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争论
鲁斯尼纳的城外大市场边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往来的商人。他们拥有不同色泽的面孔,显然来自于不同的地方,喧闹的市场之中到处都是操着不一样的口音,显然都不是伊庇鲁斯境内的人。
一年多以来,尽管战火不停,作为后方伊庇鲁斯的首府,这座城市比以前更加繁荣。不同国家的商人齐聚于这座罗马皇帝的陪都想要寻找机会,大发横财。对此,在以米哈伊尔杜卡斯皇帝为首的贵族非常乐意,即便这些商人有不少是拉丁人,但伊庇鲁斯还是允许他们前来,因为这些人可以为他们创造无穷的财富。尽管吞并了马其顿周边好大一片土地,又在和塞尔维亚人冲突中取得上风得到了一笔客观的财富,可却因为和阿格里尼翁长期对峙内战造成了很大的消耗。更重要的是,掌握着他们经济命脉的,仍然是盟友热那亚人。伊庇鲁斯的贵族们已经不再满足这一切,于是,他们开始允许各色各样的人进入到这座城市,米哈伊尔甚至秘密接触了威尼斯人和罗马教廷。为的就是充实自己的府库,壮大自身的力量。
当初,被拉丁人驱赶到这片山沟之中。米哈伊尔一度开始质疑自己能不能实现他的野望,继续立足下去。但短短数年,曾经不可一世罗马敌人博尼法斯被击杀在塞萨洛尼卡称下,罗马人的屠夫卡洛扬沙皇暴毙,米哈伊尔相信自己便是天命之人。而伊庇鲁斯的贵族们也相信在他们的陛下的带领下,他们一定可以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荣光。
鲁斯尼纳的行宫之中,米哈伊尔正在和他的大臣们共商国是,不同于君士坦丁堡的宫廷,他不仅要依赖贵族内阁,作为中坚力量的军事贵族们的意见也同样非常重要。只是今天米哈伊尔宫殿之中的气氛却显得有些不愉快,原因自然是来自于阿格里尼翁的消息。
“陛下,我们的盟友又在催促催促我们。拉丁人在步步紧逼,他们早就已经不再满足于君士坦丁堡,这两年里,弗兰德尔的亨利力量不断壮大,迟早有一天保加尔人会支撑不住。色雷斯和尼西亚一旦被拉丁人纳入统治,后果不堪设想,拉斯卡利斯在向我们求助,陛下。”
宫廷议会上,最大的分歧来自于军队和文官。文官主张趁阿格里尼翁内乱,平息旷日持久的内战,提奥多尔亲王据说已经被死于内乱,叛军群龙无首。而军事贵族们则坚持将矛头对准塞萨洛尼卡将其作为自己进攻拉丁人收复君士坦丁堡的桥头堡。并要求更近一部联合尼西亚围攻拉丁人。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不给对方丝毫的让步。而反观作为最后决定者的米哈依尔皇帝他也在犹豫着,静静旁观面前大臣们的唇枪舌剑。
从现在自己能够得到的线报。自己那个愚蠢的弟弟已经被杀,可盘踞在阿格里尼翁的军阀只怕没那么容易为自己所用,之前相互攻伐双方早就水火不容。更让他顾忌的,其实还是查士丁尼。他本以为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并没有什么大威胁,所以当初在他软禁了阿历克赛五世之后? 便随手把他丢给了自己的兄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年来本孑然一身的毛头小子如今却成了莫利亚的实际统治者。甚至那个科穆宁家最后的老东西都把他收为养子。这不得不让米哈伊尔正视这股新兴的力量。所以,他一直对阿格里尼翁的局势举棋未定。只派出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南下。看一看能不能趁火打劫。反倒是对自己那个所谓的私生子,米哈伊尔并不是十分在意。而迟迟没有答应文官的请求则是因为麾下的封臣们提出的意见也有几分道理。塞萨洛尼卡,如鲠在喉。是他通往君士坦丁堡王座的必经之路。当初。把那座城市丢给查士丁尼不过是他和提奥多尔争斗未果的结果。现在趁着查士丁尼还在南方? 拿下塞萨洛尼卡毫无疑问是最佳的时候。如若真的像尼西亚之前派遣的使者所说? 联手进攻弗兰德尔的亨利,拉斯卡利斯便愿意臣服? 这不禁使他心动。
可这随即被身旁的财政大臣毫不留情驳斥? “那先对我们来说已经太遥远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稳定伊庇鲁斯周围? 攘外必先安内。君士坦丁堡那里,该关心的应该是拉斯卡利斯,而不是我们。他们不过是想要利用陛下的仁慈而已。拉丁人已经将他们逼上绝路。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皇帝的名号。这难道不是僭越吗?请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陛下。至于将军们? 我请看一看你们造成的赤字,现在再和拉丁人开战,你让我们从哪里变出钱来?”
如此的质问之下? 军事贵族却不在意对方指责,反而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君士坦丁堡对于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怎么能够不关心呢?从始至终。拉丁人对我们的威胁就没有停止过。威尼斯人? 比萨人在海的对岸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他们贪婪于利益? 早就和弗兰德尔的亨利沆瀣一气绞杀我们了。在他们眼里? 失去君士坦丁堡的我们是希腊人的余孽,早就被消灭了。万一给拉丁人缓气机会再发动一次十字军再想解决他们就难了。而我们贫瘠的土地对尼西亚的优势也只有现在,只有牢牢将机会攥在我们手里,陛下您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帝。”米哈伊尔的将军们态度十分明确,他们当然知道尼西亚不怀好意,可机会难得,尼西亚距离君士坦丁堡太近,近水楼台决定了他们正统地位的优势,只有把势力伸向塞萨洛尼卡,他们才有入主君士坦丁堡得可能。
“尼西亚那些乌合之众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真正的威胁是南方的叛军。我们必须平定南方军区才有能力支撑接下来的战争。请看一看前方的线报吧,大人们!与其这样好高骛远,不如更关心你们自己的眼前。即便我们拿下塞萨洛尼卡,整合了南方的叛军他们怎么可能甘心我们拿下君士坦丁堡。真正的威胁就在我们的肘腋之间啊大人们!”
第五十六章 决定(上)
反对声此起彼伏,虽然米哈伊尔杜卡斯已经拥有了极大的权力,但是伊庇鲁斯的宫廷仍然有着元老院一般的风格,座下的大臣们可以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尽管最终的决定权仍然是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可平衡各派系的利益并不轻松。
米哈伊尔的臣子们都在等待这他们的皇帝做出决定——在此之前他们要做的便是像希腊的雄辩家那样把对手辩驳的无言以对。
一时间,朝堂上的争论陷入了僵局,这让米哈伊尔杜卡斯一时间想起了当年的君士坦丁堡,就是因为那样种种的原因,各方力量勾心斗角才会让他们痛失帝国,现在君士坦丁堡那边的臭毛病也传染到了这里。这大概就是权力的诅咒吧!米哈伊尔心中自嘲道。他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还在等待时机,米哈伊尔静静地观看着下方的封臣们相互之前展开唇枪舌剑。
“尼西亚那些乌合之众不是关键。现在真正的威胁我们的是南方的叛军。我们必须平定南方军区才有能力支撑接下来的战争。请看一看前方的线报吧,大人们!与其这样好高骛远,不如更关心你们自己的眼前。即便我们拿下塞萨洛尼卡,整合了南方的叛军他们怎么可能甘心我们拿下君士坦丁堡。真正的威胁就在我们的肘腋之间啊大人们!”文官贵族痛心疾首地说,他们不止一次警告南方军区的重要性,然而好大喜功的军事贵族却完全把他们的话当做是耳旁风。
这番话引起了军事贵族的不屑,为首的将军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哼,这简直是懦夫的言论!只要穆兹菲乌斯皇帝还在我们的手上,米哈伊尔陛下还是帝国的共治皇帝,南方的乡巴佬能掀起什么风浪,趁着保加尔人只能依靠他们软弱的沙皇,尼西亚的拉斯卡里斯家族孱弱不堪,我们必须彻底拿下整个马其顿,断绝君士坦丁堡的拉丁人非分之想。你们的软弱只会断送陛下登上紫色王座的机会!”
看着坚决想要出兵塞萨洛尼卡的他们,完全不认为南方的事情迫在眉睫文官贵族们只有深深的无奈。只能转而向米哈伊尔皇帝求助。只听为首的官员说道:“陛下。请您深深地考虑一番,尼西亚只不过是想要借我们之手对付拉丁人而已。倘若我们拿下塞萨洛尼卡,那样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待到那个时候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甚至热那亚人,威尼斯人都会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的伊庇鲁斯只适合韬光养晦。进军君士坦丁堡为时过早。”
“一派胡言,现在分明是我们进军的绝佳机会!什么韬光养晦,分明是软弱的借口。”
“即便是软弱也胜过你们这些人不顾后果的肆意妄为,真正阻挠陛下大业的只会是你们的愚蠢。”被激怒的文官贵族反唇相讥。
双方之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谁也不愿意向对方退让,言辞中的攻击性也越来越浓郁。看着这一幕,米哈伊尔杜卡斯也微微皱眉。
这样的矛盾由来已久,自从他由君士坦丁堡入主伊庇鲁斯,他身边的普洛尼亚亲信便和当地的本土大贵族摩擦不断。原因很简单,普洛尼亚们渴望建功立业,自然汲汲于财富集中的马其顿和色雷斯,想要打回君士坦丁堡去,可文官们却是伊庇鲁斯本土的势力,他们的作风更加趋于保守。米哈伊尔杜卡斯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平衡双方,尽可能不偏不倚。米哈伊尔既不能直接支持普洛尼亚贵族,也不能表示赞同文官们的方案,迟迟没有表态的米哈伊尔现在实际上是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就在这时? 宫廷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米哈伊尔皇帝的御用信使此时匆匆赶来。“陛下,威尼斯人的使者已经到来了。”
行宫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本来还在争吵的两派贵族同时都变成了哑巴,而他们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眼前的米哈伊尔皇帝的身上。
“陛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方的贵族脸上露出困惑的时候? 作为国王的亲信——在王座后面的大宦官走了下来走到了宫殿的正中央,说道:“如果可以的话? 陛下想诸位大臣们可否先接见一下威尼斯那边前来的使者,也许这样再去做决定会更好一些。”
“威尼斯人的使者?!”惊呼声响起在行宫里? 一时间许多人都显得十分震惊!他们完全没想到眼前的陛下竟然会邀请他们来这里。
如果说1204年之后? 罗马人最仇视的人除了拉丁人之外自然是可恶的威尼斯人。这些居住在潟湖中的市侩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他们的使者到达这里,之前他们这些伊庇鲁斯得所有主事大臣居然什么风声都不知晓。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而米哈伊尔皇帝却显得十分平静,明显是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早有准备了。
“陛下? 这件事情您能够解释一下吗?”
面对朝臣的质问,米哈伊尔却显得非常平静? 看来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难道需要吗?我记得? 我国尚且还没有和威尼斯共和国断交,所以我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米哈伊尔杜卡斯淡然处之? 正如他所说? 尽管君士坦丁堡被攻破是威尼斯人一手策划? 但是两国并没有断交,所以理论上来说其使者来访并没有什么不行。
“可是——”心中不服的大臣们仍然还想要再说什么? 但是宫廷中央的大宦官却拍了拍手说道:
“诸君,我想接下来接待我们的客人这样吵吵闹闹似乎并不符合礼节,不知可以让我们暂时停止讨论呢?我想现在这里闹哄哄的样子,是陛下也不愿意看见的。”
而米哈伊尔杜卡斯也打了一个手势,威严而肃然地说道:“安静!”
