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有点不寻常
申时行清楚,要想让三位阁臣同意自己的意见,那么必须要把事情的弊端重点表述,最好超出他们的预料之外,然后逼迫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选择,不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权衡利弊,那样变数太多。所以,他没有在内阁里面与三位阁臣商谈,而是选择此刻皇上随时都会到来的时候,以增加紧迫感。
“不瞒诸位,老夫已经做好了致仕的准备。”申时行语出惊人,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奏折,打开展示了一下,赫然是一份请求致仕的奏疏。
“只要内阁的意见不一致,那么面临的压力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在阁臣这个位置上便很难做下去,致仕也许会是唯一的选择。”
制造了足够的心里压力之后,申时行根本就没有给其他人考虑的时间,马上摆明立场:“老夫觉得,祖宗规矩,怎能轻易改变?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大明已经延续了二百年,一直相安无事,贸然否决,安知不会产生祸乱?”
他明白,只要三人中有与自己意见一致的,那么对方就会松口气,毫不犹豫的跟着表态,到时,本来就非常大的压力还会陡然增加,持相左意见的人说不得就会被迫同意。
申时行还有两张底牌,王家屏由于刚入阁之故,暂时很少明确表过态,但这个人在做皇上的日讲官时,以敢言而著称,经常顶撞皇上,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守旧大臣!那么,他就很有可能会出言支持。
此外,另一个新入阁的阁臣王锡爵,不但与申时行同为嘉靖四十一年的同榜进士,当年申时行是状元,而王锡爵是榜眼,两人更是苏州老乡,并且关系维持的一直还算不错!申时行相信,只要王家屏开口后,无论王锡爵持何种意见,都会碍于情面进行支持,剩下的许国便不足为虑,那时大局已定,许国只有同意。
果然,申时行话音刚落,王家屏便紧跟着开口道:“我支持首辅意见,传了几百年的祖宗规则,岂能说变就变?礼法岂可轻废?”
许国与王锡爵同时都微皱了下眉头,他们本打算“和稀泥”的,不会明确表态。内阁有首辅在前面顶着足以,他们只想摇一摇旗,但绝不呐喊,两边他们都不想得罪,也得罪不起。
不过,显然申时行前面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再加上王锡爵抹不开面子,只好表态:“首辅说的不错,皇长子为东宫合情合理。”
瞬间,三人全都看向许国,等着他的表态。
许国暗骂了几句,狗日的,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这下不表态的话,不但会得罪两边,就连内阁也很难容下自己了。没办法,此时只有表态了,并且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只能无条件支持“内阁”做出的决定。
“我支持内阁的意见。”许国有些不情愿的开口说道。
申时行笑了,放下心来,内阁意见终于统一了,这下自己的首辅之位算是有了保障。到时支持册立皇长子,如若皇上追究起来,内阁的四个阁臣的意见都一样,你敢问罪,还有谁做事?
“诸位,走吧,皇上来了。”申时行抬头一看,刚好看到宣治门的大门从内打开,知道皇上到了宣治门了,便开口提醒道,然后,一马当先的昂首向宣治门行去。
剩下三人相互看了看,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按照阁臣排序,许国先行,接着王锡爵,最后是王家屏相继朝宣治门而去。
在宣治门打开的瞬间,所有的文武大臣都自动列好了队,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朱翊钧乘龙舆来到宣治门,许福大喝一声“皇上驾到!”便算了事,并没有如传统早朝般鸣鞭、礼赞,骏马驯象的仪仗也全部免除不用了。
文武百官在赞礼官的口令下转身,向皇帝叩头请安;接着鸿胪寺官员高唱致仕及派赴各省任职的官员姓名,这些被唱到的人又另行对皇帝行礼谢恩;然后全体官员在许福代替皇上的大喝“免礼”声中起身;最后科道言官和四品以上的官员鱼贯进入宣治门东面的皇极门,朱翊钧在那里设了御座。
其余不够资格进入皇极门面圣的官员便算是完成了早朝,各自起身后并没有同往常般回去,而是不约而同的往午门旁的朝房而去。
等朱翊钧在皇极门的御座坐好,身后立时张开五座伞盖,四幅围扇。一名宦官手捧香炉,放置御座前的黄案上,奏报到:“安定了”。跟过来的官员便再次跪倒,这次却是行一跪三叩礼,礼毕起身后,早朝正式开始。
在皇极门御座下不远处的台阶两旁,立着一对巨大的栩栩如生的铜狮,既不像承天门那样位于中间三门两边,也不像乾清门那样在中门两侧,而是偏置于皇极门的最外端,又在东西侧阶以内。
这对铜狮之所以这样摆放,其实是因为铜狮的位置规范了百官的活动范围,两座铜狮之间的三道台阶,只有随驾伞盖、仪仗才可行走,百官奏事,必须依次从铜狮外围绕过,沿东西两端侧阶而上。
“皇上,听闻皇长子昨日遇刺,臣等心如刀绞、五脏俱焚,甚是忧心,不知皇长子是否平安无事?”早朝刚一开始,申时行便站了出来,跪倒在地语气颇有些沉重的说道。
虽然朱常洛遇刺的事情已经传开,并且知道此事的人也都了解他并无大碍,但既然皇上还没有公布此事,那么大臣们也只得装糊涂,首先问是否平安。作为首辅,这事当然还是要申时行首先开口。
“先生挂心了,昨日皇长子在混堂司为奸人所乘,幸好除受了些惊吓外,并无大碍,凶徒也被当场诛杀。”朱翊钧在御座上朗声说道。
申时行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像是长舒了口气般:“万幸皇长子无事,这凶徒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死不足惜!皇上,可曾查到此逆贼身份?是否背后有人指使?若果如此,一定要严惩不贷!”
既然申时行已经开了头,其他自觉有资格插话的大臣怎会放弃这种既无风险又能表现忠贞的机会?
次辅许国出列,跪倒在申时行旁边,开口说道:“皇上,此种十恶不赦之徒,即便是伏诛了,也要尽快查明真相,严加惩处,以绝后患。”
“皇上,意图谋害皇子,按大明律,是诛族大罪!请皇上将此事交由刑部去办,臣等必尽心侦破此事,查明是否有幕后之人,绝不辜负圣恩。”刑部尚书舒化也走出朝班,在两位阁臣后跪倒,满脸严肃的奏道。他知道,这种事情必有东厂和锦衣卫出动,说什么也轮不到他刑部去侦办此事,所以话说的很溜也很满。
“皇上,皇长子是在混堂司出事,此事混堂司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是否与此事有关也值得怀疑,请皇上降罪混堂司,严加审问相关之人,查出事情真相。”左都御史辛自修也跟着跪倒在舒化旁边,一开口便弹劾混堂司。
朱翊钧看到很多人都蠢蠢欲动,赶紧挥了一下手,开口道:“诸卿心思朕都明白,只是当时几个侍卫为了保护皇长子安危,下手重了一些,致使凶徒被打的血肉模糊,造成分辨身份十分困难。朕已严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此事,等有了消息,再议不迟。”
申时行昨天得到过朱翊钧的吩咐,要求尽量控制事态,便开口说道:“既然东厂和锦衣卫还在追查此事,臣等便静候消息。”说完,便起身走回文官之首的位置。
其他几人也跟着说了句废话,起身走回各自的位置。
看到几位大臣返回而再无人出列纠缠此事,朱翊钧顿时有些发傻。他是想极力控制事态,不想造成太大的混乱,但是就这样三两句话便结束了这个议题,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反倒让他有点不太适应。
难道申时行能力见长,这么轻松就搞定了群臣和那些难缠的科道言官?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第三十二章 开始发难
申时行等四位阁部大臣各自返回朝班后,早朝上居然诡异的一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大臣出班奏事。
朱翊钧觉察到了不对劲,看这架势,似乎是在酝酿情绪吧?难道这些朝臣要来个集体爆发,以抗议对于大皇子遇刺一案的低调处置?
赶紧给身旁伺候的许福递了个眼色,好吧,为了避免麻烦,朕先撤了。
许福看到朱翊钧的示意,猜到了皇上的意思,赶紧上前两步,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子,大声喝道:“有事奏事,无事散朝。”
他声音洪亮,在寂静的皇极门犹如敲响的黄钟大吕般,使得最外围的大臣也能听个真切。
“臣有事上奏!”
“微臣有本要奏!”
“臣请奏事!”
“微臣有事上奏!”
“臣有本!”
“……”
许福话刚说完,余音还在远处缭绕,但整个早朝上忽然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丢了颗石子,朝臣奏事的请求“嗡”的一声,接二连三的传来。不但把还在回味自己“优美”声音的许福吓得倒退了一步,就连坐在御座上的朱翊钧都差点失手扔了手中的茶杯。
与此同时,朝班上数位大臣同时走出,相互看了一眼,不够品级的都自觉返了回去,只剩下都察院右都御使陈克新和礼部尚书沈鲤。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主动返回,一时都有些尴尬。
沈鲤是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还是当今皇上的经筵讲官,这要是让于陈克新先行奏事而返回朝班,岂不是弱了面子,也会被认为礼部不如都察院。
陈克新是都察院右都御使,也是正二品大员,虽说可能要稍微弱于都察院左都御史,但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说右都御使一定比左都御史低吧?他在外面也是绝对能代表都察院的!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不能示弱。
朱翊钧刚刚还在为那么多大臣要出言奏事而担心,此时看到两位算是位极人臣的大臣傻傻的站在朝班外,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其中的猫腻,顿时也来了兴趣,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解决。你们总不能就这样在早朝上一直傻站着吧?哼!让你们多事,本来都是有资格直接“面君”的人,还在早朝上凑什么热闹?活该!就尴尬下去吧。
此时满朝文武也都察觉到了异常。
武官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狗日的,让你们这些人平时瞧不起咱们,要放在咱们武官身上,哪用得着这么复杂,随便下去一个便是,真不明白这些读书人为何还要耍这么多花花肠子,有意思么?
文官尤其是礼部和都察院的所属大臣不由得都暗暗着急,心中更是矛盾之极。既怕自己的主官示弱,丢了衙门的威风,又怕两位大人就这样僵持下去,那这几天的串联不是白忙活了?要知道除了六科的言官之外,都察院的御史和礼部都是这次“争国本”的主力!
有些聪明的大臣很快想到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各自相互示意后,纷纷用充满希夷的眼神看向申时行。
要知道今天早朝在场的,除了皇上外,也就申时行够资格去解决这件事了。皇上是别想指望了,没看到此时正端着茶杯“看戏”吗?至于其他的大臣,部院的头头们就算了,沈鲤和陈克新的地位又不弱于他们。内阁的另外三位阁老也不行,以沈鲤和陈克新的地位,也不见得会卖给他们面子。
只有指望首辅申时行出面化解了。
申时行感受到了其他大臣的目光,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苦涩,此时总算是再一次重温了什么叫被逼无奈。他实在是不想出头啊!特别是此刻出头!
此刻出面,便意味着他会是今天“争国本”的发起者,至少不明真相的人或者皇上会这样认为。他多么希望沈鲤或者陈克新能够有一人受不了这种压力,主动退让啊!那样他申时行之后就算是出言附和,但肯定不是那出头鸟。
不过,没办法,既然已经选好了立场,好容易连逼带骗的整合了内阁的声音,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添了下嘴唇,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朝服,再把手中的象牙笏板拿好,最后在心里感叹一声造化弄人,犹如上刑场般,申时行满脸不情愿的踏步走出了朝班。
“两位大人,老夫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向皇上奏报,两位能不能行个方便,让老夫先来?”申时行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冲沈鲤和陈克新微微抱了下拳,低声说道。
“首辅有社稷要事,理应先来,应当的,应当的。”陈克新抱拳行了个礼,表情相当真诚,总算是化解了那要命的尴尬。
“首辅先请。”沈鲤也抱了报拳,低声说道,那满脸严肃的表情总算是舒展了一些。
等沈鲤和陈克新归班,申时行跪倒奏道:“臣启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翊钧暗道一声可惜,多好的“戏”呀,就这样被这不识趣的家伙破坏了。但愿你还记得朕昨天嘱咐过是要你来对大皇子遇刺的事情灭火的,可不要坏了朕的事,最好找个其他的缘由,上奏别的事情转移群臣的注意。
“有事奏来。”说完,没忘记给了申时行一个警告的眼神。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事到临头,申时行也抛开了顾虑,直言道:“储君乃是国之根本,早立皇太子,是为尊重祖宗和维护我大明长治久安,宗庙社稷便可长治不衰。现宗室子弟众多,方兴未艾,正名位、定国本宜早日决断,自元子诞生,至今已足五年,立储刚好合适,请皇上尽早决断。”
朱翊钧顿时噎了一下,好你个申时行,确实没有“辜负”朕的希望,成功的转移了话题。但是,你这话题转移的对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前阵子那些个科道言官还在为立储的事情闹腾,好容易现在平息了些,你却又在朝会上提了出来,这不是给朕找不自在吗?
“立储之事关乎国本,是一朝之头等大事,马虎不得!可以推后再议,让朕考虑清楚。”朱翊钧赶紧说道,想要把这个话题结束,更想早点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早朝:“嗯,众卿家若没得要事,今日的朝会就到这吧。”
“皇上此言不妥!”沈鲤从朝班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地奏言道:“建储之事,自有祖宗成法,当今中宫无嗣,自当立皇长子为东宫,焉有考虑清楚之言?臣认为陛下刚才之言有谬,还请皇上下旨礼部,准备立储相关事宜。”
沈鲤抓住朱翊钧话里的漏洞,直言不讳直接指了出来。
“沈大人言之有理!”陈克新此时也站了出来,跪倒在沈鲤旁边,正色说道:“皇上,正因为立储乃是一朝头等大事,马虎不得,所以才要尽早确立东宫,让朝廷后继有人,让百官安心理政,让百姓放心事农。皇长子已足五岁,正是立储最佳年龄,请皇上下旨,立储不可再缓。”
此刻朱翊钧总算是看出点苗头了,这哪是为皇长子被“行刺”的事情酝酿啊,分明是为了立储之事而来!也总算是明白朝臣为何对于皇长子被“行刺”之事轻轻带过了,这哪是申时行能力增长,根本就是在这里等着呢!
