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集结军队
“查士丁尼大人,底比斯派来的一百五十名弓箭手昨天已经到了军营。”
“帕帕多罗斯家的三百名重装步兵已经从莫东要塞出发,预计还有三天才能赶到。”
“帕特雷那边塞纳摄政也派来了三十名拉丁骑士以及两百多弓箭民兵助战。”
雅典城外的军营,此刻大军正在这里集结——短短几天,查士丁尼已经彻底整合了伯罗奔尼撒全部力量,这一次没有了之前提奥多尔亲王的掣肘,所有反对他的旧贵族和拉丁人都被彻底驱逐剥夺了一切财产。除此之外,他还获得了大量比萨商人交付的赎金,作为释放他们离开雅典城的条件。
但是现在查士丁尼却来不及沾沾自喜,从海上罗斯海盗处得到消息,北方的马其顿已经成为了米哈伊尔和提奥多尔之间角力的主战场,除了塞萨洛尼卡之外,其他的地方处境岌岌可危,另一边,拉丁帝国与保加尔人更是虎视眈眈,没有他的坐镇,再这样下去只靠安东尼娅一个人的话绝对会出大乱子的。所以,这几天,北上塞萨洛尼卡干预伊庇鲁斯内战也就被查士丁尼提上了日程,所有能够抽调的兵力此时都在朝阿提卡半岛上集结。
“从陆路走?海上的话我想会隐秘一些,直接从色萨利的行军的话,如此声势浩大,你这样做就不怕引来杜卡斯家的忌惮?更不要说,那里还盘踞着不少十字军军阀,孟菲斯的亚历山大被你杀了,他的残部流窜那里力量不容小觑。”军帐之中,伊戈尔正坐在木桌旁翻阅着这几天粮草辎重统计的记录。
查士丁尼则正看着面前整幅希腊马其顿的地图,用羽毛笔在图上圈圈画画着什么,扭头看向了身后的伊戈尔回答:“这正是我要的效果,要的就是这样声势浩大,如果他们对我没有任何忌惮,那才是最危险的。就像荒原中捕杀巨熊的猎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开的自己的猎犬咆哮让猎物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这无疑将是极为危险的,我见过许多人但是像你这样的一个异类却是头一次见。你可知道这样做的话,意味着什么?”在君士坦丁堡伊戈尔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各色各样难以枚举,但是有一点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贵族的体面,然而在莫利亚,他却看到了查士丁尼将这层遮羞布狠狠地扯了下来不留一寸。固然,这令查士丁尼靠着贫瘠的伯罗奔尼撒压榨出了惊人的战争潜力,可也意味着在此之后进取尺寸之地都将是尸山骨海——因为在那些旧贵族眼里,查士丁尼已经比拉丁人还有可憎。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你所说的危险巨大的确如此,可收益也同样巨大。”查士丁尼说完转过身去重新望着面前那副斑驳无比的地图。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已经着手准备了将近一年,一切的布局在此刻也终于有了成效。但并非所有都万无一失,唯一的问题还是存在着……
将手中的账册合上,伊戈尔缓缓地说道:“粮草辎重完全够伯罗奔尼撒上下一年之需,再加上比萨商人们丢下的仓库货物,后勤完全跟得上,只是现在莫利亚能够集结的军队似乎不多了。”
查士丁尼点了点头,这就是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大部分青壮年组成的新军这个时候都在马其顿屯驻快一年了,满打满算加上撒留乌斯返回米斯特拉斯能调来的一半驻军最多才能够集结在雅典的的兵力恐怕只有两千人。”
“那么如果这样堂而皇之北上的话,恐怕就像是跛着腿的老猎人牵着小奶狗去捕熊了。”伊戈尔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事实上尽管查士丁尼在镇压拉丁人叛乱之后名声大振,可是带来的不仅仅是树敌众多还有便是被榨干的莫利亚已经极度空虚,在保证本土安全的情况下,查士丁尼这次能够带走的军队已经不多了,贸然进入伊庇鲁斯无疑会冒很大风险。除了杜卡斯贵族之外,马其顿还残留着大量的十字军余孽盘踞。
“所以我才要劳烦你走一趟。”查士丁尼说着便将腰上的钥匙摔到了伊戈尔面前的桌上,而这把钥匙正是用来打开比萨商人府库的,里面囤积着皮埃尔男爵一生积累的财富以及商团本来准备运往东方的货物,现在都成了查士丁尼的财富。
“这是?”瓦良格青年拿起了桌上的钥匙仔细摩挲着似笑非笑地问。
查士丁尼淡淡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府库里面的东西一切都由你来支配,除了罗曼努斯送来的那二十磅黄金一百磅白银外,比萨人的那些货物相信在东方圣地很容易就可以脱手的,你我再见面的时候,我想你足可以带回一支强大的军队。”
“去东方募兵?你确定?”伊戈尔不由被查士丁尼的想法震惊,虽然猜到查士丁尼会想让他到海外募兵,可他原以为是前往意大利,但是却没想到查士丁尼竟然想让他去圣地。
面对伊戈尔的狐疑,查士丁尼却十分笃定,“没错,是那里。”尽管随着自己的到来,罗马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查士丁尼相信在遥远的圣地自己应该还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如果一切不出所料的话,1204年耶路撒冷国王阿马里克已经与埃及苏丹阿尔-卡米勒重新签订了和平协议。而在次年,他便去世,留下他的幼女玛丽娅即位。此时1207年,只有16岁的玛丽娅甚至还没有结婚,根本无法掌控了塞浦路斯、贝鲁特和西顿的乱局,一直和法国人不对付的日耳曼十字军这个时候正大批返回德意志,这恰恰是查士丁尼可以利用的机会——这批优质的军队将在十几年后建立起赫赫有名的条顿骑士团。如果可以将他们截下作为雇佣军足可以大大扩张自己手中的战力。
“让十字军攻击十字军,这恐怕有些不现实。”查士丁尼惊人的想法让伊戈尔都不由侧目,可偏偏对方却胸有成竹。
“可如果十字军知道自己攻击的是一群被开除教籍的异端呢?”查士丁尼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反问。
这一时,让伊戈尔也愣住沉思了。是了,在海上的他也听说了,当初罗马的教宗开除了途中洗劫扎拉的十字军的教籍。如果是那样的话,从圣地而来的失意十字军进攻他们将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查士丁尼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虽然后来威尼斯人递上悔罪书使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但是考虑到圣地和埃及人之间战乱导致消息闭塞,必然有许多人对此事一知半解。倘若他们现在知道还能留在东方作战并有丰厚的酬劳,他们必然欣然前往。”这件事情,查士丁尼已经考虑过很久了,罗马帝国境内的拉丁十字军大多数都是法国和意大利贵族,他们和日耳曼十字军一系本身就不对付,依靠这支剽悍之军足以扫平群敌。唯一要提防的也就是条顿骑士团特有的反客为主,只要自己不要沦落波兰国王康拉德那样就问题不大。
见查士丁尼如此坚持,伊戈尔也爽快地将钥匙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望着查士丁尼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我,就不怕我私吞了?别忘了,我们是海盗,能够出**萨人也一样可能出卖你的。”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查士丁尼耸了耸肩,轻松地回答。
“就因为安东尼娅小姐?我只是欠她一个人情而已,并不代表我是她手下的人。本来这次帮你也并不是那么必要。”伊戈尔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但是查士丁尼却摇了摇头,说:“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你帮我真正的原因却并不是她,而是因为那副地图吧!”当初孤身一人来到海盗上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罗斯海盗包围着,令他惊讶的是岛上主事的却是一个清瘦单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就是眼前的伊戈尔。第一眼见到他,查士丁尼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而果然自己提到安东尼娅的时候对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伊戈尔看到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有一副特殊的地图,他的态度随即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所以,查士丁尼确信,一切的原因便是当年在君士坦丁堡临行前反抗军头领瓦西里送给自己的那副地图。可以确信,这两人一定有莫大的渊源。
对此,被猜中心事的伊戈尔淡淡一笑,没有否认道:“的确如此,因为这副地图就是我画的。我问你怎么得到的,你说是一个朋友送的,所以我才选择帮你,现在也一样。但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我相信瓦西里大叔的眼光,也算是我偿还之前跟他借的那笔钱。你委托我的任务,我接下了。”
第十一章 动荡的局势
米斯特拉斯城的街道上,人们夹道为即将启程的军队送行。尽管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但是怀着对拉丁蛮子的恨意,希腊女人们还是含着泪咬着牙将自己的儿子丈夫和兄弟们送上战场。只希望你们能为查士丁尼大人多杀几个敌人!她们如是说道。
而望着前一天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今天便拿上武器成为罗马的战士,撒留乌斯心中也微微唏嘘,这一去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夜枕青山长眠异乡。尽管他心里知道为了驱逐出拉丁人这样做都是值得的,可是莫利亚的人们已经付出太多了。
“这次你也要走了。”撒留乌斯的身后,瓦兰吉人聂乌斯基缓缓地走了过来幽幽地说道。由于莫利亚还需要有人留守,所以查士丁尼安排他留在米斯特拉斯,而撒留乌斯则跟随一同前往马其顿。
撒留乌斯显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情绪的低落,安抚道:“查士丁尼殿下是信任你所以才留你下来,这样他才能够安心后方没有危险。毕竟你可是最早跟随他的人,只有你才能令他完全放心。”
“你无须安慰我,我也没有埋怨查士丁尼大人的意思。”聂乌斯基苦笑了一声,甩动着自己半截残废的手臂,“我只是怪自己没用,没有办法再和你们一起并肩走上战场。我们辅佐的这位大人未来将是怎样的毫无疑问会远超我们的想象,而作为他手中的刀剑,我早就知道自己注定有一天无法继续相随,因为刀剑终归会锈蚀,而查士丁尼大人的力量却在无限增长,他未来的左膀右臂只能靠你们了。”
“你不用这么悲观,你应该知道查士丁尼大人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是工具,此去一战的凶险你我都应该弄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将你留在这里,我想他也不愿意再失去你这个跟随他这么久的人。”撒留乌斯说道。
而这无意之间的话却恰恰戳中了这个瓦兰吉男人内心之中的痛处——是啊,让自己成为跟随查士丁尼最久的唯一一个人不正是因为他镇守特利波利斯不力最终才导致的么。并肩作战的里奥守备长被杀,自己也成了残废,如果不是查士丁尼及时赶回来力挽狂澜,他就真的成为了无法救赎自己罪愆的罪人了。尽管那场由利奥斯格雷斯勾结拉丁人和威尼斯人发动的大叛乱已经平息了一年多了,可是直到现在聂乌斯基内心里还在自责。
撒留乌斯也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缓缓道:“聂乌斯基阁下,你无须为那件事情而自责,虽然我向查士丁尼殿下效忠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知道如山一般深沉的君主从不会因为臣下一次失误而心怀嶙峋。将守护莫利亚的重任托付给你,我相信查士丁尼殿下更多的是对你的信任,驯服桀骜的拉丁人并警惕海上贪婪的威尼斯人,这份重担绝不轻松。这也是当初阿纳斯塔修斯大公离开前所对我的叮嘱,而现在我也将它转赠给你。”
“那么我一定为查士丁尼大人将这副重担挑好。”
听了这席话聂乌斯基略微有些释然,两个并肩作战的男人惺惺相惜地相视一笑,彼此之间也做了最后的告别。
“此去一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多多保重。”
“我们一定可以相见,在狄奥多西城墙上欢祝我们的胜利!”
