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权衡利弊
朱常洛出了内堂,来到景阳宫喧哗之处的院落,看到了一幅大出他预料的光景,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有人过来生事。
只见被宫女芷云和小太监常宁围着的高胜怀半边脸肿的老高,上面明显有一个巴掌印,身穿的青衣上还有不少脚印,这是让人给打了。
看到朱常洛过来,芷云和常宁赶紧见礼,“受伤”的高胜怀也满脸委屈的俯身行礼。
“都起来吧!”朱常洛摆了摆手,接着问道:“高胜怀,你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看到朱常洛过问,高胜怀像是个委屈的小孩一样,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又复跪下磕了个头:“殿下,你要为奴婢做主啊!呜……”此时他显然忽略了朱常洛还是个五岁的小童,也许知道景阳宫处境的他只是想诉苦吧,压根就没想着要去讨回个公道。
朱常洛皱了下眉头,他不太喜欢这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男人,被人打了,想办法报仇就是。他虽然信奉当天的仇当天就要报,但在实力相差悬殊之时,也不介意等到能有实力干翻对方之日,当然,那时可是要连本带利的。
不过随后想到对方也不算是真正的男人,何况高胜怀今年也才十六岁不到,委屈了哭一下也算正常,毕竟秉性各异,你也强求不来。
“告诉本皇子到底怎么回事?只要不是你的错,本皇子早晚会为你讨回来。”朱常洛可不敢说的太满,毕竟他自身也算是泥菩萨一个。
邹义听了朱常洛的话,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听出了大皇子虽并没有把话说满,但也怕年幼气盛的大皇子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来。在景阳宫待了差不多四年,邹义可是极为了解王恭妃和大皇子处境的。
“高胜怀,杂家看你也没有什么大碍,赶紧去擦点药酒,过个明儿兴许就能好的差不离了,些许小事,就不要让殿下为你费心了。”邹义赶紧冲着高胜怀嚷道,他还真怕高胜怀得罪了什么有权势的太监或者女官,给朱常洛出难题。至于娘娘那个等级的,高胜怀还够不到。
“邹义,你这是什么意思?杂家可是为了景阳宫才被打的,难道就不能让殿下了解一下情况?”高胜怀此刻恨透了邹义,狗日的,爷们这可是工伤,就算不能报仇,但让殿下和娘娘知道,自己今后也能更得宠不是?难道好事都让你一人占了?
“你……”
朱常洛挥了挥手,止住了邹义的话:“好了,邹义,让高胜怀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本皇子自有分寸。”
“是!”听到朱常洛的这句话,邹义略微有些放心了。
“殿下,混堂司对咱们景阳宫的热水供应一向不太准时,有时甚至送来的还是冷了的水!这让殿下和娘娘一直受沐浴之事所困扰。今日又比规定时间超过了一个时辰,可混堂司还没有送来热水,奴婢便去混堂司催了一下,顺便向他们反映一下。哪想到混堂司的那些人听说奴婢是景阳宫的,讲话便极其难听,奴婢看不过争辩了几句,结果就被他们打了。”提到这件事,高胜怀还异常的气愤,小脸憋得通红。
朱常洛脸色阴沉下来,做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真他娘的憋屈,什么阿猫阿狗如今都敢欺负一下,难道景阳宫真的就是软柿子不成?景阳宫好歹还有自己这个正牌的大皇子呢!难道那些势利小人就这么笃定自己做不成太子登不上皇位?
宫廷二十四衙门中,混堂司也就负责个沐浴用的热水,基本属于最冷清、最边缘的一个司。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地位可言的衙门,这几年来一直都在欺负“高高在上”的景阳宫!有着一个恭妃、一个大皇子、一个公主的景阳宫!高胜怀说的没错,朱常洛对这件事也知道,毕竟他可是经常因为混堂司送来的水太凉而无法洗澡。
看来不反击一下,谁都会把老虎看成病猫!
“高胜怀,混堂司谁打的你,你是否还记得?”朱常洛心中虽然气愤,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面无表情的问道。
“殿下,您不是还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吗?”邹义一看情况,猜到要坏事,赶紧开口对朱常洛说道,他希望大皇子有了这个台阶,赶紧脱身。
朱常洛没有理会邹义,只是盯着高胜怀。
“记…得,对方…对方是混堂司左司副和几个杂役小太监。”高胜怀也有点发愣,他绝对没有想到朱常洛真的会过问此事,他仅仅只是想要博取同情而已。
“邹义,去仓房中取条马鞭过来。”朱常洛转过头来对邹义吩咐道。
“殿下,您要考虑……”
“快去!”朱常洛皱了下眉头,他讨厌不听话的手下,即便对方是为他好。
“殿下,奴婢…奴婢的伤不打紧的,只要擦些药酒就没得大碍了。殿下您不能去啊,奴婢心里感激殿下,但殿下不能冒险啊……”高胜怀也反映过来,神情激动的说道。朱常洛的处境他是知道的,万一这一去闯下什么祸事,到时他也许会跟着第一个遭殃。
“殿下请三思啊……”宫女芷云和小太监常宁也跪了下来。
“住口!你这孬货,被打了就跟着本皇子去打回来,只会哭哭啼啼的算什么?你要是还有点血性的话,就他娘的起来,跟在本皇子身后。”说完高胜怀,有对还愣着的邹义叫道:“还不去?”
“还有你们两个,都给本皇子起来。”
邹义没有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的向着景阳宫库房的方向走去,心中却是着急万分,恭妃娘娘怎么去了皇后娘娘那里还不回来?
