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阿格里尼翁的腥红(上)
古朴的城墙下,肃然的罗马帝国士兵们早已经列阵以待,秋日时节的早晨,空气里透着一丝寒意。
这座坐落在亚得里亚海边的城市,乃是整个伊庇鲁斯曾经最繁华的所在,被称为罗马西境的最为繁华的港口。曾几何时这里是意大利商人通往帝国境内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起点,车水马龙的通商口岸成为意大利人和罗马人的货物集散地,也为阿格里尼翁人带来了惊人的财富。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仅靠这一城之地,提奥多尔亲王便可以同伊庇鲁斯的统治者米哈伊尔**公分庭抗礼。商路的财富令提奥多尔杜卡斯能够维持一支强大的陆军还有一支颇具规模的海军,他们构成了阿格里尼翁的剑与盾。
然而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随着苍凉肃杀的号角声响起,又一批人在阿格里尼翁城墙边被砍下了头颅插在长枪上——牺牲者的鲜血已经让这座城市被染成腥红色。城里城外,乡间的农民和城内的市民,毫无疑问都被这些天来残忍的手段吓破了胆。
尽管人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意识到城里上层职中一定发生了剧变,街头巷尾,传言提奥多尔亲王殿下已经遇害的消息愈演愈烈。阿格里尼翁城内人心惶惶,起初有人质疑,但立即便被士兵当街吊死在了圣西里尔教堂前。后来,更是城中提供的廉价面包突然停止供应,下城区的贫民愤怒地抗议,得到的却是弓箭射杀的回应。
要变天了!要打仗了!
阿格里尼翁的居民看着城墙下垒好的人头和被拖下去的尸体以及未干的血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城里的统治者正似乎在准备着一场战争。证据便是在城墙内,不忠者被屠戮,弱者累赘被抛弃宰杀,过去的商业城市阿格里尼翁已经一去不返,她正被人裹挟着变成一头战争的巨兽。
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每一天早晨平民们第一时间便是确认自己身边的邻居是否还在,并非是在担心彼此,而是恐惧自身被连累。
而此时,对比阿格里尼翁居民们无知的恐慌,阿格里尼翁的亲王府邸之中,更多的却是充斥着不耐烦的狂怒。
“没用的东西,这都已经是第几天了?你们居然还没有找到王妃和王女的踪影!全都是废物!”怒气冲天的撒拉逊男人将手边珍贵的东方瓷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碎片洒的大理石台阶上到处都是。
而在石阶下长跪请罪的守卫们不敢有任何申辩,只能低下头接受其斥责与辱骂。作为一个罗马人,此时他们却匍匐在异教徒脚下
直到撒拉逊男人气消停了一些,一名军官才小心翼翼道:“穆斯瓦尔大人,希望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找到王妃母女两位殿下的下落。”
“哼,上一次你也是这么回答罗曼努斯殿下的。”穆斯瓦尔冷笑,目光却投向了身后。一声冷哼回荡,阴冷肃杀的气息笼罩在大厅之中,令台阶下的护卫们更加不安。
“请您放心,这几天我们已经挖地三尺不断缩小范围,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绝不会再失败了。”被逼急了的军官连忙保证道,他无论如何不得不这样答复,万一无法平息面前这个撒拉逊人心内怒火,那么估计到时候他们全部人身家性命都将保不住。
见对方如此回答,终于穆斯瓦尔的眼眶里涌动的杀意方才有所平息。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撒拉逊男人冷冷说道,而此时此刻他坐在本属于提奥多尔的王座上,毫无芥蒂,丝毫不介意身后择人而噬的目光,俨然已经成为这片土地这把椅子的主人。
当穆斯瓦尔话音落下,被恐惧所笼罩的护卫们犹如群鼠过街一般退下王廷,空旷的大厅之中除了他一人之外,便只有刚才一直暗中观察的阿格里尼翁名义的主人,罗曼努斯杜卡斯。可从头到尾,他并没有直接露面,尽管他才是谋划政变的始作俑者。然而当罗曼努斯回过神来后,他发现一切和说好的不一样。穆斯瓦尔,作为罗曼努斯杜卡斯的老师,自从主导了血腥圣堂之后,他仿佛成为了阿格里尼翁之主,反观他只能屈身幕后。
而现在的阿格里尼翁,戒严屠杀以及大追捕,左右命令都出自穆斯瓦尔本人之手,罗曼努斯敢怒不敢言。
“很出色的一番话,胜过所有希腊的雄辩家。我想米哈伊尔陛下对您的表现一定不会失望,老师。”罗曼努斯对穆斯瓦尔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不过在撒拉逊男人灵敏耳朵里这不会是段刺耳的讥讽。
“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拐弯抹角,殿下。”自从之前的冲突,这对师徒便已经撕破了脸皮。穆斯瓦尔知道受制于人的徒弟对自己心中充满了怨怼,说不定甚至于有些后悔所做一切。男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面对罗曼努斯依旧风轻云淡。
“我只是在提醒你,老师,您现在做的一切迟早会点燃这座城市的。现在的阿格里尼翁最重要的是收拾人。我觉得寻找我母亲和妹妹的下落应该交给我。而如果我是你,我会对这座城里的人宽容些,而不是大肆杀戮招来怨恨。”这是罗曼努斯一直要求的,可是对方却一直无动于衷,这让罗曼努斯很是恼火。
不过的一番话得到的却是撒拉逊人反唇相讥,“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比宽容更容易耗损自己。这种愚蠢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消磨自己的能力,既不能让敌人放松紧惕,又反过来让自己这边充斥着懒惰和懈怠。这不正是我过去对你的教诲吗?这次为什么还会对我所做的不置可否?在我看来君主最应该防范的是受人蔑视,虚假的宽容往往就会带来这样。所以说我觉得刚才那样做是比较明智的做法,即便招来那些愚蠢的家伙的怨恨,这样总胜过为了追求宽容的好名声而变成愚蠢的懦夫,这一点提奥多尔亲王就是榜样。”
当穆斯瓦尔冷笑着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大厅之中的气氛在这时一下子跌入了冰点。
第四十八章 阿格里尼翁地腥红(中)
“追求宽容的好名声而变成愚蠢的懦夫,这一点提奥多尔亲王就是最好的榜样。”冰冷的话语回响在亲王的府邸之中,老师与学生两人之间冷漠的对峙让原本便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不要在我面前在提那个人的名字!”罗曼努斯杜卡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穆斯瓦尔说。
可是他的这种威胁在撒拉逊阴谋者的眼中既是无力的也是幼稚的,穆斯瓦尔近乎轻蔑地看着自己这位学生现在的模样,冷笑道:“为什么不能提?不正是你亲手杀了他吗?难道说现在你反悔了不成?”
“那全是你——”
“我?我又能如何?我只不过是说出一段实情罢了,真正做选择的从来都是你自己而已。提奥多尔已经为自己的仁慈与宽容付出了代价,难道你也想要步他后尘吗?”穆斯瓦尔冷眼瞧着自己的学生,满含讥讽和怜悯。
撒拉逊男人的话字字诛心,而罗曼努斯此刻被对方堵来的嘲讽无言以对。这几天来,渐渐冷静下来的他早已经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可是他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完全变成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傀儡。
可穆斯瓦尔从王座上走下在他耳边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罗曼努斯心中最后的防线。
“不要再假惺惺地露出这样软弱的表情了,你和我是同样一路人,罗曼努斯。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后悔。唯一让你无法接受的是你付出这样代价之后,你的另一位父亲貌似还是对你没有任何重视。”
“锵——”的一声金铁长鸣,狂怒的年轻贵族不假思索便拔出了佩剑,怒火已经冲破了一切的顾忌。可是剑锋还没有出鞘,罗曼努斯手中的动作便僵住了。因为他的剑想要指向穆斯瓦尔之前,已经有数柄枪斧对准了他。
原本潜藏在暗处的护卫在穆斯瓦尔受到威胁时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了罗曼努斯的身旁制止了他的行为。
“不要冲动,我的好学生,这一向是你的短板,我虽然身份上没法跟你这样温室的花朵相比,但却我更像那些上位者那样思考。”穆斯瓦尔指了指自己的头。“如果这样就让你愤怒失去对自己的控制,那么只能说明提奥多尔亲王没有选择你是正确的。”
穆斯瓦尔奚落着眼前的学生,而就在这时,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却吸引了他注意。
之前自己叮嘱过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来打扰自己,现在这时候居然会有人敲门,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撒拉逊人使了使眼色,护卫中的一人垂下对准罗曼努斯杜卡斯的枪斧缓步打开了门。而急匆匆地外面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官僚,先是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一愣,而后犹豫地看了看罗曼努斯杜卡斯,最后还是将手中的文件交到了穆斯瓦尔的手中。
“是色萨利那边紧急的消息。”只说了这一段话,神情紧张的文书官员便匆匆离开了府邸大厅,只剩下罗曼努斯和穆斯瓦尔以及他的手下们继续对峙。
而接过了送来的文件,穆斯瓦尔本身因为眼前的罗曼努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眼角的余光落在文字上面,突然之间,这个撒拉逊男人的眼神僵住了。仿佛文件上的内容有着什么魔力直接把他吸引了过去。
如此明显的反应就连护卫们和罗曼努斯都瞧了出来,穆斯瓦尔的护卫不由有些分神,这恰恰给了罗曼努斯可趁之机。
年轻的贵族主动跃起,并不是后退,反而向包围自己的护卫手中的枪斧撞了过去。罗曼努斯在赌自己对穆斯瓦尔还有用,对方不会杀了自己。他选择第一时间突进而不是后退,为的便是打破对方手中长兵器对自己全身上下死穴的笼罩。
果然被罗曼努斯这样的动作震惊的护卫下意识侧过身体,手里的武器随即偏离了方向。但另外几个守卫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围了上去,但是早有准备的罗曼努斯之前暗中拧下的配重球猛地投掷出去,重重砸在一名守卫面门,鼻血直流,仰头栽倒。这种偷袭并不新奇,但非常有效,尤其是面对这样不利的场景,这还是罗曼努斯几年前和路过的拉丁骑士学的,学费则是一头鼻青脸肿。击倒一人后,本来的包围圈彻底被打破,一瞬间的爆发快的惊人,其他护卫对罗曼努斯的截杀全部落空。
可穆斯瓦尔挑选的护卫们也不是吃素的,在罗曼努斯脱离他们的掌控第一时间,前方的守卫便枪头偏转,以劈砍替代戳刺想要逼退对方的突进。然而,罗曼努斯的脚步却像是旋转起舞一般,甩脱了对方的攻击。这一次他选择的剑术既不是大开捭阖的拉丁人剑术,也不是罗马阵战刺击,而是意大利水手们手持短刀在甲板上的格斗技巧。轻盈富有平衡,也足够阴狠!伸手握住一个守卫劈砍来的枪斧!顺手他举手过顶,牵引着那柄长兵器让它从自己肩头掠过,重重和自己身后砸来的枪斧碰撞迸溅出火花。
两名守卫全力一击就这样被化解互相招呼在了对方身上,发麻的虎口令两个守卫甚至握不住自己的兵器,这也让妨碍罗曼努斯的防线门户洞开。
踏步上前的年轻贵族将剑指向了仍然把注意力放在文件上的穆斯瓦尔。可撒拉逊男人却对这一幕置若罔闻,任凭自己的学生锋利的长剑越逼越紧直指自己的咽喉。
“色萨利那里传来了一件很不妙的消息。”正当怒气天盈的罗曼努斯杜卡斯要一剑刺去的时候,穆斯瓦尔抬头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伯罗奔尼撒的那只狐狸回来了。而我们在色萨利的人也已经被他解决掉了。怎么,准备干掉我之后,独自面对莫利亚和色萨利前来讨伐你兴师问罪之师吗,我的学生?”