……
带着美好的愿景,莫利亚的土地上最后一支军队开拔行进,离开了米斯特拉斯城,秋风萧瑟,所过之处无不因为大叛乱的蹂躏变得荒废凄凉,以至于在满目的疮痍中迤逦行进的军队犹如匍匐前进的长蛇。
这或许就是终焉之日才会出现的景象,这似乎就是毁灭,但毁灭却未必是绝望。一场地火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悲剧,将所过之处化为灰烬,生灵涂炭,但来年的土壤必然更加肥沃,死树败草被清除干净,这样新的生命有机会生长,壮大。罗马将比从前变得更加强大。
……
……
……
此去北向千里,马其顿的战火正燃,从色雷斯边界的平原,到色萨利一带的丘陵,犬牙交错着拉丁十字军的采邑和罗马旧贵族的领地。自从博尼法斯在塞萨洛尼卡的王权被查士丁尼击破之后,群龙无首的马其顿便陷入了分裂。无数的贵族们各自心怀鬼胎,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可以用钱收买的流散军队,更让他们相信兵强马壮者可以为所欲为。
伊斯克河以东,博尼法斯的封臣们聚集在那里,向君士坦丁堡的亨利宣誓效忠,在亚历山大死后,这位曾是博尼法斯女婿的君主是他们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以令他们免受反攻的希腊人的清算。但是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归顺,这些来自意大利的十字军却迟迟不愿将塞萨洛尼卡的王冠献上,仅仅给予亨利皇帝保护人的称号,有传言这些贵族们正图谋从孟斐拉迎回博尼法斯一位子侄继承王位。
在罗德比山脉以南,北马其顿的平原上的大小贵族慑于伊庇鲁斯的强大,纷纷归顺承认了米哈伊尔杜卡斯的皇帝身份。尽管在讨伐博尼法斯的战争中,身为皇帝的米哈伊尔冷眼旁观塞萨洛尼卡城下之战,但他却无疑成为了最后赢家,在短短不到半年里,他便利用穆兹菲乌斯给予他的共治皇帝身份,将整个北马其顿吞并进自己的控制下,现如今,除了河谷低地还有零星几座拉丁人城堡不愿投降之外,马其顿最精华的平原地带已经尽归米哈伊尔掌控。
而色萨利以北的山区丘陵,这里大量的希腊贵族逃亡到此,之前一度屈服于博尼法斯的继承者亚历山大的淫威,可随着亚历山大和他麾下的拉丁十字军在莫利亚败亡,这里重新恢复自由的贵族们也发起了反抗,和阿格里尼翁的提奥多尔亲王亲王联络向盘踞在此的拉丁人发起反攻。
如今,反倒是当初将博尼法斯击杀的查士丁尼在马其顿收获寥寥,除了塞萨洛尼卡和周围的几个斯拉夫人社区之外,影响力也仅此而已。这半年以来,塞萨洛尼卡城中的莫利亚新军没有任何动作,坐视不管伊庇鲁斯对整个马其顿的蚕食,如今的这座城市宛如一座孤岛,四面环绕着的都是充满敌意之人。尤其随着杜卡斯兄弟两人之间伊庇鲁斯内战的爆发,整个马其顿都成为了战场,战火几度威胁到塞萨洛尼卡,城中的不满积压与日俱增,而在查士丁尼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街小巷中流言蜚语的矛头都对准了同一个人,那就是如今塞萨洛尼卡的市政官巴蒂斯特。
对这个拉丁人,希腊人更愿意称呼其为叛徒巴蒂斯特,即便他便归顺于查士丁尼,也得到了身为亲王的提奥多尔的委任,对拉丁人的仇视还是使得此人成为了塞萨洛尼卡城里最不欢迎的人。尤其是他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办公的高塔上深居简出,城中的人们都指着石头砌成的塔垒为“魔鬼的巢穴”。不满不仅仅局限于普通的平民,就连那些一同前来的莫利亚新军还有突厥人,瓦达瑞泰人雇佣军都对其保守的态度猜疑反感,毕竟一个拉丁人现在坐上这个位置做出这样的行为不得不令普通人警惕怀疑他仍然包藏祸心。
塞萨洛尼卡的市政行署之中,房门被猛地推开。走进来的人怒气冲冲地便将自己的战刀插在了巴蒂斯特面前的桌子上。
只见,阿尔斯兰一进门便走上前去怒视着面前的男人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巴蒂斯特,为什么你擅自解除我手底下第三连队骑兵的武装。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我的部下除我和查士丁尼大人之外,任何人无权处置的。”
而面对对方的质问,巴蒂斯特却依旧有条不紊地签署着各样函文调令,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恰恰是得到了查士丁尼大人的许可,所以才解除了你手底下那些不安分家伙的武器。你应该庆幸这件事情你之前并不知情,要不然的话我和查士丁尼大人都会认为目前你不适合指挥军队。”说罢,男人停下了笔,平静对视着眼前的突厥男人,神色没有丝毫的波澜,要知道在转为一个文职人员之前,他也曾经是手持长剑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又岂会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制。
第十二章 拉丁人
“我恰恰是得到了查士丁尼大人的许可,所以才解除了你手底下那些不安分家伙的武器。你应该庆幸这件事情你之前并不知情,要不然的话我和查士丁尼大人都会认为目前你不适合指挥军队。”说罢,巴蒂斯特停下了手中笔,冷冷地望着阿尔斯兰。
“无稽之谈。查士丁尼大人现在根本就不在塞萨洛尼卡你根本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发号施令!”阿尔斯兰怒目而视道。
“很遗憾,事实上我有这个资格,阿尔斯兰阁下,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一支雇佣军统帅,而我是塞萨洛尼卡的市长,这是查士丁尼大人所赋予的我的权力。这本身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你没有我的许可便擅自闯进来,就凭这一条我便可以将你治罪。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勃然变色的阿尔斯兰手按佩刀,瞬间他身上的怒意便化作杀机,可是门外负责护卫的瓦达瑞泰卫士也攥握紧手里的长矛戒备其暴起发难。这一刻,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但最终,权衡了片刻后的阿尔斯兰还是选择垂下了本放在刀柄上的手,狠狠地向对面的拉丁男人撂下一句狠话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在查士丁尼大人面前戳穿你这副虚伪的面孔的,拉丁人!”说完,怒气冲冲的突厥人撞开了身后门外的瓦达瑞泰卫士扬长而去。
而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巴蒂斯特神色平静地继续拿起桌上的笔准备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对这种事情,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作为一个拉丁人,其本身就是存在原罪的。从一开始,巴蒂斯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完成了威廉查普利特侯爵的托孤嘱托后,自己的老上司塞纳伯爵作为摄政辅佐查理查普利特在帕特雷以查士丁尼的附庸身份继续延续亚该亚侯国,而他,这个前来东方的无地骑士贵族选择了向查士丁尼效忠,相对应的查士丁尼也认可了他的能力。在马其顿战争结束后,他便被任命为塞萨洛尼卡的市长治理这座城市。
但从他上任伊始,流言蜚语便从来没有停止过,塞萨洛尼卡的希腊人敌视着他,而阿尔斯兰这些查士丁尼的老部下们也对他十分怀疑——即便在他的治下,整个塞萨洛尼卡都井井有条,城内的商业得到恢复,城外曾经被战火破坏的荒地也重新被开垦让许多逃亡到此的农民有了立身之地。可是巴蒂斯特感受到的敌意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面对外部咄咄逼人态势始终选择避免冲突,整个马其顿在博尼法斯败亡之后都选择了向提奥多尔杜卡斯和米哈伊尔杜卡斯或是君士坦丁堡的亨利靠拢,这让塞萨洛尼卡城中所有的主战派都非常不满,指责巴蒂斯特的不作为。可是实际上,巴蒂斯特所做的正是当初他和查士丁尼一同商议的决定,将塞萨洛尼卡化作马其顿乱局中的一颗坚不可摧的钉子,绝不贪图眼前的利益直到查士丁尼回来之前。所以任凭各方挑衅,巴蒂斯特都选择岿然不动,他知道马其顿那些不安分的贵族身后提奥多尔亲王、米哈伊尔皇帝和亨利皇帝都在冷眼旁观等待着塞萨洛尼卡露出破绽,从而吞下这块肥肉。但其他人却哪里能知道巴蒂斯特的良苦用心,或者说知道也不会相信,许多人一味地认为他和伊庇鲁斯的杜卡斯甚至与拉丁帝国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两个月前,塞萨洛尼卡甚至爆发了一次暴动,所幸被海上赶来的瓦达瑞泰军团及时镇压,而事后调查,发现其中煽风点火的黑手直接指向伊庇鲁斯的杜卡斯家族。而那位曾经是盟友的提奥多尔亲王最有嫌疑,这次在塞萨洛尼卡边境屡次挑衅的贵族貌似也是阿格里尼翁派系的,想必便是对方对自己进行报复的开始吧!
想到这里,巴蒂斯特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最终还是把宝却全部压在了查士丁尼的身上。当初,提奥多尔也力保他作为塞萨洛尼卡的市长极力拉拢,更企图在查士丁尼不在的时候兼并塞萨洛尼卡,却不想被不动神色的巴蒂斯特反阴了一把,将阿格里尼翁安插在城中的眼线全部拔除。这让彼此之间彻底撕破了脸皮,也无怪乎对方对自己恨之入骨,明明一边和米哈伊尔杜卡斯开战,这一边还屡屡有小动作。尽管这一次巴蒂斯特还是压下了城中的主战派,但为此还和查士丁尼的另一名亲信阿尔斯兰闹得很不愉快,接下来要是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了。想到这里,这名深沉的拉丁男子脸上显得更加心事重重。
这时,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但是走进来的却并不是怒气冲冲的突厥人,而是瓦达瑞泰部族的首领赛米乌斯·芬迪尼。
望着地上的狼藉一片,塞米乌斯也结合自己之前听说了的消息也猜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看来这个位置果然不好当啊!”老人感叹了一句。
而巴蒂斯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回道:“如果只是来说两句风凉话的话,那就别怪我下逐客令了。”
“呵呵,如果没有我的人在这里守卫的话你拿什么说话这么硬气。我来这当然不是过来说什么风凉话的,是那位热那亚的安东尼娅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的。”塞米乌斯说道。
“她?”当听到这个名字,巴蒂斯特的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停下了手中的笔,沉吟了片刻,“看样子是查士丁尼大人那边有消息了。”
塞米乌斯点了点头,“你猜的不错,莫利亚的叛乱已经被彻底平息了,查士丁尼大人应该近期就会北上归来。”尽管他也看不惯拉丁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对信息的把握十分敏锐,难怪查士丁尼会任命他作为塞萨洛尼卡的守备。
在得到了确认的答复之后,巴蒂斯特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全身上下从未有过地如此放松。如果那个男人回到塞萨洛尼卡主持大局的话,自己身上的这副重担就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那就动身吧!那个意大利的黄毛丫头似乎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塞米乌斯把手揣在怀里催促道。
而巴蒂斯特起身披上挂在墙边的大衣没好气地说道:“就算是什么鬼点子最后还是让我来当替罪羔羊”对这个热那亚的小姑娘,巴蒂斯特只能说她和那只莫利亚的小狐狸一样难对付,想到此处,拉丁男人将桌上自己的头巾戴好,不无揶揄地对塞米乌斯说道:“话说回来,民众们对一个拉丁人当他们的主官都已经这样了,如果当他们知道自己未来的总督夫人甚至国母是拉丁人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第十三章 皇室赈济
当正午的钟声从圣迪米特里奥斯大教堂的释愆塔上传来,圣所之外,衣衫褴褛的人们争先恐后地穿过了伽列里乌斯拱门,聚集在圣像屏风内的青铜门前等待。而在他们脚下长眠着的便是圣人德米特里奥斯和奥古斯都加列里乌斯。
当圣堂的大门被打开,身穿黑衣的司铎领着教士们自左侧的辅祭通道走出,每一个人的手中篮子里面都盛放着满满的酵母圣饼分发给争先恐后饿极了的人们。自从马其顿的战争爆发以来,战火迅速席卷了大半个军区,相互仇杀的贵族军队肆意将脚下的土地化作焦炭,使无数难民流离失所,既有希腊城镇的居民也有周遭斯拉夫村社的农户,他们彼此之间本身过着老死不相见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却一同被卷进了命运的漩涡里,在恐慌中逃向了马其顿平原上唯一的避难所——塞萨洛尼卡。
大量的难民涌入,让本来就被战火摧残的塞萨洛尼卡城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在本应该繁荣的圣迪米特里奥斯集市上到处都是肮脏杂乱的棚户,广场的水池也变成了臭水沟,在戴克里先时期就修建的犹太矮墙成了排泄的场所。城内本来的居民敢怒不敢言,摩擦也时有发生,但这些却并不是最糟糕的。马其顿的难民们尽管躲开了一位天启骑士战争的追杀,然而另一位却悄悄地跟着人群入城,那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饥饿。拖家带口的人们并没有带足口粮,食物的缺少让塞萨洛尼卡的治安也在肉眼可见地恶化,谁都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座城市不消外部进攻,内部必然不久之后便会土崩瓦解。
可是谁也不敢提出驱逐难民,弄不准便将是一场尼卡暴动!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塞萨洛尼卡的教会站了出来,主动承担起了赈灾的工作。
本作为圣体的酵母饼被分发下来当做果腹之物,虽然分量很少,但是却能保证每人都能一口吃的暂时不会饿死在街头,而圣血葡萄酒则兑着教堂后院的井水倒给每一个人,让难民们不至于去喝广场臭水沟中污水以免患上恶疾。
只见大教堂的司铎走在人群中一边分发着食物一边吩咐着身边的教士们照顾伤病老弱,只听慈悲的布道回响在摩肩擦踵难民之中,“我的兄弟们啊,我能够聆听到你们的呼唤,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彼此扶持。因为此目此口,皆为一体,彼之所思,尽我之愁。但切记勿要因私愤而行恶,盖你我是上帝的仆人,是为他服务。若在一生的纺织品中,编入一根自私的线,那便一切被破坏了。须知人间一饮一啄皆是上帝所赐,而牧者唯有顾念贫弱之人方蒙上帝赐福,阿门。”
然而教士饱含着激情的发言在人群中鲜有回应,显然相比起填饱肚子,其他的事情并不能更让这些生活困顿的流民更加关心。
“司铎大人,再这样下去我们剩下的口粮就不多了。”这时,无奈的司铎身旁的一位辅祭修士小声地说道,但立即便被制止。一旦这些饿疯了的难民知道这个消息的话,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从人群中走出,眉头不展的老人问道:“圣乔治大教堂那里呢,他们还有没有多余的粮食?”