朱翊钧苦笑了一下,从今天的这种架势来看,分明是这些大臣受到了什么刺激!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流传甚广的谣言的事情?也许**不离十吧!看来还是低估了谣言的力量。
第三十三章 混乱的早朝
许国站在朝班中,本想等上一阵子,实在躲避不了时再出班奏事。谁知被人从身后轻轻碰了一下,没想到刚一回头便看到阁臣王家屏询问的眼神,大有你再不出班我就越过你直接奏事了的意思。
叹了口气,许国显得有些无奈。如果被王家屏越过先行奏事,那么自己必须要持反对意见才行,不然如若上奏一样的事情,被排名靠后的阁臣抢先,那么将要置自己于何地?岂不是被当众打脸吗?唉,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认命吧。
“皇上,臣也认为立储宜早不宜迟。”许国走出来在申时行旁边跪倒,开口奏道:“早定国本,各方心安,乃是社稷之幸、国家之福。皇长子五岁已过,立为储君合情合理,更合祖法,请皇上早作决断,早定储君。”
“皇上,正名定分方能国泰民安,册立皇长子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则臣民必将望慰!求皇上下旨建储。”王锡爵也出列跪下奏请道。
王锡爵话音刚落,王家屏便越众而出,走到王锡爵身旁跪下,奏请道:“皇上,众位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一个繁衍兴盛、传承不衰的大国更不可一日无储君!储君乃是一朝之未来,国家之根本,早决早立是兴盛之道。如今中宫无嗣,当立皇元子,何况皇元子已满五岁,正是适龄,皇上何故犹豫不决?请皇上尽快下旨立储。”
朱翊钧挥手止住了刚要出列的吏部尚书杨巍,心中不由得又气又急,没想到四大阁臣同时发难,外加部院主官也跟着参合,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逼宫吗?
看着那些站在朝班内蠢蠢欲动的众人,朱翊钧倍感气愤和无奈。不就是一个谣言吗?用得着摆出这么大阵势吗?就算自己有立皇三子之心又怎么了?朕乃是天子,难道想册立自己喜欢的儿子为储君有错吗?虽然皇长子的表现让自己刮目相看,还一时兴起帮了他一下,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能强迫自己去喜欢他吗?
更何况,不立他为太子也是保护他。自己的那个爱妃可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如果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也许爱妃为了儿子皇三子,说不得就要铤而走险了,到时自己是处置还是不处置?这不是让自己为难吗?
“尔等之言颇有几分道理,朕无嫡子,但长子尚幼且犹弱,等过个些日子再议吧。”朱翊钧有心发火,但毕竟对方都是重臣,只好推诿道。
“皇上,据臣所知,我大明历朝便有自幼被确立为储君的惯例:正统皇爷被立为太子时仅四个月大,成化皇爷也才两岁,弘治皇爷当年六岁,正德皇爷不满两岁,就连皇上也是在六岁时即被确立为储君!臣认为幼弱不足为虑,无须忧心。请陛下择今春吉月良辰,令下礼部,早定储君,以安亿兆臣民之心。”
申时行也是豁出去了,既然开了头,恐怕皇上此刻已经认为是自己挑起了此事吧?那么如今只有尽量“讨好”百官,树立一个为社稷造福忠言直谏的光辉形象。至于皇上那里,事后再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就上一封密折解释推诿一下,今天务必要把形象先树立起来。
“首辅所言甚是!”沈鲤难的夸奖一次自己一直有些看不起的申时行一次。申时行今日的表现让他大吃一惊,继而眼前一亮,刮目相看,这才是内阁首辅应有的气度和魄力!
跪在地上冲朱翊钧拱了拱手,沈鲤接着说道:“我太祖陛下戎马倥偬间,才称吴王,便立十岁的长子朱标为吴世子;我成祖皇爷在确定了太子的人选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立十四岁的长孙即后来的宣德皇爷为皇太孙。所以,立皇长子为太子,是完全符合祖制,完全合乎情理的。请陛下抛开顾虑,下旨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说起典故来,沈鲤并不比申时行差,两人的引经据典把朱翊钧的“幼弱”之说驳斥的体无完肤,使得朱翊钧异常恼怒,不由得脑子一热,冲口而出:“太祖皇帝在《皇明祖训》中明确规定: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庶母所生者,虽长不得立!朕无嫡子,看来立储之事还是押后再议的好。”
“没错,《皇明祖训》确实这么说的。”谈及礼法,作为礼部尚书,沈鲤自认研究的还算透彻:“但皇上是否记得,在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训》之后又补充道,若中宫皇后无出,可采用无嫡立长之法。当今中宫无嗣,以序论,王恭妃所生之皇长子是为庶长子,确立其为东宫,完全合乎礼法,皇上不必疑虑,当尽快下旨行册封之事。”
待沈鲤从礼法上驳斥了朱翊钧的借口之后,吏部尚书杨巍终于有机会站了出来,踏前一步跪在了次辅许国旁边。他乃是吏部尚书,虽说六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大员,但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论地位和重要性并不低于内阁成员,甚至比一般阁臣还要显赫,所以跪在许国旁边不算突兀。
“皇上,皇长子已经五岁,臣民皆望早日册立东宫为宜,希望皇上早定大计,以免让天下生疑,以堵悠悠众口。”杨巍这话说的可就有所指了,群臣皆知他暗示皇上有废长立幼之嫌。
朱翊钧当然也听出了杨巍的意思,不满的“哼”了一声,提高了语调:“朕依稀记得当年册立为储君之时的繁杂礼仪,当年朕以六岁之龄,骑马拉弓尽皆娴熟,走路龙行虎步,都有些承受不住,况呼皇长子才五岁幼龄,身体更是羸弱,怎堪忍受的住?待过上几年,身子骨打磨的硬实了,再议吧!”
朱常洛如果此时在此,说不得冲动之下会张口狂呼:“说我身子弱?说你六岁就能骑马拉弓?哈,你还有脸说,也不想一想,你当时住在裕王府,不必受宫中约束,更是被还没做皇帝的裕王宠爱有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我呢?被你关在深墙大院里不说,还要备受欺辱,在饭菜上克扣不说,连奶妈都给免了,抽风似的隔三差五送一次乳汁……这且还罢了,本皇子长这么大,除了见过马鞭之外,连马毛都不曾摸过一根,还骑马拉弓呢!……”
“皇上此言不妥!”都察院左都御史辛自修也走了出来,跪倒在吏部尚书杨巍之后,开口说道:“皇上以皇长子羸弱唯有为由,拒绝册封,难道皇长子还能比四个月便被册封为太子的正统皇爷弱么?还能比两岁便成为储君的成化皇爷弱么?还能比不满两岁就坐了东宫的正德皇爷弱么?册封太子的礼仪是有些繁杂,但这却构不成拒绝建储的理由!试问陛下,难道是另有所属么?”
辛自修的话可就完全带有火药味了,他听烦了朱翊钧所罗列的一系列不是理由的理由,所以一上来没有像吏部尚书杨巍那样仅仅只是暗示,而是直接把话挑明了。
都察院的御史像是得到了总攻的命令,辛自修话音刚落,不待愤怒的朱翊钧发表意见,都察院的御史便一个接一个的跳了出来,有的御史讲话还算委婉,但有的御史可就不这么客气了,矛头直指郑贵妃和皇三子,把话挑明了直说朱翊钧有废长立幼的心思!
六科的给事中们一看,这还了得,同为言官,说好了今天大家一起上的,内阁部院的头头们咱们争不过,可总不能让你们都察院的御史们全抢了风头吧?
于是,六科的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们瞅了个间隙,接连不断的跳了出来。引经据典、援引礼法,上从三皇五帝、夏商西周,中从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下从隋唐两宋、大明开国,直指早立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废长立幼的缺失性和隐患性……
直把朱翊钧气的当场摔了杯子,差点踹翻龙案,大声呼喝锦衣卫过来拿人,要该打的打、该关的关、该降的降、该贬的贬!
第三十四章 目的何在
邹义一路小跑的来到朱常洛的房间,匆匆行了一礼,大喘了口气,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殿、殿下,闹起来了!动静大的吓人!”
朱常洛正在为被朱翊钧禁止出宫而烦恼,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早点出阁读书,此时猛的听了邹义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闹起来了?什么闹起来了?”
邹义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太急躁了些,缓了口气,低声笑着问道:“殿下,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哪来那么多废话?本皇子正烦着呢,什么事情赶紧说。”朱常洛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身份,他知道,对于这些太监,作为他们的主子,对他们好可以,亲密一点也没关系,但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分寸的把握是非常重要的。
不然,说不定将来又会多一个恃宠而骄的权阉!
“嘿嘿!”邹义尴尬的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赶紧解释道:“今儿个不是初九吗?又是早朝的日子,谁也没料到在那可有可无的早朝上,那帮大臣居然全都闹腾起来了,折腾出老大不小的动静!”
朱常洛心中一动,随口问道:“应该不是关于本皇子昨天遇刺的事情吧?”
“呵呵,您昨儿个‘遇刺’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当然要在早朝上说一说。”邹义笑着欠了欠身子:“不过,那帮子大臣并不是为这件事闹腾起来的。”
顿了一下,邹义掩饰不住兴奋的接着说道:“那帮子大臣这次总算是办了件挺爷们的事情,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内阁的诸位阁老、部院衙门的头头脑脑们,还有科道那帮子言官,全都一致极力要求万岁爷赶紧立殿下为储君,把万岁爷给闹腾的都在大殿上摔了杯子,非要逮着几个言语冒火的大臣治罪。”
邹义挺了下腰杆,心中很是兴奋和激动!想到自己被人刻意打压,强塞进形同冷宫的景阳宫,跟随了宫中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大皇子,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要窝囊的老死宫中了。真是没想到啊,大皇子只是略施小计,就彻底扭转了窘境,得到了几乎所有的大臣的支持,离太子的宝座眼瞅着是越来越近了!看来自己跟上大皇子绝对是因祸得福啊!
朱常洛哪里知道邹义的想法,要不然肯定会羞愧。他只是借用了大势而已,就算是没有他让人散播的谣言,那些大臣照样会为了正统和名利为他争取和抗争,只是不会像这样爆发的这么猛烈罢了。
“哦,那些大臣折腾出偌大的动静,把父皇气成那样,父皇就没采取什么措施?那些重臣暂时不能动,但动一动那些科道言官和其他无足轻重的官员还是很有可能的吧?”朱常洛微微笑了笑,一幅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表情。
邹义本来还以为年幼的朱常洛听了这种大好消息之后会兴奋的忘乎所以,没想到这么平静,分析的也头头是道,真是表现的让人吃惊!即便是已经逐渐接受了大皇子的“妖孽”表现,他还是忍不住心中赞叹。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邹义小拍了一下,说道:“皇上盛怒之下,当场下令锦衣卫拿下了九个科道言官和两个礼部、一个户部还有一个吏部的官员,拖出去廷杖了之后,还要打入锦衣卫北镇抚司。”
邹义咬了下嘴唇,不知是想到了那十几个被打的屁股开花的官员还是想到了北镇抚司的可怕,微摇了下头,继续说道:“但这并没有吓退那些大臣,不但内阁的四位阁老长跪着给他们求情,就连所有在场的大臣也都跪了下来求情。万岁爷气的差点掀了龙案,最后虽然没有把他们关进北镇抚司,不过全发往了九边。”
朱常洛点了点头,笑了一下,说道:“想来父皇没有答应众臣册立我为太子吧?”
邹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万岁爷处置完了那十几个官员,也不管底下跪满一地的大臣了,甩了下袖子就走了。不过,群臣并没有死心,他们全都跟着万岁爷进了文华殿,然后就跪在万岁爷面前,也不说话。万岁爷一看,气的又出了文华殿,直接回乾清宫了,乾清宫是内宫,那些大臣进不去,最后全都跪在了乾清门,非要万岁爷给个说法才行。奴婢来的时候,还远远的瞅见黑压压的一片大臣全在乾清门跪着。”
听了邹义的话,朱常洛一阵激动,没想到这次这帮大臣的决心居然这么大,有没有可能朱翊钧受不住压力……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圣旨到!皇长子常洛接旨——”
突然,外面传来了太监那独有的语调和令人想入非非的圣旨。
朱常洛的手猛的抖了一下,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嘴唇发干,嗓子眼发痒……会…是么?
用手摸了下嘴唇,朱常洛只感觉双腿似乎也在发抖,勉强站了起来,深呼一口……不行,再深呼吸……
邹义也是激动的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不过还是马上走到朱常洛的身边扶着他向外走去。
“皇长子常洛接旨。”看到朱常洛出来,宣旨的小太监尖声叫道。
“长子常洛接旨。”朱常洛跪倒在地,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接太监宣读的圣旨,此时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好像都有点沙哑。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有皇长子常洛,生性顽劣,不遵教晦,漠视宫规,擅离皇宫,罚去安乐堂思过一月。钦此!”
“啊!”朱常洛失声叫了出来,这反差实在是大的有些离谱,以至于他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
颁旨小太监收起圣旨,对朱常洛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殿下,万岁爷说了,要殿下明日就去安乐堂思过。”
“呜……”闻讯赶来的王恭妃失声哭了出来,站起来就往外走:“不行,我要去找皇上,怎能让洛儿去安乐堂那种地方!”