此言一出,本应该将撒拉逊男人血溅当场的长剑在这一刻倏然而止。
第四十九章 阿格里尼翁的腥红(下)
“怎么,准备干掉我之后,独自面对莫利亚和色萨利前来讨伐你兴师问罪之师吗,我的学生?”穆斯瓦尔放下手中的文件不惧年轻的贵族刺向自己咽喉的剑。
此言一出,本应该将撒拉逊男人血溅当场的长剑在这一刻倏然而止。而穆斯瓦尔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曼努斯脸上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平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一旁的护卫们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穆斯瓦尔大人的生死只在年轻暴怒的贵族一念之间,大厅之中,双方就这样互相对峙着——刚才激烈的搏杀归于这一片令人紧张的寂静里。
良久,罗曼努斯方才把手中对准了穆斯瓦尔的剑放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危险到来的毛骨悚然最终战胜了罗曼努斯对眼前撒拉逊男人的憎恶,他知道对方很会操纵人心,但绝不屑于低级的欺骗,既然那样说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而穆斯瓦尔同时也示意身边的护卫们退下,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说道:“从色萨利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你要不要自己先看看。”说罢,他将原本在手上的那份文件交给了半信半疑的罗曼努斯。
罗曼努斯接过了穆斯瓦尔递来的薄薄的信纸,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的一刹那,年轻的贵族面孔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这怎么可能?”罗曼努斯无法相信地脱口而出。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事实。色萨利那边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那些没用的废物搞砸了一切。法拉琴科加夫拉斯的人头此时已经高悬在特里卡拉的城墙上,我们在色萨利嵌进去的钉子已经被别人拔去了。”此时,就算是一直自认掌握一切的穆斯瓦尔脸上也充满了凝重之色。因为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坏消息——仅仅是拿下阿格里尼翁并不足以左右整个南伊庇鲁斯的局势,区区政变不足以威慑住在前线的地方派贵族们。穆斯瓦尔本指望投靠了米哈伊尔皇帝的加夫拉斯家族可以搅浑这潭水,结果他们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掀起了惊天骇浪。
“你刚才说除了色萨利还有莫利亚是什么意思?”从震惊中渐渐回过味来,罗曼努斯忽然想起了刚才撒拉逊人所说的话,听到莫利亚年轻的贵族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而穆斯瓦尔的回答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还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莫利亚的那只小狐狸他来了。”一想到查士丁尼居然插手进来,撒拉逊男人一时间也感到头疼。他们本来企图联合比萨人将其扼杀在伯罗奔尼撒,可是却完全失败,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一个大麻烦之后,现在的局势已经变得不可收拾。赛萨里安的加夫拉斯家族完全被一网打尽连根拔起,这件事情想想也知道是查士丁尼的手笔。这是不是意味着色萨利的贵族们已经投靠了他,穆斯瓦尔想到这里心底感觉到一阵寒意。
得知了这个消息,罗曼努斯更是完全失态,“这不可能!难道说他不要塞萨洛尼卡了不成?你不是说我父亲他带着军队联合保加尔人进攻马其顿了吗?那为什么这个疯子会出现在色萨利!”浑身发抖的年轻贵族声嘶力竭,几次在查士丁尼手底下吃瘪毫无疑问已经在罗曼努斯的心中埋下了阴影,在这个时候完全爆发了出来。
“那这当然就要问你了!”面对自己学生的质问,穆斯瓦尔一声嗤笑,“我早就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去招惹那只小兽。那何止是莫利亚的狐狸,而是正在成长的幼狮,除了另一头狮子谁也杀不死他。”
“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罗曼努斯近乎怨毒地发出一声冷笑,他对查士丁尼的敌意几乎是天然的,自从这个低贱的安纳托利亚人来到阿格里尼翁糟糕的事情便从来没有停止过,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对方在这短短两三年里从底层摸爬滚打一步步居然超越了自己成为了莫利亚的主人,更是在塞萨洛尼卡之战中大放异彩,击杀了拉丁人的主心骨卜尼法斯。各种杂糅的情绪编织在一块,罗曼努斯对查士丁尼的存在近乎偏执,穆斯瓦尔所说的话更加催化了他。
“当然不是,那样你我都活不成。”穆斯瓦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说道:“现在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只有两个。一是尽快寻求其他援助,短时间里米哈伊尔陛下的军队必然无法赶到,我们唯一能依赖便是那些热那亚人。拿出府库里面所有的钱买下他们船上的奴隶,发给他们盔甲和兵器。”
“你说什么?你疯了不成!”听到眼前的撒拉逊人居然出这样的主意,愕然的罗曼努斯立即反对道,“怎么能指望热那亚人船上的那些奴隶为我们作战,只怕他们反而会将你我吞噬!”年轻的贵族本来就和狡诈的热那亚人合作不对付,更无法忍受那些市侩船上贩运的信仰长生天的异教徒。
“他们绝不可靠!”罗曼努斯再次强调道。
“可不是异族异教徒就可靠吗?可我记得牧首对你的虔诚赞颂有加。就连引着拉丁十字军去君士坦丁堡的小阿历克塞皇子也在施瓦本拒绝了条顿国王受洗的邀请。忠诚从来不是可靠的,利益长存人心,使人坚定。只需要晓之以利害,用自由和财富来引诱他们,那些蛮族奴隶势必会愿意为我们所用。反而是阿格里尼翁城内的人,倘若他们知道色萨利发生了什么,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想一想吧,失控的暴民会做什么。坐视不管的士兵任由那些愤怒的平民将你裹挟,最后这些天来吃不上面包的爆徒会像君士坦丁堡市民对待安德洛尼卡皇帝一样撕成燕麦片。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穆斯瓦尔嘲弄的低语让本坚决反对的罗曼努斯不寒而栗。
第五十章 阿格里尼翁的腥红(终)
“你猜到时候那些饿疯了的刁民会不会把你撕成碎肉吞咽到肚子里?”穆斯瓦尔恶趣味地笑了笑,而这番话让罗曼努斯杜卡斯不寒而栗。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给他讲过这个故事,暴君安德洛尼卡和他儿子被愤怒的君士坦丁堡市民撕成碎片,只因为他当时拿石子砸了一个下城区的哑巴老头。
随着年龄的增长,罗曼努斯已经知道那从来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实,如今气氛汹汹的阿格里尼翁让他也感觉到民变只在一刹那。可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个撒拉逊人却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毕竟现在这座城市名义上的主人是罗曼努斯。
心底一寒的年轻贵族这下也无法反驳穆斯瓦尔说的话,或许那些被解放的蛮族奴隶真的会更有用些。
“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那么你说的第二条是什么?”答应了穆斯瓦尔提议的罗曼努斯继续问道。
而接下来撒拉逊男人所说的话却让他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穆斯瓦尔的第二个计划竟然远比第一个还要疯狂。
“已经没有时间再给我们浪费去寻找阿洁丽娜王妃和伊琳娜殿下了,她们藏身的地方只可能是第三街道和第四街道之间的城区,一个个再去搜查迟早会让她们逃出阿格里尼翁的。除非彻底夷平那片街区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穆斯瓦尔说出去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停顿,仿佛在他眼里毁灭一条街道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那足足有上千人居住在那里。就那样杀死他们?这太疯狂了。”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是自己老师的男人,罗曼努斯心底猛地一颤。为了达到自己这个目的。他竟然什么手段都能做出。
“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做的。只要是利益的需要。哪怕不择手段,只要完成就可以了。你还是那么幼稚,罗曼努斯。想一想那些暴民,他们永远都是表面上可怜兮兮而已。但实际上,他们比谁都要贪婪。只要有便宜,他们绝对会侵占。只要有危险,他们绝对躲得比谁都要快。饥饿的时候,他们就叫怒火倾诉给你。而当他们吃饱喝足的时候。用,哪怕会给你一点感恩呢?”穆斯瓦尔不屑一顾地说道,“这么长时间还是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已经被人窝藏了。没有时间再给我们犹豫,如果王妃母女落在查士丁尼的手上。那么到时候整个色萨利的诸侯们就有兴师问罪的理由。只怕阿格里尼翁将会迎来主人,那些街道中的居民只会唾弃你的坟墓。”
说到这里,穆斯瓦尔的一番话完全击中了罗曼努斯心中的痛楚。年轻的贵族犹豫了一会儿,他似乎在挣扎,似乎在考虑。但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尽管万般厌恶,可他还是默许了穆斯瓦尔的建议。
“那你想怎么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明目张胆对上千人举起屠刀,造成的骚乱很有可能颠覆整座城。
可穆斯瓦尔早就心里有了办法,“很简单,我早就在考虑那些杂乱无章的贫民窟早就需要修整,修整。兴许一场大火可以好一好整理整理我们的市容。伟大的城市永远是重建在废墟之上,无论是罗马还是君士坦丁堡亦或是大马士革和巴格达。致我们永远美丽的阿格里尼翁在烈火中获得新生吧。”
撒拉逊男人望着身后城区的地图,手指摩挲过上面一个又一个街巷粗俗的名字,优雅地说道。
可他这样的口吻说出如此残酷的话令罗曼努斯只感觉恶心,“但是那么多人动手。肯定会被人察觉到。。”
“怕什么?贫民窟那些家伙现在一定饿疯了吧。我想这个时候,派人发下一些救济粮。他们一定会喜出望外,这样即便有军队调动也不会有人怀疑。至于负责动手的人。我看热那亚人船上那些异教徒就很合适。你说呢,罗曼努斯殿下?”穆斯瓦尔定下的计策阴狠歹毒,让人根本无法提防,这让几年来和他学习的罗曼努斯都没有想到。
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此骇异的表情,穆斯瓦尔也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随即道:“不必太过惊讶。这短短的时间里,你要学习的东西远远超过之前我教给你的。既然你已经选择成为一个上位者,那么永远不要质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手段会有多么脏。这一点,你已经踏出了第一步,现在需要的只是适应。”
“够了!”
撒拉逊男人的话语让罗曼努斯终于听不下去,他仿佛再也没有任何的力气再说什么。只是淡淡说道:“剩下的事情还有什么必要和我商量的么,这座城市的主人实际上是你而已。可背负的恶名却是我,做这种事情只怕尼禄也不过如此。”似乎受够了一切,罗曼努斯受够了成为对方傀儡的现实,可下面对方的一句话却一瞬间击中了这个年轻贵族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话虽如此,可从头到尾,罗曼努斯殿下,你也没有反对我呀。”穆斯瓦尔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当初选择你当我学生的原因。其实我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一路人——不择手段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为你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所以说,你才需要去证明你自己。可这条道路势必是无比困难,因此结果比什么都重要,你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说完穆斯瓦尔重新坐回了王座上,眼神如同钢铁一般没有温度。他在看着下方沉思的罗曼努斯,等待对方的反应,可这次罗曼努斯却不如之前那样情绪激动,但这正中穆斯瓦尔下怀——他明白,自己的学生动摇了。紧接着这个恶魔一般的撒拉逊人趁热打铁抛出了一个非常具有诱惑的提议。
“如果说你愿意亲自带队去证明你自己的话。那么我将把这座城市的所有权还给你。因为只要你能够踏出那一步。你就证明你是一位合格的米哈伊尔陛下的继承者。您愿意吗?罗曼努斯殿下。”
……
……
……
第五十一章 火中余烬
“因为天父依照他的恩慈和美意,
令我们苦行一世之后,
我们的亲人可以将我们放入土中,
我们本是尘土,
死后依然是尘土。
可是巴比伦的暴君却视我们为余烬中的尘埃,
苛政的热浪裹挟着我们,
令我们无从得到救赎与安息。
我下方的兄弟姊妹们啊,你们可曾愿意接受这样的对待!”
贫民窟中废弃的水池旁,高举着圣经疾呼的疯修士正朝着过往的居民布告,而不同于以往对他的置若罔闻,早已经被饥饿恐慌压倒贫困市民、残疾者和无家可归者此时都聚拢过来驻足聆听。
对城中的掠夺这几天来已经愈演愈烈,无数人的愤怒早就到了阈值,这种时候,无论什么言论都足以点燃人们内心的业火。
当塞尔吉乌斯发自肺腑的发问落在贫民区的民众耳中时,原本如行尸走肉的他们,脸上终于泛起活人的光彩,只是那却是愤怒的火光。
“我们受够了!我们要面包!”
人群中不知谁最先大声一喊,紧接着呼啸的人群纷纷耸动起来加入到了这其中。
看着眼中有梁木的民众,塞尔吉乌斯修士继续道:
“我的兄弟姊妹们啊,
只求我们得到公正、真理、洞察、正义,
让暴君和佞臣得到惩处。
可是肉食者的贪婪却以为可以用刀剑令我们屈服,
但我们岂会吝惜用自己的鲜血作证,
到那时候他们会知道你我的血,
将比神怒的烈酒强过百倍,比火与硫磺的酷刑令他们更加绝望!”
塞尔吉乌斯的话语没有任何的魔力,这普通不能够在普通的布告即便是这条大街上最粗鲁的屠夫也能感同身受。塞尔吉乌斯修士就是像是一团火星,当他的声音落在人群里,愤怒绝望的贫民便如希腊火燃烧一样,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这一刻,阿格里尼翁整个下城区之内,混乱已经成为定局,而就在这时候,聚集在臭水池边的民众们身后,一阵骚乱声忽然传来。
而人们寻声望了过去,只见一支华丽的队伍在仪仗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是穿着着干净整洁的教士和士兵。踏入进肮脏野蛮的下城区,每一个尊贵的人都捂住了口鼻,尽管十分嫌弃,但是作为阿格里尼翁的牧首,年迈的波利欧克图斯教长还是听从罗曼努斯杜卡斯殿下的命令来到了他最不想到的地方——充斥着贫穷罪恶和肮脏异端的下城区。
波利欧克图斯之前便已经向罗曼努斯反对过,结果不出所料,当他们刚刚踏入到臭气熏天的下城区,他们便看到了异端邪教正在蛊惑人心。
“又是你这个妖言惑众的疯子!”波利欧克图斯一眼便认出来上方正在布告的塞尔吉乌斯修士,之前他在教堂中密谋参与政变的时候便恰巧被这个疯子撞破,本来他都让士兵将其带下去处理掉,没想到这家伙竟然逃过一劫继续在这里闹事。
感到尊严被冒犯的牡首立即示意身边的护卫上前去把这疯修士拽下来处决掉,但是士兵们才踏出去一步,便立即感觉到四周投来不善的目光。
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只怕贫民窟中的民众便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可偏偏这位牡首却半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他仍然认为自己作为一城的教长还能奈何不了一个异端修士不成。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让这些挡着在前面的蠢货都给我让开。”恼羞成怒的牡首尖声大吼道。
此言一出,整个贫民窟的气氛一下子发生了变化。本来趾高气昂的教长仪仗队瞬间感受到了威胁的压迫感下意识举起长枪,而在长枪前则是肮脏邋遢、不修边幅的民众用恨意的目光阴沉地凝视着眼前光鲜的人们。
凭什么这些人能够吃得饱穿的暖,难道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两个物种吗?
