他这次是没有机会去西征的了。
有人失势,自然就有人得势。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彭城伯张昶就是这场风波中最大的受益者。
他虽然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不过却没有领兵权,只能在京城当一个富贵闲人。
相比之下,他的弟弟张升,因为官至金吾卫指挥使,手里的实权比他还要大一些。
但是,从二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太子要被打发到西北,然后又吐血,他这个太孙的亲舅舅,家里就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代天子一朝臣,虽然现在朱棣还没有死,但是他要西征,这一去就是两三年。
而他的年纪已经六十,又还能当几年皇上?以他对太孙的宠爱,现在就要开始给太孙铺路了。
张昶身为太孙的亲舅舅,待太孙执掌大权,肯定是要被重用的,别的不说,只要把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司变成实职,就已经登上了大明最显赫勋贵的级别。
不过张氏一门都是本分人,他们不仅没有瑟,反而因为太子重病,干脆闭门谢客,不敢有任何张扬。
所有这一切,都被朱棣和朱瞻基看在眼里,谁在折腾,谁在高兴,谁又在高一些小动作,他们都一一记了下来。
谨身殿内,朱棣在一张白纸上面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字,丢下了笔。“将这份清单给内阁杨荣他们,让他们重新拟一份旨意。”
李谦小心翼翼地将整张纸揭了起来,不敢细看,只等墨迹干了,将纸卷了起来。
……
……
这里是二月的漠北,在南方大地已经逐渐回春的时候,这里依旧冰雪覆盖,寒冷刺骨。
一串马车夹在长长的运送粮食的队伍中,在宽阔的水泥路上平稳的行驶。
这几年来,北明山铜矿的开发逐渐进入了旺盛期,每一天,都有大批的铜矿石从北明山运到开平前屯卫。
这些矿石在开平前屯卫提炼出金铜,然后又运到大明。
而这些运输矿石的马车都是特制的,结实异常,它们能运矿石,自然也能装大量的粮食。
向南运送矿石,向北运送粮食,就成为了这条几千里长的水泥路上最耀眼的风景。
每隔百里,大明都设置了维修点,防卫点,这些车队在路上也根本不怕遇到有些不长眼的来抢劫。
实际上,这几年,土匪,马盗已经越来越少,他们也不敢对官道上的车队下手。
武安侯郑亨虽然是个和气的人,但是打击马盗不遗余力,并且把责任划分到了每个超过千人的小部落。
不论有哪个部落参与劫掠,都会遭遇最残酷的打击,绝不留情。
与此同时,大明也大量让利给了这些部落,比如开平前屯卫那里的煤矿,就全部交给了兀良哈部落。
而北明山这里的矿石运输,也让鞑靼部落参与了进来,大明给他们的人提供马车,让他们也能通过运输矿石赚取利润。
而瓦剌部落在马哈木父子被鞑靼部落擒获,送给了大明以后,他们大部分也都逐渐归顺。
郑亨让他们参与进来了矿山的挖掘,如今的北明山矿山,所有的矿工都几乎是异族人。
当然,他们也不是瓦剌人和鞑靼人,而是两个部落从北地擒获的色目人,西夷人,女真人。
这些人被他们灭族,擒获之后,全部运到了北明山开矿,他们根本不需要工钱,只需要喂饱就可以了。
大明给他们的工钱,让他们全部都自己收了起来,赚的盆满钵满,这也让他们有了更大的兴趣到处杀戮和抢人。
传旨特使,御马监少监海寿坐在马车中,看着越来越多的车队,饶有兴致。一下午的时间,他都遇到了两起“车祸”,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很是稀奇。
“距离北明山还有多远?”
“还有四十余里,以现在的速度,一个多时辰,天黑之前就能抵达。”
海寿是朝鲜人,早年是司礼监大太监黄俨的弟子,多年之前,他就荣升少监,但是随着黄俨的失势,他这些年的日子也不算好过。
黄俨是最早跟随朱棣的太监,早年间备受宠信,比如今的七大太监势力还要更早。
但是他跟世子朱高炽在靖难之前,关系就不睦。而与次子朱高煦、幼子朱高燧过从甚密,尤其是朱高燧,黄俨是他的死党。
燕王朱棣决定起兵的时候,黄俨与朱高炽就势同水火,并且多次陷害朱高炽。
在永乐初年,黄俨的势力大的惊人,朱高炽一直处处被压制。
但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他什么事都不用干,随着太孙受宠,原本势力滔天的黄俨因为跟他作对,影响到了太孙,皇上就疏远了黄俨,将他调到了中都守墓。
黄俨失势之后,王彦,李谦,郑和他们迅速崛起。
而海寿因为与黄俨的关系,一直被排挤,十几年了,至今依旧还是一个少监。
像在北明山驻守的监军亦失哈,曾经都还是他的下级。
一个骑马的小太监策马跑到了海寿的马车前,隔着马车说道:“大人,前面武安侯与亦失哈大人都派了使节来迎接大人。”
“来者何人?”
“以武安侯世子郑能和总兵曹义为首,在前面两里的关卡等候大人。”
海寿点了点头,吩咐说道:“替我更衣,准备见客。”
马车来到一处关卡,这里是骑兵设立的验证勘合的关卡,向这样的关卡,每隔百里就有一个,怕那些车队没有缴税,私下运矿。
海寿虽然是少监,但是这次是钦差太监,见官大一级。
郑能和曹义不敢怠慢,热情迎接了海寿一行,随后被海寿迎接进了自己的马车。
他的四轮马车是工部最新研发的马车,不仅有轴承传动,还有软硬两种弹簧,坐在里面非常舒适。
只是车轮依旧是木制的,限制了速度,要不然,这样的马车可以跑的飞快。
天黑之前,车队终于抵达了矿山西南五里外的北明山大营,这里有一处小河,能提供水源,沿着小河两边兴建了大片军营和住所。
郑亨这些年虽然一直驻守北明山,但是在这里他挥斥方遒,志得意满。加上北明山铜矿产出惊人,他在这里收益众多,所以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更加有了上位者气度。
亦失哈是原本是奴儿干都司镇守太监,因为北明山铜矿利益巨大,所以奉命将驻跸改到北明山,担任了大军的监军。
郑亨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亦失哈也不是强势之人,两人虽然有一些矛盾,也只是因为两人本来就是相互克制,相处还算不错。
海寿抵达之后,两人率领百官,焚香点炉,沐浴更衣,迎接了圣旨。
在圣旨中,朱棣命令郑亨与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协商,让他们抽出精兵,与郑亨一起明年过年后,沿北路出兵。
从北明山到西北,足有上万里,出兵的最佳时间是开春。
只有春季以后,草势生长,大量的军马才不用额外准备粮草。
至于明年才出兵,当然是因为朱棣要到夏天才能抵达帖木儿国南方,而且这次出行,主要也是以南路战场为主。
他们明年出兵,才符合将帖木儿国势力压缩然后一举拿下的战略。
而且,没有几个月的联络,郑亨这边也不一定能够跟各部谈好条件。
郑亨当然知道这次的西征,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命令他率领北路军,反倒人原本一直呼声比较高的柳升来接替他的职位。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他的优势相比柳升,就是他跟瓦剌和鞑靼之间关系密切,能够更好控制他们。
控制了他们,前往西北各国,那些部落更不会有造反心理。
从这个安排,也能知道皇上派他去西北,不是为了杀人,因为杀人柳升比他更在行。
派他去是为了笼络,为大明以后向西北开疆拓土做准备。
而且,从这个安排,他也知道,自己在北明山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这些年,他在北明山赚的盆满钵满,也该满足了。
宣读了圣旨之后,就是郑亨他们特意准备的丰盛晚宴。这个时候,海寿才将朱瞻基让他带过来的两封信交给了郑亨和亦失哈。
郑亨一直耐着性子,等待晚宴结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才拆开了朱瞻基的信。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让他去西北,不是为了杀多少人,而是为了拉拢和震慑。
在信里面,朱瞻基还交代他到了西北,一应粮草补给都可以直接找黄福,只要能拉拢西北各部落
,不惜成本也要先把他们帮上大明的战车。
郑亨有些奇怪,难道殿下就不怕那些异族欲壑难填吗?
