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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随斋     明月斜txt下载     明月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赌得黄庭两卷归

    郭芒举目四望,瞅瞅凝尾草在何处,盘算着万一谈不拢,拔草便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夜深无月,看不真着。只有亭中亮着两盏香烛,香烛火旺,灯烛通明。旁边端坐一人,正在闲敲小案。

    李逸风走上前去,嘿道:“觞客子,客人来了”。

    觞客子打了个哈欠,微微抬起头,斜视了几人一眼,却不说话。

    江山暗道:此人好生没有礼貌,亏地“觞客”之名。待借着烛火看清对方姿颜之时,却一时呆了:只见那觞客子虽弱不胜衣,然眉若山横、体度修长。眼若春星,澄如一泓秋水;昂藏如鹤,逸如十里春风。

    单论相貌,觞客子不及林少,甚至稍逊李逸风。但举坐之间,透出的气质却超绝出尘,亦贵亦雅,亦儒亦侠,亦禅亦道。江山平生所见,以丰姿卓越而言,眼前这人,可谓一骑绝尘,就算林少,恐也瞠乎其后。

    桃花眼、两目方相、坐如龙卧、身修长、骼疏瘦。冰鉴观人,觞客子是标准的文曲之像。

    江山先前虽口言没把握,实则还是七八分信心的,此时一观觞客子文曲之貌,心中顿时一紧,生了几分忐忑。

    当下行了一礼,口称:“见过居士,在下古城学子江山,深夜拜访,实有燃眉之急。心怀周章,请莫见怪”。

    觞客子斜眼看了江山几下,竟露出一丝微笑,少了几许冷漠,自语了一句:“溟蒙藏拙像,潜跃只在一缘之间。古城还有这般人,有意思”。

    站起身来,道:“江学子,前因李居士已告知,夜来无事,欲雨沉闷,文赌一局,也是乐事。习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星相医卜、奇门五行、算术韬略,你随选三样吧,三二胜”,说话直截了当,却又狷狂之极。难怪李逸风言他是个狂生,果然不可一世。

    江山性子寡淡,亦不放在心上,只道:“居士是古城之客,又是不才冒昧请教,还请居士出题吧”。

    觞客子摆摆手,笑道:“素闻古城有文都之称,此来大半载,也见了不少名流,一试之下,好生失望。由你选题,此赌局还有几分意思,否则...嗨”。

    言下之意十分明朗:我还没发力,他们就倒下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让你先手,赌局才有悬念,我若先手,胜了没意思。

    这句话已不止轻狂,已然放荡不尊。辱已,江山可忍,辱古城引以为傲的文统,孰不可忍。

    江山眉毛飞扬,一展衣袖,摊手淡然道:“居士说笑了。既各自拘执,不若尊常规吧:前两局各出一题,若一人全胜,自无后话。若僵持入第三局,便烦请李兄出道题目,两人同试,好做决断”。

    觞客子洒然道:“如此也罢。《刺曰》有云:偏持腰骨相抗,不为面皮作缘。江学子风骨嶙峋,亦是我辈通病,可耶”。突又问道:“江学子有何雅物相抵?”。

    江山一愣:对啊,文赌,文赌,也是赌,自己赌注何来?一时哑然,尴尬而立。郭芒踏前一步,大声道:“他若输了,我免费给你们庵中送三年柴火”。

    觞客子失笑道:“我要柴火做甚,这漫山遍野...咦”,眼神直盯盯瞧住郭芒腰间的黑色铁刀,语带惊讶:“你怎会有此刀?”。

    郭芒提起刀随意挥了挥:“这破刀吗,在我朋友家顺手拿的,卖相不错,砍起人来却一点不方便”,说着话怪笑几声,故意唬吓一下对方。

    李逸风真个退了两步,生怕这粗人一言不合就砍人。觞客子面色如常,反斥道:“荒谬,此刀怎可用来砍人”。

    郭芒大笑:“刀不能用来砍人还有个毛用”。

    觞客子摇摇头,一副见了焚琴煮鹤、临窗骂雨的煞风景模样,指着黑色铁刀侃侃而谈:“此刀名为警恶刀,世间只有三把,一把在当今太子李尤府中,一把在大漠平天城,另一把失落十几年不知去踪,想不到今日得见,却流于庸人之手,实乃可惜”。

    郭芒啐道:“什么玩意警恶刀,连刀锋都没有,要不是临时用地上,老子才懒得使它呢”。

    觞客子皱眉道:“跟你说了,它不是砍人用的。此刀出入道途间佩之,若前有恶兽、盗贼、凶徒,则所佩之刀铿然有声,似警于人也,故名曰警恶刀”。

    郭芒又哈哈大笑:“屁话,今天老子就碰上一妖贼,这破刀摆在架子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觞客子闻言又仔细看了看那把刀,点头道:“那是当然,神物有灵,易主时需滴血相通,方有奇用。我观此刀,光华暗淡,恐前任主人已亡,不受精气。而今藏刀之人应不知此间法门,空置于架上,以致日渐萧离,泯然于凡物也”。

    江山耳听觞客子娓娓阔论,心中又是一沉:林少眼界高奇,自己通读杂书,见此刀时皆不以为意,而觞客子一观之下,便认出详细,至于来历、用途、法门亦是剑决浮云,如谈寻常。心中更生出几分忌惮。

    郭芒挥了几下刀,“吧嗒”丢到案上,指着刀道:“就以此刀为赌注,赌你那狗尾巴草”。

    觞客子笑笑:“那你倒是吃了血亏”。

    血亏的意思一是吃了大亏,二是亏地血本无归,觞客子一语双关,不再理会郭芒,面向江山:“你先请吧”。

    一人一题,如此谁先都不失公平。江山微一沉吟,缓缓道:“昔年,异族大儒纳兰饮水与古城先贤凤九先生在无定河畔萍水相逢,对酒风前,坐而论道。辩至天明,长袖挽别之时,凤九先生轻吟出一首叠字回环诗:

    贪饮水时欲晨炊,

    时欲晨炊烟寂归。

    炊烟寂归凤九霄,

    归凤九霄贪饮水。

    不仅嵌入了饮水、凤九二名,且契合晨时离别不舍之情,又暗暗小戏了一把纳兰。纳兰闻听大笑而去,若干年后,自叙有言:无定河畔,遇凤九,输其一手诗文,快哉!”

    说到此处,江山顿了顿,正色道:“觞客子居士,君虽风流,然古城自有传承,毓秀钟灵,十步芳草。今可叹凋零,风骨却是有的,晚学江山,以叠字回环诗向居士讨教一二”。

    郭芒在一旁暗笑:书呆子见缝插针损人的能力真是日见长进啊,那觞客子轻狂之下小瞧了古城文统,书呆子便借出题的机会讽了对方几句:不是你牛逼,是你来错了时候,早生几百年,你来试试看,一酒瓶丢出去能拍死三文豪,纳兰都曾跪过,就问你怕不怕?

    觞客子抚掌一笑:“有胆识,有难度,有意思”。

    须知,这文赌,以飞花令、彩云令这类酒令难度最低,一般为好友席间赌趣,对联次之,斗诗难度已算相当之高。江山又选了诗中最考究腹中沟壑的回环诗,临场而作的回环诗,可以稍出格律,但必须才思敏捷,才能一挥而就。至于像凤九先生连嵌两名、契合场景、暗含调戏的回文诗,可算妙手偶得,因此连纳兰饮水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叹服而去。

    江山一出题便将难度拔到最高,也是含了一口书生气,欲一举击碎觞客子的狂傲。不想觞客子一脸云淡风轻,好似并未放在心间。

    江山收敛心神,请道:“在下占了先手出题,请居士即景命题吧”,互点命题,最为公平。觞客子也不客气,随意道:“过几日即是重阳了,便以重阳为题,一炷香时为限,江学子,请吧”。

    李逸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闲着没事,庵中余者不多,香倒随处即是,顺手取了一香炉,点了一炷细香,插在炉中。

    烟起,人静。觞客子又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转到花圃当中,折了一朵冷白色的山茶花,回到亭中,拿起案上一柄烛剪,从容修起花枝来。

    江山眉宇紧蹙,口诵心惟,将关于重阳的诗词在脑中全然过了一遍,梳了格律、定了韵角,却无有相合之处。关心则乱,乱中失常,又值酒后初醒,江山一时头绪皆无,眼见一炷香下去了三分之一,心中愈急。连忙闭目,清空脑中所想,走到后园倚山之侧,睁开双眼,俯目下视,冷风袭面,心焦渐去。

    几阵阳雁嘎叫之声划破寂静,几点凉雨跌出天幕,江山心头豁然灵感开至,低思少倾,开口道:“有了”。

    觞客子依旧修着花枝,头也不抬,淡然道:“哦,念来听听”

    江山一手负后,一手横腹,清吟道:

    “满城凉雨洗重阳,

    雨洗重阳雁横江。

    阳雁横江弄秋水,

    江弄秋水满城凉”

    李逸风闻听高喝了一声“好”,郭芒虽然不懂,也傻乎乎跟着喊了一声,喊完低声问李逸风:“喂,好在哪?”,李逸风正色道:“我听不太懂,想来自是不错”。

    觞客子点点头:“嗯,稍稍流于刻意,总体还行。你命题吧”。

    江山见觞客子如此托大,心中略有不悦,却也不愿点个偏僻的景致故意刁难对方,失了磊落。指着觞客子手中的山茶花道:“居士折花而修,必是懂得花语之人,便以花语为题,居士请了”。

    觞客子微微一凝,露出好笑的神情:“你,确定以花语为题考我?”

    江山颔首不语。觞客子轻叹一声:“不知道你是敞亮,还是...哎”,李逸风见他叹气,以为被难住了,心中高兴,笑道:“我换柱香”,说着话就欲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细香拔掉。

    觞客子淡淡道:“不用了”,几人同时一愣,只见觞客子一边轻轻修剪了几下山茶花枝,一边浅语:“山茶花的花语有谦让、清幽、风趣、高洁、闲雅之意,我却独喜其中风、雅之情,余者以剪修去,方合我心”。拉开案上的一盒玉匣,将修剪成形的山茶花枝放了进去。

    起身,如弦歌之声,似浅酌低唱:

    “一笺花语藏玉匣,

    语藏玉匣隐风雅。

    匣隐风雅凝心间,

    雅凝心间一笺花”

    郭芒惊呆了,他惊呆了不是因为听地懂,是因为看到李逸风呆了,李逸风呆了也不是听地懂,而是看到江山呆了。至于江山,是真呆了:从他命题,到觞客子信手成诗,那香灰只落了一次。平生只闻七步成诗、叉手成词,而今真见,江山顿觉一股寒意直冒脊梁,仿佛比今晚所看到的妖术还要可怖。

    若只是快,也罢了,江山命题为花语,案上有玉匣,觞客子言“只喜风、雅”、“方合我心”。花语、玉匣、风雅、心间...眼底所有的情景皆揽入诗中,绝妙之处直追凤九先生。而称江山那首重阳诗“稍稍流于刻意”,丝毫不过分。

    江山呆立片刻,由衷长叹一声:“居士真旷世神才也!第一局,在下输了”。

    觞客子微微一笑:“诗词乃小技,不足挂齿。何况占了命题的便宜,嘿”。

    江山本来心怀李慢慢之事,打算速战速决,匆忙了却。此刻受挫,反而冷静下来,遇大才岂能失臂交之。吁出一口闷气,不受觞客子言语左右,坐到案前,浅笑道:“第二局,居士请出题”。

    觞客子看了江山一眼,暗暗点头。口道:“我对文字之戏素不甚喜,只是闲情玩玩罢了。不知,你可通道玄之经和易理之术?”。

    江山道:“略懂”

    觞客子道:“如此,第二局,我就和你论一论易理和道经,可应允否?”

    江山点头:“居士请赐教”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同时随手去收拾桌上修掉的花朵枝叶,动作如出一辙,皆是一愣,遂相视而笑:看来对方也是有强迫症的性子。

    觞客子轻语:“《易传》云: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两仪为阴阳,阴阳**而万物生也。《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皆知:一为太极,二为阴阳,为何此间,除了二还非要再经由三才能生出万物?”

    江山闻听,面容古怪,问道:“你,确定以此为题考我?”

    觞客子颔首不语。江山如悬河脱口:“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清一浊,与和具行,天人所指,未有形朕圻谔,根系于一,受命于神者,谓之三。三以无,故能生万物。‘三’即‘太和’,太和所谓道,中含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相荡、胜负、屈伸之始。又《太玄》有云:玄有二道,一以三起,一以三生。即:一玄覆盖三方,聚同九州,枝别二十七部,分正八十一家,宇宙万事万象,无不包络其中。因而,此之‘三’”,或称‘和合’,才是万物化生的本性。”

    觞客子神情渐渐肃然,手扶案间,身体前倾,沉吟道:“难得你知晓‘和合’为物,佩服。然,可有何己见?”。李逸风在一旁讶然,这狂傲的觞客子竟道了一句“佩服”,而问之“己见”,已不是考究,而是探讨、切磋之意。

    江山胸有定见:“《道德经》提出的‘三’指变化,《太玄》提出的‘三’指变化之和,又高出一个层次。后世之人又言之一道、二阴阳、三和合,三位一体,方为真正是洞悉万物化生之秘。然,窃以为,‘和合’才是第一性,是万物本源的根本属性。道至简,如婴儿初生;阴阳变幻,如孩提成长;和合万物,人始知世界”。

    江山定然直视觞客子:“我以四字,概括和合,便称阴、阳、御天”。

    “阴阳御天”觞客子不住点头,面有沉思之色。半晌,轻轻一叹:“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起身,笑道:“这一局,你赢”。

    “赢了?”郭芒摸摸脑袋,问李逸风:“怎么赢的?”,李逸风沉思片刻,肃然道:“江兄说了三百五十三个字,觞客子只说了一百四十二个字,因此,江兄赢”,郭芒忍不住赞道:“你他娘数学真好”。

    江山不卑不亢:“谢过居士”,又道:“这第三局,烦请...”,觞客子一拂衣袖:“不用了。今夜闻君之道,十分酣畅,如美酒入腹,须得一时半会消化消化。凝尾草独生更聚活气,已移植到那块悬空之石一侧,你们去取吧”。

    郭芒和江山闻言大喜,江山连声称谢,郭芒豪笑一声,指着警恶刀:“既是平局,就以此刀换凝尾草吧,我们兄弟行事,绝对公平”。

    觞客子晒道:“警恶刀虽是稀奇,我却也不放在眼中”,说着转身便走,李逸风在后面怒气冲冲问了句:“喂,那你为什么把我的花草和珍藏都拿走啊?”。

    “你那些玩意太普通,平时见得少,这个解释满意吗?”一语落音,人已踏入厢房。

    “这狂生!”李逸风一拳砸在案上,痛地一个激灵,也气呼呼回了厢房。

    郭芒刚才眼神四扫,早已瞄到了凝尾草,一个箭步冲到悬空之石旁边,一小方花圃中,凝尾草草身根根竖起,仿在吸收天地精华。江山也行到近前,见那巨石悬空自成,迥出山腰。下视群山,竟见到远方有一些光亮,在别处山脉若隐若现。不仅好奇道:“咦,那是什么地方,不似人家呢”,郭芒拔了一把凝尾草在手中,淡笑道:“栲栳峰,善谋堂”,笑声却似天边滴落的凉雨,透出阵阵冷意。

    郭芒将草揣入怀中,警恶刀别在腰间,和江山出了扶花庵,在夜雨中下山而去。

第四十七章 闲敲棋子落汤鸡

    疏雨敲窗,滴落在心湾,轻灵空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夜风入阁,浸归于衣襟,浮生若梦。

    李慢慢好似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悠悠醒了过来,耳听雨声,身觉寒意,方知流年未亡,夏日已尽,青木时代就此一别。

    “你醒了”林少坐在石案旁,闲敲棋子:“弈一局?”。

    李慢慢慢慢起身,慢慢伸手接雨,慢慢擦了把脸,又慢慢坐到了林少对面。

    林少不说话,执白率先,左下角发难,李慢慢黑子寻常而出。第三手时,白子起跳,五手逼住,黑子挂角,白子七手、九手当即封锁,果敢异常。李慢慢黑子行稳,但开局压在低位,颇为憋屈,十八手时跳起,白子大飞,黑子再度脱先拆边,黑白两子始入均衡。

    林少笑道:“看来你围棋水平比五子棋胜出不少”。三十五手时白子跳,得利。四十三手尖顶,黑子不肯损实地,应手治孤,显是信心十足,只是一时显地尤为困苦。

    李慢慢停子,看了看棋局,道:“倒似周东侯和黄龙士弈乐园第二十五局”。

    “那一局巧和”林少白子继续展开攻击。

    李慢慢稳守,局部反攻,笑道:“黄龙士执黑让先,总体还是占优的”。

    “只可惜,黄龙士享年不永”林少紧盯棋盘,对方黑子次序井然,白棋一时气很紧。

    “但我好像还活着”李慢慢黑子尖,左下开劫,棋力臻微入妙。

    林少应了一手,笑笑:“不算全活”,白子压,转战上方。黑子扳,强势无比。白子断,双方进入火热之态,算力全开。

    李慢慢两子强棋,欲一举击溃林少,口道:“你们谁惹的麻烦?害我背锅”。

    林少兵来将挡,白子挂好次序,笑问:“为什么不是你的麻烦?”。

    黑白两子皆强硬,双方欲对杀。

    李慢慢道:“我的麻烦若来了,只有死,或者活,没有半死不活”,黑子做眼,白子挡,黑棋被吃,但白子也只有一眼。

    “不管谁惹的麻烦,总有人去平事了,嘿”林少白子破眼,上方有眼双活,棋势直往和棋上走。

    白棋破掉黑棋上方阵势,但黑棋外围走厚,总体得失相当。李慢慢又道:“郭芒鲁莽,江山文弱,你为何不随去?”