这是每一个饥饿的人们发自内心的怒吼,甚至不需要塞尔吉乌斯再去引导他们的愤怒。疯修士冷冷地看着头戴着华丽冠冕的教长,眼神里带着不屑的怜悯,而不知何时更多贫民区民众穿过烂泥街道来到了波利欧克图斯教长的面前。直到这时,如梦初醒的牡首才意识到自己被衣衫褴褛、饥饿难耐的人海所包围,即将被一片阴郁压抑的怒潮吞没。
现在爆发只需要一个发泄的突破口,而阿格里尼翁本身就已经破成一个筛子了。波利欧克图斯教长不知是胯下的马还是他自己有些动摇,本来趾高气扬的他后退了两步想要回到护卫人群之中,这样多少有些安全感。可是一名哀嚎的妇女这时候却从人群中挤过来,冲到牡首的面前。所有的士兵都退了开来,没有人居然敢去阻挡这个瘦弱的女人,因为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已经腐烂发臭形状怪异的婴儿尸体,浑身浮肿的她显然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而她吃不到奶水的孩子早就先她一步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除了哀嚎,这个女人一句话也没有,但是这便已经足够点燃贫民窟里的不满。
“篡位者!”一声尖叫,“背叛阿格里尼翁的篡权者!”人们将矛头指向波利欧克图斯和他身边的卫队,贫民没有武器,于是石块粪土如雨点一样投过去。“无耻的背叛者!肮脏!亵渎!”
猝不及防之下,穿着最为显眼的波利欧克图斯教长被扔来的不知什么粪便砸中,满头污秽。
“谁扔的?”苍老的教长受了惊吓尖声喊叫随即暴怒大吼,“给我抓出来!把这些暴民抓起来。”
可回应他的是愤怒市民的咆哮,“该被抓起来丢进监狱的人是你,老狗!”
贫民窟内人群涌动,无所畏惧地挤向矛杆,教会卫士们拼力维持防线,石块、粪便及各种污物乒乒乓乓砸在他们光亮的盾牌上。
“给我们吃的!我们的面包在哪里!”
“亲王殿下给我们的面包被你们私吞了,给我们吐出来,狗杂种!”
一瞬之间,上千个声音此起彼伏。人们才不关心什么帝国亲王,什么罗马人拉丁人,他们只需要一块能救他们的面包,哪怕里面掺了大半木屑。
越逼越紧,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紧张的贵族被择人而噬的目光吓破了胆一踢马刺,高喊:“回城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快。”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便会紧随其后,仓皇的人贵族和逃难难民无异。
“我是牧首,让开先让我走!”
波利欧克图斯教长此刻哪还有往日的沉稳,焦急地骑马兜圈,眼看着无数只手越过教会卫士的防线,朝他抓去。厉声叫喊的教长逼开了人群,仿佛摩西分开大海。
其余的人紧跟牧首的马,刚才还招摇而来的教会仪仗,此刻狼狈不堪。波利欧克图斯策马飞奔之际,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擦着头皮飞过,砸歪了他沾满污秽的冠冕。可这位牧首却不敢叫人去捡,因为已经有三名护卫被汹涌的人潮挤倒,那么多人踩着躯体,即便是全副武装也要粉身碎骨。一声声惨叫从背后传来,波利欧克图斯脸色苍白,只管向前狂奔,坐下的苍头大马飞驰犹如一道白影。
……
……
……
持续了整整一天的下城区暴动直到傍晚时分才得以平息下来,能够这样并不是贫民区民众怒火消减,而是因为暴动的最后罗曼努斯杜卡斯以亲王之子的名义调来军队戒严,并承诺发放免费的口粮。
在得到这样空头支票的许诺厚,杀过人泄愤的贫民方才退去,疯狂的下城区动乱终于得以停歇。
“看样子形势一片大好,王妃殿下。”看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德米特里医生信心倍增,加上从城外的风言风语中得知色萨利的叛乱被镇压,他向心阿格里尼翁叛军的末日已经到了倒计时。
而坐在他面前的则是前已逝阿格里尼翁亲王的遗孀阿洁丽娜王妃,在血腥圣堂事件发生后,她便携小女儿伊琳娜杜卡斯躲在下城区医生德米特里夫妻家里。这些天来的将养,阿洁丽娜王妃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食物的匮乏令她十分虚弱。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此刻她和她的女儿都穿上了穷人的粗布衣裳。
在得知了今天发生的消息,阿洁丽娜王妃却没有像德米特里医生那样高兴,毕竟死伤的都是阿格里尼翁的百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生前的经营一步步走向毁灭。
而身边的女儿伊琳娜此时仍然惊魂未定,因为那场动乱爆发的时候她也在场,愤怒的民众彻底撕裂了她过去的印象——象征勇武骑士在镇压百姓,而他被无数人拖下战马用碎玻璃和树枝不听穿刺,从头到脚,直到惨叫声停止。
教长身旁来不及逃走的修士光着身子躺在阴沟里,脑袋被石头开了瓢。
波利欧克图斯教长的冠冕被踩成碎片,九个教会守卫和修士被杀。当教会的人抬走后,怒气无法发泄的民中转过头来攻击彼此,抢夺彼此,这给伊琳娜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震撼——人性居然会丑恶如斯!当时如果不是德米特里医生的妻子佐伊及时拉着她回去,也许柔弱的她瞬间便会被卷进去撕碎。
直到现在,伊琳娜仍然失魂落魄一般。
而阿洁丽娜王妃也察觉到了女儿的反常,平静地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一定害怕极了吧!”
“母亲……”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这就是现实,民众永远是无法保持理智的。所以说君主这个时候充当的就是牧人的职责。放任下去,所有人都会毁灭。阿格里尼翁,必须得有人来守护。以前这个责任是有你父亲来担任的,曾经我们也指望过你的哥哥。但现在,一切的希望都要落在你的身上。”阿洁丽娜王妃望着自己的女儿再也没有过去的宠溺,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必须坚强起来了,因为她的身上流淌着提奥多尔杜卡斯的血。
而伊琳娜听着母亲的话语点了点头,擦干了眼角的泪痕……作为阿格里尼翁亲王唯一的女儿,这即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如果她继续软弱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抛弃,曾经天真的女孩也渐渐褪去了以往的幼稚。
将一切看在眼里,德米特里医生心中敬畏的却是一旁的阿洁丽娜王妃,从城中叛乱爆发的那一刻起,这个女人便冷静地让人感到可怕,对她的那位叛乱的长子,王妃并没有避而不谈,恰恰相反她将自己的女儿锻炼成阿格里尼翁最锋利的细剑,相信当她真正出鞘的倚天绝对可以给她的敌人无法预料的致命一击。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局势一片乐观,终于可以放下心中一块石头的时候,房门却在这时从外面被推开,吓了在用晚餐的几人一跳。原来是外出的医生妻子佐伊和疯修士塞尔吉乌斯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啊?我已经把饭给你们准备好了。”见两人回来,医生说道。
可不同于德米特里此时轻松地表情,塞尔吉乌斯修士此刻的脸上却面色铁青,而一旁的佐伊气喘吁吁的杨紫,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
“这是怎么了么?发生了啥?”见状一头雾水的医生问妻子,而佐伊也摇了摇头,她也是不解为什么刚才疯修士一路狂奔带着她绕了好几圈才回来。
整的所有人疑惑之时,接下来塞尔吉乌斯的所说的话令所有人心头一紧,“我有一个预感,但这个预感有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个豆浆非常棘手。”疯修士阴郁地说。
“你察觉的到什么不对了吗,塞尔吉乌斯阁下?”敏锐的王妃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危机感。
而塞尔吉乌斯点了点头,“直到今天为止,下城区发生的一切依然在我预料中,牧首威信扫地,阿格里尼就像壶里的水就要煮开锅,仇恨在贫民区蔓延,反抗叛军的言论迟早会公开宣讲,民众地矛头将对准手足无措叛乱者。当就在刚刚,局势却朝着怪异的方向发展……”
“难不成他们要增加人手来弹压?可笑!现今叛军的手下还可不可靠,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了。”听罢,德米特里医生不屑地说,这些天他和妻子按照塞尔吉乌斯的吩咐混入上城区打探消息,看到经过清洗后叛军扩充进队,招募的都是暴徒、醉鬼和懦夫,他们唯一相同点是都说叛徒,缺乏纪律,更无忠诚可言——最怕再来一次暴动,下城区就不愁兵器了。
正当他以为塞尔吉乌斯修士多虑了,对方下面的话却让他心中一凛。
“不只是军队,还有一大批一大批的粮食,罗曼努斯真的送过来了。”
第五十二章 焚城
“你说什么?!”德米特里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而塞尔吉乌斯修士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们居然真的发放粮食给我们,这倒是一件怪事了!”德米特里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城中叛军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瓦解下城区民众的暴动?那也太下血本了吧!本身他们的目的便是煽动底层民众的暴动借此机会扰乱叛军的视线,以此安全护送阿杰丽娜王妃母女安全离开阿格里尼翁,可现在这样的话可不是一个好信号。
“我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比起医生的猜测,修士的想法更深了一步,脸上的神色也低沉了许多。“这是我之前说的第一种猜想,而这却是对我们来说最有利的了,而另一种可能才是对我们来说才是最糟糕的。”
“还有第二种猜测?难道说他们还有什么企图不成?”看着今天仓皇而逃的教会仪仗,德米特里医生并不认为叛军还能耍什么花招,失去威信的他们已经对这座城市开始失控,在他看来只需要接下来的时间找到突破口送出王妃母女和色萨利的讨伐军汇合,到那时,叛军的末日就到了。
塞尔吉乌斯却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自古以来手握暴力的人都奉行一条原则,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出问题的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这种方式早已经屡见不鲜。当他们已经意识到正常的手段无法取得成效之后,他们便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你是说……?!”听完了塞尔吉乌斯的话,德米特里大惊失色。整个餐桌上,此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尽管疯修士没有明说,但是他的一番话让在座的人下意识地毛骨悚然。
“修士,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准备动手——”阿杰丽娜王妃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害怕自己说出那个骇人听闻的词。
但塞尔吉乌斯却没有这层顾忌,肯定了其他人的猜测说道:“他们可能今晚就会对这里动手,清洗整个下城区。”
“他们真的敢这样?”不敢相信的德米特里医生拍案而起!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是胸中的怒火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疯修士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是我第二种猜测,那么这些粮食只不过是最后的晚餐,目的不过是用来暂时稳住贫民窟里的居民,恰如几百年前查士丁尼皇帝为了安抚蓝绿两党罢免了自己宠幸的官员,退一步只不过是为了更好扬起手中的屠刀。”
“可是就算叛军他们想采用镇压尼卡暴动那样的手段,可他们哪来的军队?”即便是查士丁尼皇帝也需要等名将贝利撒留返回君士坦丁堡才能实施计划,而城内的叛军不过是惊弓之鸟的乌合之众,想要屠灭一片城区谈何容易。
然而塞尔吉乌斯却提醒他说道:“别忘了,查士丁尼皇帝当初依靠的不只是贝利撒留麾下的东部边防军,还有蒙都斯率领的赫鲁利人佣兵。发动政变拿下阿格里尼翁也靠的不只是城内罗曼努斯培植的少数亲信——试问亲王殿下的海军是怎么在科孚岛全军覆没的?”
“热那亚人……该死的,完全忘记了这些给钱便可以搅乱水的市侩。”想到此处,德米特里也意识到了不妙,自己终归还是很早便离开了权力斗争的漩涡,这十几年里在亨得利尔的庇护下平静生活,完全让他丧失了对威胁的敏感。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意识到局面可能会恶化的医生急的满头大汗,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眼前的疯修士。
此时的塞尔吉乌斯默不作声,目光却放在了坐在对面一直沉默的阿杰丽娜王妃,他其实一直在等待她的表态。可是从头到尾,阿杰丽娜王妃除了刚开始说了几句话,接下来的谈论都只是在他和德米特里医生之间,这让修士不禁有些失望。
良久的沉默,就在塞尔吉乌斯以为不再会有结果准备放弃的时候,沉默的王妃开口了。
“如果今天就准备动身的话,修士你能保证伊琳娜的安全吗?”
“我发誓用我的性命保护殿下的周全,将她安全送出阿格里尼翁。”修士郑重地向阿杰丽娜承诺,单膝跪下用手按着自己的心脏说道。
而这一幕的发生一下子把德米特里和佐伊夫妇两人都给弄懵了。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修士?”佐伊望着塞尔吉乌斯问道。
而疯修士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答复:“今天晚上叛军势必会动手,而我只能带走一个人离开,如果带着其他人的话,被我买通的守城士兵一定会怀疑,到时候王妃殿下的身份必然会暴露。本来我是准备过几天分两次救走两位殿下,可是时不我待,已经没有余裕两相周全了。我只可以带走一个人。”
此言一出,房间里面一时间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知道他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我不走,妈妈,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会去!”