“我们去问过了,不只是圣乔治大教堂,其他一些修道院里面也没有粮食可以借给我们了。大人,我们再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的。”修士们有些退缩,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教堂前,可是他们能够提供的口粮却越来越少,求助于城内的贵族们毫无回应,反倒是莫利亚的新军借出了一笔的粮食解了燃眉之急。但终究是扬汤止沸,修士们害怕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殃及到自身。
而看出了下面人眼神中的胆怯,怒目圆睁的司铎动气道:“你们忘记了自己进入这座教堂的的誓言了吗?当初圣德米特里奥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而殉道,才有这座教堂坐落于此!你们当为自己的言行而感到羞愧。须知神教诲我们那弃绝的从不是人,乃是弃绝心中的邪念。”
被训斥的修士们垂下了头,“可是在继续下去,这些难民们迟早会遵从放纵私欲的邪情。司铎大人,我们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除非我们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
话还没有说完,被这个提议触怒的司铎便立即打断了手底下修士们的劝说,道:“那是绝不可能,我绝不会向拉丁人寻求哪怕一颗小麦帮助,那是沾满着邪祟的东西你们休要再提及!”
而正当所有圣德米特里奥斯大教堂的教士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伽列里乌斯拱门外的石板路上,缓缓驶来了一队长长的马车引来了所有的注意。不仅是教士们的,还有啃着薄饼的难民,因为他们看到马车上满载着粮食和菜蔬,只见车上跳下来几十个精壮的汉子随即便招呼着难民将上面的一切分发下去。
“这是欧朵西娅皇后命令派发的赈济,除此之外,殿下还为你们在海湾边准备暂时的居所,在那里你们不必再为生计担忧。愿天主赐福于我们的共治皇帝以及皇后,穆兹菲乌斯陛下与欧朵西娅殿下,是他们给予我们庇护之所,免遭拉丁撒旦信徒的蹂躏。皇后陛下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随着男人粗鲁的大吼声响起,难民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比起食之无味的薄饼,马车上搬下的烤面包和腌鱼肉胜过一切珍馐,他们甚至每人都能领到一张毯子来给自己保暖。当衣食住行终于有了找落之后,欣喜若狂的人们彼此亲吻拥抱着,口中不断欢呼着这位陌生的皇后的名字。自从君士坦丁堡沦陷之后,皇位的归属便成为悬案,有说正统在阿历克塞三世陛下身上,而有人则以为是尼西亚的拉斯卡里斯,还有人以为皇帝仍然是守卫君士坦丁堡前一刻的穆兹菲乌斯既阿里克赛五世,而现在这种关头,对朝不保夕的平民们而言谁给他们安身的地方他们便对谁感恩戴德。此时教堂前的场景与刚才圣德米特里奥斯司铎发言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目睹这一切的教士们脸色无不非常难看,心中更是痛恨眼前这些难民不知感恩。
“司铎大人,您看这些白眼狼!”他们拼尽全力去救济最后一点好也没落得,反倒是成全了别人。尤其是那些发放粮食的人说希腊语蹩脚的口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但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司铎却显得十分释然,淡淡道:“这样也好,既然她选择这样做了,对我们来说也算是都可以接受的结果。”说着,这位司铎便带着自己的修士们悄悄地收拾好了圣餐的用具,退回到了圣所之中。
而这发生的一切,都被一辆马车之中坐着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皇后殿下,这个时候您要是出去露个面的话我想效果会更好一些。”热那亚的少女伏在窗边无聊地比划着窗沿,忽然扭头提议道。而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坐着的正是前帝国的第三皇女,名义上现在帝国皇后欧朵西娅·安杰列斯。
第十四章 皇女之姿
“皇后殿下,这个时候您要是出去露个面的话我想效果会更好一些。”安东尼娅望着眼前女人淡淡地说道,而一同和她坐在马车之中的正是前帝国的第三皇女,名义上现在帝国皇后欧朵西娅·安杰列斯。
自从塞萨洛尼卡被光复之后,在查士丁尼的安排下,这位帝国的皇后被秘密地安置在了城中,长期以来都没有人知晓她的行踪。可是在数月前,这个带着查士丁尼信物的热那亚少女来到这里后,却随即改弦更张,毫不掩饰地张扬起欧朵西娅皇后的存在感。不仅公开露面,更是以皇后的名义赈济灾民修缮教堂和民居。可这一切的花销却全都是她一个人所承担的,每天都有来往不停的热那亚商船驶来停靠在塞萨洛尼卡的港口边上运来人们急需的生活所需品。平价的食物大大缓解了塞萨洛尼卡城中难民的饥荒危急,同时也粉碎了众多心怀叵测者暗中的阴谋。
可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欧朵西娅迟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呢,安东尼娅小姐,他们能够在这里安身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也许让人们知道你默默所做的一切便可以化解他们对你的误解。”尽管在君士坦丁堡的成长环境中欧朵西娅皇女对拉丁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更是对十字军所做的暴行刻骨铭心,但是她知道刻板的偏见无疑是一种无知的傲慢,当初她能够安全离开君士坦丁堡便是同行一位威尼斯商人主动打的掩护,而这一次,在塞萨洛尼卡城中的本土贵族坚决反对放难民进城的时候,也是眼前这个少女主动在暗中给予帮助才让这些人能够从战火中幸存下来。这让欧朵西娅坚信这个看似不易相处的热那亚女孩,内心也有着温暖柔和的一面。
然而,面对这位皇女的邀请,安东尼娅却断然拒绝了。
“我从来不需要你们的信任,这只是我和查士丁尼那家伙之间做的一笔交易而已。而且那样做只会让我送来的粮食被浪费掉,城中可不是只有这么多要吃饭的嘴巴,还有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这里。热那亚的商船来往这里他们尚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果我出面的话,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赈济继续。所以,亲爱的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在意这些身份微不足道的人死活的。如果不是忌惮帝国公主名号,他们甚至不会留这些饥民进城,现在这个时候有些人恐怕正为着自己囤积的粮食无法高价抛售咬牙切齿呢。”安东尼娅平静地望着马车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对这些手段,这个热那亚少女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热那亚城中,贵族们之间勾心斗角的手段比这高明的不可胜计。
看着少女不为所动的样子,欧朵西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咳嗽了两声,也没有再去试图劝说,只是觉得眼前这孩子执拗的样子像极了某人。
……
当皇女从马车上缓缓走下,守在外面的侍女连忙上前搀扶,而身材魁梧的侍卫也立即靠拢起来形成一堵人墙守护在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这里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圣德米特里奥斯教堂之外饥民们的注意,而当他们看到黑色甲士之中出现了一道亮眼的紫色时,顿时间便引爆一片欢呼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抹充满着希望的紫色,只见伽列里乌斯拱门两侧的民众挥舞着自己双手或是身上披着毛毯致敬,呼唤着那个名字,同时向上帝为其祈祷祝福。
“皇后殿下欧朵西娅!”
欢呼的人们望着那只身一人走入人群之中的“她”欣喜若狂,正是“她”在他们绝望的一刻放开了紧闭的塞萨洛尼卡城门,在马其顿的难民眼中,这位尊贵的女性不啻分开红海摩西。
而一众侍卫也紧随其后,尽管在皇女的叮嘱下他们不能驱赶任何的饥民,但是他们仍然严防四周着四周,防止有什么潜在的威胁。只见欧朵西娅并没有用单纯的和声细语安抚饥民们的情绪,而是用流利的马其顿希腊方言夹杂着斯拉夫语向眼前焦急充满期望的难民们作出许诺。在罗马帝国的传统中,这无疑不是什么多么稀奇的场景,早在帝政时期奥古斯都进入斗兽场都是要微笑着冲民众挥手,与民同乐的,而在国家大事发生的时候,作为统治者的皇帝更是要砸钱来收买民心。
这种做法往往无往不利,可是这也让民众变得越发难以被满足,开始大家还是很荣幸地对待皇帝的,但渐渐地与皇帝的见面场地却愈发变成了抗议示威的场所,有时甚至会发生暴动,一个大人物在群起汹汹的民众面前简直比一张纸还要脆弱。以至于一带雄主查士丁尼一世当时在面对尼卡暴动的时候也慌了阵脚,如果不是皇后狄奥多拉劝说以及贝利撒留及时带兵赶到,只怕当场就要死在拳脚乱石之下了。所以,欧朵西娅并没有任何迟疑犹豫,选择直接切入正题,将整个广场中的话语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一刻,这位往日里弱不禁风的女性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一般璀璨令人向往令人敬畏,不一会儿,饥民中的怨气便消散大半。人们往往会只记得这位皇女是一位尊贵的紫衣贵族,是安杰列斯家的皇女,然而她的身上也流淌着杜卡琳娜的血,对人心的把握,欧朵西娅虽然不愿意这么做,但不代表她不会。与此同时保护着欧朵西娅皇后的侍卫们仍然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懈怠,虽然饥民的情绪已经平稳,但是他们还是要时刻小心着不让有人轻易接近欧朵西娅的身边,深怕出什么大岔子。
目睹这一切的安东尼娅淡漠地望着那位皇女的背影,深绿色的眸子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翳。
“你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不知何时,车上多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了热那亚少女的面前同样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公主仪仗。而来人正是从白塔上而来的巴蒂斯特爵士。
面对对方的质问,安东尼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脑袋,略带着讽刺意味揶揄反问道:“你认为我所做的又有什么问题吗?”
第十五章 不安的开始
“你对我的决定难不成有什么意见吗,巴蒂斯特爵士?”安东尼娅多利亚略带讥讽地看着对方反问道。
而巴蒂斯特爵士摆了摆手,“谈不上有意见,我只是有些疑问罢了,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真的和查士丁尼大人商量过吗?”
“商量什么?”
“当然是你将欧朵西娅皇女作为诱饵这件事情。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在这种时候暴露她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巴蒂斯特寂然的目光中透射向那位远去的皇女略带着一丝悲悯,“越是璀璨的光越是容易被黑暗所吞噬,无论是阿格里尼翁还是鲁斯尼纳,他们都不会容忍她这个威胁存在塞萨洛尼卡的。如果无法亲手掌握,他们便会不择手段让其消失。你如此大张旗鼓地以欧朵西娅皇后的名义又是修缮教堂又是赈济灾民,我想你不会是为了做慈善的吧!”