    “为帅者,需稳居帐中”林少白子反击。

    李慢慢黑子强行断上去:“懒就直说”。

    林少嘻嘻一笑:“你不懒?”,黑棋中腹围出不少目数,白棋挡大,局势开始胶着。

    “我只是慢,不懒”李慢慢打劫,威胁白棋,却过于急躁,有些失机,遂守住右上。

    林少不为所动,白子中腹消长要点,黑子应,白棋再回左下争劫。黑子再提劫时,白子稳拿利益,林少看清劫材。道:“也是,这么大别野,就一个人住,若不勤快点,还不成了狗窝。只是,你把屋子弄地这么好看,为何出门老是穿件土掉渣的灰色衣裳?”。

    李慢慢轻叹一声:“有种高雅,是因为寂寞;有种低调,是为了生存;有种人生,只想着和棋”,黑子扳,白子夹强手,后十子,黑棋型定。

    “看来你惹的麻烦还真不小”林少白子提劫,黑子刹住,守住右上角。

    李慢慢停住,抬头看了一眼林少:“你从帝都来?”。

    “你的麻烦在帝都?”白子提,林少反问。

    局面微妙,双方打劫着意抢拼官子。

    李慢慢犹豫了一下,点头:“是”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并非你洗脸时脑子进了水,而是那个不熟悉的人你莫名其妙地瞧着顺眼,这叫是传说中“眼缘”。眼圆的林少一向很有眼缘。

    林少睁着圆圆的眼睛笑了:“你放心,我只是一个陪你聊天陪你下棋陪你度过寂寞长夜的安静美少年,对你的兴趣绝不比刚才那一顿火锅多上多少,你莫自恋”。

    白子扳,黑子扑,不让白棋脱手,白子又扳,未补活,却威胁黑棋下方。

    “我知道,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下棋了”李慢慢提黑子,冷静异常,此时如点杀白棋,外面需打劫,黑棋官子将受损。

    “那你紧张什么?”林少翻了个白眼。

    李慢慢又叹道:“因为我露了个破绽”。

    “什么破绽?”林少白棋下边一路粘是先手。

    “天赦令”李慢慢道。黑子粘劫,白子补活,棋局进入官子收束。

    林少恍然若悟,微微颔首,略带佩服语气道:“丹书铁卷赐之人与用之人需为一人,天赦令秘赐,只管用处,不论出处,这一点而言,天赦令价值更胜丹书铁卷。如此珍宝,你给了郭芒,倒真是慷慨啊”。

    “那玩意对我没用”李慢慢看了眼棋局,场面非常细,胜负一直未见分晓。

    “没用?”林少奇道。白子行了一巧妙,逼迫黑棋退让,又过十几手,白子先手粘劫。

    左边的争劫已无意义,黑棋总是要补一手。李慢慢补棋,淡然道:“若有用,我岂会在这半死不活”。

    “有道理”林少哈哈大笑,一指棋局,道:“好似还真个下和了”。

    单官收完,全局完毕。双方在上方有个有眼公活,数子黑白各一百八十子半,而双方都是四块棋,“还棋头”也相互抵消。这盘棋,砍杀并不激烈,官子收束细腻,巧成和棋,甚为罕见。

    李慢慢怔怔瞧着石刻棋盘:“人生如棋,便好了”。

    林少收着棋子,笑道:“若你的棋艺高于对手,还不想和就和,但又岂会就此甘心以和而终;若你的棋艺低于对手,苦求一和,命运却掌握在他人一念之间。这才是最苦恼的地方吧”。

    “有道理!”李慢慢叹道:“为何你总是那么有道理?”。

    “因为我喜欢喝鸡汤”

    说到鸡汤的时候,两只落汤鸡从远处直奔小楼而来,林少在临风阁上喊了声:“这呢,上来”。

    郭芒和江山推门进了庭院,抖了抖身上雨水,上了三楼。待看到两人悠哉乐哉饮着热茶、盘坐笑语时,江山愣了,郭芒怒了。

    郭芒一指李慢慢:“这他妈像是要死的样子吗?”。

    “回光返照,喝完这杯茶我就死给你看”李慢慢难得露出嬉耍的神情,好像瞧着两人狼狈的样子甚是畅快。林少倒是一时微微佩服他:这货的心性比茅坑里石头还硬,心思比茅坑里那啥还浑浊,看不透彻,更不能搅,越搅越浑。

    “搞定了吗?”林少举杯饮了一口热茶。

    郭芒从怀中把凝尾草掏出,丢到林少面前。抠着鼻子,得意道:“废话,老子出马,什么事平不了,要不是这书呆子强出风头,和人文赌了一场,也不至于误了时间,赶上一场大雨,妈的,真背”

    林少拿起凝尾草瞅瞅:“嗯,是它”,又随口笑道:“书呆子竟然还会和人相赌,真是狗急跳墙了哈”

    江山赧然:“间不容发,强与觞客子居士赌了一场”。

    林少一口热茶差点喷到李慢慢脸上,瞠目结舌:“尼玛...你...你与觞客子文...赌,赢了凝尾草?...我靠!”林少说话虽不像江山那般文雅,但也很少像郭芒满嘴鄙俚,更很少像李慢慢一样结巴。

    江山不敢居功,摆手道:“约为三局两胜:第一局我出题斗诗,互点命题,嗯,本来我还是蛮有把握的,不想一试之下,方知云泥之别”。江山长叹一声,似介怀,似钦佩,似失落,或兼有之。

    林少一脸兴致,问道:“你和他互点了什么命题?看你的样子好像被碾压、完爆、吊打啊”。

    “一点没错”江山苦笑:“叠字回环诗,他以‘重阳’为题,我匆忙之间题了一首,虽不精妙,也算差可。待我以‘花语’命题,觞客子竟掀髯便就,叉手辄成,成诗之迅捷,诗意之玲珑,诗骨之风雅,有若鬼斧神工,文曲临世”。

    “你以花语给他命题?”林少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片刻,勉强挣扎着起身拍拍江山肩膀:“讲真,你输地一点不冤”。

    江山一脸无辜的神情:“你认识他?”。

    “略熟”林少眨巴眨巴笑意盎然的眼睛,又问:“三局怎会打平?”。

    江山道:“第二局,他以道、玄之论与我探究,也是我运气好,所问‘和合’恰与阴阳御天术本源相近,我占了久有所思的便宜,脱口叙论,觞客子许是谦逊,让了一局,方才蒙混过关”。

    “谦逊?”林少一脸不屑:“你把这两字贴他脸上问问他可认识”,又猛地哈哈大笑:“这厮是真输了一局,嘻嘻,我在这破地输了一阵,他也输了一阵,这下可太好玩了”。

    江山又道:“第三局未比试,觞客子就把凝尾草给了我们,郭芒拿警恶刀与他相换,他也未取,果是个轻狂又清高的奇人啊”。

    李慢慢斜了一眼郭芒:“大哥,你拿我的刀装豪气起码也吱个声吧”。

    郭芒直接提着茶壶喝温茶,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等你死了这刀给你陪葬”,放下茶壶,把身上雨水挥了李慢慢一脸,哼起小调:“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

    李慢慢笑道:“我坐在家中,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人黑了。你们三谁惹的麻烦?我背地锅,还嫌我没良心”

    郭芒一指林少,林少一指江山,江山一指郭芒,同时道:“定然是他”。

    李慢慢摇了摇头:“白首相知犹按剑,古人诚不我欺也”。

    郭芒手还指着林少,丢锅道:“我和江山好歹还出了力,这厮就懒在大别野中喝茶享受,什么事都不干”。

    “谁说我没干事?”林少哼了一声:“我趁着下雨,把衣服洗了,又以无上内力分分钟把衣服烘干。为帅者,首运筹,次后勤,你们不懂”。

    郭芒竖了一中指:“你洗不是衣服,是寂寞”。

    林少嘻嘻一笑:“不会洗衣服的少侠不是好主帅,不会砍柴的莽夫不是好厨子,不会喝酒的书生不是好奸商,不会吹牛的土豪不是好画师”。

    几人被他绕晕了,懒得理会,依次下了楼,可可正蜷卧在楼梯口,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猛翻起身,兴奋地直扑向李慢慢,李慢慢笑道:“没事,没事了,被蚊子叮了一下而下,你继续睡”,可可卧了下来,脑袋一垂,顿睡地香甜无比。

    衣服果然烘干了,随意搭在长几上,只是皱褶许多,好似真不是挂着拿火烤干的。江山不禁叹道:“武学真是神妙。林少,以内力烘干衣服,修为大概什么水平才能达到?”。

    林少想了想:“大约相当于你们念书人读到三字经中‘玉不琢,不成器’的水平吧”。

    “那岂非是入门级水平?”江山瞪大了眼睛。

    “本来就是”林少点点头,又没好气道:“哥先前用内力给这画画的疗伤,恢复了几个时辰,才恢复这么一点,还想着把你们衣服烘干,如此伟大的情怀,竟然被人说什么事都没干。良心有木有?”。

    江山拿干布擦了擦身上,换了自己的衣服,笑道:“是,你想地周到,多谢了”,郭芒也换了衣服,却发现好像有点紧,自语道:“妈的,这衣服怎么瘦了?不会洗衣乱整,都缩水了”。

    林少竖起中指:“是你他妈的晚上又吃胖了好不好”。

    李慢慢狐疑地瞥了瞥林少:“喂,你真的就恢复这么一点内力,不是又找托词偷懒吧?”。

    林少面无表情,寻了寻四周,拿起果盘里一颗桔子,递给李慢慢,又掸了掸他的麻布灰袍,拍了拍了腕上的皮肤,替他把了一下脉,沉吟不语。

    “这...什么意思?”李慢慢被他神秘兮兮地样子弄迷糊了。

    林少淡然道:“我有桔、麻、脉、皮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芒在一旁坏笑,江山和李慢慢则在发愣,显然一时没有领会这个江湖俚语。林少骂完,心中快活了许多,一脸正经道:“真就恢复了这么点,对了,郭芒,等会天亮你和书呆子继续去寻剩下两样东西,我在家中睡...呃,保护这死画画的,关爱空巢老人,人人有责”。

    “不用你保护”李慢慢说完这句话,慢条斯理地走进放满衣物的起居间,排开靠墙的其中几件,向墙壁一处拍了一下,“轰隆”一声,墙体分开,一条幽暗的石梯悬在当口,蜿蜒向下,竟是一处机关密道。

    “我操,狡兔三穴啊”郭芒吓了一跳,难得用了一成语。

    “看来你惹的麻烦还真不小”林少喃喃自语。

    “悬魂梯?”江山看了几眼回旋而下的石梯和挂在壁道上冥蓝光芒的鲛油灯,两眼放光,就欲上前一探究竟。被林少一把提了回来,指着第三阶石梯道:“踏板机关锁,你一踏下去,后人若进来,便会引发重重机关。这暗道,只能一人进,你若进了,不知出来的诀窍,只能困死当中”。

    江山闻言一身冷汗,不敢再乱动。李慢慢挥了挥手:“你们要是找不到救我的东西,便一把火把别野烧了”,提脚进了暗道,少倾,墙壁一合,浑然天成,不着意看不出任何痕迹。

    郭芒一边把衣裳重新挂回去遮掩机关门,一边嘟噜:“现在就想一把火烧了这狗窝”

    三人回了正厅中,夜雨天,时辰不甚分明,江山想起李慢慢书房中也有个沙钟,进去看了下,出来打了个哈欠:“寅时四刻,还可以睡一会”,一打眼,发现两人各占了一个椅子,窝在其中,腿架在长几上,睡地比可可还香。

    江山身子骨弱,冒雨来回赶了二十来里路,困倦之极,和着衣服,靠墙而卧,小楼听雨,沉沉睡去。

    窗外,灵雨滴答,细微的声音,回荡在古城夜空之中,韶光流转,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四十八章 桐落湾的盛少爷

    醒时,江山觉得周身发冷,头晕脑胀,连打了几个喷嚏,寻思恐是染了风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起身看了看天色,雨已停,东方半白,拍醒了两人,道:“赶紧起来,吃个早点去盛小员外那讨要沙蜃蚰蜒,迟点还要赶去天水城”。

    几人洗了脸,江山去东厨弄了点简单的食物,放在可可旁边。推了庭院门出去,出门对面就是坊市,各坊门里的小吃店已然热闹非凡。店门口都新贴了一副对联:“祥瑞御免,家宅平安;纯正国货,男儿自强”,横批:“求别砸”。

    找了家店坐下来,这家锅贴饺在古城非常有名。郭芒喊了一百个锅贴,三碗粥。粥可以补,可以宣,可以腥,可以素,暑之代茶,寒之代酒,与烧饼一样,通行于富贵贫贱之人,堪称早点界的不二王者。

    香气扑鼻的锅贴则外形呈月芽状,锅贴底面是煎烙部分,色泽呈诱人的金黄色,上部分吃起来软韧,底面酥脆,馅味香美溢口。用筷子轻轻拎起一只,对着焦黄的一面咬下去,初恋的味道,根本停不下来,再配上白米粥一碗,咸菜若干,就是一整套刻骨铭心初恋金银情侣套餐。

    林少和郭芒溜溜地喝着粥,全力抢拼盘里的锅贴,郭芒嘴大,一次嚼两粒,林少一时落了下风。江山小感风寒,头晕无力,食欲不佳,喝了几口粥,吃了三四个锅贴,便停了筷子。当然,他只吃了三四个完全是因为盘子空了。

    林少打了个饿嗝起身,问道:“老板,多少钱?”,老板算了算:“锅贴一文一个,粥一碗三文,一共一百零九文钱”。

    “这么贵?”林少撇撇嘴,又笑嘻嘻一指江山:“书呆子,眼下就你最富了,你请吧”。

    “发什么横财了吗?”郭芒摸摸后脑勺,问道。

    江山哈哈一笑:“还真是发了一笔横财,不过是某人出卖色相换来的”。

    林少潇洒起身,白衣一振,吹了吹额角的秀发,傲然吟道:“工欲善其事必先‘丽’其器,帅,与生俱来,我的人生已赢在起跑线上,努力追赶吧,骚年。还是那句话:我帅,我先走了”。

    转身刚迈出一步,振起的白衣被卡在了桌子缝中,往回一带,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有些人,命中注定帅不过三秒。

    郭芒在前,晃晃悠悠朝城北方向走去。林少随口问道:“那个盛小员外好搞定吗?”,郭芒闻言眉头一皱:“不好弄,他是个怪人”。

    “不怪一点怎是个合格的富二代”林少并不以为意。

    郭芒摇摇头:“他不是纨绔子弟那种怪,这厮有点神经质。据闻他年少之时就做了一件差点被老爹打断狗腿的事,偷了家里的几千两银子一路撒一路花,跑到大漠待了三四年,回到家被盛员外吊在屋梁上打了一天一夜,他老妈不忍,于是提着扫帚参与进去,兴高采烈地展开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结果这厮老实了不到一个月,又偷了家里千把两金子,雇船出海,在扶桑和大寒国舒舒服服过了两年,方才回来”。

    林少笑道:“这也没什么啊,标准的二货”。

    江山在一旁道:“并非如此,盛小员外名为盛丙丙,名字怪,人也怪,但同时也是一行商怪才。他第二次回来时,盛员外年事已高,膝下仅有一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试着逐渐将生意交于他打理。盛丙丙对家族传统的铺子生意毫无兴趣,要了银子,开了现在的盛源镖局,以镖局之名行商运之事,根本不压贵重的珍宝银两,全是通用之货。原来,他前后几年之间跑通了汉唐国与弥夜国商道:茶马古道,捋顺了远度扶桑国和大寒国海上之路。往弥夜国运茶叶,往扶桑国运瓷器,往大寒国啥都运,反正那地啥都缺。短短三四年,盛源镖局的收入就压过了盛家所有的传统商铺。盛源镖局不是梧阳郡最大的镖局,却是最安全的镖局,一次意外都未发生过。除了经商的眼光和行事的手段,这种调度能力和统筹能力也绝对配地上天才之称”。

    林少摸摸鼻子:“弱冠之年揣着几千年银子就跑通了茶马古道和海上通道,不简单啊。又以镖局名义行货运之实,不仅钻空子少了关市税和下碇税,明镖而运、分镖而压的话,因皆是寻常物品不贵重又难以搬走,一般不会有人动这种镖的心思,风险也可降到最低,确实厉害啊”。

    郭芒又道:“上半年,我给他家做花圃木活,干了十几天,期间因木活工艺和他吵了六七次,有一次还大打出手,我打地他满脸是血,他说出去找人来揍我,结果转了一圈回来,毛事没有,和我勾肩搂背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结账时还多给了二十文,你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奇葩处处有,你这破地尤其多”林少道,又嬉笑一声:“老郭,我发现你竟认识不少土豪,也是奇哉”。

    郭芒一指林少和江山:“认识更多的是你们这种穷逼”。

    林少嘿嘿一笑:“我是交了穷运,书呆子是穷命”。

    江山一听两人又要挤兑自己,加快脚步,过了一座石桥,指着沿河一条宽阔的街道:“波澜街到了”。

    街面条石铺就,沿街两侧有大小店铺数几十家,肆市韶秀,货分隧别。有食肆,有星货铺,有旗亭酒楼,有染房,有钱庄,有镖局...郭芒指着四处道:“这条街都是盛家的,有盛一街之称。街上有几家店面专卖舶来品,价格昂贵,但货品齐全,梧阳城、天水城周边几个大城的公子哥小姐们还时常来溜达一圈,挑挑货色”,林少笑问:“不知道昨日那些爱国志士有没有来这里发一笔横财?”,郭芒“切”了一声:“你以为镖局那些人是吃干饭的?流氓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手中有刀的大流氓,而是手无寸铁的屁民”。

    说着话,转进一家染房,柜台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身穿淡绿印花布衣,两腮浓厚,如帛裹朱,胭脂涂得同猴子屁股一般。郭芒走过去,笑道:“嗨,玫瑰,几个月不见还这么漂亮”,女子扭扭身子,嗲声嗲气:“我不是那个玫瑰啦,她上个月就已经嗝屁了,我是她妹妹杜娟”,郭芒一脸惊讶:“啊,长这么大了?来,叔叔抱抱”,杜娟嗔道:“别闹,什么事?”,郭芒抠抠鼻子,问道:“瞧见盛小员外没,找他有事”,杜娟道:“刚看到往后走了,应该去了桐落湾”。郭芒转身就走,出门时说了句:“以后少吃点猪肝,都补到脸上去了”,杜娟啐了一句:“讨厌”。

    郭芒往后行,走进一个小园子,园门上题着“桐落湾”三字。曲径逶迤,穿廊曲折,再行几步,便见到水涨绿波,沿河岸边,几株高大的桐树栽了一排,昨夜一场秋雨,落了一地桐叶,叶铺河岸,水铺青影,秋气满园。

    岸边有台阶垂入水中,台阶上坐着一青年男子,赤脚挽裤,背对着众人,正在垂钓,旁边立着垂髫小童,手中托着果盘点心,另一旁稍远处,站着一劲衣汉子,眼神肃然,扫视四方。

    郭芒冲着钓鱼的青年男子喊了句:“丙丙,找你有事”,郭芒就这性子,和谁说话都一样,粗声粗气。盛丙丙正悠哉乐哉钓鱼,被喝声吓了一抖,低声骂了一句:“这莽夫”。劲衣汉子盯着郭芒,待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把铁刀时,神色一冷,伸手拦住他:“刀,留下”,郭芒正色道:“对不起,身为一个刀客,刀不离身”。

    盛丙丙“噗呲”一乐,转过身来,丢下鱼竿,赤脚走上岸,伸手在果盘里捞了一块掰好的桔子,丢到嘴中,斜视郭芒。林少打量了几眼盛丙丙,连眉,大眼,圆脸,周身肥而不腻,穿着简单的衣裳,甚至有点邋遢,脖子上挂着一条月牙型的碧玉项链,乐呵呵中带着一点邪气,初看不搭,细看几眼,又觉和谐。

    “刀客?”盛丙丙轻笑:“你一个砍柴的兼木匠装什么刀客”。

    郭芒大笑:“砍柴也用刀,木匠也用刀,用刀的就是刀客”。

    盛丙丙摇摇头,转过身,问那童子:“多长时间了?”,童子道:“少爷,有一个时辰了”,“放它下来吧”盛丙丙指了指一棵桐树。桐树上竟然绑着一只小黑猫,五花大绑,四只爪子拉地笔直。小猫一脸生无可恋,可怜兮兮地对着河水正发呆。

    不仅雇佣童工,还虐待小动物,真是牲口啊。林少暗道。

    童子解了绳索,放下小猫,小猫“刺溜”一声便跑。盛丙丙恶狠狠在后面喊道:“下次再来偷鱼吃,我就把你切了,制成猫片”。

    “太残暴了”江山咕哝了一句。再瞧这猫,颇为眼熟,好像正是在夜市上被熊孩子们追打的那只,看来也是一惯犯猫,四处逃窜作案。

第四十九章 天一神水

    盛丙丙晃晃脑袋,问郭芒:“找我什么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借只虫子用用”

    “什么虫子?”