“邹义,怎么还磨磨蹭蹭的?难道一个小小的混堂司就吓着你了?瞧你那点出息!”朱常洛在邹义身后说道,并把混堂司三字咬的很重。
原本还徘徊着慢慢前进的邹义听到朱常洛着重强调混堂司三字时浑身一阵,不由得听出了玄机。对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对方也就是无权无势的混堂司而已啊!有后台的太监谁愿意待在那个没有丝毫油水的冷清衙门?那是个让失势的太监养老的地方。即便是大皇子在那里大闹一场,能够有权管教大皇子的也就皇上、两位皇太后、皇后以及恭妃娘娘。
两位皇太后是绝对不会理这种事的,而皇后和恭妃娘娘顶多也就是嘴里面责罚几句而已,至于皇上,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毕竟是混堂司有错在先,不但失职,而且还打了景阳宫的人,皇上顶多也就是责骂年幼的大皇子几句吧?让殿下去混堂司大闹一场也好,这样也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蛋长长记性。
想到这里,邹义加快了脚步,往仓房走去。
确实就像邹义分析的那样,朱常洛已经仔细的考虑过了,一个小小的清水衙门混堂司里还能藏龙卧虎不成?是该给这些狗东西们些教训了!
朱常洛其实想到了两种处理此事的方法。
一种是借力,去告诉王皇后。毕竟混堂司有错在先,凭借他们之前对景阳宫的种种劣迹,并不需要添油加醋,只要如实相告就行了,想来王皇后不会不管的。何况,高胜怀可是王皇后下令调过来的,虽然王皇后并不一定知道高胜怀是哪根葱,但确实是她下令调的人,如今被打了,岂不是驳了皇后的面子?这是一种最理想的做法,朱常洛没有任何冒险。
另一种便是直接过去找场子!带人过去先打了再说,简单、粗暴、直接!不过这种方法不但要得罪人,还有可能给朱常洛带来未知的风险,也许皇帝或者别人会借机整治他,甚至变成他成为太子的障碍:如此年幼就仗势欺人、性格暴虐,怎能成为储君?
但这个方法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会提醒那些还要欺负景阳宫的人,从今后只要我朱常洛还在景阳宫,你们如果还像之前一样对待,就要重新掂量一下了。
其次,憋屈了五年了,还从没有凭借皇子这个“高贵”的身份欺负过人,尤其是欺负那些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他想试一下欺负人的感觉,他想发泄一下五年来的郁闷,这样直接去欺负人绝对够爽!
最后,他想赌一下,赌一下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是否正确,这也是他选择这种方法的最大原因。
第十七章 人往高处走
混堂司的地理位置不错,在东华门外的护城河畔,南邻让人望而生畏的东厂,北靠内承运库,西边是皇宫大内,东边是南膳房。
不过,混堂司却算是二十四衙门里最底层的一个衙门,除了负责给皇宫内各宫殿送沐浴用的热水之外,说白点也就是个公共大澡堂,是小太监们日常洗澡之处。
当然,有权势的太监是绝对不会来这里洗澡的,他们大多在京城有自己的住宅,侍女仆从不缺,有的还会讨上几房老婆,即便是不能人道,但也倍有面子不是。他们这些断根之人,除了热衷于权势外,最看重的也就是面子了。
朱常洛手持马鞭,仅带着小太监邹义和高胜怀两人,出了景阳宫,一直往南,走的是住着仁圣皇太后的慈庆宫的那条路,慈庆宫南边不远处便是出皇宫的东华门。
“站住!你们可有出宫的手令?”三人刚来到东华门处,便被今日负责把守此门的金吾左卫的一个小校喝止住了。
“放肆!大皇子殿下在此,还不赶紧见礼。”邹义跨前一步,对几个守门的卫卒呵斥道。
几个守门的卫卒面面相窥,大皇子?好吧,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小娃娃似乎真是穿着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一条盘龙的赤袍,而不是那些权势太监都能穿的蟒袍……嗯?盘龙赤袍?大皇子?
几个卫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的神情中看到了惊愕和疑惑。
“大胆!你们几个小崽子真是狗胆包天,还不快拜见大皇子?活得不耐烦是不是?”邹义厉声对几个愣在当场的卫卒呵斥道。
也无怪这些守门卫卒发傻,内宫中认识朱常洛的人还寥寥无几,何况他们这些还要每天一换的守门卫卒。并且,你堂堂的大明朝大皇子,要出皇宫居然就带这么两个弱不禁风的小太监?这不是胡闹吗!年幼的大皇子要出宫,至少要经过皇上或者皇后的允许才行吧?皇上能放心你这么小年纪只带着俩小太监出宫?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不过,这次几个守门卫卒倒是没有迟疑,全都齐整整的跪倒下来,见礼道:“参见大皇子殿下。”
好吧,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大皇子,但既然你敢穿盘龙赤袍,我们就敢跪,即便你是小太监假冒的,也不管我们的事,到时杀头的是你。
朱常洛是去找混堂司麻烦的,倒也犯不着跟几个守门的卫卒一般见识,也不吩咐还跪着的他们起身,而是直接昂首挺胸的向前走去。
守门卫卒的头领是个百户,只见他冲身旁的一个卫卒悄然吩咐几句,让他赶紧去上报,这已经不是他这小小的百户所能处理了的了,而他自己则顾不得失礼,站起来几步追上朱常洛,恭敬的说道:“大皇子殿下,请恕卑职无礼,殿下这是要出宫吗?”