除非,殿下还有后续手段,否则,不会说出不惜成本这样的话。
单独面对亦失哈,海寿就显得更加开诚布公了。他等亦失哈看完了朱瞻基的信,才说道:“如今陛下西征,十二监四局八司,监一共二十四个衙门,绝大多数人已经向太孙殿下投诚,如今咱家也就等你的准信了。”
亦失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陛下如今还没有大行,现在就投向太孙殿下,是不是太心急了一些?”
海寿摇了摇头说道:“哪怕陛下让太子监国,也是不信任他的。太子殿下重新文臣,我们如果不抱团聚在太孙殿下周围,如何能抵抗文臣的施压?”
亦失哈当然知道这些,也不再矫情,直接向南方拜道:“咱家也是监,自然跟着太孙殿下走。请告知殿下,咱家在这北明山,一定替殿下看好家。”
(昨天喝醉,状态不佳,今天就只有六千字了。)
第四十二章 试探的本意
太平坊,蹇宅。
顾佐被蹇宅管家孙绪领进正院,看到倒座房的屋檐下,还坐了一满排的等待接见的官员。
他忍不住问道:“尚书大人这每日真是日理万机啊!”
蹇府的管家孙绪不以为然地说道:“自永乐初年,我家老爷升任吏部尚书,这家中就没有片刻安宁。”
那些人看到刚被晋升为刑部尚书的顾佐,纷纷起身行礼。
顾佐长揖一圈作为回礼,然后才又跟着孙绪的后面,走向了蹇宅的书房。
中国古式的揖礼,是最优雅的礼仪。只是手掌的动作,鞠躬的角度,再配上头部的动作,就能衍生出无数的意义。
任何礼节都不可能像揖礼一样,既能长辈对晚辈,晚辈对长辈,又能多人对单人,单人对多人。
只是简单的一礼,就能一下子面向几十个人行礼,这是什么礼节都做不到的。
而且,还干净,卫生。
书房门口,蹇义长揖到底,轻声笑道:“礼卿大驾光临,喜不自禁。”
蹇义原名蹇,字宜之,义这个名字是朱元璋所起。
顾佐虽然现在级别跟蹇义一样,都是正印尚书,但是蹇义从永乐初年就是吏部尚书,统帅百官。
他不过是前些时日才从应天府尹晋升为刑部尚书,刑部比不上吏部,他年纪更是比蹇义小了二十岁,哪里敢托大。
他连忙全礼回应道:“宜之兄客气了。佐乃后进之辈,不敢当宜之兄之礼。”
蹇义对顾佐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他又回了一个半礼,才将顾佐引进了书房。
这几日,应天府风云叵测,从皇上透露出要让太子去嘉峪关,这仿佛一滴清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引发了文臣之中巨大的反应。
虽然大部分文臣并没有任何动作,不过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在皇上面前绝对讨不了好。
何况,他们如今都有职司在身,不论是谁监国,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
真正跳的欢的,也就只有那些没有正式职司在身的学士们。
像杨士奇和杨溥这样的东宫属官,他们的命运都系在太子的身上,受影响最大的,也就是他们这一帮人。
但是蹇义本来就是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还有夏元吉,吕震他们这些人,本就位极人臣了,反而并不在意谁监国。
太子监国也好,太孙监国也好,总还是需要他们来做事。
而从前几日顾佐才被火速提拔为刑部尚书,蹇义就知道,这个顾佐绝对算得上是太孙的人。
傍上了太孙不稀奇,他蹇义要是想要投靠太孙,太孙绝对倒履相迎。顾佐能看清自己的位置,不以此自傲,也就不枉他在调令上面签名了。
两人在书房里坐下,顾佐知道蹇义事务繁忙,在家还要接待这么多的官员,也就长话短说。“佐蒙殿下青睐,如今掌管刑部事务。但佐以前一直在应天府这个小池塘里做事,自然没有宜之兄的眼界和胸怀。这几日刑部一下子抓进来了十几个学士,数十监生,这如何处置,还望宜之兄有以能教。”
蹇义向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我固然位极人臣,但是一切都应以陛下心意为准。”
顾佐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因死谏大怒,要佐从严从重。但是殿下却又认为此情可原,让佐从宽从松。佐左右为难,只能向宜之兄求教。”
蹇义笑了笑,问道:“太子殿下情况如何?”
顾佐没有丝毫隐瞒,答道:“佐刚从东宫回来,太子殿下二次吐血之后,这几日一直昏迷不醒。不过此番昏迷,倒也合了休养生息之论,恢复只是指日可待。”
蹇义点了点头说道:“皇上既要出征,这以后主要还是要看太孙殿下想要如何施政啊!”
蹇义是老政客了,当然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很清楚顾佐是朱瞻基的人,所以故意点明朱瞻基的意见很重要,这也是间接说明他支持从宽从松来处置这些监生和学士了。
但是,他这是站在顾佐的角度来说的,并不一定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但是顾佐依旧表现的很感激,真诚说道:“佐受殿下青睐,如今荣膺刑部尚书,本应粉身碎骨也要以身相报。但殿下毕竟年幼,一些想法怕是不合陛下心意。我们身为臣子,自应为陛下和殿下解忧而不是为他们增加矛盾。”
蹇义笑着说道:“陛下乃天命之人,他的反对不一定就是反对,他的赞同也不一定就是赞同啊!”
这话说的真是屁话,一点作用也没有。
顾佐干脆地说道:“宜之兄,你乃朝廷栋梁,今日佐就是想向你寻一妙策。尽量还是从宽处置这些监生,不要让他们一时蒙蔽,就失了一世前程。”
这一下,蹇义不好再以场面话应付了。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如以查证为由,暂时拖延一些时日。陛下现在一心西征,若陛下远行,这如何处置,就是殿下说了算了。”
顾佐又抱拳说道:“宜之兄可知殿下命锦衣卫,刑部,前往宁波查抄六大粮商的家业?”
“有所耳闻,这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禁,商以银乱国。如此不法奸商,当严惩不贷。”
“这里面有两家都是山东孔家的旁系……”
这一点倒是蹇义不知道的了,他惊讶地问道:“果真如此?”
顾佐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殿下一方面对文人保持疏远,一方面又给予保护,可是如今又要对孔家动手,所以佐实在有些不明白殿下的心意。”
蹇义这一下也有些把握不定了,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礼卿与殿下关系亲密,可否听他说过片言只语?”