    “沙蜃蚰蜒”

    盛丙丙眯着眼:“你要它做甚?”。

    “一朋友,得了怪病,用它入药”郭芒走过去,伸手也从果盘里抓了几掰桔子。

    盛丙丙笑道:“你说地轻巧,沙蜃蚰蜒在大漠州虽不算珍稀,但一条也要上百两银子。我带了七条回华夏州,才养活了两条”。

    郭芒一瞪眼:“以后你家柴火和木活我包了,换你那虫子行不行?”,江山闻言差点失笑:郭芒什么事都拿柴火换,好像柴火是通用货币似的。

    盛丙丙翻翻白眼:“你这种交换方式,在我们商圈里叫作‘扯淡’”。

    林少笑笑,走上前:“人命关天,急需沙蜃蚰蜒,你可以开个价”。

    盛丙丙看看林少,淡淡问道:“你又是谁?”。

    林少温恭道:“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少爷的少”。

    盛丙丙突然走近林少面前,一指自己:“在桐落湾,只有一个少爷,那就是我盛少爷”。

    “是是是”林少无奈一摊手,重新自我介绍:“我叫林少,树林的林,年少无知的少”。

    盛丙丙满意点点头,又反问了一句:“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

    “谁也不会嫌钱多”林少依旧含笑。

    盛丙丙嘿然:“可金钱买不到快乐”。

    林少摸摸鼻子:“我觉得一定是你用钱的方式不正确”。

    “哦,那你告诉我正确的方式”盛丙丙咧嘴一笑。

    林少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他颈间的碧玉项链,淡淡道:“快乐的方式有很多种,譬如买只小白兔,买只小狐狸,买只大犀牛,都比养什么丑陋的沙蜃蚰蜒好嘛。不快乐的却只有两种:一种是当个小气鬼,一种是成了老财迷”。

    盛丙丙眼中疑惑之意一闪而过,神色却不经意间郑重起来。

    林少又道:“对了,我听闻大漠深处还有一座寺庙,有奇兽守护,名为九色鹿,有缘人方能见之。盛少爷往来大漠,必有耳闻,若能寻着,岂非快乐之极”。

    盛丙丙低头不语,半晌,轻笑一声:“和你说话就挺快乐”。

    林少也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盛丙丙不说话,赤着脚,趟着浅水,在泥堆里摸了摸,摸了一只蛤蟆出来,那蛤蟆周身青蓝色,一条金线若隐如现,从头延到腰身。

    林少见之讶然:“阴冥青蛤”。

    盛丙丙点点头:“据说,青蛤三变:金线贯身、双足玉白、蟾衣温滑,便如鱼跃龙门,蝉蜕龙变。可除一切冥毒之障,可破一切阴邑之气,方不负那‘阴冥’二字”。

    林少若有所悟:“金线贯身、双足玉白这两变需土、云之气,沙蜃蚰蜒生于土中,又吸蜃气,以其喂饲,乃是不二之选”。

    盛丙丙抚掌笑道:“和你说话,不仅快乐,而且痛快”。

    林少又摸摸鼻子:“那你也给我来个痛快的呗”。

    盛丙丙道:“其实,这两变倒是寻常,沙蜃蚰蜒也不算稀奇。关键在于第三变:蟾衣温滑。我需一物,或可见效。你取此物来,我拿沙蜃蚰蜒交换”。

    “何物?”郭芒迫不及待问到。

    盛丙丙眼神炙热:“天一神水”。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啊”林少长叹一声:“双江怒涛,天一神水。天水城,梦家,江湖百大世家之一,虽然不比紫衣慕容、乌衣谢氏、雪衣唐门、锦衣燕门、青衣韩舍、布衣邵家这六大翘首,但镇门之宝天一神水,在江湖上也是名声显赫,连唐门都眼馋不已。你却让我拿它来换百把两银子的沙蜃蚰蜒,敢不敢再黑心一点?”。

    盛丙丙奸笑一声:“你这帐算地不对,我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给你捋一捋:第一,各取所需,乃是交换的第一原则;第二,我的东西可以救命,你的东西顶多算癞蛤蟆的天鹅肉,从这个方面来说,你是占了便宜的;第三,沙蜃蚰蜒不在于价格,在于价值,这价值便是时间,你缺地恰恰是时间,从这到大漠去一趟,加上找寻的时间,嘿,你朋友坟头草估计一丈五了吧”。

    林少苦笑一声:“好吧,我觉得我被你说服了”。

    盛丙丙放下青蛤,不经意间把碧玉坠子塞入领口,拍拍手,问道:“何时动身?”。

    “你安排好马车,即刻走”

    “那没问题,随我来”

    盛丙丙领着众人出了桐落湾,来到波澜街,转进盛源镖局,十几名镖师、趟子手正在演武场演练武术,一群腱子肉猛男赤着上身,喝声震天。

    盛丙丙回头道:“你挑个机灵的,当车夫向导”。

    林少眼神瞄瞄,早已看到一人,笑道:“那位熊兄弟美貌与智慧并存,烦他随跑一趟吧”。

    “你认识?”

    “吃鸡汤面时认识的,简称鸡友”

    盛丙丙招招手:“大熊,熊出漠,过来”,大熊也瞅见了林少几人,正感奇怪,心中七上八下,听地喊,连忙奔了过来,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少东家,您找我”。

    盛丙丙吩咐道:“你等会架我马车,载这几位朋友去趟天水城”。

    “好嘞”大熊点头哈腰。

    林少笑嘻嘻拍拍大熊肩膀:“兄弟,又见面了”。

    大熊搓着手赔笑:“是,是,又见面了,好巧”。

    “令尊可好?”

    “好,好”

    “令堂可好?”

    “好,好”

    “令郎可好”

    “好,好”

    “嗯,都好就好。对了,你看我这衣服好不好?”林少一指自己白衣。

    大熊被林少问愣了,看了看他身上那件洗过后还绿一块、黄一块、皱巴巴的衣服,呐呐道:“好像,不太好”。

    “不好就对了,回来我找令郎继续玩泥巴,让丫等着哈”林少捏着手指,发出渗人的声响。大熊暗中打了寒颤,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准备第二胎了。

    盛丙丙瞧着林少、郭芒、江山三人身上衣服都是脏兮兮皱巴巴的,露出怜悯的神情,伸手在口袋中掏了半天,掏出一堆铜板,交到林少手中,大气磅礴道:“这是我私人赞助的两百文整,好好买件衣服再去,别令我们古城丢脸”。

    又掏出一枚十文的铜板,递给大熊:“替我去天水城北正街那家老店买杯酸梅汤回来”,又叮嘱了一声:“别忘了找零”,转身走了。

    林少低头看着手中的飞来横财,喃喃自语:“为毛我来这破地以后总会热泪盈眶呢?”。

第五十章 猫和老鼠

    大熊出了镖局大门取车,一小会,马嘶声响起,落蹄之声沉重,显是马力十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辆三驾的马车停在了正当口,车身阔绰,丝绸装裹,土豪之气扑面而来。

    林少掀帘进去,江山和郭芒跟了上来。车内更是豪奢之极,帘垂斑竹,四角镶金,曲边雕美玉,坐下铺锦褥,盖顶覆青毡。

    最近交了穷运了林少恨不得抠快金、切块玉下来,又摸摸兜里的二百文钱,暗骂:“这二货少爷一脚天一脚地的,真受不了”。

    江山一坐上锦褥铺卧的车内,困意席卷,打了几个喷嚏,又打了个哈欠,靠在一侧,昏昏欲睡。想起事端,抹了把脸,勉力打撒睡意,问道:“沉勾棺菇只能寄希望于鬼市,天水城定是要去的。只是盛少爷要以天一神水换沙蜃蚰蜒,林少,这神水是何物?”。

    林少托着腮沉思:“天一神水,淡玉之色,溶水之后或抹于暗器之上,又无色无味,其功效非致命之毒,而是入腹或见血之后,凝在丹四周,阻隔元之气运转穴道。其毒怪癖,一般分辨之术皆无效果,中毒之后一时又不自知,只有运功之时才能察觉。因此,这神水在莽莽江湖中都算地上一方奇宝,梦家正是凭借此物跻身百大世家。蜀郡唐门,以毒和暗器名动天下,几百年来,其毒已被历代神医异士破解十之七八,如左膀右臂被切了一只。江湖如水,门派如舟,不进则退。形式所迫之下,便多次威逼利诱梦家,望交出神水之方,欲借神水之威,风骚独领六大。而梦家也是硬气,明争暗斗,吃了几次大亏,却莫说神水之方,就是一瓶神水,也未给了一贯霸道狠辣的唐门”。

    江山对这等江湖之事可是一筹莫展,皱眉道:“连唐门都取不到神水,此事可麻烦了”。

    郭芒嘿道:“不是麻烦,是坑爹。天水城有一江绕城,一河贯城,那江就是天水江,那河就是你先前所说凤九与纳兰相遇的无定河,无定河宽,崩腾若江,因此天水城有‘双江怒涛’之称。靠江的地方,最是鱼龙混杂,别看天水城比不上梧阳城规模大,但旱路、水路、山路各路讨生活的帮派,上游、中游、下游沿江各处谋生计的豪客,都过往此地,江湖局势极其复杂。眼下又近重阳,庙会操办,更是三教九流闻风而来,加上梧阳郡首屈一指的鬼市,嘿,那热闹的场面,想想都刺激”。

    林少笑道:“哟,一开口,就知道老江湖了。有什么好办法?来段即兴谋划”。

    郭芒挥挥拳头:“你看那条江它又长又宽,就像这拳头它又大又圆。没什么好办法,江湖上谁拳头大谁说话,干呗”。

    江山摇摇头:“我觉得不行”。

    林少翻了个白眼:“你拳头大,你去干,提醒一句,别看郭幻城那么嚣张,在天水城,碰到梦家估计也得低头绕过去。我目前的实力就够给你们再烘一次衣服,外加脚底抹油,作死别拉上我,谢谢”。

    郭芒怒道:“你个废物,功夫都练嘴上了吧。去了也别回来啦,在庙会支个摊,说个书,比什么都强”。

    江山劝道:“林少说地对,不能什么事都靠拳头,尤其你还有天赦令在身,千万别胡来”。

    郭芒瞪了他一眼:“你去给他捧哏,说相声比说书还赚钱”。

    林少双手抱怀,嬉道:“你看看老郭,像条饿狼似的,逮谁跟谁呲牙”。

    郭芒哼道:“瞧你胸有成竹的态势,就别装模作样了,说说想法吧”。

    林少往后一靠,舒舒服服斜卧着,懒洋洋问道:“虽同处江湖,世家和帮派的区别你们可知?”。

    江山道:“世家为阀,子弟皆有血缘之亲,众志成城,建成名门巨室;帮派以师徒或同僚之情维系,如同学院,广开门路,虽难免良莠不齐,但胜在基量大,佼佼者也不乏其数。世家精敛,帮派广杂,大约如此区别吧”。

    林少摇头笑道:“这只是表像,世家所谓的外系子弟其实很多都无血亲,改了个姓,强纳入其中;帮派当中有些小派别全是宗族中人,也不奇怪。两者最主要区别在于:帮派生于草莽,即便是少林武当这样有宗教文化的帮派,亦对朝廷敬而远之,互有默契地谁也不搭理谁;世家则在江湖中游了个泳,洗白了居正于庙堂和江湖之间,即想着时而伸个手到江湖中划一划,捞点鱼虾上来,又寻思时而向朝廷抛个媚眼,讨些封赏装点门楣,两边利益都要弄点,两边关系都要维系,看着牛逼,其实苦逼”。

    郭芒道:“管他牛逼还是苦逼,有什么好法子,别掖着藏着啦”。

    林少掀开传话帘,吩咐了一声:“熊兄弟,去一趟衙门先”,转过头道:“既然世家游离于朝、野之间,野路子嘛,唐门小试过了,靠强取估计希望不大,弄地满城风雨对老郭也不利。不若我们走走官府路线,五爷素有女神捕之称,西山剿匪一战,独斗两大高手,更是在周边几城声望显赫。正好既是朝廷中人,又对江湖局势了如指掌,五爷和世家打交道,比我们经验丰富,还赚了捕头的身份入谁家之门对方都得给几分面子。请她陪我们走一趟,事半功倍”。

    郭芒呸道:“什么馊主意,说半天找个女人帮忙”。

    江山定定看着林少:“真要请五爷帮忙?”。

    林少反问道:“你不愿请?还是她不愿帮?”。

    江山想了想:“好吧,我试试”。

    马车一顿,停了下来,大熊掀开帘子,道:“林兄弟,前面就是衙门路,除了官马,余者禁止通行的”。

    林少点点头,和江山下了马车,郭芒横躺下来:“我打个盹”。两人几步之间走到了衙门口,门口站着两位衙役,不似平日那般懒散,肃穆站立,手握在手柄之上,估摸着也是昨日那一场事闹得,上下都在警惕着。

    这两位衙役都是青年小伙,入衙门时间不长,与江山互不相识。猛见有两人行近,身上皱巴巴,邋里邋遢,其中一衙役不禁喝道:“什么人,站住”。

    江山施了半礼,道:“我是岳捕头旧友,有急事相求,烦请通告一声”,“岳捕头?”那人愣了下,醒悟过来:“哦,五爷是吧。近来衙门事多,五爷正忙地不可开交,你改日再来吧”。那人见江山落魄的样子,以为是五爷乡下穷亲戚过来借钱,找个由头就想打发走。

    江山无奈,只得道:“哦,如此,我二人就在门口等候吧”,那衙役眉头一皱:“衙门重地,岂是闲人随意留步,赶紧走”。

    林少在一旁正色道:“这位小哥,我们不留步,我们走着等”,说着话,原地踏步起来。

    那衙役一乐,还未开口,另一名瘦点的衙役走了过来,这人性子老成持重,见林少插科打诨套近乎,斥道:“休要耍闹!你们究竟是何人,在此放肆不羁”。

    林少一脸无辜:“我们是秋日街头两个即将放飞理想的有志青年...”。

    瘦衙役怒道:“闭嘴”,又怕真与五爷沾亲带故,压着脾气问江山:“你与五爷什么关系?”。

    林少笑道:“他是五爷老相好,关系么,尚未发生”。

    “老相好?”瘦衙役吓了一跳,想起五爷还未婚嫁,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江山脸色一红,此时又不好否认。瘦衙役见他如此,以为读书人面子薄,谈到情事害羞,反认定了几分。沉吟道:“那我便...”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一人边往外走一边骂道:“孟千年,重阳之前你要不把那个抢店的大力哥给我抓到,明年遍插茱萸就少一人。小邢、老六,你们负责盗圣的案子这么长时间,就抓只鸡回来,现在、马上、立刻、麻溜地滚去栖霞镇拿人,唉,这唢呐谁的?一并拿着滚...吃干饭的玩意儿”。

    从衙门内悠然走出一人,正是骂骂咧咧的五爷。

    两个衙役脸色一变,瞬间奔回原位,昂首挺胸,手握刀柄,姿势标准之极。五爷踏出衙门口,左右一瞥,哼道:“小舒,小汤,近日衙门人手紧,你们年轻,辛苦点,今夜连班,有没有问题?”,两人齐喝:“五爷放心,没问题”。

    林少站在不远处嬉笑了一声:“五爷好威风啊”。

    五爷闻声看去,正见到江山含笑而立,瞧着自己。也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回头一指,低叹道:“现在的小年轻,一点也不自觉,能偷懒就偷懒。让孟千年和老浮头这样的憨厚人一个月值了十五六天夜班,不敲打敲打他们,日后真成吃干饭的了”。

    林少拍手赞道:“对属下生活末枝细节也不放过,女捕头行事不仅感性,而且性...”,突然捂住了嘴,尴尬一笑。

    五爷也略知林少浮浪的性子,嘴没把门,索性不理会他。问江山:“有事吗?”,江山看看了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小树林,隐有小屋石桥,颇为僻静,便拉着她往林中走去。五爷不知江山何意,面色绯红,口中低嗔道:“喂,去哪儿啊?”,脚下却随着江山迈入幽林。

    两个衙役看直了眼,叫小汤的衙役碰碰瘦一点的小舒:“靠,真的诶”,小舒抹了把冷汗,偷眼瞧了一下林少,赔笑道:“这位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见谅啊”,林少温和一笑:“没事,没事。请教两位尊姓大名,日后多亲近亲近”,小汤性子活泼,道:“我叫汤暮,他叫舒客,刚入衙门不久,多指教”,林少拱拱手,正色道:“汤兄弟心思敏锐如灵猫,舒兄弟阳刚之气似火鼠,一组同出,相得益彰,日后必会在捕快一行大放异彩”。

    汤暮抱拳大笑:“借兄弟吉言,我们若以后混出名堂,就叫‘猫和老鼠’组合了,哈哈”。

    林少含笑点头,不知为何,突然忆起了童年。

第五十一章 岳岳荦荦

    江山走到林中的石桥旁,站定,五爷随手一撑,坐到了石栏上,两脚晃悠,笑问:“神神秘秘的,什么事?”,江山见四下无人,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五爷闻听秀眉微蹙:“梦家不好惹,我去了最多也就能入个门,索要一瓶神水估计是没戏的”,江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事关李慢慢性命,我想请你帮我”,五爷手指敲着石墩,沉思少倾,点点头:“好!”,跃下石桥,又道:“我去衙门换身官服,带上令牌,好办事”,江山欢喜道:“五爷,多谢了,每次都麻烦你”,五爷故意哼了一声:“谁让你朋友当中就我本事最大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并肩往外走,江山随口问道:“上次给你配地药方用了没?”,五爷笑道:“用了,效果好着呢”,“哦”江山应了声,突然脚底崴了一下,差点摔倒,五爷一把扶住他:“怎么了,看你恍恍惚惚的”,江山面色青冷:“昨日染了点风寒,有些头晕,不妨事”。

    出了林子,五爷回衙门取令牌。林少凝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问江山:“她答应了?”,江山点点头。

    林少摸摸鼻子:“对了,刚才听你称呼她岳捕头,五爷真名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岳荦”江山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少不住颔首:“好名字!岳岳荦荦者,貌卓绝,兼刚直不阿,与她性子甚合”,又好奇道:“那五爷这个外号如何来的?”

    江山轻笑:“别看她平日性子粗枝大条,破起案来可是心细如发、见微知著,自她任捕头以来,手下人跟在后面吃缉贼红利个个收入直线飙升,都笑曰财神爷来了,民间财神又称五爷,因此得了这么个外号。好玩的是这外号叫开以后,连历任县官、汪典史、黄主簿都如此称呼她,周边几城皆知五爷大名,但要是喊岳捕头,反而一时对不上号”。

    正相谈间,岳荦从衙门口走了出来,穿着昨日那件朱玉色的官服,丰颊长眉,口辅双涡,清秀中有股英俊之气。

    几人合在一起,往马车方向行去。岳荦瞅瞅林少,又瞧瞧江山,狐疑道:“你们整天腻在一起,喂,没那方面问题吧,怪渗人的”

    林少笑道:“我再回答一次:你可以怀疑我的取向,不能怀疑我的审美”

    岳荦瞥瞥他:“你一脸娘炮的样子,谁信啊”

    林少无奈道:“好好好,我娘炮。书呆子资深宅男,英明神武。他取向没问题,你放心了吧”

    “你怎知他取向没问题?”岳荦停下脚步,哼道:“除非,你们一起逛过窑子”

    江山被岳荦吓地一个趔趄,连连摆手否认,岳荦嬉笑一声:“知道你不会,毕竟肾虚地厉害”。

    林少轻叹:“你这叫有罪推定,是种过时的司法手段”

    岳荦眨眨大眼睛:“你不知,我天朝自有国情在此吗?”