“母妃!”朱常洛被王恭妃的哭声以及吵闹声惊醒了,顾不得去深思这份圣旨的意思,紧走两步拉住了王恭妃。他知道绝对不能让王恭妃去找正在爆怒的朱翊钧,不然朱翊钧看到本来就讨厌的王恭妃,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母妃,你不能去找父皇,不就是罚洛儿去安乐堂思过一个月吗?洛儿去便是了。”朱常洛拉着王恭妃的衣角,故作轻松的说道。
“洛儿!”王恭妃满脸泪水,悲切的说道:“你知道那安乐堂是什么地方吗?母妃怎放心你去那种地方!”
朱常洛咧嘴笑了笑,努力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当然知道安乐堂,邹义在来景阳宫之前曾经就进去过那里,还差点没有出来。如果朱常洛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历史上王恭妃后来就被囚禁在安乐堂,还在里面哭瞎了眼睛,直到在里面死去。
“洛儿知道安乐堂,就在北安门里,宫里的宫女宦官得了病,就会被送往那里,病愈了就放出来销假。”
“洛儿,呜……你可知那里、那里……呜!”王恭妃本想说那里进去十个人有五个人会死在里面,但这话怎能说的出口。
“呵呵,母妃放心,洛儿只是去思过,又不是生病了。再说,洛儿是皇子,那里的人还敢难为儿臣不成?母妃不必担心!”朱常洛笑着对哭泣的王恭妃安慰道。
朱翊钧想让自己去安乐堂思过,肯定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那么会是什么呢?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第三十五章 应对之策
张鲸迈开小碎步,像是屁股着火的猴子般,从东厂经东华门,进入了景运门,两里多地的路程,硬是被他不到盏茶功夫走完。
迈进景运门,便属于乾清门外广场,即便是有所准备,但刚进来的张鲸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整个乾清门外广场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跪倒在地的大臣!
喘了口气,张鲸没有心思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观”,疾走几步穿过广场,从乾清门走了进去,皇上还等着他的消息呢!
接着又一路小跑的进入乾清宫,越过长廊,张鲸在东暖阁外停了下来,扶着墙呼哧、呼哧的大喘了几口气,已经有好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尤其是还走这么快,这让他喘的像狗一样,只差伸出舌头了。
冲正在后面给自己捶背顺气的许福挥了挥手,张鲸大喘着气问道:“里面、呼,里面是什么、什么个情况?”
“厂公!”许福轻轻捶着张鲸的背,他知道张鲸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万岁爷还在发火,小的们吓得没一个敢进去,只盼您老人家赶紧过来,劝一劝万岁爷呢……”
“啪!”
正说着,忽然里面响起了一声脆响,听得出是摔杯子的声音。
许福咽了口唾沫,叹口气轻声说道:“第八个了!这是今天的第八个了,厂公,您可得好好劝一劝万岁爷,小的们都不敢,唯有您老有这个资格,能说得上话……”
“张鲸呢?死哪去了?这老货怎么这么久还没过来?再去东厂给朕去催一催,告诉他,再不过来,这辈子就别来了。”许福在外面对张鲸的马屁还没拍完,里面就接着传出了朱翊钧的咆哮声。
张鲸也是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拍了下许福的肩膀,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福子,如果爷们待会要挨板子,告诉锦衣卫那帮天杀的混蛋,别忘了换空心的刑杖。”
说完,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大红织金妆花过肩蟒罗衣,像是个马上要“就义”的勇士般,颇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意味,迈步硬着头皮进入了东暖阁。
踏进东暖阁中,张鲸看到两个小太监瑟缩着在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几个小宫女在地上捡散乱扔在地上的书籍,而朱翊钧正满脸铁青的背着手来回走着,到了一排书架前,对着书架就是一脚。
“哗啦!”一声,小宫女的任务更加艰巨了。
再次咽了口唾沫,张鲸不敢怠慢,赶紧跪倒:“奴婢参见万岁爷。”
“哼!”朱翊钧对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在地上捡茶杯碎片的小太监就是一脚,小太监一个趔趄,倒向一旁,给他让开了道路。
走到张鲸面前,朱翊钧背着手,居高临下的厉声问道:“你这老货,朕在几天前就交给了你们东厂的事情,居然到了今天还没回复,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还是觉得朕好糊弄?”
张鲸这个委屈啊,是您对这个不重视,也没说让东厂查个详情啊?今天早朝被气到了,就突然责怪起东厂不尽力,您让杂家上哪说理去?
当然,张鲸嘴里是不敢有任何抱怨的,小心翼翼的说道:“万岁爷,您知道这种事情查起来很繁琐……”看到朱翊钧迅速变的更难看的脸,张鲸马上改口:“不过,经过奴婢不懈的努力,终于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
“你们都出去!”朱翊钧对房内的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低声喝道。
几人仿佛得到了大赦般,一个个疾驰而去。
朱翊钧并没有让张鲸起来,没好气的说道:“讲吧,但愿你能让朕满意,不然,哼……”
张鲸已经顾不得朱翊钧的威胁口气了,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万岁爷,据老奴掌握的情况,在京城里散播谣言的主要是一些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和在街头表演的手艺人。”
要说张鲸的效率还是蛮快的,在东厂番子齐出、配合锦衣卫缇骑四起的情况下,今天仅仅用了两个时辰,就查到了流言的初始散播者。
“还有呢!”
“还、还有?”张鲸舔了舔嘴唇,他在东厂想尽办法,动用了各种酷刑,除了这些之外,也就得到了一句话!一句让张鲸不知道该不该讲的话。
“混蛋!你这老阉货别告诉朕,那些货郎和手艺人吃饱没事干,那些谣言全是他们自己编排出来的。”朱翊钧气的大吼道。
他前两天对这谣言还不太在乎,对张鲸也就随口提了一句罢了,没想到今天早朝因为这个谣言居然上演了群臣“逼宫”的好戏,到现在那些大臣都还在不远处的乾清门跪着,逼他表态。这让他对于谣言的散播者变得异乎寻常的痛恨,所以才想着查出来后,好好炮制一番,出一出这口恶气。
“奴婢、奴婢是问出了一句话,可是、可是……”
“说!你这老货皮痒了是吧?再不好好说话,朕让人给你松松骨头。”
张鲸暗叹一句,心中暗道,这可是皇上硬逼着杂家说的,谁也不能怪杂家。
“老奴对那些散播谣言的人都问了一遍,结果他们全都提到了一个人……”看到朱翊钧怒瞪过来,张鲸不再犹豫:“他们都提到一个郑、郑公子!”
说完,张鲸舒了口气,说出来轻松多了。
果然,如张鲸预料中的一样,朱翊钧并没有马上发火,整个大明朝姓郑的多了去了,郑公子也何止千万,但是在京城提起郑公子,让人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郑贵妃的哥哥郑国泰!
另外,张鲸之所以不想提起这个茬,是因为他想的更多一些。这件事谁也没想到会引起群臣这么大的反弹,但是抛开这个“意外”不说,假如谣言真是郑国泰找人散播的,那么他目的何在?
答案可能会很简单,郑家在求恤典未果但却得到了恩赏的情况下,他们是不是看到了郑家出个皇后的希望?那么制造谣言也就顺理成章了,一是为郑贵妃探路,二是假如皇上真有此意,也许会顺水推舟就这么做了!
从这点分析,郑家非常可疑!
朱翊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只是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便一脚踹翻了张鲸,怒吼道:“你这老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明显的栽赃都看不出来吗?那些货郎和手艺人估计是听说朕宠爱郑贵妃的事情,便编排了这个谣言……”
“对、对,万岁爷,老奴也是这么想的!这帮该死的家伙,平日里没事就爱编排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搅得街坊四邻不得安生,真是该死!”张鲸没等朱翊钧说完,也顾不得是否失礼,抢着说道。
皇上只要有这方面的想法就行了,这些话当然应该他来说。
“你还有事?”朱翊钧瞥了张鲸一眼,压抑着怒火问道。
张鲸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没、哦不,有,东厂那边还有事需要奴婢处理一下,万岁爷要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去东厂了。”
他明白自己改怎么做了,这事可不能传出去。
“那还不赶紧滚蛋!”
“是、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说完,张鲸爬起来,一溜烟消失在东暖阁。
………………
一个近侍悄悄的走到跪在乾清门外的申时行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便匆匆而去。
申时行听完,眉头凝成了“川”字。吩咐一声把其他的几位阁臣和部院大佬们召集过来,低声对带着疑惑的几人解释道:“皇上下旨,以私出皇宫之名,要罚皇长子去安乐堂思过一个月!”
“什么!”众人都大吃一惊,安乐堂是什么地方他们当然明白,惊讶过后,便一个个深思起来。
能够做到他们这个位置,不说性格,至少每个人都是聪慧之辈,略微一想便能明白,皇上这是做给他们看呢!
你们不是逼朕立皇长子为储君吗?朕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让他做不成储君!去安乐堂只是一个姿态,本身并不重要,主要是他的象征意义。就是说,朕可以让他获罪,也可以把他囚禁,甚至处死他都有可能!你们不要逼朕太狠,不然……
第三十六章 一个承诺
朱翊钧虽然愤怒,但却并没有因为怒火而失去理智,他明白,仅仅只是胁迫一下乾清门外跪着的那帮子大臣肯定不行,说不定适得其反,反弹的更加厉害!只有软硬兼施、至少给那些大臣个台阶,才能更好的解决今日的麻烦。
所以,在让申时行他们知道了要把皇长子关进安乐堂思过的意思后,给申时行他们留出一段时间来深思以及讨论这件事,不待申时行他们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朱翊钧便派人把申时行等阁部院大臣叫到了乾清门内的一个殿阁内。
朱翊钧具体怎么与他们谈的没人知道,不过申时行他们出来后,对还跪在乾清门外的科道言官和部院官员们说:虽然皇上没有答应马上册立皇长子为储君,但却许下了“立储自有定序和祖法”,等过上几年,皇长子大些,一定会给众臣一个满意的交代。
还在地上跪着的众位官员即便是还有人对皇上的这个“承诺”不太满意,但总体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按照他们的想法,既然皇上当着那么多内阁、部院大臣说出了“立储自有定序和祖法”,那么所谓的“废长立幼”也就不成立了,这已经算是做出“承诺”了!毕竟皇上还年轻,又注重面子,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已经不容易了,他们也不能逼的太甚不是?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至少这些为“争国本”而出力的大臣们这样认为!毕竟这是一件注定了会成为士林传唱的美谈,他们都是为了维护礼法而勇于抗争的人!
朱翊钧也舒了口气,终于打发走了这帮子烦人的“苍蝇”,他已经彻底怕了那个早就流于形式的早朝,并暗自做出了决定,今后的早朝,能拖就拖、能不去就不去吧!
至于今天当着那些内阁大臣和部院大臣说过的“立储自有定序和祖法”的话,难道真的算是妥协吗?不!当然不是!朱翊钧可不认为自己这个皇帝会向那帮子大臣妥协。你们这些阁部大臣真的听朕说过这句话吗?好吧,就当朕说过好了!但是,如果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在其位了,还会谋其政吗?嗯,朕很想看一看。
这场轰轰烈烈的“逼宫”就此结束了,群臣逐渐散去,乾清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朱常洛也没有真的去安乐堂思过,不多久就有小太监再次光临景阳宫,这次大意是说皇上本欲罚皇长子去安乐堂思过,但念及其年幼无知,改为在景阳宫思过一个月!
距离那场“特殊”的早朝仅过去不到十天,便是万历十四年丙戌科殿试的时间,这一科殿试并没有受到影响,如期举行。
这一日,内阁大学士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与朱翊钧钦点的几位阅卷官正在文华殿中紧张的批阅着那些准进士的策论,忽然,阅卷官何心泉轻“啊”了一声,在静悄悄的文华殿中却是被众人听了个真切。
申时行皱了下眉头,有些不悦的看了何心泉一眼,就算看到了精彩的策论,你也不用如此失态吧?成何体统!
何心泉自知失态,不过却没有任何尴尬,而是站了起来拿着一份策论走到申时行身边轻声说道:“元辅,您看一下这个。”
他相信第一眼看到这份策论的人都会失态。
申时行以及在场众人顿时好奇起来,难道真有人写出异常精彩的策论不成?
接过何心泉双手递过来的策论,申时行仔细看了起来:“……陛下以郑妃勤于奉侍,册为皇贵妃,廷臣不胜私忧过计。请立东宫、进封王恭妃,非报罢则峻逐。或不幸贵妃弄威福,其戚属左右窃而张之,内外害可胜言。顷张居正罔上行私,陛下以为不足信,而付之二三匪人。恐居正之专,尚与陛下二。此属之专,遂与陛下一。二则易间,一难图也……”
“呃!”申时行也不由得发出了不知是惊叹还是赞叹的声音,这人好生大胆,居然如此直截了当,没有丝毫隐讳!怪不得何心泉会失态,敢于在殿试的时务策上如此尖锐的直指时弊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顾允成?嗯,有点意思。
不过,申时行并没有对这份策论发表任何意见,随手递给了左侧不远处的许国后,静待着剩下几位大学士的意见。
不出所料,许国、王锡爵、王家屏分别看完后,都一脸惊愕。他们不由得都在思考,假如皇上看到这份策论后,会是什么表情?
“把这份策论取出来,单独放置。”申时行对何心泉吩咐道,然后看了一眼几位内阁大学士:“诸位都说说吧,该怎么处置?”