与此同时,宫殿的大门也随之被打开,只见他们要见的人——威尼斯的使者早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第五十七章 决定(下)
“肃静下来吧,诸位!你们的意见我早已经有了决断,但是即便作为皇帝我也不愿意有任何的偏颇,也许听了我们来自威尼斯的朋友说的话后,我的宫廷之内将和谐许多。在此之前,我想诸位还放下争端,顾忌一下帝国的体面。”米哈伊尔杜卡斯俯视着皇座下的大臣们,终于行宫之内安静了下来。毕竟这是皇帝的命令,刚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两派贵族最终还是结束了争吵和质疑。在御前信使的指引下,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威尼斯使者缓缓地走到了宫殿中央。
只见戴着长帽身穿深绿色贴身长衣的使者施施然地向面前的米哈伊尔皇帝行礼道:“我是韦尼尔家族的阿莫尔,谨代表共和国向伊庇鲁斯的王者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感谢您能够接见我到此。”
“没有人在意你的姓名是什么,告诉我们你的主子想派你来这里又想耍什么花招?”冷冷地望着威尼斯人,普洛尼亚军事贵族对其没有任何的好感,即便之前米哈伊尔皇帝格外强调,他们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毕竟正是他们用船载着拉丁人篡夺了君士坦丁堡这些普洛尼亚才不得不流落到这块穷乡僻壤,他们能够忍住不拔剑相向已经是克制住自己了。
米哈伊尔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时候破坏气氛,可他也理解自己的封臣们为何如此反应激烈,事实上他也是有苦衷的。为了转移话题,皇帝看向了自己的面前的威尼斯使者,和颜悦色道:“不必客气,贵国的使者,感谢你们能够向帝国释放自己的善意,希望日后我们在合作中可以化解从前的误会与矛盾。”
看着眼前希腊贵族们敌意的目光,威尼斯的阿莫尔并不以为意,他此行的目的背负着母邦托付给他的任务,因此这位威尼斯的使者同样也给足了他其实内心并不看得上的伊庇鲁斯希腊人面子。
“我相信会是如此,陛下,感谢您的宽容与大度。我此行来此的原因想必在场的诸位也应该心里有数,前面的场面话我想无须再做赘述。我便直言不讳,共和国此次派我来的目的是为了伯罗奔尼撒的事情。”
“伯罗奔尼撒是帝国的疆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外邦人指手画脚了。”当韦尼尔的阿莫尔一提到南部军区,神经敏感的文官贵族们这时便坐不住了,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
“咳咳,罗塞尔,让我们的客人把话说完。”有些头疼的米哈伊尔皇帝阻止了大臣们继续质问,他不希望刚刚和威尼斯人接触便不欢而散。
而见此情景,威尼斯人索性当做没听见,继续说道:“科孚岛和莫东要塞是共和国租借贵国的商港,这是前阿历克塞三世陛下金玺诏书上的白纸黑字,然而期限未到,贵国的莫利亚总督便突然攻袭,致使我国损失了两支商船队以及无法统计的财产损失,而在所谓莫利亚的小狐狸的专权统治下,整个伯罗奔尼撒威尼斯人乃至比萨等其他诸邦的贸易特权也全部被褫夺,对此,我前来是希望尊敬的陛下能够给我们一个交代。”
阿莫尔韦尼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行宫朝堂,本身就心底有气的伊庇鲁斯贵族们无论东进派还是南下派这下都放下自己的主张一致对外。
“放肆,太无礼了? 威尼斯人!你以为这是哪里?”
“你这是来谈判的态度吗,简直就是兴师问罪,陛下请立即驱逐他离开我们的土地!”
“没错,把他丢进海里去,威尼斯人根本不配踏上我们的国土。”
群情激昂的贵族们眼看就要失去控制,在这时? 米哈伊尔杜卡斯的声音却响彻朝堂。
“肃静——!罗塞尔阁下、埃托奥阁下? 我想你们有些情绪过于激动了。也许你们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让我们的客人看笑话。”
米哈伊尔看向两派贵族中喊得最凶的两位贵族,随即身后的侍卫们上去“友好”地将二人请了出去。
君王震怒的声音令所有人都心中一颤,下方的贵族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见皇帝如此的态度? 伊庇鲁斯的勋贵们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悻悻地坐会了自己的位置,尽管依旧敌意地看着这个无礼至极的威尼斯使者,可心里面更多的是对眼前皇帝态度的恐惧——因为很明显? 从刚开始? 这位陛下便似乎有意袒护这个威尼斯使者。
见终于安静了下来? 米哈伊尔杜卡斯随即将目光又放回了面前的阿莫尔韦尼尔的身上,他早就知道了威尼斯人此来会提出条件? 不过眼前的使者竟然早早说出来? 令他也有些光火。不过也好,有些事情还是放在明面里早些解决会更好一些。
皇帝故作沉吟,片刻思索后答复道:“贵国的要求并非过分,只是此事实非吾能所决。”
“哦,难不成陛下贵为罗马的皇帝也有无法决断事情不成?”阿莫尔眉头轻轻一挑。
皇帝脸上露出忧愁之色,“多事之秋,南方叛贼哓哓于彼,吾虽披肝沥胆殚精竭虑也不过勉力支撑,前番科孚岛与莫东要塞皆是叛军所占非吾所愿,若能幸而戡乱,君无戏言,吾必归还二地以结两国之好。”
“如陛下真的所说,”韦尼尔也和刚才米哈伊尔皇帝一样故作沉吟,佯装思索后突然俯身下拜,提议道:“那么恕我僭越,请求您接受共和国的友谊,我们愿意出兵协助陛下以对抗您的敌人,捍卫您的皇权在罗马的疆土上伸张。只需您一言,西海上韦尼尔家族的舰队便已经做好了为您一战的准备,横扫您在伯罗奔尼撒上的叛军,而同样丹多洛家族的海军也已经从克里特岛上出发将协助您收复塞萨洛尼卡。这样我想,米哈伊尔陛下您将不必苦恼于如何用兵平叛的,而在座的诸位大臣们想必也可以满意这样的结果。”到了这时候,这位威尼斯的使者干脆连装模作样都不装了,坦然地说道,从一开始他便在米哈伊尔皇帝的宫廷里,对眼下贵族们的争论焦点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米哈伊尔皇帝迈步上前,扶起面前的阿莫尔韦尼尔。“天主慈悲,阁下一言有如福音,倘若贵国真当如此,吾当尽力厚谢,以遂两国之好。韦尼尔阁下,能够得到您和贵国的援手,实乃无上之喜。”紫衣的皇帝亲吻着面前的威尼斯人使者的脸颊,而这一幕落在行宫座下的贵族们眼中却如此得尴尬。可是这一次却再无有人出言反对,因为一切显而易见,威尼斯人的到访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他们的皇帝。正如阿莫尔韦尼尔所说,他伸出的橄榄枝的确能够解决伊庇鲁斯现在面临的难题,可是谁都心里清楚,威尼斯人永远不会是愿意吃亏的商人。代价会是什么,其实所有人都心里有数。
第二十章 皇女之心
当欧朵西娅皇女缓缓走进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厅之中的时候,女人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恐惧。在高台上端坐的那些人此时正投来的目光犹如锋利的箭簇,仿佛轻易就可以将欧朵西娅本就单薄的身体洞穿。
而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台上响起,“谨以圣伽列里乌斯之庇佑,欢迎您能够屈身前来,欧朵西娅殿下!这是我们塞萨洛尼卡各个家族的荣幸。”只见当中为首的一个贵族在黑压压的一片中站了起来,而当他的开口的时候,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一同汇聚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显而易见,这个男人是这座城市之中地位作为显贵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势。
而他便是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府邸的主人,这儿就是贵族会议专用的会议厅之一。能够执掌这里,显然对方在塞萨洛尼卡各大家族中非同小可。即便欧朵西娅深居在君士坦丁堡,后来也只是前去过莫利亚但她也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用意。
自己的皇女头衔和皇后身份恐怕并没有什么用处,可以让这些大贵族消除早已经积蓄已久的不满。但在欧朵西娅驾临之前,已经有人告诉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因此这位柔弱的女子在这么多冷漠的目光之下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谨以圣海伦娜之赐福,愿塞萨洛尼卡诸位安好。”
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任凭皇女一个人站在台下,仿佛是进行着审判,可是欧朵西娅的口吻却依旧不卑不亢,既没有不悦也没有惶恐。
不愧是紫衣温室下的贵胄,台上的男人心中暗暗点头,随即用目光示意,让下人们搬来一把椅子给面前的皇女坐下。
“殿下,这次我们请您过来所要相商的事情想必您也应该猜到了吧。”男人望着下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便选择和贵为皇女的欧朵西娅直接摊牌。
而对此欧朵西娅当然再清楚不过,今天的议题是塞萨洛尼卡城中的难民问题,城外愈来愈多的斯拉夫人村社被战火所吞噬,在她的坚持下城里收留了大量的难民。可这样的举动却大大得罪了塞萨洛尼卡的各家贵族们,一小撮乞丐他们还能够忍受,但是成百上千的斯拉夫蛮子拥挤进他们引以为傲的塞萨洛尼卡大街上,让他们的大集市变得污秽不堪,已经彻底超过了他们可以忍耐的限度了。
所以贵族们一同联合起来兴师问罪,当然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欧朵西娅,而是白塔上的巴蒂斯特。受够了那个拉丁人的贵族们直接煽动塞萨洛尼卡全城上下想要逼迫其下台,但最终却被这位突然出现的皇女所阻止。这才有了这次问询,尽管有贵族心有忐忑,毕竟面前的可是紫衣贵族,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在暗地里看着笑话,看着昔日这在君士坦丁堡高高在上的贵种向他们低身下气的模样。
不过,站在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却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他静静地等待着下方皇女给自己的回答。
“当然,约安尼斯阁下,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暂时停止对巴蒂斯特卿的弹劾。毕竟他是查士丁尼和提奥多尔两位大人一同任命的市政官,即便有什么分歧,我也希望能够以更平和的方式来解决。”抬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皇女平静地说道,但是她这番斡旋显然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区区一个拉丁人,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就算是查士丁尼大人和提奥多尔亲王任命的,如果得不到我们的认可也没有资格继续在塞萨洛尼卡城里指手画脚。”不悦的人群中传来了嘘声,这些对新政不满意很久的贵族们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这个柔弱的女子发难。
直到端坐在壁画下方的约安尼斯伯爵挥挥手,大厅中才又恢复一片寂静。
“这大厅里面似乎有些太暗了。”约安尼斯伯爵望了望头顶上的白银烛台,而左右的仆人们立即搬着梯子上去,只见烛火笔直地上升,照亮了看台上那些各色各样神情的面孔——有的狰狞有的奸诈有的刻薄有的阴鸷。直到烛光落在他们脸上让彼此看清楚,贵族们这才收敛起刚才的情绪,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三年不见,皇女殿下,我想您未必会记得在下。”居中的伯爵淡淡地说,“但我还记得您,毕竟送您前往塞尔维亚联姻的那次盛典我记忆犹新。多年未见,历尽波折,但您风采依旧。”
约安尼斯的这番话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面前的男人如此平和的叙旧反倒让欧朵西娅不知所措起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当初在马其顿阻止抵抗拉丁人的贵族领袖,在塞萨洛尼卡被收复之后,约安尼斯伯爵是少有主动接受查士丁尼招抚的贵族。可以说,塞萨洛尼卡的局势可以稳定和这个男人存在是有莫大联系的。因此他也就顺其自然成为了塞萨洛尼卡城中贵族的代表,望着上方这个四十多岁男人向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欧朵西娅竟然感到了一丝退缩。
但皇女很快从心中汲取回勇气,望着对方,“我相信您作为贵族们的领袖,眼光应该会看的更长远,我不认为在收留这些难民上巴蒂斯特阁下所的事情有异议。”欧朵西娅努力地抬起头,她头一次感觉自己身上的长裙居然扣的很紧,竟然令她抬头也很困难。
“哦?很与众不同的想法,殿下,作为帝国的臣子,我们当然原因聆听您的要求,但是作为马其顿的封臣们,我们也必须为这片土地负责。仅仅刚才那番话,是不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因为我们在座的大多数都不赞成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放进来这么多可疑的难民。”男人不动神色地说道,委婉地回绝了眼前的欧朵西娅。
但是欧朵西娅却并没有放弃,在此开口道:
“如果这样想的话,我认为在座的诸位的看法都有些欠妥。在我看来恰恰相反,现在的塞萨洛尼卡正是需要这些难民的时候。”
皇女的声音斩钉截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纤弱的女人有时候居然也会说出如此有力量的话。
台上的贵族们不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皇女,约安尼斯也不置可否,望着欧朵西娅继续说下去。
“难民们需要塞萨洛尼卡作为他们的避风港,同样现在的塞萨洛尼卡需要这些难民作为她拱卫的力量。各方力量窥伺着这里,时刻都想要从我们手里攫取这座马其顿的首府,这种时候,只需要一片面包一块毯子就可以让我们多一个守卫城市的士兵。我希望在座的诸位能够仔细思忖一番,我想谁也不愿意拉丁人的铁蹄第二次落在我们的头顶上。”一口气说完之前安东尼娅让她背下来的话,稳定住飘忽眼神的皇女第一次感觉如此紧张,但同时又有一种新奇感,在刚才的一刻之间,欧朵西娅仿佛感觉自己就如同亚里士多德学院之中那些滔滔不绝的雄辩家。
陈述完了自己的观点,皇女望着台上贵族们,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不一而足。直到一名贵族冷冷地说,“一片面包一块毯子,说得轻巧。殿下,您可知道这成百上千的人涌进来一天消耗上的口粮会有多少,而塞萨洛尼卡城内粮仓的囤积又能支撑几何?更不用说,喂饱了那些山民,他们就当真能够成为我们可以使用的力量吗?殿下,过多的仁慈是另一种残忍,何况这些难民鱼龙混杂,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敌人的奸细。是时候将他们驱逐出去了,我敢保证,把那些分发去的口粮喂给我们的士兵,一个足够打得了十个斯拉夫的恶棍!”