    “嗯,孟捕快给我们科普过”林少摸摸鼻子:“看来你们手中的冤假错案也少不了”。

    到了马车前,林少一掀帘子,郭芒睡地正打呼,林少一脚踹醒,喝道:“别挺尸了,来了美女,注意点形象”。

    郭芒迷糊着睁眼,擦擦口水,起了身子,和林少坐在一侧,岳荦和江山熟识些,自然而然坐在另一侧。熊大架了马车,往驿道驶去。

    郭芒醒了神,拱拱手:“五爷,久闻大名”

    岳荦眉目如电:“你是郭芒?”

    “是”郭芒一笑:“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吧?”

    “第一次”岳荦点头,江山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好像自昨晚染了风寒,他有些神色萎靡,话一直很少,但看人的眼神却比往日还要亮上许多。

    “不过,你的天赦令是在我手中报上去的”岳荦又道:“说实话,这种秘赐之宝当初拿出来,谁也不知何物,连去梧阳城刑部提点司,他们也不敢确认,我跟着跑了一趟帝都,方才把这事落定下来”。

    郭芒正了正身子,抱拳:“辛苦五爷了,后道一声谢”。

    岳荦嘿然一笑:“对我而言,是份内之事,不用言谢。只是当初若非书呆子求了蓝大人,又几日之间写了十几道文书,为你辨明案情,致使有罪推定的证据与实情不符。否则,即便有天赦命在身,也只是收押牢中,免了当头一刀而已,哪有现在这般逍遥快活”。

    郭芒笑道:“如此说来,今日两位恩人都在,我免不了破费一顿了”。

    岳荦正色道:“并非此意。你也知,书呆子因此事虽无愧于心,却感愧于法理,不仅多次推了蓝大人入幕梧阳城的邀请,还从此归于萧宅。你在此后又与人斗殴十来次,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遇上有心人给你捅出去,可是原罪而罚。好在叶老鬼那痞子跟你后面擦屁股,才平了许多纠纷。我看在书呆子和叶老鬼面子上,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到了天水城,你若还莽撞行事,弄点当街滋事的勾当,谁也保不了你”。

    郭芒看着对面两人,突然大笑:“真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缝插针束缚人的本领都如出一辙。行了,我理会得”。

    又往后一躺,车厢宽敞,郭芒闭上眼睛:“你们聊,我再睡会”。

    古城距天水城约有百里路,此车马力虽强,然车厢厚重,少了颠簸,却也跑不甚快,酌量约需二个多时辰方能抵达。

    时近重阳,秋日中午,雨后天青。林少拉开景帘,朝外观望。华夏州风景秀丽,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驿道也修地如入水墨画中。途遇山林,听樵歌于云岭;或抵水乡,闻渔唱于烟波;偶过院宇,啼鸟落花于家树。

    江山悠悠叹了一句:“不管多美的风景,总有看腻的时候。人却不会,人心太深,一辈子也不会读懂,有一天,你想离开,不是腻了,而是憋屈地烦了,不愿再去努力一回”

    林少笑道:“所以,多看看风景,少谈谈感情。风景怡人,腻了可以丢;感情伤人,憋屈了还丢不得”

    岳荦撇撇嘴:“什么歪门邪理?”

    林少摸摸鼻子:“一场错误的感情就像冬天夜里尿床:暖一时,冷一被子”。

    岳荦扑哧一笑,捅了捅江山:“喂,书呆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江山淡淡道:“我不怕冷,我怕被骗”

    “你一穷二呆三倔,有被骗的资格吗?”岳荦打趣道。

    “唉,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书呆子不错,除了个子矮点,长得差点,气质搓点,手里紧点,屋子小点...其余也没什么缺点嘛”林少迅速补刀。

    江山天生招黑,前几日还互瞧不顺眼的两人此时统一战线,明枪暗箭纷沓而来。

    岳荦嘻道:“书呆子,你等到四五十,存点钱,讨个瞎眼的老婆还是有可能的”

    林少点点头:“没错,瘸腿的都不行,必须瞎眼,否则没戏”

    江山无奈一笑:“你们这些成功人士,非得在我身上寻点存在感吗?”

    林少道:“路途漫长,风景瞧腻了。要不,你说个故事,吹吹牛,我们便放过你”。

    岳荦抚掌赞同:“书呆子别的本领没有,说故事倒是小能手,来,给爷整一个”,说着话,还用手指去挑弄江山下巴。

    江山对岳荦套路熟知,一个漂亮的闪躲绕开了她的毛手毛脚。举手做投降状:“我免费说书,行了吧”,惹地岳荦一阵娇笑,笑声豪爽又不乏清扬。

    江山低头沉思一会,缓缓道:“前几日,我读《老残游记》,有一个小故事端得有趣又伤感”。

    岳荦愕然插了一句:“这年头,脑残都能写游记了?”

    这话若在郭芒嘴里说出,林少倒不意外,从岳荦口中冒出,顿时失笑出声。江山知晓岳荦确实没念过什么书,勉强能识大几百个字,到现在很多卷宗还是由她去店中口述自己代笔完成。李慢慢酒后取笑他二人多次在店中秘会,其实大多是为了公事。不仅莞尔一乐,并不反驳,而是淡淡道:“没什么稀奇的,这年头,脑残不仅能写游记,还能写《喜闻乐见录》呢”。林少笑声戛然而止。

    江山斜靠车身,语气带着一点惆怅,娓娓道来:“那故事是这样:有一对情侣,在海上遇到了海盗,海盗让他们猜拳,如果是平局两个人一起死,不是平局就赢的生,输得死,女孩儿哭着对男孩儿说:‘我们一起出拳头吧’,竟想同生共死。最后,男孩儿出了剪刀,女孩儿输了,她死了。”

    简简单单几十个字的小故事,却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各自的胸口,车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林少长叹一声:“这世界上,不能直视的东西有两种,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岳荦突然冷笑一声:“你们男人都觉得是:这个男孩儿深爱女孩,所以出剪刀为了让她赢,却不料女孩心思歹毒,言好了一起出拳,却出尔反尔伸了掌,所以输了。是吗?”

    “不然呢?”林少反问。

    岳荦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外行就是外行,汉唐国无双女神捕给你们这些自大的男人好好上一课,听好了,案情分析如下:三种情况,其一刚才已言之;其二,女孩深知男孩爱她,知他会出剪刀,便伸了掌,慷慨赴死;其三,两人各怀鬼胎,只是女孩城府稍浅,被看破,男孩技高一筹,反杀。明明三种可能,你们却偏偏只想到了第一种,还大言不惭人心不能直视,先问问自己可曾正视过自己的心吧”。

    林少被骂地一愣一愣,尴尬摸摸脑袋,不敢多言。岳荦又哼了一声:“书呆子,你若是那个男孩,你会怎么办?”

    江山看着窗外,轻轻一笑:“那女孩定然会赢”。

    “你怎么能肯定?”岳荦奇道。

    “我就是能肯定”江山突然倔强起来。

    马车猛地停住,熊大回头冲着传话窗道:“几位,马匹要歇息一会,这有个村肆,我们也下来坐坐吧”。

    林少下了车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路遥方知马力...不足啊”。

    岳荦一展袍子,跃下马车,白了他一眼:“日久才见人心...不古”,便向村肆走去。

    林少见岳荦和他抬杠,心里欢喜,如秋日暖阳,照在身上,连心情都是明媚的。蹭上前去,嬉皮笑脸道:“女神捕,等等小弟,再聊一百文钱的”。

    岳荦快走几步,一脸嫌恶:“聊什么?”。

    林少小跑追上,着脸问道:“五爷,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除了帅,没啥好说的”岳荦没好气甩了一句。

    “其实我是一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少年”林少正色道:“与书呆子相比,我也就个子高点、样子俊点、气质洒点、手头富点、屋子大点...其余都是缺点啦”。

    岳荦停下步子,古怪地看着林少,淡淡问道:“你在搭讪?”。

    林少愣了,站在风口,白皙的脸色唰地一下通红,心猛地狂奔起来。人啊,即希望被读懂,又害怕被看穿。读懂是一种渴望,看穿是一种唯恐。但有些时候,渴望到了,却又唯恐。

    林少很少恐慌,眼下却在恐慌。哆哆嗦嗦抖出一句:“五爷,小弟敬你是条汉子。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掰弯我,恐怕不妥吧”。

    岳荦秀目轻眨,招招手:“你说话真好听,来这里再说一边”。

第五十二章 三镖拍案惊奇

    江山还在车厢里拍打郭芒,“啪啪啪”,拍了半天,郭芒没醒,猛听到外面一声惨叫,“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郭芒一个激灵,吓地惊起:“擦,谁在放鞭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下了马车,四下看看,村前茅舍起炊烟,黄花绽在竹篱之间,一切如常。不远处一个露天的村肆,挑出酒帘大字,三五张桌子,坐着两桌客人,五爷面对着二人,正在微笑挥手。

    江山走过去,刚坐下,郭芒讶然呼了一声:“咦,林少,你脸怎么了?”,却见林少低头捂着半边脸,眼眶青地比江山还厉害,嘴巴肿地比郭芒还高,那鼻子昨日本来就破了,此刻却还在流着血丝。

    林少头埋地更低,眼中隐有泪水,正欲说话,岳荦一瞪他,吓地他慌忙抹了一把鼻血,吞吞吐吐道:“我...我...我不小心,自己磕的”。

    郭芒仔细瞅瞅:“怎么磕的,能不能再表演一次?”。

    “呃,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林少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只是这朴实的微笑中透着些许疲惫。

    小二哥过来,沏了一壶茶。问道:“几位客人,刚过晌午,正在饭点儿,是饮茶歇息还是弄点山肴野蔌尝尝?”。

    江山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天水城,便道:“正感腹饥。小哥,我们五人,来几盘寻常小菜,配一荤,饭需管足”

    林少见店门口瓦瓮浊酒满盛,架子上挂了些腌腊雉兔、香肠熏肉之类,不仅嘴馋,随口道:“小二,来两条香肠”,小二哥眼神不好使,看林少肿起的嘴唇一动一动,笑道:“你不是在吃着吗?”,林少怒气冲冲一拍桌子:“我打包不行啊?”,唬地小二哥点头哈腰去了店后。

    林少余怒未消,回头“呸”了一口吐沫,正吐到邻桌一人裤腿上。邻桌坐着三人,穿着普通,正在埋头吃菜,不发一语。两个青年小伙,头发均有些散乱,蓄着厚须,面无表情,其中一人吃地满头大汗,另一人一手握筷,一手放在腰间,不停抖腿。还有一中年男子,额宽颧高,大鼻阔口,目光略显阴鸷。

    林少一口吐沫吐到了中年男子身上,那人侧转过身子,一指自己衣服,礼貌问道:“少侠,这口哈喇子是你吐的吗?”,林少也客气地点点头:“是呀,没什么问题吧?”,那人连忙一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说着话,拿起一块抹布拭了拭衣服。

    林少咦了一声:“听口音,阁下是来自剑门州蜀郡的?”。

    “正是”中年男子手架在椅背上,随意回了句。满头大汗的青年头上汗愈来愈多,抖腿的青年腿抖地愈加频繁,腰间的手握地更紧了。

    “好巧啊”林少把椅子往那边挪了挪。

    “小兄弟乃是同乡?”

    “非也,我同窗大表舅的邻居妹夫的表叔的亲家也是蜀郡人,你说巧不巧?”

    “哦,呵呵,巧极,巧极”

    “几位也去天水城?”

    中年男子阴鸷的目光一扫林少几人,复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指着自己几人道:“我叫汉堡,这是我两个兄弟汉土、汉木,此去天水城,做点小买卖”。

    江山在一旁闻言微感奇怪,汉土、汉木、汉堡,土木堡,什么鬼?一听就是化名,不过若真像他所说是行商之人,用个化名也是谨慎安全之举。

    “幸会幸会”林少拱拱手:“几位连货品都不带,看来是空手的买卖”。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打了个哈哈:“小兄弟说笑了!”。正听地一声马嘶,那三人同时豁然抬头看去,却见是熊大牵着马车走到小店前,把马栓到一根石柱上。中年男子转过身,不再言谈,两个青年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小二哥端了盘切好的西瓜,搁到桌上,笑道:“几位稍候,饭菜正备着,先吃几块自家种的晚熟西瓜,免费品尝。若觉味美,可买上几个带着,路中解渴”。

    “你倒是会做生意”郭芒笑着抓起一块就啃:“味道还行”,看了下店前堆了一堆,想必是顺手的营生。

    片刻,膳食依次上了桌,小木桶装地饭,四素一荤一汤,菜量也丰,着实实惠。几人迅速开吃,林少好像比平日文雅一些,拿勺喝汤时手不自觉翘成了兰花指,其实他一直有这习惯,所以干脆吃起东西来凶神恶煞以掩饰,此时斯文起来,反露了本貌。

    “死娘炮”岳荦一脸憎恶。

    “暴力狂”林少嘀咕了一声。

    “你说什么?”岳荦一瞪秀目,林少立马萎了,低头喝汤。

    正吃到一半,驿道上一匹白马朝天水城方向飞奔而近,后面一匹粽马紧追不舍,粽马之上有人高喝:“少主人,等等属下”。

    白马之上是一锦衣少年,十三四岁,驰马跨剑,面貌算不地俊朗,但有顽嚣之态。锦衣少年回头笑道:“老薛,你还是慢点吧,别闪了老腰。我赶着回去,青雀舫重选花魁这等盛事怎少得了本少爷”。

    笑声未落,胯下白马突然一倾,似失了蹄子,歪坠过去。锦衣少年略一带惊,便轻点马背,飞身而起,稳稳落地,一手拽住缰绳,轻喝一声,将飞奔的白马拉正过来,险险停住。

    林少和岳荦对望了一下,郭芒则斜视了邻桌的几人一眼。

    锦衣少年落地牵住白马,蹲下身去,看了看,却见马前腿上擦了一块皮子,白马喘着粗气,左右摇头,好似有痛苦之色,前踏几步,落蹄不甚稳。锦衣少年奇怪自语了一句:“撞着荒鸟了吗?”。

    粽马追了上来,老薛一跃而下。抢到锦衣少年身边:“少主人,发生了何事?”,锦衣少年摇摇头:“没事,许是我急着赶路,损了马力,以致马失前蹄”。说着话,拿手摸了摸马鬃。老薛知他爱惜白马,四顾周边,笑道:“青雀舫选花魁若无少主人捧场,必是不敢开始的。且不急,那有个村肆,坐下歇息片刻,莫伤了这宝马”。

    锦衣少年看了看不远处破落的村间小店,神情有些不悦,回头瞅瞅白马,无奈哼了声:“走吧”。

    两人牵了马,直走到村肆前,老薛见有两桌共七八人,不禁有些警惕,仔细巡视了一番。待看到岳荦身着朱玉色官服时,微微一愣,却也没说话。取出挂在腰间的长长旱烟管,叼在嘴中,眯着小眼,轻轻嘬了起来。

    锦衣少年直接一屁股坐到一张桌面上,拿起沏好的茶水饮了一口,又喷将出去,骂道:“这是人喝的茶吗?”。

    小二哥机灵,知道这种狂嚣的子弟惹不得,低头赔笑不语。锦衣少年无趣环视,见那放着一堆摘好的西瓜,便走了过去,脚尖一点,落了一个到手中,随手一劈,取了中间红壤吃了一口,就丢到一旁,又点起一个,劈开,吃一口,丢开。如此,劈了七八个,碎瓜红壤散了一地。

    小二哥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前轻声道:“小少爷,这么吃瓜太浪费了吧”,锦衣少年瞄了他一眼,又连劈了三四个,这次连一口都没吃,直接丢到旁边。小二哥咽了口吐沫,试探问了句:“小少爷,这瓜是要钱的,要不您先把钱付?”。

    锦衣少年平日跋扈惯了,此刻正担心赶不及选花魁之事,憋着闷气,攒着邪火,找到一出气的口儿,岂能放过。提起一个西瓜,猛砸到小二哥头上,晚熟瓜皮较硬,迎面一下,瓜烂汁飞,小二哥痛叫一声往瓜堆倒去,又压了一地碎瓤,整个人像在染房了染了一通红。

    锦衣少年单腿斜跨,冷笑一声:“甭说吃你几个破西瓜,小爷在城里吃馆子都不给钱”。老薛站在一旁,抽着旱烟,好似寻常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江山面有怒色,正欲劝阻,却被身边的岳荦扯了一下,示意不用多管。顿觉奇怪,暗道五爷平日若遇到这事,早已打地对方连亲妈都不认识了,今日怎会一反常态,不闻不问,又思起几处古怪之事,便也忍住了。

    小二哥捂着头起身,咬牙不说话,往店中走去,却不料瓜汁遮了眼睛,加上本来眼神就不好,没瞧着锦衣少年猛伸了一下腿,又绊了一跤,摔滚在泥田中。

    锦衣少年站在一旁,嬉笑不已。中年男子汉堡似有不忍,起身向小二哥方向走去,口道:“小哥,我来扶你”,老薛旱烟管伸出,拦住汉堡,冷笑一声:“劝你莫多管闲事”。

    汉堡推了一把旱烟管,怒道:“哪有如此蛮横之事?”,老薛小眼一睁,淡淡道:“再废话一句,让你陪他躺地上休息休息”,身后汉土、汉木赶忙上前拽回汉堡:“哥,别惹事”。

    老薛嘿然收回旱烟管,又抽了几口,突然神色一变,连呛带咳,鼻中、口中喷出一股粉烟,烟雾如粉尘,凝在空中,并不散去。

    汉堡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三人同时大笑起来,长身而起,慢慢逼将过去。老薛退后几步,从囊中掏出几粒药丸,丢进嘴中,一指几人,怒喝:“你们究竟是谁?为何向老夫下毒?”。心中却已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一推之间,毒已附在烟管之上,用毒无形,这种手法在江湖中堪称一等一的高手,怎会出现在小小村肆之中?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小少主的白马失蹄,恐也是这人以高明的暗器手法悄然行之。毒、暗器...对方身份呼之欲出。

    一念至此,老薛面容都扭曲起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是蜀....”,突然惨喝一声,脑中如被虫子噬了一般痛苦万分,直疼地手脚发软、口不能言、牙关发抖。

    汉堡哈哈大笑:“薛二,脑蚕粉的味道如何?”,老薛一听到“脑蚕粉”,身子顿又软了几分:脑蚕粉,乃以噬魂蚕为毒鼎,配以冥杏、鸥香,研磨成粉,始成剧毒。中此物者,蚕毒噬脑,起先痛不欲生,直叫撕心裂肺、苦不堪言,如无解药,几日之后,终成一副行尸走肉,变为痴傻之人。

    锦衣少年正在戏耍小二哥,猛遇惊变,呆立当场。老薛呻吟中惨喝道:“少主人,快跑”。锦衣少年一个激灵,冲向白马。汉堡身形一晃,哼道:“动手”,人如苍鹰,双爪向锦衣少年拘去。