“好胆!殿下去哪里也要向你报备?”答话的仍然是邹义,只见他怒睁着双目,瞪着百户。
“不敢、不敢!这位公公,只是下官职责在身,这出宫……”
朱常洛微皱了下眉头,他明白那百户的意思。只是,事前他也没想过到混堂司已经算是出宫了,因此并没有带什么出宫的令牌。不过,即使想到了也没用,他们景阳宫只有一块出宫用的令牌,还是从皇后那里讨来的,他要想出宫,除了隐藏身份扮作小太监,不然,恐怕皇后签的令牌也不好用。未成年皇子出宫,是要经过皇上批准才行的。
“你要阻本皇子?”朱常洛沉着脸问道。
“卑职该死,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只是……”百户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这大皇子万一是真,想怎么摆弄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东华门的守卫是由羽林左卫、府军左卫、金吾左卫和燕山左卫轮流当值,他一个百户至少要半年才能轮到一次,所以对于宫中的一些龌龊虽有耳闻,但并不知详情。在一般人看来,即便是大皇子不受皇帝待见,但毕竟是皇家血脉,依然还是高不可攀。
“本皇子要去混堂司教训人,你要跟来吗?”朱常洛并没有让百户为难多久,开口说道。他可不想在这里跟几个守门卫卒纠缠,时间久了,说不得突生什么变故,到时可就没办法去混堂司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多大人物知道自己的行踪。
百户此时正左右为难,纠结的要命。不论对方是真假皇子,他都必须要拦下,不拦是失职,到时丢掉小小的官帽是小,丢了小命可就赔大发了。对方是假皇子还好,那可是大功一件,但万一对方是真的呢?自己岂不是就这样得罪了大皇子?那可是未来的太子、皇帝的最接近人选,自己这样做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要知道这么大的娃娃可是最容易记仇的!
闻听朱常洛的话,百户算是松了口气,这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只要自己紧跟着这个十有**是真的皇子,反正也就去前面不远处的混堂司,到时上面的人下来,自己也就不算太失职了。也许,只要自己表现的恭敬和知趣一点,能令大皇子记住自己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一个机会?
“殿下吩咐,卑职怎敢不从!”百户快速的答道,生怕朱常洛会反悔,然后转向身后的卫卒:“大牛、王刚,跟我一起保护殿下,我们随殿下去混堂司。”
朱常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明显是这几人头领的家伙还算识趣:“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卑职是金吾左卫百户,姓劳,单字鹰,兄弟们都习惯叫我老鹰。”叫劳鹰的百户强忍住剧烈的心跳,认真的解释道。
“老鹰?不错,很有趣的名字。”说完,便迈步向前走去。
邹义和高胜怀赶紧跟随着朱常洛向前走去,劳鹰对另外的两个留守的卫卒小声的交代一句:“听清楚了没?混堂司!”语毕,对那两个叫大牛和王刚的卫卒打了个跟随的手势,也亦步亦趋的跟在邹义和高胜怀后面。
张永年喝了一口六安瓜片,闭上眼睛嘴里啧啧有声,好茶啊,真是好茶!一点都不比雨前龙井差,怪不得上面有意要把这个也列为特供茶。
真是没想到,自己今天只是在那位去东厂办事路过此处的公公面前稍微表现了一下,打了个无足轻重的景阳宫小太监,居然能得到那位公公的赞赏,更是随手赏了半斤这极品六安瓜片!
作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中最无足轻重的混堂司的左司副,混堂司的二把手,已过中年的张永年混的显然并不如意。他不甘就这样终老在这个养老的衙门,但无奈自己一没靠山,二没钱财,想出头难上加难。
都说机会是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张永年今天才认为这句话无比的正确。他没有靠山,想要认识大人物,只有先记下那些大人物和与大人物有关系的人,恰好,他认得并不认识自己的启祥宫小太监章一飞,而章一飞有个手眼通天的干爹——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提督东厂太监张鲸!
也是巧了,看到章一飞从此处经过,张永年正愁没有方法搭讪,这时景阳宫的一个小太监却在混堂司里与杂役人员喋喋不休。在皇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张永年当然知道启祥宫与景阳宫的那点破事,尤其是最得宠的启祥宫郑贵妃新进有了个皇子,这种矛盾也就会变得更尖锐、更残酷!
张永年急中生智,走过去一把拉住景阳宫的小太监,大声责骂起来,并句句暗示这小太监是景阳宫的,以期能引起路过的章一飞的注意。
果然,这招引起了章一飞的注意,并开始驻足观望。张永年大喜,再也顾不得矜持,捋起袖子用力给了那小太监一个大耳瓜子,接着又连踹了几脚,直至把小太监踹倒在地。
章一飞从张永年的话里听出了对方的刻意巴结,冲张永年竖起大拇指,并让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送过来半斤六安瓜片。
张永年这个激动啊,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虽然手法有点低俗,但架不住好使啊!至于因此而得罪景阳宫,他浑不在意,宫中谁不知道景阳宫犹如冷宫啊,孰轻孰重傻子也分得清!
“啪!”