此言一出,随即台上便得到了下面一片的应和,数百年的城野分治,早已经让帝国的社会产生极大的分裂。名义上斯拉夫的山民是帝国的百姓,可是城中的人却一直把他们视作异类。尤其在如今越来越排斥异族的上下氛围里,贵族们更加容忍不了斯拉夫难民的涌入。
望着这些冷酷的贵族,欧朵西娅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可是你们知道,这样把他们赶出去就等于杀了他们。你们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呢?”
“那也总比继续留在这里强,至少杀了他们的不会是我们。”得到的答复依旧冷血,纵然刚才欧朵西娅那样恳求,但却丝毫没有打动到这些贵族们。
而只有约安尼斯还在静静地看着下方失魂落魄的皇女,开口说道:“殿下,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学会趋利避害的,必要的时候冷酷一点是对所有人的仁慈。这些难民们的问题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那些难民们迟早会是大问题的,到了那时他们会为了生存而对抗一切,即便是您,所以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生存而清除掉这些危险分子,才是最明确的决定。”
看着这些人对人命堂而皇之的态度,欧朵西娅感到了无比巨大的无力感,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会打退堂鼓了。因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喝当初君士坦丁堡宫廷内的那些人何其相似,就宛如过去的自己和身边的那些人那样冷漠无情。而那样会带来什么,在两年前的君士坦丁堡欧朵西娅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但她正想再据理力争的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约安尼斯伯爵阁下,我想我们今天来此开会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弄清楚难民问题,那并不是我们应该在意的。毕竟现在这么多乱象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可恶的拉丁人,不是么?这个可恶弄臣在查士丁尼大人不在的时候甚至蛊惑了皇女殿下,我想我们是时候将他驱逐出我们的土地了。”某位贵族插入了约安尼斯和欧朵西娅之间的对话而台上的贵族们这才想了起来,他们本来主要目的可是直指那个可恶的拉丁人的,这些碍眼的难民们反而是次要的,只要解决了那个家伙,一切问题解决便可以水到渠成了。
“殿下,那个拉丁人只是想拿您作为挡箭牌而已,要不然今天他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已经给足了查士丁尼大人的面子,服从他的调度,可是看看这段时间他都干了什么!从德莫迪卡到菲尔波伯里斯,拉丁人骑兵蹂躏我们的农田,而他还得罪了我们的盟友,提奥多尔亲王。我们决不能允许一个心怀鬼胎的人继续掌管这座城市!他甚至现在心虚到连过来见我们的勇气都没有。”
贵族们尖酸的话语喋喋不休,显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要商量的意思,他们只想要让眼前这位皇女就范,迫于压力和他们立场一致。望着这一幕,欧朵西娅感觉一阵眩晕,她这才发现自己内心居然如此的脆弱,眼看着就要被眼前这些犹如潮水一般的恶意吞噬了似的。
但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一道光线射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人影延伸进大厅之中。在众目睽睽下,一个拉丁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看着台上冷笑道:“看样子我来的很是时候啊,至少也能知道在座诸位的真实想法,不过刚才的那位的话着实让我想笑——让我心虚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
第二十一章 复仇
在欧朵西娅皇女前往贵族府邸接受质询的前夜……
菲尔泊普列斯城的夜晚,一切一如往常的寂静。这里当年曾是马其顿王国的都城,也是后来罗马帝国重要的要塞,有了它塞萨洛尼卡便无需担忧北方的蛮族南下袭扰。但随着1204年十字军的到来,它被分封给了来自特里·圣·莱热的骑士雷尼耶·德·特里特,成为了君士坦丁堡安插在马其顿的一颗尖锐的钉子,让塞萨洛尼卡时时刻刻如芒在背,不得不时刻提防着拉丁人出城袭扰蹂躏田园。
夜幕下,巴蒂斯特趁着夜色又来到了这座城下觉得自己跋涉在一场梦境中,或者说整个菲尔泊普列斯城沉睡在一场大梦,而他却作为梦魇闯了进来。
朦胧的月色下天气略有些寒冷,起雾的天气中能见的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巴蒂斯特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此时应该正准备着对那位皇女进行问询,这也就为他争取到时间。
浓郁的雾气犹如奶油一般流动,骑在马上的巴蒂斯特丝毫不担心城上的守军会察觉到不对。
望着自己身后近万人的军队,或者准确的说是一群武装游行的平民,巴蒂斯特用眼神示意自己身边的人。
只听——
“你们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人是谁么?就是他们让你们流离失所的。那些贪得无厌的拉丁人。”紧张的人们耳边传来带着突厥人口音的声音。
只见骑着战马的阿尔斯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大马士革刀,挥动着驰骋过去,随着刀刃掠过每一个士兵握着的长矛化作清脆的叮当声,不知不觉之中缓解了许多人心中的压力。
“就是这些人夺走了你我的家园,就是他们让你我食不果腹。他们就像色厉内荏的豺狼想要撕咬我们亲人的血肉。你们难道愿意一直忍受屈服下去吗?”阿尔斯兰沉痛的话语落入军队之中每一个人的心底,随之而来的便是怒火在这些人心底被点燃。
“用你们手中的武器守卫你们的家园,而不是继续祈求施舍,我是一个突厥人,所以这从来不是我的战争,而是你们的战争,但我依旧和你们并肩作战,拿起武器,杀光他们!杀光这群拉丁强盗!”阿尔斯兰望着一双双燃起仇恨烈焰的眼睛,最后一次发起了动员,而回应他的则是一声声怒吼。
“拿起武器,杀光这些该死的拉丁人!”
“杀光拉丁狗,夺回我们的土地!”
……
当菲尔泊普列斯城的领主雷尼耶·德·特里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寝室窗台上俯视着整座本应该属于他的城市时,完全陷入了震惊。
眼前的一切即便是被称为炼狱也不为过,大火已经几乎蔓延到了全城,置身在火光之中雷尼耶觉得仿佛白昼,循着浩荡的喊杀声望去,只见一面鹰旗不知何时已经插在了城头上。
是希腊人的袭击?
雷尼耶不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以为是保加尔人进攻,可万万没想到会是怯懦不出的希腊人!明明白天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的亲兵焚烧对方的村庄,可是现在他自己反而被希腊人打到了家门口。
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这位法兰西骑士的脑子里此消彼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而这时,他的封臣们也冲进了寝室之中,满脸惊慌和血污,等待着自己领主的号令,可谁都感受到这座城市即将毁灭,希腊人的疯狂的举动简直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是在发泄自己的暴虐。
多少人在吼叫?一千人还是一万人?究竟战争的雷尼耶也分辨不出,他只觉得一切都在那巨大的喊杀中粉碎着,这是他以前经历过的战争中从没有这种体会的。
“他们哪来这么多人的?!”
带着百思不得其解,不甘心的雷尼耶也只能怀中恐惧在自己封臣们的簇拥下领着仅剩下的亲兵杀出重围。
“轰”的一声,雷尼耶一出门,只见一块飞来的巨石砸在了高墙之上,断裂的石柱轰然倒塌压倒了雷尼耶面前一大片惊慌失措的士兵。
那种死法,大概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不会剩下。
“朝着东边走!东边走!我们从东边杀出去”雷尼耶耳边是骑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叫。混乱中继续阻止抵抗已经成了奢望,此时的拉丁人们只能指望就近去向另一位拉丁领主求援——圣-波尔伯爵雨果。同时佛兰德尔的亨利陛下的封臣,唯一会来支援的只有可能是他了。
立即冷静下的雷尼耶下达命令,他强迫自己思考,并迅速转过了几个主意,随即道:
“向集市方向撤离!”男人的声音在夜空里炸雷般响起,“那里开阔地带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我们直接骑马冲出去”
“可是大人,步兵恐怕会跟不上我们!”骑士们没有立刻执行,有些犹豫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
但下定决心壮士断腕的雷尼耶斩钉截铁的喝令道:“顾不上他们了了,你想让我们所有都死在这里吗?”
一声喝问惊醒了剩余的骑士和侍从们,此时他们身处的战场,已经是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没有大的决心他们必然血本无归。只要安全离开,到时候及时调来增援,一定可以击退眼前这些乌合之众的。
重新鼓起勇气的骑手们随即跟着他们的领主朝着集市方向冲杀了过去——显然希腊人也是刚刚抵达这里,他们甚至来不及放下路障来阻挡拉丁骑兵,巨大的长枪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正前方集市的方向却突然腾起了烟尘,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格外显眼。
“那是……”雷尼耶的声音中透出极大的警惕。
当他看清前方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瞳孔等时间放大了数倍。
“停下!回撤!”雷尼耶骑士忽然大吼,可已经太迟了。
巨大的圆形滚木从烟尘中滚了出来,加速去向拉丁骑兵滚来,巨大的动静让地面为之震动。一切来得都太快了,雷尼耶意识到后撤已经来不及了。
“跳过去躲避!”男人又一次吼叫,面对生死关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身后的骑手们都遵从了命令,因为实在无法犹豫了,只有冲破这个死亡地带,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一名骑手的战马被压断了腿摔落下去,他为了安抚畏惧火焰的战马将其眼睛蒙了起来,可却不曾想成了给自己的致命一击,接着又一名骑手直接被腾飞的滚木连人带马碾了过去。
但即便这样,滚木也没有阻断了拉丁人的退路,雷尼耶眼看着自己就要突破集市抵挡东城们口,可是埋伏在周围的希腊士兵吼叫着入场。此时此刻,这名拉丁贵族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对手,他们的武器装备相对于自己麾下的骑兵简直可以说是手无寸铁。原来就是这些人拿下了自己的城市的吗?
雷尼耶心底里大呼不可能,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那就是任凭骑士们刀剑旋舞,把那些仅穿着一层破烂皮甲的人体撕裂,血光四射,这些希腊人都没有后退的意思。显然他们这是要拖延拉丁人的步伐,察觉到这一点,这个拉丁人不禁大吼。
这究竟是什么人制定的疯狂的计划,如此惊人军事冒险是雷尼耶心中根本不敢想象的,驱使着一群农民就敢直接进攻城市,如果他在白天的时候意识到这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话,雷尼耶确信自己绝不会这样方寸大乱。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了过来,这些人实际上连希腊人都算不上,雷尼耶这才记了起来他们是那些在塞萨洛尼卡城外被他随意屠杀的斯拉夫山民,因为那些临死者的目光和现在眼前这群疯子的眼神一模一样,是复仇的眼神。
第二十二章 必要的牺牲
“杀出去!杀出去!”