许国捋了捋胡须,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如今皇上刚做出了承诺,如果看到这份策论,会不会受到刺激?万一到时……嗯,我的意见是,锁榜弃之吧!”
王锡爵皱了下眉头,殿试还很少出现锁榜的情况,即便是策论应答的文不对题的,也会给个三榜同进士出身。毕竟寒窗十载,经过乡试、会试一路考来,能进入殿试的本就寥寥无几,说科举之路为独木桥也不为过,锁榜的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置末第如何?皇上一般是不会从第三甲抽看策论的,看这人才情,给个同进士出身是绰绰有余的。”王锡爵考虑好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同意荆石的意见,此书生虽略显狂妄,但无论才情还是胆识都还是不错的,放在第三甲,将来外放历练一番,也不浪费他的才气。”王家屏开口说道,他倒是挺欣赏这样的人的。
“锁榜的话反倒可能会引起皇上的注意,殿试锁榜的情况毕竟很少发生,到时万一引起皇上的兴趣,反而会弄巧成拙。嗯,就置末第吧。”申时行最后定下了章程,把顾允成放在了第三甲末尾的名次。
顾允成本来是拼着就算论罪也要写成这篇策论给皇上看的,结果却因为众臣得到了朱翊钧的“承诺”,都不愿意再刺激他以免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而没能如愿。
………………
朱常洛虽然避免了去安乐堂思过,不过朱翊钧给皇宫各门下了圣旨,没有他的同意,不允许皇长子踏出皇宫一步。这下,朱常洛也没辙了,只有在内宫中静待时机,以期能早点出阁读书。
时间就这样缓缓而过,朱翊钧对于上次的“逼宫案”还记忆犹新,所以在想方设法尽量不去早朝之外,对于那次领头的几个大臣也开始了特别的“照顾”。
就在当年,万历十四年五月,户部尚书毕锵遵循惯例,在年龄到了一定的时候,上书请求致仕,这是大臣们默认的规矩,以此来证明自己虽然位极人臣,但并不是贪恋权势之徒。哪里想到,朱翊钧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毕锵还是遵循惯例象征性的推辞一下,结果朱翊钧顺水推舟,真个准许了毕锵致仕的奏折。
还是在这一年,十二月,朱翊钧几乎用一模一样的手法,准许了兵部尚书张佳允的致仕请求。
万历十五年二月,工部尚书杨兆“被”致仕,不久郁郁而终。
万历十五年三月,朱翊钧以辛自修在京察中包庇私人为由,罢免了辛自修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位。
万历十五年五月,刑部尚书舒化“被”致仕。
万历十六年三月,都察院右都御使陈克新遭到弹劾,陈克新立刻上疏请求致仕,这几乎是当时官场的规矩,遭到弹劾的官员会上疏请求致仕,以表明自己的清白!不论遭到弹劾的大臣是真被冤枉还是遭到陷害,皇上一般都会驳回致仕请求,以表明自己不是个偏信偏听的明君。但是这次,朱翊钧很是干脆,直接一个字:准!
万历十六年九月,礼部尚书沈鲤也告老还乡。
万历十八年,距离上次朱翊钧许下“承诺”已经过了四年,皇长子朱常洛也已经九岁了。但是朱翊钧再也不提当初的“承诺”,科道言官们终于忍不住接连上书重提旧事,请求册立太子。无奈万历皇帝置之不理,作为当初“谈判”的见证人,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杨巍再也受不住皇上和群臣的双重压力,毅然在二月份致仕。
至此,当初在乾清门的殿阁内见证了朱翊钧“诺言”的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全部都已经不在其“位”了,只剩下四个阁臣没有动,只是,他们能顶得住压力吗?
PS:书中的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皆同史书,他们或致仕或被罢免时间皆同史书。
第三十七章 变化
朱翊钧上朝的次数愈来愈少,并且最近两年随着群臣旧事重提请求建储,他干脆连面见朝廷其他大臣的次数都愈发的少了,只通过奏折和召见内阁大学士处理政事。如此,就越发突出了内阁的重要性,无论是对于皇上还是对于朝廷大臣。
只是,这样一来,作为唯一有特权能够经常见到皇上的人,几位内阁大学士——尤其是首辅和次辅所面临的压力都陡然增大!咱们见不到皇上,但想见你首辅和次辅还是很容易的,这已经成了几乎所有见不到皇上的朝廷大臣的共同想法。
于是,想见皇上的人、想让内阁大学士规劝皇上的人、特别是那些因为这几年皇上没有兑现“诺言”而急于让皇上立储的诸多言官和大臣,全都每天涌进到内阁中,给内阁大学士施压,特别是给首辅和次辅施压。
此外,士林言论也越来越对内阁不利,现在几乎有这样一种说法,说皇上之所以这样,全是被内阁给“宠”出来的,在这件事上内阁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没有及时规劝皇上,是严重失职!其中,又以首辅申时行和次辅许国受到的士林舆论压力最大!
虽然以申时行为首的内阁大学士们积极奔走,几乎每次见到朱翊钧都要在他面前提一次建储的事情,但在外臣眼中,内阁阁臣依然是无所作为——为什么皇上几乎不再上早朝?为什么皇上很少接见外臣?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皇上还不兑现“诺言”立皇长子为储君?
另外,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仿佛就像是凭空出现般,最近两年朝廷形成了这样一个颇为诡异的标准:辨别一个朝廷大臣是忠还是奸,不再是以往的传统辨别方法,而是看他是否支持并拥立皇长子为太子!即便是显得有点诡异,但它却得到了朝廷大臣们的默认!
就在这种情况下,阁臣们终于开始顶受不住压力。
万历十九年六月,以母亲患病为由,王锡爵请假探视,滞留不归,留下申时行、许国、王家屏三人在内阁继续“受罪”。
万历十九年九月,距离王锡爵归省才过了仅仅三个月,首辅申时行最终承受不住压力,致仕归家,他也决定不“玩”了。
同月,还没等申时行致仕的消息彻底传开,知道此时的首辅有多难当的次辅许国,早就没了做首辅的心思,紧随着申时行的脚步,也致仕了!
经过廷推,“倒霉”的赵志皋和张位在申时行和许国离开内阁的当月成为内阁大学士。
如此一来,申时行、许国致仕,王锡爵归省滞留不归,原来的四位阁臣中排名最末的王家屏反而一跃成为了内阁首辅。
等真正坐到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王家屏才切实的体会到了申时行的不易,这简直比放在火炉上烤更令人揪心!他为人极为正直,行止端庄,不贪权武断,说话做事不像申时行那么委婉,这就注定了他在这个位置上必定不会与朱翊钧太合拍,尤其是在国本的问题上!
万历二十年,朱常洛已经十一岁了,在宫中也被“禁锢”了六年,虽然也使尽各种手段,甚至创造性的开创并用尽方法让朝臣们不知不觉中接受了那个——以支持并拥立皇长子为太子来辨别忠奸的方法,可惜不要说成为太子了,至今却还没有被朱翊钧放出去读书。
于是,朱常洛又想了个办法,放出风去,让朝臣们疑虑,如此下去,即便是皇长子最终能成为储君,将来也可能成为一个愚昧无知的君主,怎样主持国家大事呢?同时也让群臣对朱翊钧的用心产生怀疑。
朱常洛的方法初步奏效,以李献可为代表,不少人联合向朱翊钧接连上疏,恳请让皇长子出阁读书。不过,强硬的朱翊钧以“违旨诲君”的罪名,将李献可降职外调,其余伙同者夺俸半年。
此御批下到内阁,要求内阁拟旨执行。但是,王家屏却拒不执行,将御批予以封还,把朱翊钧气的当即严厉斥责王家屏“迳驳御批,故激朕怒,甚失礼体。”王家屏却说:“所以敢激聒敢封还者,正恃皇上之圣明,无一言不纳;皇上之宽大,无一物不容也。”潜在意思是要朱翊钧不要做一个心胸狭窄的皇帝。
在万历二十年三月,马上就要坐满半年首辅的王家屏对于朱翊钧拒不立储甚为失望,再加上群臣的压力,他在几天内连上八疏无果之后,还是致仕归家了。
至此,当初在乾清门的殿阁中见证了朱翊钧许下“诺言”的阁部院大臣,就剩下一个尚在归省而迟迟滞留不归的王锡爵了。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十五,又是一年元宵节。
这天,帝后勋戚内眷,按习俗要进行登楼赏灯玩看的娱乐活动,届时宫中有精彩的马戏表演,即兴时嫔妃们还会作蹴鞠的表演和游戏。
如今,朱常洛已经十二岁了,并不像朱翊钧对外臣所说的“元子羸弱”。其实也是为了给整天把这话挂在嘴边的朱翊钧难堪,在宫中憋闷着有许多时间的朱常洛下了狠心,虽然仅仅限于做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之类的简单运动,但这些年不懈的坚持下来,却也有着不错的体格。
与已经快要三十岁的邹义站在一起,他比这快要步入中年的太监显得还要壮实一些,个头上也只相差半个头而已,这要是被外臣看到,还不马上对朱翊钧进行彻头彻尾的反驳吗?朱常洛时常想着朱翊钧刚以“元子羸弱”为由拒绝群臣的建储请求,而自己出现在群臣身边情形,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之一。
朱常洛带着邹义在乾清宫前百般无聊的走着,虽然内府在乾清宫丹陛上安放了七层牌坊灯,显得壮观而大气,但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开始几年还能有些兴趣,如今被关在内宫这些年之后,哪里还能对这些东西提起兴趣。
此时,乾清宫门前已经是热闹非凡,朱翊钧的妃子们难得聚在一起,有皇子公主的各自被他们的母妃领着,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壮观灯会。
每年的元宵节,王恭妃也会到来,最初的几年由于景阳宫太监宫女就那几人,往往带着朱常洛显得形单影只,加上处境原因,颇为不合群。只是后来与王皇后关系好了之后,就跟随在王皇后身边,倒也不显孤独。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了,朱常洛觉得唯一有成就感的事情,那就是与王皇后搞好关系后,自己的那个在历史上早夭的妹妹朱轩嫄,由于经常得到王皇后送来的补品和令太医开药疗养,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虽然身体依然不算太好,但也称不上是体弱多病,不再是那个令王恭妃操碎心的药罐子了。
等时辰一到,朱翊钧传了口谕,派近侍上灯,钟鼓司奏乐赞灯,内府供给库备的蜡烛齐燃,内宫监准备的奇花、火炮、巧线、盒子、烟火、火人、火马之类的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朱常洛看看四周那些刻意躲避自己的太监宫女,嘴角翘了翘,这样也好,自己倒也落个清静。宫内的那些宫女太监在七年前的那场“逼宫”早朝后虽然对自己敬畏和巴结了一段时间,但这些年由于朱翊钧不断的拒绝朝臣的立储请求,让宫中很多势利的小人以为自己已经无缘于太子之位了,所以对自己都冷淡异常。
“这里真是好生无趣!邹义,走,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给本皇子讲讲最近都有什么要事发生!上次让你关注一下我大明派去朝鲜那边帮助他们迎战倭寇的事情,不知打探到详情了吗?对了,我刚才无意中听人说起,父皇连下数旨召回了王锡爵,要他出任内阁首辅,不知可有此事?”
第三十八章 梅园
由于今天是元宵节,宫中到处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缭乱。朱常洛踱着方步,尽量让自己融入这梦幻般绚丽多彩的世界,无奈满腹的心事,让他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从乾清宫一路向北,穿过交泰殿,直达坤宁宫,接着从游艺斋出去,不觉间到了倚梅园。正沉思的朱常洛不觉被一阵阵丝丝缕缕的幽香所唤起,抬头打量了一下,不觉低声吟道:“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诗摘自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全文是:“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朱常洛从中摘出大多半,意思就变成了日落黄昏,暮色朦胧,这孓然一身、无人过问的梅花,何以承受这凄凉呢?它只有“愁”——并且是“独自愁”。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刮起了风,下起了雨。“更著”这两个字力重千均,写出了梅花的艰困处境,然而尽管环境是如此冷峻,它还是“开”了!
借着这半首《卜算子·咏梅》,很好的反映出朱常洛此时的心境,重生到这个时代,不受皇帝待见,不是孓然一身、无人过问么?目前被禁在皇宫中,不要说太子了,连出阁读书都没有实现,除了愁还有什么能表达心境的呢?不过,即便是形式如此严峻,朱常洛相信,自己终究还是会等到拨云见日那一天!
朱常洛重生前,在官场郁郁不得志,很是静下心来研究了几年历史,所以对于繁体字和古文不说精通,倒也基本都能识得。不过,这种事当然不能外泄,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年平日里无事时就跟着邹义和王恭妃识些文字,倒是陆陆续续的也读了不少书。
皇子在没有出阁跟着那些大学士和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学士读书前,先跟着身边的小太监或者自己的母亲识字读书,在历代都是很普遍的情况。
邹义曾在宫内专供小太监读书的内书堂读过几年,那里也全是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学士做先生,学问都是没的说,更何况那里的要求甚是严格,从内书堂出来的小太监们倒也有不少很有才气的。
呵呵一笑,拖在朱常洛后面的邹义快走两步,推开倚梅园那为了意境而半掩的的竹门,跟着轻声吟了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朱常洛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郁闷也减少了不少。小太监才情还是不错的,这句不仅应景,还隐含有励志的意思,安慰人倒是挺不错的。
“走,邹义,先去赏一下梅花,园子里无人的话,再讲一下问你的事情。”朱常洛轻声笑着说完,便迈步进入了梅园。
倚梅园中种植着许多的梅花品种,有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洒金梅等。此时正值梅花开始开放的季节,所以放眼望去,含苞的娇羞欲语,脉脉含情;乍绽的潇洒自如,落落大方;怒放的赧然微笑,嫩蕊轻摇。有的娇小玲珑,憨态可掬,像初生婴孩般可亲;有的青春洋溢,热情奔放,似亭亭玉立少女般可爱;有的超凡脱俗,端庄大方,如持重贵妇。
可能是大多数人都在陪着朱翊钧赏灯,所以这梅园里反而了无人迹,漫步在这花海之中,让朱常洛心境舒缓了许多。
在梅园中的一个小亭边停住了脚步,朱常洛走进去在邹义擦拭后的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对身旁的邹义轻笑着问道:“父皇下旨召回王锡爵出任首辅的事情,你可曾听说了?是不是真的?”