正自我陶醉的张永年被瓷器破碎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不由得破口大骂:“哪个小猴崽子?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第十八章 你还不够格
混堂司的左司副张永年骂声刚落,便觉眼前一花,左脸先是一木,接着右脸又是一麻,然后瞬间两边都火辣辣的疼痛起来,很显然刚刚被人左右开工狠抽了耳光。这还不算完,已经完全被打懵的张永年只觉得膝关节处又猛的一痛,不由得跪了下来。
“大胆!竟敢辱骂殿下,你这老阉宦活的不耐烦了。”劳鹰站在跪倒在地的张永年身后,义正言辞的斥责道:“大牛、王刚,你们给我摁住这老王八犊子,静待殿下发落。”
张永年此时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乱响,根本就没有听清劳鹰的话。
大牛和王刚稍微犹豫了片刻,还是过来一人按住张永年的一条胳膊,让他保持着这种下跪的姿势。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完全出乎朱常洛的预料。他没有想到动手的并不是邹义或者高胜怀,而是那个从东华门一直跟到这里来的金吾左卫百户劳鹰。邹义和高胜怀也都瞪大了眼睛,一幅不能置信的表情,他们很怀疑这个叫老鹰的家伙是不是抽风了。
劳鹰当然没有抽风,他跟着朱常洛来到混堂司,起初还有一点怀疑,心里想着只要有一点不对劲,自己就立马拿人。
但接下来朱常洛刚进门就直接一脚踹翻了一个半米高的落地花瓶,对上来准备呵斥的一个小杂役太监兜头就是一鞭子,这让劳鹰相信了朱常洛之前说的话,这小爷确实是来找茬的。一个假冒的皇子会来到紧挨着东厂的混堂司生事?就算是活的不耐烦了也不会选择这个死法,东厂的那些手段绝对会让你痛恨自己还活着。
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确实是大皇子,人家就是来惹是生非的!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咦?还真有不怕死的,老东西你骂的很爽是吧?正好爷爷我正愁怎么在大皇子跟前表现一下,你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那爷们还有啥客气的。
朱常洛看着一脸严肃而又带着少许期待表情的劳鹰,微微一愣,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做了一件对领导有利的事情之后,不敢居功怕被领导认为肤浅而又期许能得到领导认同时的复杂神情。
每个人一生中会有很多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虽然有的确实是机会,有的却是陷阱,就看你会不会把握、敢不敢赌了。很显然,劳鹰已经下了注,他认为这是一次机会。
既然别人敢下注,朱常洛怎会不敢接?何况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心腹和力量。
“很好,打得好!嗯,老鹰,不错,这个名字很容易记,本皇子一般不会轻易忘记这种很有特色的名字。”点了点头,朱常洛微笑着对劳鹰说道,然后走向此时正跪倒在地,还没搞清情况的张永年。
劳鹰脸上的激动表情一闪而过,恭敬的走过来站在朱常洛的身后。
朱常洛朝自己身后的高胜怀问道:“是他吗?”
高胜怀仔细打量了一下脸部已经开始肿起来的张永年,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老东西。”
走到张永年面前,朱常洛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什么……”
“啪!”
没等张永年扯着尖锐的嗓子说出后面的话,朱常洛对着他扬手便是一鞭。虽然朱常洛现在年纪尚幼,没有太大力气,但拿着马鞭用力打在脸上,尤其还是已经肿起来的脸上,那滋味绝不好受!
“啊!……”
“你叫什么名字?”朱常洛还是微笑着,仿佛刚才那一鞭并不是他打的。
“你到底是……”
“啪!”
“啊!哎呦……”
“你叫什么名字?”朱常洛还保持着微笑,但现在已经吓得混堂司的几个杂役小太监全然没有了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出头的打算,这小恶魔是哪里来的?有激灵一点的,早已偷偷的溜走,去前面的东厂“报案”去了。
“你不知道杂家……”
“啪!”
“你叫什么名字?”朱常洛仍旧微笑着问道。
此时不要说混堂司的杂役小太监,就连跟着朱常洛的小太监邹义和高胜怀都看的头皮发麻,作为军人的劳鹰与两个手下也都随着朱常洛的鞭子落下而眼皮挑了挑。
不是说他们没见过什么刑罚,比这残酷无数倍的他们也都见过,但如果你看到一个五岁的小娃娃眼都不眨的微笑着一鞭一鞭随着问话抽下去,还专往肿起来的脸上招呼,配合这种问话的气氛,谁都不会坦然处之。
“你这个小兔……”
“啪!”
“啊!哎呦……”
“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
“啪!”
“啊!哎呀、嘶……”
“你叫什么名字?”
“杂家……”
“啪!”
“啊!呜……”
“你叫什么名字?”朱常洛还是带着浅笑,语气没变。
“张永年!杂家叫张永年!呜……”张永年已经不敢再硬气了,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声叫道,说完名字,四十多岁的人像小孩般低声哭了起来。
张永年委屈啊,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情况,先是被人正反抽了两个大嘴巴子,脸瞬间肿的眼睛都几乎看不到东西了;接着又被人狠踹在膝关节处,痛的如今都不敢挪动分毫,不知是不是断了;然后又被俩大汉反手按着肩膀和两只胳膊,想动弹分毫都难!我招谁惹谁了啊?
更令他胆寒的是,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连个开口问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在接连挨了六鞭子之后,哪里还敢硬气,看来今天能在这煞星手里保住老命就是幸运的了。
“你是混堂司的左司副?”朱常洛表情没变,慢条斯理的问道。
“是!是!小的是混堂司的左司副。”
“你今天打了景阳宫的一个小太监?”朱常洛接着问道。
“嗯?杂家只是……”
“啪!”
“啊!妈哎……”
“你今天打了景阳宫的一个小太监?”
“是,是,小的今天确实打了景阳宫来的一个小太监。”
“为什么要打他?”朱常洛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但听在张永年耳里,这简直就是魔鬼的声音,不,比魔鬼还有恶毒十倍!
“小的是为了讨好启祥宫的章一飞公公。”张永年已经认命了,为了少受皮肉之苦,他现在是问什么就说什么。
“啊!”跟在朱常洛身后的邹义不觉的失声轻叫了出来。
朱常洛感受到了邹义的异样,但现在不是问他的时候。不过,朱常洛还是对张永年问道:“章一飞是什么人?”