像是害怕立即失去自己的母亲,伊琳娜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阿杰丽娜王妃的手。可是伊琳娜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将自己揽入怀中,恰恰相反,母亲却挣脱开了自己。眼神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柔,神情也不再是从前那般慈爱,此时的阿杰丽娜王妃摆脱去眼神最后一丝温情。
她的目光让在场的德米特里夫妇和塞尔吉乌斯修士都感觉到一丝战栗,塞尔吉乌斯率先起身,而一旁的佐伊也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这种时候,一对母女的离别也许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记住,伊琳娜,你的身上流淌着杜卡斯的血液,我和你父亲的血液。你天生是阿格里尼翁的继承者,你的一言一行都绝对不能再软弱,因为已经没有其他人能够保护你了,即便是我也不能!你必须勇敢而有尊严地活下去。我从来都对你太溺爱了,以至于从没有想过做最坏的打算,可是上帝永远喜欢戏弄我们的生活。你绝不能留在这里,否则的话,我宁可现在先死掉,免得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人凌辱残害。”
“妈妈——”看着自己的母亲,显然还无法接受这样变化的伊琳娜王女不禁哽咽。
但是阿杰丽娜王妃却在她的耳边低语:“不准再流泪,伊琳娜!和塞尔吉乌斯修士离开这里之后,色萨利的诸侯会拥护你成为他们的君主,到那时你将掌握权力,那时会有人畏惧你,会有人爱戴你,而更多的人会觊觎你和你的土地。到了那时,不要再像爸爸和妈妈那样犯错,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所有人,不要相信任何人。”
王妃的话语透着无穷的悔恨与痛楚,只说给了尚且年幼的伊琳娜一个人听,也许这会化为力量的种子也许也会变成一颗有毒的苦果,但阿杰丽娜已经无法预知未来。没有时间在耽误了,此时为了避嫌的塞尔吉乌斯和德米特里夫妇都站在屋外等候,王妃简单地又交代了女儿几句话。
阿杰丽娜拉着自己的女儿站起来,看向了门外等待的塞尔吉乌斯说道:“修士,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从门外走进来,塞尔吉乌斯保证道:“请您放心吧,我会用我的性命担保,绝对会把殿下安全送出城去。我已经买通了海城的看守,从海路出去沿着海岸行驶,一路上保持陆地在视线范围内,直到抵达帕特雷。从那里,我们横穿海峡,前往色萨利,途中绝不会被发现。”
“若偶遇敌人,该当如何?”
“我雇了两艘船,我和伊琳娜殿下分开坐,若是被发现,我会兵分两路,毫不犹豫用我的性命掩护殿下离开。这一点请您放心,我愿意拿我对上帝的承诺许下誓言。”
修士坚定的话语给了阿杰丽娜满意的答复,而在一旁,伊琳娜杜卡斯看着自己的母亲仍然忍不住啜泣。一旁的德米特里夫妇俩则安慰道:“请放心吧,小殿下,王妃也只是说了最坏的结果,我们会一直守候在侧保护殿下的安全。兴许不久之后我们便可以再见面了。”
“但愿事情真的如你们所说的。”塞尔吉乌斯修士说道,这些天的相处,碍于自己的身份,他一直交往中都很冷淡,但是这一次他却走上前给了德米特里夫妇祝福的拥抱。夫妇两人也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接受了疯修士难得的人情味一面。
所有人尽管嘴上说的都是美好的期盼,但是他们都明白前方的路道阻且长。
“替我送封信给我的孩子吧!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没有和他断过联系,我想再不写给他,也许他会在军队里被逼疯了吧!”德米特里笑呵呵地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信封,这本来是他准备叛乱平定后再给儿子的,现在也只能托塞尔吉乌斯代劳了。
疯修士看着那攥着信封略带颤抖的手,也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德米特里夫妇交给他的最后托付。
……
……
……
夜幕终于降临在阿格里尼翁的土地,当最后一车粮食被分完,骂骂咧咧的贫民窟民众也在聚集的广场上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狼藉。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黑影正一步步向他们靠近,原本负责治安的卫戍部队被遣散,取而代之的是身披褐色甲胄和深绿色军服的军人们,她们仿佛从天而降,列着队逼近了两条大街之间的下城区,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手里拿着的却是引燃的火把和易燃的物品,只等最后的命令下达。
而站在夜色中归于寂静的街道前,率领他们地年轻贵族却迟迟没有下命令。
“罗马人,你和我们之前说的时间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动手?”身后的库曼佣兵首领提醒道。
此时,罗曼努斯终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他有过一丝犹豫,但这最终还是被自己老师穆斯瓦尔的那句话击得粉碎——他们是不会对你的仁慈而感恩,他们只匍匐于你手中的力量!
“动手!”罗曼努斯下命令道。
背后的库曼佣兵首领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流露出杀戮的光芒,再一次确认道::“别忘了之前你答应我们的事,应该还算数吧,罗马人!”
“这是自然,你们对我来说还有用,我没有理由骗你们。”望着自己从热那亚商人手里买下的库曼奴隶,罗曼努斯不耐烦地回答。
而库曼人点了点头,虽然他和手底下的人都不乐意被眼前这个罗马人指使干活,但对方开出的加码着实令他们难以拒绝。罗曼努斯除了答应他们自由外,还许诺接下来的劫掠屠杀他们将随意瓜分战利品,这比原本被卖到埃及当撒拉逊人的阉奴好太多了。
“放箭!”
一声令下,库曼射手射出的箭雨齐发向毫无准备的贫民窟民众的居所。街道上屋顶上堆积的垃圾瞬间被箭上裹挟的松脂火油点燃,化作一片熊熊大火。火光点燃了黑漆漆的夜晚,惊慌失措的民众从自己的家中套出,可早在等待的弓箭手射出的弓箭牵动着他们的身躯跳舞,鲜血染红了背后的砖墙,片刻之后库曼雇佣兵的皮靴从他们身体上踏过,跟在后面的人把易燃的松脂和硫磺喷洒在他们的身上,脚上用力把还没断气的人踢回火海中。
“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们!”哭着大喊,这才意识到什么的贫民窟民众大喊,但一切已经太迟了,人们惊恐发现大街上的大路都被封死了。
“不能就这么等死啊!”有人嘶吼起来,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迸发出野兽般的求生意志。既然已经逃不出去了,那么也不能会这样束手待毙。
一群贫民窟中血气方刚的壮汉拿起了身边能够作为武器的一切东西——有铁锹有锤子甚至有擀面杖,可他们面对的不是白天惊慌失措的教会卫队,而是一群本就穷凶极恶的库曼佣兵。面带狞笑的库曼人轻松地开弓射箭,弓弦被拉开的动作并不频繁,但准确地把那些试图反抗的的贫民射翻,而下城区的群氓只会猛打猛冲,甚至没有扑到对方的面前便被射杀倒地。
雇佣兵们稳步地逼近,最前方的射手负责压制,跟在后面的人则负责检验尸体,如果没死就在心脏里补上一刺,接着浇上油焚烧。被吓破胆的民众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大屠杀,惊慌失措的人中有人跪着献上自己所有地东西包括金田刚领走得救济粮,但也无法阻挡那些库曼人熟练的杀人操作。
第五十三章 契机
火焰很快蔓延到了整个街区,但那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掩饰这场不道德的屠杀。这一夜。阿格里尼翁的城内。其他街区的居民。全部都大门紧闭。相比较贫民窟。直冲云霄的喊杀声。一切。都太安静了。并非是人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恐惧已经压倒了人们心中的公义。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罗曼努斯则正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被火舌缠绕的街道,喃喃地说道:“母亲,您还不肯原谅我,几遍这么多人陪葬也不愿意带妹妹出来见我吗?”怨毒的恨意和对自我厌恶纠缠在一块,年轻的贵族迷茫地望着眼前那团火,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良知和心智都如同着街区被慢慢一点点吞噬。
在罗曼努斯的授意下,街区的路完全被封死,没有人可以逃出这里,即便有几个人侥幸逃过库曼人的弓也会倒在罗曼努斯麾下的十字弩前。
另一边,库曼雇佣兵们毫无心理压力进行杀戮,他们此刻正肆意排解之前在奴隶船上积压的怒火和仇恨,将眼前看到的人全部杀掉,接着浇上油焚烧。看着被吓破胆的民众惊慌失措的人逃窜,库曼头领哈哈大笑,坐在马上张弓搭箭射杀想要逃离这人间炼狱的人为乐。
不过他也没有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任务,那就是释放他的希腊贵族要他找一对母女,所以库曼佣兵首领一边开始他的猎杀游戏一边命令部下把抓到的妇孺集中到广场上,其余的格杀勿论。至于城区里面所有能找到还算有价值的东西,则自然归入这些蛮族人的私囊。这一刻,阿格里尼翁城内充满了蜂刺,这座城的财富被这座城的领主赏赐给城外的蛮族用来屠杀居住在城中的人,索多玛也不过如此。
距离贫民窟不远处的港口。站在甲板边,回头望着火光冲天的云霄,少女的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微微颤栗。
而一旁的修士则拉着女孩的衣袖生怕对方会挣脱自己跑向。着火了,方向。所幸的是。依琳娜并没有像塞尔吉乌斯想的那样。冲动行事。自从离开了贫民窟。少女换上了修饰给他的修女服装。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塞尔吉布斯不禁有些担心。女孩儿此时的状况。稍微安慰道。:“放心吧。我想。有医生,他们夫妇俩。王妃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女孩儿的眼神中。似乎闪烁了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伊琳娜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塞尔吉乌斯,轻声呢喃:“修士,他们是因为我才遇到这样的惨祸吗?兴许我和妈妈没有躲在那里。他们就不会——”
少女没有说下去,尽管贵族的生活让她并不了解民间的疾苦。可这些天在贫民窟里的见闻让伊琳娜对阿格里尼翁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从前这座城市有多么熟悉,现在她就觉得这座城市有多么陌生。原来当然活不下去的时候,人真的什么都会做的,吃掉腐烂的食物,喝下臭气熏天的脏水。甚至丢掉道德,丢掉良知,只为活下去。如果是往常的话,伊琳娜一定会觉得这些野蛮的家伙真可怕。她只想远远的离开他们。但现在她却发现造成这些人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恰恰就是那些锦衣玉食的贵族,也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吗?倘若暴民们可恨的,可悲的,那么亲手造成这一切的贵族们又是什么呢?伊琳娜不禁感到有些羞愧。
而塞尔吉乌斯看着伊琳娜却平静地回答道:“殿下不必自责,人生来就不平等。有的人注定是会像柴火一样出生便只有被点燃着一种价值。这些贫民窟里面的人,他们天生就是下流坯。即便您什么都不做,他们的人生也是没有任何希望的。至少在这一天里,他们已经足够发泄出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发泄的苦恨。那对他们而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说完这句话的塞尔吉乌斯简直不像一个神职人员,残酷的回答令伊琳娜也接受不能,她您可被对方责怪也不愿意这样把人之间的冠希血淋淋展露。
“这和您白天给那些人布告时说的完全不一样!”
面对小女孩指责,疯修士微微一愣,但他并没有因此羞愧或难堪,伊琳娜的话的确有道理,可对他而言没有说服力,望着头顶上的心空,塞尔吉乌斯修士地语气也变得孔令起来,“如果您感觉到心中不适的话,请宽恕我说话太过直接。但这就是事实,想要拯救他们实在是太过于困难,除非有人手上能够真正拥有掌握一切,改变一切的能力。可惜像我就没有这种力量。我的布告只能像罂粟花奶那样暂时为他们镇痛,等他们从中回到现实只会更痛苦。而真正能够对他们药到病除的,其实答案是殿下您自己。改变这一切,消灭这一切。首先的前提便是掌握力量。伊琳娜殿下。您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科穆宁和杜卡斯的鲜血恰如王妃殿下说的那样。你应该不择一切手段。夺回这座原本属于您的城市。到那时候才可以拯救所有人。”
疾风骤雨的话落入伊琳娜的耳中,她本想反驳可却想不出该从何反驳,而面前塞尔吉乌斯的另一句反问终于令她如破防一般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殿下,您觉得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有谁能够去阻止?是您内心底的善意吗?不,绝不是,是只有您手里的利刃才可以威慑那些想要伤害你保护的人。所以握紧到宾馆,哪怕刺伤自己的手,血淋淋得也不要撒手!”
……
……
……
清晨的太阳从皮尼奥斯河河畔升起照亮了从黑夜中苏醒的拉里萨。城头上号角声里,城门缓缓打开,只见从城中走出来的,是一支神情肃穆的色萨利军队,他们穿上了锁子甲、背好了盾牌昂首阔步,而率领他们的是布诺尼乌斯和梅里诺森两位伯爵,二人敛声屏气地举高了长剑,示意手下军队整整齐齐列在城门之前。
他们在等候谁?城里,拉里萨的居民们也好奇地伸出脖子观望。
“应该快到了吧?”
“潭蓓伯爵已经提前去引路了,说是今天早上便会抵达。”
“好大的架子?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色萨利的主人了吗?”