顾佐装作沉吟了一番说道:“殿下说过夫子是夫子,孔家是孔家,分支是分支这样的话。以佐之见,怕不是要区别对待。”
他的眼睛紧盯着蹇义的脸,希望能从蹇义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是蹇义老谋深算,脸上丝毫不见动容。
“殿下年纪是轻,但也算老成,如此区别对待,才是成熟的治国理念。我原来还担心殿下心思偏激,现在不用担心了。”
两人毕竟不算亲近,今日顾佐登门拜访,就是想给蹇义卖个好。但是蹇义丝毫部位所动,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两人你来我往,却也没有把如何处置这一帮监生的意见说出来。
随后,顾佐提出告辞,蹇义亲自将他送到院子门口,才停下了脚步。
蹇义感觉顾佐这一趟来的目的不明。他似乎是为那些监生的命运而来,但是自始至终,对那些监生的命运却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
顾佐坐上了马车,掀开了窗帘。“宜之兄,今日冒昧前来,获益颇多,多谢宜之兄为佐解忧。”
“好说,好说。”
看着马车离去,蹇义却突然浑身一震,一下子明白了今日顾佐的来意。
他今日不是不是为那些监生而来,也不是为了孔家那些商人而来,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太孙殿下的心意而来啊。
今天一番会谈,说道虽然都是别的事,但是通过这些事,他已经把朱瞻基的态度很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顾佐这人能力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当了八年应天府尹还让人挑不出大过。
他能死心塌地跟着太孙,今日又向他透露太孙的真实心意,就是在点明太孙此人不容小觑,让他以后行事不要太过违逆太孙啊!
他急忙伸手招过来了侍卫,低声吩咐道:“你派人跟着马车,看看顾尚书接下来去了哪里,然后速速来报。”
蹇义又接见了两拨客人,侍卫回来禀报了。“大人,顾尚书先去了夏尚书府,在夏尚书府待了两炷香时间,出来后又去了吕尚书府。”
“知道了。”
蹇义彻底明白了过来,今日顾佐来不是为了问计,只是为了跟他们阐述朱瞻基的态度。
这个太孙,还真的是不一般啊,难怪太子一系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学士街,杨府。
这几日杨府的主人杨士奇情绪不佳,连带着府中的气氛也显得格外压抑了起来。
二公子在家的时候还好一点,他不在家,连一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都知道,如今太子生死未定,他们杨府完全依靠太子,命运也就未卜。
杨士奇一生奔波,就是为了跟着太子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但是大志未竟,如今就要凋零。
他以往很少饮酒,更不白日饮酒。但是这几日,除了每日上午去詹士府一行,回来后就躲在书房看书,饮酒,显得格外消沉。
太子生死未定,他空有余力,却无处可发泄,甚至连一点小动作都不敢做。
如果太子就此离世,他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这种憋屈,是他十几年来都没有尝过的了。
而且,原本沸沸扬扬的詹士府,翰林院,包括国子监,也因为太子的生死未卜,变的平静了起来。
他们想要争,想要出头,一切都是建立在太子身上。
如果太子不在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个时候,已经昏迷了四天的朱高炽终于醒来。
他醒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被朱棣有意让人传播了出去,说实话,他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在乎朱高炽的身体,而是如果朱高炽这个时候死了,他的西征大业就又要拖延下去。
他是父亲,固然不用为太子守孝。但是如果他不顾太子刚死,就要出征,那些文人更是要把他写成一个无情无义之辈了。
他松了一口气,朱瞻基也同样如此。只要他不影响朱棣的西征大业,他就是带来一些小麻烦,朱瞻基也根本不怕。
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一个健康的朱高炽他都不担心,何况一个病重的朱高炽。
至于他手下那帮文人,不过是一个个无用的书生而已。
文华殿内,朱高炽的眼睛看着气宇轩昂的儿子,心中失落不已。
连续两次吐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根本撑不起大明这个庞大的帝国。
想到四十年的期待成空,他要是不失落,那都是圣人了。
“因为我的事,又抓进来了数十个监生和十多个大臣?”
朱瞻基点了点头,平静说道:“父王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刑部好生照应,不会让他们受了折磨。”
“能放……就都放了吧……”朱高炽一时感从心来,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何苦为了我一人,又牵连进来如此多的赤子之心的监生和大臣。”
得到了消息的朱棣走到了大殿门口,并没有让人通传,而是站在了大殿门口,听着里面的儿子和孙子的对话。
朱瞻基温声说道:“父王请放心,孩儿明日奏请皇祖父,就放了他们。你不要为他人担心,更要注意保重身体。”
朱高炽良久不语,朱棣有些不耐烦,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听见朱高炽又说道:“瞻基你一直比为父做的更好,父皇执意要把这大明交到你的手里,也比我更合适。只是……”
朱高炽又咳了两声,才说道:“你把汤池农庄让给我吧,今后我想到汤池去住一些时日。纵有万丈豪情,没有一个好身体,也看不到你将大明带向辉煌。”
听到他这样说,不仅朱瞻基意外,就连站在殿外的朱棣也感到意外无比。不过想想他那软弱的性格,朱棣又欣慰了起来。
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一个软弱温和的太子承担不了大明这个重任,但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孙子的父亲。
这是一直不曾有半点坏心思的好儿子,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会为他人着想。
他不再旁听,起身走进了大殿说道:“大郎且安心养病,待你身体康复,再出来做事。”
朱高炽看着走进来的朱棣,眼神闪出了一阵痛苦和不甘的情绪,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父皇,孩儿已经想通了。汤池那里环境优美,气候宜人,适合孩儿养病。我詹士府里诸位臣子都是博学之士,以后我们就在汤池那里编书,著书,也是自得其乐。”
朱瞻基注意到了朱高炽的眼神,但是并没有担心。朱高炽不想去西北,就不去呗。只是指望他手下那一帮文臣,翻不了天。
不过,他也小看了朱棣的气度和自己的心胸,一开始他们准备让他去西北,只是为了不让他影响朱瞻基监国。
他根本没有必要以退为进,去汤池那里编书,就是让他留在皇宫,又有何妨!
朱高炽醒了过来,朱棣和朱瞻基心里松了口气,他的那些妃子们更是又死里逃生的感觉,待朱棣和朱瞻基离开,一个个纷纷来到他的病床前看望。
朱瞻基又想到如今的殉葬制度,越发觉得这种制度的不人道。
不过,现在绝不是提起修改这种制度的最佳时刻。过两年,等朱棣大胜而归的时候,自己又能控制了大明的局势,这个时候才最好。
他看了看天色,跟刘万说道:“去将杨章德叫来见我。”
这几日,朱高炽一直昏迷,以至于他也不好接见外臣,变的跟个聋子差不多。
他现在不担心别人,就怕那个汉王还贼心不死。
天快黑了,明日就是二月初五的大朝会,即使外面有什么变故,现在也顾不上了。
不过汉王已经失势,他如果真的贼心不死,朱瞻基不介意挖个大坑,再把他埋进去。
杨章德这几日跟朱棣见了几面,但是朱瞻基要侍候太子,没有机会见他。
刘万只是到前殿那边跟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说了一声,不一会儿,杨章德就快马加鞭来到了东华门处。
咨情司内,杨章德细致地将这几天的抓捕经历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那些书生一个个就是嘴上厉害,见了刀枪一个个吓的都要尿裤子了。臣这几日抓了数十人,没有一个硬气的,根本不用担心他们。”
朱瞻基点了点头问道:“那汉王府这几日还平静吗?”
杨章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说道:“汉王府这几日一直在闭门不出,臣这几日听到了一个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说看……”
“根据锦衣卫汉王府的暗探汇报,汉王这几日给陛下递帖子,想要跟陛下西征。”
朱瞻基楞了一下,又沉吟了一下说道:“帖子递上来了?”