“他是启祥宫的管事太监之一,还是……”
“什么人在这里耍威风啊?还有没有王法?东厂办事,闲杂人等统统给杂家滚出去。”外面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突然说道,打断了张永年嘴里的话。
屋里本来还有几个杂役小太监,听到这句话,瞬间作鸟兽散。
邹义没有动,只是站在朱常洛身后面色铁青,紧咬着双唇,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声音。
高胜怀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动,他是景阳宫的小太监,如果此时背主离去,等待他的唯一下场就是个死字。
劳鹰脸上现出了彷徨的神色,最后一咬牙,也留在原地没动。
大牛和王刚是劳鹰的手下,自己的顶头上司没动,他们虽然很想离去,但也留了下来,不过倒是放开了张永年。
朱常洛对于邹义和高胜怀留下来,没有任何疑问,但对于劳鹰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留下,不由得让他高看一眼,对劳鹰微笑着点了点头。
“章公公,救命啊!杂家就要被人给活活打死了!救命啊……”张永年听到外面的声音,听出了是章一飞,求生的**让他突然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扯着嗓子没命的喊道。
朱常洛不由得呵呵一笑,想起了一句颇为经典的话:“你就喊吧,喊破了喉咙,今天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哈哈……,真是好笑,这是杂家听到的最好笑的一句话!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杂家倒是好奇的紧,今个倒要瞧瞧,什么人能阻止得了杂家救人!”十来个东厂番子率先拥了进来,章一飞走在最后,背着手一幅老神自在的样子。
虽然朱常洛还是很幼稚的童声,但那些打小就阉割进宫的太监没变声的多了去了,宫中有着童声的太监可不在少数,章一飞在没见到朱常洛之前,也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有些权势的太监而已。但比起权势,哪个太监能比的了他的干爹张鲸?他自己也是郑贵妃娘娘的心腹太监,所以章一飞有恃无恐。
“哈哈……,这大明朝虽然有那么几个人能阻止得了我,但是很显然,这几人里面绝不包括你这阉货!”朱常洛针锋相对的嘲弄道。
第十九章 见风使舵
章一飞排开众东厂番子,走了出来,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的燃烧,他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样给对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了。这两年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敢不给他章一飞面子的人还是少数,要知道他如今不仅是张鲸的干儿子,还是郑贵妃的心腹太监。
“哼!那杂家倒要好生的瞧瞧,是否真有人长了三头六臂不成!这年头风大的很,很容易就闪了舌头,那就后悔莫及了。不过,没有舌头也许对有些人是件幸事,今后也就不用担心祸从口出了。”章一飞阴森森的说道,嘴里夹枪带棒。
“章公公,给他这么多废话干吗,不如直接一并拿了去,到了我们东厂,看他还有没有力气再这样嚣张。”东厂的一个小番子满脸谄媚的对章一飞说道。
“是呀,章公公,您吩咐吧,咱们兄弟立马拿人。”
“没错,敢在章公公面前这么嚣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啊,章公公,您发个话吧。”
“……”
“嗯,说的不错,这年头风确实大得很,一不小心就会闪到舌头!”朱常洛转过身来,从挡着自己的邹义和高胜怀面前走了出来。
“怕了?哈哈,就算你现在给爷跪下……”章一飞张着嘴,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由于身高的原因,朱常洛之前被邹义和高胜怀挡着,并没有被章一飞看到。但此刻朱常洛走了出来,房子里这么多人,就他一个小娃娃突兀的在走动,章一飞想看不到都难。
但正是因为看到了,章一飞才硬是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作为郑贵妃的心腹太监,常伺候在郑贵妃左右,他当然见过朱常洛,也认出了那个说话的小毛孩子正是大明的皇长子朱常洛。
章一飞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心中这个纠结和懊恼啊。娘的,这下完了,怎么收场才好?朱常洛即便是再不受皇上的待见,但人家身份在那摆着,即使心中不以为然,又多么的不屑,那又能怎么着?表面上你依然要敬着才行,礼节上也必须要说得过去,大不敬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不要说自己,即便是自己的干爹见到朱常洛,这表面的功夫还是照样要做足,所有的礼节一样也是不能少的。
狗日的混堂司,作死的那个叫什么玩意的左司副,还有那个去东厂报信的杂种,操他大爷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犯贱,脑子一热就来管这种闲事?这下好了,今天丢面子是小,但当着皇子的面自称爷……
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章一飞汗都出来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杀头也是够得上的;往小了说,不知者不为罪,只要没人认真追究,也许就能这样过去。但章一飞可不想用自己的小命赌这个不确定的未来,脑子开始风驰电擎的直转。
你还别说,都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逼一逼,或许就能急中生智。在以小命为代价的压力之下,章一飞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还算妥善的办法。
“啪!”
章一飞用尽全力给了身边一个叫嚣的最为响亮的东厂番子一个大耳瓜子,仿佛要把自己心中的郁闷全都由这一巴掌发泄出去,然后对着被打懵的东厂番子接连就是几脚,边踹嘴里边大声的叫嚷着之前未说完的话:“就算你现在给爷跪下,也太晚了!你他娘的,真是狗胆包天,竟然对殿下无礼,还说什么把殿下拿去东厂?你二大爷的,活的不耐烦了,杂家成全你个鳖孙!”
由于章一飞转变的太快,与之前还嚣张跋扈的反差实在大得离谱,以至于现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别是张永年,那张肿的像是猪头的脸上虽然很难看出表情,但那大张的嘴巴还是忠实的反应出了他内心的震惊。
现场除了章一飞还在骂骂咧咧的踢打着那个东厂番子外,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场景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朱常洛也惊呆了,这…这…太他妈无耻了!本来还以为抓住了郑贵妃的这个心腹太监的把柄,自己再好好的闹上一场,争取干掉这个敢在自己面前称“爷”的家伙,除去郑贵妃的一个心腹。哪里想到,这太监居然反应的如此之快,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无耻之极啊!