布诺尼乌斯和梅里诺森三言两语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尽管接受了塔拉尼特伯爵的提议,在大致方向上选择和莫利亚的查士丁尼合作,可是细则上双方却有明显的分歧,两位色萨利的伯爵坚决要求作为平等的盟友,可始终对方都没给他们明确的答复。而看今天的阵仗,对方似乎真的把他们看成下属。
“暂时先静观其变吧,我倒是对这位莫利亚的殿下非常感兴趣。能够人塔拉尼特那家伙折服,我想他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相比起梅里诺森的不满,布诺尼乌斯伯爵的态度则暧昧的多,他已经度过了太长的岁月见识过太多的变迁,实际上他并不介意向他人效忠,但前提是对方值得他托付。
“殿下?他算哪门子殿下。不过是一个和加夫里斯那般的暴发户罢了。”梅里诺森撇撇嘴很是不然。
而布诺尼乌斯则意味深长地道:“如今的他是阿纳斯塔修斯大公的养子,莫利亚实际上的统治者,手中甚至还有穆兹菲乌斯皇帝的金玺诏书,这样的他被称呼为殿下并不过分。”
“那又如何,紫衣贵胄从来是都天生的,即便莫利亚的那位承认了他,他也不是真正的科穆宁。”
“所以我们才更应该敬畏,凡是开创一个时代的,只有第一位才是真正的君王,其他的不过是君王的儿子罢了,查士丁尼大帝也不过是乡野村夫的出身,但没有人会质疑他长逝之后身穿的紫衣。”
正当两位伯爵彼此间谈论的时刻,远方山的尽头,一面旗帜率先从山口出现吸引了所有让的目光。
“看样子,他们到了。”布诺尼乌斯伯爵轻声说道。
当踏着晨光,率先在前方引路的是一支铁甲重骑兵。这支骑兵梅里诺森和布诺尼乌斯再熟悉不过,就是他们打垮了加夫里斯的叛军。可是再一次看到他们驰骋,心中得到的震撼依旧丝毫不减。只见他们身披重铠武装到牙齿,就连胯下的战马也只露出眼睛和鼻孔。远远望去,汇聚前进的骑兵,好像巨龙绵延而来。紧随其后的则是来自莫利亚的重步兵,他们装备精良,再无当初军备废弛的孱弱。士兵们手持盾牌和长枪,组成整齐划一的方阵。当他们行进的时候,大地仿佛在震颤。这哪里是一支部队,宛如一面铁墙在前方推进。而在最后面,组成方队的则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之中有意大利人。有突厥人甚至还有拉丁人。他们手持十字弩或是标枪护卫在莫东要塞的弓箭手身边。更让两位伯爵惊奇的是率领他们的竟然是身穿锁子甲的拉丁骑士!
这样的部队宛如是一锅大杂烩,真是闻所未闻。这是眼前军队给两个伯爵第一印象。然而他们心中却不敢有任何的轻视,因为尽管这支部队组成的人五花八门,可是在他们行军的时候协调的竟然是那样有条不紊。能够做到这一点,可想而知率领他们的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目睹了这一切,之前对查士丁尼还有所轻视的梅里诺森伯爵,不由喃喃道:“看样子你说的没有错,老家伙。这只莫利亚的小狐狸。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是啊,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样子这位殿下远比我们想得还要不可思议。”
当来自莫利亚的军队终于到达了拉里萨城下。布诺尼乌斯和梅里诺森也终于见到了他们一直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莫利亚的总督查士丁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两位伯爵不禁惊讶于眼前这个搅的四方不宁的年轻人居然就是他们想要找的合作对象,只是他们没有以貌取人,一个人的模样浑然天成,但身上的气质是需要打磨的。当查士丁尼走到他们面前的那一刻,二人便已经明白潭蓓维会早早选择投靠。
“很高兴第一次和你们见面,两位伯爵阁下。”查士丁尼平静地说道,不卑不亢从马上下来。
见状,梅里诺森和布诺尼乌斯也赶紧下马。他们本以为莫利亚小狐狸会是锋芒毕露的少年,可眼前的查士丁尼却显得沉稳得不符合他这个年纪。
二人心中啧啧称奇,命令身后的部下让开道路,遣散好奇围观的民众迎接这位莫利亚领主的到来。
“欢迎您的到来,查士丁尼阁下,能有您这样可靠的盟友,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提奥多尔亲王殿下慧眼识人。”梅里诺森先一步开口说道,尽管被莫利亚的军势所慑但这位争强好胜的伯爵并不愿意就这样罢手。他仍然坚持要作为和查士丁尼平等的盟友地位。
话音刚落,梅里诺森身后色萨利盛大的军势随即列阵展开,不逊色于远道而来的莫利亚人,两大家族的行伍整齐划一,接受来者的检阅。只是色萨利军队的军礼却并不是对待上位者的姿态,恰恰相反整个拉里萨城下尽是张扬的气势,更像是色萨利人对自己力量的宣示。
布诺尼乌斯见状不由扶额,他早该猜到负责布置调度军队的梅里诺森会来这手,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查士丁尼身上,他并没有去阻止梅里诺森伯爵,此刻的他反而更期待查士丁尼惠友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真正的君王可是会有将一切优势和劣势随时化为契机的存在,那么莫利亚的查士丁尼,你究竟是愿意当伯罗奔尼撒的狐狸还是特洛伊的狼呢?
第五十四章 查士丁尼的“慷慨”
观察着查士丁尼的反应,布诺尼乌斯并没有阻止梅里诺森的行为,尽管他事先说过他不介意效忠于莫利亚,但是前提是对方有能力证明他值得这样选择。年老的伯爵很好奇面对此时这样的状况,这个年轻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望着宛如像是在对自己示威的。色萨利军政。查士丁尼。神色不改。但也没有轻易的。纵马而去。显然,他很清楚。这是色萨利的诸侯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尽管。塔拉尼特伯爵代表的潭蓓向自己效忠。可显然。另外两个家族。并没有达成一致。如果自己轻易的就这样。接受对方的。邀请。那么实际上面就等于。自己接受了。对方的条件。色萨利人实际上是想和自己平起平坐。但这可不是查士丁尼一开始想来这里的目的。一旁的福卡斯。轻轻扯了扯。查士丁尼的衣摆。问道:“殿下。要不要?”
查士丁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到。:“就按照之前那样准备。既然对方已经摆好了戏台。那么我们作为主角,如果不能粉墨登场的话。反倒辜负了他们一片美意。”
见既然查士丁尼下令,福卡斯随即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了一只黑色的号角,随即一声深沉的号声在色萨利的平原上升起。而看到这一幕的布诺尼乌斯伯爵和梅里诺森伯爵两人都不禁微微一怔,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见,莫利亚的军阵之中,身披铁甲的骑兵单独出列,尽管悠然信步,可是他们的每一个步伐都昂扬有力,尤其是他们身后战旗迎风飘扬笔直地竖起在天地间更显杀伐果断。
这是想干什么?梅里诺森和布诺尼乌斯同时神情一变,下意识的警惕了起来。尽管说不久前他们联手击败了加夫里斯家族的叛军。可是终归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背后的军队都来自于莫利亚,这一百年以来在罗马的土地上军阀之间相互杀伐争夺财富和领土早已经成了日常。两位伯爵不由暗自提防,生怕眼前这个年轻人会对他们图谋不轨。
可是上前而来的莫利亚重骑兵却并没有拔出兵器或是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相反他们却带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而来——是一面面各色各样的军旗,每一面都相互叠放在一起,整整齐齐被丢在了查士丁尼的面前。随后这些莫利亚重骑兵们一踢马刺排成了两列挡在了色萨利军队的身前迎接查士丁尼的入城。
“原来是这样吗?”望着眼前的情景,布诺尼乌斯伯爵事情微妙,而梅里诺森伯爵则脸色极为难看。两位伯爵都有很深厚的家族底蕴,凭借他们的传承,他们一眼便看出了查士丁尼的伎俩。这可不是简单的反客为主,将敌人的军旗作为自己的战利品并不是一件多么新奇的事情,可是现在眼前莫利亚的小狐狸却是在仿照古典时代罗马的阅兵礼仪。得胜的军队凯旋返回罗马城得到了最高的赏赐莫过于此,当罗马的敌人的旗帜被罗马的守护者践踏而过,罗马城的人民和元老院都会随之沸腾,随着这一幕的发生将凯旋式推向**。共和时代这一荣耀属于执政官,而那之后便只有。国家的皇帝能有如此殊荣。只是几百年过去了,这么古老的仪式早就已经被大多数人所遗忘。尤其是近百年来的风雨飘摇,更不可能有怎样盛大的凯旋仪式典礼。查士丁尼即便这样明目张胆的做,他们也不好指责什么。可毫无疑问,这样复古的行为首先引起兴趣的自然是城内的百姓,等到两位伯爵意识到了什么时候。查士丁尼的部下们也早已经开始了行动。
“庆贺吧!色萨利的人民。在你们面前站着的是莫利亚的统治者,塞萨洛尼卡的守护人,罗马帝国的总督将军,查士丁尼殿下。我谨代表殿下想向色萨利在座的诸位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和善意。愿我们的胜利永远守护我们的祖国。罗马万岁!罗马人民万岁!”福卡斯说罢,他身后的骑兵们,手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便在一众色萨利人惊异的目光中率先入城。而城内好奇的民众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这只陌生的军队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十分新奇,毕竟罗马帝国的疆域之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如此军容整肃的军队,更不用说如此府谷的仪式。而紧接着拉里萨居民从之前的好奇转变为了惊喜,因为当莫利亚的骑兵疾驰过街道天空中洒落的竟然是一枚枚闪烁着光芒的金币。从头顶上掠过,又惊又喜的市民不知所措。但很快,所有人都争相加入到了争强金币的队伍之中。显然查士丁尼做出的这一出复古的阅兵戏码并不只是单纯的仪式,要做就做全套,宛如古代的君王。慷慨地向自己的人民。许下丰厚的奖赏。
望着这一幕,两位色萨利的伯爵不由为查士丁尼手中掌握了财富而咋舌,刚才一出手便是上千枚金币,即便是他们也做不到如此慷慨。显然,对方真的是下血本了想要收揽人心,不过却不是他们的人心。效果显而易见,相比起多么富有激情的演讲,煽动人心的话语.金钱的诱惑力明显要超过其他一个档次。一时间,每一个抢到金币的。色萨利居民的眼睛里望着莫利亚得军队,都放着光芒。甚至两位家族的家长都发现自己身后士兵们都有人看着地上的金币蠢蠢欲动。顿觉面色无光,梅里诺森伯爵不由有些想要发作。但这一次,他却被身旁的布诺尼乌斯伯爵拦了下来。他们还是太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了。老人立即意识到放任脾气暴躁的梅里诺森继续这样。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双方既然准备合作,那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交给他来会一会这个年轻人吧。
只见,在军队和拉里萨民众的簇拥之下查士丁尼尽管头顶上并没有戴着桂冠,但却如同一位无冕的君王接受色萨利人给他的欢呼,在两位伯爵的注视下进入了拉里萨城内。
第五十五章 争论
鲁斯尼纳的城外大市场边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往来的商人。他们拥有不同色泽的面孔,显然来自于不同的地方,喧闹的市场之中到处都是操着不一样的口音,显然都不是伊庇鲁斯境内的人。
一年多以来,尽管战火不停,作为后方伊庇鲁斯的首府,这座城市比以前更加繁荣。不同国家的商人齐聚于这座罗马皇帝的陪都想要寻找机会,大发横财。对此,在以米哈伊尔杜卡斯皇帝为首的贵族非常乐意,即便这些商人有不少是拉丁人,但伊庇鲁斯还是允许他们前来,因为这些人可以为他们创造无穷的财富。尽管吞并了马其顿周边好大一片土地,又在和塞尔维亚人冲突中取得上风得到了一笔客观的财富,可却因为和阿格里尼翁长期对峙内战造成了很大的消耗。更重要的是,掌握着他们经济命脉的,仍然是盟友热那亚人。伊庇鲁斯的贵族们已经不再满足这一切,于是,他们开始允许各色各样的人进入到这座城市,米哈伊尔甚至秘密接触了威尼斯人和罗马教廷。为的就是充实自己的府库,壮大自身的力量。
当初,被拉丁人驱赶到这片山沟之中。米哈伊尔一度开始质疑自己能不能实现他的野望,继续立足下去。但短短数年,曾经不可一世罗马敌人博尼法斯被击杀在塞萨洛尼卡称下,罗马人的屠夫卡洛扬沙皇暴毙,米哈伊尔相信自己便是天命之人。而伊庇鲁斯的贵族们也相信在他们的陛下的带领下,他们一定可以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荣光。
鲁斯尼纳的行宫之中,米哈伊尔正在和他的大臣们共商国是,不同于君士坦丁堡的宫廷,他不仅要依赖贵族内阁,作为中坚力量的军事贵族们的意见也同样非常重要。只是今天米哈伊尔宫殿之中的气氛却显得有些不愉快,原因自然是来自于阿格里尼翁的消息。
“陛下,我们的盟友又在催促催促我们。拉丁人在步步紧逼,他们早就已经不再满足于君士坦丁堡,这两年里,弗兰德尔的亨利力量不断壮大,迟早有一天保加尔人会支撑不住。色雷斯和尼西亚一旦被拉丁人纳入统治,后果不堪设想,拉斯卡利斯在向我们求助,陛下。”
宫廷议会上,最大的分歧来自于军队和文官。文官主张趁阿格里尼翁内乱,平息旷日持久的内战,提奥多尔亲王据说已经被死于内乱,叛军群龙无首。而军事贵族们则坚持将矛头对准塞萨洛尼卡将其作为自己进攻拉丁人收复君士坦丁堡的桥头堡。并要求更近一部联合尼西亚围攻拉丁人。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不给对方丝毫的让步。而反观作为最后决定者的米哈依尔皇帝他也在犹豫着,静静旁观面前大臣们的唇枪舌剑。
从现在自己能够得到的线报。自己那个愚蠢的弟弟已经被杀,可盘踞在阿格里尼翁的军阀只怕没那么容易为自己所用,之前相互攻伐双方早就水火不容。更让他顾忌的,其实还是查士丁尼。他本以为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并没有什么大威胁,所以当初在他软禁了阿历克赛五世之后? 便随手把他丢给了自己的兄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年来本孑然一身的毛头小子如今却成了莫利亚的实际统治者。甚至那个科穆宁家最后的老东西都把他收为养子。这不得不让米哈伊尔正视这股新兴的力量。所以,他一直对阿格里尼翁的局势举棋未定。只派出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南下。看一看能不能趁火打劫。反倒是对自己那个所谓的私生子,米哈伊尔并不是十分在意。而迟迟没有答应文官的请求则是因为麾下的封臣们提出的意见也有几分道理。塞萨洛尼卡,如鲠在喉。是他通往君士坦丁堡王座的必经之路。当初。把那座城市丢给查士丁尼不过是他和提奥多尔争斗未果的结果。现在趁着查士丁尼还在南方? 拿下塞萨洛尼卡毫无疑问是最佳的时候。如若真的像尼西亚之前派遣的使者所说? 联手进攻弗兰德尔的亨利,拉斯卡利斯便愿意臣服? 这不禁使他心动。
可这随即被身旁的财政大臣毫不留情驳斥? “那先对我们来说已经太遥远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稳定伊庇鲁斯周围? 攘外必先安内。君士坦丁堡那里,该关心的应该是拉斯卡利斯,而不是我们。他们不过是想要利用陛下的仁慈而已。拉丁人已经将他们逼上绝路。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皇帝的名号。这难道不是僭越吗?请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陛下。至于将军们? 我请看一看你们造成的赤字,现在再和拉丁人开战,你让我们从哪里变出钱来?”