任凭雷尼耶如何咆哮,他和他麾下的骑士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根本无力再突破前仆后继的希腊士兵组成的包围圈。而此时的希腊人也杀红了眼,即便是有人的肩胛被骑矛洞穿,咬着牙的士兵也硬生生攥着枪杆将马上的骑士拽下来。不一会儿,伴随着几声战马被刺翻的哀鸣,菲尔泊普列斯城街道上最后的拉丁人的抵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同城外斯特利蒙河早春河岸边落入水中的那几块浮冰。
站在城头上,巴蒂斯特默默地看完了所发生的的一切,而这时东方渐渐露出的白光吸引了他的目光,清晨即将到来,而血夜和迷雾也即将谢幕。但这近乎已经毁灭的城镇中却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几声乌鸦的呜咽也叫不醒那些沉睡的人了。
“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巴蒂斯特的身后传来了阿尔斯兰的声音。作为直接的指挥者,征袍上浸满鲜血的突厥年轻人望着眼前拉丁人的背影,眼神却不似之前怀疑冷峻。这一切的发生不得不让阿尔斯兰对巴蒂斯特的看法有所改观。
“数千人的老弱病残进行这样一次军事冒险即便是我也是第一次疯狂这么一把!如果不是之前城中有安插的内应,加上夜里的袭击,城内几百名拉丁士兵绝对足以击溃我们。”阿尔斯兰现在回想起来也心有余悸,可以说能够消灭这支拉丁军队完全是侥幸。只是,他现在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眼前这个拉丁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原本一直按兵不动,甚至与他产生冲突的拉丁男人这次却主动出击,甚至假装被要挟将指挥权全部交给自己。阿尔斯兰着实没有看懂对方这样做的用意,即便拿下了菲尔泊普列斯对他们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不正是你一直所要求的么,我只不过是让你做了你之前想要做的罢了。”巴蒂斯特没有转身,依旧站在城头上望着初升的太阳。
但阿尔斯兰却不依不饶,抹去了脸上干涸的血渍问道:“死了这么多人,就为了一座这些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村夫守都守不住的破城?这不像你的风格。既然想让我帮助你,就不要和我拐弯抹角,我没有查士丁尼大人那么好的脾气。”
“唉,这就是为什么查士丁尼大人要招揽我入麾下的缘故。”被问烦的巴蒂斯特扶额说道,转身望着身后的阿尔斯兰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你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真正敌人是谁?你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又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拉丁人了!最要紧的自然也是干掉他们。”阿尔斯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却立即被眼前的巴蒂斯特伸出两根手指打断。
“你错了,从来不是他们,我们真正要提防的是阿格里尼翁和鲁斯尼那的那两只雄鹰还有城中那些首鼠两端的贵族们。他们对狐狸嘴中叼着的肥肉早有觊觎之心,只不过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而已。但现在不同了,当欧朵希雅皇女的消息传入他们的耳中,塞萨洛尼卡势必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危在旦夕。所以我才决定要这样做。”
“这样做?”阿尔斯兰仍然有些糊涂,既然这样,那和拉丁人又有什么关系。
而巴蒂斯特不紧不慢地捡起了地上被烧焦的树枝,用焦灰在石板地面上画了一幅地图,侃侃道:“菲尔泊普列斯几百年来都是罗马防御多瑙河以北野蛮人的重镇,弗兰德斯的亨利之所以命人在卜尼法斯死后抢占这里为的便是君士坦丁堡的安全,但现在如果他知道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不惜代价攻克这里,若你是他,你会怎么想?”
巴蒂斯特意味深长地幽幽道,而这一番话即便是再驽钝的人此刻也豁然开朗,望着地图上各方局势的对峙,猛然醒悟过来的阿尔斯兰身上也浸透了一身冷汗。当菲尔泊普列斯沦陷的消息传入君士坦丁堡,拉丁十字军的第一反应只会是希腊人又进行反攻了。数千人的兵力,即便是乌合之众,对方也必然要掂量一下,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的意思是说……”
“把弗兰德斯人也拖进这潭泥淖里——这样,杜卡斯的宵小之辈必然投鼠忌器,而同样,拉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做足以为我们再争取更多的时间等查士丁尼大人的援军到来。”
“不过这样做的你们似乎之前根本没有和那位皇女商量过吧?”终于反应过来的阿尔斯兰又不禁陷入了沉思,望着满地堆积的尸骸心有不忍。这些本来失去了家园的流民,在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结果不过是为了巴蒂斯特的一系列计划准备的烟雾而已。若是他们知晓真相的话不知会如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但巴蒂斯特却冷冷道:“这是必要的牺牲,也是现实,塞萨洛尼卡没有那么多口粮养活他们,即便他们拒绝,最后依旧会被那些贵族们驱逐出城,任凭其自生自灭,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的那位皇女殿下还是根本不明白,这场战争我们所有人之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决不能在这样的关头多一丝怜悯。何况这些斯拉夫山民的死也并不是没有意义,这里一切都结束过后,也足以暂时让塞萨洛尼卡那些混蛋闭上他们的嘴巴了。”
不带任何的情感说完了这一番话,巴蒂斯特将目光又投向远处的东方,而这时的太阳已经彻底越出了山顶,照耀在这座寂静无声的城镇上,只有几声乌鸦叫声似有若无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上。
……
……
……
第二十三章 皇女之音
“看样子我来的很是时候啊,至少也能知道在座诸位的真实想法,不过刚才的那位的话着实让我想笑——让我心虚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贵族大厅的门外传来了一声讥笑,随之而来的是清晨的阳光,驱散开阴沉的黑暗。一时间,不适应的贵族们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挡在眼前,而当他们定下神来循声望去,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下正站着那个最让他们不想看见的男人。
他们正要弹劾的市政官——巴蒂斯特!
他的突然到场一下子让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猝不及防,而这一幕也让双方一如既往的敌意在这一刻一触即发。
正当贵族们因为巴蒂斯特的桀骜准备作色的时候,约安尼斯伯爵深沉地目光却示意在座的其他人平息下心中的怒焰。
望着下方,约安尼斯说道:“巴蒂斯特阁下,今天我们邀请的是皇女殿下,您这样突然到访,似乎不太合适啊!”
巴蒂斯特满脸堆着冷笑,反驳道:“可是在座的诸位议论的却不还是关于我的事情?我想不管怎样我也应该亲自来一趟听一听在座各位对我的看法。”
约安尼斯神情一冷,“那么我和阁下的看法恰恰相反。既然您知道我们在商议什么事情,那么这个时候您应该避嫌才是。我们和皇女殿下要商议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巴蒂斯特阁下,我想您应该打道回府了。”
约安尼斯话一说完,贵族们的侍卫便已经出现在了巴蒂斯特的左右想要强行带他离开——可是紧接着便被闯进来的瓦达瑞泰人用手中的马刀逼了回去。不知何时,这些勇猛的武士已经突破了外面的守卫冲了进来。
目睹这一幕,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纷纷变色,他们看这些异族人的眼神不啻洪水猛兽,充满了不信任,眼看着双方就要爆发冲突。
而这时,一个声音阻止了在场的所有人。
“巴蒂斯特阁下,约安尼斯伯爵,请你们住手,现在不是同室操戈的时候!”话音落下,欧朵希雅皇女的身影挡在了两拨剑拔弩张的人之间。
看着挡在面前的女子,约安尼斯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身高高的惊人,犹如一座大山。“殿下,这件事情其实一直都和您没有关系。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在这几个月来已经仍然许久了。但是显然,巴蒂斯特阁下并没有领您的情——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看这件事就按照他愿意的方式来解决吧!我和在座的诸公一致认为,这个拉丁人不适合继续作为塞萨洛尼卡的市政官了。”
而在欧朵希雅身后的拉丁男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揶揄道:“你该不会真的认为你还有你身边那些蠢材的意见是有用的吧,约安尼斯?”
巴蒂斯特讥讽的话语顿时点燃贵族们心中的怒焰,声讨声犹如潮水一般从台上涌了下来。
“可恶的混蛋!你胆敢——”
“伯爵大人,不必再跟这个该死的拉丁人啰嗦了!他的存在只会给塞萨洛尼卡带来麻烦,趁早解决了他!”
此起彼伏的咒骂眼看着随时便要演变成一场政变,大厅之中,本来还站在中立一方的贵族们也渐渐有人被调动起了情绪。本身他们就有不少人是从君士坦丁堡逃出来的,对拉丁人早已经是恨之入骨,现在对一个拉丁人高高在上骑在他们的头顶上更是忍无可忍。
台上,站起来的贵族们越来越多,犹如元老院中围堵凯撒,局势也愈发变得危险起来,谁也无法预测得了愤怒的人们下一刻会做什么。
但那位皇女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在众人的耳边,话音中气虽然不足,但足以让贵族们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坐在那边角落阁下,”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欧朵希雅已经用目光快速扫过了在场的所有贵族,发现了几个先前她没注意到的人。“您可是加夫拉斯家的人?”
那人连忙起身答道:“是的,殿下。”
不同于其他贵族,这位贵族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一直都十分安静。当欧朵希雅认出他的时候,他连忙诚惶诚恐站起来。
“我的父皇阿历克塞三世,赦免了您家族的族长,并将查尔迪亚的封地重新赐给你们的家族,敢问康斯坦丁阁下还是不是他忠实安杰利斯的臣子?”
“他一直都是。”那人坚定地回答。“即便您的父亲前往色萨利的时候,康斯坦丁大人也派人前去勤王。”
看着这一幕,约安尼斯静静地站着,而身边其他的贵族们一脸茫然,眼睛里闪着迷惑。
“达尼埃尔的三位,”欧朵希雅说道,望着墙一侧的三人说,“待我向达尼埃尔贵人问好,你们三位我记得是在圣宫之中当值的,既然你们安全在这里,想必那位大人也应该安康。”
三位小贵族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曾经是圣宫的侍卫,也是君士坦丁堡中的小贵族逃到塞萨洛尼卡的。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却不曾想会被这位皇女认出来,犹豫再三,还是起身道:“我们家大人一切安好,殿下。”
“那么想必他对安杰列斯的效忠依旧没有变。”女人点了点头,径自转向角落中那群全副武装的贵族们,这些人显然和塞萨洛尼卡本地的贵族明显不一样。而欧朵希雅清楚他们才是接下来谈判的关键所在。“这位大人,您身上的盔甲我也很熟悉,虽然我没有亲自见过,但想来你们是塔贝尔大人麾下的人吧,我想没有说错吧?”
只见他们的领队站起来。“殿下,您说的不错,我就是塔贝尔。这幅盔甲便是穆兹菲乌斯陛下赐给我的。阿历克塞陛下之名,我们永不敢望,皇后殿下!”
