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求一请
林少接着举起三根手指,悠然道:“至于‘唐门派出二代弟子高手三名,日夜守护梦家,随听调遣’这份厚礼夫人也是万万受不得的,唐门二代精英弟子,在江湖上可皆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说实话,无论武功阅历,还是身份地位恐怕都不比夫人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梦家庙不大,尊神难养啊”。
唐玛儒终于忍不住微怒道:“林兄弟莫不是以为老夫此举又是暗派门中高手胁迫梦夫人,真是荒谬之至。试问:如果夫人答应了与唐门分享神水之方,如此做法还有何意义?”。
“唉”林少慌忙摆手:“你看,九长老又误会了不是。有些话,其实不愿说出来让夫人追思心伤,但既然九长老心存不忿,为解疑惑,我也只有冒昧而言了:此番九长老诚意欲促成双方联盟,本是好事,但须知过犹不及之理,适中才是本道。唐门如冒然遣派高手驻守梦家,还随听夫人调用,此之举,恐怕会让人浮想联翩。梦夫人尊夫英年早逝,寡鹄门前是非多啊。若是让宵小之辈嘴角流言坏了梦夫人的清名,怕是天大的冤屈。因此,这份礼,也请九长老一并收回吧”。
林少竟然接连把唐玛儒提出的‘二三三三’砍成了‘三三’,余者大为不解。只有唐玛儒心中哀叹,梦夫人似有察觉。
林少手指一挥,扬声道:“梦夫人,以在下陋识:余‘三三’者与神水之方可谓等礼相亢,主客皆宜。若夫人答应唐门‘抄书’之求,虽分享了神水之方,却也其利甚多。嘿,譬如下次还有奸宄之辈觊觎梦家神水,直接给他一管暴雨梨花针,若不解气,再杀上门去,丢上两三颗天火吞雷石,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完事找九长老报销,‘凡用者不计,维持总数不变’嘛,九长老可是向来言出必行的。两大神器在手,还不用夫人费心费力去研制,无限量供应,哎,这样的好事,要是在下,分分钟就答应了”。
林少口中这种玩法,实属无赖之极,但凡真心结盟的双方绝不会如此行事,坏了江湖规矩。却也不违背唐玛儒提出的条件。此时点出,不过提醒他:梦家如不是真心结盟,而是城下之约,到时就这样玩上一手,怕是倾唐门之力,也供应不起吧。那时,唐门该如何收场?作为主事人的唐玛儒又该如何收场?
唐玛儒脸色铁青,猛站起身来,挥袖道:“罢了!”,遥对梦夫人施了一礼:“夫人,今日之事,暂且搁下。冒昧之处,还望见谅”,虽恼怒之下,倒也不失礼节分寸。
梦夫人欠身还礼,并不言语。
唐玛儒长舒一口浊气,拍了拍自己的光头,淡淡对林少道:“林兄弟,老夫这次可被你坑惨了,回去一顿家法,估计就不能江湖再见了。我可以不计较,唐门不会不计较,林兄弟也保重吧”。
“不至于”林少趋身上前,神秘一笑:“我问你,掌管唐门家法的是谁人啊?”。
“哪还用问,自是长老”唐玛儒神色肃然。长老就是长老,不是八长老,不是七长老,不是六长老,也不是大长老。而是唐门最具威严之人唐长老。
“那就行了”林少亲昵地一搂唐玛儒,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就对他说几个字:披雪州、淡阴邪花、林少、两清了。”
“这就行了?”唐玛儒满脸懵逼。
林少正色道:“不是行了,而是长老会因此爱上你的”。
唐玛儒嘴角抽搐,狐疑地看着林少。林少不服气啐道:“这什么眼神?你看我像是骗人的人吗?”。
“像”唐玛儒毫不犹豫答到,又长叹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吧,如真按林少兄弟所言,老夫回去给你烧八十柱高香”
“高香就不用了,我也问你件事吧”林少嘻嘻一笑,悄悄问了句:“你在江湖上也是一线人物,容随斋都对你不乏溢美之词,但谁没见你施展过手底下的功夫,能不能露两手看看,我很好奇呢”。
唐玛儒神色古怪地瞅了瞅林少,突然也附耳过去说了一段话,然后拍拍林少的肩膀,转身,领着唐青花和唐铺离去,在古道秋风中隐没不见。
林少站在原地一脸凌乱,突然恶狠狠低骂了句:“妈的,行走江湖,讲究说学逗唱,原来说地是你啊”。
梦夫人飘然上前,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长施一礼,口道:“林少侠,多谢你解围之情,梦家上下感怀于心”。
林少同施长礼:“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
梦夫人面含感激,礼三弹指,方才正身。整理容妆,轻声道:“只是林少侠,我心中尚有疑惑之处,可否为我一解?”。
林少笑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踱着小步,抛了抛天火吞雷石,道:“首先,神水之方不值唐玛儒开出的价格,夫人心中可有称量?”。
梦夫人点点头:“先前身处迷局,不曾察觉,如今细细思来,确是如此”。
“那就简单了”林少拍拍手:“以唐门的强势风格、唐玛儒的精明头脑,在占了绝对上风的基础上,还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那只有一个解释:唐门所图的根本不是神水之方!”。
梦夫人眉头紧皱,若有所思。林少又道:“我听闻梦家历史之绵远,可与山河居并列。许是祖上留有何物,让唐门觊觎不已。这点,只是猜测,在下不想问,也不想知道。而唐门恐怕也只是知其物,而不知其所藏,想一探其中之秘,唯有落在‘人’上。无论是收拙言为徒、还是派高手守护梦家,都是接近梦家核心的方式,这两个条件才是此行目的之所在。我试着将两者抽出,唐玛儒果然反悔,相互印证,结论一目了然”。
林少巧发奇中,娓娓而谈,梦夫人心中愈加明朗,首肯心折,眼中闪出仰慕的神采,目光朦胧闪动,洞视林少。这一次,倒是林少被看地心中发毛,不自觉往后移退了退。
梦夫人却徐徐向林少身边行了几步,仅有两尺之遥,云袖长铺,几与林少白衣相触,蔷薇露幽幽而溢,暗香浮动,树影飘摇。梦夫人玉唇轻吐,柔声道:“林...林小弟,此恩重如丘山,当真不知如何报答了”。
郭芒远远贼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江山道:“呆子你听,称呼都改了,林小弟,哈哈。现在莫说是一瓶神水,就算以身...嘿”,声音虽低,还是被梦拙言听到了,顿然回首,怒视郭芒。郭芒忘了这茬,被梦拙言一瞪,自知理亏,拍了自己嘴巴两下:“我又嘴欠了行吧”。
林少借倒茶的机会缓移了数步,轻咳一声:“其实在下有两件事,一求一请,不知道夫人能否答应?”。梦夫人面含春风,蜷首道:“请讲”。
林少坦然道:“我有一友,身中怪术,须得三种药材才可解之,其中一种药材主人言明要以神水相换。这一求,便是求夫人赐予两瓶神水,或夫人提出条件,在下一并应之,日后必当践行”。
梦夫人稍一斟酌,笑道:“小事,何足挂耳。只是神水并未随身携带,今日回府,恐有诸多杂事处理。林小弟,你明日来梦府一聚,我也好尽些地主之谊,聊表心意。区区神水,自当奉上”。
“多谢”林少郑重而礼。
“还有一请呢?”梦夫人问道。
林少拿起手中一杯粗茶,侧身对着梦拙言一晃:“这一请,便是请梦少主喝杯茶”。梦拙言一愣,鼓着腮帮:“这破茶有什么可喝的?”。
林少淡淡道:“这破茶,我喝得,九长老喝得,你娘也喝得,梦少主,你有什么喝不得的吗?”,目光苍茫,似于八极广宇之中劈出紫煞天雷,又如九幽地狱中探出修罗之眼。梦拙言仿若被利剑当胸一锥,脑中一片浑浊,直压地气喘不出,脸色苍白。颤抖着站起身,走到林少面前,接过茶杯,将粗茶一饮而尽,老老实实把杯子放到桌上,低头不语。
第六十二章 我虽独行,已不孤哉
梦夫人长叹一声,由衷道:“我又要多谢你了”,走过去摸了摸梦拙言脑袋:“走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杜五大步上前去扶梦三刀,梦三刀摆摆手,自己起身,摇摇晃晃几下,终于站稳。明珠之毒虽然霸道,但若不催动内力,倒也与行动无碍。即便没有解药,多运转丹田之力几次,毒性自会冲散,只是要忍受点痛苦罢了,与天一神水相比果然远远不及。
商大背起晕迷的薛二,向五爷几人微微低了一下头,以示谢意。正欲离开,梦夫人突然停住脚步,对梦拙言道:“言儿,把薛老的烟杆拾起来,他平生就好这一口,你替他保管好”。经此一番险战,梦拙言脑袋也机灵了几分,抬头对商大道:“商老大,借你手套一用”,商大面无表情,脱下手套,丢给梦拙言。梦拙言戴上,小心翼翼拾起烟杆,又撕下一截裤脚,把烟杆裹地严严实实,方才拿在手中。商大吹了声口哨,村肆后面的树林中冲出一辆马车,直奔到几人面前,驾车之人是一独眼汉子,面上横七竖八尽是伤痕,有些深可见骨,虽已合愈,但更显狰狞可怖。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却由臂而断,空袖随风飘荡。
商大唏嘘一声:“老三,怎么是你?老方呢”,梦三刀突然站住身形,冷冷提醒了一句:“商老大,现在我是老三”。两人皆未理会,独眼汉子笑了笑:“这么大事,我不放心,所以从老方手里把活抢了”,转身对梦夫人欠礼道:“夫人,属下冒昧了,实在担心你和少主安危,若不前来,寝食难安”,说着话,便欲侧身下马。梦夫人伸手虚托,轻声道:“梅兄弟,你腿伤还未痊愈。切莫多礼”。
梦三刀漠然从几人身边走过,牵起薛二的粽马,提胯骑上。梦夫人牵着梦拙言,商大背着薛二,进了马车。杜五驾着梦拙言的白马。粽马当前,马车居中,白马压后,扬起一股尘土,踏起一串黄叶,顺着驿道疾驰而去。
梦家众人一走,郭芒忍不住咧嘴大笑:“又成了一件事。人在半路,事已达成。这次蛮顺利的,晚上再去鬼市晃悠一圈,说不定就齐活了”,兴奋之下,扶着江山肩膀一阵狂抖,江山本就染了风寒,头晕乎乎的,被郭芒一阵乱抖,差点背过气去。
林少捡起桌上的暴雨梨花针匣子,揣入怀中,自吹自擂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本少侠一顿操作猛如虎,还有成不了的事?”。
“到手了才叫成,之前叫镜花水月”岳荦就是看不惯林少吹牛成功的小人姿态,忍不住出口讽刺道。
“我觉得肯定成了”郭芒竟然站在林少这边:“不过...”。
“不过什么?”林少问道。
郭芒认真道:“不过,最终要成可能还要出卖点色相,你还需再操作猛如虎一次”。
说完几人锤桌大笑,连江山也笑地前仰后合,书呆子貌似也不是林少想地那么纯良。天真的林少以为自己秀了一波操作,必然瞬间折服这群乡巴佬,哪知换来的是冷酷的嘲讽和残忍的耻笑,想象中的美好和现实的巨大差距,让林少顿觉人生中充满了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眼前一片灰暗,眼角有泪滑过。
愤怒的林少一一点指众人,先是指着郭芒:“你,一个字,污”,又一指岳荦:“你,两个字,自重”,再一指江山:“你,三个字,秒懂狗”,最后一指熊大:“你,四个字,牵马车去”。熊大吓地立刻站起来,到一旁解了马绳,牵着头马,押着马车缓缓走了过来。
林少冲江山努了努嘴:“还有一件未了之事,你不该问问吗?”。
江山起身摸了摸驾车之马,这三匹马皆是马头长大,鼻梁隆起微呈现兔头型,颈宽厚,躯干平直,胸廓深广,体形粗壮。江山开口问道:“熊大哥,这是河曲马吧?”。
“江兄弟好眼力啊”熊大赞了声。
江山微笑道:“河曲马体格宽宏,性情温顺。一般用于农耕挽马或者大车马力,此马优势不在于速度,而在于持久力甚强,体力恢复也快。三匹河曲马拉一辆大车,才一个时辰多点,熊大哥,按理来说,是不需要停下来歇息的吧?”。
熊大抓了抓后脑勺,吞吞吐吐道:“是...其实...是不用休息的”,犹豫了一会,老老实实道:“是盛少爷吩咐的。今日临出门之前,盛少爷对我说,在几时几分,驿道附近的哪个村落,停下来带你们歇息一会吃个饭再上路”。
“然后呢?”江山又问。
“没有了”熊大一脸实诚:“我当时也奇怪,问了同样一句话,少爷说:‘然后?就随缘吧’”。
几人对视了一眼,郭芒疑惑道:“他能预料到这么多事?”。
林少摇摇头:“当然不能,他也不需要。他只是提供一个接近目标的方式,增加成功的概率。但是,你记住:我们去找他可是纯属意外,这个他不可能先知,但却能在我们答应取神水之后,随意安排了这一手”,说到这,林少拍拍熊大:“你们少爷真是个天才,不过不是行商的天才,而是搞情报的天才”。
江山在一旁道:“战场上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说,行商上有‘金银未动消息先通’一理,情报消息也是行商最重要的一环。其实说回来,我们这次交易,卖主免费提供了一个精准的消息,我觉得蛮厚道的啊”。
“你脑子和常人不一样”岳荦不悦一哼:“我们可是踏踏实实地做了一回别人的棋子”。
“棋子?”林少仰望层云:“这苍穹之下,谁又不是棋子呢?每一个觉得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是否看到过苍穹背后那张嘲讽的脸?”。那一瞬,江山再一次看到了林少脸上那种萧索、寂谬、无助,甚至绝望的神情。那不是自己认识的林少,长歌善舞的林少、白衣追风的林少、鲲鹏遨游的林少、嬉笑怒骂的林少、大巧若拙的林少、笑饮一杯茶,眉压四方客的林少。
江山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口,忍不住大声道:“林少,你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这世间,没有人,有资格,下你这盘棋”。林少指尖一颤,眼角突然有些发痒。江山一把拉住郭芒,像是在确定心中的想法,努力问道:“老郭,你说是不是?”。
郭芒把警恶刀往手中一挑,淡淡道:“我无所谓,是不是棋子不重要,但要小心点,别乱下,下得不如我意,我便把他找出来,哪知手下的,我就剁下哪只手”。
“还是老郭会吹”林少哈哈大笑,又眨眨眼:“你就那么有信心?”。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也剁给你看”。
一语掷地,连风儿也顿住了。
这样的话,林少从宁步虚、容随斋口中都未听到过。
林少很羡慕郭芒,真地很羡慕。不是羡慕他无畏,而是羡慕他有知,而无畏。
无知无畏者,只能盲从命运;有知有畏者,只能顺从命运;知而无畏者,才有资格逆转命运。
郭芒能不能逆转他的命运,林少并不确定,但至少,很期待。一如期待江山他年与容随斋、纳兰相遇的场景。
天灵地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才。谈笑间,酣摇五岳,惊起弱水三千。我虽独行,已不孤哉。
那一刻,林少的心中是慰藉的。
不知为何,三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无声地笑了起来。古道逶迤,山川秀丽。天阔云淡,麓薮清佳。江山几许病恹恹的颜影溟蒙沉浮,心潜于渊,一笑宛若月满林间;郭芒满面邋遢的烟尘落拓不羁,任其自流,一笑岿如山河神秀;林少一身皱巴巴的白衣翻飞若急,眸清似水,一笑便是千古风流。
男人在笑的时候,女人如何也是融入不进去的,她甚至不会明白男人为何会发笑,就如男人不知道女人为何而哭。
心怀不满的岳荦用力敲了下桌子:“喂,你们几个老爷们,吹完牛没有?笑完没有?”。
不待有人回答,一展身道:“神水之事已有着落,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林少连忙道:“现在回?怎么回啊,走回去?”。