邹义哈了下头,笑着答道:“奴婢听说了这件事,据说万岁爷在年前就给王锡爵发了圣旨,王锡爵也确定了要回朝廷,听说这两天就要到了。”
犹豫了一下,邹义又小声说道:“奴婢听人传言,万岁爷对现在的内阁大学士赵志皋和张位不太满意,所以就想起了归省迟迟不归的王锡爵,这才发了圣旨。不过,奴婢推测,如果王锡爵不能让万岁爷满意的话,在这个位置上很难干满两年。”
朱常洛微微笑了笑,对于邹义的话不可置否,忽然说道:“张永年那厮似乎最近升官了吧?听高胜怀说他已经成为了御马监所属的腾骧四卫中腾骧右卫的监官,是这样吗?”
“呵呵,奴婢今儿个还见到了他,御马监提督太监陈矩挺看重他的,昨天才刚刚把他提到腾骧右卫监官的位置上。他说本来想昨儿个就是要去拜见殿下的,可不巧腾骧右卫昨天被派了任务,他一个刚到任的监官,不好第一次就擅离职守,所以今儿个还给奴婢说呢,今晚一定要去给殿下请罪。”
邹义暗自咂舌朱常洛消息的灵通,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危机感。不行,自己要更加努力为殿下办事才行,第一心腹太监的名头可不能落空,今后随着殿下地位的提升,肯定属于殿下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朱常洛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说说你打听到的朝鲜那边的情况吧,劳鹰不是被抽调到朝鲜去了吗?”
“是的,殿下。万岁爷从锦衣卫中抽调了两个千户所派往朝鲜,劳千户的千户所就是其中之一。”
顿了顿,邹义接着说道:“至于朝鲜那边的情况,朝廷得到的最新情报还是去年腊月份的。自从去年七月份万岁爷发兵二支入朝帮助朝鲜抗击倭寇,副总兵祖承训贪功冒进,不等各路兵马到来仅率领五千部众渡过鸭绿江,向平壤开进,结果在平壤外围中了倭寇的埋伏,损失过半,致使朝鲜的倭寇气焰十分嚣张。”
“年底的时候,万岁爷命兵部侍郎宋应昌为经略总理入朝军务,名将李成梁之子李如松为东征提督,率领四万三千大军,于万历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誓师东渡,进军朝鲜。按照行程估计,如今大概早到了平壤了吧?不过,平壤早就被倭寇占领了,不知李大帅能不能打下平壤。”
邹义轻摇了下头,有些感叹的说道:“要说这倭寇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凑吧个十几万人就想霸占朝鲜!不过,朝鲜那帮子人也真是怂包,偌大个国家,被倭寇那区区十几万人一个月就打到了王京汉城,几天时间就攻破了,还逮到了两个朝鲜王子,数月间就几乎拿下了朝鲜八道,国祚危在旦夕!真不知道这帮子朝鲜人干什么吃的,也太给咱大明的属国番邦丢人了。”
朱常洛笑了笑,朝鲜作为大明的第一属国差不多二百年了,几乎照搬了大明的文化制度,并且比大明更加目空一切,自大惯了,哪里会瞧得起东边的蛮夷倭寇?何况他们这些年几乎没有打过仗,早就丢掉了血性,能够打得过刚结束了国内战争的日本才是怪事。
“呵呵,李如松这个人应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前阵子不是刚在宁夏平定了叛贼哱拜吗?我想他攻下平壤还是不成问题的。看吧,也许过不了多久,朝鲜那边兴许就会送来平壤大捷的邸报了。”朱常洛自知以现在的身份,在心中对朝鲜诽谤几句还可以,但假如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即便是只有邹义在场,也会有**份,所以自动把抱怨朝鲜的话过滤了。
第三十九章 故人的近况
邹义呵呵笑着,哈了下腰,附和道:“殿下,这李如松打仗确实是把好手!要说这老李家,也真是将才辈出,想那去年被万岁爷罢免的李成梁李大帅,可是能与戚继光戚大帅并称的名将。不过,戚大帅虽然名望上稍胜李成梁,但有一点却不如李成梁,那就是没有李成梁那么多儿子!”
“李家九虎将么?”朱常洛嘴角翘了翘,看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对、对,外面可不就是这么称呼的吗!”
邹义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但说到战功,除了李成梁在关外多年,让关东的那群鞑子闻风丧胆外,李家就数李如松了。年前的宁夏一战,打出了咱大明的威风,不仅收拾了叛贼哱拜,还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鞑靼各部重新老实了下来。还有麻贵将军,在李如松进逼宁夏之际,率部直捣与哱拜狼狈为奸的套部鞑靼首领著力兔,不仅捣毁套部大营,还追奔至贺兰山,将其尽逐出塞。要是朝鲜能有这一半战力,哪里还惧那小小倭寇。”
最近几年,邹义已经摸清了朱常洛的一个习性,那就是对于朝廷发生的那些大事都异乎寻常的关心,然后说不得就会挑出一件在邹义看来毫不相干的事情,转而很巧妙的利用起来,这让邹义打心眼里佩服不已。
另外,不得不说,邹义这些年别的没学会,但对于朝廷发生的大事那是几乎全都了然于胸,当然,这全是为了朱常洛的需要而专门去打听的。
朱常洛微微点了点头,麻贵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行军打仗不会弱于李如松。
“不过,”邹义突然小声的说道:“李如松这人仗着万岁爷的信任,很是傲气。”
“哦?还有这事?”朱常洛知道李如松是朱翊钧的心腹爱将,当年与慈圣皇太后争权时,便是从京营中召来时任都督佥事、神机营副将坐堂官的李如松,率领三千本部人马进的城,可见对李如松的信任。
“奴婢也是才打听出来的。”邹义有些神秘的说道:“之前在平定宁夏哱拜时,李如松提督陕西军务,自认权任重,便不想受制于陕西总督,行事多越过总督,自行其是。后来被兵部尚书石星上书弹劾,说他违反建制、不受命令,结果万岁爷却把石星的奏折留中不发,只是下诏告诫了一下而已,这种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不要说官还能不能做成,恐怕小命能保住就算是不错了。”
朱常洛皱了下眉头,武将不听从命令是兵家大忌,到时哪里还能谈得上取胜?不过,如果战时总督的命令是错的,作为提督,不听命令自行其是倒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宁夏之战,虽然最终得以顺利的平叛,但总督魏学曾却因连战失利而被弹劾丢官,仅凭这件事很难说明李如松是对是错。
“就只凭这件事?”
“还有,就在平定了宁夏之乱后,万岁爷派李如松为东征提督,入朝抗倭,兵部侍郎宋应昌为经略总理入朝军务。据闻这李如松仗着新立战功和万岁爷的宠信,初见经略宋应昌时便产生了间隙。”邹义小声的对朱常洛禀报道。
“哦?怎么回事?”
“按照规矩,大帅初次见督师,在厅堂要穿着甲胄拜见,出来时改换冠帽衣带,才算礼貌和尊重。但李如松却用监司拜见总督巡抚的礼仪,只是穿着素服,侧身就坐而已。”
“这些你是听谁说的?”朱常洛问道,虽然他对于明朝的这一套文官钳制武官有些厌恶,但也明白,这能很好的制约武官专权,以避免武官因权势过剩而出现那种军阀或者割据势力。
先不论别的,单说宋应昌乃是经略总理朝鲜军务,那他就是朝鲜方面军的最高统帅,而李如松作为东征提督,是要受宋应昌节制的,也就是宋应昌的下属。
现在属官在主官面前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还谈什么听令行事?作为朝鲜方面军的主要武官,李如松掌握着很大一部分兵权,现在就出现了将帅不和,加上宋应昌根本就没有多少直属军队,朱常洛已经可以想象,本是文官的宋应昌肯定在朝鲜战场上举步维艰了。
“殿下,这是奴婢在通政司那里打听到的,宋应昌弹劾李如松的奏折通过通政司递到了司礼监,结果就没有了下文,很明显万岁爷看了后又留中不发了。”
皱了下眉头,朱常洛想象这件事要是换做自己的话,会如何处理?这朝鲜战场刚抽调过去几万大军还没开打,就下旨斥责或者召回李如松的话,那对于士气绝对是莫大的打击;但要不处理的话,这将帅不和对战争更是绝对不利,配合不好各自为战只会徒增军队的伤亡。
思来想去,朱常洛都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也许暗地里派人过去斥责李如松一番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能朱翊钧已经这样做了吧?
摇了摇头,朱常洛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真要是发生这种事,他想自己绝对不会因为对李如松的宠信和对他能力的肯定而心有顾虑,这大概就是自己与朱翊钧的不同之处吧。即便是有损士气,但找个好点的理由也要把不听话的调回来,这种桀骜不驯的人不重处的话绝对是一个隐患。
“邹义,七年前曾经‘保护’过本皇子的那些东厂番子如今都怎么样了?这些年出不了内宫,也就无心理会那些人了。”朱常洛抛开他觉得目前来说还考虑的太早的问题,转移了话题。
“前阵子奴婢见张永年时,还提起过这件事,那批东厂番子调到锦衣卫做了小旗后,这些年有不少人在出任务时殉职了,如今还剩下两个人,一个叫冷墨,一个叫王磊。不过,这两个人运气倒还不错,如今都升到了百户。”邹义恭敬的说道。
“哦?锦衣卫出任务还经常有人殉职吗?”朱常洛有些疑惑,怎么这么巧?当初在混堂司时有十二个东厂番子,七年间居然殉职了十人?难道锦衣卫有这么危险?何况他们都是小旗,大小也是个官了,还会这么容易殉职?
“这到不至于,锦衣卫还是很少有人殉职的。”邹义想了一下答道:“张永年曾经关注过这件事,那些人的死都没有查出任何疑点,看似非常合理。”
“非常合理?”朱常洛摸着下巴深思起来,这件事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合理吗?七年死去十个锦衣卫低级官员的还能说是合理,但如果这十人……算了,现在想查也力不从心,等有能力了再详查一下吧。
“当年跟着劳鹰的那两个一个叫大牛另一个叫什么的人呢?他们都还好吗?”朱常洛接着追问道。
“大牛还好,他一直跟着劳鹰,另一个好像也在一次出任务时殉职了。”邹义看朱常洛的脸色,似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朱常洛砸吧了下嘴,还真是很“及时”的殉职啊!
注视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邹义:“张永年是不是值得信任呢?”
邹义吓了一跳,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殿下,奴婢认为,这张永年还是应该可信的,毕竟当然奴婢与他们这些人做的那件事传出去,肯定是要杀头的!就算是万岁爷不追究,张鲸张公公和郑贵妃也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朱常洛眯起了眼睛,真的可以相信吗?御马监和驻扎着腾骧四卫的里草栏场可是就在皇宫东面没多远,盏茶功夫就能进入皇宫,单凭腾骧四卫中一卫的实力,如果指挥得当,控制住皇宫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第四十章 宠坏的小孩
深呼了口气,朱常洛站了起来,努力不去想刚刚突然产生的这个很有诱惑力但不切实际的疯狂念头。不过,此时内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心脏也因这个疯狂的念头而“突突”直跳。
“走,去御岚湖!”朱常洛用力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挥去心中的亢奋,大步向前走去。
御岚湖西靠倚梅园,南邻景阳宫和玄穹宝殿,是皇宫内面积颇大的一个人工湖,景色倒也别致。由于与景阳宫相邻,平日里朱常洛没少到湖边消遣,这是他缓解心情的首选之地。
这几天天气还算不错,御岚湖中并没有结冰,湖面上漂浮着一个个水灯笼,湖中心的八角凉亭的每个角上也都挂着大红的彩灯,甚是喜庆。
朱常洛在湖边还没来得远眺一下舒缓心情,就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暗叹一声晦气。只见八角凉亭里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正带着四个小太监趾高气昂的沿着水桥走了出来。
“朱常洛,本皇子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他们都说你经常往这水塘边跑,果然没骗本皇子。”虽然还相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走在四个小太监前面的那个一脸傲气的小男孩便大声嚷了起来。
朱常洛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个被宠坏了的皇三子朱常洵在这专门等着自己?找麻烦来的吧?不知受了哪个混蛋的挑拨!
“三儿,你找哥哥有事?”待趾高气扬的朱常洵靠近后,朱常洛满脸笑意的问道,让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很密切似的。
听了朱常洛的称呼,朱常洵一脸不爽,撇了撇嘴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叫本皇子三儿?今后没有本皇子允许,不准你这么叫!”