此时张永年无意识的听着章一飞怒骂东厂番子的话,忽然一个激灵,殿…下?也不怪他反应迟钝,劳鹰在暴打他之后虽然说过他辱骂殿下的话,但要知道那时他已经被打懵圈了,况且劳鹰的两个大嘴巴子也让他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就没听到劳鹰的话。
张永年用他那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偷偷的观察了一下四周,重点观看周围人的穿着,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不远处正背对着自己的一个娃娃身上。很简单,只有他穿着双肩各修一条盘龙的赤袍。
也许那些没有眼力劲的小太监不认识这件衣服,把它当成那些有权势的太监穿的坐蟒袍也说不定,但张永年作为混堂司左司副、从五品宦官,当然认得这种只有皇子王爷才有资格穿的盘龙赤袍。
努力压下心中的惊骇和昏眩的感觉,用力咬了下舌头,张永年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现今整个京城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三人:皇上的亲弟弟璐王朱翊镠,大皇子朱常洛,以及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朱常洵。从年纪来看,眼前的很显然是大皇子朱常洛。
张永年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完了!这是来找自己秋后算账了。他就想不明白了,混堂司不就是“顺应”上意,对于失势的景阳宫的供水怠慢了些吗?再说这种情况都持续了两三年了,也不是自己特意安排的啊!你作为堂堂大明朝的大皇子,不去想着怎么样博取皇上的喜欢和认可,却来混堂司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茬,划得来吗?传出来对你大皇子的名声也不好吧?
缓缓闭上了眼睛,张永年心一横,来吧,反正杂家跟你个小娃娃也讲不通道理,爱咋咋地吧。他算是想明白了,如果大皇子放下面皮不要,刻意找自己的麻烦,谁还能为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可怜太监出头?此时他心中不由得有些埋怨起王恭妃来,你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放他出来仗势欺人对于他的名声不好知道吗?还想不想做太子了?
章一飞把那个倒霉的东厂番子打得躺在地上不住求饶,才终于停了下来,心中也长舒了口气,终于还是勉强把这段圆过去了。
“叩见大皇子殿下,真没想到能在混堂司碰到您,这儿实在是乱的不成样子,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尽量早点回宫吧。”章一飞翻身跪倒,恭敬的说道,完全是一幅为朱常洛考虑的样子,让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朱常洛的心腹太监。
他这是把朱常洛完全当成一个正常的五岁小娃娃来看待,小孩子哪个不喜欢甜言蜜语呢?
“你们几个混蛋,还不跪下?这是咱们的大皇子殿下,赶紧给殿下行礼。”章一飞看到身边的几个东厂番子还是一幅傻傻的样子站着,不由得怒声喝道。
“叩见大皇子殿下。”
“叩见殿下。”
“……”
几个东厂番子在章一飞的怒斥声中总算反映过来,先后不一的跪倒在地,声音也不划一。
朱常洛并没有理会跪倒在地的东厂番子,而是用手中的马鞭一指跪在最前面满脸讨好笑容的章一飞,责问道:“刚才是你开口辱骂的本皇子?”
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郑贵妃的这个心腹,何况,朱常洛还注意到,自己的小太监邹义似乎与这个章一飞有点故事。
第二十章 戏耍
章一飞一愣,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道:“殿下说笑了,小的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绝对做不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殿下莫要拿这种事情跟小的开玩笑,小的对殿下一直都敬仰的很。”
好容易把话圆了过去,这种事情章一飞是绝对不承认的。
“你敬仰本皇子?”朱常洛笑了,似乎是被章一飞的话哄开心的。
章一飞毫不犹豫的猛点头,一脸认真的说道:“当然,小的把殿下一直都是放在心中的。”
“真的?”朱常洛笑的更开心了,完全符合一个听了赞赏的话的五岁的小孩。
“当然是真的!小的嘴里都是时常念叨着殿下的。”章一飞一颗心算是回到了肚里,这小娃娃还算好哄,自己再敷衍几句,然后趁机赶紧脱身,这里的事情明显不是自己能够参合的了的。至于混堂司那个叫什么的左司副,管他去死,把自己拖进来不找他麻烦他就该烧高香了,还想怎么着?
何况,就算是有心,自己也是无力啊!像大皇子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做事完全是凭借好恶,下手没有半点分寸,至于后果什么的,你能指望一个五岁的娃娃去考虑?今天的事情自己就不该逞能参与进来,恐怕干爹没有圣旨的话也是不会过来瞎参合的,这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眼看着朱常洛被章一飞哄得团团转,在场几个跟着朱常洛的人心思各异。
邹义对朱常洛的了解多一些,知道朱常洛绝不是五岁的小孩那么简单,所以对于朱常洛只表现出小孩的心性倒不担心,他相信朱常洛这么做必有深意。
高胜怀才来景阳宫不长时间,对朱常洛的了解很有限,此时看到朱常洛被章一飞哄得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心中只是干着急。他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提醒大皇子一声,但那样是必会得罪章一飞。
劳鹰此时倒不存在什么压力,他还不是朱常洛的心腹,甚至不属于朱常洛的手下,今天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没必要表现的太过。
朱常洛满是笑容的小脸上忽然眉头一皱,用小孩的口气说道:“咦,不对呀!”
章一飞的心猛地一跳,故作平静的谄笑着问道:“殿下,有什么不对?”
“你说你对本皇子很敬重,但你为什么自称小的?”朱常洛用手一指身后的邹义和高胜怀:“他们在本皇子面前都是自称奴婢的,有人告诉本皇子,宫中的宦官只有自称奴婢时,才是打心眼里敬重。”
“呃!”章一飞绝没想到朱常洛会问出如此“深奥”的问题,只好认真的解释道:“殿下,小的不是您宫里的宦官,所以自称小的;而他们是您宫中的宦官,在您面前只能自称奴婢。”
“那你们为什么在父皇面前都会自称奴婢?”朱常洛一脸天真的说道。
章一飞咽了口唾沫,有点无语了,难道要告诉这个被自己刚哄的开心的小娃娃,你还不够格让所有的宦官都在你面前自称奴婢?他可不想看到朱常洛恼羞成怒之后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算事后皇上能追究朱常洛的责任,重重责罚,但谁能保证自己那时还能够看到!