与其他贵族们对欧朵希雅的称谓不同,眼前这些阿公托普莱们对其称呼是帝国的皇后,显然他们是君士坦丁堡被围困时登基的阿历克塞五世的人。
望着这么多贵族们向欧朵希雅行礼,此时的约安尼斯脸色微微一变,原来这些人一直都在暗处静观其变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这时候也发现,原本那位柔弱的皇女此时的眼神也和刚才既然不同,“以安杰列斯和穆兹菲乌斯陛下之名,塞萨洛尼卡绝不允许出现私斗。”她手中拿出了一枚戒指和诏书,正是阿历克塞五世的金玺诏书和私章。“在座的诸位,若你们依旧是紫衣的臣子,那么我请求你们协助镇压一切违背帝国律法之人。”
话音落下,欧朵希雅的耳边随即传来了十数支长剑齐声出鞘的声音,仿佛和应着她,十分悦耳。
第二十四章 妥协
当剑锋出鞘的声音在贵族大厅中奏响,气氛在这一刻顿时降至冰点。这一天,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终究不是罗马帝国权力圈子中的核心。在君士坦丁堡沦陷之后,逃亡流落到各地的显贵们依旧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看着眼前外柔内刚的欧朵西娅皇女,一直自信把握一切约安尼斯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固然所有人都不喜欢拉丁人,可是在安杰列斯和杜卡斯双重的正统性面前,这些矛盾根本不值一提。约安尼斯也清楚,自己的伯爵身份可以对那位自封总督的查士丁尼采以无视,但却无法公然违抗眼前这位皇女的金口玉言。约安尼斯本以为可以依靠心理攻势令这个柔弱的女子就范,但现在看来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事情已经朝着他预期相反的方向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敏锐的男人立即也做出了判断,选择退让。
“既然是殿下您这样坚持的话,我和在场的诸位都是帝国的肱股,自然尊重您的选择。”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大厅穹顶下回响,而见状的其他塞萨洛尼卡贵族们则纷纷大失所望,他们本以为这位坚毅的伯爵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但现在这么看,他们也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了。
忿忿的马其顿贵族们收回了命令,让各自的侍卫们退下,而站在欧朵西娅这一边的罗马贵族们则默默将武器收了起来选择继续中立。这是他们尽力所能做到的,毕竟情感上他们还是不愿意让塞萨洛尼卡这座城市继续被莫利亚的山民和拉丁异族掌控。
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欧朵西娅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得以落下,能有这样的效果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而剩下的一切只能指望在拉丁人巴蒂斯特的身上。若真如安东尼娅之前所说,接下来巴蒂斯特将用事实来说服一切反对的贵族。瞥见身侧一边上,拉丁男子气定神闲,欧朵西娅也下意识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高台上众多的贵族们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感谢诸位能够体谅,让我不至于僭使我本不应使用的权力。既然在座的所有贵族们所争议的是流离失所的山民安顿的问题,那么我想作为塞萨洛尼卡的市政官,巴蒂斯特阁下应该有权利参与这次问询。”
“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分歧了,殿下。但前提是,巴蒂斯特阁下真的可以说服我们,且有理有据。整个城市已经饱和,容纳不了那么多难民,我们没有口粮喂那么多人,这是所有人必须认清的事实。”约安尼斯意味深长道,他这样讲不单单只是为了攻讦,也恰恰是塞萨洛尼卡面临的事实。外来者和土著的矛盾,粮食的危机,以及外部的虎视眈眈,期中任何一个被点爆势必造成连锁反应。倘若巴蒂斯特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他就没有资格继续赖在市政官的位置上。
面对众多不善的目光以及仿佛可以听到的腹诽,巴蒂斯特微微一笑,说道:“约安尼斯阁下所说的当然是事实,但可惜只是一部分。固然整个塞萨洛尼卡已经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就算把这些南明驱逐出去也于事无补。”
“狡猾的推脱之词,无耻的巧舌如簧!”贵族角落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咒骂,旋即引来一片贵族们的耻笑嘘声。
但巴蒂斯特却不以为意,继续道:“现在我们所面临的一切困境从来不是几千个粗手笨脚的难民所引起的,这是我要提醒诸位的——只要杜卡斯的内战一天不停息,马其顿的安宁便一日无法维系,更无法平息这座城市之中某些人背地里的异动。”拉丁男人的目光犹如剑一般刺向了台上,顿时有的贵族有意无意低下了头。
约安尼斯也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略有些不耐烦地抬高声音道:“我不希望我们此时讨论的事情被无关的话题干扰,巴蒂斯特阁下!我和其它贵族们只需要你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些山民究竟应该如何处置,再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我昨夜已经带着人拿下了菲尔泊普列斯城,而那些山民们也用他们的战果证明了他们的价值。”话音刚落,巴蒂斯特的身边几个瓦达瑞泰武士便抬出了一颗首级,尽管经过了一番烟熏火燎,但在场的贵族们还是辨认了出来。
“这是盘踞在菲尔泊普列斯的拉丁贼首雷尼耶!”
“雷尼耶?是他!”
众多的贵族纷纷惊呼,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畅快,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从君士坦丁堡逃亡到这儿来的,对当初进攻他们的拉丁十字军自然记忆犹新恨之入骨。眼见这个曾经耀武扬威的拉丁骑士如今身首异处,罗马贵族们不由心情复杂——为他们完成这一切的居然是个拉丁人,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是十字军的男人做事竟然如此决绝,想到这里,贵族们更是不寒而栗。
“菲尔泊普列斯城外尚且还有足够田亩足以让城中的山民自足,而经过一场血战,我想这些山民们他们也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倘若有千人驻扎在那座要塞我想塞萨洛尼卡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巴蒂斯特如是说道。
而他的这一番话落下,顿时间让贵族大厅里一片鸦雀无声。贵族们的确不喜欢这个拉丁人,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无法反驳的了什么。在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唯一还想在挣扎一下的塞萨洛尼卡贵族们近乎乞求地望向了台上的约安尼斯卿。但此时,这个男人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回绝了其他贵族们的期望。事实上,约安尼斯失算了,他根本没想到对方居然趁他们发动决议攻势的时候发起了如此一场豪赌,在为察觉的情况下拿下了菲尔泊普列斯城。以约安尼斯的眼光,他当然猜出了巴蒂斯特这一招险恶用意,但却不得不佩服他,当君士坦丁堡的拉丁人发现连接色雷斯和马其顿的门户被攻占,一支不小规模的军队驻扎,无论如何对方都会有动作的,那样的话足以震慑当前彼此内战的两杜卡斯,而到时候这位镇守在塞萨洛尼卡的拉丁人必将是双方争相笼络的对象了。仅靠塞萨洛尼卡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已经无法济事了,眼见如此,气血上涌的约安尼斯伯爵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结果。
第二十五章 阴鸷的端倪(上)
“你们的土地已经荒凉,罗马人,你们的城邑被那海怪喷出的火焰焚毁,致使你们的田地在你们眼前为外邦人所侵吞,既被外邦人倾覆,就成为荒凉。伊庇鲁斯,是我们罗马人的锡安,但须知这是主赐予的垂怜,不至于我们沦落为索多玛、蛾摩拉的样子。但要警惕啊,我的罗马人啊,警惕那些潜藏在我们之中的索多玛的长官(父)与蛾摩拉的百姓(子),不可再让忠信的城沦为妓女!”
阿格里尼翁的清早,在那异教废弃的神庙旧址上,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穷修士正歇斯底里地嘶声大吼着。而周围的居民们也都好奇地纷纷聚拢了过来,似懂非懂地倾听着这位修士所说的箴言。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内战,城中的百姓并没有得到当初承诺的好处,反而负担越来越重,人们质疑着当初那些道貌岸然的显贵,此时这样一哥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修士反而能吸引来失去产业的游民。
但很快一群士兵的闯入便驱散了聚集的人群,打断了瞎眼修士的演讲。
“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们不是刚把你扔出去了,你这个疯子居然还敢溜进来,给我打!”几个恶狠狠的士兵才不管修士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袍上去便对其拳打脚踢起来,他们丝毫没有芥蒂,因为眼前这个所谓的修士早已经是被阿格里尼翁区牧首驱逐出教会的异端。
眼见这名修士被摁在地上毒打,可是四下里的居民们却全都沉默围观着不敢上前。唯有被打的满嘴是血的盲人修士仍然在嘴边念念有词,“你们的官长居心悖逆,与盗贼作伴,与虎谋皮,却不为鳏寡孤独伸冤。却不知,你们的银子终归为渣滓,你们的酒杯必将掺水!总有一日,你们曾做的亵渎之举神必将反手加诸你们的头上,复还一位审判,炼尽你们渣滓,净化你们的杂质!”
“还他妈的嘴硬!”士兵们没想到他们越打这个疯修士居然讲的越起劲,虽然也听不懂这个家伙叽叽歪歪说了一大串什么东西,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一时间恼怒异常的士兵又加重了拳脚的力度。只听伴随着拳拳到肉的声音,修士的呼喊也渐渐小了下来,变得气若游丝。眼看就要出人命了,但是一群粗鲁的军汉却根本没有将其性命当一回事,还是没有罢手的意思。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方才阻止了他们。
“够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难道非要闹出人命来吗?”极其不悦的高贵声音在神庙旧址内响起,一辆气度不凡的华丽马车缓缓驶来停了下来。窗户的帘幕被掀开,当车内女人的样子被所有人看清,原本还在痛殴瞎眼修士的士兵连忙惶恐地匍匐在了地上。
“亲王妃殿下!”
眼前的中年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阿格里尼翁城内身份最显赫的贵妇,提奥多尔亲王的结发妻子,阿洁丽娜王妃。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尊贵存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越来越多好奇的平民靠拢了过来想要凑凑热闹。
“他犯了什么罪过居然要你们这样下重手?”阿洁丽娜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瞎眼修士眉头一皱,作为一位虔诚的教徒,她显然无法接受一位修士当街遭受这样的虐待与羞辱。
见王妃如此震怒,几名士兵也慌了起来,连忙解释道:“殿下请千万不要相信这个疯子,牧首早就将他驱逐出教会不允许他再来妖言惑众了,结果这家伙几次偷偷溜进城里,我们也是被弄急了刚才下手才重了一些。”
“那也不是你们当街弄出人命的理由,我怎么不记得阿格里尼翁的律令已经成为了摆设。”在提奥多尔亲王的面前,阿洁丽娜王妃的确是温婉的贤妻,但她作为久经权力浸染的贵妇却从来不缺失坚毅果断。如今的阿格里尼翁,百姓们日子日间贫苦,不满的情绪已经积蓄起来,所以任何不公义的举动都有可能成为激化矛盾的导火索,在丈夫不在的这几天里,这位王妃自然竭力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话一出,几个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士兵早已经没了之前的凶悍,连忙跪在地上讨饶。
但王妃却并没有理睬便命令自己的侍卫们将这些滥用职权的军汉拖下去吩咐相关人等治罪。
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瞎眼修士,阿洁列娜王妃看了一眼身旁的侍从,“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接到命令的侍从立即上去查看情况,约莫片刻,只听伏在地上查看的侍从高声叫道:“王妃,还有一口气。”
得知这个消息,阿洁列娜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吩咐道:“把他送到医生处,再安排几个人照顾一下,切记好生关照。”
见王妃竟然对一个异端修士如此关心,几名侍从虽然有些惊异,但终究不好过问,只得照做派人小心翼翼将已经鼻青脸肿血肉模糊的瞎眼修士抬走送往医生处救治。
而几个负责互送的人这时却认出了担架上的修士,下意识地叫道:
“这不是塞尔吉乌斯修士么,他怎么在阿格里尼翁,憔悴了好多啊!”
“怎么,你认识?”
“可不,君士坦丁堡没沦陷以前,我经常到他那里去祈祷。没想到这位大人也沦落到这副田地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自己所知晓的轶闻,一边抬着担架上重伤的修士很快消失在了阿格里尼翁错综复杂的街道之中。
马车里,阿洁列娜王妃却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沉默不语。而这时她的身边,一个娇俏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妈妈,您在想着什么啊?我们不还要去教堂作礼拜嘛,再不去可就要赶不上了呀!”
望着身边已经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伊琳娜,阿洁列娜王妃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好,我们这就去教堂,不过可要事先说好这件事情可不要告诉你父亲,要不然他知道我们提前去见你未来的夫婿一定会不高兴的。”眼睛里满是自己疼爱的女儿,阿洁列娜王妃原本眼中的阴郁随即一扫而光,又变回了那位慈爱的母亲。而此时阿格里尼翁数十里之外的大海边上,另一对父子也正在一起眺望着面前曲折蜿蜒的亚得里亚海。
第二十六章 阴鸷的端倪(下)
“罗曼努斯,你过来……”亚得里亚海狭长的海岸线边上,骑在马上驻足远眺的提奥多尔杜卡斯望着自己身后的长子,沉声说道。
而在他们脚下的悬崖下方,是一片狼藉的废墟,本在这里一片祥和的小渔村此时已经化作一团白地,只有漆黑的焦炭冒着几点鲜红色的火星。
“父亲!”一直站在提奥多尔亲王背后的罗曼努斯应声上去,可是看着身边的父亲,罗曼努斯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但提奥多尔亲王却似乎心中在想着别的什么事情,并没有察觉自己儿子的异常,只是沉吟道:
“有些不对劲。”
“怎……怎么了吗,父亲?”见状的罗曼努斯身躯微微一震,下意识地问道。
“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对劲。根本不像威尼斯人和海盗干出来的事情。”已经有些从蛛丝马迹中发觉出不对劲的提奥多尔亲王立即做出了判断。
这些村庄绝对不是受到了来自海上的袭击,因为海盗的进攻机动性很差,一般只以劫掠破坏为主,绝对不可能一个幸存者也没有。那些海滩上的踪迹显然是有人在故意误导!