    锦衣少年面色苍白,根本无心抵抗,连退数步,绕着店门前的石柱不停闪躲。汉堡不欲伤他,手下收放自如,只是两人轻功在伯仲之间,倒一时僵持了下来。

    汉堡出手去擒锦衣少年的刹那,汉土、汉木两人一掀衣襟,露出悬于胁际的镖囊,四手疾挥,铁蒺藜、飞蝗石、银针、如意珠七八种暗器,向摇摇欲坠的老薛袭去。

    生死攸关之际,老薛咬破舌尖,毒痛之中流出几分清醒,毕生功力从丹田喷薄而出,矮壮的身躯猛如利箭般离弦飞起。汉土、汉木明显江湖经验甚浅,暗器以点攻击,不成合围之势。老薛一飞冲天,轻易避开,手中铁烟杆一扬,敲击不绝,一瞬间变化出十四种招式,点向二人。二人一左一右退开,汉木手底一扬,甩出三只袖箭,袖箭以机关发动,来势凶猛,力道十足,挂起三阵风声,老薛铁烟杆拨开中、下路两只,俯首又躲过上路一只。汉土掏出两根峨眉刺,趋身紧逼,步伐轻盈灵巧,一根招式刁钻,刺、穿、挑、拨、扎;一根手法精妙,点、贯、带、劈、甩,与老薛手中的旱烟杆缠斗在一起。

    汉土、汉木一人主攻纠缠,一人持暗器伺机而动,占了上风。然老薛江湖经验老道,虽身受毒痛之苦,但处生死之际,搏命一拼,倒也有来有往。

    汉堡回头瞅了几眼,怒哼一声:“带你们出来涨涨经验,第一次就给我丢脸,一个老家伙都收拾不了”,汉土、汉木本就浑身绷紧,闻言更加紧张,手中反而乱了几分,汉木甩出的几根银针差点伤到了汉土。

    老薛见汉土汉木阵脚混乱,心中一喜:若能先败了这二人,今日之局还有挽回余地。左手烟杆攻势更猛,右手力贯指尖,指如灵蛇,在双刺当中蜿蜒滑过,点向汉土胸前要穴,竟兵行险着,欲擒下眼前这人。

    汉堡冷笑一声,轻怕腰囊,闪出三枚镖型暗器,扣指弹镖。

    一只镖状如莲花盛放,疾飞高翔,鹊鸟夜惊,旋向老薛面门;

    一只镖状如茶绿斡刺,寒流张驰,鸾回鹤顾,扎向老薛胸口;

    一只镖状如乌黑玄铁,将噬爪缩,燕子伏巢,飘向老薛手臂。

    莲花镖、绿茶镖、心机镖,汉堡最得意的暗器手法三镖拍案惊奇,骤然使将出来,镖似蝴蝶,翩翩飞舞,旋风般疾转,轻云般慢移。

    电光火石之间,老薛暴退出与汉土双刺纠缠的战圈,手中铁烟杆甩出,荡开一镖,不及多思,就地十八滚,滚地极其圆润,也是运气,竟然就此又躲开一镖,只是最后那只乌黑之镖如猛虎潜伏多时,一个盘旋,正扎在了老薛手臂上,血色飞溅,鲜红之血瞬间又变成了黑色。

    心机镖,最难躲的一镖,便如同人心,深不可测,躲之不及。

第五十三章 僵尸粉

    老薛负隅顽抗,全凭一腔希望,如今手中武器已失,又身中粉毒和镖毒,面如死灰,咬牙不语,眼中却显惊惧之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锦衣少年原指望老薛收拾了那两人过来帮自己对付眼前这中年汉子,哪知形势突变,惊骂了一句“妈的”,调转身形,便往驿道飞奔。汉堡眉头一皱,寻思这锦衣少年手底平平,轻功倒不弱,倘被他逃到了驿道,人多眼杂,易出事端。手中扣起一把银针,正欲射出。

    未料锦衣少年慌不择路,一脚踏上了自己丢在地上的西瓜皮,摔地仰面朝天,一身烂瓤。

    汉堡忍不住仰天大笑:“自掘坟墓,妙极,妙极!”,一展身,点住锦衣少年的穴道。

    汉土、汉木也顿时大喜,几步走近,看了锦衣少年一眼,低声道:“大哥,青花的消息还真准,果然截住了梦家少主。这下回去,我们外系可算立了一大功”。

    汉堡暗责两人真是初闯江湖的雏儿,是非之地怎可碎嘴,泄了机密。口中斥道:“休要多言,收拾起这小儿,速撤”。

    那边厢,老薛粉毒发作,痛苦嚎叫,以首扣地。汉土背起锦衣少年,三人漠然看了老薛一眼,正欲离开。

    却听郭芒吁了一声:“真他妈吵”,手中警恶刀左右一挥,左边一刀在大熊胸前一抹而过,绣有“盛源镖局”四个字的一片布帛化作粉碎。林少心中暗赞了一句:动手之前,先隐身份。郭芒心思细腻起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右边那一刀洒出数道光影,光影飞舞,血光乍现,老薛手臂上连镖带肉被剐起,深可见骨。刀气密于一线,如依水浮萍,凌空渡过,“叭叭”几响,发出击穴之声,喷涌之血瞬时缓流下来。刀气再凝,若点若丝,隔空一击,再一声“嘣”地闷沉之音,敲在老薛颈侧,老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刀在空中,轻抖几下,甩出一抹血水,再回到主人手上时,不染一点尘埃。郭芒收刀挂腰,继续低头吃饭。

    岳荦手指轻敲桌面,点头道:“好刀法”,郭芒随意笑了笑:“献丑献丑,神州第九”,林少淡淡道:“这次你谦虚了,以我所见,保底前五”。

    “第一是谁?”江山问道。以林少的眼界,竟称赞郭芒的刀法世间前五,江山内心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同时不免又好奇天下第一的刀法究竟握在谁人之手。

    林少习惯性摸摸鼻子:“一个病痨鬼,说不得现在已经咳死了,老郭有机会争一下天下第一刀”

    郭芒晒道:“我要什么鸟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做甚?能换一盘麂子肉吗?”。

    “换不来、有道理、没卵用”提起麂子肉,林少不自觉抹了把口水,这是吃货的本能。

    三人吃饭聊天,悠然自得,好似一切寻常。汉堡却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数变:那一刀自己甚至没看清如何出手的,更不知这几人为何要救老薛一命。人在江湖,但凡出手,必有因果。

    终于稳稳心神,趋步前踏,抱拳道:“几位高人,倒是在下走眼了”。

    林少侧身道:“兄台这空手的买卖吃饭时就做上了,真是废寝忘食啊”,汉堡一指地上横七竖八的暗器,道:“算不上空手的买卖,成本还是不小的”,言语之间,倒挺风趣。

    汉堡之所以如此淡定,并非因为手中的暗器,而是暗器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此刻似随口点出,其实大有机锋。

    林少笑道:“汉唐,汉唐,本为一家。唐门嫡系、直系高手如云,旁系、外系当中也不乏杞梓之才,其中唐青花首屈一指,还有一位,便是兄台唐铺吧。堡者,铺也,汉堡这个化名可一点也不高明,不过倒挺洋气,嘻嘻”。

    林少嬉笑道来,汉堡心下愈惊,眼前这随地吐口水、喝汤翘着兰花指的小白脸所言竟丝毫不差。当下肃然道:“正是,在下唐铺,蜀郡唐门三代外系弟子”。说到“蜀郡唐门”四个字的时候,唐铺眼中闪出傲然的神光。

    蜀郡,雪衣唐门,与紫衣慕容、乌衣谢氏、锦衣燕门、青衣韩舍、布衣邵家并称江湖六大世家。紫衣慕容大隐于市,惊鸿罕见;乌衣谢氏秉文兼武,温润如玉;锦衣燕门鲜衣怒马、气吞天下;青衣韩舍岩居川观、飘逸绝伦,布衣邵家算沙抟空、洞晓天机;而蜀郡唐门,人傲如雪衣,性绝如暗器,手狠如烈毒。就算你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听到这四个字,还是把剑当了掉头回家比较安全。

    唐铺虽是唐门外系,亦没有资格穿上嫡系、直系的正统雪衣,但那股傲、霸、狂之情却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

    闻听唐铺自证来历,林少一脸敬意,拱拱手:“在下姓林,久仰兄台威名”。

    “好说,好说”唐铺哈哈大笑,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方久仰自己威名可能是场面话,但“蜀郡唐门”这四个字压下来,恐怕没人敢轻撄其锋。

    唐铺又一指汉土身上的锦衣少年,轻描淡写道:“我兄弟几人奉了九长老的指令,来此地行个简单的买卖,扰了几位的清静,还望见谅。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辞了”。神情高傲,范十足,言辞客气,礼周详,让人挑不出毛病,看来也是老江湖了。

    林少却摆摆手:“唐兄请留步”,“留步”的意思可就相当复杂了,唐铺面色一冷,手移到腰间,口问:“林兄有何指教?”。

    林少笑道:“唐兄莫误会,我们乃是衙门中人”,唐铺眼光老道,早已瞧见岳荦身穿的朱玉官服,汉唐国国风开宏,女子官员并不十分罕见,所谓仕途坍衣,礼部甚至还特意为此定制了一套礼制、服饰,与巾帼之气相得益彰,更添一抹别于须眉的瑰英之景。

    九品女捕头,身着鹤云服,正裁,色朱玉温润,上衣与下裳分开,丝制之,织云纹,白玉素带配腰,束髻冠以浅色丝线压边,看上去似鹤云高飞,兰秋香远。

    鹤云服、飞鱼服、麒麟服、斗牛服是最易辨认的四种官服,唐铺一时不疑有他,微微点头。

    林少续道:“俗话说:江湖一条道,官府两边靠。今日这路窄了点,吃个饭偏偏撞上了唐兄的买卖。不若这样,我们往左边让让,背上那少年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也请唐兄往右边让让,毕竟要是出了人命,我们当差的遇上不管恐怕不好交代啊”

    唐铺斜视了一眼昏迷的薛二:“林兄弟的意思是让我救他?”。

    林少点头不语。唐铺稍一思索,沉声道:“林兄弟之言在理,狭路相逢,各让半边方不伤和气。只是,唐门的解药恐怕不是那么好取的,林兄弟可要想清楚了”。

    雪衣唐门威震江湖,唐铺心思悠远,若因林少区区几句话便给了解药,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笑话,堕了世家的傲气。

    林少笑道:“原来唐兄是想试手”。

    唐铺漠然不语,前行几步,手在腰间轻轻一抹,掌手轻挥,弹出一团灰粉,竟瞬时化成一卷黑气,在五指间缠绕。唐铺走进林少身前,两指夹起一块切好的西瓜,随意一捏,黑气全然不见。唐铺冷笑一声:“请林兄弟赏个薄面,吃片西瓜解解渴”。

    “僵尸粉”林少一脸惊奇:“此毒虽沾身无虞,但若吃了下去,恐怕一头大象也得倒地。唐兄身为外系弟子,竟能精通唐门十大粉毒之二的脑蚕粉和僵尸粉,与旁系的唐青花可谓一时瑜亮”。

    唐铺诚恳道:“林兄弟,我看你年少有为,见识广博,人也幽默风趣,在下可是十分欣赏你的。因此再提醒一句:僵尸粉连我也未有解药。林兄弟何必为了他人以身犯险”。

    林少微微一笑:“多谢唐兄提醒”。便不再言语,盯着唐铺手中西瓜凝思片刻,突然远远一指汉土和汉木喝道:“我要发功催毒了,你们俩别站在下风口,要是误伤了我可不负责任”。

    汉土和汉木吓了一跳,赶忙背着锦衣少年往旁边退了几步,直退到瓜堆旁。林少发出一声怪啸,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土狗,又似咆哮的野驴。唐铺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发功阵势,顿觉一阵心惊肉跳。

    林少长啸完,喘着气一指岳荦:“我想了想,刚吃太撑,这瓜还是请我们总捕头吃吧”。

    唐铺气地差点瓜都没拿稳,就想直接丢林少脸上。郭芒忍不住骂道:“你他妈除了一张破嘴,还会点什么?”。

    林少尴尬搓搓手:“行走江湖,讲究说学逗唱。术业有专攻,五爷,交给你了”。

    “废物”岳荦摇摇头,玉手一扬,服袖在唐铺面前挥舞而过,唐铺正在盯着林少置气,不自觉往旁边一闪,却觉指间一松,西瓜已然夹在了岳荦手中。

    岳荦夹着西瓜,也未见任何动作,直接递向了郭芒:“听江山说你最爱吃西瓜,喏,送你了”。

    “我靠,什么情况?”绕了半天绕到自己身上,郭芒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林少嘻嘻一笑:“僵尸粉僵尸粉,僵尸是吃脑子的,你没脑子。所以,这毒对你无效,你来最合适”。

    郭芒苦着脸接过西瓜,侧身对江山道:“这些货没一个靠谱,收尸的事交给你了。对了,我屋子床头下还有一百多文钱,院子里还有一捆柴几个做好的马扎,被子刚洗了晒在树底下...”。

    郭芒一边交代后事一边啃着西瓜,一小口一小口的啃,感觉就如同拿了一根小勺子在烩一大坨新鲜出炉的大便,恨不得咬咬牙一口吞下去,又迟迟下不了那决心。

    啃完西瓜的郭芒万念俱灰,瘫坐在那等死。半晌,江山小心翼翼俯过去打开郭芒的眼睑,郭芒大白眼一翻而过,起身一把推开江山:“妈的,吓死老子了”。

    林少指着郭芒笑道:“唐兄,你看,没脑子也是有优势的”。

    唐铺怎会看不出郭芒压根没有中毒,心中惊怒不已,不知究竟是这女捕头的手段高明,挥袖之间便解了毒性,还是郭芒本身无畏僵尸粉之毒,但无论哪一种,都足够骇人听闻;无论哪一种,自己都绝对惹不起。

    唐铺点点头,恭声道:“几位兄弟好手段,在下长了见识”,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蹲下身塞入薛二口中。起身拱拱手:“此间事了,就此告辞”。

    林少托着腮望天,轻轻说了声:“喂,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还不动手?”。

第五十四章 梦夫人

    唐铺脸色一变,疾退数步,手中持出三枚小镖,惕然而视林少几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却见几人依旧端坐当场,毫无动静。

    猛听地身后的汉土一声惊喝,回首时,正见到先前趴在瓜堆旁泥地里的小二哥冲天而起,手中几团滑腻腻的泥巴正砸在汉土脸上,汉土惊喝后退,小二哥连地一滚,一拳打在汉土腹间,汉土背上的锦衣少年震飞出去。小二哥速度极快,未等锦衣少年落地,飞赶上去奋力一扯一带,顿时将锦衣少年扔向了后面的茅屋。

    柴门突开,转出一位宫装的女人。那女人三十五六的年纪,容姿秀洁,头上挽起朝天髻,别无他物修饰,却端地体态风流。

    宫装女子一扬手,轻轻接住锦衣少年,当空点指几下,解了少年的穴道。少年一落地,睁大了眼睛,立显撒娇之态,大喊了一声:“娘”。宫装女子含笑点头,宠溺地抚了一把锦衣少年,顺手替他把衣领整了整。

    唐铺见到宫装女子,顿时慌了几分,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拱手道:“梦夫人,唐铺有礼了”。说完狠狠觑了一眼林少,若非他刚才以发功驱毒为由,故意让汉土退到瓜堆旁,伏在泥中的小二哥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梦夫人牵着锦衣少年,走上前对着林少几人轻施一礼,柔声道:“多谢几位少侠相助,多谢岳捕头援手”。梦夫人身为梦家家主,对整个梧阳郡江湖与朝廷之人、之事、之势可谓洞若观火、了如指掌,此时一口道破岳荦来历,实不足为奇。

    岳荦起身还礼,不卑不亢道:“职责所在,梦夫人客气了”。梦夫人转向林少和郭芒,笑道:“两位少侠骨骼清奇,行事不羁,恐怕不是古城衙门中人吧”

    林少嘻道:“梦夫人看走眼了,我们正是衙门中人,隶属五爷手下,领十八品衔,承接打、砸、拆各种业务,专业背锅二十年,管辖古城内各种不服,因此有城管之称”。

    梦夫人愣了半晌,拂了拂鬓角的秀发,轻咳一声:“少侠当真幽默,只是此间情义,不知如何报答?”。

    郭芒捅了捅林少,示意他赶紧顺手推舟,打蛇随棍上。林少仿佛明白过来,又开口道:“对了,梦夫人,有一事相询”

    梦夫人含笑道:“少侠请说”。

    林少指了指后面的茅舍,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菜饭:“我看后厨也没其他人了,这些饭菜不会都是出自梦夫人之手吧?”

    梦夫人不想林少竟有此一问,脸微微发红,道:“手艺拙劣,见笑了”

    林少鼓掌赞道:“就冲梦夫人亲自下厨的福分,什么情义报答的,俗,两清了”

    郭芒一口老血差点连着刚吃下去的西瓜吐到碗里:多大的狗屎运才正好碰上了唐门中人劫持梦家少主,演了半天戏创造机会救了小王八蛋,顺手替老薛要了解药,人家主动提出报恩,这厮漫不经心一句话就两清了。妈的,不会和叶老鬼一样的嗜好吧?...

    梦夫人惊异地打量了几眼林少,颔首而叹:“果然侠少情怀,却是我俗了”。说完,面向唐铺,冷颜不语。唐铺脸色发白,手中扣镖,缓缓后退,和汉土和汉木合在一处,场中一时无声。

    郭芒在下面踢了一脚林少,口中低声骂道:“他娘的,这么好机会,你整什么幺蛾子?”。林少龇牙咧嘴摸摸膝弯处:“带着你学点江湖经验,别毛糙,往下看”,“什么意思?”郭芒摸摸脑袋,每个人都有习惯动作,他的习惯动作就是脑子不够用时摸上一摸。

    “你觉得就算没有我们,唐铺能带走梦家少主吗?”林少饮了一口粗茶,神色清浅:“机会就像爱情,时间是关键,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郭芒瞅着林少老气横秋的样子,不服气撇了撇嘴。却见江山递了一块洁净的手帕给岳荦,岳荦会心一笑,悄悄从袖里取出一块西瓜丢到桌边,拿手帕在腕内擦了擦。

    林少赞道:“五爷这招移宫换羽,大有慕容世家移花接玉的精髓”

    岳荦淡然道:“‘此毒沾身无虞’几字你刻意咬了重音,又耍猴一般吸引唐铺的注意力,我若不知雅意不使点手段,岂非苦了你一番心思”

    郭芒长叹一声:“江湖套路深,我想回古城”。侧过身正瞧见江山聚精会神盯着不远处的田地,不禁奇道:“书呆子,你又看啥呢?”