见对方一语道破了眼前自己的真实目的,热那亚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意,点点头回答道:“看来查士丁尼那家伙愿意将这里托付给你的确不是没有道理呢。你说的不错,但也不完全对,我只是希望借助这种手段把一些讨厌的家伙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儿罢了,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却足够有效。”
“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对,我所希望就是让那些藏在黑暗中家伙们骚动不安起来。一位拥有前任皇帝继承权的皇女,任何有志于君士坦丁堡紫衣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而只有他们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住,查士丁尼才有机会顺利返回马其顿。”
安东尼娅毫不掩饰地说道,而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此去莫利亚之间路途遥远,而中间隔着的,除了马其顿旧贵族犬牙交错的领地外,还有伊庇鲁斯各方的势力范围,凭借查士丁尼现在的力量,带着军队长途行进绝对会有意外发生。而安东尼娅要做的则很简单,那便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全部集中回塞萨洛尼卡。
这无疑是一个很疯狂的举动,若是有什么差池,塞萨洛尼卡恐怕将会面临灭顶之灾,巴蒂斯特被眼前少女疯狂的机会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这恐怕不是查士丁尼大人所愿意看见,万一有什么差池的话……”
“一切事关权力的棋局,从来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落子无悔,棋手从不应该纠结棋子的得失,而应该是棋局的变化。我不认为我认识那只莫利亚的小狐狸会有这样的弱点。”安东尼娅歪着头,一缕金色长发垂在她的肩上。此时正午的阳光透进车厢内,只见她那凝脂般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可是在这样一幅姣好的面孔下,巴蒂斯特爵士却感受到了一丝如寒冬一般威严凛冽的气息。也许怪物也是会相互追逐的吧!男人不由心想。沉默了半晌,他道:
“那么接下来又准备怎么做呢?特意把我喊回来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当然如此。”坐在一边的安东尼娅明显放松了很多,用自己靴子跟敲打着马车车厢,望着忽然聚集又忽然散开的人群以及渐行渐远的皇女依仗,脸上多了一抹笑。
“的确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看样子就不轻松。”巴蒂斯特早有心理准备耸了耸肩。“说吧,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小姐。”
男人看着这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姑娘脸上的神情,便已经知道下面要做的事情绝不简单。无论是查士丁尼还是眼前这个热那亚少女,每当他们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笑,那便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
……
……
千里之外的阿格里尼翁,这座希腊化的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城市,如今是罗马帝国西陲重镇,无论是抵御撒拉森人还是罗曼海盗它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正是因为这层原因,身为一介伯爵的提奥多尔杜卡斯才能够轻易借此和自己那位私生子哥哥分庭抗礼。
此时已经是伊庇鲁斯的内战爆发半年的时候,而双方在马其顿的战场上始终没有分出胜负。而从头到尾,提奥多尔亲王都感觉到了这场内战的诡异,作为内战的挑起者,米哈伊尔杜卡斯始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这不禁让提奥多尔感到有些急躁,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那位兄长究竟又在阴谋计划着什么。他本想依靠阿格里尼翁坚固的城堡以逸待劳,可现在这个计划看来是完全落空了。面对鲁斯尼纳反复派兵袭扰己方在马其顿的领地,在提奥多尔的领地下,众多贵族们都主张主动出击,直接进攻对方的老巢,但最终都被提奥多尔给否决了。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他,一直在犹豫,然而局势却一直不见好,这也让他愈发沉不住气了。
“亲王殿下,前线来报。”门被猛地推开,匆匆忙忙的侍者将公文和情报呈递了上来。而这种粗手粗脚的方式无疑激怒了提奥多尔杜卡斯。
“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吗?亨德利尔没有教过……”正要发怒的亲王本已经话说到一半,可是下意识地喊出那个名字,却让他停下了喝骂。
本作为他秘书官的亨德利尔不在身边,明明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是提奥多尔却还不习惯。由于之前被识破了亨德利尔和多利亚家的往来,一怒之下的提奥多尔罢免了亨德利尔秘书官的职务,而一个月前他听说了查士丁尼平定了雅典统合了南方军区,他便派出亨德利尔作为使节前往说服查士丁尼归顺。可这一去,亨德利尔便再无消息,这不禁让提扫多尔亲王恼火起来,在他看来这个根本就是叛逃出走。而这一切十有**恐怕和查士丁尼有关系,一想到这里,这个男人更加恼火。他当初最大的失误便是放走了那只莫利亚的小狐狸,不过他的哥哥也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谁能想到那个被关在修道院里的瞎眼皇帝居然会留这么一手。
想到这里的提奥多尔再一次被身旁的侍从喊了回来,这才反应过来面前正摆着一摞厚厚的情报,这是他手下人网罗的一切有用的消息,而自从亨德利尔不见了,就连处理这些事情,提奥多尔都觉得十分不方便。
而正当这个男人怒气冲冲地斥退了不懂规矩的年轻侍从,提奥多尔眼角的余光扫过了一封急报上的文字,陡然间停止了话音,那双眼睛的瞳孔也陡然放大。
用不可思议的语调,提奥多尔杜卡斯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能够理清楚的消息汇聚入自己的嘴中,喃喃道:“科……科孚岛,居然……失守了!?”
第十六章 诱饵
色萨利一带的旷野上,一支军队此时正缓缓地向北行进,队伍的最前方,充满野性的黑狐正在赤红色的军旗上张牙舞爪。这正是从雅典启程的莫利亚新军,在完成了集结之后,军队此时正朝着此行的目的地塞萨洛尼卡前进。
可是已经过去了两天了,军队穿行过狭窄的色萨利丘陵一带却依旧没有到达马其顿的边境。整个军队步伐速度不紧不慢,与其说是在行军更像是武装游行。
军旗下,身披重甲调度一切的人并不是查士丁尼,而是福卡斯伯爵。这位如今帕帕多罗斯家的新家主正负责着整个军队的上下,作为被查士丁尼提拔上位的新贵族,平定利奥斯格雷斯中立下大功的福卡斯在和亚丽克希亚成婚之后一直负责镇守南方的莫东要塞。这一次,他也带着帕帕多罗斯家的军队加入远征,而现在查士丁尼不在的情况下,眼前这样的一团乱麻却让他觉得无比头大。
查士丁尼大人究竟是在想什么?
福卡斯一时间也难以理解,他本以为在解决掉比萨人之后,获得了那些战舰的查士丁尼便可以带着军队北上救援陷入危局的塞萨洛尼卡。可是查士丁尼却没有选择这样做,相反,他却将一整支舰队全部交给了那些来历可疑身份不明的海盗手中,并且在这种时候轻装简从带着少量骑兵离开了大部队,这实在太不可理喻了!
现在,整支军队行进在荒芜的旷野上速度无比缓慢,漫长的路途令士兵们的后勤也变得供应紧张,这完全是得不偿失。完全无法理解查士丁尼这样做法的福卡斯忧心忡忡地看着身后迤逦而行的军队叹了一口气。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后勤,还有更多的威胁,只不过刚刚离开莫利亚的境内,就有新兵开小差了,对此查士丁尼罕见的下令砍下了逃兵的头颅,用铁血的威慑压制下了士兵中的骚动,但是福卡斯知道恐惧是无法支撑起一支军队的。何况,现在的他们在毫无遮挡的荒原上完全是**裸的目标,现在想必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这里,意识到这一点,福卡斯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按理说,查士丁尼应该清楚这一点才对,可是他这时候离开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总是等不到消息的福卡斯不禁焦急了起来,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因为这是查士丁尼离开前再三叮嘱的。无可奈何的男子只得继续命令斥候骑兵出去侦查,可他却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整个军队的动向正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所窥视着。
……
“他们的斥候已经离开了!”
骑在马上的男人跃跃欲试地握紧手中的缰绳,只待自己的首领一声令下。
然而躲在石丘之后的大汉却依旧没有任何举动,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支行进中的军队。山贼首领斯卡德农如此谨慎的态度不禁让手底下的强盗们急躁起来,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从来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他们只知道干完了这一单他们就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头儿!”
“还没有到时候呢,拉赫曼!我们要做的仅仅是尽可能牵制住这支军队行进的速度。虽然它本身走的就像个娘们。但贸然行动的话,只会便宜了黑山的费萨尔·伊本那群混蛋。所以听我的命令,等他们过去,我们烧了最后面的辎重队。”斯卡德农显然挑选了一种最稳妥的办法,事实上他带着一伙人已经跟踪这支军队一天一夜了,他终于想到了最好的办法能够降低最大损失。没有了粮草,军队的行进必然不济。
“这主意好!”虽然粗枝大叶,但是听了自己首领的话,山贼们也纷纷点头,犹如恶狼一般翘首等待他们希望的目标出现。
可是就在他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却从他们的背后响起。
“的确是不错的主意,可惜的是想的过于美好,以至于我都有些不忍心打扰诸位的美梦了。”
“什么人?!”悚然一惊的强盗们大惊失色地转身,而他们只看见背后的小山坡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只见,骑在一匹战马上的年轻人施施然地做起了自我介绍道:“很高兴和诸位见面,毕竟你们也跟着过来一天一夜了,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你们眼前这支军队的主人。”
查士丁尼睥睨着面前西方数百名色萨利山贼犹如视眼前如无物,而这样傲慢的神情无疑激怒了头脑简单的强盗们——他们完全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对方会发现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们身后。
“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宰了他!”
“宰了这家伙!”
山贼们愤怒地咆哮,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查士丁尼为他们准备的诱饵引入了陷阱,看着眼前,查士丁尼带着嘲笑的语气说道:“这就是你们的勇气么,为什么之前不展现出来呢,当大军来了,你们还不是只敢躲在石头后面,害怕得发抖?却在这种时候自以为是……果然因为这样才会被人拿来当刀子使啊!”
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落下,而下一刻,查士丁尼的身后,斜坡上一支骑兵的身影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犹如一道长城矗立在山坡之上。
而这正是查士丁尼之前带走的骑兵侍从,尽管只有五十多人,但都是经历过历次血战的菁英骑手,仅仅高举着手中的长枪,巨大的气势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要么投降要么去死!”居高临下的查士丁尼犹如审判者一般做出了最后的通牒。
被这一幕吓傻了的山贼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斯卡德农嘴唇颤动着,内心中已然开始动摇。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答复,下一秒狂暴的战马和冰冷的骑枪组成的钢拳便狠狠地砸了过来。而山贼的部队:仅穿皮甲的士兵毫无纪律,即便有骑兵骑着的也是驮马或是驴子,望着冲锋下来的罗马骑兵顿时间慌作一团
“等着喂野狗去吧。”骑手们在战马上低声呢喃,刹那间,数十人的骑兵,从丘陵顶端马踏而下,气势却犹如大军漫山遍野地冒出来。
伴随着先锋骑手军号响起,呜呜呜低沉而悠长的号角,有如来自北方的寒风肃杀不已,将所过之处的生机全部尽数剥夺。这样的压迫力,令人不寒而栗。
绝望的山贼洒出一阵箭雨,可是他们手中的短弓根本无法给骑手身上的重甲带来任何的威胁,第一波毫无存在感,第二波犹如隔靴搔痒,而当弓箭手将第三枝箭搭上弓弦的时候,罗马骑兵的骑枪已经怼到了他们的面前。霎时间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响起,伴随着第一个人临死的哀嚎,在骑兵的冲击下,山贼们企图围靠一起的战阵轻易地崩解,只见胆小的强盗们纷纷后退。可他们逃跑的速度哪里赶得上身后骑兵马不停蹄。
斯卡德农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此时脑海中只觉得一片空白,这和那位大人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恐怖的存在。
而伴随着一记令人作呕的碰撞,他从马上摔了下去。对方有意留他一条性命,并不是用骑枪把他挑落,而是用锻锤将他砸倒。即便如此,斯卡德农还是眼冒金星,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落到地面,然而待他抬头,上方只有天空。斯卡德农连忙翻身,想要站起,却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要散架一般。而将他击落的骑手靠过来,高高在上。“正式做一次介绍吧,”男子声音清澈地说道,“俘虏尼的是莫利亚的总督查士丁尼。现在你是决定投降还是去死呢,强盗阁下?”
第十七章 双子(上)
黎明时分的君士坦丁堡,金角湾透出的阳光也使得原本昏睡的大地也似乎被唤醒,而鳞次栉比的高楼却仍然阻挠着那一缕光明照亮这深处的黑暗。此时的街道上人少的可怜,而蒙蒙的雾气也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安德烈亚多利亚仰头看着仍然死气沉沉的天空,望着略有些清冷的黎明一宿没睡的安德烈亚并没有感到困倦。
“真是神奇的国度啊!”安德烈亚走过那一面面厚重而破败的石墙,经历了千年的沧桑,从古典时代的拜占庭再到如今的君士坦丁堡,每一座建筑都不是在同一个时代修建,但都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它们时代的辉煌。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他喜欢这样走在石砖铺成的路上,独自一人,享受着平静。也许是在躁动的热那亚中呆了许久,使他更加喜欢这座透着古典帝国气息的城市。不愧是众城的女皇,虽然教宗罗马城还保留着罗马帝政时代的辉煌,可是它终究不再是当年的罗马。
安德烈亚步行穿过了一座小桥,这里是君士坦丁堡的中心城区和热那亚聚居区的交界处,虽然这里也有前帝国时期热那亚人就和希腊人达成协定在这里设立的租界,但是名义上现在这里还是拉丁帝国的统治范围,并没有得到所谓罗马利亚皇帝的承认。
这片城区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起码有上百年,而这里的意大利风格与君士坦丁堡之间对比显得格格不入,异样的民族文化透着浓郁的西方色彩,高耸的天主教堂坐落在此处。虽然在十字军东征期间拉丁人大屠杀影响,这儿曾经遭到了希腊人的冲击,不过这里却依旧繁华。
而不远处的地方,相距不过一条大街,另一片城区上,圣马可的金色旗帜飘扬在空中,正是威尼斯驻君士坦丁堡的聚居区,这是不久前拉丁帝国所做的安排,显然是对热那亚之前和伊庇鲁斯的米哈伊尔合作的无声抗议。但安德烈亚并不担心,只要他们继续住在对方安置的府邸中,君士坦丁堡就不会轻举妄动。
自从在金角湾上遭遇的意外,没有将自己妹妹带回来的安德烈亚便被要求留在君士坦丁堡作为热那亚驻拉丁帝国的大使。这表面上似乎是不小的殊荣,但是安德烈亚却清楚这是上面人对自己不满所做的最大惩罚。远离了热那亚城的他在这里一无所有,如果一直被这样冷藏下去,用不了多久,安德烈亚便将会彻底远离权力的中心。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这时,安德烈亚停下了脚步。
刚刚走进大门,安德烈亚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在自己的使馆门前的铁栏门没有一个警卫而门也是虚掩着的。如此反常的一幕让安德烈亚不安地将手放到了大衣下藏着的剑柄上,虽然意识到了异常但是安东尼却没有发觉到危险,所以他一个人还是走了进去。望着花园里一片诡异的肃杀,而天才刚蒙蒙亮。
不管是办公处还是保卫处,都空无一人,安德烈亚走到了旋转楼梯抬头看向二楼,那里是热那亚使节的办公地点,除了他应该还有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才对,但现在他们却根本没有了踪影。
当安德烈亚的皮靴刚踏上台阶的那一刹那,一把冰冷锐利的长剑从背后架在了他的脖子旁,只要他敢有什么轻举妄动,必然血溅当场。
“你还是老样子对周遭环境没有最起码的敏感,安德烈亚。发现异常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脱离任何潜在的威胁,这是你从小我就对你说过的。”面前传来了一个冷峻的声音,只见一个优雅的老人穿着浴袍从房间中缓缓走了出来。
“是您啊,伯父。”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老人安德烈亚显得十分的冷静,准确的说他一直都在等着对方,因为安德烈亚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毕竟“多利亚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康斯坦斯多利亚望着眼前的侄子点了点头,略带着赞许说道:“看来你也早就在等我了。”
老人的话音刚落,数十名穿着相同灰色大衣的侍从将安东尼团团包围。
安东尼娅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周看清了他们身上的制服模样,略带迟疑地说道:“这是家族派来的人?”虽然他也没有见过这身军装,但是他们衣服上多利亚家族独有的家徽是不会有错的,只是如此阵仗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对自己兴师问罪不成?