“我带了身份令牌,搭个顺道车子方便。衙门一堆事等着处理呢”岳荦一边说一边向驿道走去。
林少伸手一拦:“别介啊,好不容易出来,还想着公务,工作狂对女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加班加多了对皮肤也不好,更可导致内分泌失调,容易造成脾气暴躁、敏感多疑等各种不良...”。
岳荦冷冷岔道:“公门女子,皮糙肉厚,苦命一条,不劳你操心”。
林少眼珠转转,突然低声道:“咋们今晚还要去鬼市寻另一物,喏,书呆子那位佳人不也在鬼市嘛,你就不想见识见识?”。
“有什么可见的?”岳荦切了一声。
林少嘿嘿一笑:“作为朋友,咋不得替他把把关吗?别让书呆子把人给骗了”。
林少后语反前言,惹地岳荦“扑哧”一笑:“就他那德行还骗人,除非真是一瞎眼的”。
“我赌五文,就是个瞎眼的”林少嬉皮笑脸伸出手。
岳荦用力一拍:“赌了!”。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最后还用力击了下掌。江山正瞅地奇怪,突见两人同时朝自己不怀好意一笑,顿觉背后发凉。
第六十三章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熊大牵着马车行上驿道,几人依次进了马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大跨上头马,斜靠着车厢,也不挥鞭,用手拍拍马身,马蹄缓踏,马车徐徐驶起。秋阳暖风,不冷不热,熊大懒懒卧靠,也觉十分惬意,嘴里哼着小调:“老车夫带带我,要去天水城啊,老车夫带带我....要上城里车子多,半路拦我为什么...”,正哼到“半路拦我为什么”的时候,猛听到耳边一阵风声,有人猛拍身侧的车厢,一边拍一边娇喝道:“喂,大叔,停一下,停一下啦”。定睛看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和狂奔的马车正齐头并进,跑地足下生风,像个风火轮一样,两腿急摆如飞,甚至踩出一道道幻影。一会就跑到马车前面,随即又慢了下来。一会被马车超过,又快步流星赶上,小脑袋一探一探的。风吹过落叶,迎面粘到风驰电掣的小女孩脸上,女孩一边用手不停扇乎一边拍着车厢,嘴里还自嚷个不停。
熊大被眼前这个风一样的女子弄地神经有些错乱,犯了一个老车夫不该有的失误,快速行进中急嘞了几下马缰,三匹河曲马发出几阵嘶叫,马蹄骤停,车厢惯性往前一涌,马匹受力,蹬蹬瞪又乱踏几步,一时车、马骚动。
郭芒在车厢内且随着熊大哼歌,听到有人拍车厢,正感奇怪,欲掀帘一看,马车突停,整个人都差点被甩了出去。紧抓住车身横木,方才稳住身形。口中喝道:“我靠,什么情况?”。
熊大回过神来,急忙把马车缓缓向内道赶了一小段距离,以免挡在路中引发混乱。马车停住,郭芒几人依次跳出车厢,熊大在车头指着小女孩一脸怒色:“你...你是干什么的?”。
小女孩拿手掸了掸夹在头发中的树叶,陪着笑脸,脆声道:“大叔,我问个路啦”,熊大气呼呼骂道:“有你这么问路的吗?很危险的”。
郭芒撇着大嘴,眼睛一瞪:“怎么了?”。
熊大指着小女孩一脸苦闷:“刚马车行地好好的,这丫头片子跟个蜻蜓似的并着马车跑,那两个蹄子,郭爷,你是没看到,都一路火花带闪电了。我怕碰着她,慌乱中拉急了马缰,差点翻车”。
小女孩“咯咯”笑个不停,又连连鞠躬:“对不住了,大叔。不过我这不是蹄子,是脚,您乃马才是蹄子呢”,声音清脆,语调软润,带着点方言。
张嘴不骂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女娃子。熊大也无奈放下手指,连连摇头。
那女孩身穿翠色百折罗裙,当梢而立,俨然如海棠斜映水面。垂鬟分肖,结鬟于顶,黑发束结尾,垂于肩上。发丝中还嵌着几块碎树叶,脸上也沾着灰尘,甚是可怜、可爱、可乐。
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但林少六识通透,以直觉估摸了下年龄,约莫十七八,和那夜见过的涂小白不仅年岁仿若,而且也是个单纯的萌妹子。不过涂小白那种单纯一看就是环境优越、众星捧月而造就的,这女孩更多的是没见过世面、没历练过人生的纯真,尤其是一身翠裙配上垂鬟上的红绳,颇有点山野气息。就像偷了姐姐的衣服和母亲的发饰,自以为漂亮地打扮了一番,在小伙伴们面前臭美的既视感。惹地林少差点笑出声来。
岳荦见女孩长地清秀可爱,加上俗俗的纯真,心有好感,招招手,轻声问道:“小妹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孩蹦蹦哒哒跳到岳荦身前,睁着大眼睛道:“姐姐,我迷路了,你能给我指个路吗?”。
“就这事啊,简单,你要去哪?”岳荦微微而笑。
女孩高兴道:“我要去庐州城”。
“庐州城啊,有点远诶,离此地大概有三百多里”岳荦朝女孩看看:“你...跑着去?”。
女孩点点头:“嗯啦,师傅不让我坐车或者骑马,出门全靠走”。江湖门派历练弟子的方式千奇百怪,众人闻言也并不感蹊跷。
郭芒哈哈乐道:“我看你不仅出门全靠走,而且问路全靠吼”。
女孩嘻嘻一笑:“是咧”。
江山瞅了瞅女孩娇弱弱的样子,好心提醒道:“小妹,三百多里,这起码得三四天呢”。
“骑马?我说了我不骑马的”女孩又瞪圆了眼睛。
“是起始的...哎,算了”江山解释到一半,心想这地儿文盲半文盲够多了,再加一个也无妨,便又道:“你就算跑着去,也要准备点干粮吧”。
“要干粮做甚?”女孩愣道:“才三百多里,我晚上就能赶到,吃个宵夜稳妥妥的”。
“晚上就能赶到?”江山傻了眼,默默算道:“现在是未时中,就算你亥时末到,三百里地,一个时辰得跑六十六又六六六里路”,算到这,江山一指马车:“你比它跑地还快啊?”。
“真他妈是六六六”郭芒又忍不住一阵大笑。
熊大却在一旁正色道:“江兄弟,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这丫头片子两只蹄子绝壁比我那几只马要快地多。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奇迹”。
女孩不满道:“大叔,都说了,我这不是蹄子啦”,说着话,随手提起百褶翠裙,露出秀雅的脚踝和一截光洁如玉的小腿:“喏,这叫脚,或者叫腿,我分不太清咧”,又指了指河曲马:“那才是蹄子呢”。
这女孩淳朴直率,说话时又带着很多语气助词。本来几人都在窃窃发笑,直到那青春活力的美玉小腿一亮出来,男人们的眼球瞬时毫无例外地被吸引住了。那是一种“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渴望,和“轻拢慢捻抹复挑”的臆想,但凡是成熟的男人,无不在偶然之间陷入这种渴望和臆想。
岳荦冷冷哼了一声:“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走过去替女孩放下裙子,叮嘱道:“以后不要随意掀裙子,容易招惹坏人,尤其是,看上去一个个很热心的坏人”,眼神朝众人一一扫过,男人们赧然低头,嘴角却各自挂着不同的笑容,就像偷吃了一只小鸡的老狐狸们。
女孩重重点头:“哦,对咧,我师傅和师姐说过,我又忘了”。
岳荦轻叹一声,暗道她师傅可真够心宽,这样的徒弟还敢派出来江湖历练,也不怕被人欺负。遂指着马匹川流的驿道,仔细道:“要去庐州城,你先沿着这条路行上六十里,看到石碑转入右侧大道,再行上三十五里左右,前路损坏,在修葺,那有个驿站,驿站后侧有一条单马车行使的小路,沿小路走上二十里,可以转回主路....”。
岳荦说地很详尽,甚至石碑、路牌等标志性建筑一一点出,女孩不住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五爷说完,温和问道:“听明白了吗?”。
女孩红着脸,手指搓了搓衣角,支支吾吾:“嗯...不是很明白...我,我...我是路痴”。
郭芒“靠”了一声:“你路痴出来混什么江湖?”。
岳荦瞪了他一眼:“也好过一群花痴加白痴”,欲开口再说一遍。
江山无奈一摆手:“我来吧”,从怀中掏出一张麻纸和一只硬炭笔。炭笔大多由柳树的细枝烧制而成,笔尖表面比较粗糙,画一些粗放的线条尚可,写字并不好看,但十分便携。江山常年随带一只,易于记录一些妙趣见闻或奇至灵感。
江山蹲到路边,麻纸铺在大腿上,炭笔一笔一画,画了大概的路线,又沿所画路线仔细标注了一番,江山对地理图鉴多年烂熟于心,此时从手底流出,自是挥翰成风,游刃有余。少倾,一小副地图便在笔尖绘了出来,几与版刻无异。最后,又在路中标了几个箭头,以示方向次序。
站起身,江山将麻纸交给女孩,道:“你顺着箭头的方向走,到了拐点自有标注,按此图而行,必不会误事”。
女孩拿过麻纸,对着上面画的地图看了一会,脸上露出欣然的表情,对着几人一顿鞠躬:“谢谢,谢谢你们咧”。
岳荦一挥手:“去吧。记住了:第一,以后问路不要再敲马车了,危险!第二,以后不要再随意掀裙子,更危险!”。
女孩“咯咯”而笑:“知道”,举目看看秋阳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耽搁了不少时间,看来跑不行,我得飞了”,话刚落音,脚尖轻点路边的山石,一道翠影轻飘飘弹了出去,似一卷棉花糖被吹了起来浑不着力,在空中身形一转,又如一道闪电极速向远方劈下,这一弹、一飘、一转、一闪便是十七八丈的距离,女孩几个云舒霞卷的纵飞,从容消失在众人目光尽头,耳边犹在响着她清爽的笑声。
熊大一个哆嗦:“这他妈真的是在飞啊”。
郭芒呆若木鸡:“这尼玛能赶上晚饭吧”。
又拐了拐林少:“喂,轻功跟你比如何?”,林少不肯服输一仰头:“自然比不上我巅峰状态”,郭芒道:“废话,我当然是问你和她同岁时相较怎么样”。“呃,唔...”林少顾左右而言他:“差...差不多吧,那个...其实呢,轻功又不是我所擅长,我比较会耍剑”。
“我看你比较会犯贱”郭芒也学会了下结论,而且下地相当精确,至少岳荦是这样认为的。
第六十四章 花中自有玲珑意
嬉闹几句,一行人又上了马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大这次睁大了眼,挺身而坐,马鞭提在手中,老车夫正经发车了,自是一路稳如狗。
江山昨夜淋了一场雨,早间初染风寒,又连连奔波,身心俱疲。刚马车一阵骚乱,病中受惊,脑袋像一团浆糊晕乎乎的,坐在车中两眼不受控制的慢慢合上,身子随着车厢一晃一晃,猛地往右一斜,额角磕上车梁,又睁了一下眼,只一睁又闭上了,悠荡几下,往左一倒,整个身子倒在岳荦怀中,脑袋还蹭了几下,迷迷糊糊中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睡姿,沉沉睡去,轻轻打起了呼噜,还磨了几下牙。
眼下的岳荦十分、极其、特别的尴尬,让也不是,推也不是,只得摇了摇躺在膝盖上的江山,咬着嘴唇低喊了几声:“喂,书呆子,书呆子”,声音轻,摇地更轻。江山自是安然睡卧美人膝,不闻天下事。岳荦脸色红地发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偷眼观瞧了下坐在对面的林少和郭芒,两人一个面朝左,一个脸向右,都在盯着车身一顿猛看,不知道是那镶的金风姿绰约,还是那雕的玉花容月貌,值得两人如此目不转睛。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空气偏偏一直安静。岳荦几欲要手足无措的时候,郭芒忍俊不禁的笑脸先一步崩不住了,“噗呲”一下乐出声来,立马又捂着了嘴,重重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道:“对了,林少,你怎么找梦夫人要两瓶神水?盛丙丙貌似只要一瓶吧”,林少懒懒打了个哈欠:“我怕鬼市寻不着沉勾棺菇,盛少爷消息那么灵通,又是常年经商之人,自有一些手段吧,不行外加一瓶找他换,算是双重保险”。“哦”,“嗯”,“好困”,“我也是”,“那睡吧”,“午安”,一段尬聊结束,两人从头至尾脑袋都没动过,依旧一朝左一向右。靠着车身,两人闭目而“睡”。睡之前,林少心中幽怨一叹:“这呆子,占便宜都能占地顺理成章”。
郭芒和林少“睡”着以后,岳荦才稍稍神安,却觉大腿和腹部慢慢热了起来,脸上更是一片火热热与火热,决然不同。热是一种感触,火热是一种心情。
马车沿着驿道一路朝天水城方向驶去,由平缓渐渐变地颠簸,时快时慢,耳听熊大口中吆喝着行人让路,已是有驿道转入了城郊遂路。
江山睡梦中一阵剧烈的咳嗽,人缓缓醒了过来,觉得头颈间一片柔软,鼻尖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那香味,说不出的缈,惺忪中脑子一片空白,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睛,整个人突然一凝,仿佛瞬时回味过来刚才睡在了哪儿。
江山人僵在当场,慢慢移动眼珠子向左边偷偷瞟了过去,只见岳荦斜靠着身子,两眼微闭,弯弯的睫毛低垂着,如入梦乡。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的脸颊上,光影点缀,泛起一层金色的涟漪,留下一抹淡淡的胭红,如在岁月中邂逅着一场不期而至的美好,又似在梦乡里缠绵着半世归来去兮的情缘。
江山松了口气,再抬头看看林少和郭芒,也正睡地酣然。刚整理了下衣容,马车一停,熊大从马身上跳了下来,掀开帘子,道:“几位,前面就是城门口了,有兵丁查检,须下车步行”。林少和岳荦身子一正,立马“醒”了过来,倒是郭芒,睡地长眠不起,林少狠拍了这货几十下,手都差点抽肿了,才勉强救活了郭芒。
郭芒伸伸懒腰,跳下车子,只见日头已渐西沉,周边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九流三教,行商的、走江湖、赶会场的,自不必说。行者摩肩,立者并足。加上马车并行其中,车夫不停吆喝,好不兴头。
天水城虽不是梧阳郡郡首,但依江贯水,地形险胜。人口之稠密,犹在郡首梧阳城之上。可谓整个华夏州中部的腰眼,也是南北之线的咽喉,乃兵家必争、胜负转战之地。
又值重阳将近,庙会举办,入城之客多杂拥挤,官府加派了兵丁把守城门,所有马车除非有通牒者一律下车步行入城。不过查检倒不是十分严格,见到极其可疑的才抽查一下,有些赴庙会的杂技人被查出道具刀剑,解释一番,兵丁也就此放行。天水城官府如此均衡的处置法度,与汉唐国开宏的国风不无干系。
郭芒把警恶刀竖插于腰后,并着几人向前走去。快到城门口时,人流一阵骚乱,当中有人喝道:“把住门,别让他跑了”,四名持枪兵丁还未反映过来,一道人影已从身边掠过,撞地四周行人东倒西歪。那人影好不嚣张,见门口拥挤,后面兵差追赶正急,脚尖一点,竟踏上一人的肩膀,再跃上一辆马车,如大鸟一般从众人头顶飞过。众人定睛看时,原是一眉宇冷峻、五官硬朗的青年汉子,身穿赭衣囚服,手腕上套着挣断的铁链,随着身形晃动发出叮当的响声。
岳荦和江山对视一眼,同时低声道:“死囚”。一般囚犯即便是充军发配的,也都是白色囚服。唯有死囚,才穿赭衣囚服。《正论》载:“杀,赭衣而不纯”,意为死刑犯人穿没有领子、不镶边的赭色衣服。赭色,与赤土色相近,又似血迹干了以后的颜色。既以示杀头流血,也寓意一切归于黄土。两人在衙门公干多年,自是对此极其熟悉。
那死囚青年踩着行人脑袋连窜带纵,速度颇快,几个官差同着兵丁排开人群去追,已然远远落后。青年回头看了一眼,发出一阵狂笑,声音十分阴柔:“我以为狗腿子能跑多快呢,还不是吃老子顺风屁”。领头的官差也急了,对着身边人喊道:“抓住应孝添,朝廷重重有赏”。