如此的质问之下? 军事贵族却不在意对方指责,反而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君士坦丁堡对于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怎么能够不关心呢?从始至终。拉丁人对我们的威胁就没有停止过。威尼斯人? 比萨人在海的对岸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他们贪婪于利益? 早就和弗兰德尔的亨利沆瀣一气绞杀我们了。在他们眼里? 失去君士坦丁堡的我们是希腊人的余孽,早就被消灭了。万一给拉丁人缓气机会再发动一次十字军再想解决他们就难了。而我们贫瘠的土地对尼西亚的优势也只有现在,只有牢牢将机会攥在我们手里,陛下您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帝。”米哈伊尔的将军们态度十分明确,他们当然知道尼西亚不怀好意,可机会难得,尼西亚距离君士坦丁堡太近,近水楼台决定了他们正统地位的优势,只有把势力伸向塞萨洛尼卡,他们才有入主君士坦丁堡得可能。
“尼西亚那些乌合之众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真正的威胁是南方的叛军。我们必须平定南方军区才有能力支撑接下来的战争。请看一看前方的线报吧,大人们!与其这样好高骛远,不如更关心你们自己的眼前。即便我们拿下塞萨洛尼卡,整合了南方的叛军他们怎么可能甘心我们拿下君士坦丁堡。真正的威胁就在我们的肘腋之间啊大人们!”
第五十六章 决定(上)
反对声此起彼伏,虽然米哈伊尔杜卡斯已经拥有了极大的权力,但是伊庇鲁斯的宫廷仍然有着元老院一般的风格,座下的大臣们可以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尽管最终的决定权仍然是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可平衡各派系的利益并不轻松。
米哈伊尔的臣子们都在等待这他们的皇帝做出决定——在此之前他们要做的便是像希腊的雄辩家那样把对手辩驳的无言以对。
一时间,朝堂上的争论陷入了僵局,这让米哈伊尔杜卡斯一时间想起了当年的君士坦丁堡,就是因为那样种种的原因,各方力量勾心斗角才会让他们痛失帝国,现在君士坦丁堡那边的臭毛病也传染到了这里。这大概就是权力的诅咒吧!米哈伊尔心中自嘲道。他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还在等待时机,米哈伊尔静静地观看着下方的封臣们相互之前展开唇枪舌剑。
“尼西亚那些乌合之众不是关键。现在真正的威胁我们的是南方的叛军。我们必须平定南方军区才有能力支撑接下来的战争。请看一看前方的线报吧,大人们!与其这样好高骛远,不如更关心你们自己的眼前。即便我们拿下塞萨洛尼卡,整合了南方的叛军他们怎么可能甘心我们拿下君士坦丁堡。真正的威胁就在我们的肘腋之间啊大人们!”文官贵族痛心疾首地说,他们不止一次警告南方军区的重要性,然而好大喜功的军事贵族却完全把他们的话当做是耳旁风。
这番话引起了军事贵族的不屑,为首的将军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哼,这简直是懦夫的言论!只要穆兹菲乌斯皇帝还在我们的手上,米哈伊尔陛下还是帝国的共治皇帝,南方的乡巴佬能掀起什么风浪,趁着保加尔人只能依靠他们软弱的沙皇,尼西亚的拉斯卡里斯家族孱弱不堪,我们必须彻底拿下整个马其顿,断绝君士坦丁堡的拉丁人非分之想。你们的软弱只会断送陛下登上紫色王座的机会!”
看着坚决想要出兵塞萨洛尼卡的他们,完全不认为南方的事情迫在眉睫文官贵族们只有深深的无奈。只能转而向米哈伊尔皇帝求助。只听为首的官员说道:“陛下。请您深深地考虑一番,尼西亚只不过是想要借我们之手对付拉丁人而已。倘若我们拿下塞萨洛尼卡,那样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待到那个时候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甚至热那亚人,威尼斯人都会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的伊庇鲁斯只适合韬光养晦。进军君士坦丁堡为时过早。”
“一派胡言,现在分明是我们进军的绝佳机会!什么韬光养晦,分明是软弱的借口。”
“即便是软弱也胜过你们这些人不顾后果的肆意妄为,真正阻挠陛下大业的只会是你们的愚蠢。”被激怒的文官贵族反唇相讥。
双方之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谁也不愿意向对方退让,言辞中的攻击性也越来越浓郁。看着这一幕,米哈伊尔杜卡斯也微微皱眉。
这样的矛盾由来已久,自从他由君士坦丁堡入主伊庇鲁斯,他身边的普洛尼亚亲信便和当地的本土大贵族摩擦不断。原因很简单,普洛尼亚们渴望建功立业,自然汲汲于财富集中的马其顿和色雷斯,想要打回君士坦丁堡去,可文官们却是伊庇鲁斯本土的势力,他们的作风更加趋于保守。米哈伊尔杜卡斯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平衡双方,尽可能不偏不倚。米哈伊尔既不能直接支持普洛尼亚贵族,也不能表示赞同文官们的方案,迟迟没有表态的米哈伊尔现在实际上是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就在这时? 宫廷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米哈伊尔皇帝的御用信使此时匆匆赶来。“陛下,威尼斯人的使者已经到来了。”
行宫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本来还在争吵的两派贵族同时都变成了哑巴,而他们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眼前的米哈伊尔皇帝的身上。
“陛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方的贵族脸上露出困惑的时候? 作为国王的亲信——在王座后面的大宦官走了下来走到了宫殿的正中央,说道:“如果可以的话? 陛下想诸位大臣们可否先接见一下威尼斯那边前来的使者,也许这样再去做决定会更好一些。”
“威尼斯人的使者?!”惊呼声响起在行宫里? 一时间许多人都显得十分震惊!他们完全没想到眼前的陛下竟然会邀请他们来这里。
如果说1204年之后? 罗马人最仇视的人除了拉丁人之外自然是可恶的威尼斯人。这些居住在潟湖中的市侩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他们的使者到达这里,之前他们这些伊庇鲁斯得所有主事大臣居然什么风声都不知晓。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而米哈伊尔皇帝却显得十分平静,明显是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早有准备了。
“陛下? 这件事情您能够解释一下吗?”
面对朝臣的质问,米哈伊尔却显得非常平静? 看来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难道需要吗?我记得? 我国尚且还没有和威尼斯共和国断交,所以我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米哈伊尔杜卡斯淡然处之? 正如他所说? 尽管君士坦丁堡被攻破是威尼斯人一手策划? 但是两国并没有断交,所以理论上来说其使者来访并没有什么不行。
“可是——”心中不服的大臣们仍然还想要再说什么? 但是宫廷中央的大宦官却拍了拍手说道:
“诸君,我想接下来接待我们的客人这样吵吵闹闹似乎并不符合礼节,不知可以让我们暂时停止讨论呢?我想现在这里闹哄哄的样子,是陛下也不愿意看见的。”
而米哈伊尔杜卡斯也打了一个手势,威严而肃然地说道:“安静!”
与此同时,宫殿的大门也随之被打开,只见他们要见的人——威尼斯的使者早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第五十七章 决定(下)
“肃静下来吧,诸位!你们的意见我早已经有了决断,但是即便作为皇帝我也不愿意有任何的偏颇,也许听了我们来自威尼斯的朋友说的话后,我的宫廷之内将和谐许多。在此之前,我想诸位还放下争端,顾忌一下帝国的体面。”米哈伊尔杜卡斯俯视着皇座下的大臣们,终于行宫之内安静了下来。毕竟这是皇帝的命令,刚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两派贵族最终还是结束了争吵和质疑。在御前信使的指引下,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威尼斯使者缓缓地走到了宫殿中央。
只见戴着长帽身穿深绿色贴身长衣的使者施施然地向面前的米哈伊尔皇帝行礼道:“我是韦尼尔家族的阿莫尔,谨代表共和国向伊庇鲁斯的王者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感谢您能够接见我到此。”
“没有人在意你的姓名是什么,告诉我们你的主子想派你来这里又想耍什么花招?”冷冷地望着威尼斯人,普洛尼亚军事贵族对其没有任何的好感,即便之前米哈伊尔皇帝格外强调,他们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毕竟正是他们用船载着拉丁人篡夺了君士坦丁堡这些普洛尼亚才不得不流落到这块穷乡僻壤,他们能够忍住不拔剑相向已经是克制住自己了。
米哈伊尔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时候破坏气氛,可他也理解自己的封臣们为何如此反应激烈,事实上他也是有苦衷的。为了转移话题,皇帝看向了自己的面前的威尼斯使者,和颜悦色道:“不必客气,贵国的使者,感谢你们能够向帝国释放自己的善意,希望日后我们在合作中可以化解从前的误会与矛盾。”
看着眼前希腊贵族们敌意的目光,威尼斯的阿莫尔并不以为意,他此行的目的背负着母邦托付给他的任务,因此这位威尼斯的使者同样也给足了他其实内心并不看得上的伊庇鲁斯希腊人面子。
“我相信会是如此,陛下,感谢您的宽容与大度。我此行来此的原因想必在场的诸位也应该心里有数,前面的场面话我想无须再做赘述。我便直言不讳,共和国此次派我来的目的是为了伯罗奔尼撒的事情。”
“伯罗奔尼撒是帝国的疆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外邦人指手画脚了。”当韦尼尔的阿莫尔一提到南部军区,神经敏感的文官贵族们这时便坐不住了,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
“咳咳,罗塞尔,让我们的客人把话说完。”有些头疼的米哈伊尔皇帝阻止了大臣们继续质问,他不希望刚刚和威尼斯人接触便不欢而散。
而见此情景,威尼斯人索性当做没听见,继续说道:“科孚岛和莫东要塞是共和国租借贵国的商港,这是前阿历克塞三世陛下金玺诏书上的白纸黑字,然而期限未到,贵国的莫利亚总督便突然攻袭,致使我国损失了两支商船队以及无法统计的财产损失,而在所谓莫利亚的小狐狸的专权统治下,整个伯罗奔尼撒威尼斯人乃至比萨等其他诸邦的贸易特权也全部被褫夺,对此,我前来是希望尊敬的陛下能够给我们一个交代。”
阿莫尔韦尼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行宫朝堂,本身就心底有气的伊庇鲁斯贵族们无论东进派还是南下派这下都放下自己的主张一致对外。
“放肆,太无礼了? 威尼斯人!你以为这是哪里?”
“你这是来谈判的态度吗,简直就是兴师问罪,陛下请立即驱逐他离开我们的土地!”