背后,一直架在安德烈亚脖子边上的长剑被移开,身后的男人走到了安德烈亚的面前露出了他真正的面孔。出乎意料,连安德烈亚看到了那张面孔和他的衣着都有些震惊。
“费尔南?!”从刚才到现在,用剑指着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的助手,和他一同前往君士坦丁堡同为热那亚使者的费尔南男爵。
“抱歉,安德烈亚君。”费尔南略带愧疚地看了安德烈亚一眼,不再说话,退入了人群中。而这种答复对安德烈亚而言已经足够了,显然面前的他实际上已经效忠于多利亚家族了,这种事情他再熟悉不过,在多利亚家族中为了自身的地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可胜计,这位暴发户出身的费尔南男爵当初所有人都小看了他,实际上他很早便已经投靠在了康斯坦斯多利亚的门下。
“这两个月,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里,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被家族所有人唾弃吗,安德烈亚?”康斯坦斯喝问道,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神中充满着雄狮一般的锐意,令人胆寒。
若是一般人遭受到如此的威压只怕心中任何的秘密都将和盘托出,可是面对这样的质问,安德烈亚却显得十分冷静。
“伯父大人,我一直恪守您对我的教诲,我想作为一个多利亚,就算不值得他人尊敬,也不会让家族蒙羞,让您蒙羞的。请您给我明示。”在此间不容发的一刻,安德烈亚的声线一如往常平和,这让望着这一切的费尔南男爵都额头冒出冷汗——背叛家族,这个罪名足以让任何多利亚家族子弟粉身碎骨。这位位高权重的康斯坦斯大人不远千里秘密赶到这里,绝非为了简单小事。
可偏偏,被一众人包围的安德烈亚却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在那张完美的面孔上浮现。
一老一少,两个多利亚沉默地望着彼此,过了半晌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知道康斯坦斯披上了侍从送来的大氅,这才打破了双方的沉默,只见挥手屏退了将安德烈亚包围的侍卫们让他们尽数离开。房间里只留下这对伯父子侄两人。
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德烈亚,康斯坦斯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自嘲地笑道:“也许是我真的老了吧,你们这对双子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了。”
第十八章 双子(下)
“或许我真的已经老了吧,越来越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呵呵。”康斯坦斯多利亚看着面前自己的侄子摇了摇头说道。
收敛起脸上的神情,康斯坦斯深深注视着安德烈亚那双和自己棕褐色眼睛截然不同的绿色双眼,淡淡地答道:“刚才不错的答复,至少我不在的时候你依旧是一个合格的多利亚。所以我此行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告诉你,家族还没有把你放弃。”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面色不改的安德烈亚平稳地回答道,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刚才若是说错了一句话,此时的处境定然会截然不同。他太了解这个把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男人了,无论是的行事还是思想,他就如同康斯坦斯的臂膀,随其心之所想,但终归不会被当成心腹,随时可以放弃。
“我当然相信,但你还是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我想我此行的目的你应该能猜到吧?”康斯坦斯多利亚平静地问道。
“是因为马其顿的内战?母邦是不是有准备重新下注了?”一向敏锐的安德烈亚果然没有让康斯坦斯失望,一下子便切中要害。
老人点了点头,略带着赞赏的口吻道:“说的不错,目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局面发生许多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的变化,同样也就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总而言之,与米哈伊尔杜卡斯的联盟,公民大会已经明确决定解除,这便是我此行前来的主要目的。”
“看来当初选择米哈伊尔的确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当初前往鲁斯尼纳的安德烈亚脑海里仍然还保留着那位傲慢的希腊君主的模样。
而康斯坦斯点了点头,继续道:“是啊,元老院也很愤怒,更震惊于那家伙近乎疯狗的行径。前脚他的使者向教廷示好,后脚他便袭击了威尼斯在凯法尼亚岛上的据点,他甚至将投降的威尼斯人水手肢解丢进海里。”
肢解基督徒。安德烈亚眉头微微一挑,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极为恶劣的事情,尤其是米哈伊尔杜卡斯企图和教宗和解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完全就是在打英诺森三世的脸。
“第二天,绝罚令便从梵蒂冈宫之中下发。”
“每一个希腊基督徒不该是生来就被大公教会开除了教籍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恐怕米哈伊尔完全是为了安抚治下的贵族们做出的决定。”尽管此举十分疯狂,但是安德烈亚却也猜到了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没错,这是在划清界限呢,只不过教廷的绝罚令也不是给他看的,而是给我们看的。作为政治盟友,我们尽管没有和伊庇鲁斯正式达成什么协议,可是之前资助教廷可不会看在眼里无动于衷。我们那位强势的教宗立即就给我们施加了压力,如果我们没有立即表态,宗座便会在波河问题上倾向米兰公国。元老院只能做出取舍了。”康斯坦斯多利亚将利害关系原原本本道出,而这一番话的铺垫,接下来他想要干什么,安德烈亚也猜到了些许。
“所以我们又要把宝压在佛兰德尔的亨利身上了?”安德烈亚丝毫不意外这样的决定,在逗留在君士坦丁堡之后,虽然没有单独和这位法兰克君主接触,但是他却可以肯定,此人是不可多得的雄主远远胜过伊庇鲁斯那些鼠目寸光之辈。短短一年时光,在亚德里安堡的惨败创伤便已经恢复,而君士坦丁堡之中的希腊人甚至都有不少为其折服,可以相见这位亨利真的是深谙统御之道,绝非等闲。
但康斯坦斯却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倒好了,准确的说,元老院的诸位权贵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公民大会的那群人却准备接触阿格里尼翁的提奥多尔,他们显然不愿意和威尼斯人分一杯羹,更舍不得之前对伊庇鲁斯投资的漂没。”
“我恐怕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是又怎么样?”康斯坦斯看了安德烈亚一眼,“说服一群人尤其是一群鼠目寸光的人比什么都要困难,那群在野的混蛋甚至组建了筹委会强行通过决议,即便是元老院也没办法左右。”
“所以这个差事也就落在了您的头上。”
“哼,除了我又还有谁呢,那些家伙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老人微微冷笑地睁开了眼,寒冷的目光犹如两把锋利的长剑。
“我只怕最后得不偿失。”安德烈亚对伊庇鲁斯杜卡斯家族完全就没有抱希望,热那亚作为一个航海城邦,对海上的关注应该更多一点而不是和这些山民有太多交集。
这番话大大对上了康斯坦斯卿的胃口,老人期许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侄子身上说道:“所以我才需要你另外再去物色合适的人选。”
“我想亨利皇帝应该很乐意接见您的,伯父大人。罗马利亚的宫廷不止一次释放出善意的信号,而且他们实际上也不愿意威尼斯人一家独大。”
“不,这里一切还是要你去交涉的,而我还是要前往阿格里尼翁一趟去应付筹委会那些蠢材。”康斯坦斯说道。
“那么一切就请交在我身上,我一定不会让家族再失望了。”安德烈亚顺从地低下来了头,而恰到好处的自告奋勇正是康斯坦斯看好他的地方。
“对于这点我一直都很相信,我的孩子。”老人张开他宽大的臂展将安德烈亚笼罩在怀中,附在他的耳边说道:“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任何的差池。就算有我保护你,家族也不会容忍接连的失误。”
“上一次……”
“上一次是因为克里斯托弗那个老顽固,所以我们有追究,但在我的坚持下,家族已经彻底将那个碍事的家伙驱逐。所以千万不要再令我失望了,明白了吗,我的孩子!有空就去塞萨洛尼卡城那儿,把安东尼娅那孩子接回来。让一个多利亚流落在外是家族不能容忍的。”
康斯坦斯沉重的话音落入安德烈亚的耳畔边上,而这个热那亚年轻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波动,而他望着眼前的伯父,第一次感到这个老人的阴影如此高大深远。
“我们和米兰人在波河上的边界纠纷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希望赶紧和你出席你妹妹的婚礼,没有问题吧,安德烈亚。”康斯坦斯冷酷的话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走廊之中,而安德烈亚此时一只手却背在了身后暗暗攥紧。
第十九章 诘问
“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人么,你确定?”查士丁尼望着被俘虏的山贼头子再一次确认道。对方如果再敢耍什么花招的话,他丝毫不介意再让对方享受一下刚才的流程。
只见查士丁尼身旁的士兵正朝着手中的突火管填装过量的火药,而那玩意放在人的皮肉上被点燃所带来的滋味让斯卡德农就算下十次地狱也不愿意再承受一次了,尤其他亲眼看到自己一个部下挨了一发皮开肉绽的模样。
吓破了胆的山贼连忙吐露道:“还……还有几个克罗地亚的海盗团,他们也参加进来想要分一杯羹,除了这些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真的已经把能知道的全说了!”