    “稻草人”江山低声答道。

    郭芒一头雾水,林少眯眼端量江山,五爷知他何意,哼道:“林少,你别瞧不起书呆子,要论洞察力,他未必输你多少”。

    “是,是”林少连连点头,突然贱兮兮问了一声:“只是,五爷你这一脸的傲娇是替谁啊?”。

    岳荦一愣,继而面上一红,咬着嘴唇低骂道:“林少你作死呢”。林少嘿然一笑,不再言语。

    唐铺和梦夫人对峙少倾,心烦意乱,开口喝道:“事已至此,梦夫人若想和唐门全面开战,就划下道来,唐铺替唐门接住便是”,色厉内荏,口口声声不离“唐门”两字。

    “全面开战?”梦夫人冷笑一声:“你伤我门人,掳我独子,还在这大言不惭”,遥遥一指,似对唐铺又似面对整个唐门,豪气云天,叱道:“我不管你是唐门,还是少林武当,抑或是山河居,觊觎神水之方,我能忍。敢动我儿子,你记住了,不是全面开战,是不死不休”。

    唐铺闻言浑身一震,颤声道:“梦夫人,你可想好了,此话...”

    梦夫人宫装飘飞,面若寒霜,冷冷打断了唐铺的话语:“唐门三番两次纠缠神水之方,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近年来手段愈发卑劣。我以言儿为诱饵放出风声...”说到此处,梦夫人鼻子一酸,抚着锦衣少年头发,歉声道:“言儿,对不起,为娘...”,一直顽嚣的锦衣少年此刻却乖巧地靠在梦夫人身侧,轻声道:“没事,娘算无遗策,我不怕”。在儿子的眼中,母亲永远是可以搞定一切的存在。

    梦夫人点点头,整理心情,冷声道:“我以言儿为诱饵放出风声,只为一场你们唐门底线和我个人底线的博弈,也就是言儿,若不越过底线,我可以在不交出神水之方的基础上以一种方式与你们唐门合作。一旦越过这道线,便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之时”。

    梦夫人一席话,如透骨奇寒,直冰到唐铺心中。梦夫人又轻晒一声:“本以为至少可以钓出唐青花这条不大不小的鱼,却不想他倒是机警,教唆了你们几个蠢货来投石问路。也无所谓,先把一锅虾米炖了,双江之畔,本夫人坐看唐门究竟是猛龙过江还是龙游浅滩”。

    话已至此,再无婉商余地。唐铺暗暗把唐青花祖宗八代骂了个遍,突又想到那也是自己祖宗八代,整个人差点都抑郁了。回头看看汉土和汉木一脸茫然的模样,更恨恨不已:“唐青花算计老子投石问路也罢了,九长老临时派这么两个废物,是怕老子死地不够快吧”。心中再无指望,强自冷哼一声:“梦夫人,就凭你一人,加上个端水沏茶的小二,还要护着个拖油瓶,想留下我兄弟几人,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第五十五章 风袭凝瞳

    满身是泥的小二哥随手抹了把脸,撕下一张晶莹剔透的面皮,露出本貌,原也是副朴素的容颜,只是眉间有一道显眼的胎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二哥甩甩身上泥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唐铺一笑:“我叫梦三刀,不是小二,但你可以叫我小三”。

    “别人是临事抱佛脚,你是临死壮狗胆”梦夫人蔑然而哼,拍拍手掌,田地中的两个稻草人猛然裂开,稻草飞扬,从中缓缓走出两人,一人空手抱胸,手上戴着一双青灰色的分指手套,身形颇显威雄,面孔更无细肉,另一人伛兜怪脸,突兀高颧,容貌殊为奇特,肩上斜跨着一只银丝编织的渔网。两人悄然站立,堵在土径之中。

    唐铺神色大变,比先前见到梦夫人还要惊慌几分,口中喃喃道:“‘手到擒来’商大,‘云罗天网’杜五,都来了,好,好,好的很”,脸上的汗珠却如啜泣中不受控制流下的鼻涕,越擦反倒越多。

    “梦家这次真是倾巢而动了”岳荦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郭芒在一旁奇道:“这唐铺刚才见到梦夫人也不见得多害怕,怎么这两人一现身就秒怂?”。

    岳荦手指敲击木桌,徐徐道:“梦家有几大管事,为其中坚力量,分别是‘手到擒来’商大、‘杆秤双江’薛二、‘独钓江雪’柳四、‘云罗天网’杜五,原本还有位‘鱼龙百变’梅三,几年前在与唐门一场暗役中重伤致残,而梦三刀本是梦夫人远房子侄,往日默默无名,也是在那之后脱颖而出,短短时日竟越过柳四、杜五排到了第三的位置”

    江山笑了笑:“梦三刀,这个名字好,典化三刀入梦,主高升,与他擢升的行迹倒契合”。

    岳荦继续道:“柳四素不以武功居其位,所长在于运筹帷幄、玄谋庙算,向来坐镇后方,此次未至,亦是寻常。商大正值旺年,在几人中武功最高,擅各种擒拿之术,又有奇宝‘幽灵手套’护住双手,几乎锥刺不摧、百毒不侵,正是唐门暗器和毒物的克星;杜五虽余者平平,但精于正九门偏九门之外、二十八门诡道兵刃之一的‘云罗网’,网罗乾坤,收云歇雨,应付暗器可谓对景挂画、恰如其分。梦家敢与雪衣唐门纠缠暗斗,这两人便是手中最强的主力。因此,唐铺一见商大和杜五,直如五指山压顶,所有神通都无从施展了。”

    郭芒又一拍江山肩膀:“你丫刚怎么看出那稻草人中藏了人的?”。

    郭芒下手一贯没轻没重,拍地江山一趔趄,江山苦着脸道:“稻草人又不是艺术品,农户为了简单易制,一般都是粗劣毛糙,稻草随意扎上,糊弄糊弄鸟禽便可,最重要的是几乎全是单杠单腿,方便插入田中,喏,你看,就像那几个。而唯独刚才那两个稻草人,栩栩如生,与人大小均等,双腿俱全,稻草掩盖细致,根根裹在其中,因此觉得奇怪而已,至于里面有没有藏人,并不十分肯定”。

    “哟,可以啊,书呆子,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有这眼力劲”郭芒一脸诧异。

    “那是因为你除了蹭饭、借钱就没和我扯过别的”江山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少饮着茶含笑而视江山,轻声道:“洞察力果然惊人,还看出什么奇怪之处了?”。

    “我能看出来的,林少你早熟知于心了”江山搓搓手,略显腼腆:“反正都是马后炮,随意聊聊吧:其一是小二哥,我们坐下以后,他与我交谈时用了‘山肴野蔌’一词,这个词可是相当的堂雅,我在古城衙门当差时倒如此用语,可归于萧宅后与人交谈皆用‘山珍野味’此通俗之言,这其实与是否饱读诗书并无干系,只因所在位置不同。因此可见他常年身处的环境应在大户豪门或官府高衙之中,累月熏陶而致。这般人,出现在荒野村落,着实奇怪;其二是这盘西瓜,晚熟西瓜皮厚籽小,这种瓜我们普通人切的话,用刀压着下按,才能切破厚皮,而里面的瓜籽即小又滑,如此用力之下,切开瓜籽的可能性非常之低,偶尔有几个正迎上刀锋,受力恰当,被一切为二,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这几片西瓜,你们看,但凡切面有瓜籽的地方,均被一刀两断,尤其这几个瓜籽,只有一点点露出,也被削去了圆头一角。此并非单单力大、力猛可以做到,而是稳如一线、平似水面的力道方可切出这么一盘西瓜。换言之,切瓜之人身怀武学,而且,还不低;其三,便是香味,这每盘菜的碟子沿口都有一股别于饭菜的异香,那是香露的味道,准确来说,应是弥夜国蔷薇露的气味,蔷薇露润衙香腻,香氛层次丰厚,十分容易辨识。这荒野之郊,五爷向来不用香露的,却有价格昂贵的蔷薇露所散发的香味,也是不合常理之处...”。

    “等等”林少突然一挥手,仔细拿起一个碟子嗅了嗅,摇头道:“我怎么闻不出来,书呆子你属狗的?”

    江山尴尬一笑:“我天生鼻子是比他人是灵敏一些,大抵也就这么一个天赋了吧”

    “唔”林少点点头:“怪不得那晚上我吃了一碗臭豆腐,你开窗子散了半天味”

    江山忽而凝视林少,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身上也有一股香味”。

    “什么香味?蔷薇露吗?”林少哈哈一笑。

    “香味就是香味,真正的‘香’味”江山眨眨眼:“哪怕是吃了臭豆腐也没掩盖掉”。

    “等等”岳荦突然也一挥手,打断了两人,淡淡道:“我是从来不用香露,但不知,书呆子你是闻到了谁人身上的蔷薇露,以致过鼻难忘啊。而且,你还知道这香露的名字叫蔷薇露,可见你们相谈甚欢,无话不说了吧?如此一段风流佳事,竟深藏若虚,当真低调奢华有内涵,佩服佩服”。

    “我...我...”江山张大了嘴,脸色红地发烫,吞吞吐吐道:“是...是我...是一个故人,很少...那个见面,她在天水城,很少...很少见面”。

    “哦”岳荦若有所悟,云淡风轻道:“怪不得你没事就溜达去一趟天水城,晚去早回,隔夜而归,原来是去会佳人了,了解”。

    “晚去早回,隔夜而归”这八个字既有含义,又有寒意,落到江山耳中如有风雷之声,吓地连连摆手,一瞬间李慢慢附体:“不...不是不是,不是,我是...几年前去...那啥...那啥...鬼市,淘点...书籍,她卖,我...买,她价格...高,我就还价,然后...就...就说服了她,就熟...了...”。

    “她卖,你买?”郭芒一挑大拇指:“老哥,稳”。

    “就在鬼市...睡服了她?”林少一脸崇拜:“兄弟你玩地够高级啊”。

    江山差点哭了,丧着脸哀求道:“你们别闹了”。

    郭芒嘿嘿一笑:“玩砸了吧”。

    “书呆子,马后炮的事就不说了,来点未雨绸缪的”林少话题一转,又将众人的好奇心引了起来,解围的本领和下套的手段同样静不露机。

    江山闻弦音而知雅意,立马接口道:“呃,未雨绸缪而论,确还有两处古怪:第一是汉土和汉木,这二人随唐铺出来伪装成生意人行事,当越平常越不显眼才合宜,他两人周身打扮皆符,没有毛病,却偏偏故意散乱着头发,遮住了发际、脸颊与颈间交汇处,年纪轻轻皆蓄了厚须,恰恰又都是八字胡加下络腮,盖在了嘴唇四周...”。

    “你是说易...”郭芒眼睛一亮,差点喊出声来。

    林少单手下压,打断了郭芒,对江山笑道:“真想给你加个鸡腿,还有一处呢?”。

    “还有一处”江山偷瞧了一眼熊大,犹豫了一下:“和眼下事无关,迟点再说吧”。心中却道:“那梦三刀的易容术竟比唐门高上许多,丝毫看不出破绽,梦家还有这一手,也是厉害”。

    熊大自坐下以后,心中忐忑曾与林少江山冲突之事,有所芥蒂,一直不敢多言。打算只顾闷头吃饭,岂知小小村肆中好戏连连:梦拙言的嚣张跋扈,唐铺的用毒无形、郭芒的惊艳一刀、林少的嘴炮无敌、五爷的移宫换羽、梦夫人的计深虑远...云诡波谲,眼花缭乱,只觉件件出乎意料。突闻江山一席话语,竟在云雾之间牵出一条细线,回想起领取马车临出门时盛少爷的交代,连自己这般头脑愚钝之人也隐然有悟。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声:“我以为只有少爷一个妖孽,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妖啊”。

    岳荦脸含嗔怒,侧脸看着梦夫人,似不理会江山的笃论高言,却在不经意间嘴角蜷出一道深敛的笑影,眼神亮如悬珠编贝,透出秋阳的柔媚和暖风的恬谧。这样的笑容和眼神,林少并不陌生:犹记那年,他一身白衣,在小雪初晴的山河居前,在苏写意的泼墨写意刀下,长歌狂吟,从容踏上了最后一方石阶,如有灵犀处抬首,一双明眸,风袭凝瞳,从此不知误了谁的半生...

    有些东西,即使你抿住了嘴巴不说话,它也会从你的眼睛里跳出来。这样的眼神刺地林少心口有些异样的痛疼,头顶的阳光照在树影下,不知何时一声轻叹飘零在风中,随着黄叶古道蜿蜒天涯。

    岳荦洁玉的指尖敲着桌面,面色凝沉:“商大、杜五、梦三刀、梦夫人、独子梦言拙,加上昏过去的薛二,梦家这次几乎主力全至,看样子果真有不死不休之决心了”

    江山犹豫地问了声:“那若真动起手来,你...”

    “遇上了,当然要管,职责所在”岳荦揉了揉眉头。

    林少愕然道:“大姐,你怎么管?要过去和个稀泥还是一一干翻在地铐起来?”

    岳荦突然展演一笑:“不是还有你和郭芒嘛”

    “关我屁事”、“关我毛事”郭芒和林少同时喊了一声。

    岳荦哼道:“你们不是隶属我手下,专业背锅二十年吗?”

    “我靠”林少觉得脚趾隐隐作痛,好像刚搬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一下。

第五十六章 掌上明珠,隔山肆毒

    唐铺脸上的汗越擦越多,眼珠瞪得几乎突了出来,梦夫人没有动,商大和杜五也没有动,他们不急着出手,他们在等着唐铺崩溃,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老江湖的准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唐铺果然崩溃了,他厉啸一声,手中的三只小镖挥飞出去,三镖拍案惊奇,直袭商大。他要打开一条通道逃出生天,之所以选择了商大没有选杜五是因为杜五的“云罗网”虽然厉害,但是限于防守,商大的擒拿之术才是他最忌惮的,若不放倒商大,一旦被他的双手缠上,将万难逃脱。

    莲花镖首当其中,直奔胸口,绿茶镖旋转八方,猛一下沉,刺向大腿。商大面色沉稳,手幻蛇形,三指轻轻一粘,另一手化成鹤嘴,一挑一啄。这两招正是擒拿术中的“蛇鹤攫搏”,商大手戴“幽灵手套”,不惧锋刃,不惧毒物,举重若轻便收住了两镖。

    心机镖潜伏当空,毒心包藏,如黄雀在后,商大双手刚接住两镖的刹那,电光火石扎向面门,挂起呼啸之声。商大泰然自若,幻出蛇形的左手三指粘住了莲花镖,小指和无名指自下而上开合一卷,心机镖竟似被无形之丝牵扯斜飞,直衔在了两指之中。

    “好一招因陀罗手”梦三刀大笑声中,身姿灵动一越,握手成刀,劈向唐铺的后背,唐铺面如死灰,紧退七八步,慌乱中扣出一把银针,却见梦三刀猛然身子一抖,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整个人屈膝跪地,手掌竟握不到一处。

    众人惊愣之际,只见身后的汉土徐徐踏前半步,拍了一下茫然四顾的唐铺:“受惊了老哥”,又对着跪地抖动的梦三刀笑道:“小三兄弟,泥巴不是那么好玩的”。

    商大浑身一紧,手中镖掷入田间,遥指喝道:“你究竟是谁?”。汉土细若蚊声,似带羞涩:“我叫唐青花,他们都叫我小花”。说着话,慢慢揭开一片蛇皮般的面具,丢到旁边,露出一张平淡如水却清泓莹净的面孔。猛见到唐青花,唐铺顿觉泪流满面,前一刻刚问候了他祖宗八代,现在却恨不能以身相许。

    “好”梦夫人宫装一挥:“唐青花,你也到了,妙极”,面若轻松,实际心中震惊之极,以她的眼力和阅历,竟然没有看出唐青花何时使了手段,简直匪夷所思,这种看不透的危险才是最要命的。

    “一点也不好,半点也不妙”唐青花摇摇头,举目四望,叹道:“这地方风水一般,我怕几位住不惯”。

    商大冷笑一声:“困兽而已,讨个口舌之利,可怜,可笑”。

    唐铺先是大喜过望,再看场中形式,又觉毫无把握,急道:“青花,现在还有三个硬点子,怎么应付?”。

    “我拦住商大杜五,你把梦夫人和梦拙言拿下”唐青花微微一笑。

    唐铺闻言口瞪目呆,忍不住骂道:“你他娘失心疯了吧?”

    “狂悖”梦夫人啸喝一声,双掌当胸推出,云袖舒卷,劲风撕撤而至。唐铺可没疯,哪敢小瞧天水城第一人梦家家主,内力非自己所长,根本无心硬接,迅捷一退。唐青花则含笑而立,既不后退,也不伸掌,只拿手点了点脸上先前被梦三刀砸中的泥巴,自言自语道:“泥巴近干,应该有一刻钟了”。

    云袖挥出,梦夫人脸色豁变,秀洁端庄的面容竟露出一丝扭曲之痛,四肢抖动,和梦三刀如出一辙。急急运转内力,却觉如针扎虫噬,浑身上下使不出任何力道。锦衣少年梦拙言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梦夫人,语带慌乱,急喊道:“娘,你怎么了娘?”。

    唐青花似一切成竹于胸,笑道:“梦夫人,天一神水威震江湖,但你自己大约没尝过是什么滋味吧?”。

    商大、杜五、梦拙言大惊失色,齐声喝道:“不可能”,脸上皆是惶恐之极,倒并非今日之境险恶到不可逆转的地步,而是梦夫人和梦三刀中毒之状确与天一神水极其相似,内力催动之下便为毒反噬,浑身刺痛,不能着力。

    唐青花笑而不语,更显高深,连一贯沉稳的商大亦生出手足无措之感。

    场中一连串的反转看地郭芒几人瞠目结舌,江山虽有几分预感,却仍觉不可思议,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唐门的实力真是比海还深啊。一个旁系的佼佼者唐青花,竟能把倾巢而出的梦家逼成这样。以江湖之事见其余万端万物,我往日所见所闻所学,大抵就是四个字吧:坐井观天”。

    郭芒手紧握了一把警恶刀,颔首道:“这里的水确实比我门口的臭水沟要深”。

    林少啃着西瓜,含含糊糊道:“唐青花么,还行,长得不错”。

    “你他妈这是又要吹牛的前奏吧”郭芒忍不住又暗踹了他一脚:“有种你对着他们吹,来个隔山吹牛看看”。

    林少也不恼怒,嘻嘻一笑:“隔山吹牛我不会,但隔山肆毒倒是见识过”,有意无意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隔山肆毒”四个字落入梦夫人耳中,猛然一个激灵,忍着丹田刺痛,伸手在梦拙言衣服上谨慎微力一抹,带出一串串如明珠一般的颗粒,只是要细小上许多,肉眼几不可见。明珠似水露般在指尖晃动,让人毫不怀疑只要轻轻用上一点力道那一颗颗珠子便会破碎开来。梦夫人顿然明悟:原来梦三刀和自己伸手触碰梦拙言的刹那,明珠之毒便由手掌侵入肌肤。

    “掌上明珠,隔山肆毒”梦夫人咬碎银牙,目光越过唐青花,愤然落在汉木身上,喝道:“九长老,这是你的手段吧,何必让小辈在这装神弄鬼”。

    一直默不出声的汉木咧嘴一笑:“老夫唐玛儒,唐门首席鉴毒师,见过梦夫人”,长施一礼,摘掉人皮面具,那面具和唐青花又有不同,乃是连着头发。面具摘下,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光滑地像剥了皮的卤蛋,一双纵欲过度的眼泡配上顾盼之间飞扬的眉毛,让人忍俊不禁。

    郭芒远远叹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容貌如此猥琐之人”。

    “唐门十大供奉长老,这货排第九”林少也一脸嫌憎:“自称黄赌毒三绝,黄一赌二毒三,为之平生所炫耀之事”。

    江山奇道:“供奉长老,那年纪应该不小了吧,我看他才四十五六的样子”。

    郭芒哈哈一笑:“我就说黄赌毒有益身心健康,促进血液循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嘛”。

    “他今年刚三十二”林少淡淡答道。

    郭芒立马换了一脸正色道:“呃,我觉得朝廷的宣传很有道理:珍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三十出头就当了供奉长老?”江山吓了一跳,转念想想,又惊道:“不对啊,我听说唐门长老以年龄排位,那十长老岂非更加年轻?”。

    “答对了”林少打了个响指:“便是掌书史唐三少,现年二十八,和你一般岁数,唐门六百年来最年轻的供奉长老”又轻轻拍了拍江山肩膀:“兄弟,别灰心,虽然人家起点高、进步快,但是毕竟没你长得丑啊”。

    江山满脸通红,嗫嗫嚅嚅道:“我...我不是很丑吧...”。

    “你不丑读那么多书干嘛?”一声轻哼从岳荦口中飘出。

    这一刀补得林少惊为天人,由衷叹道:“五爷,还是你狠”。

    ...........................................