杨章德点了点头。“只是臣没有探知到汉王到底写了什么。”
既然已经递了帖子,内阁那边,司礼监那边应该都是有消息的,一会儿问问王彦就知道汉王到底想干什么了。
“好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这几日加紧对各位勋贵的监控,我至今不知道那些勋贵暗中投靠了父王,让我寝食难安。”
朱瞻基不怕明面上的敌人,就怕那些暗地里的敌人。如果一面跟自己投诚,暗中倒向太子,那才对他有影响。
杨章德领命欲去,朱瞻基又突然想起来问他。“山东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
“这才不到半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要不要臣派人催一下。”
“不用了。已经掌握了大局,个别细节影响不了局势。”
杨章德离开以后,朱瞻基很快就从王彦那边得到了消息,汉王的确是跟朱棣递了帖子。
不过,他没有奢望能单独率领北路军,而是跟朱棣申请随军出征,并且向朱棣申请了几条船,想要在西征期间,前往西洲。
只要不是窥伺军权,朱瞻基就不会在意。他申请随南路军也就罢了。要是他敢看上北路军的大权,朱瞻基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李亮轻声提醒道:“殿下,汉王现在看来的打定主意要出海了。他想随军,恐怕也是怕了殿下。”
朱瞻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这里防着汉王,汉王却更害怕他。
现在最念着兄弟之情的朱高炽病危,朱瞻基监国。要是他趁着朱棣西征,直接找个借口就将朱高煦一家灭了,他才冤枉了。
所以现在朱高炽病危,朱棣要西征,他才不敢留在国内。
朱瞻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
这样一来,自己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了。
不过还有一个赵王,让他有些左右为难。
这几年赵王朱高燧很听话,但是他在听话的同时,贪欲也大增。跟在监的后面赚轻松钱还不满足,更学会强取豪夺了。
他现在惹了一大堆麻烦,虽然很容易处理,却将朝廷的信誉都给破坏了。
这样的人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不过他是亲叔叔,朱瞻基也不好直接针对他。
还是等朱棣走了,再找法子治他一治,让他知道,不是所有钱都能赚的。
从咨情司回到了兴庆宫,却正巧碰到了张贵妃正准备离开。
只是一看天黑了还没有走,还留下吃饭这阵势,朱瞻基就知道张贵妃是有意来寻自己。
她是后宫名义第一人,又长了两辈。不管是孙娴,还是胡良娣,蓝良娣她们,都要细心伺候着。
她这次来不是为了张辅传话,而是为了她另外两个哥哥张和张。
张如今是神策卫指挥使,不过他这个职位是名义上的,一直没有职权。
张氏因为要封藩交趾,他们家族的成员大多现在只是赋闲。
还有张,如今挂名锦衣卫指挥佥事,实际上也只是多领一份俸禄。
但是张氏既然要封藩交趾,也要为以后做准备了,所以如今张辅驻守京城,两人就都想跟随大军出征。
这只是一件小事,即使是张贵妃不来说,朱棣恐怕也会直接将他们带上历练一番。
所以朱瞻基直接应承了下来。
不过在走的时候,张贵妃轻声说道:“陛下昨夜梦中惊醒,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浑身颤抖,还拔剑斩杀了一个宫女。”
朱瞻基知道她是担心朱棣的身体,不过有历史经验,朱瞻基知道朱棣最少还有三年多能活。
他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前世就有永乐二十二年,这辈子朱棣更加意气风发,不打败帖木儿国,恐怕他死不了这么早。
只要给他两年的时间,他就有信心控制整个朝局,到时候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从容以对。
现在,就只等明日的大朝会了。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明天尽量早点)
第四十三章 尘埃落定
与四日前大朝会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大朝会不仅多了许多宗室,就连多位一直在家养老的勋贵,也都出现在了朝堂上。
但是在朱棣面前的高台下面,第二层的平台上,少了一个太子,只有一个太孙孤零零地坐在右边。
今日的朱瞻基虽然谈不上意气风发,但是相比四日前低着头,今日却把头高高地抬了起来,注视着台下的大臣们。
在他的正前方,是勋贵,武将阵营。数百人屏息静气,目视前方站立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在他的左前方,是文官阵营,他们却刚好能把视线正对着斜前方的朱瞻基,不时拿视线瞟着朱瞻基。
虽然他们对朱高炽这位太子更喜欢,但是相比铁血的朱棣,他们还是愿意接受这位喜欢讲道理的财神太孙。
朱瞻基虽然一直没有参与政事,但是并不代表所有人对他陌生。
从东征东瀛开始,朱瞻基就已经开始在大明的政坛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他虽然没有朱高炽崇儒,但是不论对谁都一视同仁。
而且他还会赚钱,会做事,他更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大明之外。
如今大明的两家银行都是他创立,而这两家银行已经成了所有大明人不能离开的机构。
大明的官员俸禄按时发放,包括商业快速发展,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银行的作用。
他不像朱棣那样嗜杀,所有跟他接触过的大臣,虽然谈不上喜欢他,但是他喜欢讲道理这一点,还是很受官员们推崇的。
跟这样的太孙打交道,总比跟朱棣这样不喜欢讲道理的皇上打交道更好。
至于朱高炽,在他已经被淘汰出局的时候,除了将一生完全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想着他了。
人都是现实的,何况这个站错队就很可能丢命的时代。
这次的大朝会是额外增加的,如果不是大节日,这样大朝会一个月只会有两次。
明初的武将系统具有很大的自主性,除了在军队后勤保障方面的工作,因为涉及到兵部和户部,需要拿到朝堂上讨论,军队事务基本文臣插不上手。
也因为这样,许多勋贵根本不屑来参加朝会,他们只需要参加五军都督府的会议就可以了。
也正是这种退化,如今具有政治性的武将越来越少。到了几十年之后,武将经过土木堡之变,几乎没有了任何政治力量,变成了文臣的附庸。
所有人都很清楚,今天的大朝会主要就是为了朱棣西征特意举办。
当百官待命,蹇义直接就把主动权交到了兵部尚书方宾的手里。
依旧是前几日的程序,朝廷要出师,就需要证明自己的公义和真理。
但是因为前几日的各国使节已经觐见过一次,也递交了求援国书,所以这一次,没有召见西北各国的使节。
朱瞻基的注意力放在了一帮宗室和勋贵身上,他们平日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特别是汉王,已经就藩,并且被幽禁在乐安的他被剥夺了汉王的爵位,今日即使进了奉天殿,也只是被安排在了勋贵的后面。
昨日朱瞻基虽然知道了他有心西征,但是朱棣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却没有透露出来。
不管是王彦,还是杨荣,在没有得到朱棣允许的时候,也不敢随便就把朱棣的心意泄露出来。
主要是朱瞻基觉得没有必要对他们施压,否则他们也会将朱棣的意图告诉他。
不管朱棣如何安排,都不过是大潮中的一点浪花,影响不了大潮。
大堂中一片肃静,只有王彦的声音一句一句响起,随着传令太监的声音传遍整个奉天殿内外。
“兹命武安侯郑亨为北路军前营总兵官……”
“兹命兵部尚书黄福为北路军后营总兵官……”
“兹命御马监太监孟骥为北路军监军……”
“兹命隆平侯张信为南路军前营总兵官……”
“兹命忠武侯刘江为南路军水师总兵官……”
“兹命驸马都尉沐昕为南路军前营提督……”
“兹命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昶为京军提督……”
朱瞻基楞了一下,没有想到朱棣竟然把自己的舅舅给调了出去,还委以如此重任。
这应该是在防范自己少不更事,手里有了权力就大力排除异己吧。
“兹命福安子黄渊为南路军后军总兵官……”
如果说任命张昶为京军提督还让人能想的通,任命还不到三十岁的黄渊为后营总兵官,这个任命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
不说他一个子爵就骑在了许多侯爵,伯爵的头上,就是他的年纪也让人惊讶不已。
不少大臣都把惊诧的目光看向了内阁首辅杨荣,在内阁之中,即使杨荣不得重用,也还有一个精通军务的金幼孜啊。
为何这两人都不使用,偏偏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渊?
