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讯问
“万岁爷,夜已深了,您该歇着了。”许福进入乾清宫的西暖阁中,在朱翊钧身后轻声提醒道。
自从东暖阁恢复了原来的功用,专供朱翊钧处理政务以来,西暖阁便成了书房。只是,此时朱翊钧手中虽然拿着书,但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那书有近一个时辰没翻动过了。
“许福,什么时辰了?”朱翊钧干脆仍下手中的书,微闭着眼睛问道。
“万岁爷,已经到了人定了,二更的鼓敲过也有一段时间了。”许福躬身答道,然后招了招手,马上有宫女碎步过来给朱翊钧换上新茶。
“陈矩呢?还没传来消息吗?”朱翊钧端起茶吹了吹,呷了一小口。
“万岁爷,您说过要让陈公公把那四个人分开讯问,奴婢估摸着可能还要再过一阵子吧。要不,您先就寝,等陈公公回来,奴婢再去叫您?”许福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他知道朱翊钧现在的心情不好,很怕触了霉头。
朱翊钧皱了下眉头,心中烦躁的很,怎有心情睡觉?今天这件事那么多人看到,肯定是瞒不住的,一个处理不好,等明天那帮子大臣知道后,有了这么合适的理由,他们还不得再来一次“逼宫”啊!到时可就不是能轻易推脱的了。
再者,如果今天的事情真是朱常洵指使人做的,那么自己还有必要为他承受那些大臣的压力吗?好吧,这是借口,自己之所以迟迟不立储,还有一半的理由是不想向那些大臣低头,但眼前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与那些大臣缓和关系的理由吗?此时立储也许顺理成章。
不过,这样做那不就证明自己之前的坚持是错误的吗?何况,爱妃那里怎么交代?一想到郑贵妃,朱翊钧的心就软了下来,对这件事再次犹豫不决。
不过,想到朱常洵说的那句下贱的都人之子,朱翊钧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心中既难过又愤怒,心里的邪火怎么也压制不住。
“许福,你去东厂催一催,告诉陈矩,尽管放手去做,死个一两人也就死了,朕只要看他们最后的口供就行。另外,告诉他,朕要半个时辰之内看到他拿到的口供!”朱翊钧敲了下条案,语气不善的说道。
“是,万岁爷,奴婢这就去。”许福赶紧躬了躬身子,快速退出了西暖阁。
陈矩虽然不是提督东厂太监,但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御马监掌印太监,二十四衙门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并且还是奉旨办事,借用东厂审讯一下人,东厂的诸人那还不是乖乖的配合!
“你叫什么名字?”在东厂的一间刑房中,陈矩坐在东厂番子搬来的太师椅上,对被扒光衣服绑在刑架上的一个小太监问道。整个刑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回、回老公公,小的、小的叫王海。”虽然被扒光了衣服,但在刑房中间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炉的烘烤下,朱常洵的这个叫王海的近侍不仅不冷,此刻还满头大汗。之所以说话磕磕绊绊,当然是被吓的,这里可是东厂!更要命的这里还是东厂的刑房!今天能囫囵个出去,就是道祖爷爷保佑了。
“王海是吧?这张可是你一个时辰前在皇宫中亲笔写的供词?”陈矩把手中的一份王海他们四个小太监在御岚湖被压下后写的事情的经过晃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开口问道。
“是、是。”
“哦。”
陈矩把手中的那份供词放下,开口问道:“还有什么想补充或者没交代清楚的吗?”
“回、回老公公,小的、小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王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不该说的也给爷们说一下。”
“呃?没、没有了,老公公,小的真的都说了。”王海快哭了,心里直叹自己倒霉。
“你上面说你们四个正陪三皇子在御岚湖赏灯,之后大皇子也来了,他先开口辱骂你们,让你们滚开,不要在他面前招摇,是不是这样?”陈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并没有在乎刑房中的血腥味。
“是,是这样的。”王海咽了口唾沫,这是在御岚湖被押走后,有人示意他们这么讲的。
“嗯!”陈矩点了点头,拉了拉手边的一个摇铃,这是通知外面的人进来的暗号。
外面的人听到铃声,推门进来两个打着赤膊的凶煞大汉,还有一个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掌刑千户。
“陈爷,您吩咐。”掌刑千户哈着腰,满脸谄笑。
陈矩放下茶杯,从袖口中摸出一块折叠的十分精致的锦帕,仔细的展开后抹了下嘴,开口道:“让他清醒一下。”
“陈爷,您的要求……”
“你们自个斟酌着办吧,能留个半条命就行了。”擦拭完嘴,陈矩把手中的锦帕一丝不苟的叠好,重新放入袖口,漫不经心的说道。
掌刑千户哈了哈腰,然后转身对后面的两个凶煞大汉说道:“陈爷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掌握好分寸。嗯,上棍吧,先杖三十。”
由于陈矩坐在这里,掌刑千户不敢弄得太过血腥,所以就选择了比较保守的棍刑。棍刑的刑具是用杨树或榆树的树干削成的,长五尺,弯曲如刃,执手处有人的小臂那么粗,着肉处直径**分。用棍施刑时,先用绳子束紧犯人的腰部,两名卫士踩着绳子的两端或把绳子两端固定住,使犯人无法躲避,这才用刑。
王海一看,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已经在取刑具了,这是要动真格的啊!顿时吓得泪都出来了,毫无骨气的大喊:“老公公,小的想起来了,小的还有事情没说!老公公,小的交代,交代。”
掌刑千户挥手止住了那两个要执刑的番子,低头哈腰对坐在太师椅上的陈矩问道:“陈爷……”
陈矩端起茶又呷了一口,砸吧了下嘴,摆了摆手:“继续!免得待会说话又忘记什么。”
“陈爷的话都听到了?让这位小公公清醒一下。”掌刑千户马上对那两个执刑番子嚷道。
“老公公饶命,小的忘不了,小的都记得了……”王海惊恐的大叫到。
然而此时却无人理会他,只见两个执刑番子很熟练的左右交错了一下便用绳子束紧了王海的腰,接着各自把绳子的一段拴在墙上的两个固定挂钩上,然后同时大喝一声,刑棍落了下去。
“妈呀!”王海嘴里的求饶声顿时变成了哭喊声:“啊!哇!呀……”
等三十棍打完,王海脸上的泪水、鼻涕、口水全流了出来,嘴唇也咬破了,两条白嫩的大腿上往下滴着黄色的液体……
陈矩微皱了下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掌刑千户很有眼色,马上指了一下半死不活的王海,对两个手下番子吩咐道:“给他冲一下,陈爷还等着问话呢。”
然后转过脸满脸谄笑的说道:“陈爷,咱们是不是去外面等一下?这些番役粗手粗脚的,别弄脏了您的衣服。”
略微点了下头,陈矩站起来背着手向外走去,而掌刑千户终于端起了官威,冲两个执刑番子道:“弄干净一点,待会别污了陈爷的眼睛!”说完,搬起陈矩坐的太师椅,大步往门外而去。
陈矩再次回到这个刑房坐在那张太师椅上的时候,不待发发问,疼的呲牙咧嘴王海没有任何隐瞒,主动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摸了下光洁溜溜的下巴,陈矩闭目思考了一阵,然后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想补充或者没交代清楚的吗?”
听到这熟悉的话,王海泪水不可遏制潸然而下,指天抢地的发誓,绝无隐瞒任何事情和细节……
许福匆匆来到东厂的时候,陈矩已经讯问完三个人了,还剩下最后一个。许福把朱翊钧的话重复了一遍,陈矩听后哪敢怠慢,命人带来最后一人,也不废话,直接问道:“给爷们说说怎么回事吧?爷们时间有限,只给你一次机会。”
小太监看着挺机灵,大大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满脸媚笑的尖声说道:“老公公,小的是张鲸张公公的干孙儿小九,您老不记得小的了?”
陈矩从太师椅上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不再理会这个叫小九的太监,直接往外走去,拉开门对外面的掌刑千户招了招手,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埋了!”
第四十七章 责问
朱翊钧满脸阴郁的看着手中七份供词,这其中有四份内容一致,都是直指大皇子主动挑衅生事,殴打三皇子并投湖嫁祸三皇子;另三份的内容也是相差不多,不过换成了三皇子寻衅滋事,大皇子成了被欺辱的角色,后来受不住打了三皇子一顿,但最后投湖那段却是一样,是大皇子自己跳入湖中的。
“怎么只有七个?”朱翊钧声音低沉,这是明显压抑着怒火所致。
陈矩微躬了下身子,脸色如常的答道:“回万岁爷,您催的紧,眼瞅着时间不够了,最后一个不愿招,老奴就直接吩咐人埋了。”
朱翊钧并没有在乎一个小太监的死活,把手中的那三份供词晃动了一下:“这些你有几成把握是真?”
陈矩皱着眉考虑了片刻,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六成!他们都是被单独提出来讯问的,老奴全用了刑,其中一个被打的不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绝下不了地!不过,也存在他们事前便串供的可能。”
朱翊钧没有接这茬,而是对身后的许福吩咐道:“你去把皇三子带来。”
许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提醒道:“万岁爷,这眼瞅着就要三更天了,是不是……”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就算睡了,你也要把他给朕拖起来!还有心情睡?今晚不把事情处理妥了,朕睡不着谁也别想睡个囫囵觉!还不快去!”朱翊钧直接把手中的供词拍在条案上,嘴里的声音也是越说越大。
陈矩偷偷向许福打了个眼色,让他快去,免得再待下去被迁怒。皇上生气了,今夜谁也别想安生。
许福躬了下身子,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朱翊钧大喘了口气,端起条案上的茶杯就喝,极品雨前龙井刚入口,就被直接吐了出来,把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
“啪!”
伴随着茶杯的破碎声,朱翊钧的怒吼声也传来出来:“人呢!都死哪去了?谁上的茶?这么凉的茶水,想喝死朕是不是!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巴不得朕早死?百官在朝堂上给朕气受,在奏疏上骂朕,就连你们是不是也想朕早点死好去迎合你们的新主子?告诉你们,朕还没死呢……”
在西暖阁外伺候的小太监和宫女瞬间进入暖阁内跪了一地,一个个面色如土,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被震怒的朱翊钧处置。
这时候也只有陈矩还站着,他几步走到朱翊钧身后,轻捶着朱翊钧的背给他顺气,嘴里小声劝慰道:“万岁爷,您消消气,三皇子眼瞅着就到,看到您这样,还不被您吓得什么也说不出吗?您还得听一听三皇子的解释呢。”
朱翊钧听了陈矩的劝解,又大骂了几句才住了嘴。陈矩趁机冲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们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出去,然后又亲手泡了杯茶,放在朱翊钧的面前,接着又走到朱翊钧身后继续捶背。
“万岁爷,老奴在御马监跟那些养马的汉子厮混惯了,这泡茶的功夫也粗鄙的很,您要是喝着不对口味…呃,那老奴也无能为力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嘴里骂道:“你这老货,不是一直挺正直端正的吗?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打诨插科了?”
“老奴这叫豪爽、豪爽!这两年跟万岁爷身边多了,自然也就学的豪爽了。”陈矩躬了躬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经过刚才的一阵怒骂和陈矩的劝慰,朱翊钧的心情好了一些,端起陈矩泡的茶喝了一口,也不发表意见,嘴里发着牢骚:“这件事着实让朕难做啊!不论事实如何,有那么多人看到了皇长子被从水中救起,朕若是没有一个能说得过去的交代,恐怕很多人会不依啊!特别是那些科道言官和守旧大臣,不,现在几乎已经是满朝文武了,在这件事上他们绝对会让朕难堪的。”
陈矩点了下头,也不说话,这件事不是他可以参与的,也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他只要带着耳朵听朱翊钧发牢骚就行了。
陈矩九岁入宫,在内书堂认真读了几年书,之后就从没放下过,说他饱读诗书一点也不为过。熟读经文、演习孔孟,他牢记祖宗法度,圣贤道理,所以,从内心深处讲,在立储的问题上,他还是倾向于皇长子朱常洛的。
这时,许福带着朱常洵走了进来,在朱翊钧面前跪下道:“万岁爷,三皇子殿下到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许福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万岁爷,奴婢在看守三皇子殿下的房外,看到贵妃娘娘在那跪着,听负责守卫的近侍讲,贵妃娘娘在那跪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也不让他们告知万岁爷。”
朱翊钧皱了下眉头,心中莫名一软,不过还是开口说道:“他们是否放郑贵妃进入过朱常洵的房间?”
“奴婢问了,他们没有让任何人见过三皇子。据他们说,三皇子殿下刚被关进去时一直哭闹不止,是贵妃娘娘赶去把三皇子大骂了一顿,也让三皇子安静下来的。之后,贵妃娘娘就一直在那里跪着。”许福恭敬的答道。
朱翊钧闭上了眼睛,心中又再次烦乱起来。过了片刻,睁开眼睛神情疲惫的说道:“许福,你去告诉她,就说朕…朕相信朱常洵不会做那忤逆之事的,让她先回宫去吧。”
“是!”许福躬身退了出去。
朱翊钧再次闭上了眼睛,心里凌乱的很。脑中一会是朱常洵指着朱常洛的鼻子大骂都人之子,一会是郑贵妃跪在天寒地冻的外面满脸泪水、瑟瑟发抖,一会又是满朝文武全都跪在他面前怎么都不起来,他走到哪,那些大臣跟着跪到哪……
烦躁的一脚踹开面前的条案,朱翊钧指着从进来后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满脸委屈的朱常洵大骂道:“你这逆子,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朕会这么被动?要不是你,你母妃会在恁冷的外面跪这么长时间?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朕用得着跟满朝文武斗气?你、你、逆子!”
“哐!”