叫苦不迭的强盗头目此时哪里还有之前那副深沉奸诈的模样,显然完全被吓破了胆,而这正是查士丁尼所需要的效果。
望着身旁的部下,查士丁尼下令道:“撒留乌斯阁下,我需要你带着你麾下所有的骑兵按照刚才他交代的地点逐一进行扫荡。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是,大人。”撒留乌斯得到了命令毫不犹豫地答应道,随即便跨上了马,麾下的骑手们也纷纷列阵,整装待发。既然已经有了确切的方位,那么下面一切便都已经好办了。
查士丁尼冷冷地朝着北方望去,心中此时也已经有了决断。显然策划这一切正是从雅典城败逃而走的罗曼努斯杜卡斯,当斯卡德农口中说出那个高傲刻薄的贵族男子形象之后,他便立即可以肯定这一点。
但依靠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给自己实质上的威胁,查士丁尼立即猜出了对方真正的目的——他在拖延时间。
至于拖延时间的最终目的,查士丁尼虽然无法确定但是他明白自己迟一步返回塞萨洛尼卡,塞萨洛尼卡和城中众人便多一分威胁。他没有心情等这些无知的盗贼找上门来,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打上他们老巢去一劳永逸。
“你们出发之后,我会命令军队全速行军,交给你没有问题吧,撒留乌斯!”查士丁尼问道,但口吻与其说是问询,更像是命令。
而撒留乌斯也没有丝毫犹豫,举起了手中的骑枪,接受了这个任务,“请放心吧,殿下。一切结束后我会带着所有人跟上大部队的。”尽管按照投降的山贼交代沿途被收买企图袭击莫利亚军队的贼寇足有数百人之多,但是在他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五人精骑可以纵横旷野,一纵具装足以击垮一队散兵,当垂下的骑枪所向即便是坚城也要投降,而奔跑的铁蹄是骑手战场上见证,整个色萨利荒原即将要迎来的将是被搅乱的大地。
……
……
……
塞萨洛尼卡是整个马其顿最繁华的都市,自从这座城市建造以来便是如此,对罗马帝国而言这里是最重要的商业枢纽,有着与北方蛮族贸易的大市场,也有着优良的港湾,是除了君士坦丁堡帝国第二颗明珠。但也正因为如此,塞萨洛尼卡受到了各方势力的觊觎。撒拉森人曾短暂地攻占这里掳掠了数万青壮,保加尔人数次兵临城下,威尼斯和诺曼人的海军也曾封锁过这里,毫无疑问,在多事之秋,这座城市成为了危险的漩涡中心。
即便是查士丁尼的力量进驻于此也未曾改变这一点,这座犹如孤岛的城市此刻像是一片叶子在战争的风暴中漂泊无依。而威胁不仅仅来自外部,内部的矛盾此时时刻威胁着塞萨洛尼卡,莫利亚新军仅仅掌握一部分权力,由于查士丁尼离开,巴蒂斯特身份的敏感,如今这里实际上的统治者是贵族议会,尽管他们的权力已经不如往日了。
他们是塞萨洛尼卡世袭的贵族,是马其顿最显贵的人,即便是当初博尼法斯入主这里也需要与他们合作。
在贵族们看来,他们拥有的是整个城市的权力,所谓的市政官只不过是他们的代理人而已。至少一开始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他们和莫利亚这些行伍粗人打过交道之后却立刻感受到了什么是叫苦不迭。
莫利亚新军没有给他们任何面子便接受了之前拉丁人的采邑地产,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连一口汤都没有喝到。
而后来那个碍眼的拉丁人成为了市政官后,一系列条条框框的法令完全限制了他们权力,更令这些贵族们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他们偏偏拿他没有办法,他们试图联系外面的贵族发起一场暴动,可是却被这个精明的拉丁人化解,自己反而狠狠摔了一跤,该被抄家的抄家,该交钱赎人的赎人,只能忍气吞声。尽管有贵族想要公开撕破脸皮,可是当一件事情发生之后,却让这些跋扈贵族们投鼠忌器起来。
这件事情便是帝国第三皇女欧朵西娅公主即如今伊庇鲁斯共治皇帝的皇后出现在了塞萨洛尼卡城里。尽管穆兹菲乌斯那位失明幽禁在修道院的皇帝并没有实权,可是贵族们都清楚她是一面旗帜,代表着安杰列斯王朝继承的正统性,就凭这点他们这些贵族便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些贵族们真的就完全怕了欧朵西娅身上这帝国皇女的身份。当触及到他们利益的时候,这些本有矛盾的人便会彼此间立刻变成铁板一块。
这一次,贵族们无法忍受的事情终于爆发了,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欧朵西娅要求下所造成的大量难民问题。此时此刻,大量灾民涌入进这座城市,让贵族们感到压力倍增,有富裕者企图囤积粮食可他们随即却被告知任何人只能购买当天所需的口粮,眼看着自己魅力的城市就要被粗野的乡巴佬糟蹋干净了,在他们的要求下,作为紫衣贵族的欧朵西娅皇女前往到了所谓的贵族议会。而当皇女的马车缓缓停下在目的地前,欧朵西娅望着眼前的建筑,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官邸,而是一位贵族的私家别墅。
第二十章 皇女之心
当欧朵西娅皇女缓缓走进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厅之中的时候,女人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恐惧。在高台上端坐的那些人此时正投来的目光犹如锋利的箭簇,仿佛轻易就可以将欧朵西娅本就单薄的身体洞穿。
而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台上响起,“谨以圣伽列里乌斯之庇佑,欢迎您能够屈身前来,欧朵西娅殿下!这是我们塞萨洛尼卡各个家族的荣幸。”只见当中为首的一个贵族在黑压压的一片中站了起来,而当他的开口的时候,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一同汇聚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显而易见,这个男人是这座城市之中地位作为显贵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势。
而他便是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府邸的主人,这儿就是贵族会议专用的会议厅之一。能够执掌这里,显然对方在塞萨洛尼卡各大家族中非同小可。即便欧朵西娅深居在君士坦丁堡,后来也只是前去过莫利亚但她也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用意。
自己的皇女头衔和皇后身份恐怕并没有什么用处,可以让这些大贵族消除早已经积蓄已久的不满。但在欧朵西娅驾临之前,已经有人告诉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因此这位柔弱的女子在这么多冷漠的目光之下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谨以圣海伦娜之赐福,愿塞萨洛尼卡诸位安好。”
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任凭皇女一个人站在台下,仿佛是进行着审判,可是欧朵西娅的口吻却依旧不卑不亢,既没有不悦也没有惶恐。
不愧是紫衣温室下的贵胄,台上的男人心中暗暗点头,随即用目光示意,让下人们搬来一把椅子给面前的皇女坐下。
“殿下,这次我们请您过来所要相商的事情想必您也应该猜到了吧。”男人望着下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便选择和贵为皇女的欧朵西娅直接摊牌。
而对此欧朵西娅当然再清楚不过,今天的议题是塞萨洛尼卡城中的难民问题,城外愈来愈多的斯拉夫人村社被战火所吞噬,在她的坚持下城里收留了大量的难民。可这样的举动却大大得罪了塞萨洛尼卡的各家贵族们,一小撮乞丐他们还能够忍受,但是成百上千的斯拉夫蛮子拥挤进他们引以为傲的塞萨洛尼卡大街上,让他们的大集市变得污秽不堪,已经彻底超过了他们可以忍耐的限度了。
所以贵族们一同联合起来兴师问罪,当然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欧朵西娅,而是白塔上的巴蒂斯特。受够了那个拉丁人的贵族们直接煽动塞萨洛尼卡全城上下想要逼迫其下台,但最终却被这位突然出现的皇女所阻止。这才有了这次问询,尽管有贵族心有忐忑,毕竟面前的可是紫衣贵族,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在暗地里看着笑话,看着昔日这在君士坦丁堡高高在上的贵种向他们低身下气的模样。
不过,站在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却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他静静地等待着下方皇女给自己的回答。
“当然,约安尼斯阁下,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暂时停止对巴蒂斯特卿的弹劾。毕竟他是查士丁尼和提奥多尔两位大人一同任命的市政官,即便有什么分歧,我也希望能够以更平和的方式来解决。”抬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皇女平静地说道,但是她这番斡旋显然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区区一个拉丁人,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就算是查士丁尼大人和提奥多尔亲王任命的,如果得不到我们的认可也没有资格继续在塞萨洛尼卡城里指手画脚。”不悦的人群中传来了嘘声,这些对新政不满意很久的贵族们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这个柔弱的女子发难。
直到端坐在壁画下方的约安尼斯伯爵挥挥手,大厅中才又恢复一片寂静。
“这大厅里面似乎有些太暗了。”约安尼斯伯爵望了望头顶上的白银烛台,而左右的仆人们立即搬着梯子上去,只见烛火笔直地上升,照亮了看台上那些各色各样神情的面孔——有的狰狞有的奸诈有的刻薄有的阴鸷。直到烛光落在他们脸上让彼此看清楚,贵族们这才收敛起刚才的情绪,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三年不见,皇女殿下,我想您未必会记得在下。”居中的伯爵淡淡地说,“但我还记得您,毕竟送您前往塞尔维亚联姻的那次盛典我记忆犹新。多年未见,历尽波折,但您风采依旧。”
约安尼斯的这番话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面前的男人如此平和的叙旧反倒让欧朵西娅不知所措起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当初在马其顿阻止抵抗拉丁人的贵族领袖,在塞萨洛尼卡被收复之后,约安尼斯伯爵是少有主动接受查士丁尼招抚的贵族。可以说,塞萨洛尼卡的局势可以稳定和这个男人存在是有莫大联系的。因此他也就顺其自然成为了塞萨洛尼卡城中贵族的代表,望着上方这个四十多岁男人向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欧朵西娅竟然感到了一丝退缩。
但皇女很快从心中汲取回勇气,望着对方,“我相信您作为贵族们的领袖,眼光应该会看的更长远,我不认为在收留这些难民上巴蒂斯特阁下所的事情有异议。”欧朵西娅努力地抬起头,她头一次感觉自己身上的长裙居然扣的很紧,竟然令她抬头也很困难。
“哦?很与众不同的想法,殿下,作为帝国的臣子,我们当然原因聆听您的要求,但是作为马其顿的封臣们,我们也必须为这片土地负责。仅仅刚才那番话,是不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因为我们在座的大多数都不赞成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放进来这么多可疑的难民。”男人不动神色地说道,委婉地回绝了眼前的欧朵西娅。
但是欧朵西娅却并没有放弃,在此开口道:
“如果这样想的话,我认为在座的诸位的看法都有些欠妥。在我看来恰恰相反,现在的塞萨洛尼卡正是需要这些难民的时候。”
皇女的声音斩钉截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纤弱的女人有时候居然也会说出如此有力量的话。
台上的贵族们不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皇女,约安尼斯也不置可否,望着欧朵西娅继续说下去。
“难民们需要塞萨洛尼卡作为他们的避风港,同样现在的塞萨洛尼卡需要这些难民作为她拱卫的力量。各方力量窥伺着这里,时刻都想要从我们手里攫取这座马其顿的首府,这种时候,只需要一片面包一块毯子就可以让我们多一个守卫城市的士兵。我希望在座的诸位能够仔细思忖一番,我想谁也不愿意拉丁人的铁蹄第二次落在我们的头顶上。”一口气说完之前安东尼娅让她背下来的话,稳定住飘忽眼神的皇女第一次感觉如此紧张,但同时又有一种新奇感,在刚才的一刻之间,欧朵西娅仿佛感觉自己就如同亚里士多德学院之中那些滔滔不绝的雄辩家。
陈述完了自己的观点,皇女望着台上贵族们,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不一而足。直到一名贵族冷冷地说,“一片面包一块毯子,说得轻巧。殿下,您可知道这成百上千的人涌进来一天消耗上的口粮会有多少,而塞萨洛尼卡城内粮仓的囤积又能支撑几何?更不用说,喂饱了那些山民,他们就当真能够成为我们可以使用的力量吗?殿下,过多的仁慈是另一种残忍,何况这些难民鱼龙混杂,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敌人的奸细。是时候将他们驱逐出去了,我敢保证,把那些分发去的口粮喂给我们的士兵,一个足够打得了十个斯拉夫的恶棍!”
此言一出,随即台上便得到了下面一片的应和,数百年的城野分治,早已经让帝国的社会产生极大的分裂。名义上斯拉夫的山民是帝国的百姓,可是城中的人却一直把他们视作异类。尤其在如今越来越排斥异族的上下氛围里,贵族们更加容忍不了斯拉夫难民的涌入。
望着这些冷酷的贵族,欧朵西娅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可是你们知道,这样把他们赶出去就等于杀了他们。你们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呢?”