见父亲的脸色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心中惴惴的罗曼努斯连忙说道:“也许是威尼斯人的雇佣兵,而威尼斯人只负责接应。不管怎样,科孚岛已经被他们攻占了,那些家伙想要袭击简直易如反掌。”
“哼,如果不是你将岛上守备队抽调的话,科孚岛怎么会落到威尼斯人手里。”提奥多尔看着身边的儿子愠色道。自从科孚岛到手之后,提奥多尔一直借此作为威胁自己兄长米哈伊尔杜卡斯的前哨,可是就这样又丢了,他自然要迁怒于以前间接造成这一切的儿子罗曼努斯。
“我将监视莫利亚如此重要事情我已经交给你,结果你还是那么不成器。”提奥多尔亲王恨铁不成钢地望了自己身旁的儿子一眼,说道:
“告诉我实话,在雅典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从来没有让你动用军队!”
“可是父亲我这也是……而且雅典城……”急切想要解释,涨红着脸想要解释的罗曼努斯却随即被提奥多尔亲王的话打断。
“自作聪明!你要不是我的子嗣我才不会为你收拾这些烂摊子。”提奥多尔早已经料到了雅典发生一切的缘由,但要碍于王公的面子,他是不可能像那个一直对他阳奉阴违的平民小子低头的这,也只能将错就错。
只是提奥多尔亲王却显然将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一些,被斥责得抬不起头的罗曼努斯正望着陡峭的悬崖边,而提奥多尔亲王等的也有些焦躁。
“派出去的舰队已经差不多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这绝对有问题,科孚岛上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在得到了科孚岛沦陷的消息之后,提奥多尔杜卡斯第一时间便调集阿格里尼翁周围的军队以及监视帕特雷的海军准备支援,可是抵达海岸边却发现海岸线上一片被洗劫之后的生灵涂炭景象。这让提奥多尔亲王不得不暂时改变计划,自己率领陆军沿着浅滩侦查,海军则顺流追踪袭击者的踪影——他们是提奥多尔杜卡斯最信任的军队也是伊庇鲁斯唯一一支海军力量,正是依靠他们提奥多尔才可以凭借阿格里尼翁对抗拥有大半个伊庇鲁斯的兄长米哈伊尔的。
但是已经过去了一整天,自己在沿岸的废墟中找不到任何线索,而离开的舰队仍然没有踪影,这不禁令提奥多尔亲王急躁了起来。
“也许是途中遇到什么耽搁了下来吧,说不定明天他们就回来了。对了,父亲,我听说你给妹妹挑选了一位夫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罗曼努斯紧张地攥着手心,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而提奥多尔亲王听罢却皱紧了眉头,不高兴地回答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见自己的父亲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先是一怔的罗曼努斯随即心底突然感觉一沉。
可提奥多尔亲王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儿子内心所发生的细微变化依旧是平日一般训斥道:“是不是又是你母亲偷偷告诉你的,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该过问的事情就不要来插手。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你做事总是这般不沉稳,罗曼努斯,你这样如何让我放心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可是父亲,我作为长兄,您的继承人,难道连这也不能过问吗?”突然沉默的儿子大吼了一声打断了来自父亲的厉声训斥,这让习惯往日对儿子严厉对待的父亲也愣住了。
“我不是您的唯一的儿子吗?作为您的继承人难不成没有权利知晓这些吗?还是说您真的已经决定让伊莲娜当您的继任者!”犹如多年积蓄的情绪发泄出来,积怨已久的罗曼努斯望着自己的父亲质问道。
而看着儿子如此癫狂的样子,提奥多尔也有些不淡定,“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说的当然不是疯话,父亲,我早就知道您的想法了,您这次是挑选了梅里森诺分家的约翰还是布鲁尼乌斯分家的尼古拉斯来作为我亲爱的妹妹伊莲娜的左膀右臂呢!也好让我这个孽种能够彻底死心!我的父亲,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的叔父大人!”望着提奥多尔,歇斯底里罗曼努斯杜卡斯每说一句话,眼神便冷下一分,而当他说出那个提奥多尔本以为隐藏了很多年的秘密之后,冰冷酷烈的气氛随之被推到了顶点。
而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这才意识到情况发生了严峻变化的提奥多尔亲王下意识牵动马匹后退了几步。
盯着他,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提奥多尔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恐惧,而当他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起来,他说在的这片悬崖边上,竟然没有任何护卫的人——由于要侦查沿海被焚烧的村落,提奥多尔将自己的卫兵们也都派了出去。此时在这里,除了眼前的儿子罗曼努斯之外竟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
……
……
第二十七章 查士丁尼的决定
狭长的色萨利,被战火洗劫过的焦土犹如一道深深的黑色创痕永远留在了这片白石笋矗立的土地上。曾经繁荣的皮尼奥斯河畔,如今已是杳无人烟,蜿蜒的河谷之中除了被马匹啃秃的斜坡之外,哪还有亚历山大大帝麾下色萨利雄兵屯扎于此的盛景。
幽静空旷的山谷之中,除了几声乌鸦单调的叫声,便只有皮尼奥斯河潺潺的流水声与风拂过雏草的声响。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谁又能想到就在不久前,这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杀声震碎了石笋,铁骑过处仿佛野火一般将一切吞噬。被血染红的大地上,尸体堆积交叠,插在地上的长矛犹如清真寺的塔楼直指云霄。
几个匪首被五花大绑地推到了查士丁尼的面前,而他们直到现在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举手之间便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话音落下的同时,锋利的剑也指向了雇佣山贼的喉咙,查士丁尼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线问道。
而几名匪首战战兢兢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即便选择了交代——他们的命完全攥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里,他们还能活到先在仅仅是因为查士丁尼有话要问他们。
“是阿格里尼翁,是阿格里尼翁的罗曼努斯殿下吩咐我们的。”为首的山贼毫不犹豫地说道,而其他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事到如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这些人终究只是为了发财才被雇佣的,显然对罗曼努斯杜卡斯没有丝毫忠诚可言,在面对更强大的查士丁尼,他们选择知无不言。
“查士丁尼大人,和之前斯卡德农还有另外几股匪寇交代的一模一样。”一旁的撒留乌斯说道。一路上他们已经击溃了好几股被雇佣企图埋伏他们的山贼,虽然赢得轻松,但是麾下的一干人马此时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这是之前斯卡德农交代的最后一股匪徒,可是带领罗马骑兵剿灭他们的查士丁尼此时却并没有为胜利感到喜悦或轻松,反而眉头变得紧锁起来。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查士丁尼问道。
“塔兰托,大人,我们是从塔兰托来的。”跪在地上的山贼小心翼翼望着指着自己的长剑剑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给了面前的查士丁尼。
而查士丁尼面色一沉,继续追问道:“那是怎么来的?”塔兰托在南意大利,想要从那里前往伊庇鲁斯必须从海上经过,他可不认为这伙山贼能雇得起一艘船,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当然走海路,我们是坐上热那亚人的船上的岸。这个我可以保证,大人!虽然那些家伙故意隐瞒行踪,但是他们的口音我绝不会听错,我向上帝发誓。”山贼首领见查士丁尼继续问下去,为了能活命忙不迭地说道。
“热那亚人?他们怎么也搅和进来了。”查士丁尼眼神中掠过一丝困惑,他记得热那亚人明明是和米哈伊尔杜卡斯达成同盟的,怎么会牵涉阿格里尼翁的事情。
正当查士丁尼思忖揣度这其中疑问的时候,忐忑不安的塔兰托山贼首领却似乎被逼急了,他生怕对方不满意自己的回答,于是这个塔兰托男人又爆出了一个猛料。
“大人,我还知道一件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在上那些热那亚人的船的时候偷偷看见船舱里面那些热那亚水手都把自己打扮成威尼斯人的模样。我听他们说似乎要前往一个叫科孚岛的地方,说是要解决那座岛上所有的人,不过具体他们还有什么计划我当时也不敢多听就走了。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您有没有用。”这名意大利男人显然要比他其他的同行心思缜密不少,他看出了眼前男人的身份非同小可,这种关头或许这种消息放才能换回他的一条命。
当这个消息落入查士丁尼的耳中,无异于一声惊雷登时间令他脸色勃然一变。
“你说什么?!”
见查士丁尼如此的反应,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身旁的撒留乌斯也不由问道:
“怎么了吗,查士丁尼大人?”
虽然他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可是撒留乌斯没有想到眼前查士丁尼居然会如此失了方寸。
但查士丁尼此时却不那么想,思绪犹如飞梭一般穿过脑海,这一路上除了斯卡德农一伙强盗之外,查士丁尼连续击破的好几股山贼他们都是来自其他地区的雇佣兵,详细的事情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仿佛是雇佣他们的人故意为之一样。可偏偏他们战斗力如此低下以至于牵制都做不到,对手为什么要做这样画蛇添足的事情,查士丁尼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从眼前这个塔兰托男人口中得知的消息来看,阿格里尼翁此时一定发生了什么。罗曼努斯居然勾结热那亚人袭击了科孚岛,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已经从雅典返回的科孚岛连队和同行的亨得利尔必然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查士丁尼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犹豫,但随后的片刻思索之后,莫利亚的小狐狸又恢复了之前果决的模样。
转身回头望着跪在地上乞求能够被放一条生路的塔兰托男人,查士丁尼微微一笑。
“大人,我这个消息应该对您有用吧!”见眼前的年轻人露出了笑容,略有些放心的山贼首领心中又多了一丝希望。
而查士丁尼点了点头并不否认这一点,“的确,这个消息的确对我有用。”
“那大人我……”
正当男人满怀欣喜地以为自己提供的消息可以换回自己一条命的时候,话还没有说出,剑锋出鞘的寒光便劈过了他的脑袋连带着他还没有说出去的话一同被斩断。
将手中的剑收回,查士丁尼下手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身旁的撒留乌斯都没有反应过来。
“全军回营!”查士丁尼转身望着马上的骑士们斩钉截铁地下令道,没有丝毫容许迁就的余地,撒留乌斯也是少有感受到眼前这位大人如此肃杀的气场。
“查士丁尼大人,我们没必要非杀了他不可吧?”撒留乌斯跟在查士丁尼身后小声地问道,与眼前的年轻人相处多时,撒留乌斯知道查士丁尼向来不是嗜杀之人,但今天他的行为实在反常。
但查士丁尼却淡淡地回答道:“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自作聪明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而且也因为他,我不得不做一件让我感觉很不爽的事情——眼睁睁去看别人送死。”
第二十八章 雄鹰与秃鹫
鲁斯尼纳城外,嶙峋的山上,环绕着的堡垒之中,一座修道院静静地矗立在此处。它是一座囚笼,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能离开,舔舐着伤口的雄鹰纵然愤怒地伸展开羽翼也无法将身上的枷锁挣脱开来,更不用说回到自己翱翔的天际之中。
身体还未长成的小约翰努力地踮着脚朝着关隘下方的峡谷望去,凝视着那能够让他分身碎骨的高度。自从逃离君士坦丁堡,小约翰投奔自己的叔叔希米恩如今也已经十五岁了,所以他的叔叔托在军队里的关系,帮小约翰在这座关隘之中得到了一份辅兵的差使。然而这里除了光秃秃的石壁之外,便是士兵一副副冷冰冰的面孔,沉闷压抑极了。而换岗之后的生活同样糟糕,每天每晚他就像是奴仆一般伺候这那些趾高气扬的老兵,动辄就受到打骂。如今的他已经能够保证挨打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样那些老兵就不会有兴趣鞭笞一个没有反应的木讷家伙了。有的时候小约翰不禁畅想要是当初自己跟着那位叫查士丁尼的大哥哥,也许说不定就可以将这些讨厌的一切打的粉碎,这座死气沉沉的关隘,这座怪石嶙峋的荒岭……以及身后这座阴森冷峻的修道院。
谁也不知道那里关着什么,每当傍晚的时分,那里总会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吟唱声,可是小约翰却发现除了自己外其他的人却对此毫无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漫长的黑夜笼罩着你的一生,你伤害不了我,伤害不了任何看得见阳光的人。”
“命中注定,你不会在我手中身败名裂,阿波罗有力量,他会完成这件事情。”
只听一个吟唱着古老歌剧的声音围绕着这座修道院。这声音仿佛来自某个痴狂的吟唱者,将修道院当成是他独角戏的舞台,向神明展示他举世无双的才华。
幽暗的修道院中,此时已经虚无一物,只剩下两位身穿紫袍的男人沉默对视着——只不过其中一个人的眼眶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米哈伊尔皇帝没有在鲁斯尼纳的行宫中休息,却有兴致来这座从内到外透着腐朽气息的修道院,但他并不是为了瞻仰已经这里斑驳的圣画圣象,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瞽夫——如今在伊庇鲁斯境内名义上的罗马正统皇帝,阿历克塞五世。
“是俄浦狄斯王?”