面前的条案终于在朱翊钧又一脚踹过去后,倒在了地上。
“呜……”
朱常洵被暴怒的朱翊钧吓得哭了出来,他还从没见过一向宠着自己的父皇发过这么大脾气,再加上今天无缘无故挨了这么多的打,心中无限委屈,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哭声越大……
朱翊钧被嚎啕大哭的朱常洵搞得更加心烦意乱,不由得大喝一声:“住口……!”
朱常洵被吓的一颤,不敢再大声哭泣,只是在不断地哽咽。
朱翊钧这个头疼啊,这还怎么问话?想了想只好吓唬道:“朕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什么,不然,朕把你和你母妃全打进冷宫,今后永不再见你们!听到没有?”
朱常洵被吓坏了,冷宫是什么他还是听过的,那里见不到父皇、没有了下人、没有了好看的衣服、没有了好吃的鹿肉、没有了好喝的八福八宝羹……
“嗯。”他赶紧点了点头。
“朕问你,你今天可说过…都人之子?”朱翊钧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嗯。”
“朕警告你,今后要是敢再说这话,朕打断你的腿!这辈子都把这几个字给朕忘记不许再说!记的了吗?”
“嗯。”朱常洵小声的答应了一声。
“记住了吗?”朱翊钧大声的问道。
“记、记住了。”
“哼!今天的事情朕已经全知道了!”朱翊钧满脸怒气的盯着朱常洵,直到朱常洵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才收回目光甩了下袖子说道:“你再给朕重述一遍事情的经过,要是被朕发现了一句不实,朕就马上下旨把你和你母妃打入冷宫,从此不再相见!”
陈矩已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真后悔刚才没跟许福一块出去,实在想不到皇上对三皇子连哄带骗外加恐吓的招数都用了出来!嗯,爷们今天没带耳朵和眼睛来,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
第四十八章 话里有话
房子里的炭火烧的很旺,整个屋子暖洋洋的,朱常洛躺在床上,思索着今天在御岚湖边灵机一动所想到的计策,分析着得失。当时情急之下,再加上怒火难耐,只是匆匆计较了一下利弊,便付之行动了,如今想来,自己的忍耐功夫还是不够啊!
这个自虐的计策能瞒住很多人,包括宫里的大部分人和文武百官,让他们相信朱常洵想杀自己,但想来很难瞒住朱翊钧!
这件事查起来也相当简单,只要严刑拷打一番跟在朱常洵身边的四个小太监,再加上朱常洵的叙述,便能了解个**分。不过,还是有一成可能让朱翊钧怀疑他们是早就串谋好的,虽然这种几率微乎其微。
即使朱翊钧完全相信他们说的又能如何?有那么多人听到朱常洵叫嚣着要打死自己,还看到自己被从湖中救出,朱翊钧相信,别人会信么?那些毕竟都是他朱常洵的随侍,说出的话在别人看来当然做不得数。
另外,朱翊钧知道真相后,那么也必然会知道是朱常洵先挑衅的自己,还是那么咄咄逼人,自己已经退让了,是他朱常洵欺人太甚!
也许从此后朱翊钧会因为这件让他异常为难的事而更加讨厌自己,但有了朱常洵挑衅在前,再加上他那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朱翊钧心中他的地位也应该大打折扣了吧!这算不算是损人不利己呢?哈哈,当然不算,反正朱翊钧已经那么讨厌自己了,再多一些有何妨?相对于获得的利益,损失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
朱常洛有些兴奋的从床上坐起来,朱翊钧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这件事呢?他也许会为此事而头疼的睡不着吧?今晚如果想不出办法圆满的解决这件事,明天当这件事传开,那些文武百官怕又该忙活了!这次可算是个非常好的借口,对他们来说绝对算是个大好机会!
此时,朱常洛倒是巴不得朱翊钧今晚想不出妥善的办法,那样在那帮大臣的帮助下,只要运作妥当,提前成为储君也不是不可能的!
………………
朱常洵确实被朱翊钧吓坏了,打入冷宫的威胁和朱翊钧脸上的狰狞,让他把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包括为什么去找朱常洛的麻烦,只要是能想起来的,朱翊钧问什么他说什么,就连在被关起来时郑贵妃在守卫人员“尿急”出去后专门交代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全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问完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朱翊钧让人把朱常洵先带下去,他看着手中的三份供词,眉头几乎凝成了“川”字。
“陈矩,刚才你也听到了,朱常洵所说的与这三份供词相差无几,你觉得有几分可信?朕该相信谁?”朱翊钧盯着手中的供词,突然开口问道。
听了朱翊钧的话,陈矩知道皇上其实已经做出了决断,心中有了选择。
没有丝毫犹豫,陈矩实话实说道:“万岁爷,老奴也相信三皇子他们的话。”
朱翊钧把手中的供词用力揉把在一起,狠狠的仍了出去,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哼!真是好胆!”
陈矩不用想也知道朱翊钧是在说大皇子,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他决定还是开口:“是啊,大皇子的胆识和气魄确实不错,这点就非常像万岁爷!在明知三皇子他们去生事的情况下,先是退让,表现的有礼有节;但在被辱骂和退让不得的情况下,该出手时就出手,下手还很有分寸,表现的无畏果敢;最后更是当机立断,置于死地而后生,表现的有勇有谋!老奴依稀看到了万岁爷当年的影子。”
朱翊钧愣了一下,这些话…他还是比较受用的。嗯,仔细想想陈矩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是朱常洵一再挑唆在先,并且还一再说出那种侮辱性极强的话,如果不反击的话,那还真是窝囊至极,怎么有资格做自己的儿子?
不过,你反击一下,把朱常洵教训一顿也就罢了,怎么最后还做出那种让自己难以收场的事情?
“哼!朕当年可没有他那种狠劲,大冷的天就敢跳进湖里,这么疯狂的事情朕可做不出!”想到这件事可能引起的麻烦,朱翊钧就一阵恼怒。
“呵呵,大皇子还年轻,冲动些才正常!老奴估摸着,大皇子殿下当时也是忍受不了才打了三皇子,也许把三皇子揍了一顿后感到事情难以收场,再加上……也确实有人想要这种结果,可能大皇子当然也想到了这层,最后没办法就跳进湖里自救。要说这点,大皇子就比不了万岁爷,他做事还是太冲动了些,没有万岁爷考虑的周详。”陈矩轻笑着,既拍了朱翊钧,也为朱常洛说尽了好话。
“你这老货!”朱翊钧指了一下陈矩,语气颇为不善的说道:“哼!收了那逆子什么好处,居然帮着他说起了话。”
“哈!万岁爷不要吓老奴,老奴的为人您还不了解?从来都是有什么讲什么,帮理不帮亲。”陈矩并没有被朱翊钧的话吓到,脸色甚至都没有变一下,躬了下身子说道:“恕老奴直言,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三皇子殿下有错在先,率先挑起事端,大皇子殿下在忍让无果后,才做出了反击罢了。如果三皇子不是被……哄去了找大皇子麻烦,今天的事情绝对就不会发生了。”
朱翊钧正是因为了解陈矩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正直而无私的人,所以才并没有为他说的话责罚他,只当他“公正”的说出了事实而已。
本来最开始朱翊钧还准备为朱常洛的小小“阴谋”而准备大发雷霆,没想到却因为“老实人”陈矩的几句看似公平合理的话,让朱常洛的气消了不少。
“谁知道那逆子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朕看很有可能。这件事最终受益的恐怕就他一人,朕还要头疼着怎么样收拾这个烂摊子,他恐怕现在就在热火的被窝里偷笑吧?真是好算计!哼!朕怎么就生了这些个逆子,早晚要把朕气死。”朱翊钧嘴里虽然说得难听可怕,但心里的火气却也淡了不少,对于朱常洛的厌恶也降低了很多。
“万岁爷,三皇子殿下也算是无心之过,毕竟年纪还小,是非好坏还很难分清,被人哄上几句,再激一下,难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情。”陈矩也不想做的太明显,朱翊钧不是那么好骗的,点到即止,两边都帮衬一下,要做到让人无话可说。
“别提这个逆子!提他朕就一肚子火气。”朱翊钧挥了挥手,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问道:“陈矩,你说这逆子口中提到的那个激他去找皇长子麻烦的宫女,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也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陈矩舔了舔嘴唇,这可是一个大大的难题。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猜到那个郑贵妃的贴身宫女让朱常洵这样去做的原因,有没有受人的指使也是呼之欲出。但是,这能说么?皇上难道会想不到么?
很显然朱翊钧早就猜到了答案,但他想听到的绝对不是这个答案,陈矩为难啊。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这个宫女可能是自作主张,那么这个宫女应该会被皇上毫不犹豫的处理掉。但换来的结果是皇上对自己的信任今后也许会大打折扣,毕竟自己不是以迎合皇上而上位的,皇上欣赏的正是自己的无私和正直!
不过如果说出这宫女是受了郑贵妃的指示,很明显这不是皇上希望听到的,他想淡化此事。估计自己刚才说的有点过了,让皇上产生了怀疑,他也想借此考验自己,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
“万岁爷,老奴寻摸着,一个小宫女这么做的理由有些牵强。”陈矩咬了下牙,点到即止吧。
朱翊钧甩了下袖子,指着陈矩骂道:“你这老货,有时候就是太疑神疑鬼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第四十九章 谁更着急
西暖阁中,朱翊钧背着手,站在绘有江山万里图的屏风前,久久不语。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幅画上。
“陈矩!”朱翊钧的声音有些飘忽。
“万岁爷。”陈矩躬了躬身子。
“你说若是皇长子再次‘遇刺’的事传出去,即便是朕处置了凶徒,那帮子大臣会善罢甘休吗?他们会不会以这件事为由,提出什么要求呢?”朱翊钧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盯着陈矩问道。
“呃!”陈矩没想到朱翊钧会这样问,难道皇上会把三皇子推出去?这不可能!如果让那帮子大臣都知道三皇子想要谋害大皇子的话,那么皇上拒绝立储还有什么意义?三皇子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既然不是把三皇子推出去,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让别人顶罪!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那三个还活着的小太监!不过,这样一来,别人会相信吗?他们几个可都是三皇子的近侍。如果这样做了,那帮大臣很有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也许他们的矛头会直指启祥宫。
“万岁爷,这个老奴也不敢肯定,可认真琢磨一下,这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陈矩没有隐瞒,实话实说。
朱翊钧没有接话,就那样站着又沉默了片刻,忽又开口道:“陈矩,你觉得给皇长子封王怎么样?嗯,不妥,这样就越发突显出皇三子了,那帮子大臣会闹得更加热闹。要不,两王齐封?干脆三王齐封吧!”
陈矩咽了口唾沫,朱翊钧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搞得他着实紧张了一把。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宦官可以随便参合的?就算提意见也会冒着很大的风险。朱翊钧可是异常忌讳后妃和宦官干政的,这大概与他的经历有关。
不过,皇上问了,不说点什么又不行,陈矩考虑了一下,只好敷衍道:“万岁爷认为可行的事情,那便是可行。”
“哈哈……”在发生了“落水”事件后,朱翊钧第一次笑了出来,笑容中却似充满了无奈:“真的可行么?陈矩,记得,明天一早传王锡爵到文华殿,他今晚已经入京了。”
陈矩一愣,他对朱翊钧提出的这件“三王并封”本来还不以为然,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那帮子大臣不可能会答应。都坚持了这么多年,立储已经变成了文官集团的任务和目标,成了天下士子最关注的事,甚至传出了这是鉴别大臣忠奸的标准!此事是很难改变的,也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但看皇上的表情,他也显然能猜到这点,但为什么还要坚持这样做?甚至天亮后还要传来刚到京城的首辅王锡爵!
可以预见,只要“三王并封”的旨意一下,那么绝对是一场轩然大波,估计就连大皇子再次“遇刺”的事情也会淡化——既然找到了凶徒,还紧咬着这件事干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做呢!没看到皇上要“三王并封”么?这要是成了,皇长子成为储君的事情就遥遥无期了,那我们这些年的坚持不是白费力了?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陈矩豁然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了皇上做这件事的意义所在,也在心中默默为王锡爵祝福了几句,这个首辅不好当啊!
“陈矩,你去景阳宫传皇长子来,朕有些事想今夜跟他聊聊!”朱翊钧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茬,对陈矩吩咐道。
“皇上,大皇子殿下在冰冷的水里泡了一阵,何况太医还吩咐过要让他发些汗……”陈矩知道提醒可能作用不大,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一下。
朱翊钧皱了下眉头,接着摆了摆手:“去吧,用暖轿抬来,有些话朕亲自说比传旨好。”
“是。”陈矩躬了躬腰,离开了西暖阁,去外面吩咐人准备暖轿。
“来人!”等陈矩离开了之后,朱翊钧呼喝道。
“万岁爷。”许福走了进来。
看到许福,朱翊钧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郑贵妃可曾回去?”
“万岁爷,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把您的话转述给了贵妃娘娘,娘娘听了后跪着叩了几个头,哭了出来。然后又来到西暖阁外,没让奴婢们告知您,只是在门外又跪着叩了几个头才离去,这会子应该快要回到启祥宫了吧。”许福恭敬的回答道。
朱翊钧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对朱常洵的怨念也不觉小了很多,沉默了片刻才吩咐道:“许福,把屋子里的炭火烧旺些。”
“是,万岁爷。”许福哈了下头,指挥着别的小太监添加木炭去了。
已经是三更天了,不过朱常洛却还躺在床上没有入睡。从最初希望外廷大臣们知道朱常洵想“谋害”自己的兴奋劲过后,此时仔细想来,心中反倒是患得患失起来。
外廷大臣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联合起来逼迫朱翊钧做出个交代,那样也许朱翊钧最终迫于压力,做出一些违心的事。这样一来,他可能会册立自己为储君,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对自己的怨恨从此最大化,今后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也不是不能想象。
想到这种后果,朱常洛怎么可能睡得着,直叹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些,今后遇事要冷静和慎重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假如自己打了朱常洵后,最后不跳湖的话,朱翊钧还会认真的调查自己之所以打人的缘由吗?这件事本来就是个阴谋,恐怕到时不说别的,仅凭那四个小太监和朱常洵的口,自己的处境就是异常的不妙了。如果对方再有什么后手,那么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人打就打了,湖还是要跳,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么着?