“那也总比继续留在这里强,至少杀了他们的不会是我们。”得到的答复依旧冷血,纵然刚才欧朵西娅那样恳求,但却丝毫没有打动到这些贵族们。
而只有约安尼斯还在静静地看着下方失魂落魄的皇女,开口说道:“殿下,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学会趋利避害的,必要的时候冷酷一点是对所有人的仁慈。这些难民们的问题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那些难民们迟早会是大问题的,到了那时他们会为了生存而对抗一切,即便是您,所以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生存而清除掉这些危险分子,才是最明确的决定。”
看着这些人对人命堂而皇之的态度,欧朵西娅感到了无比巨大的无力感,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会打退堂鼓了。因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喝当初君士坦丁堡宫廷内的那些人何其相似,就宛如过去的自己和身边的那些人那样冷漠无情。而那样会带来什么,在两年前的君士坦丁堡欧朵西娅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但她正想再据理力争的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约安尼斯伯爵阁下,我想我们今天来此开会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弄清楚难民问题,那并不是我们应该在意的。毕竟现在这么多乱象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可恶的拉丁人,不是么?这个可恶弄臣在查士丁尼大人不在的时候甚至蛊惑了皇女殿下,我想我们是时候将他驱逐出我们的土地了。”某位贵族插入了约安尼斯和欧朵西娅之间的对话而台上的贵族们这才想了起来,他们本来主要目的可是直指那个可恶的拉丁人的,这些碍眼的难民们反而是次要的,只要解决了那个家伙,一切问题解决便可以水到渠成了。
“殿下,那个拉丁人只是想拿您作为挡箭牌而已,要不然今天他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已经给足了查士丁尼大人的面子,服从他的调度,可是看看这段时间他都干了什么!从德莫迪卡到菲尔波伯里斯,拉丁人骑兵蹂躏我们的农田,而他还得罪了我们的盟友,提奥多尔亲王。我们决不能允许一个心怀鬼胎的人继续掌管这座城市!他甚至现在心虚到连过来见我们的勇气都没有。”
贵族们尖酸的话语喋喋不休,显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要商量的意思,他们只想要让眼前这位皇女就范,迫于压力和他们立场一致。望着这一幕,欧朵西娅感觉一阵眩晕,她这才发现自己内心居然如此的脆弱,眼看着就要被眼前这些犹如潮水一般的恶意吞噬了似的。
但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一道光线射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人影延伸进大厅之中。在众目睽睽下,一个拉丁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看着台上冷笑道:“看样子我来的很是时候啊,至少也能知道在座诸位的真实想法,不过刚才的那位的话着实让我想笑——让我心虚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
第二十一章 复仇
在欧朵西娅皇女前往贵族府邸接受质询的前夜……
菲尔泊普列斯城的夜晚,一切一如往常的寂静。这里当年曾是马其顿王国的都城,也是后来罗马帝国重要的要塞,有了它塞萨洛尼卡便无需担忧北方的蛮族南下袭扰。但随着1204年十字军的到来,它被分封给了来自特里·圣·莱热的骑士雷尼耶·德·特里特,成为了君士坦丁堡安插在马其顿的一颗尖锐的钉子,让塞萨洛尼卡时时刻刻如芒在背,不得不时刻提防着拉丁人出城袭扰蹂躏田园。
夜幕下,巴蒂斯特趁着夜色又来到了这座城下觉得自己跋涉在一场梦境中,或者说整个菲尔泊普列斯城沉睡在一场大梦,而他却作为梦魇闯了进来。
朦胧的月色下天气略有些寒冷,起雾的天气中能见的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巴蒂斯特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此时应该正准备着对那位皇女进行问询,这也就为他争取到时间。
浓郁的雾气犹如奶油一般流动,骑在马上的巴蒂斯特丝毫不担心城上的守军会察觉到不对。
望着自己身后近万人的军队,或者准确的说是一群武装游行的平民,巴蒂斯特用眼神示意自己身边的人。
只听——
“你们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人是谁么?就是他们让你们流离失所的。那些贪得无厌的拉丁人。”紧张的人们耳边传来带着突厥人口音的声音。
只见骑着战马的阿尔斯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大马士革刀,挥动着驰骋过去,随着刀刃掠过每一个士兵握着的长矛化作清脆的叮当声,不知不觉之中缓解了许多人心中的压力。
“就是这些人夺走了你我的家园,就是他们让你我食不果腹。他们就像色厉内荏的豺狼想要撕咬我们亲人的血肉。你们难道愿意一直忍受屈服下去吗?”阿尔斯兰沉痛的话语落入军队之中每一个人的心底,随之而来的便是怒火在这些人心底被点燃。
“用你们手中的武器守卫你们的家园,而不是继续祈求施舍,我是一个突厥人,所以这从来不是我的战争,而是你们的战争,但我依旧和你们并肩作战,拿起武器,杀光他们!杀光这群拉丁强盗!”阿尔斯兰望着一双双燃起仇恨烈焰的眼睛,最后一次发起了动员,而回应他的则是一声声怒吼。
“拿起武器,杀光这些该死的拉丁人!”
“杀光拉丁狗,夺回我们的土地!”
……
当菲尔泊普列斯城的领主雷尼耶·德·特里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寝室窗台上俯视着整座本应该属于他的城市时,完全陷入了震惊。
眼前的一切即便是被称为炼狱也不为过,大火已经几乎蔓延到了全城,置身在火光之中雷尼耶觉得仿佛白昼,循着浩荡的喊杀声望去,只见一面鹰旗不知何时已经插在了城头上。
是希腊人的袭击?
雷尼耶不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以为是保加尔人进攻,可万万没想到会是怯懦不出的希腊人!明明白天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的亲兵焚烧对方的村庄,可是现在他自己反而被希腊人打到了家门口。
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这位法兰西骑士的脑子里此消彼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而这时,他的封臣们也冲进了寝室之中,满脸惊慌和血污,等待着自己领主的号令,可谁都感受到这座城市即将毁灭,希腊人的疯狂的举动简直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是在发泄自己的暴虐。
多少人在吼叫?一千人还是一万人?究竟战争的雷尼耶也分辨不出,他只觉得一切都在那巨大的喊杀中粉碎着,这是他以前经历过的战争中从没有这种体会的。
“他们哪来这么多人的?!”
带着百思不得其解,不甘心的雷尼耶也只能怀中恐惧在自己封臣们的簇拥下领着仅剩下的亲兵杀出重围。
“轰”的一声,雷尼耶一出门,只见一块飞来的巨石砸在了高墙之上,断裂的石柱轰然倒塌压倒了雷尼耶面前一大片惊慌失措的士兵。
那种死法,大概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不会剩下。
“朝着东边走!东边走!我们从东边杀出去”雷尼耶耳边是骑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叫。混乱中继续阻止抵抗已经成了奢望,此时的拉丁人们只能指望就近去向另一位拉丁领主求援——圣-波尔伯爵雨果。同时佛兰德尔的亨利陛下的封臣,唯一会来支援的只有可能是他了。
立即冷静下的雷尼耶下达命令,他强迫自己思考,并迅速转过了几个主意,随即道:
“向集市方向撤离!”男人的声音在夜空里炸雷般响起,“那里开阔地带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我们直接骑马冲出去”
“可是大人,步兵恐怕会跟不上我们!”骑士们没有立刻执行,有些犹豫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
但下定决心壮士断腕的雷尼耶斩钉截铁的喝令道:“顾不上他们了了,你想让我们所有都死在这里吗?”
一声喝问惊醒了剩余的骑士和侍从们,此时他们身处的战场,已经是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没有大的决心他们必然血本无归。只要安全离开,到时候及时调来增援,一定可以击退眼前这些乌合之众的。
重新鼓起勇气的骑手们随即跟着他们的领主朝着集市方向冲杀了过去——显然希腊人也是刚刚抵达这里,他们甚至来不及放下路障来阻挡拉丁骑兵,巨大的长枪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正前方集市的方向却突然腾起了烟尘,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格外显眼。
“那是……”雷尼耶的声音中透出极大的警惕。
当他看清前方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瞳孔等时间放大了数倍。
“停下!回撤!”雷尼耶骑士忽然大吼,可已经太迟了。
巨大的圆形滚木从烟尘中滚了出来,加速去向拉丁骑兵滚来,巨大的动静让地面为之震动。一切来得都太快了,雷尼耶意识到后撤已经来不及了。
“跳过去躲避!”男人又一次吼叫,面对生死关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身后的骑手们都遵从了命令,因为实在无法犹豫了,只有冲破这个死亡地带,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一名骑手的战马被压断了腿摔落下去,他为了安抚畏惧火焰的战马将其眼睛蒙了起来,可却不曾想成了给自己的致命一击,接着又一名骑手直接被腾飞的滚木连人带马碾了过去。
但即便这样,滚木也没有阻断了拉丁人的退路,雷尼耶眼看着自己就要突破集市抵挡东城们口,可是埋伏在周围的希腊士兵吼叫着入场。此时此刻,这名拉丁贵族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对手,他们的武器装备相对于自己麾下的骑兵简直可以说是手无寸铁。原来就是这些人拿下了自己的城市的吗?
雷尼耶心底里大呼不可能,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那就是任凭骑士们刀剑旋舞,把那些仅穿着一层破烂皮甲的人体撕裂,血光四射,这些希腊人都没有后退的意思。显然他们这是要拖延拉丁人的步伐,察觉到这一点,这个拉丁人不禁大吼。
这究竟是什么人制定的疯狂的计划,如此惊人军事冒险是雷尼耶心中根本不敢想象的,驱使着一群农民就敢直接进攻城市,如果他在白天的时候意识到这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话,雷尼耶确信自己绝不会这样方寸大乱。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了过来,这些人实际上连希腊人都算不上,雷尼耶这才记了起来他们是那些在塞萨洛尼卡城外被他随意屠杀的斯拉夫山民,因为那些临死者的目光和现在眼前这群疯子的眼神一模一样,是复仇的眼神。
第二十二章 必要的牺牲
“杀出去!杀出去!”
任凭雷尼耶如何咆哮,他和他麾下的骑士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根本无力再突破前仆后继的希腊士兵组成的包围圈。而此时的希腊人也杀红了眼,即便是有人的肩胛被骑矛洞穿,咬着牙的士兵也硬生生攥着枪杆将马上的骑士拽下来。不一会儿,伴随着几声战马被刺翻的哀鸣,菲尔泊普列斯城街道上最后的拉丁人的抵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同城外斯特利蒙河早春河岸边落入水中的那几块浮冰。
站在城头上,巴蒂斯特默默地看完了所发生的的一切,而这时东方渐渐露出的白光吸引了他的目光,清晨即将到来,而血夜和迷雾也即将谢幕。但这近乎已经毁灭的城镇中却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几声乌鸦的呜咽也叫不醒那些沉睡的人了。
“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巴蒂斯特的身后传来了阿尔斯兰的声音。作为直接的指挥者,征袍上浸满鲜血的突厥年轻人望着眼前拉丁人的背影,眼神却不似之前怀疑冷峻。这一切的发生不得不让阿尔斯兰对巴蒂斯特的看法有所改观。
“数千人的老弱病残进行这样一次军事冒险即便是我也是第一次疯狂这么一把!如果不是之前城中有安插的内应,加上夜里的袭击,城内几百名拉丁士兵绝对足以击溃我们。”阿尔斯兰现在回想起来也心有余悸,可以说能够消灭这支拉丁军队完全是侥幸。只是,他现在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眼前这个拉丁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原本一直按兵不动,甚至与他产生冲突的拉丁男人这次却主动出击,甚至假装被要挟将指挥权全部交给自己。阿尔斯兰着实没有看懂对方这样做的用意,即便拿下了菲尔泊普列斯对他们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不正是你一直所要求的么,我只不过是让你做了你之前想要做的罢了。”巴蒂斯特没有转身,依旧站在城头上望着初升的太阳。
但阿尔斯兰却不依不饶,抹去了脸上干涸的血渍问道:“死了这么多人,就为了一座这些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村夫守都守不住的破城?这不像你的风格。既然想让我帮助你,就不要和我拐弯抹角,我没有查士丁尼大人那么好的脾气。”
“唉,这就是为什么查士丁尼大人要招揽我入麾下的缘故。”被问烦的巴蒂斯特扶额说道,转身望着身后的阿尔斯兰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你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真正敌人是谁?你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又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拉丁人了!最要紧的自然也是干掉他们。”阿尔斯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却立即被眼前的巴蒂斯特伸出两根手指打断。
“你错了,从来不是他们,我们真正要提防的是阿格里尼翁和鲁斯尼那的那两只雄鹰还有城中那些首鼠两端的贵族们。他们对狐狸嘴中叼着的肥肉早有觊觎之心,只不过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而已。但现在不同了,当欧朵希雅皇女的消息传入他们的耳中,塞萨洛尼卡势必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危在旦夕。所以我才决定要这样做。”
“这样做?”阿尔斯兰仍然有些糊涂,既然这样,那和拉丁人又有什么关系。
而巴蒂斯特不紧不慢地捡起了地上被烧焦的树枝,用焦灰在石板地面上画了一幅地图,侃侃道:“菲尔泊普列斯几百年来都是罗马防御多瑙河以北野蛮人的重镇,弗兰德斯的亨利之所以命人在卜尼法斯死后抢占这里为的便是君士坦丁堡的安全,但现在如果他知道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不惜代价攻克这里,若你是他,你会怎么想?”
巴蒂斯特意味深长地幽幽道,而这一番话即便是再驽钝的人此刻也豁然开朗,望着地图上各方局势的对峙,猛然醒悟过来的阿尔斯兰身上也浸透了一身冷汗。当菲尔泊普列斯沦陷的消息传入君士坦丁堡,拉丁十字军的第一反应只会是希腊人又进行反攻了。数千人的兵力,即便是乌合之众,对方也必然要掂量一下,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的意思是说……”
“把弗兰德斯人也拖进这潭泥淖里——这样,杜卡斯的宵小之辈必然投鼠忌器,而同样,拉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做足以为我们再争取更多的时间等查士丁尼大人的援军到来。”
“不过这样做的你们似乎之前根本没有和那位皇女商量过吧?”终于反应过来的阿尔斯兰又不禁陷入了沉思,望着满地堆积的尸骸心有不忍。这些本来失去了家园的流民,在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结果不过是为了巴蒂斯特的一系列计划准备的烟雾而已。若是他们知晓真相的话不知会如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但巴蒂斯特却冷冷道:“这是必要的牺牲,也是现实,塞萨洛尼卡没有那么多口粮养活他们,即便他们拒绝,最后依旧会被那些贵族们驱逐出城,任凭其自生自灭,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的那位皇女殿下还是根本不明白,这场战争我们所有人之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决不能在这样的关头多一丝怜悯。何况这些斯拉夫山民的死也并不是没有意义,这里一切都结束过后,也足以暂时让塞萨洛尼卡那些混蛋闭上他们的嘴巴了。”
不带任何的情感说完了这一番话,巴蒂斯特将目光又投向远处的东方,而这时的太阳已经彻底越出了山顶,照耀在这座寂静无声的城镇上,只有几声乌鸦叫声似有若无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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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皇女之音
“看样子我来的很是时候啊,至少也能知道在座诸位的真实想法,不过刚才的那位的话着实让我想笑——让我心虚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贵族大厅的门外传来了一声讥笑,随之而来的是清晨的阳光,驱散开阴沉的黑暗。一时间,不适应的贵族们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挡在眼前,而当他们定下神来循声望去,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下正站着那个最让他们不想看见的男人。
他们正要弹劾的市政官——巴蒂斯特!