“怎么了,三儿?作为你的大哥,叫你三儿难道有错么?”朱常洛脸上依然挂满笑容,仿佛根本就不在乎朱常洵刚才那命令和不屑的语气。
“住口!你算什么大哥?本皇子乃是皇贵妃之子,身份高贵着呢,你呢?一个都人之子而已,凭什么让本皇子叫你大哥?你也配?”朱常洵终于还是没忍住怒火,他实在受不了朱常洛的调侃语气。
朱常洛的脸瞬间阴郁下来,这娇生惯养的小屁孩实在是被宠坏了,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分寸都没有。
他顿时也没有了调侃对方的心情,强忍住怒火,狠狠瞪了朱常洵身后似笑非笑的四个小太监一眼,厉声喝道:“你们四个狗东西挂在谁的名下?怎么调教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见到本皇子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了吗?邹义,记下他们,向司礼监反应一下。”
四个小太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看这个落魄皇子的笑话了,居然忘记了见礼!虽然大皇子不受重视,但毕竟还是万岁爷的儿子,身份在那放着,这表面的礼节肯定是要做足的。各自对视一眼,急忙跪下来见礼。
其实朱常洛本不想跟这几个小太监一般见识的,但肚子里被朱常洵没轻重的话挑起的火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有心大骂朱常洵几句,但这小孩娇生惯养的没受过委屈,说不得会因为几句狠话而哭鼻子,到时哭喊着去找朱翊钧了,再被几个小太监添油加醋一番,就像自己怎么着他了,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特别是在如今自己处境艰难、一心想要早点出阁读书的时候。
“朱常洵!今后说话时先考虑一下后果,不是什么话都可以随便乱说的!难道你那个‘聪慧’的母妃没教过你吗?”朱常洛根本就没理会地上跪的四个小太监,强压住胸中的怒火,撂下几句话后,就想要离开。
“哎!朱常洛,你站住!本皇子跟你说话呢,你给我站住!”朱常洛刚走两步,朱常洵就在后面大喊道。
朱常洛皱了皱眉头,很想现在就转过身去把那小子狠狠的打一顿,无奈形势逼人,此时更容不得半点差错和意外,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么做带来的后果。
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朱常洛尽量让自己抛开杂念,冷静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这个小破孩这么做的?
这小子平日里见到自己都是一幅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样子,很少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总是那样不屑一顾,好像还没这样主动生过事。
很显然,没人挑唆的话,以这小子过往的表现来看,应该不至于过来挑事。
但谁会是这个幕后之人呢?目的又是什么?还是这小子心血来潮吃错了药才主动过来惹事?
无论结果到底是什么,总离不开四种推测。
第一种可能是这小子过来是他自己的主意,可能是为了某个目的。
第二种也许是郑贵妃的主意,布好了陷阱等着自己跳,抓住自己的过错让那些“争国本”的群臣无话可说。
第三种可能是某个小太监的挑唆,目的不得而知。
第四种也许是出于朱翊钧的授意,王锡爵不是马上要来出任首辅了么?朱翊钧可能是考虑到不想让新任首辅也像之前的几任一样,处处跟他作对,所以先抓住自己个把柄,让别的大臣和新任首辅无话可说,这是朱翊钧的反击!
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现在的朱常洛可以从容应对的。如果只是最不太可能的第一种还好一点,就怕是其他三种,以自己的处境中计了,可能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考虑清楚之后,朱常洛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只是原地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去。好吧,今天的事情,本皇子记下了!
“朱常洛,你站住!”朱常洵看到自己的叫声没用,对还跪在地上的四个小太监吼道:“你们几个,快,快去拦住他。”
四个小太监相视了一下,都犹豫着没有动。去拦大皇子?我们几个?
“快去,再不去本皇子回去就告诉父皇,说你们不听话,让父皇收拾你们!”朱常洵大叫着威胁道。
四个小太监只能相视苦笑了,不过还是都站了起来,小跑着追上朱常洛,也不说话,只是往朱常洛面前一站。
“大胆!真是反了你们,竟敢对大皇子无礼!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邹义从朱常洛身后跳了出来,指着四个小太监尖声叫道。
“滚!你这狗东西才反了,别在本皇子面前晃来晃去,碍眼的很。”朱常洵赶了过来,对着邹义的小腿便是一脚,趾高气昂的说道。
邹义张了张嘴,没敢辩驳。
“朱常洛,本皇子今天在这等你,是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一下。”朱常洵昂起下巴,语气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味道。
朱常洛压抑着怒火,没有理朱常洵,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踹这小子几脚。
“你们几个滚开,否则今天你们定会后悔的。”朱常洛盯着前面的四个小太监说道,只是语气却显得异常平静。
同时,朱常洛的脑子飞速转动,有没有从这件事上受益的可能呢?
“朱常洛,本皇子在跟你说话呢!你这都人之子好生可恶,能给本皇子办事,是你的荣幸。”朱常洵一副理所当的神情说道。
“呵呵!”朱常洛笑了,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一个小屁孩骑在脖子上的一天,哈!很好!很好!
“三皇子有什么吩咐就说吧。”朱常洛笑容可掬的说道。
邹义看出了朱常洛的情绪不对,不动声色的出手拉了拉朱常洛的衣服,待朱常洛看过来时,有些着急的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朱常洵笑着轻轻点了点下巴,对朱常洛现在的态度很满意:“本皇子要你对外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你一都人之子,就不要痴心妄想了,父皇早答应过那个位子是本皇子的,你根本就不配与本皇子相争!”
“哈哈……”朱常洛笑了起来,柔声说道:“真是不错的提议呢!”
第四十一章 难忘的教训
邹义咽了口唾沫,以他对朱常洛的了解,知道这位小爷要发飙了。不过,他是最清楚朱常洛目前这种尴尬处境的人之一,也顾不得失礼了,拉了一下朱常洛,有些着急的在他耳边提醒道:“殿下,您要考虑清楚,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您呢!”
“滚!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哪轮得到你插话?你这狗东西,再乱嚼舌根信不信本皇子让人割下你的舌头?赶紧给本皇子一边呆着去!”朱常洵眼瞅着朱常洛有答应的意思,哪想到一个小太监居然这么不懂规矩的插话不说,还劝解朱常洛重新考虑!着实把他气得不轻。
朱常洛没有理会张牙舞爪的朱常洵,而是转过身来笑着对邹义说道:“待会拦人的时候尽量拖延一会,能在明显的地方挨上几下更好!对了,别忘记喊救命,最好能惊动全皇宫的那种!”
转过头来深吸口气,对正昂着下巴的朱常洵温柔的笑了笑,招了招手:“来,咱们哥俩好好的聊一聊!”说完,不待朱常洵反应过来,硬是搂着朱常洵的肩膀,往前接连走了数步,差不多来到了湖边,拉开了与朱常洵带来的四个小太监的距离,留下目瞪口呆的邹义横在四个小太监中间。
“放开你的手,本皇子与你还没亲热到这份上。”朱常洵皱了下眉头,对朱常洛呵斥道。
朱常洛呵呵笑了笑,搂着比自己挨了一头的朱常洵的那只手突然发力,一把从后面卡住朱常洵的脖子,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耳光,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这一巴掌教你怎么说话和做人!接下来的也全是如此!”
朱常洵被打懵了,张口结舌、满脸震惊和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动他一下,更不用说被人抽耳光了,何况还是被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都人之子”打的!
朱常洛哪里去管这小屁孩此时心里的想法,既然决定做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刚才说那句话也只是想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罢了,接下来不再说话,放开卡着朱常洵脖子的手,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
朱常洵“哇”的一声,终于叫出了声,不过却是痛的,像虾米般弓着腰趴倒在地上。
邹义和朱常洵带来的四个小太监此刻都反应过来,不过目的截然不同。那四个小太监是想冲过去保护朱常洵,而邹义则是扑过去想拦住他们。
朱常洛并没有住手,他想给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屁孩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当然,他下手也很有分寸,单往肉多的和不容易留下伤痕的地方招呼。此时也顾不得是否算是欺负小孩了,他已经被朱常洵那种高傲和不屑一顾的神态彻底激怒,特别是对方还句句不离“都人之子”。
朱常洵被打的嚎啕大哭,哪里还顾得上摆什么高傲,也没有像小说中的那样嘴里放几句狠话,只是如正常的小孩般,一个劲的哭。
邹义此时也不轻松,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把四个小太监拖延了几十秒钟的时间。不过,他自己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的大,鼻青脸肿、头发凌乱,身上也不知被踢了多少脚。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朱常洛此时心中的郁闷发泄了大半,便不再虐这倒霉孩子了,住手后对死命大哭的朱常洵吼道。
狗日的,没想到打个小孩会这么累,不能下死手不说,还要掌握着分寸,以防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
抬头朝五个小太监那边看去,朱常洛笑了起来,邹义看来被虐的不轻,虽然还在尽力阻拦,但很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了,有两个小太监绕过他跑了过来。
“好了,邹义,去吧,别忘了把动静弄大一点。”朱常洛笑着大声对还在拼命拖着两个小太监的邹义说道。
邹义听到了朱常洛的话,迟疑了一下,不过他知道朱常洛素来很有心计,可能早就想好妥善的对策了,于是,放开两个小太监,踉跄着往乾清宫的方向跑去。既然大皇子说要尽量的闹大一点,那就去万岁爷所在的地方吧,那里人多、热闹,宫里大部分身份高贵的人都会在那里。
对了,好像大皇子说过要叫救命,邹义心中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踉跄的步伐明显跑的更快了一些。
两个脱身的小太监哪里还有心情管邹义的去向,早就亡魂大冒了,三皇子被大皇子打了,他们这些随侍小太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看到邹义已经跑了,朱常洛冲跑过来的四个小太监嘿嘿一笑,抓着还在哭泣的朱常洵的头发就把他提了起来,拖着他往后挪动了几步,已经到了湖边。
四个小太监在离朱常洛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满脸惊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大皇子一不小心拖着三皇子就掉进了湖里。
三皇子被打,他们这些随侍太监也许会被重重责罚,或许还会挨板子,毕竟是大皇子打的,还是出其不意,他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如果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掉进湖里,这大冷的天,不论这两位皇子会有什么后果,他们这些随侍太监绝对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其中一个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干笑着说道:“大皇子殿下,您能不能先放开三皇子殿下,让小的们看看三皇子殿下有没有受伤?”
“放心吧,本皇子只是踹了他几脚而已,不会受伤的。”朱常洛笑了笑,随口说道。
“呜!朱常洛!你、你敢打我!呜……你这个都人之子竟敢打我!我要告诉父皇……呜,我一定会告诉父皇的。”朱常洵看到自己的几个随侍小太监过来,立刻硬气了很多:“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抓住他,我要打死他……”
“啪!”
朱常洛扫脸一耳光把朱常洵下面的话给打了回去,用手捏着他的脸蛋,笑眯眯的说道:“这一巴掌告诉你,对大哥要有礼貌!”
“呜!你、你还敢打我!我一定要告诉父皇和母妃,呜……,我、我要父皇下旨杀了你!杀了你!”朱常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抽噎着有些歇斯底里的说道。
“呵呵……”朱常洛笑了起来,摸了摸朱常洵的头,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又是一个大嘴巴子:“看来刚才打的还是太轻了,你没长多少记性啊!”
“呜……你、你还打我……”
“啪!”
“呜……”
朱常洵终于长了记性,也被打怕了,只是发出呜咽的哭声,不敢再说话。
四个小太监大眼瞪小眼,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有心过去把三皇子抢回来,无奈怕一个不小心大皇子与三皇子一块掉进湖里,来硬的不行啊。
“大皇子殿下,您能不能与三皇子殿下往这边走一点,那里太危险了。”一个小太监硬着头皮说道,他们已经决定了,只要朱常洛离开湖边,他们马上把三皇子抢过来,然后……然后让万岁爷处理吧,这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不行!”
朱常洛回答的干脆利落。
“大皇子殿下,您能不能放三皇子殿下回来,小的们保证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起,也会劝三皇子殿下不向任何人讲。”其实如果可能,他们倒巴不得今天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不让任何人知道,那样对他们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朱常洛笑了,帮着朱常洵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帮他拍打掉衣服上沾到的尘土,然后在几个人张口结舌中,把朱常洵往他们那里轻轻一推:“好!”
与此同时,远处已经传来了阵阵的喧哗声,很明显,有人来了,还是很多的人!
朱常洛深吸口气,知道自己表演的时间到了。
第四十二章 扫兴
这几年每到元宵节,朱翊钧都会暂时放下心事和烦恼,特别是被诸臣搞得焦头烂额的立储的事,也会被他刻意忽略。正旦和万寿节要应付那些前来祝贺的朝臣,说不得哪个不开眼的还会在那本应开心的日子里提让他烦心的事,元宵节就无此顾虑,这个日子是他每年为数不多的私人时间。
领着**里所有的后妃与子女一块兴高采烈的赏着花灯,看着钟鼓司诸内侍排演的马戏,偶尔与后妃们点评几句,真是其乐融融。就连备受冷落的王恭妃,也带着已经十岁的女儿朱轩嫄出现在其中,每年的元宵节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见到朱翊钧并可以与他一起度过的日子,虽然是与所有的后妃们“共享”。
“洵儿呢?怎么没见到他?”朱翊钧漫步在花灯的世界,紧跟在他左边的是王皇后,右边是郑贵妃;后面一溜跟着李敬妃、王荣妃、张顺嫔、邵敬嫔、魏慎嫔、李荣嫔、李德嫔、梁和嫔,王恭妃走在这些人最后面。
郑贵妃呵呵的笑着说道:“今儿难得这么热闹,大概是去别的地方赏灯去了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身子女众多,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五个皇子八个公主了。但是很可惜,五个儿子中次子朱常溆和四子朱常治早夭,八个女儿中云和公主朱轩姝、静乐公主朱轩妫、仙居公主朱轩姞、灵丘公主朱轩姚也都夭折,如今只有三个皇子和四个公主了。
在这众多的子女中,三子朱常洵、四子朱常治与云和公主朱轩姝都是郑贵妃所生,遗憾的是除了三子朱常洵外,郑贵妃剩下这一子一女都早夭了,这让郑贵妃和朱翊钧对朱常洵更是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今天难得大伙儿都凑齐了,怎么让他跑出去了。”王皇后笑着瞥了郑贵妃一眼,“随意”的说道。
郑贵妃皱了下眉头,你这是在骂本宫的儿子不懂规矩缺少管教么?随后呵呵一笑:“这小子年纪虽小,却调皮的紧,好多次都想狠狠的教训他一顿,无奈每次都被皇上拦着!唉,这要是打他吧,妾身还担心算不算是抗旨呢?这不打吧,他又这么调皮,着实让妾身为难的很呢!妾身倒是非常羡慕姐姐,姐姐就没有妾身的顾虑!”