江山指着领头官差问岳荦:“那人好生面熟,是天水城衙门总捕头梁狮吗?”,岳荦嗤道:“除了‘双面狮子’梁狮,谁会随口忽悠下属。逃了重犯,还许诺抓住朝廷有赏,简直信口开河,不替他被背黑锅就算不错了”。
林少奇道:“双面狮子?有什么说法吗?”。
“对下狮子王,对上狮子狗呗”岳荦撇撇嘴。
林少哈哈大笑:“果然应了那句话: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却是绝不会起错”。
梁狮一边口喝:“都让开,让开,妈的,滚一边去”,一边也跃上一辆马车,又纵上一棵大树,在树桠间高飞低蹦,却仍然被远远甩在身后。应孝添好整以暇,竟然侧身前飞,斜瞥了梁狮一眼,又是一阵狂笑:“狮子狗什么时候会上树了?”,梁狮面色铁青,却不搭话,拼命追去。
正在这时,应孝添笑声攸止,猛转脚步,正身一闪,接着又是一闪,连闪七八下,终于定住脚步。冷冷盯住前方:一位华服公子站在了人群分开的通道之中,泰然自得,仰面望天,面含洒脱的笑容,挡住了去路。
“为什么挡我路?”应孝添眼光利若鹰隼。
华服公子轻轻道:“因为我想”。
应孝添嗤鼻道:“就凭你长得帅吗?”。
“没办法,天生的”华服公子甩了甩头发。郭芒心中却鄙夷了一下:最烦强行装帅的,要真长成林少这样的他也无话可说,眼前这华服公子,若不是衣饰锦丽,估计丢大马路也没人多看一眼。那应孝添什么眼光,这种货色也称帅,收了人家多少钱?。
应孝添回头看看身后仅有二十来丈距离的梁狮,厉喝一声:“你想死,也容易,报上名来,老子明年给你烧纸”。
“好,我姓花,叫花谦古”华服公子宠辱不惊,潇洒自如。
应孝添闻言一惊,倒退两三步,惕然道:“庐州城玲珑公子,花谦古?”。
华服公子又是一甩头发:“花中自有玲珑意,正是不才花谦古”。
话一落音,不知道从哪儿怕冒出了几十个手拿鲜花的姑娘,发出尖锐的哭喊声:“谦谦,我爱你”、、“谦辛万苦只为你”、“我们心有谦谦结”...惊地众人目定神呆,有一路人不满嘀咕道:“切,又不帅,而且满脸不正经的样子”,被其中几个女生听到了,大声斥责道:“一个人有多不正经就有多深情,你个穷矮搓懂什么”、“我们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哼”、“你了解谦谦吗,你有什么资格喷他?”、“我们有谦军万马,杀了你全家信不?”...吓地那路人一溜烟躲远了。
郭芒叹服问道:“这玲珑公子什么来头,一股浓浓的装逼气息,很有名吗?”。
岳荦茫然摇摇头:“没听过,庐州城布衣邵家名声藉甚,玲珑公子却闻所未闻”。
江山道:“五爷你都没听过,坐牢的死囚反而门清,真是咄咄怪事”。
林少笑道:“书呆子每次问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哈,往下看,便知了”。
花谦古温润如玉,左右执礼。应孝添貌似怯了玲珑公子的名声,一咬牙,乘着花谦古分神的机会,身形抖动,欲从侧边冲过,花谦古不慌不忙,移形换影,面贴面轻松堵住了应孝添的去向,然笑道:“放弃吧,论美貌,你是赢不了我的。论轻功,你更是输定了”。
应孝添口中啸喝一声,两手之间断掉的铁链往前一挥,砸向花谦古面门,脚下横踢,直奔胸口。花谦古后退几步,掌分**,脚踩虚力,一套华丽的掌法须臾间便施展出来,如落英缤纷,花影叠叠,透出一股玲珑般的诗意。
掌法倒是很养眼,可惜效果一般,两人斗了七八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那边梁狮业已赶到,手持钢刀,脸色犹豫,似在找寻机会。花谦古手中潇洒出招,脸色却渐渐不悦,朝梁狮摇摇头,又冲着苗西津瞪了一眼。应孝添眸中现出悲哀之色,又交手两个回合,猛然被花谦古一掌拍在右肩,翻滚出去,裹起一地黄叶飘飞。
花谦古掸了掸华服,风采气度,有如浊世之佳公子也。引地几十位姑娘一起尖叫,捂脸抚胸,竭嘶底里,齐声喊道:“玲珑公子,风流谦古。花容月貌,谦载难逢”。
第六十五章 求锤得锤
江山看傻了眼,讷讷道:“这...这是排练过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少好似司空见惯,笑道:“你说对了,还真是排练过,她们是职业的,懂?”,突然朝岳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由衷赞了句:“五爷,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美女”。
岳荦正对着狂热的姑娘们叹为观止,猛听林少无厘头的一句话,也稀里糊涂,问道:“什么意思?”,林少笑道:“美女这东西,是需要有比较的。喏,跟她们比,我觉得你美爆了”。
岳荦一搭眼那几十个歪瓜裂枣,要不肠肥脑满,要不口角流涎,要不眼冒痴然,要不蓬头厉齿,反正百拙千怪,各有各的创意,俨如一场豪放派兼野兽派的艺术盛典。顿气不打一处,飞起一脚,林少嘻嘻一笑,绕着江山躲过,两人围着江山不停追打,江山一时头疼不已。
梁狮一见应孝添被拍飞出去,哈哈大笑,手中钢刀一提,趋步上前便欲拿他。应孝添陡然一个纵身,翻跃起来,暴喝一声,上身囚衣片片碎裂,布条飞如漫天蝴蝶,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空颔丰颈,肩如两把黑色关刀,颇有男儿英武之气。
郭芒遥遥赞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小伙一身横练功夫有点火候”。
梁狮手中钢刀毫不犹豫直砍过去,应孝添嘿然不动,双拳前展用力,浑身肌肉又鼓胀起几分,在皮肤下不停涌动,十分骇人。钢刀当胸而剁,由左肩直划右下腹,拉出一条斜线。围观行人当中胆小者一闭眼,生怕看到肚破肠开的惨烈景象。哪知只闻一阵铿锵之音,如刀剑砍在铁板上,应孝添汗毛无损,倒把梁狮震地虎口发麻,再看手中钢刀时,刀刃已然翻卷。
几名官差正好赶到,见总捕头钢刀出鞘,也各展手中刀、枪齐齐刺向应孝添身上几大要害,应孝添傲立当场,任由刀枪加身,巍然屹立。枪头刺在应孝添身上,竟戗出一点火星,枪身一弯,枪头蹦飞,两名衙役被震地倒退不已,其中一人更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摔地晕头转向。另两名捕快对视一眼,手中钢刀一横劈眉眼,一倒挂下阴,这两人年纪稍长,经验丰富,直接冲着人身最薄弱的两个地方下手。应孝添两腿和双腕同时一夹,将两柄钢刀死死夹住,腿、腕左右猛力一抖,“咔嚓”一声,钢刀由中折断。
梁狮惊呼一声:“好贼子,竟然功力全复”,慌忙后退,对着花谦古恭施一礼,尊道:“花公子,此贼乃是采花大盗应孝添,毁人贞节,典犯死刑。中秋节后刚刚抓获,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逃将出来。此贼功夫太过强横,我等着实难敌。请公子仁心侠义,援手相助”。
应孝添闻言似愤怒之极,喝道:“你他妈才是采花...”,骂到一半,却兀自歇了,低头握拳。
花谦古负手而立,淡淡道:“哦,这厮练地铁布衫么?呵呵,在我眼中,也不过如此”。
梁狮忙道:“正是,此贼铁布衫已练至第七层,便是六大世家、九尊门派的高手在此,也不易降服,公子切莫大意”,声如洪钟,清清楚楚落到每个人耳中,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应孝添有多牛逼似的。
林少不禁喃喃道:“这是六大世家、九尊门派被黑最惨的一次”。
花谦古风度翩翩,徐徐踏前一步,面朝应孝添,勾勾手指,然后一根指头竖起,云淡风轻道:“一招,只要你的铁布衫能接我一招,今日便放过你”。
梁狮在一旁面露难色,一副举言又止的模样。花谦古笑道:“放心,何捕头。普天之下,能接我这一招的不超过十人”。
郭芒手肘靠在林少肩上,诚然道:“原来行走江湖,讲究吹拉弹唱,吹字排第一,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应孝添大喝一声:“好”,凝气不语,眼中却浮出凄怆之色。花谦古嘿嘿一笑,手从腰侧一掌,握出一柄小锤,锤柄挂穗,锤身棱角不平,纹路深浅不一,通体泛蓝,如星光折射,透露着冷冽的锋芒,竟是由刚玉蓝宝石打造。蓝宝石素有“命运之石”之称,不仅外表美艳,而且硬度极高,制成如此一柄秀丽的小锤,委实拉风之至。
花谦古手抚拉风的小锤,笑道:“此锤名为‘石锤’,阁下可要当心了”。
应孝添哼道:“便接你一石锤又如何?”。
花谦古轻叹一声:“如你所愿,求锤得锤”,手指一勾尾穗,石锤在掌心旋转不绝,啸出风声鹤唳,闪出蓝色华光。蓦地挥飞出去,如霹雳一般击在应孝添当胸,胸口下凹,骨断声起,应孝添飞退,口中血沫喷出,像树梢的黄色枫叶,被一只手轻轻摘落,丢到秋日的风中,飘飞在孤寂的街头,映在血色的残阳之下。
周边又是一阵齐声尖叫:“谦谦好棒,拿小锤锤锤他胸口!”。
应孝添趴在落寞的残阳血色中,嘴角鲜血缓流,努力撑起身子,断裂的肋骨在胸口凹凸不一,当真怵目惊心又显凶悍之极,脸上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绝望、不是惶恐,反而是一种解脱。应孝添扶着身边一颗小树勉力站起身子,哈哈狂笑,一指花谦古,喝道:“好,玲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老子今天服了。一口吐沫一个钉,谁他妈反悔谁是狗娘养的”,狠狠盯着花谦古看了半晌,眼睛一闭,瘫坐在地上,不再反抗。
手捧鲜花的姑娘们发出一阵欢呼,七嘴八舌道:“什么玩意,也配和玲珑公子过招”、“长这样也好意思当采花大盗”、“打他脸、打他脸”、“对,替谦谦疯狂打脸”...
应孝添闭目不语,嘴角的血迹滑出一抹嘲讽和不屑。梁狮招招手,几名衙役忐忑上前,拿麻绳将苗西津捆了个结实。又冲着花谦古敬然道:“玲珑公子仁心侠义,举世无双。如此凶徒,一招秒杀,以在下拙见,便是唐门三少和山河居容阁主也不过如此吧。华夏州有花公子这般少年英才,真乃江湖之幸,百姓之福也”。
梁狮含着内力将声音喝出,直响彻云霄。众人一时指点不已,窃窃互语道:“这个花公子好厉害”、“一招秒杀啊,牛逼”、“以前没听过诶,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花谦古耳听八方,脸上现出满意之色。拉风的小锤一收,淡淡吟道:“四时花木巧玲珑,夹路纷纷紫映红。江湖之大,英才辈出,何捕头过誉了。区区小事,难值一提”。
梁狮大声赞道:“花公子果然奔放帅气有深度,简约时尚少侠范”。
花谦古一摆手,洒然道:“告辞”,在纷飞的黄叶中,在众人的指点中,在姑娘们的尖叫中,飘然而去,留下一段传说,深藏功与名。
林少也随着众人鼓掌喝彩:“好!”,郭芒白了他一眼:“这种菜鸡互啄也值得你鼓掌?”,林少正色道:“虽然剧情只能给一分,但是演技我给满分,加上群演的给力表现,诚意满满,综合四星好评,值得鼓掌”,“能不能说人话?”郭芒又不自觉摸后脑勺了。
岳荦皱皱眉:“我只看出来刚才花谦古那一锤飞出之后应孝添自己泄了力道,这是为何?完全不符合常理啊”,也是一脸淆惑地望着林少。虽然她和郭芒没事就臭林少几句,但只要遇到难解之处还是会不自觉去询问他。
林少微微笑道:“这在江湖上叫‘造侠’,也称作秀。惯用手段呢通常是找一人多眼杂的地儿,城门口、闹市、青楼、渡口都是绝佳之所,然后冒出一江洋大盗、剪径之徒、死刑囚犯之类,当然,这人被提前收买或威胁,至于如何谈拢这笔交易,其间更是黑幕重重,莫衷一是。这时,配角龙套依次登场,负责衬托反派的强大和无敌。关键时刻,男主角在万众瞩目中从天而降,轻松搞定恶徒,而过程呢,也自不同,这就涉及到你想把自己打造成什么类型的英雄,譬如这位花公子,人设就是‘风流情侠’,当然,也有‘暴力狂侠’、‘高知儒侠’、‘耿直孤侠’、‘落魄游侠’等等,皆由专业团队倾情打造。神州各地,不定期上映”。
江山、郭芒、岳荦听地瞠目结舌,这般江湖秘闻,若不是从林少口中道出,任五爷心细如发、江山洞察入微,恐怕想破脑袋,也找不出其中玄机。
第六十六章 采花与踩花
林少又道:“不过今天这场秀呢,倒有几处值得寻味,其一是应孝添的罪名:采花大盗,毁人贞节,这条罪应孝添是不可能犯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少一点破作秀的窗纸,岳荦便处处透彻,点头道:“嗯,横练铁布衫虽属江湖俗修,即便是街头卖艺的也会几分,但若要练到五层以上,需保持童子之身方能做到,刚才看他施展铁布衫,刀毁枪断,决然未破其功。所以,应孝添不可能是采花大盗。其二,恐怕是脱逃的时机吧”。
江山亦有明悟,接口道:“确实!所谓‘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又云‘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每年的十月至十二月乃是开刀问斩的时节。然汉唐国典法又以民为本,体恤世俗,一旦过了中秋团圆节定罪者,便只有等来年再过中秋方能行刑,也就是说,像应孝添这种情况,至少要明年十月以后才会问斩。但他现在越狱而逃,便又犯了十恶重罪中的‘脱逃罪’,一旦抓住,当年问罪,到了十月时节立马砍头。他若是过了十二月再逃,即被抓住,虽也是罪上加罪,但还是等到十月以后才会问斩,其间还有漫长的十个月机会再行逃脱。如此选择,实在是有点愚蠢”
郭芒道:“他是法盲不行么?”。
江山摇摇头:“每个死囚犯定罪后都会有典官宣读法典,详以解释,以名法制。他不会不知道”。
林少摸摸鼻子:“其实再结合几点呢,完全可以串出一条线:那应孝添武功虽不算甚高,但凭何狮及其手下恐怕是拿他不住,别说何狮了,刚才那位花公子,最多也就能战个平手,想要生擒绝无可能。背后必然另有高手帮忙,又被定以莫须有的采花罪名,啧啧,空气中都是阴谋的芬芳啊;还有,庐州城远比天水城大地多,要仅仅是想作秀,主场演戏岂非更加方便,影响更大,何必奔波几百里。当然这一点值得商榷,可能有一些综合因素,暂且不提;最主要的还是你们所说的愚蠢选择了,想一想,经此一逃一捕,只要再过上二十来天便是十月,届时刀斧砍下,人头落地,所有不解的疑问、所有深藏的阴谋都会永埋于黄土之下,这,恐怕才是某些人最想达到的目的吧”。
江山眺听林少从容而述,内心不禁生出一股高山仰之不可极、深渊度之不可测之感:眼前这人,论武学修为,以一叶知秋,恐怕要比唐青花、五爷、梦夫人、郭芒恐怖许远;论权谋智慧,唇舌之中字字珠玑,城府幽邃处亦不比九长老、蓝大人逊色丝毫;论慧眼洞察,分条析理,本是自己所长,今日数见,也自愧弗如。而他的年纪,也才不过二十三、四,如果说容随斋是夺天造化之才,那林少只能用神佑圣生之才来形容了。
郭芒感喟道:“江湖险恶,一条好汉子就这样被彻彻底底地黑了,眼看人头落地不说,还冠上了采花的臭名”,未了,又加了一句:“妈的,最讽刺的是他临死还是个处男,设局的真他娘是个天才。这笑话,真他娘的幽默”。
众人一时默然,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面对这样的不平路,刀该如何拔?无从拔起!应孝添如何被威胁收买,用何种方式威胁?不知道;幕后黑手、何狮代表的衙门中人、花谦古代表的江湖势力等多方之间是如何串通的?不知道;这场戏是究竟为了遮掩谁的罪恶,阳光下的阴谋又隐藏了多少肮脏?不知道....何谓知道?知而有道行之!不知者,道在何处?无道者,刀拔何处?