这黄福,黄渊父子,一文一武,却分别担任南北两路大军的后营总兵官,这可是满朝文武都从来没有过的荣耀。
黔国公沐晟数次上书,想要为朱棣前锋,参与西征,朱棣都没有同意,就是怕他功大盖主,赏无可赏。
现在黄家父子却受到如此重用,实在让人意外。
但是杨荣,金幼孜两人都面带微笑,丝毫没有被朱棣抛弃的失落感。众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两人是被朱棣留下来辅佐太孙的了。
除了南北两路大军的总兵和提督,还有数十伯爵分别率领各部,担任了指挥使一职。
这次出兵,仅仅南路军陆军就有京卫三十四个,加上神机营三万火枪手,一万炮兵,计十五万余人。
另从南部卫所抽调山地兵力共计五万人,凑足二十万大军。
除此之外,海军,监抽调船只一千两百余艘,将士近十万人。
不过海军这次不会参与战事,主要负责后勤和运输。所以海军抽调人员基本没有战斗人员,主要是以操舟,伙头军为主。
除此之外,大明各属国除了各国王子一律随军,每国还要派出使节。
这是大明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所以不允许任何一国推辞。
而朱高炽虽然没有能够直接率军,却被朱棣留在了中军大帐,伺候左右,只要他这次不胡来,想必回来的时候,就会重新恢复王位。
南路军虽然大多都是精锐,但是朱瞻基并不担心朱高煦能抢夺军权。
且不说各家勋贵的家人都在大明境内,他们来回都要通过朱瞻基的海军才能回来。哪怕朱棣出现了意外,朱瞻基也不相信朱高煦能把人心都拉拢过去。
当然,必要的防范还是要有的。
朱瞻基已经通过黄渊,将自己的命令传达了下去,要求各军的羽林卫学士兵,密切注意各军局势。
除了这些人大明还有一支特殊的军队,那就是这个世界第一支“空军”。
自永乐十四年,朱瞻基将滑翔翼研发出来,朱棣迅速认识到了滑翔翼在军事方面的作用。
等朱瞻基回来的时候,三年过去了,大明的军队里面几乎每一卫都有了空军侦查能力。
虽然滑翔翼的侦查能力有限,受天气气候影响也很大。但是在这个各种活动范围小的可怜的古代,几十里路要走一天的时代,滑翔翼却是真正的黑科技。
各军卫都直接派了将士到下马桥农庄学习驾驶滑翔翼,然后传播了开来。
但是传播开并不意味这公开,滑翔翼一直是大明军中最大的秘密,比火枪管制还要严格。
大明的火枪经过四年多的发展,目前如果全力生产,一年就能生产三十万支以上。
大明京卫,边卫这些军队几乎已经全部换装完毕,所以如今的火枪管制并不严,甚至还少量卖到到境外。
但是滑翔翼至今仍然是最高机密,一般的士兵连近距离接触都不行。每个驾驶滑翔翼的士兵,身上都携带了火石,只要有任何意外,都必须要烧了滑翔翼。
这几年,超过一千从羽林卫学出来士兵也补充到了大明军中各军卫,朱瞻基对大明军队的控制,也是越来越大。
基本上,现在除了少数军队,到处都有羽林卫学出来的士兵。
这些士兵不仅忠于大明,更忠于他朱瞻基。
当每个军卫的将领都被安排完毕,所有的文臣们就精神一振,现在该轮到安排京城的顾命大臣了。
明朝的顾命大臣与清朝不同,所有的大臣只有辅佐监国的权力,没有直接处政的权力。
但是,这仍然是每一个大臣梦寐以求的荣耀,不仅是荣耀,同时跟未来的帝皇能拉近关系,也是真正的好处。
朱棣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让因为王彦喉咙嘶哑,被换上来的李谦念出了对监国的安排。
“兹命皇太孙瞻基为见过太孙,总督朝廷内外一应大小事务……”
朱瞻基起身转向朱棣跪下,高声道:“太孙瞻基接旨。”
随同圣旨一道传到朱瞻基面前的,还有传国玉玺与两个皇上处理军政,民政的大印。
这些只是象征意义,因为随后这些都还会依旧收回御书房和司礼监,只有在用印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朱棣温声说道:“朕欲月底就前往刘家港,待时机成熟,就启程南下,途中游历我大明江山。你在京城当用心办事,不可辜负了我的期望。”
“孙儿定当殚精竭虑,为我大明千秋万代努力!”
朱棣这才又说道:“上来吧。”
朱瞻基站起身来,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昂首阔步从侧面的台阶登上了三层高台。
朱棣牵着朱瞻基的手站在了高台前,大声说道:“朕登基十八载,第一次出兵,太孙年幼,由太子监国,太孙驻守北平行在。第二次出征,太孙与朕一同上阵杀敌,势不可挡,斩敌四十三人。
永乐十三年,太孙挂帅,剿灭东瀛倭寇与张士诚余孽。永乐十四年平定东瀛,并且将东瀛王室迁移应天府。
永乐十五年,太孙率领十万大军,来回远行十万里。费时三载,为我大明增加一倍国土,开疆拓土乃不世之功。
朕赏无可赏,也不必赏。身为我朱棣之孙,他的身上就背负着整个大明,这个天下,以后就是他的。朕将给他整个天下……,谁赞成?谁反对?”
这个大殿里没有疯子,不要说大多数人是赞同的,就是不赞成又能如何?
这个时候敢站出来说反对,等待他们的就是虎视眈眈的杨章德,他可是很想在朱瞻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殿中的大臣以蹇义为首,勋贵以张辅为首,立即应声跪下。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太孙殿下。”
待大臣们三拜九叩之后,朱棣志满意得地又牵着朱瞻基的手回到了他的龙椅旁。
这是一张红木床一般的龙椅,上面被金黄的坐垫铺着。
就是这张看起来很普通的宝座,几千年来无数人为之疯狂,死亡。
朱瞻基这一次先等朱棣坐下,这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坐在高台上俯瞰着殿中的大臣。
待大臣们起身,李谦这才又走到了他们的斜前方,大声念了起来。
“兹命文渊阁大学士杨荣为监国辅佐大臣。主兵事。”
杨荣立即快步走了出来,在殿中间跪下。“臣接旨!”