“是俄浦狄斯王。”
“好怀念,上一次听还是在君士坦丁堡没有沦陷的时候。”
米哈伊尔杜卡斯站起身来轻声说道,信手拿起了身后神龛边的一盏圣杯,摩挲着杯盏的边缘,闲庭信步望着面前的穆兹菲乌斯,犹如已经结识多年的老朋友。
但显然,阿历克塞五世是不会这么认为的,这已经是自己被软禁在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他明白他的名字不会在伊庇鲁斯公开场合被人提起,且将在不久的将来被人遗忘。而这个男人每一次的出现都意味着他,阿历克塞五世皇帝的存在必要便减少一分。米哈伊尔,科穆宁杜卡斯的皇帝,来这里的理由有很多,但绝不可能是为了叙旧来的。
“只不过是无聊的消遣罢了,如今的我尽索枯肠也不过记得这寥寥几句而已。”穆兹菲乌斯皇帝说。
“不不,这已经很是难得了。”米哈伊尔摇了摇头,将手中把玩的杯盏放回来远处,盯着阿历克塞五世的面庞缓缓俯下身来。两个男人彼此靠近,就差脸贴在了一起,两个男人谁也没有说话,米哈伊尔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脸上每一块肌肉的变化,良久方才开口。
“即便在被漫长黑夜缠身,但是您依旧没有屈服,即便同样瞽目,也没有像俄浦狄斯那样接受放逐,这样的您的确值得我去敬佩。真正的王者纵然被莫伊拉的纺线摆布,也一定会顺着那根线,将手中的剑狠狠捅进女神的心窝之中。而您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尊敬的陛下。”
“我想你特意来到这里,找我的目的应该不是特意为了恭维我吧?”穆兹菲乌斯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有一丝波动,冷冷道。
而米哈伊尔也料到了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生气,反而声调随即一转,颇具惋惜地摇了摇头:“但是很可惜,最顽强的雄鹰总有一天会在和风暴的搏斗中折断羽翼,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旅程之中粉身碎骨,成为豺狼和秃鹫的残羹冷炙。”
“这也恰恰就是雄鹰与豺狼秃鹫的区别。如果只是为了过来冷嘲热讽我的话,就请回吧,共治皇帝米哈伊尔!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朕是决不会退位的!”瞽目的皇帝声音犹如铜钟在修道院中轰鸣,而他的回答也激怒了本来想要好整以暇的米哈伊尔杜卡斯。
“你最好搞清楚你自己的处境,穆兹菲乌斯陛下!”男人的声音也抬高了几个音量,透着满满的狠厉与阴鸷,响彻整个大厅,惊动了四周在把守的侍卫们。
米哈伊尔发出了一声冷笑,说:“你以为你指望的那个毛头小子真的能把你救出来?别开玩笑了,就算他能做到,最后对你的处置也不会和我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他自以为勾结了我那个愚蠢的弟弟便可以与我分庭抗礼,他自以为以你的妻女安杰列斯血脉为号召便可以坐稳马其顿和莫利亚,然而他所倚仗的这一切在我的眼中都可以轻易毁灭。”
“你什么意思?”对米哈伊尔的话前半部分他并不感兴趣,但是当对方提到了他妻子和女儿的时候,穆兹菲乌斯第一次表现出了不淡定的情绪波动,这么长时间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她们的消息。
可是米哈伊尔杜卡斯却不是很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作为私生子,虽然是兄长却注定要矮提奥多尔和曼努埃尔他们两个一头,可是我不甘心,因为我知道我的才能远胜过他们,所以我就替我那位糊涂的父亲来做决定。给我的那位弟妹开了苞,让提奥多尔以为是曼努埃尔干的,而在曼努埃尔被愤怒的提奥多尔杀了之后,我再站出来告发他。也多亏这样,后来我在君士坦丁堡才得以出人头地,彻底压制我那个蠢弟弟提奥多尔一头。不过最让我得意的还是阿洁列娜那天居然生下了一个男孩,而提奥多尔居然最终将他养在了身边,可能他对曼努埃尔还有着一些歉意吧,谁知道!然而这种多余可笑的情感最后却送他走上了黄泉路。我想不久之后,阿格里尼翁那里的闹剧就将彻底结束了。而没了最后的依靠,那个叫查士丁尼的小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米哈伊尔一边说着一边脸色掩饰不了的得意,即便穆兹菲乌斯皇帝看不见,但是从对方说话的语气也能感受到。这不像是虚张声势,除非对方是天才一般的表演家,而据他所知米哈伊尔应该没有这项天赋。
可相比起这些穆兹菲乌斯此时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女,努力平定下心情,阿历克塞五世试探道:“就算如此,查士丁尼仍然掌握着塞萨洛尼卡和莫利亚和数千兵力的新军,你认为我会就这样屈服与你吗?”
看着穆兹菲乌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米哈伊尔冷笑道:“哼,你的消息太迟滞了。半年前查士丁尼便前往莫利亚镇压叛乱焦头烂额了,现在的塞萨洛尼卡群龙无首,二我和保加尔人的联军已经在集结,没有阿格里尼翁的掣肘,一座塞萨洛尼卡对我而言唾手可得。到时候,穆兹菲乌斯陛下,我对欧朵西娅皇后和您的皇女海伦娜殿下未来的前景不得不表示担忧啊!”冷酷的眼神取代了之前的得意,米哈伊尔杜卡斯看着眼前瞽目的皇帝平静得等待着,他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眼前的男人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第二十九章 血腥圣堂
傍晚的霞光洒在阿格里尼翁的大地上,静谧无人的街道之中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行人,而不远处城市中心的教堂里一声钟鸣悠然传来。
在家中结束了一天忙碌准备休息享受一碗香喷喷鱼露的阿格里尼翁人都知道,这是贵人们前往教堂准备参加牧首主持礼拜的信号,此次是自休战以来教会第一次举办的重要活动,因此阿格里尼翁亲王领内大小罗马贵族从军中返回参加。
“德米特里,你听说没有,这一次那么多贵族赶回阿格里尼翁,尤其不少是各家族的长子,亲王殿下貌似要为伊莲娜殿下挑选夫婿了。”准备晚餐时,佐伊看着面前的丈夫小声地说道。
“你这是从哪听说的?”阿格里尼翁的医生德米特里停下送到嘴边的勺子问。
提奥多尔亲王对其女伊琳娜的宠爱可以说是满城尽知的事情,事事极尽恩宠,地位丝毫不逊于身为亲王独子的罗曼努斯殿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难怪这一次那么多贵族都前来阿格里尼翁参加礼拜。
不过德米特里更好奇的是自己不出大门的妻子是怎么知道这一回事情的。
而佐伊盛了一勺鱼露浇在丈夫的碗里回答道:
“我是听隔壁的瓦西里说的,他不是就在教堂里帮忙打杂么,也是听司铎大人们私下聊天得知的。”
“他该不会又喝酒听错了吧?”得知了妻子消息来源,德米特里不由有些不以为然。
可妻子佐伊却煞有介事道:“千真万确,就算你不信我和瓦西里,难道司铎大人们还能私下说谎不成!”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佐伊!可就算是真的,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的儿子还要从前线托人送回来书信,而老爷们却可以抽空回来举办酒会和婚礼。”懒得和妻子拌嘴,累了一天的德米特里医生嘟囔着舀了一勺鱼露塞进嘴里。
这些话他也只会和妻子说一说,而这些肺腑之言也是如今每个阿格里尼翁平民的心声。佐伊对丈夫的牢骚也见怪不怪了,只问道:“今天中午我去送饭的时候我看你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又是那家患了急病了?”
“嗐!哪里是,全是那些混账士兵,一个个管杀不管埋,不由分说给我塞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来,还放狠话要我无论如何要救活了。我能怎么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德米特里现在想起来也大为光火,可是当时却是吓得不轻。
“那现在人怎么样了?”佐伊给丈夫倒了一杯酸葡萄酒。
德米特里嘬了一口,摇了摇头,又舀了一勺鱼露,道:“勉强吊着一口气吧!看起来像个苦修士……唉,这年月,再多发生几件这种事情我也不奇怪。”
“少说几句吧,喝了点酒嘴就没了把关的,说了几次也没用。”看着丈夫又口无遮拦的样子,佐伊忍不住数落道。
“你不也一样,再说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没习惯么?”望着妻子,德米特里不禁揶揄起来。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同一时间噗嗤一笑,而每当这个时候,两个人方才能够感受到一丝家的温馨。
正当这对夫妻吃着晚餐喝着葡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天的见闻时候,屋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少许的宁静。
……
……
……
阿格里尼翁的大教堂内,一片狼藉的圣堂之中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而鲜血溅落在斑驳的圣画像之上,很难相信会有人作出如此渎神之举,可是它的的确确发生了。
被杀掉的死者无一不是阿格里尼翁亲王领内有头有脸的青年贵族,他们身后的家族是提奥多尔亲王的左膀右臂,而他们本人也承载着家族兴盛的希望。然而,现在他们却被人犹如收割稻草一般随意地杀害,本在教堂中礼拜的更多的贵族更是沦为了阶下囚。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前一刻他们还在其乐融融等待着未来哪一位优秀的贵族青年能够得到亲王女儿的垂青,可是下一刻杀戮便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死亡最先垂青的便是布诺尼乌斯和梅里森诺两家贵族的长子,他们是竞选亲王女婿的有力人选,所以死的也毫无痛苦,布置好的弩箭手射出去的箭瞬间要了他们的命。然而剩下的贵族们就没那么好运了,潭蓓的塔拉尼特与赛撒里安的加夫拉斯刚刚拔出自己的武器企图自卫便被埋伏好的克罗地亚武士用斧头背敲碎了脑壳。
抵抗到最后的是阿格里尼翁的守备长安德洛尼卡,尽管他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但他带在身边的士兵都被要求驻扎在城外。企图冲出包围的安德洛尼卡不出意外被埋伏的弩箭手射中。脸颊被弩箭刺穿,撕裂的伤口露出血淋淋的牙床,安德洛尼卡翻到在地,撞翻了身后的神龛,只见圣象、圣杯、桌布、薄饼与圣酒洒满了一地。可他还是没有束手待毙,随手抓起地上的银制酒瓶狠狠砸陷了一个上去查看的弩箭手的脑门,安德洛尼卡正要捡起地上旁人掉落的长剑。可是手还没有触碰到剑带,她便跌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一名克罗地亚斧兵从背后砍断了他的一条腿。在众多阿格里尼翁贵族的眼前,这位顽强的守备长的脑袋被两斧头砍了下来。
此时,一个撒拉逊男人高坐在一张平时提奥多尔亲王才能坐的黑松木长椅上,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发生的屠杀。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想必此时城外,他的那位得意的弟子罗曼努斯应该也已经得手了。将这里的贵族一网打尽,挟持重要的人物,这样前线的大小贵族与其军队即便心有不服也只能投鼠忌器。可是部下这时禀告的一个消息却让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眉头一紧。
“穆斯瓦尔大人,我们里里外外搜查过一遍了,还是没有她们的踪迹。”
“没用的东西!”穆斯瓦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脚踹了禀报的部下,目光犹如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一般盯着自己的部下,说道:“立即去找!无论是死是活,一定要给我找到她们,要不然的话你们就给我提头来见!”