江湖、庙堂、市井,都是一种人生,人生当中有一种无可避免的东西,叫无奈。这种无奈,会淹没你一腔的热血,会让你怀疑世间的美好,会践踏你念念不忘的初心,直到你在某一天清晨醒来时,头痛欲裂,忍受不了煎熬地戴上那副早已被准备好的面具,漠然,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街头。
无奈的结果就是幸福地过上没羞没躁的生活,这决然不是一个笑话,但它又确是一个笑话。当你觉得这是个笑话时,恭喜你,你还未戴上面具;当你觉得这不是个笑话时,也恭喜你,你已经慢慢习惯了面具的感觉,并且开始认同它,爱上它,直到再也丢不下它。
这种无奈,也让林少有点怀念容随斋,他记得容随斋曾说过:“一切的无奈,都是当事者能力不够的结果,当你还觉得无奈时,只能证明,你还不够强大”。应孝添悲怆的眼神刺地他心中隐隐恻怛,嘴角一时微微苦涩。
几人各有思忖,各有感悟,低头向城门口走去。何狮等衙役早已押着应孝添走远,兵丁们站回了本位。行人又恢复了秩序,交口接耳往城中涌去。排到岳荦几人时,岳荦从腰间取出衙门令牌,在兵丁面前晃了晃,又一指马车和林少郭芒江山,两个兵丁脸带新奇和敬意,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岳荦领着众人顺利入了天水城。
五爷一离开,两个兵丁开始窃窃私语,左边那人道:“这就是古城鼎鼎大名的美女捕头五爷啊,确实名不虚传”,右边那人点点头,又道:“不过也就在公门里相对而言吧,青雀舫哪个姑娘不比她好看”。“人家又不是靠脸吃饭,咋们天水城和周边的乌城、甚至梧阳城,有多少破不了的案子到了五爷手上,砍瓜切菜一般简单”左边那人不服气反驳的一句。右边那人嬉道:“看不出你还是五爷的迷弟。但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喜欢青雀舫的姑娘,嘿嘿”,又低骂了声:“妈的,要不是今天当值,老子一定要去青雀舫喝上一顿花酒”。左边那人呸道:“少他娘吹牛了,就你,要说平日勒紧裤腰个把月,省下钱去青雀舫喝一顿我还信,今日赶上选花魁的盛事,各路大神都跳了出来,就算那何狮子都未必有一席之位,我们毕将军亲自去捧场还差不多”,右边那人脑袋一搭,重重“哎”了一声,吹地身边一片落花残瓣翰飞出去,越飘越高,直飞入遂路一旁的深林中。
一只手,轻轻夹住了花瓣,匿笑一声,将花瓣丢到泥中,狠狠一脚,踩地浑浊不堪。西颓的斜阳透过密林,照在他的华服上,身后一片阴沉,只有一柄小锤闪着诡妄的蓝色光芒。
不远处,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手抱着一个大袋子,从袋中一把一把地抓起铜板,分给静静站立的几十个姑娘们,口中不停道:“你,喊地声音最大,一百文”、“你,刚才追着花公子跑,那一跤摔地浑然天成,一百五”、“你,昏倒的创意清晰脱俗,超出我意料,二百”、“你,你,你,你们,表情僵硬,动作浮夸,都是五十。听好了,干我们这行的,要有职业精神,要用心,只要用心,人人都是艺术家,学着点啊!散了,散了”....
当中一个满脸雀斑的胖女人不满嘟噜了声:“才五十文,上次曾少侠、杨女侠给的接场费都是一百起”。商贾模样的中年人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曾少侠那次他妈的都喊错对象了,眼瞎吧”。
“你嫌少?”踩花的人转过身来,赫然正是花谦古。
胖女人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半天,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没有,没有,花公子,我是要谢谢你给的大红包”。
花谦古淡淡道:“你知道收了我的红包,你知道我会给你钱,是吧?那你还叫得象杀猪的一样?”。
胖女人满脸委屈:“我已经很认真地大声叫了”。
花谦古痛心疾首:“大声叫不一定就是好啊,大姐。尤其像你那句“谦-谦-好-棒”,叫得有多硬多假,谁听了都知道你在演戏,你到底有没有职业道德?”。
胖女人汗水直淌,辩解道:“我也是刚入行不久,不叫地夸张点,我怕忍不住笑场啊”。
花谦古语重心长:“就是要克服心理障碍嘛,不然我为什么要请你们这些专业人士?”。
胖女人擦了擦汗:“可是,真的很难忍呐”。
“我靠!”花谦古闻言猛然暴怒,脸色红地像破了痔疮的屁股,嘶吼道:“当然难忍啦,就是难忍才要你忍嘛,你还敢跟我顶嘴?你以为你真有本事啊,你有本事就是你站在这边训我而不是我站在这里训你啦。妈的,要是换了我两年前的脾气,我一脚就把你踹到天水江里,等你尸体泡上三年都不浮的时候你他妈的就知道服谁了。顶嘴,操”。
说着话,弯下腰,拾起方才踩烂的花瓣,捏住胖女人的嘴巴,连着泥巴,狠狠塞进去,一把塞一边骂道:“马上给我含着泥巴到蹲到那去,喊‘谦谦好棒’,喊到我满意为止”。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垂首低声道:“那,我们先走了”。
花谦古抬起头,甩了甩头发,恢复了笑靥如花,和气地挥挥手:“好,好,谢谢啊,谢谢,合作愉快”。
一席温文尔雅的华服身后,只余阵阵死气沉沉的闷喊声,听地鸟儿厌烦不已,一展翅,便飞远了。
终于,满意的踩花人意满地离开了,而“采花”的人,也将离开,无奈地离开这无奈的尘世。
第六十七章 中杯、大杯、超大杯
岳荦几人进了城,徜徉而行,但见大道昭然,横纵分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比之古城多了满目的新兴和繁华,少了几许的沧桑和沉厚。
一叶飘飞,千里尽知秋,又近一年重阳时。《九日书》中载:“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九九重阳,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主敬老和缅怀之俗。华夏州文风鼎盛,自以礼存心。凡儒者,首孝悌也。因此,重阳节在华夏州历来极受重视,天水城自然也不例外。
街上人烟辏集,买卖行往,接连不断。店铺悬灯结彩。茶坊酒肆,客寓饭店,家家拥挤不开。郭芒举目四望,一脸乡巴佬进城的新奇模样。江山虽常往来天水,但也被节日的气氛熏染地有些兴奋,病恹恹的面色中透出红晕,不时咳嗽几声。
林少拍拍手,眉飞色舞道:“兄弟们,把晚上活动安排下,咋们嗨起来”,郭芒立马嘿嘿一笑:“我想逛青楼”,“好提议”林少一指郭芒,又一指江山:“书呆子你有没有意见?”,江山一举手:“没意见”,“咦”郭芒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江山:“你确定?”,江山眨眨眼:“怎么了?我攒钱去过几次”,惊呆了的郭芒对着岳荦道:“你,也不管管?”,江山好似在努力忍住笑,接口道:“我和她一起去过一次”。郭芒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还未说话,林少一拍他后脑勺:“想什么呢,你丫不是把青楼和妓院搞混了吧?”,郭芒傻傻道:“这...这两者不是一回事吗?”,“靠!”众人一起朝他竖了一中指,林少摇摇头:“没文化就是容易闹笑话啊”。江山哈哈大笑:“老郭刚才那个逛青楼的‘逛’字一出来我就知道他弄混了,踏青楼,逛妓院,这可完全是两码事”。
郭芒被嘲弄地脸上无光,讷讷问道:“到底什么区别?”,林少摸摸鼻子:“青楼嘛,是交流的地方,琴棋书画你哪样感兴趣都可以去交流交流,主要为了交朋友。当然,其中谈股论茎,结为管鲍之交者亦不在少数;妓院呢,主要是学习的场所,学习是要交学费的,你懂!所以,这行的从业人员我们称之为老师,像鼎鼎大名的仓老师、武老师、马老师...,都是善解人衣、有容乃大,堪称毁人不倦、德艺双腥”。
不仅郭芒懵了,本来以为略懂的江山,听完林少的解释,瞬间完全不懂了。
林少不理会发愣的众人,高高一挥手:“我决定了:先混进青雀舫,踏青楼一游;再去庙会吃吃喝喝,感受舌尖上的天水城;接着泛舟无定河,观山影逐波,赏明月渔火,坐看光阴迟幕...莫等闲啊,兄弟们...兄弟们,喂...”。林少兀自大声疾呼,一回头,发现几人早已行出五六丈开外,不满地一路小跑追了过去。
几人且游且行,走到一处,熊大把马车勒住,停在旁边,指着大街相接的一条小巷道:“我去给少爷买杯酸梅汤,买完先送回去,少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钱任性,想喝酸梅汤时必须当天喝到,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日一早我再赶过来,到时就在城门口等候,诸位看可行?”。
“有钱任性好啊,总比老郭没钱得瑟强”林少笑笑:“就是得辛苦老兄连日奔波了”。熊大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林少道:“盛少爷都爱喝的酸梅汤味道想必不错,我也请熊兄弟和大家饮上一杯,解解渴”,熊大又忙道:“林兄弟客气了”。觉得林少这人一旦混熟了,真地蛮好说话,但想起自第一次见他以来见识到的各种武功、手段、权谋、智慧和不经意露出的矜傲之气,甚至连雪衣唐门九长老这种顶尖的人物都视若寻常,拍肩膀训话的场景历历在目,不仅又暗自打了个冷颤。
马车停靠在路边,拴了马,几人入了小巷。小巷其实并不小,只是两边摊位占了不少地方,更显狭长。青石小巷中,茶汤清亮,小铺琳琅,连着门扉半掩的宅院。有推着一个木火桶,上面烤了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白薯的;有蹲在墙角儿,歇着红木漆的担子,手扶了扁担,吆唤着重阳糕的;还有静静盘坐在犄角儿上,闭目拉着二胡的老人...每一处都是一道风景,让人顿生寻幽探赜的兴致。
熊大直往前走,在一家小店面处停住脚步。那店面儿装饰地颇为雅致,在古巷中显出高人一筹的格调。柜台前摆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竹质杯子,通体透绿的原色,看上去没有一丝缝隙,精巧地做工中带出自然的韵味和文化的意蕴。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瘦瘦的女孩,穿着粗衣,长相普通,正在忙碌着。熊大走过去笑道:“酸娘子,老规矩,超大杯酸梅汤,带走”。其时,以汉唐习俗,称招待不论男女文雅点皆叫“博士”,如“茶博士”、“酒博士”,市井之间称女招待为“娘子”,如“温酒娘子”、“煎饼娘子”,卖酸梅汤的应该叫“酸梅娘子”,熊大故意省了一字,估计也是比较熟络,小小调戏之语。
瘦女孩笑问:“又是给你们家盛少爷带啊?”,“是啊,盛少爷几天不喝你们这儿酸梅汤,就浑身难受”熊大应道。瘦女孩乐了:“那可真是我们小店的荣幸,我替掌柜的谢谢盛少爷厚爱。稍候一会,马上就好”。
林少乘着两人聊天的机会四处瞅瞅,见那小店面牌匾上落着三个大字“星八客”,好拗口的名字,不禁奇怪,指着牌匾问江山道:“喂,书呆子,这个什么意思?是方言吗?”。
江山也想了半天,才答道:“大致是取意于‘海边八月客星来,一尺银河三万里’吧”。
“晕,还能这么取名?”林少以手抚额:“这地方人也有太有文化了吧,一个小店的掌柜都这么有格调,服了”。
江山笑道:“华夏州和江南州文风冠绝汉唐,藏龙卧虎之辈多哉,也不奇怪”。
林少不服气指着一个正在几案上做肉夹馍的大叔道:“来,文化人,要你给他这小摊取名,有什么高端大气的名字没?”。
江山稍一思索,便道:“玉几星垂拱,金门旭始开。就叫金拱门吧”。
林少又指着一家卖杂货的店铺,老人拎着瓜子花生正进进出出,门口挂着纸笔,摆着书籍,孩童蹲坐一旁翻书而看。问道:“这个呢?”。
江山笑道:“好生热闹,少有福,老有寿,又不乏诗书之气。一家乐寿兼文福,呼聿吟书买写诗。就叫家乐福吧”。
林少再一指对面的衣店:“这个呢?”。
江山走过摸摸看看,道:“虽然衣服造型不华丽,但是质量非常好。天生我质非能耐,克守平庸已可观。就叫耐克吧”。
林少咬咬牙,眼珠数转,换了套路,指着古巷内一个庭院,道:“这个小居呢?”。
江山见院内碧绿连荫,桂馥兰香,不假思索道:“内园兰桂浮温香,戚里池台荡朱碧。碧桂园如何?”。
林少差点跪了,一躬到底:“你们读书人比城里人会玩”。
两人闲扯淡的时候,瘦女孩将现熬好的晶莹剔透、琥珀棕色的酸梅汤灌入了一只竹杯中,盖上小盖,也是严丝合缝,不露一滴。递给了熊大。熊大摸出一枚十文的铜板,还找了一文回来。
林少在一旁道:“买酸梅汤送竹杯,才九文钱,厚道啊”。
熊大解释道:“那倒不是,我们少爷是星八客贵宾,有专用加盖的杯子,方便外带。一般人只能在这喝,杯子是要还的”。
林少从熊大手中拿过竹杯,轻轻点了两下,又还给熊大,笑道:“我就说嘛,光一个杯子就不止十文钱了”,又道:“我也请你们喝一杯吧”。
瘦女孩指着柜台前三个大小不一的杯子,问道:“客人要哪一种分量的?”。
郭芒上前冲着中间杯子一努嘴:“给我来一个中杯的酸梅汤”。
瘦女孩点点那个杯子,问:“您要的是这个吗?”。
“嗯,这个中杯”郭芒点点头。
瘦女孩道:“对不起,客人,这是个大杯”,又点点左边最小的那个:“这个才是中杯”。
郭芒不耐烦地手中在杯子上方依次点过:“你这不大、中、小三个杯子吗?我要中间那个,中杯”。
瘦女孩重复道:“对不起,客人,这是个大杯”,指着最小的那个道:“这才是中杯...中杯,大杯,超大杯”。