朱棣看了看他,和声说道:“子荣长于兵事,今后当尽心尽责辅佐瞻基,不可懈怠。”
“是!”随之而来的是他兼职顾命大臣的各种奖励,这种奖励是惯例,每个人都会有。
“兹命英国公张辅为监国辅佐大臣,主军事。”
张辅长身跪立,抱拳道:“臣接旨。”
面对张辅,朱棣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君臣两人的视线相对了一刹那,朱棣说道:“起身吧。”
给张辅没有任何的奖励,张辅也没有放在心上。过两年张家封藩交趾的话,这个奖励已经大的没边了。
“兹命文渊阁学士金幼孜为监国辅佐大臣。主防事。”
金幼孜也精于兵事,不过他是参谋型人才,排兵布阵,领军打仗就不在行了。
“兹命翰林学士胡俨为监国辅佐大臣,主学事。”
胡俨本来就是国子监祭酒,今年就有秋闱,明年有春闱。这派出监考,考取学子,都要跟他,还有礼部尚书吕震一起来商议。
而且,到了明春春闱,这考题还要朱瞻基来圈定。
接下来,六部主官分别任命为监国辅佐大臣,并没有漏掉任何一人,而被迁到左都御史的刘观,同样也变成了辅佐大臣。
他们七人都是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负责的也都是自己工作的范围。
但是,开始的三人,加上他们七人,总共有十一个人。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接下来,还有一份圣旨。
“擢升解缙为文渊阁大学士,兹命为监国辅佐大臣。主文事。”
上次白跑了一趟,今日在殿外候着的解缙,依旧一副文士的装扮,进了奉天殿。
从永乐十二年被朱棣关进大牢,他已经在朝堂消失了六年。
这六年来,他每日还能入宫,但是都是在古今经籍库当他的图书馆管理员,远离了朝政。
但是一味他教了一个好学生,哪怕已经被搁置了六年,仍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蹇义对于这个任命还是很满意的,解缙有些书生意气,其实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愣头青。
但是他的文采的确冠绝当世,如今的大明,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的文采有他高。
这样一个人来辅佐文事,充当殿下跟他们之间的联络人,比杨士奇那个老狐狸要好对付多了。
朱棣对解缙却没有太多好感,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在他看来,解缙这样的人,最好就是去教书,去写书,从政不是他该走的路。
但是他也知道朱瞻基的弱点是缺少文臣的支持,所以需要解缙这样一个招牌,所以同意了朱瞻基的意见。
但是封了解缙,所有人反而更激动了起来,因为辅佐大臣不可能是双数,只会是单数,现在有了十二个人,就还差一个人。
“兹命王彦为监国辅佐大臣,主宫廷事。”
许多人燃起的一丝希望迅速破灭,这次安排的顾命大臣,总体来说还是以稳为主。
除了一个解缙,其他人都是朝中内外大臣。
不过其他人也不心急,等到朱棣出征以后,再向朱瞻基投诚也不晚。
以朱瞻基的二十出头的年纪,最少可以稳定执政四十年,这可是真正的一时投靠,受益一生。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在接见了解缙之后,今日的大朝会就到了尾声。因为反对派被关进了大佬,今天的朝会举行的非常顺利。
文武百官依序离开奉天殿,但是十一位顾命大臣却被留了下来。
众人转到了谨身殿,在大殿中坐下,旁边还有几位内阁大学士。他们都是朱棣要带在身边的。
朱棣虽然出征,但是并不是说就不理政事。每个月,朝廷还要派人将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务,都一一禀报上去,遇到朱瞻基处理的不算妥当的时候,他还要重新决定。
不过,这只是一道程序而已,他如果到了帖木儿国,来回要半年,就是想要改变朱瞻基的决定,也已经晚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把朱高煦带在身边,真要是因为朱高煦惹了朱瞻基,被朱瞻基干掉,他也会心疼的。
在这场例会上,朱棣也开诚布公地与诸位大臣进行了沟通,要求他们精心辅佐朱瞻基。
而且从明日开始,每日早朝之后的午朝,就需要朱瞻基跟他一起来处理政事,其他大臣同样也要作陪。
一直到快散会的时候,蹇义问道:“陛下,那太子殿下那边如何安排呢?”
朱棣长叹了口气。“过几日他身体康复一些,就转到汤池别院去静养。”
众人明白了过来,这也彻底切断了太子想要参政,议政的路。
哪怕太子依旧留在京城,他除了能用太子的身份私下来压制朱瞻基,根本没有他议政的机会。
大臣们听了朱棣的安排,就不会受到朱高炽的影响,一切还是以朱瞻基的意见为重。
当朱瞻基的身影出现在了文华殿的门口,早就等在殿内的张氏和孙娴他们全部迎了出来。
张氏的嘴唇轻颤,用关切的目光在朱瞻基的脸上寻找着答案。
朱瞻基看着她,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张氏登时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而她旁边的孙娴等人,却不敢像她这样露出笑容来,但是一个个精神一振。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大朝会将要宣布一系列人事安排,重中之重就是朱瞻基的监国之位。
朱瞻基的位置稳了,她们的地位自然也就稳了。
“父王身体好些了吗?”
张氏还没有回话,朱高炽的内侍何纯就快步小跑了过来。“太孙殿下,殿下一直在等着你呢!”
朱瞻基跟张氏点了点头,随着何纯进了文华殿的偏殿。
这里原本是一处接见宾客的客厅,但是最近成了朱高炽的卧室。
今日朱高炽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虽然依旧躺在床上,但是已经没有那种呼吸困难的症状。
看到朱瞻基进来,他用手撑了一下,想要起来,连忙被旁边的太医劝住。
朱瞻基来到了床边,扶着他起身,让太医给他身后加了一个垫子,让他靠的舒服一些。
“尘埃落定了?”
朱瞻基嗯了一声,打发了其他人离开,房间里面只剩下了李亮一人,也守在了门口。
“英国公,杨荣学士他们辅佐孩儿监国。不过处理政事上,孩儿还要仪仗父王,望父王身体早早康复。”
朱高炽摇了摇头,面容平静,看不出有失落,似乎一切都想开了。“你来之前,我跟太医还在说。这宫里虽然安宁,却还不如在下马桥那个医院里面方便。那里各种医生都有,不管什么病,都能找到最擅长的人。所以我已经决定,下午就出宫,住到医院去。”
朱瞻基还欲再劝,他却又说道:“从医院出来,我就直接前往汤池农庄,今日我已经派人去那边打理了。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孩儿听着!”
“孔家,一定要慎重对待,只能怀柔,不能力压啊。”
(献祭狗皇帝的《回到明朝当暴君》,今天又一个白银大萌还专门瑟,气我。把他献祭了!)
第四十四章 联络
春雨贵如油,但是如果在赶路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雨,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二月的山东依旧还是万物凋零,地上少见绿色。连续几日的春雨让土路变成了泥地,就连马走在这样的地面上,也是经常打滑。
“褚大人,你常年生活在南方,没有见过北方的荒凉吧?”
褚松这个人本来就是八面玲珑之人,来到山东十日,他丝毫没有锦衣卫千户的架子,跟这一帮直肠子的山东大汉打成一片。
听见郝云中的问话,褚松笑道:“前几年我随殿下一起去过大漠,那里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北方。山东乃是富足之地,只需清肃吏治,要不了几年,山东就能恢复元气,可算不上荒凉。”
林三叹了口气说道:“这黄河不靖,难啊……”
褚松笑道:“殿下乃是英明雄主,早几年就已经在谋划治理黄河。待殿下亲政,这黄河终究会被治理好的。”
林三虽然想说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想到在京城见过的那个不可直视的英明太孙,又觉得什么困难在他面前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如丝的细雨虽然不算大,他们也都穿着蓑衣,但是这种随着雨水钻进身体寒气,却让人很不舒服。
几人骑在马上一边闲聊,一边前行,不一会就来到了一个不大的村子。
他们刚进村口,就蹿出来了两个大汉,他们原本气势汹汹,但是看清了马上的人,忍不住愕然了。“三姐,三哥,竟然是你们!这可是朝廷的马啊……”
王宣笑着说道:“马冲,你小子就没认出我来?”
那个叫马冲的大汉哈哈笑道:“你这个小猴子……这叫什么?对,沐猴而冠!”