摇了摇头,朱常洛有些头疼,此刻居然有了希望朱翊钧能够摆平这件事的想法。但这又谈何容易啊,这件事那么多人看到了,就算自己这个当事人可以“不追究”,谁又能保证不会传出去?就算把当时在场的上百人全杀了,也盖不住这件事。
朱常洛摸着下巴发了会呆,虽然没有想到妥善的办法,却也想开许多。自己心急上火干什么,还有人绝对比自己更心急上火的呢!以朱翊钧的脾气,肯定不想再次面对群臣更加声势浩大的“逼宫”吧?那么,自己还着急什么?自有人会想办法的。
陈矩来到景阳宫宣旨的时候,朱常洛已经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听了朱翊钧想要自己去乾清宫,朱常洛心中一动,知道朱翊钧忍不住终于要出招了。
作为一个对历史还算有些了解的人,朱常洛知道史书上对陈矩的评价不错,即便是那个史书有些不太靠谱,但能被以东林党为主的人编的史书认可,那么至少可以证明陈矩与东林党关系应该还算不错。
要知道史书上东林党可是坚决拥立皇长子朱常洛的,这点应该不会出错。能与东林党关系不错,那么在立储的问题上,陈矩绝不会跟东林党唱反调,所以朱常洛对这个手握大权的大太监还是异常客气的。
在朱常洛换好衣服要跟着出发时,陈矩对跟来的几个小太监摆了摆手:“你们去把暖轿抬得靠近些,殿下受不得风寒。”
等那几个小太监都出去,估摸着快要把暖轿抬进来的时候,陈矩装作漫不经心的低声嘀咕了一句:“唉,年纪大了,身子骨也越发不行了,只是在东厂审问了几个人,就累的不行了。”
朱常洛心中一动,陈矩是不是在告诉自己,朱翊钧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了呢?应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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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条件
朱常洛乘坐的暖轿直接被抬到乾清宫西暖阁左侧的回廊才停了下来,落轿处距离西暖阁也就十来步的距离,这也算是对他这个“准病号”的特殊照顾。
陈矩示意朱常洛不用下轿,他让在西暖阁外面等候的许福进去禀报,等朱翊钧召见了再下轿进去不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让朱常洛心里兴奋不已,这算是示好么?
进入西暖阁之后,朱常洛第一感觉就是好热!整个房中暖洋洋的,可见炭火烧的很旺。这让他心中有些疑惑,前不久过正旦时也曾来过这西暖阁给朱翊钧拜年,那时天气要比现在冷得多,也没见朱翊钧把整个房子弄的这么热啊?
“儿臣叩见父皇。”抛开心中的杂念,朱常洛知道从现在开始,就要小心翼翼的应付了。
“嗯。”朱翊钧放下手中的书,也不让朱常洛免礼,嘴里不冷不热的说道:“朕这么晚了让你过来,是有件事挺迷惑的,想找你核实一下。”
来了!朱常洛打起十二分精神:“请父皇明示,儿臣知无不言。”
“你先看看这些东西,说说自己的看法!”朱翊钧拿起那四个小太监最早的供词,挥了挥说道。
身后的陈矩躬身接了过来,双手拿着交给了朱常洛。
朱常洛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接。按说自己还没出阁读书,朱翊钧当然知道这点,那么自己怎能读得懂这上面说些什么?他怎么会犯糊涂让自己看供词?可是,景阳宫中很多人都知道自己跟着邹义和王恭妃读书认字,这也不算秘密,看来朱翊钧也是知道的。
抬头看到陈矩满脸笑意,朱常洛忽然一惊,是了,这恐怕是朱翊钧在警告自己,自己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让自己不要耍花招吧。
舔了下嘴唇,朱常洛把差点说出的不识字的话咽了回去,乖乖的接过陈矩手中递来的几份供词,埋首看了起来。好吧,我很乖,我在你眼中没有秘密!
薄薄的四页纸里所说的东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看的越多,朱常洛心中越怒。他本来以为这些供词里写的应该是今天事情的经过,哪里想到,这与控诉状也差不多。无事生端、欺压幼弟、随意打骂、欺骗陷害……
朱常洛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纨绔二世祖形象,这、这上面说的是自己吗?这栽赃陷害的本事比自己可要凶猛的多了。难道朱翊钧所说的迷惑不解是因为这个?
这一刻,朱常洛也迷惑了,难道自己之前所有的推测都是错的?朱翊钧相信了他们那些人的话?或许是…朱翊钧让他们这样做的?这是个自己并没有化解的阴谋?
皱了下眉头,朱常洛让自己尽量静下心来,心思早就不在这薄薄的几页纸上了。好吧,不管是何人谋划,事情如何发展,又生出了何种波澜,自己的化解并没有错!即便是朱翊钧现在给自己扣上大帽子,但有那么多人听到和看到了,只要这件事传出去,那几个对自己诬陷的人又是启祥宫的,外廷中那些大臣谁会相信他们?这是自己最大的底牌!
“看完了?”过了盏茶功夫,朱翊钧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的,父皇,儿臣已经大致浏览了一遍。”朱常洛脸上很平静,并没有任何愤怒之色。
朱翊钧心中感叹了一句,这个大儿子确实有几分气魄和胆色,至少比那个几句话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三儿子要强点。嗯,也许是年龄大些的缘故吧。
“你有什么想说的?”朱翊钧表面上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
朱常洛摇了摇头,恭声说道:“儿臣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翊钧这下有点奇怪了,他还以为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会大呼冤枉呢,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你可曾看明白那上面的意思?”朱翊钧想到朱常洛毕竟还没有出阁读书,也许即便是识字,也是所学有限,可能没有看懂上面的意思。
朱常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禀父皇,儿臣虽然学识有限,也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上面的所写的东西,勉强还是可以明白个大概。”
朱翊钧皱了下眉头,事情的发展稍微有点脱出了他的掌控。
“这么说这上面所说都是真的了?那么你之前在景阳宫中对朕撒了谎?说的都是假的?”朱翊钧的脸沉了下来,厉声喝道。
“当然不是!”朱常洛施了个礼,解释道:“儿臣只是觉得这上面说的太可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假。当初可是有那么多人听到朱常洵说要让他们打死儿臣,也看到儿臣被人从湖中救出,何况这些人又是朱常洵的侍从,他们这种颠倒黑白的说法,有谁会相信?”
朱翊钧再次皱起了眉头,即便是已经高看了一眼,没想到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这种冷静和慎密,比自己之前预料的要聪慧和成熟多了。
仔细打量了朱常洛一阵,朱翊钧恍然间发现,这个大儿子好像已经长大了,个头也快赶上自己了,已经不能再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了。,眼洛了眼常洛一眼,至少能讲这些,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没有越过他画的好吧,既然是已经长大了,也还算聪明,那就没有耍这些小花招的必要了,没意思。
摆了摆手,示意朱常洛站起来,朱翊钧直接说道:“外面眼瞅着就四更天了,朕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这件事情的起因始末,你知道,朕也清楚,朕觉得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了,你认为呢?”
朱常洛抿了下嘴,虽然不知道朱翊钧是不是在诈自己,但想来肯定已经了解了事情的起末。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儿臣恭听父皇教诲。”
朱翊钧并没有在乎朱常洛这个稍显油滑的答案:“朕也不怕告诉你,你今天做的事情让朕很为难!”
略顿了一下,接着挥了下手,霸气十足的说道:“朕其实有很多种方法解决这件事,即便是朕不去解决,难道你认为朕就毫无办法吗?这个天下都是朕的,你的命也是朕赐的,朕还有什么不能办到!朕给你的便是你的,你不争也是你的!朕不想给你的,就算你暂时得到了,也要有命去拥有才行!但我们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朕也不是无情的人,但前提是不要超过朕给你划的那条线!”
朱常洛咽了口唾沫,心砰砰乱跳,像是激荡的湖水一样不能平静。朱翊钧的话太有震撼力了,自信和霸气外漏,但偏偏他说的还是实情,太多人的生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当然也包括自己的。
这算是警告吗?自己离他划的那条线还有多远?好吧,他还能对自己讲这些,至少证明自己还没有越过他划的那道线。
“儿臣恭听父皇教诲!”同样的话,但包含的意思却不尽相同。朱常洛明白,如果让群臣为这件事闹起来,也许真的触及了那道线也说不定。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儿子还算识趣:“这件事情你只要保持缄口就行了,其余的,朕自会安排。”
听了朱翊钧的话,朱常洛心中一阵不爽,什么叫缄口?你会怎么安排?难道你按照刚才看的那份口供安排,我也愿意?那样的话我还有什么希望成为储君?如果这样,倒还不如冒险搏一搏!
朱常洛低着头,并没有接话,在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前,他决定按照朱翊钧所说的,三缄其口!
这混小子!看到朱常洛的反应,朱翊钧暗骂了一句,然后说道:“朕会把那四个…哦,现在还有三个‘谋害’你的内侍处决,给你个交代。”
朱常洛低眉顺目,但还是没有开口,很显然对朱翊钧的做法不太满意。虽然不知道朱翊钧把祸水东移,转嫁给那几个倒霉的内侍后怎么让天下人相信此事与朱常洵无关,但这件事的主动权就算不在自己手中,不过自己却也不算被动。
朱翊钧摸了下稀疏的胡须,他就知道这小子没有那么容易打发,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好像有意见?”
朱常洛躬了躬身子:“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如今已十二岁了,却还不曾出阁读书。遥想父皇当年五岁便出阁读书,儿臣虽然愚笨,不及父皇万一,但也想早点聆听翰林院学士们的教诲,也不辜负父皇对儿臣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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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新任首辅
朱常洛乘着暖轿回到景阳宫的时候,已经四更天了,王恭妃正双眼通红的坐在西暖房里,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在一尊玉佛前不停的祈福。自己的儿子“落水”刚被救起,这大半夜的又被皇上召去,不知是福是祸,让她怎能安生入睡?
“娘娘,殿下回来了,听说您还不曾入睡,已经到这厢来了。”王恭妃的贴身宫女芷云快步走了进来,也顾不得打扰王恭妃的礼佛,跪倒在地盈盈说道。
“啊!洛儿回来了?快快、快让他进来。芷青,你让人把房内的炭火烧的再旺些,洛儿不易受凉。芷凝,你去把本宫煎的参汤端上来,让洛儿趁热喝掉,滋补下身子……”
“母妃,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朱常洛大步走过来,把正站起来手忙脚乱吩咐侍女做事的王恭妃扶着坐在软座上,满脸笑容的问道。
王恭妃没有回答朱常洛问题,只是一把抓住朱常洛的手,满脸紧张的问道:“洛儿,你父皇他、他没有难为你吧?”
朱常洛呵呵的笑了一下,一脸轻松的安慰道:“母妃放心吧,父皇只是把我叫去问明一些情况,并没有难为儿臣。都是洛儿的错,让母妃担忧了。”
王恭妃舒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进了肚里。接着,微皱了下眉头:“皇上他…真是的,这大冷的天,御医又说了让你发一下汗,他…他怎么还大半夜的把你叫去!有什么话,明天不能再说吗……”
“母妃,洛儿不碍事的。父皇专门吩咐了人,儿臣来回都是用的暖轿,在乾清宫更是直接抬进了西暖阁的回廊里。而且,西暖阁的炭火烧的也很旺,儿臣在那里都热的出汗了。”朱常洛赶紧打断了王恭妃的抱怨,这话若是传到朱翊钧的耳朵里,即便是不追究,但终归是不喜。
王恭妃也自知失言,便悻悻的住了嘴。正好这时宫女芷凝把一碗参汤端了上来,王恭妃轻推了一下朱常洛,关切的道:“洛儿,这折腾了大半宿,你赶紧把这碗参茶喝了,去去寒气。”
朱常洛知道王恭妃的心意,虽然没有进食的**,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端起来一饮而尽,他不想驳了王恭妃的好意。
“好了,洛儿,都这个时辰了,你赶紧去歇息吧!驱寒汤我让他们又熬制了一碗,一会就送到你房中,记得喝下了再睡。”王恭妃看到朱常洛把那杯参茶喝光,露出了笑脸。
朱常洛明白王恭妃现在肯定是想让自己早点歇息,便笑着说道:“母妃也早点去歇着吧,洛儿看母妃进去了就回去。”
“你这孩子!”王恭妃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好、好,母妃先去,母妃先去。”说完,不再犹豫,带着几个宫女从侧门进去了。
看到王恭妃进去,朱常洛微叹了口气,便也转过身离去,可怜天下父…母亲的心!
等到朱常洛走后,侧门后幽幽一声叹息,却是王恭妃又走了回来。
“娘娘,殿下已经回去了,您也早点歇着吧。”芷凝扶着王恭妃的手臂,轻声劝道。
王恭妃轻轻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神情疲惫:“芷凝,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我要在佛前再为洛儿祈祷一会。”
芷凝与身后的芷青对视了一眼,都留露出一抹伤感,她们知道,恐怕今晚恭妃娘娘又要整晚在佛前为殿下祈福了!
朱常洛回到自己的房中,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心中充满了迷茫、焦虑和一丝期待!在乾清宫西暖阁中,他大着胆子跟朱翊钧提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要求:希望出阁读书!