郭芒被绕怒了,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你们怎么叫,我就要这三个杯子里的中杯”。
瘦女孩声音平淡地又复述了一遍:“对不起客人,这个是大杯,那个才是中杯”。
郭芒顿了顿,盯着面含笑容的瘦女孩看了半晌,怀疑人生地猛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林少赶忙过去一把抱住他:“老郭,别这样,别这样...老郭”,又回头对瘦女孩恭声道:“你赢了你赢了,就...就要那个大杯,五杯,多少钱?”。
“七文一杯,一共三十五文”瘦女孩脸上依旧挂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微笑。
林少付了钱,把郭芒拖到一边,训道:“老郭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郭芒满脸郁闷:“妈的,一件简单的事非要弄这么复杂,这不玩文字游戏嘛。要是老爷们我早过去就抽他了,是个姑娘,我能怎么办,我他娘的只能抽自己”。
熊大不敢笑,江山和岳荦拼命忍住笑。郭芒就是这样一个耿人,发起火起连自己都抽。
少倾,瘦女孩端着五杯“大杯”的酸梅汤放到柜台上,道:“几位客人慢用,不过等会杯子要归还哟,谢谢”。
熊大拿起一杯,几口饮了个干净,冲着几人拱拱手:“各位,我先告辞,明日一早我就在城门口等候,你们玩好了随时出发”,提着竹杯,出了小巷。
第六十八章 那场黄昏
林少上前取了两杯,递了一杯给气呼呼的郭芒:“喝一杯,消消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拿起酸梅汤喝了几口,赞道:“清新优雅,入口酸甜适中,当真不错”。郭芒饮了一口,也觉相当爽口,怒气渐消。站起身来,边喝边在周边逛荡,行到一卖篾器的小铺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咦”了一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篾匠师傅看了起来,连手中的酸梅汤都忘了再喝。
那篾匠年过花甲,皱巴巴的面皮耷拉着,显得极其沉闷。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一根碗口粗的毛竹,佝偻着身子,身边摆放着一些工具,锯子、弯刀、凿子、钻子、度篾齿等。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一拿住篾刀,顿然笃如山岳,沉闷的脸容也透出一股气定神闲。
篾匠单手握起粗毛竹,另一头抵在墙上的一个窟窿中。篾刀一挥,在竹蔸这头开个了口子,刀横其中,握着毛竹的手顺势往窟窿方向推去,持刀之手巍然不动,竹子节节裂开,中间遇到较硬的竹节,那持刀之手仅是轻轻一抖,随着一串串爆响,那根毛竹一裂到底,白色的竹衣随风飘动。
郭芒叫了一声:“好,势如破竹”。篾匠闻言抬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微微喘了口气。坐了下来,又拿起弯刀,一剖再剖,粗长得竹子被劈成一根根篾条,每一根篾条的宽度竟丝毫不差。随手拾起一根,拇指按住,往困定在长凳上的刮刀刮拉了四下,眼睛看都不看,几根篾条刮拉过后,摆在一处,也是厚薄均匀一致。
林少凑到一旁,问道:“老郭,看什么呢?”。郭芒沉声道:“看他各种用刀的技巧和肌肤下的感触”,林少瞅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便道:“有什么稀奇的吗,我看你砍柴的手法,比这要利索地多吧”,郭芒摇摇头:“不一样,我年轻,力旺,用刀的时候往往习惯于以力代巧。而这位篾匠师傅,已年迈力乏,不干事时都手都在颤抖,他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完成剖竹,所用技法全取力与巧字。这种巧,很玄,是对手中刀具的毕生精熟和对毛竹结构的通透于心,合二为一,方能做到”。
林少摸摸鼻子:“确实很玄,玄到我都听不太懂了”。
郭芒看了林少一眼:“你他妈会武功吗?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
林少快哭了,暗道:老子要不会武功,那四大宗师也就是街头卖艺的水准。口中虚心请教道:“那,郭宗师,前几日刚上了一堂‘面壁思过’的独家秘诀,今天你再给小弟指点指点呗”。
郭芒大大咧咧道:“我问你,干架时什么最重要?”。
林少想了想:“重要的可多了,譬如天时地利人和,又诸如...”。
郭芒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就跟那中杯大杯超大杯一样,一件简单的事非弄地特复杂”,伸出两根手指:“就两件事,第一你自己会什么,第二对手会什么,自己是篾匠手中的刀,对手是那根毛竹,只要这两样都了然于心,结果其实早已明了”。
林少讷讷道:“就...就这么简单?”。
郭芒点点头:“就这么简单,譬如我要和江山打架,什么都不用想,直接过去一拳干倒;我要和唐铺打架,我会诱他抽手放镖,那一瞬肩膀、后腰是弱点,但凡使用暗器都有这种弊病,出手的刹那也是自身最危险的一刻;我和要梦家的商大打架,他善擒拿,幽灵手套刀剑不催,这是他最自信的地方,我便近身搏斗,全力使一记横刀当胸,逼迫他双手擒刀,双方同时握住刀身时,借他之力顺势下滑,用脚踝锁地面技攻击他下盘,若一击不中,他手中擒刀,必不能挡,也只能猛退,我骤松刀柄,他收力不及定会后仰,那全身上下起码有五个破绽可以随意攻击了”。
林少俯首沉思不语,郭芒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用这些招的,这些人估计也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林少却道:“不过这确是最高效的攻击方式”,郭芒道:“我不跟你说过嘛,有些人身上只有一百文钱,要时时考虑怎么花最稳妥,不然容易饿死”。
林少又摸摸鼻子:“理都懂了,不过我也几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你既然你这么会打架,为什么和郭红日那一战就只用拳头互怼?”。
郭芒抓抓乱蓬蓬的头发,憨憨傻笑道:“我见他们打了李慢慢,脑子一热,就只想用拳头揍他们才过瘾”。
林少淡淡道:“那证明你对自己这把刀的弱点还不够了解,至少,是视而不见”。
郭芒没有否认:“嗯,是这个理”。
林少又道:“第二个问题:那晚在夜市初见红衣女时,我见你被她妖术震撼地惊慌失措,为何隔了数日,真正动起手来,你反而逼地她左支右拙?”。
郭芒嘿然一笑:“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那该叫妖术、巫术、忍术还是神术,至于原理,我更是一窍不通。但我却坚信一点:这世间,无论是天、地、山、川、日、月、河、流、春、花、秋、风,皆有莫可名状的玄奇,但亦事事有缺、时时有缺,天有缺无情,地有缺无渡,山川有缺不动、日有缺云遮雾掩,月有缺弦满无定,河流有缺受束于势...天地自然,万事万物,莫不如此,更何况人”。
林少笑笑:“这段话倒像是书呆子说出来的”。
郭芒接道:“那晚睡觉前我仔细回想了下赵双廷被杀的整个过程,就觉那妖术其实没有多么可怕了:当事之时,最令人恐惧的是尸体突然复活,这种违背常理的鬼神之力无论是谁初见之下都会毛骨耸然,乃至魂飞魄散。这是第一招妖术,也是最重要的一招,意在使对手心神涣散,但实则不具备什么攻击力,可以说是一种出其不意的辅助妖术。赵双廷惊惧之下,气怯胆裂,只想着速速逃走,那时整个人的精、神、气虚到极致,红衣女乘机使出第二招催眠惑心的妖术,将赵双廷定在当场,接住以第三招妖术鬼火杀死了对方。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打架时,我喜欢乘天黑埋伏在路边,天黑的时候一切都淹没在未知中,人总是心虚的,找准他边走路边小小发呆的刹那,冲出来,大吼一声,这一吼极其重要,对方第一个反映往往是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转身就跑,我有时都不用动手,他自己就慌不择路摔地一脸是血,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心”。
林少摸摸鼻子:“你总能把一件复杂的事描述地如此简单”。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天分吗?”郭芒哈哈大笑。
林少点点头:“能把猪一样的生活过得像猪一样简单的人,确实要有万众无一的天分,俗称‘无脑一身轻’”。
郭芒也不生气,喝了一口酸梅汤,转回话题:“天地有缺,那红衣女的妖术自然亦有缺,其余暂时不说,最大的缺陷也是最好攻破的缺陷,我称之为冷却时间”。
“冷却时间?”林少也觉得很新奇。
郭芒颔首:“嗯,冷却时间。她的妖术无论多么强悍,在施展时都需要以手诀密语催动,手诀不凝,妖术不出。说白了,和唐门的暗器一个道理,施术的刹那也是自身最危险的一刻。所以她才会连使三招妖术,先屈心,后惑心,再以鬼火从容杀死对方。而隔日之战,我伺机暗发,一刀先怯了她的气势,以急攻让她不能凝起手诀,再逐渐放缓攻势,让她以为有机可乘,我又用玉石俱焚的打法让她不得不施术中断,诱她始终在轻功游斗和施展妖术的心态中患得患失、飘离不定,致使她的真实实力大打折扣,而我的气势、心神、刀意却在游刃有余中逐渐达到顶峰,她最后拼死一搏,我只要抓住冷却时间的一个空隙,有七成把握可以击败她,可惜那书呆子...”。
“好!”林少只赞了一个字,眼神定定看着郭芒:“你有七成把握击败她,那么如果对手是我呢?”。
郭芒一愣,仰面看了看天,摇摇头:“不知道”,晃了晃竹杯,把最后一口酸梅汤饮了个干净,才缓缓道:“如果对手是现在的你,我不知道;如果对手是半个月前的你或者几个月之后的你,我是知道的”。
“好!”林少又赞了一个字,突然笑了,又问道:“既然你心中什么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来教导我这些我用不上的微末技法?”。
郭芒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铜币,淡淡道:“因为你的起点太高了,高到很多时候你不屑去蹲下身来看看那石头间的小草是如何破壁而出,落下的枯叶最终去了哪儿,拍扁的蟑螂为何会消失不见,臭水沟中的鱼虾在同一片泽园中如何相爱相杀、共存共生...它们很微末,你确实不需要留意,但不代表它们没有存在的价值。就像,这枚铜币,你以前用不上他,现在呢?以后呢?”。
林少一把抢过铜币:“我现在用的很爽,以后决定当个守财奴,嘻嘻”。
“我靠,还给我”
岳荦看着在古巷中嬉闹追打的两人,笑道:“郭芒和林少才认识多久,关系就这么铁了?”。
江山手压着额头,对着霞光万道的夕阳望去,脸上染地通红,口口轻轻说了一句:“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只是过客;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却能一生铭记。取次花丛,回顾者言当时枉然,挥袖者言不如初见。这是缘分,有缘之人,无需寻找,灯火阑珊他即在。无缘之人,想要留住,朝如青丝暮成雪”。
岳荦笑笑,低头喝着酸梅汤,小风儿吹起腮边的青丝,飘拂在江山的耳边,染上了一抹落闲的晚霞,浅红轻云泼染天际。那场黄昏,竟淡了楚颜。
第六十九章 那年黄叶
喝完酸梅汤,几人把竹杯还到了柜台上,瘦女孩抿嘴道:“谢谢,欢迎下次再来”,郭芒嘴里嘀咕着:“来个屁,让你们掌柜的先把大中小弄清楚吧”,耿人较真,林少也无奈摇摇头,回身看看那副牌匾,自言自语道:“海边八月客星来,一尺银河三万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嘿,有意思”。
天色将暗,路上行人越来越多,车马喧阗,老老幼幼,皆打扮齐整了,欢跃行游。有客击壤而歌,有女笙萧而乐,盛世之风,扑面而来。但最吸引人的,还是莫过于各种小吃在汉唐国,衣不妨污浊,居室不妨简陋,道路不妨泥泞,而独在吃上,却分毫不能马虎。衣食住行的四事之中,食的程度,远高于其余一切,很不协和,但却很和谐。一个爱吃的民族,往往也是最友善、最和谐、最人畜无害的民族。
爱吃的民族必然盛产吃货,而林少正是此中翘首。就在四处溜达的短短一刻钟内,林少吃下了三串糖葫芦、两块重阳糕、两根烤红薯,一截灌藕,外加一碗豆腐酿,看得郭芒眼都直了,离他远远的,生怕一说话打个嗝就能吐自己一脸。
刚吞下最后一口豆腐酿,林少晃晃悠悠又盯着紧隔壁的面摊开始两眼冒光,咽了口吐沫,冲着中年摊主喊道:
“麻烦你,鱼丸粗面”
“木有粗面”
“是吗?来碗鱼丸河粉吧”
“木有鱼丸”
“是吗?那牛肚粗面吧”
“木有粗面”
“那要鱼丸油面吧”
“木有鱼丸”
“怎么什么都没有啊?那要墨鱼丸粗面吧”
“木有粗面”
“啊,又卖完了?麻烦你来碗鱼丸米线”
“木有鱼丸”
江山在一旁小心提醒道:“喂,林少,他们的鱼丸跟粗面卖光了,就是所有跟鱼丸和粗面的配搭都没了”
林少一脸明了的点点头:“哦!没有内些搭配啊...那麻烦你,只要鱼丸”
.....