“马冲,你大爷的,别仗着自己读了两年书就显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快去通知山寨,好酒好肉伺候。要不然,我家二姐,还不知道要嫁给谁了呢……”
马冲一下子冲到了王宣的跟前,扯着他的蓑衣就把他从马上扯了下来。“我警告你,你家二姐那是非我不嫁了,你在叽叽歪歪,我可不在乎你是我大舅子,别怪我大拳头伺候。”
褚松有些愕然,林三笑着说道:“这两个家伙自小亲热,两家也结亲了,比一般兄弟更亲密,喜欢打打闹闹的表示亲近。”
褚松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含笑坐在马上看热闹的唐赛儿。
哪怕在京城的时候没有感觉出来,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虽然众人都是以林三为首,但是这些人的核心却不是林三,而是这个漂亮,低调的小娘子。
他原本还以为是因为唐千的原因,但是众人虽然认唐千为师父,唐千此人除了拳脚厉害,性格木讷,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这个唐三姐能以二十岁的年纪,还是一个新娘子的身份,成为一帮大老爷们的核心人物,自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
褚松有些奇怪,自己是有心观察,加上有殿下提醒,有了先入为主的计较,才发现这个唐三姐不简单。
为什么殿下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四人中间,是以唐三姐为首呢?
殿下还真是神人啊,什么人在他面前都隐藏不住。
马冲跟王宣说笑了几句,才问唐赛儿道:“三姐,走,我们去山寨……”
唐赛儿道:“你去跟高大哥说一声,让他回村子来。去山里难走,也不方便。”
她看了一眼林三,林三立即会意地介绍说道:“这位是锦衣卫千户褚大人……”
马冲对唐三姐他们几人亲密,但是对褚松这个锦衣卫千户却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知道了褚松是锦衣卫,自然不提把众人带去山寨的话了。带着几人进了村子,来到了一户大宅院前。
村子里的农户大多是两间土屋,但是这一家却有一个大院子,房屋十几间,还有一圈大约两米高的围墙。
众人在门口下马,林三拿出了两枚当五十的铜币,递给了王宣。“猴子,你在卸石村这里熟,去买几只鸡来。”
王宣笑着说道:“十几文就能买一只鸡了,用不了这么多。”
马冲不悦地说道:“三哥,到我们卸石村来了,还要你花钱,这不是打我们大当家的脸嘛!”
林三笑道:“你跟猴子一起去,有话他跟你说……,还有,快请高大哥回来。”
虽然在来的路上,褚松看到了地里有不少农户在劳作,但是从这个村子的凋零情况来看,褚松也已经猜到了,这个村子的底细怕不是那么干净。
青州这里多山,这个村子就在山下,主要实力恐怕隐藏在山里,这个村子也就是一个门面而已。
褚松同时也好奇,为什么太孙殿下第一次见到林三他们,就知道他们在家乡的势力不小呢?
唐千被官府抓取劳役,他们这些人毫无办法,跑去京城告状。
不管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算不上有本事。殿下是如何知道他们在家乡的下层民间,隐藏了一股大势力呢?
而这个势力,到底是属于哪家的?
越是接触的多,褚松的疑惑也就越多。
这处宅院跟北方的大多宅院没有多少差别,难得的是家里还有个牛棚,显然是养了一头牛的,这算是个富户了。
不过褚松并没有看见女人,老人孩子也没有见到一个。
一进堂屋,褚松看到正堂挂着的两幅画像,心里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大半。这是两幅很普通的画像,一副是玉帝,一副是弥勒佛。
民间供奉玉帝的不在少数,供奉弥勒佛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将这两幅画像一起供奉的,那就只有白莲教了。
褚松不动声色,进屋之后,脱下了蓑衣,坐在了唐赛儿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七八个人围坐在门口,看着外面的细雨如丝。
林三这个时候开口说道:“褚大人,这些时日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褚松不知道林三什么意思,故意装作不知地说道:“林兄弟说什么来的?”
林三笑了笑说道:“太孙殿下从一开始就对我们另眼相看,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功劳吗?我都没有想过,自己原本以为隐秘的身份,殿下一开始可能就知道了。所以他才如此重视我等,并且愿意许以一城之主的位置。”
褚松看了看自己的三个手下,他们都是精悍之辈,除了绣春刀,怀里还有殿下专门赏赐的短筒火枪,所以并不担心掀台子之后的结果。
他笑着说道:“锦衣卫并不是无所不能,我也是直到进了这个堂屋,才隐约猜到了你们的身份。”
这一下,轮到林三和唐赛儿他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那殿下为何会对我们几个泥腿子另眼相看?”
“殿下乃生而知之者,行事岂是你我之辈能揣测的?不过,以我想,恐怕因山东出现了一位‘佛母’,殿下又见到了三姐本人,所以看了出来。”
唐赛儿皱了皱眉,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是没有想到漏洞竟然是在自己身上。
既然已经被褚松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她笑着说道:“既然殿下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却依旧支持我们,那就说明殿下对我们白莲教并不是要赶尽杀绝。”
褚松笑道:“既然殿下是要我们扶持你等,自然不用担心我们会违背殿下的命令。但是,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殿下胸怀天下,视天下万民为子民,我们还是不要给殿下增加烦恼,不知佛母以为呢?”
既然已经把话摊开了说,唐赛儿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我们白莲教都是穷苦百姓,求的只是有一碗饭吃,殿下能容我们,我们自然感激涕零。”
褚松的心也放了下来,轻松说道:“你们是没有去过西洋,这世间有千国万国,各色人等。除了我们汉人,还有黑的像鬼的昆仑奴,白的如同死尸,金毛绿眼的白鬼。
殿下常说:天下之大,我大明之小,我大明强盛,汉人就该占据那些肥沃的土地,占据最富足的金矿,让百族为我奴仆。把自己人当奴仆不算本事,把夷人当奴仆才是本事。”
这些时日,褚松在酒后,在无聊的时候,也经常跟他们谈起出海的经历,向他们灌输朱瞻基的一些心态。
所以他现在这样说,唐赛儿他们并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林三有些激动地说道:“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殿下既然对我等另眼相待,我等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此后自当为大明开疆拓土,守住极西之地。”
褚松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能如此,殿下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等,无论兵器,军马,粮食皆悉数奉上。挣下一份富贵,佑泽子孙后代,才不枉这一生。”
林三这次其实有一些冒险,但是这些时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既然要联络众人,这身份想要长期隐瞒是不可能的。
在京城殿下没有对付他们,这几个锦衣卫的特使来了几日,也没有表现出半丝敌意,所以他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把话说开了,以后行事说话就不需要再隐瞒。而且,想要拉拢更多的势力加入开拓极西的队伍,也需要摊开来说,只有让所有人知道朝廷是支持他们的,他们才更有信心。
不一会儿,王宣和马冲就拎着几只鸡进了院子,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四旬妇人,显然是被他们拉来做饭的。
那妇人手脚麻利,在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王宣他们已经杀了鸡。她把几只鸡丢进了开水桶里浸泡了一番,顷刻就把鸡毛都给褪干净了。
林三跟褚松讲着这处卸石村的历史,也让褚松知道了这处的重要性。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三十岁左右的壮汉,带着七八个青壮进了院子。他们虽然衣衫偻烂,但是精气神都很不错,与一般的村民差异较大。
林三他们见到此人,连忙起身,迎了出去。“高大哥,许久不见,兄弟挂念万千。”
褚松也站起身来,想着这个壮汉应该就是林三口中的高羊儿了。
高羊儿笑着抱住了林三,眼睛却看着身穿飞鱼服的褚松四人。“林兄弟前去京城,转眼这山东各地的贪官污吏就被一举擒获,功盖千秋啊!”