“殿下,这个…哦,哦!因为小的不是您宫中的宦官,所有要想在您面前自称奴婢,是要经过您的同意才行的。”章一飞再次急中生智,并开始对自己的这种能力而沾沾自喜。
“本皇子同意了你的请求。”朱常洛再次露出了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啊?这个……”章一飞有点傻了,自己什么时候请求这个了。
“怎么?你不愿意?那么之前你一直都是在欺骗本皇子了?好啊,原来你真的辱骂本皇子了!”朱常洛脸色急变,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让章一飞深切的感受了一把小孩翻脸就像翻书一样快。
“不,不,怎么会?小的…不,奴婢刚才只是太开心了,一时高兴的忘记了回答!多谢殿下成全,奴婢真是太开心了。”章一飞赶紧违心的说道。
好吧,为了不激怒这个小娃娃,让他恼羞成怒之后失手打出个好歹来,看看现在的那个倒霉的混堂司左司副就知道了,能不毁容就是万幸了!为了早日跳出这个“火坑”,爷们捏着鼻子认了。
“你不会骗本皇子吧?”朱常洛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
“当然不会!小…奴婢怎敢欺骗您呢?一直以来,奴婢都有一个心愿,便是能够得到您的赏识,现在奴婢终于如愿了,奴婢好开心啊!”章一飞心里都快哭了,但脸上却堆满似乎很开心满意的笑容,哄小孩不容易啊!
朱常洛皱了下眉头:“可本皇子怎么相信你呀?”
章一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怎么相信我?杂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怎么证明给你看?难道杂家哭着喊着你就能相信?
“有了。”朱常洛突然高兴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本皇子记得非常清楚,你带来的这群人里面,有辱骂和威胁本皇子的人,你现在就像打地上那个人一样,帮本皇子好好教训一下他,那样本皇子就完全能相信你了。”
章一飞的谄笑僵硬在脸上,嘴巴微张,很想马上回绝。但看了一眼张永年的那张脸,由于朱常洛力气小,张永年那肿的猪头似的脸并没有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只是脸上一道道鞭痕倒是很显眼,咬了咬牙,章一飞有了决断。
“殿下,告诉奴婢是哪个该死的猴崽子,奴婢帮您出了这口恶气。”章一飞咬牙切齿的说道,反正此刻不伪装也可以看作是对于胆敢辱骂皇子的人的愤怒。
朱常洛朝那几个东厂番子看去,这下那几个还跪在地上的东厂番子都慌了神,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藏在裤裆里,全都低着头跪趴在地上,唯恐认出了自己。
撇了撇嘴,朱常洛有些为难的说道:“本皇子只记得被他们中的人威胁和辱骂了,至于是谁,倒是不记得了。你与他们同来,肯定知道是谁,你帮本皇子揪出来责罚便是,本皇子相信你。哼,敢辱骂本皇子,等你教训完他后,本皇子一定会如实禀明父皇的,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章一飞心一颤、手一抖,差点破口大骂出来。这小破孩,难道他不知道这是让自己间接动手杀人?不管自己揪出谁来,那人都死定了!一个东厂的番子,无权无势的,辱骂皇子的罪名成立,想不死都难。虽然只要不是自己死,谁死都无所谓,但关键是自己要把他揪出来,那人还不立马找自己拼命?
此时的那十来个东厂番子几乎全都瑟瑟发抖,他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可不是挨顿打那么简单了,被打过之后还要被冠上辱骂皇子的罪名,大不敬啊,那是要掉脑袋的!他们中很多人都暗自决定,他娘的,只要章一飞那阉狗敢指向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劳鹰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的向朱常洛靠近了一些,有人狗急跳墙的话,也好就近保护大皇子。
“殿下恕罪,奴婢也着实不记的到底是谁了。”章一飞不傻,怎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何况兔子急了还咬人,他可不想稀里糊涂的被人背后捅刀子。
东厂番子都暂时舒了口气,希望所有人都能忘记吧!
“你们应该还记得是谁吧?”朱常洛突然回头对邹义和高胜怀说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邹义和高胜怀身上,几个东厂番子多么希望看到的是摇头啊。
然而,他们失望了,知道朱常洛心思的邹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殿下,奴婢记得非常清楚。”
朱常洛笑了,并没有继续追问邹义,而是对地上跪着的东厂番子们说道:“本皇子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中间有人能证明他——”朱常洛突然指一下章一飞:“曾经辱骂过本皇子,并把他擒下来,本皇子就饶了他的大不敬之罪。”
嘿嘿一笑,朱常洛对目瞪口呆的章一飞说道:“同样,只要你先指出是谁辱骂过本皇子,本皇子依然还是相信你。”
“现在开始!”说完,朱常洛自己先闪身后退到劳鹰的身后,他能够看出劳鹰还是有两下子的,在他身边能够更安全。
第二十一章 关心则乱
王恭妃带着女儿朱轩嫄与赵氏一起来到了坤宁宫,让她奇怪的是,王皇后似乎刚发过脾气,还有着些许掩饰不了的怒意,看来并不是之前赵氏说的想见小公主那么简单。
王皇后拉住正要行礼的王恭妃,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对身后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便把朱轩嫄从王恭妃的怀里接了过来,嘴里说道:“公主,奴婢带你去吃好吃的。”
朱轩嫄跟着小宫女出去后,王皇后挥手示意房内的宫女太监全都下去。等房内只剩下王恭妃她们两人时,王皇后没有客套,直接开口说道:“这次让妹妹过来,实则是本宫刚得知了一个在京城几乎人尽皆知的传言。”
说完,王皇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王恭妃。自从得知那个流传很广的流言后,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有两个人最值得怀疑。
一个是那个正得宠的狐狸精郑贵妃派人散播的流言。也许皇上答应了她什么,她此举就是为了试探一下那些大臣对于此事的反应,以便及时采取应对的措施。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她不但得宠,最近还为皇上生下了一个皇子,更重要的是,皇上居然想要答应给那贱人恤典!难道这是一个废黜自己的信号吗?