终于,在一番友好的纠缠之后,中年摊主礼貌地抽出削面的刀子,平和地剁在林少面前的案板上,用友善的语调商量道:“你他妈再问一句看看?”,受宠若惊的林少觉得摊主的热情好像一把火,下一刻就能燃烧整个沙漠,想都不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嘀咕道:“不是实行菜刀管制了么...”。
郭芒在后面笑骂了一句:“怪不得怎么吃都不胖,还能跑那么快,你丫这就是所谓的无脑一身轻吧”
闲逛的时候,江山钻进一家药铺,要了一些麻黄、芍药、细辛、甘草炙、桂枝、五味子、半夏,包好出来,一时咳地有些发喘。
岳荦见江山脚底虚浮,脸上也是一片白中透着病色殷红,停下脚步,道:“现在才酉时日沉,咋们先去找个客栈歇息会吧,迟点再出来”。
林少点点头:“也好,我刚打听了,青雀舫选花魁盛会因为来客太多,又都大有来头,推迟到戌时中才开始。先休息,养足精神看美女才是王道”。
江山咳了几下,笑道:“那最好了,我现在感觉心下有水气,咳而微喘,发热不渴,恐怕是风寒引起伤寒了,若不再熬点药喝喝,就要客死他乡,哈哈”。
岳荦挥挥手:“就去上次我们住的那家舍馆吧,价格不贵,房间也还宽敞,就是隔音效果不太好”。
江山正欲迈步,林少突然喝道:“等等”,叉着腰一脸认真发问:“你们俩解释解释什么叫‘上次我们住的那家客栈’,‘隔音效果不太好’又是什么鬼?”。
江山被问地张口结舌。郭芒探个大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带着贼笑,煽风点火道:“嗯,对啊,是啊,说说吧,事都办了,也不发个请帖送盒喜糖吗?”。
岳荦一巴掌扇地郭芒嗷嗷跳到路边,差点打翻了几个摊铺。冲着林少嘴巴手指虚空一勾一拉,狠狠骂道:“就你废话多,真想看看你舌头有多长”。
林少捶足顿胸:“当众撒狗粮,世风日下啊”。
江山支支吾吾解释道:“林少...你别瞎想。就是我买山河图那次,你知道,鬼市的交易物品属于灰色地带,不查则以,一查出来会有麻烦。小玩意没事,带在身上进出城不会有人管,山河图太大了,招人耳目,我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就请五爷和我随行了一趟。买完山河图以后,夜色已深,城门闭了。我就和五爷商议先住一晚,第二天雇俩马车把山河图放进去遮掩一下,五爷有令牌在身,一般不会查检。于是当晚找了一家舍馆打尖,哪知半夜隔壁有人聚赌一直到天亮,吵地人都没睡好觉。事情就是这样...这样的”。
林少听完解释,微微释然,但还是略带不满教育道:“孤男孤女,深夜进出客栈,总是容易招人口角。哎,你们年轻人,要学会自重自爱啊”。
岳荦冷冷道:“我们做捕快一行的,即是公门中人,也是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我追捕逃犯时,遇庙和衣而睡,遇林生火便卧,遇山寻洞即眠,随行同往,具是男人。要像你这么矫情,哼,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林少被冲地一愣,心头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点酸楚,夹了一处忧思,嵌入了一份牵挂,明知道这是她生活常态,还是忍不住担心的挂念。合在一起,便是心疼的滋味了。心痛和心疼,决然不同,痛地是自己,疼地是别人。
岳荦又瞪了江山一眼,骂道:“你和他瞎解释什么,这人脑子里都是屎”。
“其实吧,我脑子里都是你”林少嘻嘻一笑,脚底生烟,溜了。
众人被林少突然间的“表白”震在当场,遂又先后反应过来,郭芒捧腹大笑,江山哭笑不得,岳荦气地脸色煞白,顺手摸了一把东西远远丢过来,吼道:“王八蛋,别让我逮到你”,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官...官爷,牛肚河粉,十五文”。
那一天,林少在夕阳下奔跑,明艳的霞光照地岁月一往无前。逆风的方向,其实并不适合飞翔,却能吹干眼角的湿润。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对着喧嚣的街头,无声地喊了句:“谁撒谎谁才是王八蛋”。
一滴,青涩,伴随着喊声刺入了心间,永远留在了林少二十三岁那年的秋天。就像那年秋天枝头抖动的黄叶,按捺不住悸动的心,孤独地诉说着悲寂,凝结着丝丝的悲凉,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悲壮。
第七十章 罗浮小舍
悲壮很快来临了,在夕阳下奔跑的林少不幸被自己飘拂的白衣绊住了逝去的青春,挽留了他飞翔的身姿,滑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他凶残地拍在了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趴在地上的林少感受到了一股杀气,慌乱中举目四望:
后面是街墙,两边是摆满了桌椅的摊位,前方是一个女子,手里抓着一把面条的女子。
林少爬起身来,贴着墙,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
“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岳荦丢掉面条,慢慢走上前,单手靠在墙壁上,发出“咚”地一声,面对着林少,也笑了,狞笑。
“还,还行吧”被“壁咚”的林少因羞涩而一脸惨白,因幸福而两股战战。
岳荦由狞笑变成了微笑,轻轻道:“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也像你一样会说话,日子过得潇潇洒洒,走的时候也很安详”。
语毕,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
“嘭、嘭、嘭”
林少突然觉得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黄昏再美终要黑夜,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剩下的不仅仅是黑眼圈:当一缕鼻血在长街上空洒过的时候,郭芒终于心悦诚服
“嗯,拳头果然是舌头的延续”。
林少捂着鼻子,顺手从路边摊扯过几张草纸,抹了抹,顽强地辩解道:“我跟你说啊,要不是刚才有张桌子挡着我的腿踢不起来,我未必会输给她”。
“看出来了”郭芒认真点头:“而且,以你脸皮的厚度,说不定她已经被震成了内伤”。
林少怒道:“喂,老郭,你这么黑我,良心不会痛吗?”。
郭芒摸了摸左乳:“还真有一点,不过是‘痛快’的痛”。
林少神色郁愤:“你会不会聊天?”。
郭芒嘻嘻一笑:“你会不会撩妹?”。
林少“切”了一声,指指在前面和江山并行的岳荦,挣扎出一个意味深长又毫无意义的从容微笑:“就她?我撩你妹撩!呵呵,编故事也要按基本法好吧”。
郭芒挤了挤眼:“那狐狸和酸葡萄的故事你听过没?”。
“那他妈是葡萄吗?你见过葡萄把人鼻子砸出血吗?哦,对了,还他妈两次!”林少一指自己鼻子,血又流了下来,慌忙胡乱擦了几下后,索性把纸一卷塞进了鼻孔,嘶声道:“那他妈是核桃,那他妈是铁核桃,那...”,林少越说越激动,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几分。
岳荦猛然回头,皱着眉瞪了林少一眼,林少整个人一抖,连忙撇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吟道:“那...那...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江山抿嘴而笑,头也不回,接着林少吟道:“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流血;最好不相知,如此还可留全尸”。
从岳荦到郭芒,再到江山,林少感受到了人世间满满的恶意。
.................
正当林少累觉不爱的时候,便看岳荦和江山转入了一间小庭院,庭院门口挂着一块横匾,款书“罗浮小舍”,当是住宿之所。
进去有块平地,都是栽的花木,一阵阵香气,清沁肺腑。向北乃是一排朝南的津舍,一转俱是回廊,阑柱描彩,或刻诗画,细节处一丝不苟,显是主人花了一番心思。这样的小舍、小馆不同于一般客栈,只为住宿饮食,它更多是一种文艺和情怀的体验,在汉唐国,称之为“民宿”。
林少左观右看,哼道:“书呆子你还真有情调,开房都找了这么个雅致的地方”。
江山指指不远处的一座高山:“这地儿离明堂山鬼市比较近,每次去都路过,瞧着此院别致,进来观赏,方知是一处民宿。那日购了山河图,已至深夜,虽未宵禁,但城门早闭,便想到了此处,就近歇息了一晚,房间、庭院各处品调不错,确是一雅致之所”。
郭芒啐道:“半夜聚赌的地方能雅到哪去”。江山哈哈一笑,径直前行,靠近津舍角上,有一单独的竹屋,竹屋贯着斜晖,染红了光阴的屋檐。远山暖映四野,山风下吹,竹屋萧萧而响。
竹屋当中有张绿藤编织的软椅,坐着一个闭目摇漾的老者,燕服苍颜,几缕花白胡须吹得根根笔直,幅巾绳履,似个道者隐士的打扮。旁边几案上摆着一壶小酒,侧有一盆野菊卧在斜晖中娇眼酣睡。
那老者闭目摇漾着藤椅,颇为享受的姿态,若在静听风吹竹屋的歌声。脸上一片驼红,不知是那晚霞染的,还是那小酒醉的。
江山小心翼翼上前低唤到:“山人”。老者慢慢睁开眼,轻笑了一声:“哦,又是你啊”,江山施礼道:“山人,叨扰了”。老者起身,拿起酒壶眯了一口,哈哈道:“难得你还记得老朽‘竹笑山人’的贱号,有心了。小舍客迎八方,何来叨扰之说。你们,需要几间馆舍?”。
“两间吧”江山回头对岳荦道:“你住一间,我们住一起,客舍宽敞,睡三人没问题”。
岳荦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子,放到山人身旁的几案上,对江山道:“三间,你染了风寒,要休息一会,这两个货吵地很”。
山人道:“好,馆舍都是空的,你们自己选着住吧”。
江山又找山人要了药罐、炉子,便出了竹屋,几人沿着回廊踏入津舍。江山走到一门前,道:“我还住上次那屋”,岳荦一指临近的一间,笑道:“我也住上次那间”。
林少抬头看看,发现门前横着一木额,挂着两幅简单的纸匾,纸匾上写有门联。江山那间额题:“卿云厅”,联书:“卿云丝竹合天籁,灵心玉手画盛唐”。岳荦那间额题:“白云厅”,联书:“绿蚁新酒围火炉,白云浅秋话旧游”。除去这两间,其余都只有横额厅名,纸匾上均未题诗联。
林少“咦”了一声,问道:“书呆子,这纸联上好像是你的笔迹吧?”。
江山道:“正是。我先前言此处雅致,并非单指景色装饰,而是那竹笑山人乃怀雅心:每间馆舍横额上都题了名字,那空的纸匾却是留给客人兴之所至题诗用的。我见这种主客交流的方式颇为新颖,便挥笔题了几句”。
郭芒调侃道:“真羡慕你们读书人,能随时随地装逼,不像某些人,只能随时随地吃”。
林少撇撇嘴:“切,这有啥,我也行”。
郭芒道:“对,除了随时随地吃,还能随时随地吹”。
岳荦附和道:“就是,某人别吹牛了行不?”。
林少“哼”了一声,推了旁边的**厅进去,室内挂了两盏未点的纸灯,斑竹扎的,甚为灵巧。桌椅几案,布置极为妥协。桌上有纸墨笔砚俱全,林少手出如风,磨墨蘸笔,一气呵成。
林少取笔托砚出来,斜眼一扫郭芒和岳荦,翘了翘上嘴唇,道:“谁说吃货就没有装逼的权利”,走到另一门前,那门额上题着“光华厅”三字。林少提着一管笔,如兔起鹘落,忽疾忽徐,欣然而写,全无停搁苦思之态,目不及瞬之时,早已有两行下矣。但见联云:“日月光华调五味,山河锦绣汇八珍”。
江山喝了一声“好”。郭芒手指剔剔牙齿,这种场合跟他半文钱关系也没有。岳荦虽面上故作不屑,但见林少拈弄翰墨,直如游戏,以“五味、八珍”与“吃货”应景,心中也自佩服。
林少停笔蘸墨,又走回**厅前,全不思索,信笔而书。但见运腕如风,洒墨如雨,纵横起落,写得笺纸有声,诗文瞬成:“**天地四方景,满汉全席一盏凝”。
两道对联,尽显吃货本色。
江山诚然鼓掌赞道:“厉害,厉害”。林少骄傲地吹吹头发,笔往砚台上一架,淡淡道:“不要挑衅哥,哥一直是个传说”。
郭芒剔完牙,毫不犹豫飞起一脚,将林少踹进了“**厅”,骂道:“跟你说过了,再堵着楼梯道堵着门就踹飞丫的”。
林少被踹地东倒西歪入了屋,墨汁差点洒了一身,不满地回头怒道:“老郭,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在哥凹造型的时候动手”。
郭芒往床上一躺,翻个白眼:“哥动地是脚”。
林少在房间东摸摸西看看,把玩了一下斑竹灯,咕哝了句:“这野蛮女捕头果然壕,我只请得起酸梅汤,她一出手就是三间房,嘻,倒是赚了白住一晚”。
郭芒笑道:“那还不是沾了书呆子的光”。“脸不白,还学人吃软饭,鄙视书呆子”林少呸了句。骂完,又凑到床前,肘子拐了拐郭芒,低压声音问:“喂,你说他俩是不是有奸情?”。
“你这么关心干嘛?”郭芒似笑非笑看着林少。
“单纯八卦一下”林少迷之尴尬的微笑。
郭芒平躺着翘起脚,随口道:“有奸情还开两间房?”
“说不定故意掩人耳目”林少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推理。
郭芒实在无语:“你耳朵灵,要不你贴着墙听,看书呆子是不是抽空钻过去”。
话未落音,“咚咚”的敲门声在隔壁响起,伴随着江山轻柔地低语:“五爷,歇息了吗?”。
房间的隔音效果确实不好。
“我操”郭芒从床上蹦了起来,和林少对视一眼,同时骂道:“他娘的果然有奸情”。
第七十一章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捉奸,是神州大地上最能让人兴奋的事件之一,在汉唐国更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当年,强如西门大官人,被矮小的武大“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钻入床下躲了”,堪称青铜压王者的典范。然而,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并不在当事人,而是伟大的、无处不在的围观群众“街坊小伙一齐进去,掇开房门,先把裤子挝在手里,都一条绳子拴出来,轰动了一条街巷”。
迎风撒狗血处,比什么他娘的四大名著都要精彩远甚。
林少在帝都时也曾听百佳讲坛的易先生讲过一段高论:“捉奸本身就是一台戏。环境是神秘的,人物是真实的,情节是紧张的,动作是惊险的,悬念是强烈的,**则是令人兴奋的。既是真人上场,又不用花钱买票,正可谓不看白不看,还可以打着正义道德的旗号,岂有不看之理?”。
正可谓捉奸有捉奸的快感,围观捉奸更是乐趣无穷。
眼下,兴奋的郭芒正扒在墙上,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像壁虎一样,整个人差点都陷进了墙内抠不出来。他在进行着一场光荣的事业,而他的人生也会因此而圆满。
捉奸的郭芒嘴角露出了奸笑。接下来,就是见证,呃,听证奇迹的时刻。
“吱呀”一声,门开了,“你不休憩一会吗?”岳荦的声音。
“药在熬着,正好有点事,睡不着,找你商量下”江山的声音。
“啦”,移椅子的动静,两人好像坐了下来。每一个寻常的声音此时都透着莫可名状的神秘感,牵动着郭芒的神经。
“什么事,说吧”
“呃...”江山有点支支吾吾。郭芒内心开始发笑:这种事,谁先开口谁流氓。当然,谁是真流氓,那得最后才能见分晓。
“其实,就是...就是先前应孝添的事,我想...嗯,那个...”