    九长老唐玛儒摸了摸圆滚滚的光头笑道:“老夫的掌上明珠和梦家的天一神水相较如何?”,梦夫人一脸忿然,晒道:“自是远远不如,否则九长老就不会万里迢迢来此地,还不惜身份躲在暗处,下作程度与你唐门行径不差黍累”。

    唐玛儒也不生气,踱着步子晃悠了几下,一瞪唐青花:“小花,怎么眼力劲越来越差了,老夫一向腰子不好,还不去搬张椅子过来”。

    唐青花应了一声“是”,几步走到先前三人坐的桌子前,手刚扶上一张椅子,突然转身向林少笑笑:“林兄弟,我看你这张椅子比较厚实,坐着应该舒服些,能不能行个方便?”。

    林少啃着西瓜,眨了眨眼:“你确定?”。

    “我确定”唐青花也眨眨眼。

    “不后悔?”

    “不后悔!”

    林少无奈站起身来:“那好吧”。

    “多谢”唐青花一把抽过林少屁股下的椅子,往回走去。

    郭芒撇了撇嘴:“怂货”。

    唐铺遥遥一指林少,咬牙切齿道:“九长老,刚才就是他从中作梗,等此间事了,属下定不饶他”,林少则站着身笑嘻嘻拿着西瓜冲唐铺摇摇,似在亲热地打着招呼。

    唐玛儒往椅子上舒舒服服一躺,又瞪了唐铺一眼:“你眼力劲怎么更差,没看到梦夫人身子不适吗?还不也去搬张椅子”。

    唐铺腰板一挺,直走到林少几人面前,眼光扫了扫,对郭芒喝道:“起来,我要你的椅子”,郭芒拿着警恶刀往桌上一拍,简单明了说了一个字:“滚!”。

    唐铺唬地一退,想起郭芒的惊艳一刀,动起手来自己殊无把握,求救般地看了看唐玛儒和唐青花,却见两人毫不理会,只得委屈地搬起一张空椅子,灰溜溜转身走了。

    郭芒又撇了撇嘴:“也是怂货”。

    唐铺把椅子放在当中,唐玛儒指了指:“梦夫人请坐”。梦夫人冷哼一声,飘然坐下,一手紧紧握住梦拙言。

    “唐门没有你想地那么下作”唐青花递过一杯茶,唐玛儒饮了一口,道:“就像这茶,也没有梦少主说的那般涩口”。

    梦夫人依旧冷颜不语。唐玛儒笑道:“夫人以梦少主为诱饵放出风声,只是手法实在算不得高明,时间地点太过明确,连小花也看出其中的破绽。但夫人既然敢拿梦少主的安危为博弈手段,自必然会亲身而至,甚至倾梦家所有高手而出,也是意料之中。今日老夫只带了旁系、外系弟子各一名,来会一会有‘双江怒涛、天一神水’之称的梦家众位高手,算不得下作吧?”。

    这一番话冰释理顺,深有先礼后兵之道,连梦夫人也一时哑然。

    唐玛儒又道:“现在夫人应已明白,老夫只是将计就计,并非冲着梦少主而来,夫人才是此次的目标。无论我唐门欲强取神水之方,还是夫人意先下手为强,当中纠缠,不过江湖之事,人既在江湖,风雨洗身,亦是自取之道。这个理,不知梦夫人能否认同?”。

    梦夫人豁然抬头,咬牙道:“好,这个理,我认!但如你所说,我儿与此事无关,你先让他走”。

第五十七章 二三三三

    唐玛儒饮了一口茶,徐徐道:“梦夫人,你须知:梦家、唐门皆是以子弟而成,梦少主更是一家之传承所在,岂能置身事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梦夫人一指唐玛儒,脸色惨然。

    唐玛儒压压手,打断梦夫人:“但,老夫既然说了不是冲梦少主而来,便不会言而无信。梦少主,你可以走了”。

    梦夫人闻听唐玛儒答应此事,顿露喜色,还未说话,觉得衣袖一紧,原来是被梦拙言死死拉住。梦拙言一脸惶然:“娘,我不走”,低头在地上一阵乱摸,摸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中,嘶声道:“我杀了你这光头”。

    梦夫人面色骤变苍白,一把扯回梦拙言,手指颤抖,猛喝道:“梦拙言”。梦拙言愣了,手中石头“啪嗒”掉到地上,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听过娘直呼其名,一时目呆口咂。

    “梦夫人,他不愿走,你就让他在这待着吧,我答应你一件事...”唐玛儒顿了顿,语气平淡:“等会就算我杀光了你们,也会放过梦少主,你可以安心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既杀伐冲天,尽显雪衣唐门的狠辣决断,又恩威并施,行事之练达,权术之深晦,言语之巧,让梦夫人的小谋小略显得犹如在村野田间拖着鼻涕玩弄泥巴的孩童。

    “好”梦夫人手中一掀,将梦拙言沾着明珠之毒的外衣从身上甩开,一指岳荦几人,对梦拙言厉声道:“去那待着,不准多嘴”,说话间,渴求地看了岳荦一眼。岳荦点点头,郭芒站起身,抬脚将屁股下的椅子往前一踹,喝道:“坐这”。梦拙言何曾听人如此大大咧咧地吩咐过,闻言大怒,一抬头看到梦夫人声色俱厉的眼神,不敢多言,万般不情愿地坐到郭芒身前,顺势狠狠瞪了他一下。郭芒摇摇头:“小屁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唐玛儒冷眼观瞧,等梦拙言从场中离开,方才开口:“梦夫人,既心无牵挂,可以谈正事了”。

    梦夫人起身施礼:“九长老心怀道义,底线尚存,我先谢过了”,挥袖坐下,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严,面色转冷:“刚才我暗用内力数次,虽每次都锥心刺骨之痛,但附在丹田之侧的明珠之毒已然冲散小半,若是六家九尊的内力高手在此,恐怕忍点苦楚,顷刻之间便自行解了。‘掌上明珠’不过如此,‘隔山肆毒’也不过谋深于技”。

    唐玛儒微微一笑,倒不否认:“梦夫人所言不差,掌上明珠本就是效仿天一神水而制,但不仅功效远远不如,连无色无味也难以做到,在内力高手和辩毒高手面前不值一哂。隔山肆毒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法,而正是因为掌上明珠不能做到无色无味,只得借助谋略掩盖它的缺点,间接施毒。梦夫人‘不过如此’几字深得我心”。

    梦夫人点点头:“九长老开诚磊落,令人佩服”。

    唐玛儒轻叹一声:“不瞒夫人说,神水之方唐门是势在必得的。并非我个人的意志,长老会一致的决定,仅有十长老投了反对,我投了弃票”。

    “哦,敢问十长老投反对票和九长老弃票的理由是?”梦夫人轻问了一声。

    唐玛儒道:“夫人约有耳闻:十长老便是江湖掌书史唐三少,也是唐门六百年来最年轻的供奉长老。唐三少一向反对唐门一些狠辣强蛮的作风,族中议事,十票有九票对着长老会干,实非只对梦家另眼相看。至于老夫嘛,素来黄一赌二毒三,若是让我去天水城青雀舫逛一逛,我倒十分乐意,来这索要神水之方,并非我愿啊”。

    “但你还是来了”梦夫人冷哼一声。

    “是啊”唐玛儒又是一声长叹:“长老会恼了我二人一个常年对着干一个常年不管事的态度,偏偏派我们来行此事。唐三少这家伙,甩甩衣袖根本不鸟长老会,他是有这个资格,上有掌门呵护着,下有无数江湖侠少红颜追捧者着,长老会拿他毫无办法。可苦了我,妈的,限我三个月办成此事,不然以棒、锤、戮、鞭家法处置,我这破身子骨,估计最后的鞭刑是用来鞭尸了。我也是捏着小命在手里,身不由己啊”。

    梦夫人仰天打个哈哈:“没想到,九长老是个绝顶的谈话高手”。

    江山作壁上观,暗道这唐玛儒确实是个绝顶的谈话高手,甚至堪称艺术:从开始对梦拙言的网开一面,奠定了容人胸怀的基础。对掌上明珠不如天一神水的坦然相认,让人生出磊落之感。又恰到好处的搬出作风独特的唐三少,让梦家对唐门的仇视有所舒缓。再言自己投了弃票,乃是点名自己居中的位置,居中者,方能秉心办事。最后以长老会、家法为由,抛出“身不由己、势在必行”的最终意思。层层递进,间以一些风趣、自嘲的言语,让人不生出敌意的同时又能领会他的意图。江山跟随权术高手蓝大人多年,深知其中精要,不由暗暗佩服。

    唐玛儒摆摆手,盯着梦夫人眼睛,认真道:“你错了,梦夫人,我从来不是什么谈话高手。我替唐门行事多年,大小征战七十一次,促成门派、世家与我唐门联盟十二家,至今仍受唐门荫护扶持。并非因我逞什么口舌之利,毕竟这世上谁也不是傻子,而是因为第一我够坦诚,第二是我懂得如何交朋友,朋友,是自己的,不是门派的。唐门开不出的条件我开,唐门答应不了的事情我答应,仅此而已”。

    江山暗道厉害,明明是城下之盟,被不经意间换成“以坦诚交朋友”,没有了硬生生的你买我卖,变成一片眉目之间的情义。这台阶给的,足够从城墙上脑袋冲下跳都摔不死。

    果然,梦夫人闻言面呈犹豫之色,半晌,才缓缓道:“那倒要请教,九长老准备如何交我这个朋友?”。

    唐玛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题一转:“梦夫人,若我没记错的话,梦家历史之悠久,尤在唐门之上。往日之辉煌,历写江湖史书。可叹凋零,落花无情处,桂折兰摧。然天一神水威震江湖几百年,无人不知其神妙。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句难听的话夫人莫怪:若是一头狮子,肥壮些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是一头猪的话...今日就算我唐门不来,夫人敢保证锦衣燕门、乌衣谢家、云梦泽,以及同处华夏州的巨头布衣邵家、横眉府,甚至是权纵天下的山河居,就永远不动这个心思?今日就算我无功而返,唐门也会派出武功更高、手段更强势的长老卷土重来。老夫这般分析,算不得信口开河吧?”。

    梦夫人凝神而思,不置可否,只道:“九长老请继续”。

    唐玛儒洋洋洒洒之间吐出百余言,不觉丝毫烦冗,面含微笑继续道:“而神水之方特别之处在于:它不同于宝剑名刀、金银珠宝之类,一旦你给了别人,自己便无有所剩。它犹如书籍策本,就算别人抄了一份去,与你而言也几无影响,仅仅是独享与分享之别。若是‘抄书’之人付出的奉贡可以抹平分享而带来的失落之绪,岂非两全其美之策?”

    唐玛儒抽丝剥茧、剖玄析微,让商大也忍不住暗自点头:这些年头,梦家愈发势薄,各方大大小小势力为了天一神水时有骚扰,当地的家族门派也乘机发难,已然左支右绌。若唐门能开出一个席丰履厚的条件,其实与梦家而言,只是丢了面子得了里子,不失为一劳永逸之举。

    唯独梦夫人依旧面无表情:“恭听九长老高论”。

    唐玛儒又道:“但凡与唐门联盟的家族帮派,所得鼎力扶持之策夫人应有所闻,老夫就不一一细举了。我个人倒为‘抄书’准备了的一点薄贡,也请夫人笑纳”。唐玛儒举起两根手指又换成三根:“薄贡之名,为二三三三!”。

第五十八章 破产大甩卖

    “哦,愿闻其详”梦夫人从中确实听出了一份诚意,同时也不免好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唐玛儒微微一笑:“门派如舟,江湖似水。进退与否,无外乎力。对于门派来说,这个‘力’便是人才,尤其是掌管一门传承的人才。天一神水还是那个天一神水,而梦家却日渐势薄,何哉?不过缺了豁目开襟、南州冠冕的中兴之才。夫人一介女流,却能维持梦家十几年颓势而不衰,老夫佩服。然,此远远不够。梦家若不能中兴,不过掰指数日、苟延残喘而已”。

    唐玛儒说到此处,猛然一指梦拙言:“梦少主久在夫人身边,虽可览孝心,然以今日之所见所闻,恕老夫唐突之语:难窥一门少主风貌,倒有纨绔闲情。须知,我唐门弟子如唐三少,在梦少主这般年纪,已然踏大漠之沙、踩阴山之雪、饮沧海之水、寻昆仑之险...决断东南,剑啸西北,纵横天下,乃与二十三岁证地江湖公认掌书史,乃与二十八岁端坐供奉长老之席”。

    梦夫人长叹一声:“三少之名,天下何人不识?同龄相较,唯山河居容阁主、异族纳兰悲风可与之齐耶”。

    唐玛儒嘿然一笑:“天赋而言,三少与容阁主、纳兰不可同日而语,今时成就却不分轩轾,这便要论及我唐门独树一帜的人才浸育之能,以此论,整个神州江湖,仅山河居千山小隐楼可与我唐门媲美。若夫人不弃,便将梦少主及另选一名年纪相若的亲信子侄,交与老夫,老夫以亲传弟子身份将二人带入唐门,所见、所闻、所学、所得皆以直系相待”。

    唐玛儒说到此处,梦夫人脸上已有震骇之情,唐青花和唐铺在一旁也是愣然而视,眼中浮出极其向往的神色。

    梦夫人微微起身,半带疑惑:“九长老,你是说...”。

    唐玛儒点点头:“不瞒夫人,老夫之所以自称老夫,不过长地老成,今年也才三十二而已,哈哈!至今还未收徒,若夫人答应,拙言便是老夫的首徒了。夫人请想,即便抛开一切关系,老夫岂会亏待自己的开门弟子?而老夫身为供奉长老,徒弟便是二代弟子,起点上就比小花高了一筹,小花在江湖上什么地位,夫人也心知肚明。再加上老夫和唐门的悉心培养、浸育,十年后二人重回梦家,一正一辅,嘿,彼时的梦家,恐怕就会嫌天水城太小、天水江太浅了。另者,如拙言不负老夫重望,确是可造之材,老夫必会使尽一切手段让拙言争地一个外职长老的身份,到那时,拙言身兼唐门外职长老和梦家家主,在江湖中也可称得上是一方雄主。梦家中兴,不过十几年光景,却也在夫人一念之间。收二人为徒之举,便是老夫所言‘二三三三’中的‘二’,非独为梦家计,亦是为夫人计,更,是为梦拙言长远之计也!”。

    “精彩!”江山忍不住拍案叫绝:“为梦拙言长远之计”于梦夫人可谓会心一击,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有什么比孩子的前途还重要?尤其这个孩子还是个教育失败、前途惨淡的熊孩子。

    唐铺吞了口吐沫,羡慕地远远瞅了瞅懵懵懂懂的梦拙言,心中嫉妒的同时也不免奇怪:“神水之方固然重要,只是这个动静也太大了吧,供奉长老收外姓弟子是要经长老会一致同意的,九长老一人可做不了主,莫不是忽悠梦家?也不会,九长老在家族、在江湖中的信誉都是一等一的好,真是奇哉怪哉”...

    一直冷颜淡语的梦夫人脸上显出挣扎之色,仿佛比刚才的明珠之毒还要痛苦几分。唐玛儒只瞥了一眼对方,心中已有定数,不急不慢抛出了下文:“呵呵,至于后面的‘三三三’相对于‘二’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说白了,也不过为了夫人和拙言心安而已:拙言跟随老夫在唐门的十余年间,为免他后顾之忧,唐门派出二代弟子高手三名,日夜守护梦家,随听夫人调遣;赠予‘暴雨梨花针’三枚以防宵小,凡用者不计,维持三枚总数不变;礼馈‘天火吞雷石’三颗以震其威,凡用者不计,维持三颗总数不变”。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哗然,连梦夫人也呆立当场。

    “我靠,唐门这是要破产大甩卖了?”郭芒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岳荦喃喃道:“我没记错的话,唐门一年也不过能产出二十枚暴雨梨花针,天火吞雷石这种火器更少,大约仅十五颗左右。三枚暴雨梨花针加上三颗天火吞雷石,书呆子,你带上几个书院的学生,灭了一个小帮派也不是问题”。

    郭芒叹道:“这哪里是二三三三,简直就是骰子中的六六六,到头了”。

    “不太对啊”江山皱了皱眉,自语道。

    “哪里不对?”林少也少有地陷入了沉思,今日之事远比他想地复杂。

    江山轻声道:“这九长老从谈判的权谋、技巧、言辞来看,绝对是个高手中的高高手,他若是个商人,我毫不怀疑他能把扇子卖到披雪州,把沙子卖到大漠州。但他这次的谈判中却有一个精明商人不该有的天大漏洞:拿延续性换一次性。神水之方无论价值多高,终究是一次性的,而唐门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持续性的:十余年对弟子的培养浸育,尤其还是供奉长老的弟子,所花的代价已然不仅是财力、物力,更多的是人力和情感的介入,这本身就与交换的原意相悖了;三枚暴雨梨花针加上三颗天火吞雷石这其实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后面那句‘凡用者不计,维持总数不变’,这句话的杀伤力堪比在赌桌上说上一声‘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没有赌徒可以拒绝这种条件”。

    “天一神水,不值这个价”林少心中盘算片刻,终于下了个结论。

    郭芒瞪着眼睛问道:“那就是光头长老在忽悠梦家?”。

    林少摇摇头:“不会!唐玛儒,三十岁时便位列供奉长老,若不是唐三少因身兼江湖掌书史和下任掌门人选这种逆天级存在,他才是唐门历史上最年轻的那位。所依仗者,并非他本身的武学修为有多么高深,说实话,他也压根没彰显过。他能坐上供奉长老的位置,一是凭他在江湖上口碑载道的信誉,只要他答应,杀父仇人把自己老婆交付给他照顾都可以放心;二是凭他洞悉虚幻的眼力,这点连容随斋和他得力属下莫雨田都佩服不已;三是凭他折冲尊俎的说客之能,刚才你们也都见识了。容随斋曾总结唐玛儒行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开始所有人觉得他是傻逼,到最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傻逼。就像眼下,我们看他就如同看个傻子,其实呢,嘿...”。

    众人闻言各自低首沉思,岳荦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江山一指林少:“林少是山河居门人,我没和你们说过吗?”。