穆斯瓦尔摒退了手下的人,望着狼藉一片的圣堂,恼怒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次的目的,本应该在这儿的阿洁列娜和伊琳娜母女两人居然在这么多人视线中消失。这让这个撒拉逊男人不禁有些不安起来。
她们逃不了多远!穆斯瓦尔只能这样在心中自我安慰道,而此刻这个撒拉逊男人的眼睛也变得愈发阴鸷起来。
第三十章 脱险
“咚咚咚”的一阵激烈的砸门声,此时的阿格里尼翁大街上已经是乱成了一片,手举火把的士兵对每家每户都逐一进行了排查。
这些士兵看起来很面生,显然不是阿格里尼翁本地的驻防军,可尽管如此,面对明火执仗的一群凶神恶煞,阿格里尼翁的居民们还是老实地打开房门放士兵搜查自家屋子的里里外外。
“快开门!我们奉命搜查奸细。罗曼努斯殿下已经下令,凡是不配合的,按窝藏外敌论处。”
士兵们一边恶狠狠地恫吓,一边闯进民居翻箱倒柜,哪里管全城上下鸡飞狗跳。
“这里怎么还不开门,给我撞开!”
对着大门紧闭的一户人家,一名百夫长喝令道。
而士兵们正要准备家伙撞开房门时,门内这时却传来了人声。
“唉,别别,诸位。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房门从里面缓缓被打开,走出来了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男人,正是医生德米特里,看着一群士兵围在家门口,连忙赔笑道:“刚才家里正忙着事儿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这才耽搁了,请几位多多体谅。”
“忙着事儿?哼,能有多忙,居然连外面这么大动静都听不到。罗曼努斯殿下下令全城搜查奸细,你到现在才出来,一定有问题,给我进去搜!”冷眼打量着德米特里,百夫长冷哼了一声一甩手,身后的士兵们随即不由分说闯进了屋子里去。
“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我可是一向遵纪守法的。”看着一群人闯进了自己家里,德米特里正要阻拦却立即被几个士兵摁住,他忍不住抗议道。
然而指挥士兵的百夫长却根本当作是耳旁风,整条大街他都几乎掀开了,说什么也要找到目标人物,否则罗曼努斯殿下和穆斯瓦尔大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而这时,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直在等消息的百夫长嘿然一笑,看了一眼被摁再墙边的德米特里,道:“遵纪守法?”随即男人示意部下们带着被控制住的医生德米特里一起进去房屋里。
可是正当他以为已经抓了目标,进去房间之后看进眼中的一切却让他大失所望。
只见床上一个光身子的妇人正慌慌张张拿着被单掩着自己的胸口,瑟瑟发抖。显然刚才的叫声也是她发出的。而百夫长环顾四周,被翻箱倒柜的房间除了这些之外再无其他了,男人不由变得面色铁青。
“你们找到什么没有?”百夫长怒视着墙边负责搜查的士兵。
几名士兵缩着脑袋摇了摇头,“没……没有,大人,我们已经从里到外找遍了,什么也没有。一进来就看到这疯婆娘光着身子叫起来。”
“你们说谁疯婆娘,这是我老婆!”这时,被押进来的德米特里大声叫道,“大人,我刚才和我老婆正办着事,所以才耽搁了,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更不要说窝藏奸细了。”
德米特里哭天抢地,说的粗俗,一时间满屋子的士兵也不由忍俊不禁起来,只是见到上司铁青的脸,赶忙又绷住了。
不死心的百夫长继续盘问道:“里里外外都搜查过了?”
“搜查过了。”几名士兵忙不迭点头道。
见事已至此,气急败坏的百夫长狠狠望了几个士兵一眼,但也无可奈何,本以为可以得手没想到还是白欢喜一场。
让士兵们放开了医生德米特里,百夫长当然懒得再和这一户粗鄙人家纠缠什么,随即抬手一挥说道:“跟我去下一条大街继续搜查!”说罢,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跟着长官隳突而出,鱼贯者离开了德米特里一家的房子,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可是,德米特里夫妇在一群士兵离开了自己的家中之后,却没有为毁坏的家具用品心疼,反而各自露出了一丝欣然的微笑。
幸好瞒过去了!
相顾无言的两人比次默契地收拾好房间里的一切,待到大街外的动静停下,搜查的士兵远去。德米特里夫妇这才挪开了他们的床,而下面居然藏着一道暗门。
……
当暗门被缓缓地打开,只见下方漆黑一片的密室之中一双荧亮亮的眼睛正警惕得从下方望着上面。
点着蜡烛的佐伊缓步下来,当烛光照亮起整个密室,只见藏身在其中的正是阿格里尼翁城里仅次于亲王最尊贵的两人。
“贵安,王妃殿下,伊琳娜殿下!”
佐伊虽然是一个干粗活的,但毕竟在大教堂里做过杂工,有模有样地学起贵族的样子给眼前的两人行礼道。
而还在因为之前圣堂中发生的一切瑟瑟颤抖的伊琳娜杜卡斯强忍着恐惧,望着面前和蔼的中年妇人点怯生生地说:“谢谢你们救下我和我妈妈,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们可能已经遭人毒手了。”
“毒手……”看着亲王之女如此害怕的样子,佐伊也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而这时她的丈夫德米特里也望好风确认安全后从上面走了下来。
“外面的人居然胆敢追捕王妃殿下母女,那看来整个阿格里尼翁都变天了。这恐怕是一场政变!”在听了刚才两人的对话后德米特里喃喃道。
“政变?谁会这样做!那爸爸他……”尽管年纪很小,但发生如此变故伊琳娜也早已隐隐感觉不对,可是听到德米特里的判断印证了她的想法,柔弱的贵族小姐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可德米特里接下来的一番回答缺更是对伊琳娜杜卡斯犹如晴天霹雳,“谁会这么做……当然是有这个能力的人,外面那些叛军听从谁的命令自然谁就是幕后指使。至于亲王殿下,他今日在何地和谁在一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说罢,男人摇了摇头,而失魂落魄的伊琳娜杜卡斯还在喃喃自语道:“难……难道是罗曼努斯哥哥……不,绝不会的!”
就在可怕的真相即将要压垮这可怜的小姐脆弱的精神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却从伊琳娜的背后传来。
“别怕,伊琳娜,我的孩子,你要相信你哥哥。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爸爸也一定没事。”
第三十一章 不为人知的医生
“放心吧,伊琳娜,我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不会发生你想的那样的事情的。”一个温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泫然欲泣的伊琳娜循着那令人安心的声音望去,正是来自母亲阿洁丽娜。
“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发誓!”心情激动的伊琳娜如同乳燕一般扑在了母亲的怀里,她的声音陡地沙哑,哽咽。
“我发誓!”
阿洁丽娜王妃抚摸着颤抖的女儿那棕褐色的长发,俯下身来亲吻着伊琳娜眼角边垂下的泪滴。她何尝不感觉恐惧,但是眼前的女儿毕竟还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柔弱少女,这一切也只有她能够背负支撑起来。
阿洁丽娜一边安抚着女儿,另一边黑色的眸子倏地望向了面前德米特里夫妇,轻声道:“宽心一些把,我的伊琳娜。我相信这两位也是这么认为的,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我们可要好好谢谢这户善良的人家。”
显然这番话是在说给德米特里夫妇听,尽管在他们看来眼前的王妃无疑是太过乐观了,但是当这些话从这位尊贵的王妃口中说出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可置疑感。
“真的吗,妈妈?”擦拭干眼角的泪痕,伊琳娜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了收留她们的那对夫妇,企图寻求支持。
而德米特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可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开口,阿洁丽娜王妃却在这时说道。
“感谢你们的帮助,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先带我的女儿找一个地方歇息下来,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困,妈妈!”伊琳娜少有地倔强反驳道。
但王妃也一样少有地没有迁就她,一点商量余地也不给说道:“不管你现在困不困,伊琳娜,你都要先养足精神才行。”
另一边,明白了王妃的用意,德米特里随即配合地对自己身旁的妻子说道:“你先带着伊琳娜殿下到小房间去,那儿隐秘一些,不会被人注意到。”
“嗯。”一旁的佐伊点了点头,上前安慰着那可怜的贵族小姐说道:“殿下请跟我来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况且王妃殿下身上的伤也需要静养,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您的母亲想一想。”
说到这里,哭泣的伊琳娜方才点了点头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在左翼的陪伴下离开了密室,只留下德米特里医生和阿洁丽娜王妃两人。
……
“殿下,您胳膊的伤怎么样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德米特里主动开口说话道。
来的时候眼前的王妃手臂就受了很重的伤,那支几乎刺穿骨头的弩箭便是德米特里取下来的,只做了简单的包扎,直到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还在强忍着伤痛,即便刚才面色惨白还在安抚自己的女儿。对此,德米特里也不禁对眼前这个女人肃然起敬。
而阿洁丽娜王妃虚弱地笑了笑,“你这个人真有趣,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吗?”看着面前这个江湖郎中,王妃问道。从一开始她便发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明明连教会承认的医生资格都没有,可德米特里对待任何变故的发生处理应对的都冷静地出奇。
面对王妃的质问,依旧平静的德米特里摇了摇头,说道:“想想也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而且即便我问了,您也不一定信任我告诉我发生的一切。不是么,殿下?”
说罢,男人取来了针线和纱布,而看到德米特里的动作,阿洁丽娜王妃也不以为怪地伸出了自己受伤的手臂。
打开纱布,只见皓臂上是一道令人触目心惊的伤口,当时事情紧急德米特里虽然取下了弩箭却已经来不及处理伤口,所以便简单包扎了一下。但是德米特里知道如果后续不注意保养的话,整条胳膊恐怕都要保不住。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女人居然忍受这样的创楚,让救治过不少外伤的德米特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殿下,接下来恐怕会有些疼。”德米特里手捻着针说道。
一言不发的阿洁丽娜王妃点了点头,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
用滚烫的热水浸透的软布揩去阿洁丽娜王妃手臂上血污,缝合好伤口完毕,德米特里医生用纱布为其包扎好。一切还算顺利,既没有筋骨受伤也没有箭镞碎片残留,仔细调养一下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这其中的痛苦即便德米特里无法亲身感受,也能猜到其中痛楚。
“谢谢你,医生。”接过了对方给自己递来镇痛的罂粟花奶,虚弱的王妃险些接不住杯子。然而德米特里告诉她疼痛才刚刚开始,阿洁丽娜也感受到箭镞仿佛还在手臂的伤口之中不断延伸。
可她却并没有立即喝下镇静用得罂粟花奶,而是看着这间密室问面前的德米特里道:“这间密室可不像一个医生家里会有的。”
而德米特里也知道对方会有这种疑问,坦然回答道:“我做这种外科手术总需要练手的东西,但是教会里一直盯着我很紧,所以只能在这里偷偷摸摸进行。而这间房子我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这个密室很早就有了,我老婆一开始还准备把这儿当地窖用。”
德米特里回答的很平静不像是在撒谎,而阿洁丽娜王妃继续问道:“你知道吗?一旦被叛军发现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一反刚才安慰女儿时的坚强,阿洁丽娜将这个残酷的事实说出时,声音也颤抖起来。
可德米特里医生却依旧平静,说道:“我当然清楚这一点,要不然当时我也不会开门庇护你们,殿下。”
“可我看不出你有一点害怕的样子,我也想不出你们冒这么大风险救我们的理由是什么。”
“看来您还是不信任我啊,殿下。让您到这来的不正是亨得利尔先生吗,即便您不信任我还会不信任他吗?”德米特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直接开门见山地指了指阿洁丽娜王妃戴在拇指上那枚戒指,自我介绍道:“我是被亨得利尔先生安插在这里的,而这座房子也是亨得利尔先生给我准备的,用处自然是监视教堂的一举一动。当时我是看到王妃您戴着他的戒指这才收留您的。所有只有您信任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够继续帮助你呢和您的女儿脱离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