相对于立储来说,这要求确实算不得大。但为了出阁读书,朱常洛花费了不小的心思,何况从申时行任首辅的最后几年开始,群臣也都转而为他的出阁读书而奔走,却一直没能如愿,从这方面来说,这个要求也算是不小了。
只是,朱翊钧对于朱常洛鼓足勇气借机提出的这个要求的回答极其简单,只有三个字:“知道了!”然后挥挥手就让朱常洛回来了。
对于这个答案,朱常洛那个心焦和迷惑啊!这算什么?答应了?还是拒绝了?真是让人吃不好睡不香的回答!
叹了口气,朱常洛突然看到摆在条案上还直冒热气的驱寒汤,心中一阵温暖,脸上的彷徨也被坚定所代替。这事是急不来的,急也没用,就算出阁再次被无限期搁置,自己再想办法争取便是!就不信了,朱翊钧还真能顺利的摆平这件事?群臣又不是白痴,你处置几个启祥宫的人,就能让他们满意?只要他们不满意,就是自己的机会!
………………
王锡爵没有想到,昨晚上才刚到京城,今早皇上不但已经知晓了,并且还专门派人传来了旨意。圣旨中着实把他狠夸了一通,什么能以大局为重啦,勤政廉洁啦,敢于建言啦,勇于直谏啦……说的好似朝廷离开了他王锡爵就无法正常运转一样。
圣旨的最后罗列了一长串朱翊钧赏赐的东西,金银玉饰、蟒袍朝服、绫罗布匹……传旨的小太监对即将出任首辅的王锡爵大大的恭喜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又传了朱翊钧的口谕:经年不见爱卿,朕甚是念挂,爱卿接到朕的口谕后,速到文华殿一行。
等传旨的小太监走后,王锡爵这个心…说不激动是假的!看到没?这才刚回京,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呢,皇上就已经恩旨来了,皇上这是也念着老臣的好呢!
赶紧来人,伺候老爷我更衣,老爷我要去见皇上了!快、快,朝服…不,如今还没正式出任内阁首辅呢,还是算了,免得被人说闲话。对了,蟒袍,皇上御赐的坐蟒袍是可以穿的!瞧瞧,多荣耀,皇上大概也知道老臣穿朝服觐见不合适,这不,大清早就御赐了件大红坐蟒袍,皇恩浩荡啊!
“老爷,东方才刚露白,皇上就下了圣旨,这又是褒奖,又是赏赐的,还要马上见你,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内室中,王锡爵的夫人挥了挥手,把下人打发出去,一边给王锡爵整理坐蟒袍,一边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锡爵伸着双臂,任由夫人下蹲着整理身上的衣服,呵呵笑着答道:“哪里有什么大事!别看老夫这些年不在朝堂,但朝廷的事情,能瞒得了老夫的还真不多。要说大事,朝鲜那边算是一个,不过年末的时候朝廷新派的大军才刚出发,这会子才多久?就算那里发生了大事,这一来一回的最少要月余,现在还传不到这里。”
“老爷,装糊涂不是?这首辅的位置上,不论是申时行还是王家屏,哪个不是因为立储的事情两头受气最终招架不住才致仕的?你忘了当初就是因为申时行在你面前露出了想要致仕的想法,你清楚许国那人也肯定支撑不住,怕这首辅落到你头上才以母亲老迈归家探视为由滞留不归的。倒是奇怪为何皇上一道圣旨老爷就来京呢?你不是说不愿再趟这浑水了么?”王夫人手上不停,嘴里唠叨着。
“呵呵,此一时彼一时。”王锡爵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申时行为什么致仕?还不是迫于压力么?他致仕后,朝臣在立储的问题上肯定会有一次大的反弹,许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才不敢接任首辅而紧跟着致仕。结果怎么样?被那帮子言官称为推诚秉公、不植私交、正色立朝,得到朝野肯定的王家屏,在首辅的位置上半年都没做到,最后还不是被弄得灰头土脸,名声都受到了影响。”
“那你还来做这首辅?”
“呵呵,我说过了,此一时,彼一时。朝廷十来个月都不曾有首辅了,此时上任,正是时候。何况,我也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方法,说不得就会让皇上在立储的问题上无话可说。”王锡爵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老爷怎知皇上这次召你进宫不是为了立储的事?”
“哈哈,那不是正好么?说不得老夫今天就能说动皇上立储,做出让天下士子为之侧目的事情!”王锡爵周正了一下身上的坐蟒袍,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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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绕晕了
王锡爵来到文华殿的时候,着实被朱翊钧吓了一跳。
他万万没有想到,当进入文华殿给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下拜见礼的时候,皇上居然会疾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亲手扶起了已经跪倒在地的自己!这、这种恩典,怕在本朝也只有张居正曾经享有过吧!无上皇恩啊!
“皇上,微臣何德何能,怎当得起皇上如此的恩宠!臣惶恐。”王锡爵的声音有些颤抖,得到这样的礼遇,无怪他有些失态。
朱翊钧呵呵一笑:“许福,上茶,先生喜欢喝剑南的蒙顶石花,记得茶要浓,先生就好这一口。”
王锡爵当场差点流下泪来,在做朱翊钧日讲官的时候,有一次和王家屏谈论起了茶,无意间曾说过自己喜欢产于剑南的蒙顶石花,且说了泡的越是浓郁,越是醇香,没想到正好被当时到来的朱翊钧听到,当日便赏赐不少蒙顶石花……
没想到,这一晃十来年过去了,皇上居然还记得!
“皇上,臣……”王锡爵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喉咙眼,千言万语,千恩万谢,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朱翊钧一把拉住就要下拜的王锡爵,露出缅怀的神情:“先生不必多礼。一晃这么多年了,想当初在朕身边教导朕的这些个讲官们,如今还在朕身边的,也就是先生了。每思至此,朕便一阵唏嘘,想让先生们都留在京城,即便是不做官了,也可以随时聆听先生们的教诲。可大家一个个相继致仕后,都回去了祖地,让朕思念之余,也只能每每逢年过节让人去问候一下了。”
接着脸上露出笑容,执着王锡爵的手臂:“幸好如今先生来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王锡爵感动中带着愧疚:“老臣、老臣有罪啊!”
朱翊钧再次拦住想要下跪的王锡爵,满脸笑容的说道:“先生这是干什么?朕只是一纸诏书,先生便星夜兼程赶来,何错之有?先生还朝,朕高兴啊。”
松开扶着王锡爵的手,朱翊钧背着手踱步说道:“往昔之事犹如历历在目,朕还记得,先生当年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到朝即提出‘禁谄谀、抑奔竞、戒虚浮、节侈靡、辟横议、简工作’六项建议。这些都是与关朝政的大事,堪称是当务之急,朕当时见之,甚是欣喜和欣慰,这是朕的先生!朕就知道先生满腹经纶,有济世之才!”
王锡爵虽然心中高兴,但表面上摇头摆手,嘴里推辞道:“皇上谬赞了,老臣思虑不周,刚直鲁莽了些,老臣羞愧。”
“哈哈……”朱翊钧大笑起来,指着王锡爵说道:“刚直鲁莽用的有些过了,直率倒是真的。满朝文武有谁不知,万历五年张居正夺情,大家上书闹,你却跑到人家府上闹,逼得张居正差点拔刀自尽。”
王锡爵面上露出羞愧的神情,心中却隐隐得意,皇上虽说的有些夸张,但这事早成为士林中的美谈了。
“万历六年,张居正办丧归来,大家都去慰之,你却偏当众放言,说家还有父母,要回家尽孝,没有时间去张府,为此惹得张居正对你恨意大增。”
王锡爵再次摇了摇头,嘴里低声说道:“老臣当初轻狂了些,轻狂了些。”心里却飘飘然,这也是士林传唱的美谈。
“万历九年,张居正病重,大家都去祈福,你却不屑一顾,坚持不踏进张府半步,不行那阿附之事!”
“老臣惭愧!”
“万历十三年,你的学生李植想搞倒申时行,支持你成为新的首辅,你却痛斥对方,并请求致仕,让满朝文武大为赞赏!”朱翊钧继续说道。
“老臣惭愧,识人不明!”王锡爵这次心中是真的惭愧,狗日的李植,老夫咋就有你这样的学生?不知道老夫与申时行的关系还算不错么?最重要的是,你想帮老夫搞倒申时行,用得着满世界嚷嚷么?搞得生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偷偷的进行不是很好吗?弄得老夫最后只有把你推出去做挡箭牌了。幸好没有影响到与申时行的关系,最后反而因此提升了不少名望。
“万历十六年,你的儿子王衡,参加顺天府乡试,位列第一。礼部郎官高桂、刑部主事饶申上章奏论,以为此科大臣子弟连连中选,恐有不公,请复试举子。结果你为了避嫌,坚持复试,王衡仍排第一,而所劾举人无一人黜落。但你却当众宣布,有你在朝一日,决不允许王衡再参与会试和殿试,人人都叹服!”朱翊钧目露赞赏的说道。
“老臣惶恐,些许小事,还劳皇上挂心。”王锡爵感激涕零,这些全是他骄傲之所在,朱翊钧的话句句说在了他心窝里,怎能不让他兴奋和感动?
此时,王锡爵心中充斥着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朱翊钧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眨一眨眼睛就不是大明的好臣子!
“像先生这样能与朕君臣交心的好臣子,我大明是越来越少了!”朱翊钧叹息一声,满脸落魄。
“皇上谬赞了,老臣虽不才,但也愿为皇上尽绵薄之力。”王锡爵跪倒在地,一脸真诚。
朱翊钧亲手把王锡爵扶起,摇了摇头,苦笑道:“先生,此处就我君臣二人,朕说句不怕先生笑话的话,朕这个皇帝…唉,做的憋屈!”
王锡爵赶紧跪倒在地,满脸焦虑:“皇上何出此言?臣等有罪,不能为皇上分忧。”
叹了口气,朱翊钧语气充满了无奈:“想朕的皇爷爷世宗皇帝在位,几十年不曾上朝理政,有多少大臣敢破口大骂?朕只是身体不好,早朝能免则免了,就有言官只差指着朕的鼻子大骂朕酒色财气皆有!世宗皇帝几十年不曾立过太子,满朝文武有一个为此而争吵的吗?朕只是说元子体弱,待年龄大些身体强健了再议册立之事,满朝文武为此而闹了近十年了!”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锡爵一眼,朱翊钧把他拉起:“唉,先生,你说实话,是不是这个理?朕的皇帝做的有什么意思?有时候朕都在想,是不是尽早把皇位传下去,朕做个不问世事的太上皇岂不是更舒心!”
“皇上不可啊!”王锡爵再次跪了下来,满脸泪水:“皇上,不可如此啊,大明离不开您啊,您要为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想一想啊皇上……”
“唉,是呀!每次有了这种想法,朕便忧虑,这要是传皇位给皇长子,朕与后妃们过的是逍遥了,但皇长子毕竟还年幼,至今尚未出阁读书,怎么能处理朝政?何况,朕的皇后还如此年轻,这万一要是生下了嫡子,是让皇长子退位让与嫡子呢?还是怎么办?立嫡不立长是我大明祖训,万一皇长子不甘心让位,到时天下岂不大乱?”
王锡爵点了点头,赞同道:“皇上思虑的是,万一出现了这种情况,确实难以收拾。”
朱翊钧也点了点头:“没错,朕也是这么想。同样道理,朕如果现在册立了太子,皇后还这么年轻,如若是给朕生下个嫡子,是废掉皇长子的太子之位重立呢?还是违反祖制不册立嫡子?一个国家总不能有两个太子吧?”
王锡爵皱了下眉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皇上说的没错,这的确有些麻烦。”
“所以呢,朕便想了个妥善的法子。你知道朕目前有三个儿子,不如一并都先封王,等过个几年,皇后没生嫡子,到时候再册立皇长子也不迟,这样既不违背祖制,也会因此而造成麻烦。”
绕了一大圈,等把王锡爵终于陷进去了之后,朱翊钧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
第五十三章 无从选择
为了让王锡爵就范,朱翊钧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手段尽出。结果也没让他失望,王锡爵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让朱翊钧终于松了口气。为了稳妥起见,他又交代了许福几句,让他跟随王锡爵去内阁,待王锡爵拟票后直接带回来。
王锡爵从文华殿出来,心中还是激荡不已,只觉自己以前的那些小心思真是龌龊至极!没想到皇上居然如此看重自己,不仅了解自己引以为傲的“丰功伟绩”,更是连自己数十年前只说过一次的爱喝什么茶都记忆犹新,甚至皇上还把恐怕郑贵妃都不一定知道的心声吐露了出来,君臣交心不外如是啊!
“许公公,对面即是内阁,这些许距离,老夫自己过去便是。皇上那里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你,要不就不劳烦许公公相送了。”等穿过文华门,王锡爵看着落后半步的许福,笑着说道。
许福赶紧摆了摆手,轻笑着说道:“老先生客气了,那怎么行?皇上特意交代了,一定让杂家送老先生去内阁上任,老先生就不要难为杂家了。嘿嘿,杂家在宫中也有些年头了,跟在万岁爷身边也十几年了,说实话,杂家还从来没见过万岁爷对哪位大人如此重视,老先生是头一个!”
冲王锡爵竖起大拇指,许福拱了拱手:“今后杂家还望老先生多多照顾才是。”
“哈哈……”王锡爵笑了起来,满脸的褶子像舒展开的菊花:“许公公哪里话?老夫还想着公公能在皇上面前多帮衬着点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杂家与老先生相识也有十几年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许福压低声音说道。
王锡爵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说道:“许公公今后但有用得上老夫的地方,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必当尽力。”他没有把话说满,给自己留了余地。
“呵呵,那杂家就直说了。”许福左右看了一下,轻声说道:“想来老先生知道如今内阁只有赵志皋和张位两位阁老吧?”
王锡爵点了点头,这点他当然知道。
“老先生也知道两位阁老都是隆庆二年进士,并同时授翰林院编修吧?”