    郭芒呸了声:“也就你这呆子信他胡吹,就算是,估计也是二十八线开外的门人,扫茅厕收垃圾的那种”。

    林少怒道:“老郭,不是我批评你,你这思想觉悟老是有问题,扫茅厕收垃圾怎么了?我以服务人民为荣,以你这种愚昧无知为耻”。

    江山深以为然,不住顿首:“林少说地对,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好,好,我错了”郭芒一拱手:“老子嘴欠行吧,服了你俩”。

    几人低声交谈,梦拙言在一旁听了七七八八,按捺不住回头问道:“喂,那你们说,这光头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暂时不知道”林少一摊手,又笑道:“许是他慧眼识珠,看中梦少主是可造之材,将来必会龙吟九霄,提前来讨好你也说不定”。

    “我才不要什么龙吟九霄,我要待在娘身边”梦拙言眉头一皱,嘟哝道:“不能让他鬼主意达成”,便欲起身。

    郭芒闻言喝道:“你老妈在和人谈买卖,你个小屁孩瞎掺和什么,老老实实坐着!”。

    “你...”梦拙言一指郭芒,似要发火。

    “我什么我”郭芒虎目一瞪,手指捏地“咯吱”作响。

    梦拙言瞥了眼郭芒砂锅大的拳头,心中恐慌,闷哼一声,乖乖坐下。郭芒身上真有几分专治各种不服的悍横气场,无论是借势张狂的唐铺,还是一贯顽嚣的梦拙言,在他面前,都只得龙盘虎卧。

    郭芒刚把梦拙言搞定,没料到林少却在此时高喊了一声:“嗯,那个,梦夫人”。

    唐玛儒闻听林少开口,心中一沉:这个人,他一直没看清深浅,也没看透究竟是哪方势力,不愿招惹,让唐青花借搬椅子的机会试探一下自己现身以后对方的表现,哪知与之前无常,既不恼火,也不远避,该让的让,根本不争小节。换言之,自己的出现于对方情绪上毫无影响。一直默默看戏,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口他又出声了,不禁暗自惕然。

第五十九章 鸡疯与机锋

    梦夫人倒是大喜,唐玛儒的“二三三三”砸下来,已然晕头转向,分不清究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是冰雹,难解其中玄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又人在刀刃下,由不得多思,此时有人开口转移视线,哪怕争取点谋虑时间,也是灭薪近水,求之不得。

    梦夫人轻咳一声,淡然道:“少侠有何事?”。

    “呃,我肚子饿了,夫人这还有没有吃的?”林少说话时打了个嗝,不知是饱嗝还是饿嗝。

    唐铺忍不住往前大踏步叱道:“妈的,刚才让你吃瓜你说撑了,现在又说饿了。在九长老面前耍花样,你是嫌等会死地不够惨吧”。

    林少正色道:“唐兄莫怪,我这人直肠子,容易撑,也容易饿”。

    唐铺正欲破口大骂,被唐玛儒斜了一眼,只得作罢,气地狠跺了几下脚。

    梦夫人挽了挽头发,笑道:“厨舍还有一只焖好的荷叶叫花鸡,少侠慢用”。

    “我不是什么少侠,我姓林”林少漫不经心说着话,人影一闪一现,已从厨舍悠然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大包荷叶,嘴里啃着一只鸡腿,那话音竟然刚刚落下最后一个“林”字。

    唐青花微微惊讶,暗道此人轻功好生了得,应在自己之上。唐玛儒却心中一颤:这一手秀地绝非“快”,而是“准”,第一字开始便人影皆失,最后一个字落地人又出现在视野中,这种切中节奏的身法远比单纯的快要难上十倍不止。之所以秀地如此含蓄,也无非是让看不懂的蠢货继续看戏,让看得懂的聪明人开口说话。

    唐玛儒当然是聪明人,而且是“绝顶”的聪明人。微微一笑,唐玛儒开口道:“能不能分我一点,我也饿了”。

    “没问题”林少拿手一撕,连荷叶带着鸡肉撕了一半,溅出肉汁,香味四溢。唐玛儒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闭目咀嚼,摇头而赞:“这般美味的鸡肉,也就在此村肆才能尝到。这一路若是错过,恐怕是没有下家了”,说完话,眼睛一睁,直视梦夫人。

    林少埋头一阵乱啃,口中裹着鸡肉含糊道:“你别看这鸡肉加工一下又香又脆,说不定原本是只瘟鸡呢”。

    唐玛儒笑了笑:“是不是瘟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没有这只鸡,有人可能就会饿肚子”。

    林少头也不抬:“饿肚子并不可怕,吃完以后拉肚子才是最要命的”。

    “那你吃完了,拉肚子没?”唐玛儒头抬起,肿泡眼中闪出一丝厉光。

    林少油手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淡淡道:“别着急啊,你等我酝酿下”。

    郭芒在一旁怔怔然道:“这货突然跳出来干嘛,又要耍无赖了吗?”。

    “他不是耍无赖,他本身就是个无赖”岳荦哼了声,又道:“不过此刻出头也是有道理的,要是唐门、梦家达成协议,近日必然有大举动,哪还有时间再搭理我们。两家和解,我们先前做得一番辛苦也都是过眼云烟,神水之事基本无望了。还有,我听闻六大世家之中唐门与山河居争斗最为激烈,林少又自称为山河居门人,即便他不知唐门最终要在梦家得到什么,把事搅黄,也是上策。一石二鸟,倒算不得冒失”。

    “搅事就搅事,上去直接干呗。瞎聊些什么,没一句是能听懂的人话”郭芒嘀咕了一句。

    江山接口道:“那叫机锋”。

    “哪知鸡疯了?”郭芒一脸懵逼。

    江山忍住笑耐心解释:“对于谈话而言,节奏最重要。九长老一番话听上去好像极有说服力,其实无非是一开始就牢牢地掌握住了对话的节奏。节奏是丝,逻辑是网,在他的丝网之中,一切显得无懈可击。林少要做的就是编一张更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进去。在此之前,节奏必须要掌在自己手中。机锋之争,便是节奏之争”。

    “也就你能把耍无赖说地这么高大上”郭芒不服气道。

    江山一脸认真:“无能的人耍无赖才就无赖,有能的人还能耍无赖叫无敌”。

    “谁赢了机锋谁就掌握了节奏,是这意思吗?”岳荦若有所悟。

    江山点点头:“林少说过:机会就像爱情,时间是关键,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刚才我们帮的小忙不足以让梦夫人甘心付出一瓶神水的代价,因为彼时彼分,情况尚在梦家掌控之中,即便没有我们,唐铺也带不走梦拙言。而眼下正是梦夫人最挣扎、最关键的时刻,林少出头,若能掌控场中节奏,戳破九长老丝网中的虚幻之处,与梦家而言,乃是天大的恩惠。届时,一瓶神水不过顺理成章之事”。

    “靠,这货有你说地那么厉害吗?”郭芒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江山叹道:“也许,我只是窥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无论江山说地多么天花乱坠,眼下的林少实与小丑无异,喝喝茶、按按肚子、皱皱眉,在努力酝酿着人生三急。

    秋阳西斜,穿过桐叶梢头,小风卷起黄叶。极目古道,无情征雁旧南飞。雁叫悲声从头顶落下,引地唐青花一阵憋燥,心中转思,突然捋起左手衣袖,臂上套有一扁平小匣,长七寸,厚三寸,上刻小篆字体,看不甚清。唐青花暂未理会林少,而是冲梦夫人道:“夫人请看,这便是暴雨梨花针,此行携带一枚,只要夫人尊口一诺,便先行赠予夫人,以显唐门诚意”。匣口却有意无意对准了林少的方向,接着又冷冷道:“林兄弟,趁着身子还安逸,请早些离开吧”。

    商大远远瞧了一眼,顿觉心惊肉跳,想不到唐青花竟随身携带了一枚暴雨梨花针。暴雨梨花针一旦发出,四十八根银针分八个方位六道次序层层飞射,而每根银针都浸有不同的剧毒,只要中上其间一根,就算把一堆解药放你面前,你也不知道要服用哪个,这才是暴雨梨花针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林少似浑然不知其险,笑道:“再稍等一会”。唐青花手臂一沉,匣口对准了林少腹部,嘿然道:“说实话,暴雨梨花针这般唐门至宝,连我也是第一次拿在手中,有些生疏,若是无意中按动了哪个机关,恐怕就对不住林兄弟了”。

    林少还未说话,郭芒一拍桌子,喝道:“我们想走想留,管你屁事”。唐青花轻哼一声,右手又摸出一颗核桃大小之物,通体黑沉,上有银环,形圆滑状古朴。唐青花遥遥面对郭芒,却对梦夫人而言:“天火吞雷石,也是准备奉赠给夫人之物。这小石头操作起来就简单了,不须准头,只要抠掉上方的银环,丢掷出去即可。嘿,夫人如想瞧个新奇,在下可以演示一番”。

    岳荦面色顿凝,站起身来挡在江山身前。郭芒一挑警恶刀,刀架手掌,举目而笑:“你尽管扔,石头掉下来之前你脑袋没掉算我输”。

    “荒谬!”唐青花嘴角一嗤:“我不想和傻逼动手”。

    “可是我想”郭芒目光潜沉,神情散澹之极。

    唐青花眼中怒火闪涌,俊秀的面孔如拢一层寒霜,天火吞雷石挟上指间。突听林少一声高呼:“等等”,抬起头认真道:“我感受到了,这不是一只瘟鸡,而是一只包容的鸡,是我误会它了”。唐青花闻言面色收缓,露出一丝蔑笑:“林兄弟你确定?”。

    “我确定”林少点点头。

    唐玛儒呵呵笑道:“包容的鸡就是好鸡”。

    林少竭力点头。

    唐玛儒又道:“不管它曾忍受多少像林兄弟这样的误解,它依旧包容着一切,直到实现自身的价值。无论是它的买主还是卖主,都会为这份包容的情怀所感动。因为包容,让买卖的双方都是如此的愉快、喜悦,徜徉在和谐的气氛中”。

    林少拼命点头。

    “这样一只鸡,堪称伟大!”唐玛儒长叹。

    “伟大!”林少重复了一遍,眼中隐有泪水,忍不住啸道:“吃了这么伟大的一只鸡,该付出如何回报方好啊?”。

    唐玛儒淡淡道:“你若想回报梦夫人,等...”。

    “九长老误会了”林少突然打断了唐玛儒,眼中闪出一抹狡赖,一字一顿道:“我是说你,吃了我的鸡,还是一只伟大的鸡,该付出何样的回报才合适啊?”。

第六十章 舌头与拳头

    唐玛儒怔愣了一下,唐青花和唐铺齐齐变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未等开口,林少又不疾不徐道:“对了,九长老你还坐了我的椅子,我的椅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唐青花厉喝一声:“找死”,手臂一抬,欲对准林少胸口,却发现眼前已然空无一人,心中凛然大惊,余念未起,便觉左手臂被轻轻一划,右手双指之间被挑了一下,臂、指一空,几乎同时感触。再着眼时,一席白衣又站回了原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又或是时光被定格了一下。唐青花顿觉毛骨悚然,有若大白天见了鬼魄,而这鬼,刚刚还在乐呵呵地和自己聊着天。

    那“鬼”吓完了人,又变回先前的嬉然模样,天火吞雷石在手里一抛一接,摇头自语:“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一点都沉不住气。”,说着话,把藏有暴雨梨花针的匣子抛到旁侧的桌子上,就像丢了一根鸡骨头般随意。

    唐玛儒萧然视林少良久,缓缓闭上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五行迷踪,还是神藏鬼伏?”。

    “你猜”林少又抛了抛手中的天火吞雷石。

    “我不敢猜”唐玛儒摇摇头。

    “那你应该猜对了”林少眨眨眼。

    唐玛儒苦笑:“可你太年轻了,比容阁主、三少还要年轻”。

    “年轻不太多,四五岁吧”林少一脸谦虚,这种谦虚,显得很欠抽。

    唐玛儒往后躺了躺,仰面向天,索寞道:“我想退休了”。

    林少笑了笑:“长老长老,不过长得老,又不是真的老”。

    “是啊,就算退休,也得有始有终”唐玛儒轻轻一叹,站起身来,郑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兄弟,暴雨梨花针、天火吞雷石两样东西,换半只鸡、一张椅子,与唐门无光,这是我俩之间的交情。若无他...”。

    林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唐玛儒的肩膀打断了话语。唐青花和唐铺脸色一紧,唐玛儒却丝毫未动,任由林少旁若无人地骄矜而拍,神态之据傲,连郭芒江山都觉得恍若两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林少。

    林少一指椅子,道:“九长老请坐,代价都付出了,不坐挺可惜的”,唐玛儒默然而坐。林少居高临下,睥睨俯视唐玛儒,缓缓道:“年轻人沉不住气,怎得九长老也沉不住气?咋俩的事是清了,我这不还欠着梦夫人一只鸡的情嘛。九长老做人有始有终,在下也得有来有往,别人欠我的,不能少,我欠别人的,也须还。这个理,九长老,可认同否?”。

    所问之辞,与己前昔分毫不差。唐玛儒满脸苦涩,艰难地吐了一个字:“是”,便不再言语。

    江山兴奋地挥了下手:“林少赢了”,郭芒喃喃道:“他娘的果然是‘鸡锋’啊”,又不服气哼了声:“说到底,不还是显了一手,震慑了那光头。却皆在故作高深,扭扭咧咧的。无论是江湖还是市井,不都谁拳头大谁说话,其余都是虚的”。

    江山摇头道:“不然。拳头是舌头的延续,但拳头不能代表一切。拳头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舌头能做的可就多了,像什么‘师出有名’、‘江湖道义’、‘左右逢源’、‘有理有据’...,若没有了舌头,拳头甚至不知道打向何方;若没有了舌头,你一拳打出去下一刻就会有几百只拳头打向你。舌头的意义,就是保证拳头准确地挥向靶心、挥出去以后没有后顾之忧;拳头的意义,则在于让别人安安静静地听你舌头说话”。

    岳荦闻言不住颔首,郭芒也听地微微点头。

    江山又道:“先前九长老出场便以掌上明珠制住了梦三刀和梦夫人,此为‘拳头’,威慑之下又巧舌如簧大谈条件,为何?无非是所谋更深,生怕形成鱼死网破之局。这就只有‘舌头’才能办到了。林少所用方式如出一辙,‘拳头’一挥,唐青花和九长老手中两张王牌消于无形,但要维系三方平衡,各自退步,不至于任一方出现孤注一掷的局面,那就又要看‘舌头’的功力了”。

    郭芒摸了摸下巴:“这就是传说中的以‘牙’还‘牙’吧”。

    江山哈哈一笑,有感而发道:“其实,人与动物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舌头。动物的食取链条十分固定,只因动物之间以拳头分高低,谁力强谁就是上位者,亘古不变。而人之强与弱只是相对的,拳头也绝非强弱的唯一标准。历翻史书,凡擅勇则易暴,目侧使心曲,气戾令人远,只会逞拳勇者为之匹夫;而言多无信,夸夸其谈者虚,口吐莲花者浅,只会讨舌巧者为之浮夫。唯以拳为骨、以舌动情,方可称之为‘侠骨柔情’。能添江湖之美者,莫过于此了”。

    江山似对秋阳而言,似对黄叶而语,似对古道而云。荒野暖风下,青衣洒爽,眉眼之间蹦出几分神驰的异彩,晃地岳荦心下不安,她并不喜欢在江山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就像担心手中的风筝,会随时断了线,飞入万里苍穹,再也找寻不见。

    岳荦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哼,但这里,只有一个匹夫,和一个浮夫”。

    郭芒仰天长笑,双目天宽地阔,喝道:“是极”。

    江山低头粲然,一怀清风满袖,喟道:“极是”。

    郭芒是匹夫,江山是浮夫,那林少呢?林少像个鳏夫,在色眯眯地盯着容姿淡雅的少妇,盯地梦夫人脸都红了。这更印证了郭芒心中的猜想这厮果然和叶老鬼一个爱好。

    梦夫人尴尬地轻挥了一下云袖,打断了林少望穿秋水的目光,轻咳一声:“林少侠”。林少回过神来,故作正色道:“夫人,在下向来有恩必报。眼下又吃了你一只鸡,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眼睛却直勾勾顾着梦夫人妙曼的身姿,梦夫人心中发毛,却也知晓眼下形式必要随林少而行,方有破局之望,当下勉力笑道:“一只鸡乃小事耳,怎敢言报。只是林少侠涌泉之心,我如不理会,岂非大煞了风景。不若这样,九长老此次携厚礼而来,我身处地主之谊,自该礼尚往来,只是本夫人久居弹丸小城,又是妇道人家,无奈眼光短浅,其中轻重难以难捏。林少侠,还望你分丝析缕,寻出铢两悉称之道,以求客、主皆欢也。何如?”。

    梦夫人不亏是一家之主,与林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林少心中暗赞这个球回抛地好,脸上却故作为难道:“这个...梦夫人,不是不可...只是”,咬咬牙,一脸浩然正气大声道:“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在下绝不会因为吃了夫人一只鸡而有失杆秤之公,厚此薄彼,亏待了九长老一番远客炯心”。

    梦夫人微微一笑:“林少侠但说无妨,本夫人信得过你”。

    林少踱着步子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摇摇头,道:“以我所见,此番主、客不公也”。

    “哦,怎么说?”梦夫人紧随节奏。

    林少走到唐玛儒身边,正色道:“我认为,九长老给的太多了”

    此言一出,场中人都愣住了,连唐玛儒都抬头看看林少,眼带疑惑。

    林少一脸怜惜,指着唐玛儒道:“九长老今年三十二高龄了,一生操劳,白发苍..呃,童山濯濯,将值退休颐养天年。夫人怎忍将拙言再托与君,此后含辛茹苦十余年,使九长老劳碌终生,岂非有悖情理乎?”。

    唐玛儒冷冷道:“夫人和林兄弟要是担心老夫以拙言为质,可就太小瞧悠悠天下之英雄了。唐门虽陋,老夫不才,亦不屑如此为之。老夫既愿收拙言为徒,必会竭智尽力,以成其才。值此期间,他若思念夫人和故土,老夫担保他随时回家探望”。

    林少摆手道:“九长老误会了,以你在江湖上的信誉,那绝对一诺万金!”,边说话边朝梦夫人使了个眼色,余光扫了扫梦拙言。

    梦夫人微一沉吟,笑道:“林少侠说地对,拙言顽劣,恐不是可造之材,前程渺茫是小事,辜负了九长老一番心血本夫人实在难以心安。更何况,天下之事再好,也不及缘分二字,有无缘分,就看犬子的造化了”。

    一转身,面向梦拙言,问道:“言儿,经师易遇,人师难逢。你可愿程门立雪于九长老尊前?”。梦拙言毫不犹豫,头摇地飞起,直喊道:“不愿,不愿,不愿意”。

    梦夫人低叹一声:“看来犬子慧根愚钝,无缘名师啊”。

    “缘分未到,万事皆休。请九长老收回‘二三三三’中的‘二’”林少顺势接口:“此非独为江湖情理计,亦是为唐门计,更,是为九长老颐养天年而计也!”。

    唐玛儒差点都奔溃了:又是一段与己之前无异的言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玩地倍溜,心中深刻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慕容世家的子弟。只得忍着怒火,默然不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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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年,山河居前,明月目极睥睨天下,风雨一炉入乾坤之袖,七分化作傲心逾天,三分凝为修月小斧,妙手一劈,便是满地江湖!明月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月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月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