说本宫的儿子缺少管教?哼,你就骂皇上吧!本宫的儿子就是得宠,你能怎么样?皇后了不起啊?再了不起还不是没有皇子!你就羡慕嫉妒恨去吧!
看到郑贵妃那得意洋洋的微笑,掩饰不住的得瑟,王皇后气的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是呀,本宫确实值得你羡慕!你看,本宫就没有这些顾虑,也不用为了儿子的事情费尽心机,更不用让皇上也跟着操心。”王皇后的反击也是相当犀利,有深度又有力度。
郑贵妃被噎了一下,她听出来王皇后是在暗指她为了儿子能够当上太子费尽心机,让她最恼怒的是,王皇后在挑拨她与皇上的关系,为了儿子成为太子的事情让皇上操心为难了!
“好了、好了!”朱翊钧有些头大,赶紧打断了她们的“暗战”,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就不要相互羡慕了,今儿难得都聚在一起,赏灯,赏灯!”
既然皇上发话了,两个人面带笑容的看了对方一眼,都不再提刚才的话茬,表面功夫都做的炉火纯青。
众人继续前行赏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该说的说,该笑的笑。
“救命!”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凄惨的呼叫声。
众人都是一愣,就连朱翊钧也皱了下眉头,怎么回事?
“万岁爷,刚有一受伤的近侍,说是景阳宫的邹义,在大呼求救。”许福匆匆的赶了过来,跪倒在地禀报道。
“啊!”听说是邹义,王恭妃忍不住惊叫出口,邹义一直跟着朱常洛,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带下去问一下怎么回事,这大喜的日子,别让他搅了兴致。”朱翊钧有些不悦的看了失态的王恭妃一眼,吩咐道。
许福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小声的加了一句:“万岁爷,对方说大皇子有危险!”
“什么!”
“啊!你说洛儿有危险?”
“你再说一遍!”
朱翊钧、王恭妃和王皇后同时出声。
其他的嫔妃也一个个好奇的很,她们都还记得几年前朱常洛出宫遇险的事,这次难道那小子又出宫了?
郑贵妃先是满脸不解之色,继而脸色大变。
“把人带过来。”朱翊钧挥了挥手,对许福说道。
片刻之后,众人看到两个小太监架着一个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上满是脚印和泥土的人走了过来。
这人看来已经迷糊了,嘴里只是不停的在嘟囔着“救命…大皇子危险…御岚湖…”,来回都是这几句。
王恭妃看到邹义和听到他嘴里话,眼泪“哗”的落了下来,再也控制不住,几步跑到朱翊钧面前,顾不得失礼,跪下来悲切的哀求道:“皇上,求你快去救救洛儿,救救洛儿吧!”
“到底怎么回事,给朕说清楚。”朱翊钧皱着眉头看了王恭妃一眼,没有理会,而是对被两个小太监架着跪了下来的邹义问道。
“救命…大皇子危险…御岚湖…”
邹义像是没看到朱翊钧般,只是反复在重复这几句话。
“万岁爷,看样子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一股意志在支撑着而已。”许福在旁边小声说道。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对许福挥挥手:“带下去,找个医士给他瞧一瞧。”转过身对旁边的后妃们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
“走,御岚湖!”朱翊钧对邹义说道,此时心中猛的窜出一股邪火,难得放下心思开心一次,没想到还是被败了兴致!他倒是不信了,还有人敢在内宫中行刺皇长子不成?
“皇上……”王恭妃在地上跪着出声道,她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很想跟着朱翊钧过去。
“留下!”朱翊钧毫不犹豫的说道,也不起龙辕了,直接大踏步往前走去,反正御岚湖离这里也不远。
许福挥了挥手,得到了命令的几十个负责保护朱翊钧的内侍迅速赶了过来,把朱翊钧围在中间,一起浩浩荡荡的朝御岚湖赶去。
邹义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仅仅只是皮外伤而已,也远远达不到昏迷的程度。这家伙滑头的很,如果刚才活蹦乱跳的过来求救,就算一切顺利,事后也说不得会落个保护大皇子不利的罪名,轻则挨顿板子,严重点丢掉小命都有可能。如今这样迷迷糊糊的过来,别人只会以为他救主心切,不但不会治罪,封赏都有很大的可能。
另外,这样不是显得事情更严重嘛!也能间接衬托出皇三子朱常洵那伙人的恶行。
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已经走远的朱翊钧他们一行人一眼,被两个小太监架着的邹义嘴里虽然还在断断续续的嘟囔着“救命…大皇子危险…御岚湖…”,但心里却在祈祷:殿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把事情捅的不能再大了!如今万岁爷已经亲自赶了过去,但愿您千万别演砸了。
御岚湖边,得到了自由的朱常洵迅速跑到四个小太监身后,摸着自己被打的小脸蛋,咬牙切齿的尖声叫道:“你们去给我打!打死这个可恶的都人之子,我要他死!给我打死他!”
从小都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朱常洵实在是憋屈急了,说话也就无所顾虑,何况,他是才刚八岁的小孩而已,受了委屈之后当然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朱常洛嘴角挑了挑,突然毫无征兆的扯开喉咙大吼一声:“救命啊……”
“扑通!”
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水花。
第四十三章 怒不可遏
朱翊钧刚穿过倚梅园,便听到前方传来“……我要他死……”的叫嚣声,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中不安和着急起来,这不是洵儿的声音么?
“快……”
“救命……”
“扑通……”
朱翊钧才刚说出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吩咐什么,便被紧接着而来的呼救声和落水声打断。
“快!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虽然穿过了倚梅园,但此刻还有座假山挡着视线,以至于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何事,朱翊钧着急起来,急切间吩咐道,同时也加快了步伐。难道洵儿遇到了危险?落水了?不是说皇长子遇到了危险么?怎么洵儿也在?
那些近侍太监们听到了呼救声,一个个顿时紧张起来,本来呈扇形保护着朱翊钧,此刻一下子收缩起来,并迅速分出四人,疾步向呼救声的方向跑去。
“万岁爷,前方情形不明,还是待他们探明之后,再过去吧。”许福疾跑几步,挡在朱翊钧面前,着急的说道。
“去!”朱翊钧一把推开拦住前面的许福,脚步不停,大踏步向前走去。
刚转过假山,便听到“扑通”、“扑通”两声,朱翊钧急切间推开挡着自己视线的几个近侍,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湖面上翻腾着水花,很明显是有人跳了下去;湖畔边站着四个小太监,朱常洵就站在他们身后。
看到这里,朱翊钧松了口气,放下了大半的心,幸好,洵儿无事!
“万岁爷,前方暂时没有发现危险,但慎重起见,还请万岁爷不要靠前为好。湖中有人落水,奴婢们已经有两人下去施救了,三皇子殿下也在湖边……”
朱翊钧仅听了回来复命的一个近侍的几句话,便直接越过他们,向湖边走去。
许福张了张嘴,本来也想劝的,但他知道朱翊钧此时心急,再加上湖边并没有任何遮拦物,除了朱常洵前面站的四个小太监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何况,常在朱翊钧身边,他也见过朱常洵的那四个随侍太监,劝告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朱常洵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迷惑不解的神情定格在脸上。就连有人“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和朱翊钧的到来,也没有让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四个小太监也强不到哪去,脸上充满了不能置信的表情,就那样呆呆的站在湖边。
朱常洛当然不会真的寻死,虽到了立春十分,但天气还是很冷的,他也不想在湖中多待片刻,万一弄假成真,真个冻死在湖里,或者今后留下后遗症,这代价也忒大了点。所以,在他的有意配合下,非常顺利的被“救”了出来,前后在湖中也就待了两分钟不到。
此时,朱翊钧也已经来到了湖边,本来是想先去朱常洵身边安慰一下,顺便了解一下情况,但看到被救出的“奄奄一息”的人是朱常洛时,不由得眉头凝了起来。
有激灵的小太监已经快速把身上的棉袍脱下来裹在朱常洛身上,这让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的朱常洛心中暗赞了一句,真是太及时了,真他娘的冷啊!
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紧接着翻身低着头干呕了一阵,往地上吐了不少口水,朱常洛缓缓的“清醒”过来。
突然,他大吼一声,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还在发呆的朱常洵身边,扬手就是一耳光,在被随后反应过来的太监拉开之前,又是几脚结结实实的踹在朱常洵身上。
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忘记疯狂的大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是亲兄弟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你亲哥哥,你为什么要害我……”
几个耳光加上几脚,已经足以让朱常洵清醒过来。朱常洵这个怒啊!八岁的他还没有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对朱常洛刚才落水的行为有些不解和震惊罢了,此时这落水的家伙上来二话不说,居然又打自己,他哪里会忍受的住。
“你这混蛋!你这个下贱的都人之子!你还敢打我?你们几个是死人啊?快,快给我打死他!我要让……”
“住口!”朱翊钧大吼一声,两步赶到朱常洵身边,扬起手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你这逆子,给我住口!”
他实在是被气坏了,本来开始还想喝止住朱常洛,待查明事情的详情再做定论。没想到朱常洵脱口而出的几句话让他怒火上头,这逆子不但要让人打死哥哥,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下贱的都人之子!
你这逆子!难道不知道朕也是都人之子吗?慈圣皇太后之前也是裕王府的宫女出身,你这不是在辱骂朕吗?
“啊!父皇!你竟然也打我!这下贱的都人之子打我,连你也打我!呜……”朱常洵这个委屈啊,长这么大还没受过的委屈,在这一天全受尽了。最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个对他宠爱有加,从没说过一句重话的父皇,居然也打他!
听了都人之子这几个字,朱翊钧怒不可遏的又扬起了巴掌,不过看到朱常洵痛哭流涕、悲愤欲绝的神情,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扬起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
“逆子,住嘴!”朱翊钧只是呵斥了一声。
朱常洛叹了口气,心中不是滋味,看来朱常洵不愧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啊,竟然让他舍不得落下第二巴掌!
“阿嚏”
朱常洛先打了个喷嚏,提醒一下众人,接着哆嗦着跪在地上,根本就不用伪装,实在是冷啊:“父、父皇,你、你要为、为儿臣做主啊!他们、他们几个想要杀了儿臣!阿嚏!对了,邹义呢?邹义是不是、是不是被他们打死了?父皇,你、你要替儿臣做主啊!”
“啊!”
朱常洵的四个随侍小太监慌了,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虽然三皇子一直叫嚣着要打死大皇子,但我们可一直没有动手啊!何况,就算是借给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动手,这可是灭族大祸啊。
“万岁爷,奴婢冤枉啊!奴婢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啊。”
“是啊,万岁爷,奴婢没有想要谋杀大皇子殿下……”
“万岁爷开恩,奴婢可没有做啊,虽然三皇子殿下一直说要让奴婢们动手打…打死大皇子,可奴婢们哪敢这样做……”
“万岁爷,奴婢冤枉啊,确实没有想过要…要谋害大皇子,求万岁爷明察……”
四个小太监争先恐后的为自己辩白着,生怕朱翊钧相信了朱常洛的说法,一声令下,他们想活都难。
“胡说!你们、你们既然不是要杀我,为什么还要、还要拦住我,不让我离开这里?”朱常洛悲愤的大声指责道。
“奴婢…奴婢、是、是三皇子让奴婢拦住大皇子的,不是奴婢想要拦的。”
“是,万岁爷,奴婢们是奉了三皇子的命令拦住大皇子的……”
“……”
“你们胡说!还有,要、要不是我的近侍邹义拦、拦着你们,你们、你们早就杀掉我了。说,你们是不是、是不是打死了邹义?我、我在逃跑之前,还记得是邹义在拼命拦着你们!”朱常洛“气愤”的指着四个小太监大吼着,看那架势,仿佛随时都想扑过去找他们拼命。
“万岁爷,奴婢那不是想要去杀大皇子,是想要去拦住大皇子,对,是去拦住大皇子,当时……”
“住口!”朱翊钧大吼一声,此时被气的实在不轻,情况似乎已经明了了许多:“先带大皇子去换衣服,传御医来诊断一下。”
接着,指了一下那四个小太监:“把他们几个先抓起来,严加看管!把三皇子也…带回去,朕要亲自审问!”
第四十四章 再临景阳宫
今夜由于宫中各处都悬挂着各式彩灯,所以防火便成了重中之重,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朱翊钧最信任的人之一,陈矩便担负起了这项重任。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张鲸,因为接连遭到科道言官弹劾,最后更是被当时的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和阁臣王锡爵、王家屏当着朱翊钧的面斥责贪财擅权,从而失去了朱翊钧的信任,在万历十八年的时候被以贪赃之名惩处,去职闲住了。受到张鲸的牵连,朱翊钧的另一位宠臣、锦衣卫指挥使、左都督刘守有也被革去了官职。
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自万历十二年坐上了这个位置的张诚,张鲸去职后,由于陈矩还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手中握着腾骧四卫的兵权,朱翊钧便让张诚接管了东厂。
这样一来,虽然陈矩并没有接管东厂,但他却成了宫中二十四衙门里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
“老公公,御岚湖那边出了事情,万岁爷已经赶去了,许公公派小的来知会您一声,说让您带上些人去接应一下。”当陈矩巡视到仁寿宫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禀报道。
这些年陈矩一直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大概是跟隶属于御马监的腾骧四卫的那些汉子厮混的时间长了,虽然是太监,并且身材也很消瘦,但却有一种别的太监不具备的彪悍之气。
“哦?什么事情这么紧要?万岁爷居然亲自赶了过去。”陈矩背着手停了下来,对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问道。
“具体是什么事,小的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大皇子身边的一个近侍来禀报的,那人好像还受了不轻的伤。”小太监恭敬的回答道。
陈矩皱了下眉头,接着头也不回的大声叫道:“王安,带上个几十人,跟爷们去一下御岚湖。”
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小太监躬了躬身子:“是,老公公,小的这就叫人。”
凑着王安叫人的空隙,陈矩对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道:“起来吧,爷们问你,万岁爷去了多长时间了?”