“老夫有所耳闻。”在朱翊钧召王锡爵进京出任首辅的圣旨下了之后,王锡爵曾专门了解过这两位未来的同殿阁臣,赵志皋和张位是同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张居正还活着的时候,老先生也曾反对过他的霸道,那定然知道赵志皋和张位两位阁老当年都是因为与张居正意见不和,屡屡忤逆他同时遭贬的吧?”
听了许福这些话,王锡爵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了。
“他们在张居正死后,都得到了升迁,不过全做了南京的官员,一个升为南京太仆寺丞,一个升为南京尚宝丞。不久之后,又分别升为南京国子监司业和祭酒,两人的关系一直是很融洽。”
王锡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在内阁自己要背孤立了。
“老先生恐怕有一点不知道。”看到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铺垫也都到位,许福便再次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的说道:“万岁爷在召老先生为首辅之前,赵志皋实际已经做了快一年的首辅了,虽然没有正式任命,但文武百官可是都把他当成首辅看待的,见面打招呼都是称呼他为首辅,并且大多数大臣都上了奏疏,请求万岁爷下旨正式任命。”
王锡爵变得凝重起来,看来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糟的多!难道众臣都已经站在了赵志皋那边?那么自己该如何自处?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不仅在内阁孤立了,就连百官也都站在了赵志皋那一边?
许福看了王锡爵的表情,心底暗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些请求万岁爷下旨任命首辅的奏疏,都被万岁爷留中了。万岁爷可是一直都盼着老先生能主动还朝的,所以那个首辅的位置一直空着,就是为老先生留的。可老先生一直不还朝,眼瞅着都将近一年缺少首辅了,群臣又督促的紧,这才派人给老先生传旨,把老先生召来。”
王锡爵心中一热,不由得热泪盈眶,随后便是一阵愧疚,皇上的知遇之恩,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啊!
看到王锡爵这幅激动的神情,许福心底松了口气,按照万岁爷的吩咐,该说的自己都已经说了,也让王锡爵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你在内阁会被孤立,在文武百官那里还会被孤立,除了跟紧皇上外,还有选择么?
这是朱翊钧的另一个筹码,虽然被百官孤立之说有些夸大,但王锡爵久不在朝,即便是能通过学生和旧部了解朝廷的大致情况,但别人暗地里上奏疏被留中不发,就不是那些人能知道的了,所以在这点上夸大一点,很难被发现。
“走吧,老先生,杂家送老先生去内阁,也好让内阁的两位阁老都知道万岁爷对老先生的重视,那样老先生在首辅的位置上就会轻松很多。”许福暗赞一声万岁爷手段果然高明,看来自己待会从内阁带回“三王并封”的拟票十有**能成了。
内阁就在文华殿对面不远处,中间仅隔着文华门和宫里的内河,所以不大工夫,两人便到了内阁。
时隔将近两年,王锡爵又再次踏进了内阁,只是身份却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从原来的普通阁臣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内阁首辅,绝对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
在内阁的值房外,许福笑着拦住了想要进去的王锡爵,冲值房里的人招了下手:“陈典籍,你来一下。”
内阁值房中每天至少都有一个从八品的典籍在值守,作为朱翊钧的随侍太监,许福每天没少往内阁跑,所以内阁值房中的人他倒是认识几个。当然,内阁中不认识许福的人几乎没有。
“啊,许公公来了,下官刚才在整理册籍,没注意许公公的到来,多有得罪!许公公有何吩咐?”身为读书人,虽然从心底里对太监有些不屑,但许福是皇上跟前的心腹之人,也没有人会傻到当面得罪。
“陈典籍,别光顾着往杂家这瞅,看看杂家的旁边是谁?得罪了杂家没关系,但怠慢了这位,呵呵……”许福半真半假的说道。
陈典籍听了许福的话,往许福旁边看去。这一看绝对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下官参见王阁…首辅,是下官疏忽了,请首辅恕罪!”
在内阁值房也待了三四年了,昔日的阁臣王锡爵他还是认识的。王锡爵成为首辅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刚才一紧张,陈典籍差点脱口而出参见王阁老,幸好反应的快,改成了首辅,不然,肯定无意间就把人得罪了。
“嗯。”王锡爵微点了下头,由于新进首辅,不便拿捏官威,便笑着道:“无须多礼。”
“陈典籍,你去内阁通知一声,就说首辅大人到了,让他们都出来迎接一下。”许福在旁边接过话茬说道。
王锡爵本想拒绝许福的提议的,但想到内阁的情况,自己离开都快两年了,人走茶凉的道理谁都知道,还有多少人能记得自己?这样也好,许福这是给自己长面子呢!
“呵呵,老先生,这是万岁爷吩咐杂家这样做的,这样能让您在内阁少些阻碍。”许福小声说道。
王锡爵的心再一次激动起来,皇上想的多周到,处处为老臣着想!知遇之恩难以为报啊!
第五十四章 礼部
王锡爵与许福在值房前没待多长时间,内阁中便涌出一堆人,就连两旁的制敕房和诰敕房的臣工都不知在哪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出来恭迎王锡爵的人很多,整个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几乎都出动了,但这并没有让王锡爵开心起来,他在人群中没有见到赵志皋和张位两位内阁大学士,这也让他更加确信了许福的说法。
一帮人见过礼后,簇拥着王锡爵和许福进入了内阁的大堂,堂中央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王锡爵虽然也算是内阁的老臣了,但离京近两年,这次又成为了首辅,他还是按照新进内阁的大学士那样,在孔圣人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做足了礼数。
直到王锡爵在孔圣人牌位前礼毕,然后打发掉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赵志皋和张位两位内阁大学士才联袂姗姗来迟,让王锡爵心中着实不爽。
不过,官做到他们这种程度,表面功夫肯定要做好。赵志皋和张位先向许福打了个招呼,然后两人向王锡爵连连赔罪,借口也是现成的:内阁如今只有两人,着实应付不过,这听到首辅到来的消息,赶紧处理完手中的事就马上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今后就好了,首辅重新入阁,这将来三人共同处理政务,肯定会轻松不少。
两人的话听的王锡爵又是一阵窝心,什么叫重新入阁?老夫一直都没有致仕好不?即便是不在京中,但老夫还一直都是内阁大学士呢!还有什么三人共同处理政务,这是什么话?再怎么说老夫也是首辅,这主次是定要分清的!
当然,即便是心中再怎么憋气,王锡爵表面上还是笑呵呵的与两位内阁大学士虚与委蛇了一番后,才穿过大堂游廊,与许福一块走到厅堂南边、窗户正对着卷棚的首辅值房。
在值房内,许福又“无意间”撩拨了几句,更是让王锡爵怒火中烧,对赵志皋和张位心中愈发怨恨,也越发坚信只有紧跟着与自己“交心”的皇上,才能在这个首辅的位置上坐稳和有所作为。
许福只是暗示了几句皇上对于“三王并封”的事情很看重,也很着急,王锡爵马上二话不说,以内阁的名义草拟了一份圣旨,只差盖上朱翊钧的玉玺便能生效了。
不过,王锡爵也知道这事就是个马蜂窝,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留了一手,把原来想好的一个自认为不错的方法也以内阁的名义又草拟了第二份圣旨。
这样,“三王并封”便成了第一套方案,王锡爵之前想了好久才想到的方法成为了第二套方案,王锡爵并给朱翊钧上了成为首辅之后的第一份奏疏。大意是臣思前想后,提出两套方案,以第二套方案为佳,万不得已,请皇上慎用第一套方案。
许福把王锡爵以内阁名义提出的两套方案和他上的奏疏一并带到了文华殿,交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有点疑惑,怎么王锡爵草拟了两份圣旨?打开第一份,嗯,不错,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下旨礼部准备“三王并封”的相关事宜,并要求礼部为“三王”拟定封号,这份没有任何问题。
打开第二份,朱翊钧笑了起来。
“汉明帝马后、唐明皇王后、宋真宗刘后……皆养诸妃子为子,请令皇后抚养皇元子,而生母不必崇位号以上压皇贵妃。”
王锡爵想到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办成可谓皆大欢喜。他想让王皇后把朱常洛过继过来,给朱常洛的身份“镀金”,这样也算是让朱常洛以半个嫡子的身份成为储君,而朱翊钧也不用为了群臣要求加封王恭妃而伤脑筋了。
草拟的这份圣旨还有另一个意思,即便是朱翊钧不同意这个而采用了“三王并封”,今后群臣为此闹起来,王锡爵也有了个挡箭牌:老夫当初可是给皇上提出过建议,请选用这个过继皇长子给皇后从而立储的方案,慎用“三王并封”。
王锡爵盘算的非常好,这样自己既对得起皇上的知遇之恩,替皇上草拟了那份“三王并封”的圣旨,也为自己留了余地,上的奏折和第二个方案便能最大限度的把自己从中摘出。
只是,事情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推脱的干净吗?
朱翊钧把王锡爵草拟的第二份圣旨随手丢在龙案上,把草拟的第一份“三王并封”的圣旨展开,再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拿起玉玺毫不犹豫的盖了下去。
“许福,速去把这份圣旨下发礼部,着礼部准备相关册封事宜。”朱翊钧把手中这份刚盖完玉玺的圣旨交给了许福,吩咐道。
“是,万岁爷,奴婢即刻便去宣旨。”许福躬身双手接过朱翊钧递来的圣旨,把圣旨举过头顶后退了十来步的距离,才转身朝外走去。
自午门出皇城直走,经承天门至大明门两旁,五府六部锦衣卫等外廷重要衙门几乎全坐落于此,礼部也不例外。
礼部北靠户部,东邻钦天监和太医院,西望前军都督府,南边不远便是大明门,交通便利,位置尤显重要。
许福来到礼部宣读完圣旨后,现任礼部尚书罗万化与礼部左侍郎范谦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礼部右侍郎刘元震,三人全都是目瞪口呆,满脸疑惑,皇上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罗万化眨了下眼睛,很是怀疑许福宣读的乃是中旨,并没有经过内阁拟票。道理很简单,一般经过内阁的圣旨,都是先由内阁草拟之后,交皇上加盖玉玺,然后下发六科,再有六科审阅分类后交由行人司行人去相应衙门或地方颁发圣旨,这是一套几乎不变的流程。而皇上下发的没有经过内阁拟票的圣旨称为中旨,一般都是由太监去宣读。
冲许福笑了笑,罗万化迫不及待的从他手中接过圣旨,这要是中旨,就绝对好办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明形成了这样一种怪现象,朝臣们以拒绝皇帝直接颁发的中旨为荣!你要是有幸赶上了皇上哪天心血来潮颁发的中旨,那么恭喜你,只要你敢拒绝,那么用不了多久,你的名声将会迅速传遍士林,成为一桩美谈!
当然,这个拒绝是有条件的,并不是说皇上派太监宣旨赏你点东西、派太监宣旨召你进宫等诸如此类的圣旨都要拒绝,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是不用经过内阁的,也就谈不上中旨了。这里所谓的中旨,是那些一般要经过阁臣拟票的大事才行,这样的事情不经过内阁拟票皇上就发下圣旨,才是真正的中旨。
像立储封王这样的大事,不经过内阁拟票,皇上就下发圣旨的话,绝对算得上是中旨了。
罗万化展开手中的圣旨,礼部左侍郎范谦和礼部右侍郎刘元震都不觉的把头伸了过来,他们猜测这份所谓的“三王并封”的圣旨应该是一份中旨,心中都已经做好了驳封的准备,这可是扬名天下的绝好机会!
忽然,三人全都脸色大变,这哪是什么中旨,分明是经内阁草拟的圣旨!虽然圣旨上并不会加盖内阁的印章,但是内阁用于草拟圣旨的空白诏书与皇上平时下旨的空白诏书还是有一点区别的。这些许不同当然难不住礼部的几位堂官,他们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份内阁草拟的圣旨!
“许公公,这是皇上让内阁草拟的圣旨?”罗万化还心存侥幸,不太相信的问道。
许福脸色一暗,佯怒道:“罗大人这是什么话?封王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当然要征求内阁的意见才行。”
罗万化倒吸了口气,与范谦和刘元震相互看了看,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走,找内阁去!
内阁的诸位,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五十五章 前奏
“许福,礼部有什么反应?”朱翊钧放下手中的奏疏,呷了口茶,对去礼部宣旨归来的许福问道。
许福躬了躬身子,笑着说道:“万岁爷,礼部尚书罗万化和左右两位侍郎对于奴婢去宣旨显得很惊讶,听了圣旨后先是迷惑,在接了圣旨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继而看到圣旨的三位大人都很震惊,还疑惑的问了奴婢一句这圣旨是不是经过内阁草拟的。”
“哼!”朱翊钧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冷笑了一声:“他们是在怀疑朕的圣旨是中旨呢!这些个人,看到不是行人去宣旨,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中旨,恐怕他们在你宣旨的时候还暗自高兴呢,这驳封中旨,他们做起来历来都是乐此不疲!”
哈了下头,许福没有答话,跟在朱翊钧身边这么多年,再加上陈矩有意无意的提点,他已经逐渐的摸清了,什么话可以答,什么话不可以接。像这种敏感的话题,换成其他喜欢听奉承话的皇帝,你可以附和,在皇帝面前骂一骂那些大臣也许更能博得皇帝的欢心。但是朱翊钧不同,不论外廷大臣做的如何离谱,他是绝对不允许后妃和太监建言的!
许福很清楚,之前权极一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张鲸,其实并不是被当初的几位内阁大学士当着朱翊钧的面斥责才失去信任的。真正原因是张鲸掌权之后,自以为是皇上的心腹,所以行事少了很多顾忌,有时手难免伸得长了些,超出了朱翊钧的界限,才被逐出皇宫的。
前车之鉴啊,许福当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奴婢叩见万岁爷!”一个小太监从殿外进来,俯首叩头道。
看到这个小太监进来,朱翊钧精神一振:“怎么样?是不是礼部坐不住了?”