“没错,把他丢进海里去,威尼斯人根本不配踏上我们的国土。”
群情激昂的贵族们眼看就要失去控制,在这时? 米哈伊尔杜卡斯的声音却响彻朝堂。
“肃静——!罗塞尔阁下、埃托奥阁下? 我想你们有些情绪过于激动了。也许你们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让我们的客人看笑话。”
米哈伊尔看向两派贵族中喊得最凶的两位贵族,随即身后的侍卫们上去“友好”地将二人请了出去。
君王震怒的声音令所有人都心中一颤,下方的贵族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见皇帝如此的态度? 伊庇鲁斯的勋贵们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悻悻地坐会了自己的位置,尽管依旧敌意地看着这个无礼至极的威尼斯使者,可心里面更多的是对眼前皇帝态度的恐惧——因为很明显? 从刚开始? 这位陛下便似乎有意袒护这个威尼斯使者。
见终于安静了下来? 米哈伊尔杜卡斯随即将目光又放回了面前的阿莫尔韦尼尔的身上,他早就知道了威尼斯人此来会提出条件? 不过眼前的使者竟然早早说出来? 令他也有些光火。不过也好,有些事情还是放在明面里早些解决会更好一些。
皇帝故作沉吟,片刻思索后答复道:“贵国的要求并非过分,只是此事实非吾能所决。”
“哦,难不成陛下贵为罗马的皇帝也有无法决断事情不成?”阿莫尔眉头轻轻一挑。
皇帝脸上露出忧愁之色,“多事之秋,南方叛贼哓哓于彼,吾虽披肝沥胆殚精竭虑也不过勉力支撑,前番科孚岛与莫东要塞皆是叛军所占非吾所愿,若能幸而戡乱,君无戏言,吾必归还二地以结两国之好。”
“如陛下真的所说,”韦尼尔也和刚才米哈伊尔皇帝一样故作沉吟,佯装思索后突然俯身下拜,提议道:“那么恕我僭越,请求您接受共和国的友谊,我们愿意出兵协助陛下以对抗您的敌人,捍卫您的皇权在罗马的疆土上伸张。只需您一言,西海上韦尼尔家族的舰队便已经做好了为您一战的准备,横扫您在伯罗奔尼撒上的叛军,而同样丹多洛家族的海军也已经从克里特岛上出发将协助您收复塞萨洛尼卡。这样我想,米哈伊尔陛下您将不必苦恼于如何用兵平叛的,而在座的诸位大臣们想必也可以满意这样的结果。”到了这时候,这位威尼斯的使者干脆连装模作样都不装了,坦然地说道,从一开始他便在米哈伊尔皇帝的宫廷里,对眼下贵族们的争论焦点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米哈伊尔皇帝迈步上前,扶起面前的阿莫尔韦尼尔。“天主慈悲,阁下一言有如福音,倘若贵国真当如此,吾当尽力厚谢,以遂两国之好。韦尼尔阁下,能够得到您和贵国的援手,实乃无上之喜。”紫衣的皇帝亲吻着面前的威尼斯人使者的脸颊,而这一幕落在行宫座下的贵族们眼中却如此得尴尬。可是这一次却再无有人出言反对,因为一切显而易见,威尼斯人的到访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他们的皇帝。正如阿莫尔韦尼尔所说,他伸出的橄榄枝的确能够解决伊庇鲁斯现在面临的难题,可是谁都心里清楚,威尼斯人永远不会是愿意吃亏的商人。代价会是什么,其实所有人都心里有数。
第五十八章 收服色萨利(上)
“你在开什么玩笑?让我们臣服于你!你有什么资格敢在我们面前提出这样过分的条件?”
火药味十足的贵族大厅里,梅里诺森伯爵拍案怒斥道。本来他还想给眼前的莫利亚人一个下马威好让其断了非分之想,可不成想一开始便被对方反客为主,而进了拉里萨城中的查士丁尼居然连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给,直接便要求获得色萨利全体诸侯的效忠。心高气傲的伯爵自然难以忍受面前身份地位远不如他的这个年轻人如此胆大妄为。
双方的对话一开始便陷入僵局,城府极深的布诺尼乌斯以及早已宣布投靠查士丁尼的塔拉尼特两位伯爵则默不作声,都在观察查士丁尼的反应。
他们都很早听说过查士丁尼在莫利亚和马其顿的威名,也见识到其赫赫战功以及统军作战的实力。可是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或许他可以通过杀伐决断解决掉伯罗奔尼撒的钱那些腐朽陈旧的软弱贵族们。可若是想要真正在帝国的舞台上站稳脚跟,除了需要狮子一般的勇敢之外,还需要有老鹰的敏锐和狐狸的狡黠。他们很好奇——莫利亚的小狐狸,当真是名副其实吗?
看着梅里诺森伯爵恼羞成怒的模样,目的已经达到的查士丁尼故作平静地给出轻描淡写的回答:“我不觉得这样的条件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在我看来,色萨利的诸位能够值得让我开出更高价码的条件并不存在。尽管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那就是拿下阿格里尼翁。你们要消灭的是那些叛军,而对我而言,则是为了拔掉这颗威胁到莫利亚的钉子,避免鲁斯尼纳的手继续伸过来。可以看见,我们虽有共同的敌人,但诉求却不一而同。我对你们的需要远小于你们对我的需要。既然这样的话,我自认为要求得到你们的效忠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这是查士丁尼第一次如此对贵族强硬的宣称,在莫利亚他已经得到了教训,付出惨痛代价后平息屡次的背叛,他决不允许出现第二遍在这里,所以他这次一定要真正收服色萨利。显然要达成这个目的仅仅靠武力是走不通的,所以查士丁尼才要大费周章搞之前的一套和面前这些色萨利贵族斡旋谈判。既然是谈判自然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次他有的是耐心。尽管米哈伊尔会威胁马其顿,但他相信有巴蒂斯特爵士和安东尼娅在塞萨洛尼卡,不会出什么问题。反观这些色萨利贵族,耽误一天进军阿格里尼翁,提奥多尔亲王的骨血便可能断绝,这些老家伙比自己要急。
果然梅里诺森按捺不住脾气,又呵斥道:“可你也别忘了。你是提奥多尔亲王的封臣!如果不是亲王殿下当初抬举你,就凭你怎么可能登上莫利亚的领主之位?你现在这样做,根本就是忘恩负义,趁火打劫。”梅里诺森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样的指责并非空穴来风,莫利亚和阿格里尼翁的联盟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穆兹菲乌斯皇帝和提奥多尔亲王共同遏制伊庇鲁斯的米哈伊尔的手段,在色萨利的伯爵们看来,查士丁尼和他们的身份根本就是平起平坐,凭什么现在他竟然想要他们归顺于他。
“那只不过是过去的事情。我和亲王有合作但也有猜忌,提奥多尔对莫利亚和塞萨洛尼卡几次三番的觊觎,我都已经忍让过去。之前罗曼努斯杜卡斯在我的领地上掺沙子挖墙脚,没有他父亲的授意,我是不相信的,那时候他们还是父慈子孝。何况我从来并不是亲王的封臣仅仅不过是他的盟友罢了。我唯一忠诚的对象只有穆兹菲乌斯皇帝,而我也是以阿历克塞五世的金玺诏书收降伯罗奔尼撒,只能说我是欠了阿格里尼翁一些人情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无条件帮你们清理门户。现在所谓的叛军实际上面打着旗号却是米哈伊尔皇帝的。我尽管与他关系并不是很好,他对穆兹菲乌斯陛下多有僭越,但是公开反对他形同谋反。他毕竟是穆兹菲乌斯陛下任命的共治皇帝,我一旦出手受到了损失有谁能够可以给我弥补?整个阿格里尼翁?还是你们的色萨利?如果诸位有自己的能耐。可以解决掉那些叛军。那么之前。我提出的那些无理的条件诸位伯爵阁下大可以当做我随口的胡言乱语。”
看着查士丁尼面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番诡辩,目瞪口呆的梅里诺森伯爵虽然想反驳,可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他本想破口大骂。这个小子厚颜无耻。完全忘记了。亲王殿下。当初给予他的扶持。可骂在嘴边的话。却被一旁的布诺尼乌斯老伯爵拦了下来,再这样下去双方的谈判走向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老伯爵一眼便看出查士丁尼一开始先声夺人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极其强势的姿态并不是给鲁莽的梅里诺森看的,而是直指向他的。
老人看向同样望着自己的年轻人,缓缓说道:“查士丁尼阁下,请看在我痴长几岁的份上听我一言,虽说您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的确有很多的道理。您的确似乎并不是很需要色萨利的支持。可是掌握权力的人最忌讳的事便是认为力量可以解决一切。政治上的事情更依赖的是团结朋友,孤立敌人。刚才梅里诺森大人的确莽撞冒犯了您,请您不要放在心上,但我想您必然不会是一个为渊驱鱼的人。恕我直言,您之前在伯罗奔尼撒的所作所为风评并不好。即便我们愿意支持你。但是下面的那些贵族们呢?您需要我们效忠。但我们也需要看到您能给我们什么承诺,也许我的话并不是多么高明。但作为一个活了那么长还没死的老东西,我自觉还是有这些资格和您说这些得。兴许您有这样的打算,那样的话,我想即便最食古不化的人也在你的人格魅力下也会动摇。”
第五十九章 收服色萨利(下)
“谁是您的朋友,谁是您的敌人,如何去团结您的盟友,又如何孤立您的敌人,如果这一点您没有想好过的话,大多数人是很难选择去追随您的。即便我和梅里诺森阁下现在愿意向您效忠,但如何让这片大地上各色各样的人愿意相信您呢?拉丁人的到来早就已经将一切都给改变,以往的世家贵族被法兰克人胯下的铁蹄和手中的长枪击碎成一块一块碎片,我们也做不到主导一切。犬牙交错的领地早已经如同帝国的人心无法再聚拢起来。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唯有让我们相信您可以做到和我们休戚与共。”
年长许多的布诺尼乌斯伯爵一开口便是直切要害,话术显然远胜于鲁莽行事的梅里诺森,一下子便将查士丁尼的强势化为无形。
他并不反感查士丁尼这个年轻人,罗马太需要强势的活力来唤醒她陈旧腐朽的躯体,可布诺尼乌斯也深知没有高明的平衡之术是无法将帝国拖出现在的困境的,他可以代表家族效忠于一个冉冉新秀,但前提还是查士丁尼真的可以肩负起复兴帝国的责任。如今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已经很少有人像这位老伯爵一样执着于过往的荣光,可布诺尼乌斯不同,他是见过曙光的时代的,怎能忍受长夜在他生前笼罩天空,他在等待查士丁尼的回应,也在观察那位阿纳斯塔修斯大公是否选择对了继承人。
贵族大厅之中沉默了半晌,布诺尼乌斯伯爵的话的确尖锐,色萨利虽然不是举足轻重的一块军区,但也是查士丁尼第一次试图掌控非武力征服的地方,老伯爵的一番话不无道理。梅里诺森在一旁嘿然冷笑,冷眼旁观,而另一边的塔拉尼特伯爵则在静静等待。
潭蓓的领主并不为自己新效忠的年轻人感到担心,也对布诺尼乌斯伯爵刚才的一番话丝毫不意外,因为查士丁尼心中对此早已经有了答案,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这个年轻人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并非查士丁尼的动摇,望着老伯爵暗含深意的目光他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老人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终于听懂了其中的意味,把握住了对方真实的意图:“谁是盟友谁是敌人,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也是整个帝国百年以来历经沧桑兴衰不得不面临的问题。阿历克赛一世皇帝曾经将入侵安纳托利亚的突厥人当作首要的敌人,将拉丁人作为自己的盟友,而约翰二世陛下和曼努埃尔皇帝则将拉丁人和意大利人视作心腹之患,却忽视肘腋间崛起的保加尔人和突厥人。我有时也会想四年前君士坦丁堡被攻陷的时候,一切的罪魁祸首真的是小阿历克赛勾结拉丁十字军亦或是老阿历克塞皇帝执政昏庸吗?为什么当拉丁人的铁骑践踏在我们的国土上时,色雷斯的老农民却在拍手称快,伯罗奔尼萨的牧民眼看着威尼斯的海军穿过大海却视若无睹。等到敌人的火与剑落到自己的头顶时,人们方才开始慌乱? 开始知道反抗。我相信如今的一切? 都是这百年来留下的积重难返。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外部而是内部,最坚固的堡垒也是先从内部垮塌。我选择自己的盟友? 但绝不会误将敌人看作是伙伴。”
查士丁尼平淡的一番话回荡在大厅之中,梅里诺森伯爵听得此时脸色都变了? 而布诺尼乌斯伯爵神情也微微有异样。尽管是几人私下的谈判,查士丁尼的一番话也着实惊世骇俗,三言两语之间,何止是将色萨利。简直就是将罗马剩下的所有贵族们都判了死刑,无怪乎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在莫利亚做出那样的事情。如果真的按他这样说的话,怕不是杀回君士坦丁堡之前。所有的旧贵族先要被挂上城墙钉上十字架。
“你简直是一个疯子。”语无伦次的梅里诺森伯爵说道,声音中透着胆寒。
对此评价,查士丁尼安之若素? “如果真的想要扭转这一切。首先要改变的,便是所谓的休戚与共的思想。我们是罗马的贵族。还是贵族的罗马。昔日的故纸堆中是否还留存着需要我们还要坚守的东西。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觉得才是解决我们的帝国顽固疾病的良药。布诺尼乌斯老伯爵,您刚才给我的建议我十分感谢,但不能全部苟同。时代会冲刷一切腐朽的东西。如果不靠我们自己去割掉腐烂的皮肉。那么我们连同会一起变成一堆腐朽的白骨。我在伯罗奔尼撒所做的事情或许残酷,但这样的戏码在罗马的土地上早就已经开始上演了。只不过对你们而言这些东西。你们永远不会看到也不屑于去看的。一代人过来,一代人过去,而大地长存。人虽说终究是过客,但没有罗马人的土地将不会再有罗马。该如何选择从来不是我来决定的? 而是你们。这一次我不会再强迫在座的诸位。毕竟伯罗奔尼撒给我的教训已经够深了。但同样我也不会浪费精力在这里下去。我已经强调过了色萨利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虽然千军万马在手,但也不畏惧孤身一人,如何抉择悉听尊便。”
说罢,查士丁尼不再停留起身准备离开,他相信如果对方不能够理解的他的宏图便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能够有塔拉尼特家族的支持已经是意外之喜,他本身就并不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他选择的这条路。
而正当莫利亚的年轻人脚步即将迈出贵族大厅的门外,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掌声。
“请留步,年轻人。”只听布诺尼乌斯伯爵望着查士丁尼的背影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查士丁尼,这次老人没有再以敬称称呼查士丁尼,可在态度上却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完全不顾一旁梅里诺森伯爵惊愕的表情,布诺尼乌斯从座位上离开走下了台阶来到了查士丁尼面前。
而查士丁尼故作平静道:“有什么事情吗,布诺尼乌斯阁下?”