郭芒暗赞了一句:好套路啊,从采花大盗聊起,聊聊案情,然后聊聊具体的作案手法,聊聊作案工具,然后...此处略去八百字。
“你又要多管闲事!”岳荦突然拍了桌子,打断了江山,声音提高了几分:“还没吸取教训吗?被打闷棍打上瘾了怎么着?”。
“不是,不是,别生气,我这不跟你商量着嘛”江山陪着笑,郭芒隔着墙都能脑补他此刻一脸低三下四猥琐的样子。
“商量个屁”岳荦声音愤怒:“我跟你说书呆子,这事和以前那几件冤案不一样,前几事都在古城内,也算不得什么大案情,你帮人翻了案另一方报复你也就打个闷棍丢个砖头,你脑袋瓜子不怕砸坏我也由着你。今日这事一样吗?第一:这是天水城的案子,我们没有权利管;第二,就算有办法管了,中间这么多方势力纠缠,你能光凭卷宗就能把线索找出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一旦翻了案子,让背后势力查出来,你早晚会被报复的”。
“早晚被报复,呵呵,那我以后就中午出门呗”江山竟然抖了个机灵,显然想平息下岳荦的情绪。
“你给严肃点!”岳荦一声怒叱,语调显得有些尖锐。
两人同时默然,室内一时无声。
半晌,江山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要不这样,先想办法把卷宗调过来,我看看,要是情况实在太过复杂,我们就不管了。其实吧,我觉得也未必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许就是一普通的冤案呢”。
岳荦冷冷道:“这么多年来,我手上有多少案子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破的,你的手段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为了破案,只要在不触犯刑律情况下,你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呵,跟你一脸呆样倒是截然不同。所以,书呆子,我警告你。少拿那些先斩后奏的招数忽悠我,我也不是第一次上当了”。
江山又顿了片刻,才缓缓道:“好,既然你提到了报复,那我问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
岳荦没有说话。
江山自顾自轻笑了下,仿佛陷入了回忆:“那一天,夜很黑,风很大,雪很厚,我被打地很惨。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为人翻案,蓝大人很信任我,衙门口大大小小的事都给了我过问的权利,我发现了一件金店遭窃的卷宗上漏洞百出,便汇报了蓝大人,替被抓的伙计伸了冤,逮住了真正的偷窃犯,原是几个游手好闲找刺激的公子哥儿们,也是生香学院‘王谢堂’的学子。那晚我回家的路上,心神很不安,觉得自己亲手毁了几个学子的前程。走路愣神的当口,突然间冒出来十几个人,不由分说就冲我一顿拳打脚踢,说来也好笑,我被打的地方竟然在六尺巷,就在那‘礼让碑’下。我被打地快半死的时候,迷迷糊糊中便看到了你。大冬天,雪夜,你穿着一件单薄的破衣,好似风尘仆仆刚到古城。你冲过来,一脚踹飞了三个,一拳打趴了两人,一掌拍落了几颗牙齿。那一刻,我觉得雪花在飞,你也在飞。躺在地上,那雪居然一点也不冷,好似还在燃烧,烧地我的心都一片温暖”。
岳荦长叹一声,道:“我记得,那晚,我扶起你的时候,你竟然在笑,那时的你,不会医术,更买不起金疮药,我只有拿雪把你脸上、身上的伤口擦了一遍,你勉强站起来,还非要对我施礼。我便骂你书呆子,你也不生气。大雪纷飞中,我搀着你歪歪斜斜的回了家。当你知我漂泊江湖,初来古城,也别无他处可去时,便收留了我,我住里屋,你住现在外面那小店的屋。呵,小破屋被你捣持的倒挺暖和。你在家足足养了半个月的伤,蓝大人对你真够重视,屈尊来探望你,不过,他居然以为我是...”。
说到这,岳荦“扑哧”一乐,江山也略略尴尬一笑。
郭芒整个人粘在墙上,自言自语道:“我靠,认识当晚就同居,书呆子牛逼大发了,是吧,林少”,又低喊了两声“林少”,发现没有回应,索性也不理会,继续专心致志他的抓奸生涯。
岳荦语调深沉,又道:“你顺势向蓝大人推荐了我入衙门当一名普通衙役,蓝大人亦是对你言听计从。往后的五六年间,你自己不断研习,也教会了我《汉唐律》、《九章律》、《刑统》、《汉唐大诰》等复杂的法典,告诉我哪些地方有漏洞、有相悖,哪些地方是可以利用来破案而不触犯红线。更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的带我从头梳理学习,教会我如何看卷宗,教会我什么时候隐忍不动,什么时候雷霆一击,教会我如何布局、观人、辩物、推理、收网...后来,西山一战,只是个契机,如果你没有教会我那么多东西,捕头的位置我是坐不稳、也没人会服气的。再后来,郭芒出了事,你东奔西走,昼夜不眠,找寻线索,却不让我插手其中,反而把我支出事外,只让我去核实‘天赦令’之事,最终郭芒折罪而赦,你却辞而归隐书斋。这事我一直不解,但不想多问。后来的后来,我女捕头的名声越来越响,而往日那个蓝大人眼中的‘天才幕僚’却隐没在古城的一角,渐渐被人遗忘,就像那晚飘落的雪花,没人再记起它曾让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岳荦语调突然变得柔和,没有了平日的硬朗,幽幽道:“十年了啊,我和你相识十年了,那些往事,如在眼前”。
江山喟叹一声:“是啊,十年了!十年之前,我是那个替人翻案却被打闷棍的书呆子,你是那个打抱不平一身热血燃冷雪的女侠。人世如潮,十年饮冰。十年之后,你我还是当初那场风雪中歪歪倒倒却意气风发的少年吗?”。
第七十二章 幽灵赌场
岳荦沉默不语,四下寂然无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少倾,火石的声音一响,有人将屋内的斑竹灯点了起来。郭芒听地焦躁,暗道:妈的这读书人前戏都这么文艺吗?回忆带感叹的。这时间也未免拖地太长了吧,赶紧进入正题天雷勾地火啊。
良久,岳荦轻轻问道:“书呆子,你究竟在执念什么?”。
江山浅浅一笑,吐出一句话:“其实就四个字:不忘初心!”。
岳荦重重一叹:“后果你想过没?”。
“既然求了雨,就要承受泥泽”江山声音很低,却充满了坚定。
岳荦无奈道:“好吧!但具体如何做决断由我说了算”。
“好嘞,没问题”江山兴奋地应了一声。
岳荦哼道:“说说第一步怎么开展吧,天水城已经定案的案件我们如何介入?”。
“好,好,是这样...”。
岳荦突然尖叫了一声,骂道:“死书呆子,你这么激动干嘛,撞着我额头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哈”江山尴尬赔笑,接着道:“是这样啊,你上次不是去乌城办了个案子嘛,几个江湖毛贼流窜作案,四处偷、抢大户,我记得你说过还有两人在逃。就以这个为突破口,画影图形是老浮头负责,你到时在一旁指点引导,往应孝添容貌的方向去画,起码要七分相似。嘿,画影图形不是证据,所以你也不算滥用职权,但却能争取来调查权,你拿着此画像向胡大人禀报,由胡大人签发通缉令。而依据《刑统》:团伙案件的调查权是优先于个人案件的,你再持通缉令去找何狮子,只需调走应孝添卷宗,物证和人证的事不要提,暂时没用。记得语气一定要拿捏好,不要让他起疑心”。
岳荦又是一声冷哼:“什么语气不语气,他在我面前敢多废话吗?”。
江山赔笑恭维道:“那是,那是,在梧阳郡甚至华夏州,无双女神捕五爷的大名谁不畏惧三分”。
岳荦呸道:“少来,你夸我不等于在变相夸自己么”。
郭芒在隔壁越听越不对劲,说好的奸情呢?说好的**呢?正当郁闷的时候,耳听林少徐徐赞了句:“厉害!”。
郭芒随口道:“我以前也听人传过书呆子审卷宗和写文书极其犀利,看他那蠢样又不像,也没细问过。这几句话就能听出厉害吗?”。
林少淡淡道:“佛曰:我执。厉害的是‘不忘初心’这四个字”。
片刻,又听那边厢江山问:“你突然这么瞧着我做甚?”。
岳荦恶狠狠道:“有时候真想把你切开来看看是不是人格分裂,蠢的时候比猪还蠢,精的时候比鬼还精”。
江山呵呵一笑:“不至于吧”。
岳荦道:“行了,林少说的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纠缠公务了,回去再商议吧。反正你只能幕后操作,动动嘴皮子你行,出面还得本女侠,嘻”。
江山道:“那是,必须的,全仰仗岳女侠冲锋陷阵”。
岳荦哼道:“什么冲锋陷阵,不过是你的影子傀儡罢...”,岳荦一语未尽,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冲冲道:“喂,书呆子,我们玩上次那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啊?”
“就是在一起玩的那个游戏,还有好多姿势你没教我呢”
偷听的郭芒捂住了嘴:天呐,先开口的是流氓,这是女流氓啊!
江山笑道:“好啊,不过两盏灯不行,得吹灭一盏”。
“咐”有人吹灭了一盏灯。
吹一盏,留一盏,果然是有情调的狗男女啊。郭芒开始兴奋,哈达子都流了下来。
“哈,书呆子,出来了”
郭芒吓了一跳:我靠,这么快?差点替江山默默流泪。
“别急,慢慢张开,对,慢一点,你得对着我的方向,来,我教你”
“这是什么啊,小狗吗?”
“嗯,对,还可以顺势变幻成后羿射日的姿势”
“哇,厉害啊,书呆子你手指好灵活”
郭芒顿觉一股鼻血涌了出来,内心嘶吼一声:“这也太黄太暴力了吧”。猛听室内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一回头,但见林少踉踉跄跄撞门出去,抢去抱时,已然不及。
林少怒发冲冠,直冲到“白云厅”门口,一脚飞踹把门踢开,伴随着一声大吼:“你们两个奸夫...”。
房门大开,室内燃着一盏斑竹灯,江山和岳荦并坐在两张椅子上,穿得整整齐齐,四只手掌伸在空中,手影在背后的墙上映出一个男子对着天空射箭的姿势。两人愣愣地看着林少,林少也傻傻地看着两人。
“我们两个什么?”好半天,江山才讷讷地问了一句。
林少倒吸了三口冷气,深知这个问题自己回答不好,恐怕就真是“最好不相知,如此还可留全尸”。机智的林少转转眼珠,咳嗽一声,沉声道:“你们两个煎服...药时一定要注意火候,这天干物燥的,别一不留神把人房子给点。好啦,哥就过来提醒一下,没事没事啦,你们继续”。
说完话,一溜烟不见了。跟在身后的郭芒压根没进房间,只伸头瞅了几眼,此时撒腿跑地比林少还快。
“蛇精病!”岳荦觉得莫名其妙。被林少这么一闹,两人也有些难堪,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亮着一盏斑竹灯玩手影戏,总是显得过于暧昧。
江山摸摸脑袋,指指自己房间道:“呵呵,林少提醒地不错,我去看看火,喝了药我休息会,晚上先逛逛,夜里还要去鬼市,别伤寒加重误了事”。
岳荦倏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好好睡一觉,起来打扮精精神神的啊,夜里还要去鬼市顺便会个佳人不是?去吧”。
这种体贴温柔的语气落在江山耳中,没来由地打了个尿颤。连忙转身回了屋子,掀开药罐闻闻,药味浓而不散,也差不多了,本来煎煮两次药效更好,但出门在外,也没那么细致,等药稍凉,江山分了几口喝下,倒床晕晕乎乎地便睡了过去。
林少一身冷汗回到“**厅”时,郭芒已笑地惨绝人寰,捂着肚子道:“妈的,这绝对是史上最风骚的捉奸了”。
林少急道:“我靠你声音小点,老子被揍地鼻血还没干呢!咦,你怎么也流鼻血了?”
郭芒一愣,摸摸鼻沟,果然见了红。遂嘿嘿一笑:“刚才没弄清情况,有点小激动”。
两人无趣地同时往床上一横躺,林少枕着手掌,有气无力问道:“喂,老郭,咋们这是不是属于羡慕嫉妒恨啊?”。
郭芒道:“废话,别人在隔壁玩手影戏,我们两个大男人在这看戏,哦,听戏。能不恨地牙痒痒?。
“五爷和书呆子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啊”林少语气有点惆怅。
郭芒道:“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然后一路走下去,那就叫一路人”。
“别整那么玄乎,我看他们俩顶多算是驾着友谊的小船玩点大龄男女之间寂寞的暧昧,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林少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郭芒嘿嘿一笑:“哪一天友谊的小船翻了,不就坠入爱河了”。
林少不满嘀咕了句:“丫平日大字不认几个,现在倒妙语连珠,有劲没劲?”。
郭芒摇头晃脑瞅着林少,嘿笑不语。
“困了”林少一掀被子,裹在身上,好似身心俱疲,呼呼睡去。
郭芒从床上一跃而起,找了一面墙,又开始练习他的“面壁神功”。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断过,就算外面万家灯火,就算众人欢声笑语,就算此刻友朋逗趣,但凡一点点夹缝的空余,他也会珍稀那一分一刻的时光,面壁、冥思。
有些人,身上只有一百文钱,但那一百文钱都是一分一毫没有任何水分攒出来的。
林少刚睡了一会,隐隐约约听得隔壁传来一阵银钱敲击和喝骂相交的沉闷喧闹声,有粗犷的男子声音,有媚笑的女子声音,还有老人咳痰的声音...
林少正睡地烦闷不熟,索性一踹被子,坐将起来。郭芒正在对面半蹲着身子瞪着自己,神情也自不悦。林少惺忪着眼骂骂咧咧道:“不是说整个舍馆都是空的吗?怎么又有人跑来聚赌,这是民宿还是地下赌场啊?”。将睡未睡被吵醒的人都有下床气,林少也不例外。睡意阑珊中,仿觉整个脑子都麻的,只有耳边那扔骰子的声音、开盅的喝彩声、男女之间**声、银两哗哗的响动掺杂在一起,隔着墙壁传来,显得尤其昏闷和诡异。
林少坐到桌子旁,饮了一口凉水,对着桌子上笔墨纸砚发了一会呆,突然笑道:“老郭,走,咋也去赌一把”。郭芒只是点点头,一句话也未说。
两人推门出去,左边是岳荦住的小屋,声音自不可能从那传过来的。于是,林少迈步走向右侧,走了几步,果然,喧闹声逐渐清晰起来,但林少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右边,根本没有房间,一间屋子、一盏灯火也没有。而那声音却是恍恍惚惚又清清楚楚地从四周传了出来,仿佛自己已身在赌场之内。
黑暗中,林少的冷汗流了下来。
第七十三章 幻梦
林少站在原地,没有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郭芒却动了,他仿佛比林少冷静地多,也不见惊慌,伸出右手,在四周墙壁上摸了起来,东摸西敲,敲到走廊尽处那道壁墙时,猛听地一阵空心的“嗵嗵”之音。
郭芒回头咧嘴一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别怕,这有道暗门,走,进去看看”。
林少依旧没有动,郭芒沉声问道:“怎么了?”。
林少眯眼看着郭芒,郭芒也眯眼看着林少。
林少笑了笑,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老郭”。
“哦,为何?”郭芒也笑了。
林少淡淡道:“因为老郭除了打架几乎不用右手的”。
“难道我是易容的?要不你过来揪揪脸皮辨认一下”郭芒依旧在笑,似胸有成竹。
林少摇摇头:“你没有易容,只是这里一切的表象都是虚幻,就像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我明明动过它,刚才却是完好如初”。
说到此处,林少眼中神光一闪,缓缓道:“你闯入了我的梦中,对吗?”。
郭芒一愣,遂鼓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梦中与老夫如此交谈”。
林少也轻轻鼓了鼓掌:“有意思,有意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一次被人困在自己的梦中,真是神州之大,无奇不有”。
郭芒一指走廊尽头的暗门,道:“那你就不想在梦中进去赌一把吗?也许比你以往所有的梦境都要精彩”。
林少纹丝未动,又摇了摇头:“那里面,没有赌局”。
“没有赌局?那有什么?”郭芒眨了眨眼。
林少嘴角勾出一丝讥笑:“秘密,只有我的秘密”。
郭芒脸色沉了下来,在黑暗中诡谲怪诞。
林少踏前一步,如一道业火划破阴晦,凌傲笑道:“相信我,我是为你好”。
郭芒冷然不语。
林少轻轻解释道:“因为,以你展现的能力,还不配窥视我的秘密”。
“是吗?”郭芒口中发出一阵怪笑,似有怒火闪过,眼睛猛然炸出一股蓝光,整个房舍竟然慢慢倾斜过来,那摆放在四周的花瓶、门上的横额、门旁的纸匾纷纷砸了一地,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破碎、裂开,唯有林少和郭芒仿如两只蝙蝠,倒吊在本是地板的屋顶上。
“果然是幻梦术!”林少眼中露出好奇和赞叹的神色:“我还以为通天绳、幻梦术这种上古奇技已然失传,想不到今日在此小舍竟能见到一位货真价实的幻梦师,快哉快哉啊”。
郭芒模样的幻梦师哈哈笑道:“年轻人,有见识。如此有见识的年轻人更激发老夫的好奇心了。这可不仅仅是你的梦境,也是老夫的梦境,老夫即可以诱导你,也可以强迫你,惹地老夫不悦,便永远把你困在梦中,休想再醒过来”。
林少摇摇头:“恋足癖我可以理解,这偷窥狂我就有点恶心了”。
幻梦师森然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把暗门打开,让老夫看一眼,老夫便放了你,对你也没多大坏处;这第二,嘿...”。
幻梦师话未落音,林少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我却只给你一个选择,那就是滚吧”。