“是的,万岁爷,几个在礼部外监视的锦衣卫传来消息,礼部尚书罗万化已经出了礼部,直奔内阁去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对跪倒在地的小太监接着问道:“那件事有什么进展?传来消息了吗?”
“回万岁爷,内阁刚传来消息,三位大学士都已经先后得知了皇长子‘遇刺’落水的事情,他们如今正聚在一起讨论此事。”
“奴婢叩见万岁爷。”又一个小太监从殿外进来,俯首叩头道。
“什么事情?”朱翊钧看向刚进来的小太监,问道。
“禀万岁爷,刚才锦衣卫传来消息,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五部尚书及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出了各自衙门,往皇城方向而来。”
朱翊钧微点了下头,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密切监视京城各衙门动向,一有消息,马上来禀。”
“遵旨!”两个小太监都退了下去。
朱翊钧背着手踱步了一会,然后走回龙椅坐了下来,端起茶呷了一口,皱着眉头把茶杯又放了下来,此时哪还有心情处理奏折。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刻钟,小太监再次进来禀报道:“万岁爷,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五部尚书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六位大人都去了内阁。另外,锦衣卫传来最新消息,大理寺、詹事府、太常寺、国子监、光禄寺、鸿胪寺各衙门主官也都相继奔皇城而来。”
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然后开口对一直站在身后的许福说道:“是时候了,许福,去内阁通报,皇长子昨晚‘遇刺’落水,凶徒当场被抓,问内阁有什么意见。”
“是,万岁爷。”
………………
自从接了“三王并封”的圣旨后,礼部尚书罗万化心里一直都忧心忡忡,他实在想不明白,赵志皋和张位两人在搞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跟自己商量一下,哪怕打声招呼也好啊。
罗万化是隆庆二年戊辰科的状元,与内阁大学士赵志皋和张位两人是同科。同时,罗万化也是因为不屑奉迎张居正,因而在朝廷遭到排挤,最后被赶到了南京,一直得不到升迁。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同在南京做官的三人即是同年,又都是因得罪张居正而遭受打压,所以三人关系非常的好。
后来,在张居正死后,赵志皋和张位两人时来运转,居然苦尽甘来相继入阁了,成为了内阁大学士。而罗万化因为性格原因,虽然没有自己的两位同年好友的升官速度快,但也在南京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升到了吏部左侍郎。
赵志皋和张位两人入阁后,没有忘记自己那位还在南京闲置的同年好友,在他们的运作下,万历二十年,罗万化从南京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被调入京城,成了新任的礼部尚书,仕途上跨出了一大步。
罗万化匆匆赶到内阁后,就直奔赵志皋的阁臣值房而去。
“咦,康洲,你也来了,是不是得到了消息?正好我们三人交换一下意见。”刚与首辅王锡爵紧急商量了一下关于大皇子遇刺的事情,赵志皋和张位两人想私下交换一下意见后直接去文华殿面见皇上,问一下这件事情始末,没想到就看到了好友罗万化到来,赵志皋便开口道。
“两位,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问一下吗?这件事只要传开,绝对的会让大臣们闹翻天。”罗万化苦笑着说道。
“没错,这么大的事情,只要传开,闹起来是一定的。”张位点了点头,颇为忧心的说道。
赵志皋点了点头,很赞同两位同年的话:“是呀,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事情更大呢?可以想象,百官又有事情可做了。”
罗万化有些目瞪口呆了,疑惑的看了一下二人,不解的说道:“你们都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赵志皋与张位对视了一眼,都这个时候了,罗万化还有心情开玩笑?
“康洲,我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吧?只要知道了这件事的人,谁不知道这是件足以让朝野震动的大事?”赵志皋虽然对于罗万化此时还开玩笑有点不痛快,但还是一本正经的答道。
他想用这种正式的回答来提醒同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不合时宜。
“二位,既然知道事情很难收拾,这就像是捅马蜂窝一样,碰不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罗万化也有点生气,难道这两位一直交情不错的同年在没有跟自己知会一声的情况下,向皇上妥协了?还是因为王锡爵的到来,顶替了赵志皋的首辅,他们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赵志皋与张位再次对视了一眼,看罗万化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两人都是异常震惊和迷惑,心底产生了不好的想法。
张位皱了下眉头,有些急切的问道:“康洲,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难道…难道外面还能有传言说这件事是、是我和濲阳…指使的不成?”
“这还用传言?证据确凿的事情,明摆着呢!”看来张位一眼,罗万化就不明白了,你内阁草拟的圣旨,皇上加盖了玉玺,都在礼部宣读了,那么多人看到了,还不算证据?你们还打算瞒多久?又能瞒得了多久?这种事难道还让礼部照办不成?就算是我保留意见,礼部那些人也不会同意啊!此时恐怕礼部的有些官员早就到其他衙门“沟通”去了吧!
证据确凿?赵志皋与张位有些傻了。自己什么时候指使人去行刺皇长子了?咱们可是一直不遗余力的站在皇长子这一边的,也为了皇长子能立储的事尽了很大的力气的,会去傻到行刺皇长子?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赵志皋皱了下眉头,看着罗万化严肃的问道:“康洲,你说的是不是皇长子遇刺落水的事情?”
“什么?皇长子遇刺落水了?”罗万化微张着嘴巴,一脸愕然。
“啊?还有别的大事发生了?”赵志皋与张位同样愕然。
第五十六章 齐聚内阁
赵志皋与张位在罗万化的解释下,终于明白了还有比皇长子被刺更加让他们被动的事情。只是,让两位内阁大学士不解的是,这事他们全然不知情啊!
“康洲,你确定那份圣旨是内阁草拟的?”张位还有些怀疑的追问了一句。
“这事是能随便说笑的吗?何况当时礼部左侍郎范谦和礼部右侍郎刘元震都在场,他们也都看过,绝对不会错的。”罗万化轻摇了下头,没有因为张位的怀疑而生气,直到现在就连他还都有点不能置信呢。
“今天首辅还朝了。”赵志皋皱了下眉头,轻声说了一句,他已经明白了,如果圣旨真是出自内阁的话,内阁到今天才只有三位大学士,那么毫无疑问,还会有谁?
张位与罗万化对视了一眼,也瞬间明白了,首辅王锡爵搞的鬼!如今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权利,不需要与内阁其他大学士商量,就能以内阁的名义行事。
“此事很不妙!”赵志皋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皇长子遇刺,毕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如今平安无事,并且还当场抓住了凶徒,算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没有‘三王并封’这件事,咱们能抓住机会做些文章,相信众多的大臣都会有这种想法。只是,现在突然出现了‘三王并封’和待嫡之说,假如皇上的意图实现的话,立储之事就会变得遥遥无期,中间变数太多,最终能不能立皇长子为储君将是一个未知数,群臣肯定不会答应,说不得会……”
“没错,待嫡之事从何说起?虽然皇后还年轻,但宫中早就传出过消息,皇上这些年就没留宿过坤宁宫。何况,我朝建储,历来都是东宫不待嫡,元子不并封!这待嫡封王,何其谬也!”张位也随后接口道。
罗万化苦笑了一下,说道:“两位,现在不是讨论哪件事更要紧的时候,而是此时恐怕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三王并封’和待嫡之说是内阁的主意,随着圣旨的传开,那些见不到皇上的科道言官和大臣们,势必会齐聚内阁,让内阁给出个交代!”
“这件事完全是某些人为了讨好皇上所想出来的主意,内阁决不能背这个黑锅!”赵志皋拍了一下硕大的红木案桌,定了论调。
张位紧跟着也表态道:“濲阳说的不错,这件事定要跟百官讲清楚,咱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这也绝对不是内阁的意思。”
“禀阁老,陈典籍有事求见。”
赵志皋值房里的一个属吏走了进来,施了一礼后禀报道。
“哦?让他进来。”赵志皋挥了挥手,说道。
“是。”属吏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叫人了。
“下官参见赵阁老。”内阁大堂前值房的陈典籍走了进来,恭敬的行了一礼。
“见过张阁老,罗大人。”随后又对一旁的张位和罗万化施了一礼。
“陈典籍,有何要事?”
“禀阁老,吏部尚书孙大人、户部尚书杨大人、兵部尚书石大人、刑部尚书孙大人、工部尚书温大人、左都御史李大人都来了内阁,说有事相商。”
“嗯?首辅不在?”赵志皋有些奇怪,这事应该第一个找首辅才是。
“首辅在列位大人来之前刚出了内阁,听首辅值房里的属吏们讲,首辅见皇上去了。”
“陈典籍,你先招呼一下诸位大人,老夫片刻即到。”赵志皋点了下头,首辅不在,这么多部院大臣同时到来,他这个次辅是肯定要过去的。
“他们这么快就到了,看来还不知道‘三王并封’的事,应该是为了皇长子遇刺的事情。”待陈典籍退出后,罗万化首先开口道。
“这么多部院大臣齐聚一堂,康洲也正好在这里,濲阳,我们是不是正好借机让诸位大人了解一些‘三王并封’的事情呢?也正好解释一下我们内阁的立场,免得群臣误会。”张位眨巴了一下眼睛,提出了建议。
赵志皋与罗万化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部院大臣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那么很快百官就会清楚所谓的“三王并封”和待嫡之说的推手是谁,到时你首辅还有什么威望可言?没了威望,在百官的压力下,你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也许几天之后,大明在位时间最短的首辅就产生了……
几位部院大臣对于罗万化与赵志皋和张位共同出来只是稍微惊诧了一下便释然了,他们都知道三人的关系不错,也许罗万化比他们提前得到了皇长子遇刺的事情,先过来了。
只是,三人开口说出的话却大大出乎几位部院大臣的预料,
等罗万化说书皇上的旨意,张位解释完自己与赵志皋对于此事并不知情,众人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阴沉着脸,谁也没想到群臣抗争了这么多年,突然跳出来一个“叛徒”!更可恼的是,说这个“叛徒”居然还算是群臣的头领,这传出去,还不被士林耻笑?让他们这些人脸面扫地?
“三王并封”和待嫡?这算什么?王锡爵这个奸诈小人,为了讨好皇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可气可恼可恨!
对于内阁来说,今天注定了是不能平静的一天。
先是王锡爵首辅的上任,让内阁迎来了新的掌舵人;接下来就更热闹了,礼部尚书罗万化首先到来;没过多久,吏部尚书孙鑨、户部尚书杨俊民、兵部尚书石星、刑部尚书孙丕扬、工部尚书温纯、左都御史李世达也都前后到来;紧接着,像是约好了似的,大理寺、詹事府、太常寺、国子监、光禄寺、鸿胪寺等各衙门堂官也相继赶来。随后,居然连科道言官和各衙门能数得上号的官员都齐聚内阁!
看到这么多大臣都来了内阁,让内阁中各属吏帮办都倒吸了口冷气,这王锡爵王首辅的面子真大啊,这才第一天当上首辅,就有这么多大人物亲自来道贺!
不过,在内阁的大会客室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京中各衙门堂官在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朱常洛遇刺落水的事情后,自发的来到了内阁。他们倒是想见朱翊钧,只是朱翊钧并不是那么好见的,他以身体不好为由,除了内阁大学士外,就连六部尚书相见一面都有点困难。
显然,此时来到内阁的众位都是为了朱常洛遇刺落水的事情来的,只不过,来了之后,在罗万化和张位的“现身说法”下,众人又重新认识了王锡爵一次,一时间群情激愤……
王锡爵在得知了朱常洛被刺落水的事情后,同赵志皋和张位两位内阁大学士商量了一下后续应急措施后,便离开内阁准备去文华殿再面见皇上一次,问一下这件事的详情,以便采取相应的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来到文华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准备去内阁通报皇长子遇刺落水事件的许福,于是便随许福又返回内阁。既然碰到了,总不能许福宣旨通报的时候,他这个内阁首辅不在吧?那也太失礼了。何况,正好许福也是为了皇长子落水的事情去内阁通报详情的,也合了王锡爵的心意。
王锡爵没有想到,与许福一块来到内阁的时候,会碰上这么多的部院大臣与各衙门堂官,他猜测大家可能都知道朱常洛遇刺落水的事情,也是为此事来内阁的。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个衙门堂官确实是为此事而来内阁的,只是,他们在知道了王锡爵提出的“三王并封”与待嫡的主意后,显然目的已经悄然改变了。
在许福通报朱常洛遇刺并落水的消息时,王锡爵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为啥众人的反应不是义愤填膺,而是心思明显都不在这上面,不少大臣还都似有似无的瞟上自己一眼?事情有些反常!
第五十七章 张永年的心思
“奴婢参见殿下。”
邹义来到朱常洛的房间,施礼后说道。
朱常洛看到还满脸淤青的邹义,笑了起来:“邹义,不是告诉过你,这几天不用伺候,让你养伤的吗?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劳殿下记挂了,奴婢这只是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已经无大碍了。呵呵,奴婢知道殿下今天肯定惦记着外面的事,奴婢觉着,这仅仅也就是破了点皮的小伤,出去打探点消息还是能做得到的。”邹义本想露出笑脸的,不过触动了脸上的伤痕,疼的呲了一下牙。
“哈哈……”看到邹义那呲牙咧嘴的表情,朱常洛开心的笑了出来:“你确定无碍?”
邹义站直了身子,握拳擂了胸口两下:“奴婢这身子骨壮着呢。”
“那好吧!”朱常洛走过去对着邹义的胸口轻轻擂了一拳,笑着说道:“说实话,本皇子身边还真离不开你,景阳宫里除了母妃,本皇子能真正信得过的,也就你一人而已。”
邹义顿时热泪盈眶,躬着身子说道:“奴婢这条命,早就是殿下的了。”
“好!”朱常洛赞赏了一声:“对本皇子来说,你这条命金贵着呢,没有本皇子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取走,今后本皇子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办呢!”