小太监站了起来,哈了下腰答道:“小的来之前,万岁爷刚出发。”
仁寿宫南望慈庆宫,北邻昭华亭,昭华亭左首不远处便是玄穹宝殿,御岚湖即紧靠着玄穹宝殿,从仁寿宫到御岚湖并不算远。
陈矩带着人来到御岚湖的时候,正看到四个面色如土的小太监被押了下去。
“万岁爷。”
陈矩大步走到满脸阴沉的朱翊钧面前行了个礼,看到朱常洛身上裹着好几件棉衣,像是刚从湖里捞出来似的,朱常洵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满脸委屈,他便猜到事情可能很棘手。
“嗯!”朱翊钧的声音微不可闻。
“万岁爷!”一个小太监硬着头皮来到朱翊钧面前,满脸无奈的说道:“三皇子殿下不肯走。”
“废物!一群废物!”朱翊钧的怒火终于不可抑制的爆发了,冲着小太监就是一脚,厉声道:“你们难道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吗?脖子上扛着的那东西难道是摆设?要是用不到的话,朕帮你们摘掉算了!他不走不会抬着他走、抱着他走、架着他走、扛着他走?难道还需要朕教你们?还不快去!”
“是、是,万岁爷恕罪,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小太监吓得亡魂大冒,满不迭的点着头,躬着身子退了回去。
走到高抬着下巴满脸泪水的朱常洵面前,小太监冲两旁的两个太监挥了挥手,然后趴下冲朱常洵恭敬的磕了个头,嘴里说道:“殿下,小的得罪了。”说完,起身就去抱朱常洵。
朱翊钧说的抬着、架着、扛着他是不敢的,这些都太失礼了,唯有抱着还算是保持足够的尊敬。
“滚开,你这臭狗,不要碰本皇子!”朱常洵躲了一下,尖声叫道。
小太监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顾不得失礼了,疾走两步赶上朱常洵,一把抱了起来,带着另外的几个太监就往前走。
“臭狗!本皇子说了要你放开!”被小太监抱起来的朱常洵尖叫道。
见到小太监不理会自己,朱常洵俯下身子就朝这小太监的肩膀咬去。小太监被咬的皱了下眉头,不过不敢有所反抗,只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看到朱常洵被带走了,朱翊钧挥了挥手,语气冰冷的说道:“去景阳宫。”
朱常洛身上随便裹着几件棉袍,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随着朱翊钧一起朝景阳宫走去。此时,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十年了!差不多十年了,自己这个做皇帝的父亲这是十年来首次光临景阳宫!真是……
御岚湖与景阳宫仅隔着一个不算太长的回廊,穿过回廊便能看到景阳宫的围墙,所以众人片刻之后便来到了景阳宫。
景阳宫如今宫女太监加在一起也不算少了,从最初的六人到后来朱常洛在混堂司“遇刺”后又被朱翊钧赐了宫女太监各十名,整个景阳宫也有了二十六名宫女太监。
不过,对于朱翊钧的到来,显然出乎了景阳宫里的宫女太监的预料,他们在这里这么多年,还是首次看到皇上来景阳宫,以至于不少人在愣神之后,还是被旁边还清醒的人提醒后才跪倒接驾的。
朱翊钧哪有心情在乎景阳宫中的人是否失礼,只是头也不抬的进入了大殿,坐下来后便一言不发,他在等着去沐浴换衣的朱常洛。
不论怎么说,朱常洛都是他的大儿子,如今出了这种事,他当然要适度的关心一下,不然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他这个做父亲的无情无义?何况,他还等着朱常洛对于今天这件事的说辞,他还没考虑好这件事到底是应该公开处理好,还是私底下低调处理比较好。不过,总要先把事情搞清楚不是?
这件事毕竟牵涉到了两个皇子,一个是被群臣想要拥立为太子的大皇子,一个是朱翊钧自己比较喜欢的三皇子,这件事很是让他头疼!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早就被那帮大臣搞得头大如斗了。
朱翊钧心里面还是希望这件事千万不要像看上去的那样,不然,仅凭借皇三子想要谋害皇长子这一条,只要传出去,他也不用再费力了,还是尽早确立皇长子为太子比较好,那帮子大臣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一个想要“弑兄”的人为东宫的!他喜欢的皇三子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想到当时的情况,朱翊钧就一阵头大。那么多人虽然没亲眼看到朱常洵谋害朱常洛,但大部分人都听到了他叫嚣着要打死朱常洛!而刚从湖中被救起的朱常洛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怒打朱常洵,质问他为何要谋害亲兄弟,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会怎么想?难道还能以为朱常洛自己跳进湖里不成?
想到这里,朱翊钧心中就一阵邪火上窜,自己为了朱常洵,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罪,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结果呢?这小子也太不争气了!
朱常洛泡了个热水澡,喝了碗太医熬制的驱寒汤,砸吧了下嘴,让皇帝等的感觉,真爽!当然,他也不敢做的太过,毕竟把朱翊钧惹急了,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来到景阳宫大殿,朱常洛心中一阵愤怒喝无奈。朱翊钧在主位上坐着,板着个脸,也不喝茶,也不说话;王恭妃和妹妹朱轩嫄在下首跪着,都在不停的抹泪,朱翊钧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朱常洛就想不明白了,就算是朱翊钧讨厌王恭妃和自己,但这又关妹妹朱轩嫄什么事?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又不会威胁到皇位,至于恨屋及乌到这种程度么?
第四十五章 真真假假
朱常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大冷的天,自己刚被人从湖中“救出”,简单泡个澡换身衣服后就被叫出来问话,难道你就不怕我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也就罢了,可这是景阳宫,又不是正式场合,难道你就不能让王恭妃和你女儿朱轩嫄坐在下首吗?就算不让坐下,你让她们站起来总行吧?
“父皇!”朱常洛跪下行了一礼,语气有些僵硬,反正是刚被人“谋害”过,此刻倒也不用太过掩饰内心的愤怒。
“嗯。”朱翊钧用鼻子应了一声,也不说免礼,也不马上问话,只是端起手边的茶,小呷了一口,随后微微皱了下眉头,不知是喝不习惯景阳宫里的茶还是想到了为难的事。
“父皇,儿臣在刚才喝驱寒汤的时候,嫄儿的药也已经熬制好了,太医曾吩咐,那些药要趁热喝才行……”朱常洛撒了个谎,以此来提醒朱翊钧一声,你的女儿身体弱,还吃着药呢,你就忍心让她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下去?
“哦。”朱翊钧放下茶杯,看了跪在地上的朱轩嫄一眼,难得问了一句:“身子骨硬朗些了吗?”
“嗯?哦,我、不,臣女……”大概是朱轩嫄每年也就能在那固定的几个节日里见上朱翊钧一面,话也说不上几句,更不用说关心的话了,这让小丫头一时紧张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父皇关心,嫄儿虽然体弱多病,但这些年靠着自己的坚持以及母后和母妃的照顾,倒也算熬过来了。”看到朱轩嫄的紧张样子,朱常洛的怒火实在忍不住了,替妹妹回答的同时,也借机暗讽了一下朱翊钧。人家能活到现在,是人家的坚持以及王皇后和王恭妃的照顾,跟你这做父亲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之后,朱常洛心中莫名的舒了口气,并没有后悔自己的话,压抑了这么多年,就趁今天的这个机会口无遮拦一次吧!
朱翊钧正要去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接着收了回来,转头盯着朱常洛看了看。朱常洛大着胆子跟他对视了一下,脸上毫无惧意,心脏却不争气的“砰砰”狂跳起来。
朱翊钧的手还是伸向了茶杯,端起来吹了一口,并没有喝就放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许福,记下,今后但凡外藩和各地进贡的补品,按照启祥宫的份额送景阳宫一份。”
“是,万岁爷。”身后的许福低声答应一声。
“谢父皇恩典。”朱常洛心中有些啼笑皆非,这次他说那些话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已,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谢皇上恩典。”
“谢父皇恩典。”
王恭妃和朱轩嫄也紧跟着说道。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话要问皇长子。”朱翊钧挥了挥手,接着又说道:“陈矩,你留下。”
“是!”
瞬间功夫,满屋子就剩下朱常洛、朱翊钧和陈矩三人。
“你也起来吧!太医怎么说?”朱翊钧今天像是“爱心泛滥”般,少有的关心了朱常洛一次,就连几年前的“遇刺”,他也没说过类似关心的话。
“太医说的医理儿臣也不太懂得,猜想大致意思无非就是要发一场汗,免得湿毒入体,留下祸端,他回去时还开了几剂驱寒汤和发汗散,说是今晚要多出些汗才好。”朱常洛恭敬的答道。
“嗯。”朱翊钧微点了下头,端起茶杯说道:“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吧。”
“是!今天儿臣一路赏着花灯前行,不觉间就到了御岚湖,由于那里距离景阳宫较近,也是儿臣常去的地方,这点很多人宫人都知道。”朱常洛组织了一下语言,徐徐说道。
朱翊钧放下茶杯,轻嗯了一声,朱常洛的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包括常去御岚湖。
“只是没想到,儿臣刚到那里便被朱常洵带着四个近侍堵住了,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说儿臣果然是常到御岚湖,很显然他是专门在那里等儿臣的。”朱常洛偷看了朱翊钧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以便确认是不是他把朱常洵派过去生事的。
朱翊钧听到这里,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从朱常洛的话里听出这事或许还夹杂着阴谋。
朱常洛看朱翊钧的反应,有八分把握不是他派朱常洵过去生事的了,当然,也不排除朱翊钧在刻意伪装。不过,朱常洛觉得朱翊钧不应该在自己面前掩饰太多情绪吧?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儿子,用得着像在大臣面前那样刻意去伪装么?再说自己的年龄还这么小,朱翊钧的防范之心不应太重才对。
“当时,朱常洵的语气异常不善,儿臣看出他要生事,便想马上离去。只是,没走的多远,就被那四个近侍围住了,他们怎么也不放儿臣离去。”朱常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委屈一些,同时脸上也露出不忿的神情。
“啪!”
朱翊钧把再次端起来的茶杯放在桌案上,之前在御岚湖时他便听那四个小太监说起过这茬,此时再次听来,仍对那些人胆敢阻拦皇长子的去路有些气愤!再怎么说,朱常洛也是皇长子,是皇族,是这皇宫里的主人之一,那些小太监的行为已经属于逾越,破坏了规矩。
“朱常洵在他们困住儿臣后,也赶了过来,威胁儿臣去办一件事。”朱常洛的委屈变成了气愤:“他要儿臣向父皇和百官声明,支持他做皇帝!”
朱常洛故意把太子改成皇帝,朱常洵还是小孩子嘛,说出这样的话也很正常。但是,虽然只是改了一个词,但听在任何现任皇帝耳中却绝对不一样:自己还没死呢,就急着跳出来想做皇帝,这即便不是谋反,也属于大逆不道的逆子了。
“哼!”
朱翊钧不知是表示不屑还是不满,朱常洛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但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为他那个三儿子骄傲。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儿臣怎么可能答应他!何况,不要说支持他做皇帝,就是支持他做太子也不是儿臣能做到的,所以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朱常洛满脸严肃的说道。
“对于儿臣的拒绝,朱常洵显得很气愤,大骂儿臣是下贱的都人…之子,还说他是高贵的皇贵妃的儿子,儿臣不配与他相提并论。最后威胁说你这下贱的都人…之子,再不答应,就打死你。”朱常洛当然知道朱翊钧也是都人之子,平日里也异常忌讳别人说起这个,所以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生气吧,愤怒吧,朱翊钧越这样,对他也就越有利。
朱翊钧脸色铁青,他在御岚湖边就亲口听朱常洵说过这样的话,为此还亲手打了从来就没有苛责过一句的朱常洵一个耳光。此刻听朱常洛重提这茬,依然对那逆子充满了愤怒。
“那四个近侍听了朱常洵的命令,围得更紧了,满脸狰狞,眼看着就要对儿臣动手。这时,儿臣的近侍邹义眼看事情不妙,拼了命的挡住了那四个近侍,大呼让儿臣赶紧逃命。儿臣眼看会景阳宫的路被他们挡住了,只能往湖边跑去,想沿着御岚湖的那条水上小路逃跑。”
看了一眼朱翊钧,朱常洛语带悲切的说道:“他们毕竟人多,邹义拼命阻拦也只是给儿臣争取了少许时间而已。儿臣刚跑上湖中小道,便听见后面传来一句‘给我打死他’,接着便被人猛的推了一下,随后一阵头昏目眩,等反应过来,已经落入湖中了。幸好父皇带人及时赶到,不然儿臣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在湖中。”
朱翊钧再次盯着朱常洛看了一阵,随后站起来拍了拍快要赶上他身高的朱常洛的肩膀,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朕自有处置。”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