“找死”幻梦师啸喝一声,两手顺着同一方向晃动起来,如千手观音一般挥出无数条手臂,整个房屋、走廊、甚至外面的庭院都随着手掌晃动的方向猛烈旋转起来。旋起的飓风把木板、石头、花草抛列天上,像千万条龙在翻滚,凄切的哀鸣中,一切在慢慢地被飓风磨为齑粉。
那道暗门在猛烈的风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缝隙,幻梦师哈哈大笑,手指一点,林少毫无抵抗地被飓风卷入了缝隙。白光闪过,两人同时落到一地。
那是一座小山的山腰,不远处有座村落。炊烟相接,松竹参差,杏花掩映其间,时值黄昏,似乎才下了一场小雨,花色已殷然,犹有初开。山上一道明泉,下奔于溪,涓涓不绝。
林少半躺在溪水边,嘴里叼着一颗小草,赤着脚,脚在溪水中荡漾,手里捧着一本书,那书,很厚,却被撕掉了一半。
幻梦师蹲在旁边的一株大树上,仔细俯视着林少,看了半响,只看到了书页上“占云气书”四个字,里面内容被林少紧紧贴着脸,看不真着。
“占云气书?敦煌残卷之一,说是书,不过几页纸,讲述星辰天象的一些东西,怎会这么厚?”幻梦师眼中露出疑惑。
“别看了,这四个字也是我随手贴上去的,跟书本身一文钱关系也没有”林少懒懒的声调适时在耳边响起。
幻梦师从树上一跃而下,沉声问道:“这里就是你的秘密?也未免太普通了吧”。
林少笑道:“以你的能力,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少装腔作势,这到底什么地方?”幻梦师开始皱眉。
“我想来的地方”林少把书往溪水中一丢,摸摸鼻子:“因为,我在这里,领悟了书中的第三重境界,恰好可以克制你的幻梦术”。
幻梦师冷笑一声:“第三重境界就想克制幻梦术,你以为你是戾神月吗?那破书是葬月谷《迷月华章》不成?”。
“不是”林少咧嘴一笑:“它比《迷月华章》可稀罕地多,和葬月谷真正绝学《葬天宝鉴》大约一个档次吧”。
幻梦师仰天打个哈哈:“吹牛的人我见得多了,做梦还吹的人恐怕就你一个了”。
林少嘻道:“你这样说话倒有点像老郭”。嬉皮笑脸中,突然一声叱喝:“镜明心,破障”,忽如龙吟虎啸,万象崩腾,似般若梵音,扫去一切心魔,洗尽心中尘埃,诸孽业障皆不惑于心。林少脸上一片明朗,风吹山林,如天地唏嘘;花香袭人,似心底清泉;夕阳斜照,宛若绚烂永恒。
幻梦师在叱喝声中惨呼一声,捂起脑袋,似头疼欲裂,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周边的山林、村路、溪水开始慢慢模糊起来。
“好,好小子,老夫今天也让你见识见识幻梦术至高境界之一”幻梦师的七孔中流出鲜血,脸上一片狰狞,手在空中虚划数下,竟幻出一道光华璀璨的椭圆之门,口中怒喝一声:“叠梦!”。
光华消失,两人又是凭空一落,林少还未动,幻梦师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子,可别乱动,更别乱来,这不单单在你梦中,你要是冒然闯出去,惊了这梦主人的神识,他就算能醒过来,估计脑子也会受损,甚至变成个疯傻之人,嘿”。
林少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谁:整个罗浮小舍中,睡觉的只有自己和江山。江山喝了药,应该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此时被幻梦师神奇的幻梦、叠梦之术将自己拉入江山的梦境,自己这边神识早已完全清醒,随时闯出去没有任何问题,但若将江山的梦境猛然推塌,就如同梦游之人被惊醒,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精神失常。
林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幻梦师正坐在一块高高的礼碑上,下面是一条幽长僻静的青砖小巷,夜空中孤舞着失宠的雪花,浅浅的一袭白色苍茫,映衬着一道人影落寞的模样。那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并没有打伞,只提着一盏小灯,灰蒙蒙的光晕浸出了淡淡的愁思。
第七十四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为什么带我来这?”林少漠然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幻梦师嘿嘿道:“既然看不到你的秘密,那就带你窥视下你朋友的秘密,怎么样,很兴奋吧?”。
未知是好奇心的由来,探索未知更是一种本能。而触犯禁忌的快感总是令人愉悦。
眼前的幻梦师未必是坏人,他只是拥有了某种可以窥视他人秘密的权利后,深深陷入了这种快感而不可自拔。
林少又闭上了眼:“我要是不想看呢?”。
幻梦师邪诡一笑:“镜明心,镜明心,若行不随心,心不镜明,束了无明网,恐怕在老夫的叠梦中自身都脱困不出了吧”。此刻幻梦师竟然好心提醒林少,不要坠了镜明心的心境,否则亦会再次被梦网困住。这让林少微微意外,只是一瞬,便又明白过来:对于眼前的幻梦师来说,偷窥他人的情感纠缠也是一种偷窥,甚至是更高一个层次的偷窥。他,显然,从中嗅出了一丝端倪。
林少只得睁开了眼,幻梦师拢拢衣袖,似乎也能感受到梦境中寒冷,嘴边挂着一丝看戏的微笑。
那道人影越走越近,中等身材,偏瘦,在厚厚的棉衣下就衬得更加清孱。鼻子不算高挺,但亦隆正,有点倔强的气息。嘴巴略小,嘴唇冻地红红的。那道眼神尤其明亮,与他平凡的相貌颇为不符,只是此刻的眸中多了一点忧思,显得稍稍有些恍惚。
林少喃喃自语了一句:“书呆子年轻时倒还有点小清秀”。
江山走在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巷中,脚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在沉思,前行。手里提着小灯随着步伐一闪一闪,随时会熄灭一般。
卒然,脚步声起,七八个人影从礼碑下冲了出来,五六个人影从巷子后方堵了过去。十几个人迅速围住了江山,江山显然愣了,也许是被吓着了,站在原地没有动。领头一人借着灯光打量了几眼江山,猛喝一声:“是他”。一瞬间,拳头、木棍当头纷袭而来,孱弱的江山立刻倒在雪地中,连护着头的姿势都没摆出来,领头之人尤其凶残,迎面几脚对着江山脑袋狠跺过去,余众围着一顿拳棍,那血顿时流了出来,侵到了皑皑的白雪上,热血在流淌,白雪在消融。
“打死这狗日的”、“妈的,连个九品官都不算,也来整事,什么玩意”、“我们家公子你也敢碰,操,踹死这王八蛋”、“还有我们家少爷,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来着”...骂声,喝声,击打声,声声划破了寂静,但唯独听不到江山的呻吟声、惨叫声和求饶声。他浑身在颤抖,整个人的意识开始模糊,但眼神反而愈加明亮,仿佛那一拳、那一棍、那一脚恰好带走了心中的迷茫,使他更加坚定起来。
早已被打落在地的小灯不知被谁噌了一脚,甩飞出去,半空中,一只手,稳稳接住。
橘黄色的灯光下,照出了一个玉人。
林少的心猛地“砰砰”跳了起来,像置身于兵荒马乱的战场,不在掌控之中,不在预料之中,不在宁静之中。就这样,一缘不期而至的相遇,终于,见到了年轻时的那个她。
灯光修出一道剪影,明艳了林少眼中的整个苍穹。那晚的岳荦,穿着一件破旧的月自单衫,无半点尘纷,齐颈的秀发风雪舞,洒如桃瓣随风,雪水温湿的俏脸一片眉目澄澈,寸眸之中流出清英之气,越发显得抟雪作肤,镂月为骨。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岳荦漠然不语,手里的小灯挥飞出去,灯光飞旋之中,一条光明的道路在岳荦的足下、江山的眼前铺展开来。她冲了过去:
一脚,就踹飞了最外侧的三人,暴力十足;
一拳,便打趴了靠里面的两人,凶残之极;
一掌,又拍飞了领头人的牙齿,场面血腥。
十几个男人,被一个十六七的女孩一顿猛抽,发出了狼号鬼哭般哀嚎声。简单粗暴向来是以暴制暴最好的方式。
那一刻,雪花在飞,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她也在飞,合舞俱回雪,分歌共落尘。
江山笑了,嘴里咳出的热血顺着衣襟流到地上,雪在烧。
但十几个男人,合在一处还是有点战斗力的站着不动给你打,你手也会累的嘛。岳荦风尘仆仆刚到古城,一顿热饭还没吃上,确实打地有点累,便又踹了领头的几脚,赶走了众人。
岳荦垂首看了看卧在雪中的江山,鲜血流了一地,但他竟然在笑。那笑容,很温暖。
岳荦走了过去,蹲下身来,问道:“喂,你没事吧?”。
江山挣扎着、挣扎着起身,歪歪斜斜,几个趔趄后终于站稳。岳荦愣愣看着他,不知何意。
江山整了整衣容,对着岳荦认真施了一礼:“在下江山,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礼毕,话落音,冲岳荦柔婉一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岳荦吓了一跳,闪到一旁,吞吞吐吐道:“喂,喂,你不是讹人吧,本姑娘穷地就差卖身葬父了,别来这套啊”。
见半天没有反应,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江山。江山转转眼珠子,又笑了笑,想努力撑起身子,刚离地一点点又趴了下去。
岳荦感觉不像讹人,遂一把扶住江山,骂道:“死书呆子,伤成这样还拽什么礼啊”。见江山遍体鳞伤,脸上口子一道一道,额角也破了。岳荦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看看,发现已然空了,讪讪自语道:“最后一点金创药也用完了”。举目四望,一个人影也没有,无奈只得捧起一把白雪,半跪在江山身前,小心翼翼擦拭着手臂上、脸上的伤痕,一把擦一边学着江山的语气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这句台词有多俗你知道吗?”,说完还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江山不说话,只是笑。
“书呆子,我送你回去吧”
“劳烦女侠了”
“什么女侠不女侠的,我叫岳荦”
“月落乌啼的月落?”
“才不是呢,岳不群的岳,荦是...嗯,那个字有点复杂...你管那么多干嘛!还能不能走?”
“可以的...哎哟...嘶,哎哟哟”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来扶你吧”
“多谢,多谢岳姑娘”
岳荦扶起江山,她个子只比江山只稍矮一线,搀着半个身子,连拽带托。雪夜里,两个人踉踉跄跄一路走过,走过小巷,走过长街,走过广庭,走过迢迢漫长,走过悠悠平凡,走过岁月的留白,走过时光的墨染,走着走着,就一起,渐渐,白了头。
第七十五章 青雀舫
整个画面慢慢模糊起来,连林少和幻梦师坐着的礼碑也缓缓消失不见,两人悬在空中,直如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幻梦师淡淡道:“你朋友应该醒了,梦境对他再无干扰,你为何还不出去?”
“我还是好奇你为何要这样做?”林少闭目问道。
幻梦师嘿嘿一笑:“我的幻梦术第一次无功而返,总要想办法挽回点颜面吧,至少不能让你赢地那么彻底”。
“嗯,我没有全赢,你也没有全输”林少道。
幻梦师戏谑道:“你不是不能全赢,而是自己放弃了机会”。
林少不说话了。
幻梦师又好奇问道:“你那破书是什么武学?端得如此厉害,第三重境界镜明心就将老夫的幻梦术克制得死死的,实在不可思议”。
林少翻了个白眼:“能克制幻梦术的武学一抓一大把,葬月谷的《迷月华章》、乌衣谢家的《知天谣》、山河居的《上品冰鉴诀》、佛门的《大楼炭经》、道家的《玄都道藏》...你这种偷窥狂又见识过几许?”。
幻梦师怒道:“小伙子你说话别太伤人,这些哪个不是如今神州江湖顶级武学”。突又冷哼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若是老夫的幻梦术能修到‘鹏游蝶梦’的境界,便是那《迷月华章》的又如何?”。
“鹏游蝶梦?”林少摸摸鼻子,笑道:“那是传说中的境界,你当是修仙呢...”。
幻梦师自觉有些失言,嘿然不语。
林少又道:“虽然你很不礼貌地闯入我的梦境,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无意中恢复了镜明心的心境,大家萍水相逢,互砍一刀,互不相欠,散了,散了吧”。
“好,散了”幻梦师一挥衣袖,人影逐渐淡去,虚空中传来一阵取笑的声音:“小朋友,你当真是感谢我让你恢复了心境吗?我一百多岁可不是白活的,哈哈”。
“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老不正经”林少嘟哝了一句,便醒将过来。
郭芒换了个端尿盆的姿势,继续着他奇葩的修炼。
林少走到桌子边,对着散落的笔墨纸砚看了会,又瞧了瞧洒在地上的几滴黑墨。掀起茶杯盖,将盖钮立在桌上,轻轻一旋,杯盖迅速转了起来,少倾,越转越慢,终于朝一边一颓,停了下来。
林少连试几次,一边转杯盖,一边用意念去控制,杯盖却丝毫不受影响,转了一会便自然而停。
林少松了一口气,看来确实脱梦而出了:以自己的意念,在梦中是可以控制杯盖永远转动下去的。现实当中,意念可没有这种实际的力量。林少内心对这诡异的造梦术还是异常忌惮的,不得不加倍防着点。
正在这时,敲门声起,林少应了句。江山推门进来,笑道:“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咋们出去游玩吧,别耽误了你们的大好时光”。
郭芒朝江山看看,见他脸上病恹恹的红晕果然消了些许,当下也笑道:“你这一觉睡地精神抖擞,不是做春梦了吧?”。
“没有,没有”江山慌忙摆手。
林少斜了郭芒一眼:“做了春梦还能精神抖擞吗?”。
“有道理!”郭芒哈哈大笑,和林少当空击了一掌。
江山又被调戏一番,无奈转到隔壁,喊了岳荦,一行人便出了房间走廊。经过竹屋时,林少朝里面瞧了瞧,那竹笑山人依旧悠哉悠哉在藤椅上晃荡,脸上一片酒红,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
离了罗浮小居,江山和岳荦并行,在前引路。
时值商秋,金风乍转,时气新凉。但街上愈发热闹熙攘,月色灯光满天水,香车宝辇溢通衡。自汉唐国推到坊墙,开放宵禁,夜的魅力在灯火的掩映下彻底绽放出来。士夫眷属、清客帮闲、少妇好女及游冶观客,无不鳞集于街头巷尾。
食肆、货铺、客栈、青楼门口,或吹或鼓,或萧或笛,丝管繁兴,杂以歌唱,呼叫不绝,以为招揽生意。
林少在人群中左右穿梭,前观后盼,游性甚浓。待看到有妙女少年并肩而行,侧头相视脉脉含情、小手欲拉还休时,不仅叹道:“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啊”。
郭芒顺着林少眼神方向看看,嗤道:“你年轻时还撩妹成功过呢?”。
林少摇摇头:“不,我年轻时,也是这样站在街头,看着他们含情脉脉逛街的”。
江山忍不住回头笑道:“你年轻时?那才多大啊,当然不能早恋”。
林少摸摸鼻子:“当我想早恋时,发现已经晚了”。
众人大笑。郭芒问道:“书呆子,这是去青雀舫吗?怎么这好像走到河堤附近了”。
江山点头道:“青雀舫,青雀舫,你想想,会是在哪儿?不过啊,今日这盛会我们想进去几乎不可能了,在无定河边看看青雀舫,倒也是一种极美的景致。何况青雀舫附近还有许多其他青楼、妓院,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两岸水楼中,茉莉风动,儿女香甚,更是一道抢眼的风景啊。只是不知比起那扬州城‘二十四桥风月’如何?”。
林少随口道:“没什么区别,有道是‘好看的躯体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其实吧,越是大地的青楼女子越被包装过度,就如同那些作秀的世家子弟一样,经过人格美容,反失了最初的本貌,无趣的很呢”。
江山微微颔首:“有道理,够睿哲”。
郭芒歪着脑袋对岳荦道:“五爷,问你个问题”,眼神却不怀好意地盯着江山。
“问吧”岳荦少有如此的放松过,一时也心情大好。
郭芒嘿然问道:“你内心里反不反对男人去青楼这件事”。
“不反对”岳荦淡淡道:“男人要是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吃过,容易变成色中饿鬼”。
郭芒大笑:“有道理,够豪气”。
郭芒大笑的时候,便看到了青雀舫。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然确定。
但见无定河上,天星碧浸,水流奔急若飞,似倾月而出,银光闪烁。河面之上,船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宴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游人见之,或隔船吟语,或就船拂顺握手,倚栏索酒,倾卮无遗漏。声光凌乱,耳目不能自主。
然而,此类金粉胭脂之趣与河边的一艘超巨型画舫相比,尽皆黯然失色。
那画舫跃于水面之上,下连敦厚平台,入水木柱足有百根,以木排为索缆数千条,网网如织,风不能撼,稳稳将画舫托于其上,紧接河道之路。画舫高约十六七丈,分两层而立,飞檐翘角、盘龙雕柱,层层错落有致。各色奇巧花灯百盏,自舫窗悬出,灯月交辉,极为奇观。那弧线曲美、高高翘起的船尾,直如水龙吐气,挂破天际。
立于巨型画舫之下,抬头仰望,局如矮人观场,不见全然之景也。
郭芒张大着嘴,喃喃自语道:“这就是青雀舫啊...看来,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