“殿下让奴婢活着,奴婢便好好活着,随时为殿下效命。”邹义跪倒在地满脸激动之情。
“哈哈……”朱常洛笑着把邹义拉了起来,自己也走了回去坐下道:“父皇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万岁爷昨天还让医士给奴婢瞧了一下。”
“嗯,那就好!”朱常洛点了下头。
“殿下,张永年张公公在外面求见。”
两人正说着话,小太监常宁进来禀报道。
朱常洛顿时心中一喜,对于这个被自己亲手鞭打了一顿的原混堂司左司副,他还是十分看重的。如果能够放心使用的话,这个现任御马监所属的腾骧四卫中腾骧右卫的监官,目前来说至少要比邹义的作用大多了!
“让他进来。”
常宁躬身退下后,不一刻张永年便走了进来。
“奴婢参见殿下。”张永年进来后跪倒在地说道。
对于张永年仍然自称奴婢,朱常洛还是非常开心的:“免了,起来回话吧。”
“谢殿下!奴婢有罪,还请殿下责罚。”张永年没有起身,依然跪着说道。
“哦?所为何事?”朱常洛有些奇怪,这张永年难道犯了什么事?
“奴婢有罪,本来在升任御马监腾骧右卫的监官的时候就该来向殿下禀报的,无奈陈矩陈公公给奴婢安排了任务,当天就没能赶来。奴婢当时都打算好了,想要昨天来给殿下请罪的,万万没有想到,殿下昨日居然被那天杀的贼人行刺,奴婢本想赶紧进入景阳宫来保护殿下安危,却被挡住了。昨天内宫被万岁爷封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万般无奈,奴婢心急如焚,但也只能等到这个时辰内宫解了禁,才得以进来。没能在殿下身边护得殿下周全,奴婢愧恨,还望殿下治罪。”
朱常洛舒了口气,还以为张永年闯了祸或者被免了职务呢,原来是为这事。
“起来吧,这事也怪不得你,你能心中记挂着本皇子,本皇子就已经很开心了。”朱常洛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奴婢惶恐!奴婢只记得,这条命是殿下给奴婢留下的,只要殿下愿意,奴婢随时都可以为殿下舍去。”张永年仍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
朱常洛笑了笑,表忠的话谁都会说,关键是要看行动表现。
“你的心意本皇子都明白,也很感动。本皇子就欣赏你这样言行一致的人,当然,向邹义这样笨嘴笨舌只做不说的人,本皇子也很满意!”朱常洛话里有话,告诉张永年,自己喜欢的是那种认真做了事的人,你要想让本皇子信任你,就拿出行动来。
张永年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虽然在与朱常洛相遇之前仅仅是二十四衙门里最无足轻重的混堂司的左司副,但那好歹也是五品的内官,在宫中没有靠山仅凭个人能力便爬到那个位置上,也说明他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当然听懂了朱常洛的话,知道这位不受皇帝待见的大皇子还不太相信自己。当然,仅凭上次在混堂司的表现,如果这位大皇子就信任了自己,那反倒要考虑一下自己的选择了。
宫中大多数宫女太监都现实的很,他们都紧跟着皇帝的喜好,对于朱常洛这个不受待见的皇子也就是表面上尊敬而已。张永年最开始也是这样,在混堂司时对景阳宫的怠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没有想到,朱常洛那次的混堂司之行让他彻底改变了看法,虽然那次很危险,不仅挨了顿打,命都差点丢了,但也是那次,让他看到了烧冷灶的绝好机会。
这几年来,虽然大皇子似乎沉寂了下去,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大事,但是在宫中有了不小身份的张永年不仅没有改变初衷,更是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一直把心思放在朱常洛身上的张永年发现,这几年虽然大皇子似乎什么都没做,但是没看到外廷的大臣不但没有改变“争国本”的初衷,并且还更坚定了么?还有在外廷流传的那新的辨别大臣忠奸的方法,难道会无缘无故产生?
张永年反而觉得朱常洛这样更好,也比自己预想的更加沉稳,出头的橼子先烂的道理很多人都懂,但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另外,万历皇帝对待大臣的方法也让张永年的心更坚定了。如果皇上能不顾及面子和名声,像嘉靖皇爷那样强硬,甚至敢一次性廷杖几百大臣,外廷那些科道言官和大臣恐怕早就被压下去偃旗息鼓了,哪里还能像今天这样声势越来越浩大,以至于发展到外廷的大臣在立储的事上不与皇帝对着干就做不下去官的趋势。
“多谢殿下,有了殿下说过的那些话,奴婢也就放心多了,奴婢其实也不太会讲话,刚才所说全是发自肺腑,今后奴婢也不用怕说得不好惹殿下生气了,奴婢像邹公公一样,是个埋头做事的人。”张永年也在话中告诉朱常洛,今后看我的表现吧。
“哈哈……”朱常洛笑了起来,对于张永年的说法很满意,一切看行动!并跟张永年开起了玩笑:“起来吧,这是本皇子说的第三遍了,你难道还想本皇子说第四遍让你起来?”
张永年站了起来,随后开口道:“殿下,在今早万岁爷还没解除内宫禁令这段时间,奴婢进不了内宫,便随意转了转,没想到在内阁倒是瞧了场热闹,并听到了一个消息。”
“哦?所为何事?”朱常洛心中一动,在内阁听到的消息,难道是百官因为自己“遇刺”落水的事情闹起来了?
“恭喜殿下,您就要封王了!”虽然张永年认为封王对朱常洛不利,但他同样也知道,皇上的这个圣旨,执行起来怕要有些难度。
“你说什么?封王?”
“殿下,难道万岁爷没跟您提起封王的事吗?您与三皇子、五皇子要一块并封,听说旨意都已经下到了礼部,让礼部准备相关的册封事宜。”张永年有点奇怪,难道大皇子还不知道?
看了微皱了下眉头的朱常洛一眼,张永年接着说道:“内阁那里去了好多的大臣,六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左都御史、通政司使九卿俱在,其他大小衙门的主官也都去了,后来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等科道言官也去了内阁,在奴婢来的时候,很多部院衙门里的官员也都去了,把首辅王锡爵质问的好不狼狈!”
两厢情愿
对于张永年带来的“三王并封”消息,朱常洛虽然表面上没有太大波动,但心里却绝不平静,没想到朱翊钧居然此时提出“三王并封”!
朱常洛有些不解,自己才刚刚“遇刺”,即便是碍于朱翊钧的警告不方便露面,而“凶犯”又抓住了,可对方毕竟是启祥宫里的小太监,有那么多人还听到了朱常洵要打死自己的话。那些为“争国本”而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官员了解了事情之后,会因此而善罢甘休吗?可以想象,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朱翊钧不想着怎么样去化解那些官员即将而来的“攻势”,反而此时又下旨让礼部准备“三王并封”,难道他还嫌官员们闹腾的不够?声势还不够浩大?
“张永年,你刚才说大臣们质问王锡爵?王锡爵还朝了?他不是首辅吗?那些官员质问他干什么?”朱常洛暂时想不明白朱翊钧此举的用意,于是便先放下,打算多了解些内情,也容易猜测些。
“殿下,据说王锡爵是昨晚上到的京城。听内阁那边很多官员都说,王锡爵为了坐稳首辅,便讨好万岁爷,以内阁名义草拟圣旨,提出‘三王并封’。万岁爷御批了王锡爵以内阁名义草拟的圣旨,加盖了玉玺,让人去礼部宣读了。百官知道后,群情激愤,义愤填膺,一个个全去了内阁,声讨王锡爵去了。”张永年躬了躬身子,解释道。
“你是说‘三王并封’的主意是王锡爵提出来的?”朱常洛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王锡爵做了多年的内阁大学士,甚至成为当今的首辅,难道会不明白这件事的轻重?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是的,殿下。礼部尚书罗万化出面说明了礼部接到的圣旨乃是内阁草拟的,并非中旨,而内阁其余两个大学士赵志皋和张位当场表示对于此事都一无所知,很明显只有今天刚出任首辅的王锡爵才能有资格草拟圣旨,并且王锡爵也没有否认。”
朱常洛沉思起来,这王锡爵搞什么?自己难道得罪他了?难道真是想要讨好朱翊钧才这样做?可不管原因如何,难道他们不知道此时并不是提出“三王并封”的时机吗?因为自己“遇刺”的事情百官都要闹腾一阵子了,何况再加上个“三王并封”!
端起邹义刚泡好的茶水,朱常洛看着茶杯出神。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朱常洛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对张永年问道:“你刚才说百官都在声讨王锡爵,全是为了‘三王并封’的事情?”
张永年点了点头:“是的,殿下,奴婢在那里看了好一阵子,百官都在声讨王锡爵,他虽然也极力为自己辩解,但群臣根本就不听,有些言辞辛辣的科道言官甚至说他是祸国奸臣。”
“那些在场的官员有没有提起本皇子‘遇刺’的事情?”朱常洛接着追问道。
张永年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内阁那边的事情,对呀,那些大臣好像真没有人提皇长子遇刺的事情啊!所有的大臣张口闭口全是“三王并封”!难道大皇子因为遇刺的事情被忽略而不高兴了?
猜不透朱常洛的心思,张永年只好实话实说,这是最稳妥的法子:“说来倒是奇怪,这些个大臣心思居然全放到了‘三王并封’的事情上,全然不提殿下‘遇刺’的事情。”
怕朱常洛为此而动怒,张永年又接着说道:“不过,也许他们认为在内阁提这件事也没太大作用,可能都写好了奏折,递上去让万岁爷看了吧?”
出乎张永年的意料,朱常洛并没有生气动怒,而是笑了起来。
此时,朱常洛终于明白了朱翊钧在这个时候传旨“三王并封”的意思了,这哪是嫌百官闹得不够啊,分明是想转移视线,把群臣的注意力引到这件事上来,以便让他们忽略自己被启祥宫的人“行刺”的事。
高!真是高明!朱常洛不知道朱翊钧是如何让新任首辅王锡爵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但这件“三王并封”的事情不仅能转移群臣的注意力,还能把他自己摘出去,不必承受群臣的压力,真是高明!
这件事最终能成了,对朱翊钧来说绝对是梦寐以求的,立储的事情拖得时间长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是到时候由于压力太大,王锡爵承受不住而转嫁到他的身上,以至于最终“三王并封”的事情不能成行,结果也是有利的,至少能让“行刺”的事情就这样成为过去时,他也不用直接面对群臣的压力,还能保护了郑贵妃和朱常洵!
总之,“三王并封”的事情成与不成,最终得利的都是朱翊钧!
真是好手段!朱常洛再次在心底里赞赏了一句。只是,如此热闹的事情,自己能否在暗中插上一脚,获得些好处呢?比如说出阁读书之事!
朱常洛明白,机会是自己创造的,出阁读书的事情与其寄希望于朱翊钧那句不靠谱的“知道了”,不如自己创造机会努力争取,这样反而还有希望早点实现。
这件事该如何运作才行呢?朱常洛有些头大,关键是手中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有关系的也只有几个太监和几个锦衣卫里的人而已,外廷的大臣是一个不认识。可这些人中,张永年、高胜怀和常宁还不能完全相信,那个看起来还算可靠的锦衣卫千户劳鹰又被派去了朝鲜战场,只有邹义还能勉强算得上是心腹……
摇了摇头,朱常洛出阁读书的心情更迫切了,只要是能出阁读书,就有了接触大臣的机会,并且,那些安排来的讲官,基本上都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做什么事情也就方便了很多。
朱常洛端起茶杯,皱着眉头考虑起来。由于种种限制,如今能用的上的手段实在是不多,最好的无非还是制造流言。只是,这招显然此时并不适合,“遇刺”的事情并不能再拿出来说事,免得触及朱翊钧的底线,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三王并封”上做文章。
苦苦思索了盏茶功夫,朱常洛倒是想到了几个不错的主意,但不是可操作性太低就是做起来太冒险,没有一个非常合适的。
此时,房中的气氛倒是有些压抑,朱常洛就这样端着茶杯,也不喝茶,就在那考虑着不同的方案的利弊;邹义站在朱常洛身后,他了解朱常洛的脾气,知道朱常洛在思考问题时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也就站着不说话;张永年站在下首,看朱常洛像是在思考问题,也不好打扰。
不过,时间一久,朱常洛和邹义倒是没什么,张永年慢慢的忍受不住了,考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出口道:“殿下,是否遇到了什么难题?奴婢虽然人微言轻,也无甚本事,但只要殿下需要,豁出命去奴婢也不会眨一下眼。”
张永年知道,也许过不了几年,朱常洛就会出阁读书,到那时他身边就会有不少的外臣,自己的作用也就不能突显出来,想要获得信任就更难了。为了尽快获得朱常洛的信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能帮助他完成几件难题,经得住考验,那么信任就会逐渐建立。
朱常洛心里一阵不爽,他最不喜欢思考问题的时候被人打搅。没好气的看了张永年一眼,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不是一个非常好的考验他的机会吗?既能考验他的办事能力,又能考验他的忠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张永年,本皇子有个难题,却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第五十九章 一拍即合
“殿下,有什么事您请吩咐便是,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小命,也要为殿下分忧。”听到朱常洛遇到了难题,张永年知道这是个机会,也许困难重重,甚至可能危险,但却也能快速获得大皇子的认可和信任。
朱常洛用右手轻轻掀开一直端着的茶杯的杯盖,似模似样的吹了吹早已冰凉的茶水,小呷了一口,脸上舒展开来,仿佛是喝到了人间极品一样。
“呵呵,没什么事了。”朱常洛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嗯,就这样吧,出来了好久,你也该回去了。”
张永年一愣,这算什么?刚才还摆出一副让自己去做事的神态,此刻却又说没什么事了,难道刚才仅仅喝了一口茶,就把事情想通了?这也太……
“是,殿下!今后有什么事情,殿下派人通知奴婢一声就可,奴婢随叫随到。”尽管心中无比郁闷,但张永年还是满脸笑容的施礼说道。
“嗯,今后本皇子有事情的话,不会拿你当外人的。”朱常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也代表着送客的意思。
“请殿下保重贵体,奴婢告退。”
朱常洛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张永年离去。
“邹义,有几件事,还要你跑一趟才行。”等张永年退出去后,朱常洛对身后的邹义说道。
“请殿下吩咐。”
………………
张永年此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失落,盼了几年,好容易等到了个表现的机会,没想到最后却又毫无征兆的消失了,这下次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就怕等大皇子出阁读书时自己还没有表忠的机会,那自己也就失去了进入这个圈子的最佳时机,成为大皇子的绝对心腹的可能性也就渺茫了。理所当然的,大皇子将来如果登基了,自己能获得那现在只能仰望的高位的几率也就微乎其微了!