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老人微微感慨道:“已经太久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够有像和我一样的傻瓜,难怪阿纳斯塔修斯大公会选择你当他的继承人,看样子这么多年了那一位依旧没有放弃我们当年的理想。我本以为自己也已经越过越圆滑,得过且过,但看到你得第一眼我便有一种直觉,你可以改变我们的罗马。我,色雷斯特里卡拉伯爵,布诺尼乌斯家族的家长愿意向您效忠。查士丁尼殿下!”
第六十章 人间焦土
被烧得发黑的焦炭迸溅出几颗冰冷的火星落在断垣残壁下烧焦的尸骸上,尽管过去了整整一晚上,倒在碎石瓦砾中间的梁木上仍然烈火未熄。唯一尚存的便是几间没有垮塌的房屋,它们屹立在这片废墟中,残缺的房顶木板狠狠地刺向了被烟尘遮蔽的天空犹如不屈之口愤怒地露出自己的獠牙发出对不公的嘶吼。
可这一切的控诉却没有人能够听到了。
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手持军械的士兵便全副武装封锁了下城区的各条出路,不准任何人进出。可他们委实无须这样做,因为从夜里屠杀开始的时候,即便没有宵禁,整座阿格里尼翁城内,所有其他的居民都将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这一天可能是这座城市唯一一次不需要担心盗窃抢劫这一系列琐碎会发生的一天。就连清晨没有了游行示威的饥民,早上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唯一令人遗憾的便是有些呛鼻的烟尘仍然飘荡在头顶。
罗曼努斯杜卡斯此时却无暇顾及这难得的清净,他正焦急地命令着手底下的库曼雇佣兵仔仔细细搜寻着整个贫民窟的每个角落。他不惜做出这样的事情,为的便是找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的下落,罗曼努斯清楚他已经将良知献祭给魔鬼,所以说什么他也要不择手段达成他的目的!
可是库曼人相比起杀戮无聊地在废墟中搜检实在打不起他们的兴致,他们本以为这一行会有什么油水,可是罗曼努斯却让他们袭击的是一块贫民窟,这令他们大失所望。
“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望着几个库曼人竟然在扒焦尸身上的财物,本就对热气、烟雾和噪声烦躁的罗曼努斯不禁发怒吼道。
可是对年轻的希腊贵族呵斥并不放在眼里的库曼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我们尊敬的老爷,等我们收拾好了战利品,自然会去找你要的人,不耽误您什么功夫。”
一边说着一边将搜刮来的财物收进口袋里,库曼人背过身去,不知是否故意,大声用库曼语窃语道:“让我们来这里刮穷鬼的钱还想指使让我们干这么多活,这混蛋也不照照镜子?”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刚才库曼人对他的嘲笑受过良好教育的罗曼努斯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哪里受过如此折辱的年轻贵族此刻睚眦俱裂。如果他身边带了弓箭手来,他一定要让这些蛮子万箭穿心!
手已经落在了剑柄上,正当罗曼努斯准备拔剑的时候,突然而至的呼喊声却打断了他本充塞在心中的怒意。
“找到了,找到了!”
不远处有人大喊着已经找到了,顾不得之前的怒火,罗曼努斯的目光立即转移了过去,望着几个库曼人押着一对母女缓缓地朝这里来,目睹这一幕,罗曼努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现在,即便已经做出那样的事情,罗曼努斯仍然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此刻的年轻贵族既想看见又不想看见对方。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视线转移向库曼人押送来的这对母女。定睛一瞧,却大失所望。在罗曼努斯面前的并不是她的母亲阿洁丽娜和妹妹伊琳娜,而仅仅是一对瑟瑟发抖劫后余生的贫民母女。
这令罗曼努斯恼怒异常,连带着刚才的怒焰,暴戾的男子拔剑而起? 在无辜的一对母女尖叫声中毫无怜悯地狠狠刺去。
“再去找!再找不到我就重新让热那亚人把你们卖去埃及当奴隶去!”
脚踩在血泊种? 咆哮狂躁的罗马人眼睛里冒着狠毒的寒光? 库曼雇佣兵们也不寒而栗。看着那对惨死的母女即便是心肠最硬的人也不得不动容? 望着罗曼努斯库曼人的眼神也有了变化,大多数都是畏惧,但隐藏的更多是鄙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希腊人居然可以随便纵容异族去抢掠自己的同族。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狠下心来肆意杀戮,纵然是对道德并不怎么在意的库曼部落也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作呕。当然他们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 他们唯一在意的便是这个罗马贵族事后会不会兑现他的承诺。可现在他这样的行为不得不让很多人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在罗曼努斯半带威胁的命令下库曼雇佣兵正准备再去搜寻所要找的一对母女下落? 这时? 远处草原风格十足的号角声忽然响起? 看来又有人发现了什么。
“但愿这一次别再搞错了!”雇佣兵首领望着远方? 骂骂咧咧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
……
……
断垣残壁遍布的废墟中? 越来越多赶来的库曼雇佣兵封锁了这里,地毯式的搜捕下? 被烧成白地的德米特里医生家的密道还是被发现了。
一对夫妻倒在了血泊之中,因为有过命令? 所以库曼人放下了手中地弓箭没有继续射杀面前的这对母女。
看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如同痴呆一般站在那儿,库曼人不经怀疑对方是他们要找的吗?
“把她们拖上来!”
管不得许多? 毕竟靠她们领赏? 库曼人正准备上前,却被面前女人情绪的爆发突然吓了一大跳。
“罗曼努斯!”她尖叫? “罗曼努斯,快让他来见我!”
蓬头垢面的阿洁丽娜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 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哪有半分昔日阿格里尼翁女主人的样子。而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的库曼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对阿洁丽娜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颤抖中带着无尽的复杂清晰,当它落入王妃的耳中,悔恨的泪水早已经充塞眼眸。
“母亲!”当真的看见自己的母亲这样站在面前,罗曼努斯才知道什么是无地自容的感觉,甚至喊出这个称呼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此刻的弑亲者有无数的话想说。
可罗曼努斯的母亲却打断了自己的儿子的话——
“够了,”阿洁丽娜说,“够了!昔日的背叛换来的果然还是背叛,那个人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不要再喊我母亲,我不配这个称呼,我不是个好母亲,更不是一个好妻子好女人。我当初就不应该苟活在世上,更不该留下你。”不知从哪里掏出,她用匕首抵住自己得咽喉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决绝。
“不要!”大惊失色的罗曼努斯仿佛一样感觉利刃的锋芒,连忙阻止他的母亲这样做。“求求您了,母亲!”他喊,“我现在只有您一个亲人了,看在我是您头一个孩子的份上,请不要做傻事。”
第六十一章 玉焚石存
“我当你是我的儿子,我这一生第一个的孩子。要我不这样做也可以,但求你,罗曼努斯。放过你的妹妹吧!她也是我的孩子,和你一样身上淌着我的血。留我当人质吧,求求你,看在你是我的奶水喂养长大的份上,放伊琳娜离开。”女人凄然地恳求着自己的儿子,手中的匕首更刺进去肌肤几分,割破了皮肤,在白皙的脖子上留下血痕,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抱着怀着的女孩,仿佛生怕被人夺走。
“不要,”儿子的声音慌张不知所措,“母亲,不……”
他本以为已经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母亲,之前甚至对自己可耻可悲的出身将怨毒转嫁到她身上,可现在罗曼努斯却望着对自己恳求的母亲满含羞愧。年轻的贵族心中动摇了,手中握着弑亲的长剑也在颤抖。
可这时一个铁石心肠的声音却响起在耳边——
男人哼了一声,“凭什么放她走?”
两侧的库曼雇佣兵散开,穆斯瓦尔也带着他的人走进了被烧成一片废墟的下城区,微微冷笑地打断了母子两人仅剩下的温情会面。
“凭我用性命去保护我的孩子!”
阿杰丽娜王妃把匕首压进自己的咽喉,即便这样子她连说话都有可能让刀剑刺破自己的喉管,“凭我阿格里尼翁亲王妻子的荣誉,”她告诉面前这个撒拉逊男人,同样目光也望着儿子罗曼努斯,“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伊琳娜的性命,放我的女儿一条生路,我任由你们处置。”王妃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厉害。
相比阿杰丽娜王妃的声嘶力竭,罗曼努斯的纠结紧张,穆斯瓦尔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气定神闲。“一命换一命,嘿,”对方重复道,话语中带着嘲讽,“可您只不过是提奥多尔亲王的妻子……还是失去贞洁的妻子。而伊琳娜固然和罗曼努斯殿下身上同样流淌着您的血,但别忘了那女孩身上还有另一半的鲜血,在它淌不干净之前,您的儿子坐不稳阿格里尼翁的王位。”
这句诛心的话显然不是说给阿杰丽娜王妃的,女人眼瞧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的温情褪去多了几分冷硬。
死死地看着始作俑者的穆斯瓦尔,阿杰丽娜的眼神如果能够杀人的话,这个撒拉逊男人也许已经被千刀万剐了。“我的丈夫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忘恩负义要做这样的事情?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谈不上什么忘恩负义? 何况我的确按照亲王当初的交给我的任务,将你的儿子培养成材了。”穆斯瓦尔对阿杰丽娜王妃对他的斥责并不在意? 转而看向了还在犹豫不决的罗曼努斯。
撒拉逊男人并不急于催促自己的学生下决心,而是不动声色地发出一声感慨:“的确是慈悲的母爱呢? 即便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你的母亲的确很爱你的妹妹呢!毕竟那孩子才是她和提奥多尔亲王的结晶,可是如果易地而处的话,罗曼努斯,你说你的母亲还会为了你也做到这个份上吗?”
穆斯瓦尔充满恶毒玩味的话语犹如毒蛇一般钻进罗曼努斯的心里,之前对自己母亲的怨毒也在这时无可阻挡地还潮。是啊!这是罗曼努斯心底里一直想问的? 提奥多尔杜卡斯对他的无视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面前这个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呢!如果她真的像爱着伊琳娜那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他会感受不到? 如果真的看重? 为什么身为亲王领名义上的男性继承者,他迟迟得不到承认? 请来教导自己的也是一个可恶的撒拉逊驯兽师。不好的回忆如同洪水一般涌入脑海? 穆斯瓦尔无形中的话语已经完美地让罗曼努斯最后的良知和残存温情熄灭殆尽。
撒拉逊男人悄悄地在自己的学生耳边说道:“接下来就由你自己做决定吧!但你要记住,你的母亲在你和你的妹妹中间早已经作了取舍,接下来你也应该给出自己的回应了? 我的孩子。”
穆斯瓦尔的话仿佛有着恐怖的魔力一般? 忍不住战栗的阿杰丽娜王妃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手中握着的长剑不再颤抖? 眼神也没有了之前的动摇。毫无羞愧之心的儿子站在母亲的面前,走了上来,两人在一片死寂的废墟中相互沉默地对视着。
“罗曼努斯——”阿杰丽娜王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希望对方不要再踏过那条不可原谅的底线。
可年轻的贵族置若罔闻,“以阿格里尼翁的主人之名,一切觊觎篡夺之人,我将判处极刑!”他将手中的长剑戳进了母亲怀着孩子的后心,拧了一拧。
也在同一时刻,阿杰丽娜望着眼前所发生的的一切心碎地大叫了一声,“不——”
果然母亲还是选择了伊琳娜而放弃了我吗?罗曼努斯心想,麻木地继续拧动剑柄,生怕无法搅碎自己妹妹的心脏。但他忽然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长剑从刺进阿杰丽娜王妃怀着的孩子的那一刻便不对,这不是刺穿躯体的手感,罗曼努斯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没有任何血肉脏器被撕裂的感觉。
身后的穆斯瓦尔也察觉到了不对,突然对自己的学生大吼道:“快往后退!”
可是已经晚了——
罗曼努斯拔出了刺进去的长剑,果然上面沾染的不是鲜血,而是什么粘稠东西从创口中喷溅,甚至一部分落在了他的手臂脸颊上。正当他想要揩去这刺鼻恶臭的液体时,罗曼努斯却猛然看见自己的母亲正用伤心难过的眼神望着自己,却绝无半点怨恨,只有无尽的遗憾和自责。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支亮着火星的火折子。
看着自己的儿子,阿杰丽娜没有说话,脸上流露出罗曼努斯从未见过的亲切和慈爱,她平静地将火星落在了自己怀中“孩子”身上的创口上。下一刻,母子两人便一起被突然冒起的熊熊烈焰吞噬进去。
也在同一时刻,撒拉逊男人意识到外柔内刚的王妃想要干什么猛地扑了上来,在罗曼努斯即将被火舌吞噬的那一刻猛地将他朝后扯了过来,踢开了他那柄沾满燃烧烈焰松脂的长剑。可即便穆斯瓦尔反应迅速,火苗还是来得太快,如同攻击的眼镜蛇一般循着被燃油溅到的手臂迅速剧烈燃烧到了罗曼努斯的半边脸颊。
撕心裂肺的剧痛钻进了还在懵然的年轻贵族的脑海里,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而他的四肢则遵循本能地在地上翻滚挣扎。这一幕看的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冷眼旁观的库曼人没有人施以援手,像是看着蛆虫蠕动看着被烈火灼伤的罗曼努斯在翻滚。直到穆斯瓦尔捧起地上被鲜血浸透得一抔烂泥摔在了那张被烧烂了一半的脸上,废墟上的哀嚎才被天空中等候大餐开动的乌鸦号叫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