“不敢当,这次也是运气好,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次来寻高大哥,也是因此事相商。”
褚松这个时候也跟高羊儿抱拳说道:“你们兄弟许久没见,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切出外游览一番,欣赏一番四周景致。”
虽然外面还在下雨,但是褚松一挥手,三个手下也跟着一起出来。
高羊儿已经听说了这次来的有锦衣卫,还以为他们高高在上的,难以接触,没想到竟然毫无架子。
他这个时候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缘故,不过朝廷抓捕了不少贪官污吏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这次是锦衣卫主导,对锦衣卫还有一丝好感。
他向一个手下说道:“也快吃饭了,你带几位大人到村后的山洞那边游览一番就回来,不要走远。诸位大人,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褚松他们在一个青壮的带领下,到四周转了一圈,耗费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见到有人来喊他们。
褚松知道,这是林三他们已经跟高羊儿谈完,现在轮到他上场了。
跟这些人打交道,褚松并不担心。
他占据了大势,背后又朝廷支持,只要他们不是一心造反,这去极西博一个出身,算得上是一条阳光大道。
再次回到这个院子,高羊儿的态度果然亲近了许多。请了褚松坐下,就向南跪下,磕了三个头。
随后起身道:“我高羊儿虽然只是乡野村民,却也知道太孙殿下从南洋运粮,救了无数百姓的命。这三拜是我替活命的百姓拜的,也是我高羊儿心甘情愿拜的。”
褚松请他坐下笑道:“待回了京城,我一定跟殿下实话实说。”
高羊儿坐定,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许诺,这去极西,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就以城土,爵位相封。只是不知这只是针对林兄弟,还是我等皆是同等对待?”
褚松跟林三笑道:“我知道林兄弟身上揣着极西地图,不如拿出来我再讲解一番。”
董彦皋立即起身,将内侧的一张八仙桌搬到了门口,几人将椅子撤开,就站在了桌子旁边看着地图。
褚松指着北地说道:“这北地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密林和沼泽,还有万里冻土。靠种地,在那边很难生存,主要还是靠狩猎和养殖,另外还有开矿。
殿下许诺给林兄弟的唐林城附近,就有一座金矿,而这片比大明还要大两倍的吐司上,金矿显然不止这一座。凡是我大明子民,只要肯过去,并且在那边站稳脚跟,我朝廷就会协助建城,并且将当地分封。
若是有矿山,需要我大明驻军,需要贡献七成税收,若是不需要我大明驻军,只需要贡献三成税收。
而种地不需要缴税,凡是自己开垦的土地,最少十年内,朝廷一分税金也不要,更不需要服役。
而朝廷不仅会开通商道,跟你们交易,还会在你们遇到大敌的时候,出兵相助。”
褚松的手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说道:“这里有一条山脉,南北通向,只要沿着这个山脉建城,朝廷都会大力支持,凡是有能力建城,一律平等对待。
再向西的金帐汗国境内,还有一条河,当地人称之为伏尔加河。不过那里已经是金帐汗国的腹地,凡是向那边进驻,哪怕有矿,朝廷一分税也不会收。”
高羊儿显然已经听林三介绍过了,又问:“朝廷给我们提供刀枪?”
“第一批当然是免费的,不过以后想要,就要通过交易来换取。但是朝廷售卖给你们的刀枪,也不会高价,只会平价换取。”
“听说那金帐汗国的头领都是跟我们长的差不多的蒙元人,如果我们拉拢他们呢?”
褚松呵呵笑道:“只要你有本事让他们听话,朝廷自然也会给他们封爵。”
高羊儿点了点头,扭头跟林三说道:“林兄弟,能干!”
林三笑道:“自然是能干,所以兄弟才会来找高大哥。稍晚,我还会去莒州,即墨,诸城等地,将杨大哥,王大哥,白大哥他们都拉上。
你我兄弟有了朝廷支持,没有后顾之忧,拉拢一支上万人的队伍不是难事。我们先去极西打拼两年,站稳了脚跟,就能将家眷都接过去,以后在极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逍遥自在。”
褚松心里一紧,没有想到他们这帮人竟然有如此威势,口口声声就说能拉拢上万人!
这白莲教,还真是有些深不可测啊!
不过,这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对朝廷来说,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草鸡瓦狗,人数再多也抵不过大军的火枪。
他又在担忧,将这些人全部放到极西去,真的不怕他们将来造反吗?
但是想到太孙,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是不必要的,殿下英明神武,恐怕早就想好对策了。
敢用这些人,支持这些人,殿下自然不会怕他们造反。
有了共同的利益,高羊儿现在对褚松没有了一丝敌意。待端上来了一大盆炒好的鸡肉,就着他们带来的酒,就开始大吃了起来。
敬了褚松一杯酒,高羊儿把话题谈到了山东的局势上来。“最近朝廷抓那些贪官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在兖州发生了一件稀奇事,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
褚松笑着说道:“可是竟然有人到衙门去把孔家给告了?”
褚松虽然前几日一直在蒲台县,前日才来青州,但是有遍布山东的锦衣卫暗线,他对外面的情况也很清楚。
海军把总马德钟回乡上坟,却发现爹娘的坟茔竟然被孔家给挖了。
更过分的是,孔家并没有人把尸骨收敛,而是装作不知,糊弄了过去。
而现在,马德钟直接到曲阜县衙把孔家给告了。
孔家在山东,那可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山东上下哪个官员不是崇着孔家?
曲阜县衙根本不敢接这个案子,转到了兖州州府,州府也不敢接,转到了山东布政司。
偏偏这个时候,朝廷将山东官场,几乎所有没有接收南洋粮食的官员全部抓了起来,准备押解到京城去。
所以这个案子,闹的虽然大,但是现在有点无疾而终的趋势。
那马德钟身负皇命,不能在山东久待,据说他的船,就是押送山东官员的船之一。
但是他也放下了话,待回到京城复命之后,会再次回来告状,就是为寻一个公道。
高羊儿叹道:“那孔家乃是圣人之家啊,怎么会做出强占良田,挖掘人家祖坟的事儿?”
褚松笑道:“圣人是圣人,不过这子孙后代嘛,就不一定了。想我太祖皇帝,当初不过是一个放牛郎,如今朝廷内大臣,不少都是穷人出身。而那些过去前年辉煌不已的家族,还有几个存世的?”
“这么说,孔家挖人家祖坟是真?”
看着众人好奇的神情,褚松点了点头说道:“证据确凿!而且那曲阜县令用朝廷劳力为孔家挖渠,罪加一等,这次也被押到京城去受审。”
自从知道孔家参与了抵制南洋运粮的阴谋,褚松对孔家可就没有了一丝好感。
这是什么圣人家族?为了把粮食卖的价格高一点,就不让南洋粮食运进来,不顾数十万连饭都没的吃的百姓。
这等见利忘义之辈,愧为圣人之后。
虽然山东这里的百姓一直对孔家尊崇,但是他又不是山东人。而且,他也不是那些儒生,还不至于把孔家也给供起来。
不过这一帮山东人都觉得不能接受,似乎圣人之后,就应该也是圣人才对。
高羊儿叹了口气说道:“这可是孔家,是我大明,是我山东的门脸啊!”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猜测着朝廷会不会大动干戈。
褚松笑了笑,看他们的意思,似乎觉得应该从宽处理,不要太苛刻孔家了。
但是在褚松看来,孔家参与了抵制南洋粮食,这次她们就落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