难道说大皇子对自己戒心太重,一直在防备着自己?张永年皱了下眉头,如果猜测正确,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唉,也是,谁让自己得罪大皇子在先呢,要想挽回自己在大皇子心中的印象,今后要加倍的努力才行啊!
看来往后要勤来景阳宫走动才行,自己之前做的还不够啊!对了,大皇子不是欣赏努力做事的人么?自己要在这方面下功夫才行!可是,问题又来了,大皇子信不过自己,不吩咐自己做事,这不是矛盾吗?头疼啊……
“张公公!”
已经离开了内宫,出了景运门的张永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打招呼,是叫自己吗?自己一直都不在皇宫中伺候,这里认识自己的人应该不多吧?不过他还是回头看去。
“咦,邹公公,没想到在这碰上了,早知道咱们就一块走了。”
张永年没想到身后跟自己打招呼的是大皇子身边的邹义,这小太监虽然职位不高,跟如今也算是实权在握的自己是没得比的。但他知道邹义应该是大皇子的心腹之人,所以说话异常客气。
“呦,真是张公公啊,杂家在身后头瞅着像是张公公,所以就冒昧的喊了一句,没想到还真是张公公。呵呵,想不到张公公才刚走到这里,杂家还以为你已经出宫了呢。”邹义紧走两步,赶上了张永年。
“呵呵,邹公公知道杂家之前一直都在混堂司,最近几年去了御马监,都不在宫里面,所以这进宫一趟,每次都难免走得慢点,四处看看……哎呦,你瞧,杂家跟邹兄弟一块,就把不住嘴了,这点小心思也不觉在邹兄弟面前吐露出来,让兄弟见笑了、见笑了。”张永年几句话很巧妙的就拉近了与邹义的关系,称呼不觉间也起了变化。
“哪里,张公公能瞧得起杂家,杂家高兴还来不及呢。”邹义摇了摇头,一脸的真诚。
“邹兄弟这是什么话,咱兄弟俩接触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哥哥我觉着与兄弟一直都很投缘。”张永年也一本正经的说道。
邹义呵呵一笑:“杂家也觉着与张公公甚是投缘,只是碍于身份,杂家只是个闲职,无权无势的,而公公你却是位高权重,这让杂家一直都不敢高攀的。”
张永年佯怒的一瞪眼:“兄弟这就不对了,什么位高权重的,让杂家听了臊得慌!说穿了,咱也就是管些马夫的头头而已。邹兄弟要是不嫌弃老哥哥,今后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如何?看得起杂家,就叫杂家一声张哥,老弟以为如何?”
还没等邹义同意呢,他这就称呼人家“老弟”了。
“呃!既然张公公不嫌弃,那杂家就高攀一次,今后还请张哥多照顾一下老弟。”邹义抱了抱拳,笑着说道。
“好,好!今后咱哥俩就是兄弟了!亲兄弟!哈哈……”张永年握住邹义的手,大笑起来。
“没错,亲兄弟!哈哈……”邹义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两人都止住了笑声,张永年笑着问了一句:“老弟,看你急匆匆的,你这是……”
邹义左右看了一下,愁眉苦脸的小声说道:“唉,不瞒张哥,老弟我被殿下派了个麻烦的事,这不是去内阁那边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张永年心中一动,他今天之所以放下脸来接近邹义,不就是为了能尽量打探些消息,好接近朱常洛、多些机会吗?如今这算不算一个机会?
“老弟,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对哥讲讲有什么困难之处?你知道哥进宫的时间毕竟比你久了些,认识的人也多点,也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张永年一本正经的问道,大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意思。
邹义微皱了下眉头,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
张永年一看这种情况,又加了把力:“老弟,说实话,哥哥我这心里是非常感激大皇子殿下的。你知道几年前那件事,咱们都在场,哥哥我那时糊涂,做错了事,幸得殿下开恩,饶了咱这一条小命,怎能不对殿下感恩戴德?哥哥我是一心想报答殿下,这辈子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的!”
看了一眼有所触动的邹义,张永年接着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老弟,其实咱别的不说,只说这忠心上,你说咱们这些当时经过了那场事的人,谁还敢对殿下有二心?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就算是殿下心胸开阔,不计较,可那时在场的其他人,会答应吗?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就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甭想起其他心思。”
邹义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没错,那件事只要露出点马脚,传出点风声,除了大皇子殿下外,咱们想保住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就难了。”
“是啊,咱们可以说都是同患难过的兄弟,相互间帮衬着点是应该的。尤其咱哥俩还这么投缘,要不赶明个选个好日子,咱哥俩也斩个鸡头、喝碗黄酒,结拜成兄弟咋样?”张永年又加强了感情攻势。
“那感情好!张哥选个日子吧,到时候咱也学学那桃园三结义,认个干亲。”邹义笑了起来,这也正合他的意思。
“好!就这么说定了,为兄回去就找人算个好日子,到时言语你一声。”张永年拍了一下大腿,然后问道:“兄弟,跟哥哥说,遇到了什么难事?为兄只要能帮得了,两肋插刀也不能让兄弟你交不了差!”
邹义一把握住了张永年的手:“大哥,这、你让兄弟好生感动!走,咱哥俩找个僻静的地,你帮老弟参谋参谋。”
第六十章 老乡见老乡
御马监位于紫禁城东北角,南邻里草栏场,北靠汉经厂,东依玉河,西接都知监和印绶监,再往西不远处便是皇城以北大名鼎鼎的万岁山,俗称煤山。
作为御马监左监丞、腾骧四卫中腾骧右卫的监官,张永年可谓是手握重权,就算是在皇宫二十四衙门里,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人。
只是,此刻张永年坐在御马监属于他的值房里,时而皱眉,时而踱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满腹心事。
张永年从邹义那里主动揽了件事情,即便是知道这件事颇为棘手,他还是揽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揽过这件事后,邹义肯定会向大皇子禀报,只要自己能办成此事,就算不能马上博取皇长子朱常洛的完全信任,但也能在他心中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只要自己在努力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成为心腹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想到这件事,张永年就忍不住叹气,这件事太难办了!大皇子想尽早出阁读书,虽然没有成为他的心腹之前对自己有点不利,但只要自己能办成这事,也算是往成为心腹的路上大大的迈了一步!何况,这还是自己正式为大皇子做的第一件事,关系到大皇子对自己办事能力的第一印象,只准成功,决不能失败!而且从长远来看,早点出阁读书对于大皇子绝对算是件大好事。
可关键是这件事让张永年感到无从下手。那些外廷大臣们最近几年为了让大皇子出阁读书没少忙活,奏疏是接二连三的上,可皇上就是不予理睬,全都留中不发了,摆明了就是不同意!
想到邹义的提醒,可以在“三王并封”上做些文章,张永年的眉头几乎拧巴成了山丘。如何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不要说自己很少同那些外廷的大臣打交道,就算是他们全听自己的,让他们反对“三王并封”的时候同时上疏请皇长子出阁读书,可皇上也得答应才成啊!那些大臣上的疏也不算少了,皇上不是至今也没同意么!何况那些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读书人,谁会听自己这个宦官的!
既然那些反对“三王并封”的群臣很难让大皇子提前出阁读书,那还怎么利用“三王并封”?难道还能让那个被群臣逼迫的狼狈不堪的提出“三王并封”的王锡爵去办不成?张永年苦笑起来,自己的这个太仓老乡也真够倒霉的,刚成为了首辅,就捅了马蜂窝,失去了威信,今后在首辅的位置上还怎么做下去?他此时大概该后悔了吧!
嗯?王锡爵如果后悔的话,能不能在他身上寻求突破呢?他在群臣中已经失去了威信,要想还在首辅的位置上做下去的话,必须要扭转群臣对他的看法,那么就要做出一件让群臣称道的事情!
目前来说能让群臣扭转看法的事情,只有群臣求而不得的立储和出阁读书了!立储也许难度太大了点,可让大皇子出阁读书呢?虽然也有些困难,但肯定要比立储的难度小得多了。
张永年怦然心动,这个绝对值得试一试,对于目前备受煎熬的王锡爵来说,恐怕他也不会拒绝吧?
………………
王锡爵的情绪波动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之大,也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狼狈和沮丧过!
今天的事情对于王锡爵来说,用大喜大悲来形容也不为过。先是皇上的恩宠,接着又是君臣交心,让他有种做梦的感觉;接下来他情绪激动之下就草拟了那份让他此刻欲哭无泪的“三王并封”圣旨;然后就是那不堪回首的被百官围住责问的场面了,任他如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这好容易逃到家里来,上门的“客人”是一拨又一拨,全是问责来的。
此刻,王锡爵这个悔恨啊……
早知如此,即便是皇上对自己再好,也不要捅这个马蜂窝啊!
早知如此,即便是另外两个内阁大学士排斥自己,也不该为了得到皇上的支持草拟什么“三王并封”的旨意啊!
早知如此,即便是很多官员都支持赵志皋成为首辅而反对自己,也可以慢慢去分化,慢慢去拉拢,也不能去做这种利令智昏的事啊!
……
“老爷,外面有个叫张永年的人求见。”一个王府的管事进来禀报道。
王锡爵烦躁的摆了摆手:“不是给你说过了,什么人都不见,对外一律宣称老夫不在吗?”
“老爷,那人说知道您在府中,他还说是您的太仓老乡,并送上了拜帖,说您看后一定会见他的。”管事说着,双手递给王锡爵一封揭帖。
王锡爵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打开看了起来。等看完后,沉吟了少许,便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口道:“王福,从侧门把他带过来吧。”
“是,老爷!”
张永年戴着斗笠,领着两个心腹手下,在王家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客厅。挥了挥手,让两个手下去偏厅等候,他自己走了进去。
张永年见过王锡爵,不过两人虽是太仓老乡,但由于身份的不同,两人并不认识。
“太仓人张永年,见过元辅。”张永年并没有下拜,只是冲坐在主位上的王锡爵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了。
王锡爵微皱了下眉头,虽然对于张永年稍显无礼的举动有点怒气,但也没有说什么,此刻他也算是习惯了,至少今天习惯了——那些前来责问的官员哪怕仅仅是个七品的言官,对他这个首辅也仅仅只是拱一下手而已。
“你是…内官?”王锡爵听出了张永年那明显有悖于正常人的嗓音。
“不瞒元辅,杂家确实是内官。”张永年笑着说道。
王锡爵马上警觉起来,自己已经够麻烦的了,这要是再被人知道自己府里来了位太监,传出是皇上派来的还无所谓,这万一要是传出是郑贵妃派来的,那就真该哭了。
“这位张公公,你可是启祥宫里的?”王锡爵已经决定了,只要这个太监是启祥宫的,还管他什么老乡不老乡,先赶出去再说。
“呵呵,杂家是御马监左监丞,没挂在启祥宫里。”
王锡爵的疑虑并没有解除,很多内宫的太监虽然名字没挂在那个宫里,而是挂靠在二十四衙门中的一个衙门,但却是在那个宫里做事。
看到王锡爵脸上的疑惑,张永年自嘲的笑了笑,他能猜到这位首辅的顾虑,便接着解释道:“杂家是御马监左监丞,还是腾骧四卫中腾骧右卫的监官。”
王锡爵勉强露出了个笑脸,心也放下了大半。内宫中不论是东六宫还是西六宫,后妃宫里的太监是不能挂实职的,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一直延续至今。对方能是实职的监官,可见至少表面上他不是哪个后妃宫里的太监。
另外,御马监左监丞这样的五品内宫王锡爵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腾骧右卫的监官却足以让他对这个自称老乡的太监另眼相看了,毕竟这是宫中为数不多的实权位置之一,手握重兵。
“呵呵,张公公也是太仓人?”王锡爵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张永年坐了下来。
张永年没有矫情,在王锡爵下首坐了下来,有些唏嘘的说道:“没错,杂家是南直隶太仓人,只是自幼入宫,这乡音已是忘记的差不多了。”
接着,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这许多年不曾看望过父母兄弟,也不曾踏进过家门半步,唯一记忆深刻的,便是母亲那难舍和自责的眼神。”
王锡爵是有名的孝子,此刻也像是被触动了心弦:“乡音已改,乡愁犹在!物是人非,唯母挂牵!”
随着王锡爵的话音落下,张永年居然已是泪流满面,赶紧擦拭了一下:“让元辅见笑了,杂家难得见到太仓的乡亲,失态了,失态了。”
王锡爵不觉心中对张永年好感大增:“张公公是性情中人呢,这叫真情流露。”
“不说这些了,免得杂家这大把年纪了再次失态让元辅见笑,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张永年轻摇了下头,说道。
王锡爵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让客厅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