他的突然到场一下子让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猝不及防,而这一幕也让双方一如既往的敌意在这一刻一触即发。
正当贵族们因为巴蒂斯特的桀骜准备作色的时候,约安尼斯伯爵深沉地目光却示意在座的其他人平息下心中的怒焰。
望着下方,约安尼斯说道:“巴蒂斯特阁下,今天我们邀请的是皇女殿下,您这样突然到访,似乎不太合适啊!”
巴蒂斯特满脸堆着冷笑,反驳道:“可是在座的诸位议论的却不还是关于我的事情?我想不管怎样我也应该亲自来一趟听一听在座各位对我的看法。”
约安尼斯神情一冷,“那么我和阁下的看法恰恰相反。既然您知道我们在商议什么事情,那么这个时候您应该避嫌才是。我们和皇女殿下要商议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巴蒂斯特阁下,我想您应该打道回府了。”
约安尼斯话一说完,贵族们的侍卫便已经出现在了巴蒂斯特的左右想要强行带他离开——可是紧接着便被闯进来的瓦达瑞泰人用手中的马刀逼了回去。不知何时,这些勇猛的武士已经突破了外面的守卫冲了进来。
目睹这一幕,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纷纷变色,他们看这些异族人的眼神不啻洪水猛兽,充满了不信任,眼看着双方就要爆发冲突。
而这时,一个声音阻止了在场的所有人。
“巴蒂斯特阁下,约安尼斯伯爵,请你们住手,现在不是同室操戈的时候!”话音落下,欧朵希雅皇女的身影挡在了两拨剑拔弩张的人之间。
看着挡在面前的女子,约安尼斯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身高高的惊人,犹如一座大山。“殿下,这件事情其实一直都和您没有关系。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在这几个月来已经仍然许久了。但是显然,巴蒂斯特阁下并没有领您的情——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看这件事就按照他愿意的方式来解决吧!我和在座的诸公一致认为,这个拉丁人不适合继续作为塞萨洛尼卡的市政官了。”
而在欧朵希雅身后的拉丁男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揶揄道:“你该不会真的认为你还有你身边那些蠢材的意见是有用的吧,约安尼斯?”
巴蒂斯特讥讽的话语顿时点燃贵族们心中的怒焰,声讨声犹如潮水一般从台上涌了下来。
“可恶的混蛋!你胆敢——”
“伯爵大人,不必再跟这个该死的拉丁人啰嗦了!他的存在只会给塞萨洛尼卡带来麻烦,趁早解决了他!”
此起彼伏的咒骂眼看着随时便要演变成一场政变,大厅之中,本来还站在中立一方的贵族们也渐渐有人被调动起了情绪。本身他们就有不少人是从君士坦丁堡逃出来的,对拉丁人早已经是恨之入骨,现在对一个拉丁人高高在上骑在他们的头顶上更是忍无可忍。
台上,站起来的贵族们越来越多,犹如元老院中围堵凯撒,局势也愈发变得危险起来,谁也无法预测得了愤怒的人们下一刻会做什么。
但那位皇女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在众人的耳边,话音中气虽然不足,但足以让贵族们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坐在那边角落阁下,”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欧朵希雅已经用目光快速扫过了在场的所有贵族,发现了几个先前她没注意到的人。“您可是加夫拉斯家的人?”
那人连忙起身答道:“是的,殿下。”
不同于其他贵族,这位贵族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一直都十分安静。当欧朵希雅认出他的时候,他连忙诚惶诚恐站起来。
“我的父皇阿历克塞三世,赦免了您家族的族长,并将查尔迪亚的封地重新赐给你们的家族,敢问康斯坦丁阁下还是不是他忠实安杰利斯的臣子?”
“他一直都是。”那人坚定地回答。“即便您的父亲前往色萨利的时候,康斯坦丁大人也派人前去勤王。”
看着这一幕,约安尼斯静静地站着,而身边其他的贵族们一脸茫然,眼睛里闪着迷惑。
“达尼埃尔的三位,”欧朵希雅说道,望着墙一侧的三人说,“待我向达尼埃尔贵人问好,你们三位我记得是在圣宫之中当值的,既然你们安全在这里,想必那位大人也应该安康。”
三位小贵族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曾经是圣宫的侍卫,也是君士坦丁堡中的小贵族逃到塞萨洛尼卡的。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却不曾想会被这位皇女认出来,犹豫再三,还是起身道:“我们家大人一切安好,殿下。”
“那么想必他对安杰列斯的效忠依旧没有变。”女人点了点头,径自转向角落中那群全副武装的贵族们,这些人显然和塞萨洛尼卡本地的贵族明显不一样。而欧朵希雅清楚他们才是接下来谈判的关键所在。“这位大人,您身上的盔甲我也很熟悉,虽然我没有亲自见过,但想来你们是塔贝尔大人麾下的人吧,我想没有说错吧?”
只见他们的领队站起来。“殿下,您说的不错,我就是塔贝尔。这幅盔甲便是穆兹菲乌斯陛下赐给我的。阿历克塞陛下之名,我们永不敢望,皇后殿下!”
与其他贵族们对欧朵希雅的称谓不同,眼前这些阿公托普莱们对其称呼是帝国的皇后,显然他们是君士坦丁堡被围困时登基的阿历克塞五世的人。
望着这么多贵族们向欧朵希雅行礼,此时的约安尼斯脸色微微一变,原来这些人一直都在暗处静观其变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这时候也发现,原本那位柔弱的皇女此时的眼神也和刚才既然不同,“以安杰列斯和穆兹菲乌斯陛下之名,塞萨洛尼卡绝不允许出现私斗。”她手中拿出了一枚戒指和诏书,正是阿历克塞五世的金玺诏书和私章。“在座的诸位,若你们依旧是紫衣的臣子,那么我请求你们协助镇压一切违背帝国律法之人。”
话音落下,欧朵希雅的耳边随即传来了十数支长剑齐声出鞘的声音,仿佛和应着她,十分悦耳。
第二十四章 妥协
当剑锋出鞘的声音在贵族大厅中奏响,气氛在这一刻顿时降至冰点。这一天,塞萨洛尼卡的贵族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终究不是罗马帝国权力圈子中的核心。在君士坦丁堡沦陷之后,逃亡流落到各地的显贵们依旧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看着眼前外柔内刚的欧朵西娅皇女,一直自信把握一切约安尼斯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固然所有人都不喜欢拉丁人,可是在安杰列斯和杜卡斯双重的正统性面前,这些矛盾根本不值一提。约安尼斯也清楚,自己的伯爵身份可以对那位自封总督的查士丁尼采以无视,但却无法公然违抗眼前这位皇女的金口玉言。约安尼斯本以为可以依靠心理攻势令这个柔弱的女子就范,但现在看来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事情已经朝着他预期相反的方向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敏锐的男人立即也做出了判断,选择退让。
“既然是殿下您这样坚持的话,我和在场的诸位都是帝国的肱股,自然尊重您的选择。”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大厅穹顶下回响,而见状的其他塞萨洛尼卡贵族们则纷纷大失所望,他们本以为这位坚毅的伯爵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但现在这么看,他们也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了。
忿忿的马其顿贵族们收回了命令,让各自的侍卫们退下,而站在欧朵西娅这一边的罗马贵族们则默默将武器收了起来选择继续中立。这是他们尽力所能做到的,毕竟情感上他们还是不愿意让塞萨洛尼卡这座城市继续被莫利亚的山民和拉丁异族掌控。
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欧朵西娅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得以落下,能有这样的效果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而剩下的一切只能指望在拉丁人巴蒂斯特的身上。若真如安东尼娅之前所说,接下来巴蒂斯特将用事实来说服一切反对的贵族。瞥见身侧一边上,拉丁男子气定神闲,欧朵西娅也下意识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高台上众多的贵族们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感谢诸位能够体谅,让我不至于僭使我本不应使用的权力。既然在座的所有贵族们所争议的是流离失所的山民安顿的问题,那么我想作为塞萨洛尼卡的市政官,巴蒂斯特阁下应该有权利参与这次问询。”
“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分歧了,殿下。但前提是,巴蒂斯特阁下真的可以说服我们,且有理有据。整个城市已经饱和,容纳不了那么多难民,我们没有口粮喂那么多人,这是所有人必须认清的事实。”约安尼斯意味深长道,他这样讲不单单只是为了攻讦,也恰恰是塞萨洛尼卡面临的事实。外来者和土著的矛盾,粮食的危机,以及外部的虎视眈眈,期中任何一个被点爆势必造成连锁反应。倘若巴蒂斯特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他就没有资格继续赖在市政官的位置上。
面对众多不善的目光以及仿佛可以听到的腹诽,巴蒂斯特微微一笑,说道:“约安尼斯阁下所说的当然是事实,但可惜只是一部分。固然整个塞萨洛尼卡已经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就算把这些南明驱逐出去也于事无补。”
“狡猾的推脱之词,无耻的巧舌如簧!”贵族角落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咒骂,旋即引来一片贵族们的耻笑嘘声。
但巴蒂斯特却不以为意,继续道:“现在我们所面临的一切困境从来不是几千个粗手笨脚的难民所引起的,这是我要提醒诸位的——只要杜卡斯的内战一天不停息,马其顿的安宁便一日无法维系,更无法平息这座城市之中某些人背地里的异动。”拉丁男人的目光犹如剑一般刺向了台上,顿时有的贵族有意无意低下了头。
约安尼斯也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略有些不耐烦地抬高声音道:“我不希望我们此时讨论的事情被无关的话题干扰,巴蒂斯特阁下!我和其它贵族们只需要你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些山民究竟应该如何处置,再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我昨夜已经带着人拿下了菲尔泊普列斯城,而那些山民们也用他们的战果证明了他们的价值。”话音刚落,巴蒂斯特的身边几个瓦达瑞泰武士便抬出了一颗首级,尽管经过了一番烟熏火燎,但在场的贵族们还是辨认了出来。
“这是盘踞在菲尔泊普列斯的拉丁贼首雷尼耶!”
“雷尼耶?是他!”
众多的贵族纷纷惊呼,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畅快,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从君士坦丁堡逃亡到这儿来的,对当初进攻他们的拉丁十字军自然记忆犹新恨之入骨。眼见这个曾经耀武扬威的拉丁骑士如今身首异处,罗马贵族们不由心情复杂——为他们完成这一切的居然是个拉丁人,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是十字军的男人做事竟然如此决绝,想到这里,贵族们更是不寒而栗。
“菲尔泊普列斯城外尚且还有足够田亩足以让城中的山民自足,而经过一场血战,我想这些山民们他们也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倘若有千人驻扎在那座要塞我想塞萨洛尼卡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巴蒂斯特如是说道。
而他的这一番话落下,顿时间让贵族大厅里一片鸦雀无声。贵族们的确不喜欢这个拉丁人,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无法反驳的了什么。在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唯一还想在挣扎一下的塞萨洛尼卡贵族们近乎乞求地望向了台上的约安尼斯卿。但此时,这个男人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回绝了其他贵族们的期望。事实上,约安尼斯失算了,他根本没想到对方居然趁他们发动决议攻势的时候发起了如此一场豪赌,在为察觉的情况下拿下了菲尔泊普列斯城。以约安尼斯的眼光,他当然猜出了巴蒂斯特这一招险恶用意,但却不得不佩服他,当君士坦丁堡的拉丁人发现连接色雷斯和马其顿的门户被攻占,一支不小规模的军队驻扎,无论如何对方都会有动作的,那样的话足以震慑当前彼此内战的两杜卡斯,而到时候这位镇守在塞萨洛尼卡的拉丁人必将是双方争相笼络的对象了。仅靠塞萨洛尼卡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已经无法济事了,眼见如此,气血上涌的约安尼斯伯爵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