想到这种可能,王皇后心中满是苦涩。
还有另一个便是早已失宠的王恭妃。从这件事情的受益者来说,王恭妃是最值得怀疑的,她儿子皇长子也许会是最大的受益人。
一则那些守旧的大臣和言官听到了流言中皇上有废长立幼的念头后,即便是对传言有所怀疑,但从皇上屡屡拒绝立皇长子为太子来看,也会相信皇上真的存了这个心思。那么,这些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的言官会眼睁睁的看着这种明显违制的事情发生吗?不,绝对不会!他们的职责便是维护正统,捍卫祖制,直言时弊,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名声被后人诟病的。
王皇后似乎已经看到那些清流言官们前赴后继的为这件事情而努力了。
二则,无论这个流言是真是假,王皇后知道,自己都已经完全与郑贵妃对立起来了。别人都已经欺负到头上了,自己能忍吗?不忍的话,那就要与郑贵妃掰一掰手腕子了,结果很可能会凶多吉少。忍下来的话,那就更不妙了,作为**之主,居然被一个妃子欺负后还要忍气吞声无动于衷,你这皇后也算是当到头了,还能有什么威信可言?自己与郑贵妃矛盾越尖锐,斗得越凶,对谁最有利?答案显而易见——还是皇长子!
然而,仔细观察着王恭妃一举一动的王皇后失望了,王恭妃先是一阵茫然,一幅完全不知情的迷茫神情,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当然,王恭妃确实不知情,能露出什么破绽才算奇怪。
“传言?”王恭妃有些好奇的问道。
王皇后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有六成把握相信这件事不是王恭妃做的,看王恭妃是神情和语气,不似作假。
“没错!上次早朝,皇上居然在朝堂上欲给郑家只有皇后才能得到的恤典,现今满京城里都在疯传,说皇上准备废黜掉我这个不合他心意的皇后,改册郑贵妃为后。”王皇后苦笑着说道。
这又是一次试探,她故意把话按照这种次序说出来,如果不了解内情的话,单凭这几句话的意思,很容易误以为传言是真。
“啊!”王恭妃用手捂住嘴巴,一幅不敢置信而又仓皇无助的神情,脸也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她相信了这个传言,不然只属于皇后家的恤典怎能随意乱给?这是废黜王皇后的信号?
看到王恭妃的表情,王皇后暗自点了点头,此时她基本上已经完全相信王恭妃不知情了。
假如流言是王恭妃所传,那么她肯定知道实情,怎能做出这种反应?假如她不了解这件事,那么就会对于这几句话误以为真,有了皇子的郑贵妃上位,又失去了皇后的保护,大皇子可就真的危险了,她怎能不露出彷徨无助的神情?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王皇后相信很少有人会瞬间考虑的这么周详。
“妹妹莫慌,这只是故意被人放出来的谣言罢了,当不得真。呵呵,谣言还说皇上打算册立皇三子为东宫呢?这怎么可能!不要说祖宗规矩容不得改变,就连皇上也曾在申时行面前亲口说过,东宫储君,自有祖宗法度,君无戏言,怎会不作数?”王皇后表面上露出轻松的神情,劝着王恭妃,但这些话也未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皇后此刻的内心也是惴惴不安,既然王恭妃不是流言的散播者,难道是郑贵妃?皇上已经答应了那贱人什么了?
听到只是谣言,王恭妃稍微松了口气,只是还是不太放心的确认道:“娘娘,真的只是谣言吗?”
“妹妹就放宽心吧,仅仅只是一些流言蜚语罢了,没人会当真的。”王皇后宽慰王恭妃道。
王恭妃这才安心了许多,正欲说些感激之类的话,突然门外传来了王皇后的贴身宫女的声音:“启禀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景阳宫常宁和芷云有事求见二位娘娘,说是有紧要的事情,关于大皇子殿下的。”
“什么事情?”王恭妃失态的站了起来,有关大皇子的紧要事情几个字已经让她乱了方寸。不过起身后才反应过来王皇后还在她旁边,怎么也轮不到她做主,不由得有些尴尬和歉意的看了王皇后一眼。
王皇后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妹妹不要着急,先坐下来,等他们进来再问清楚不迟。”
王恭妃虽然心急如焚,也知道皇后说的在理,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的情况下,着急也没用,便依言坐了下来。
“让他们进来。”看到王恭妃坐下,王皇后对着门外说道。
“参见皇后娘娘,恭妃娘娘。”小太监常宁和宫女芷云进来跪倒施礼后说道。
王恭妃虽然很想赶紧知道详情,但此时倒还没忘记皇后就在旁边,只好强忍着没有开口。
“起来回话。”王皇后对二人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照实说来。”
“谢娘娘!”两人起身后,由在景阳宫待得时间长一些的芷云开口说道:“禀娘娘,事情是这样的。从奴婢三年多前进入景阳宫中,就从来没有见过混堂司按时送来过热水,还经常性的送来一些凉了的水。今天混堂司那边又是晚了一个时辰还没送来水,于是高胜怀便去催问了一下,结果混堂司的人说话不但难听,还蛮不讲理的把高胜怀给打了,呜……殿下气不过,已经带着邹义和高胜怀去混堂司理论去了。”
小丫头说着说着,已经委屈的开始抹泪了。
“真是混账!这些人也太猖狂了!”王皇后听完,猛的拍了下桌子,样子和气势都很足。此时她心中已经了然,其实这里很多事情都是她以前默许的,当然,也少不了郑贵妃的一份功劳,不过,她是绝对也不会承认的。
“什么?你说什么?洛儿去了混堂司?”王恭妃一阵心慌意乱,对着小宫女和小太监呵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不拦着洛儿?混堂司在东门外,已经属于宫外了,洛儿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们……”
王恭妃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再怎么责骂他们也没用,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把朱常洛追回来。她冲着王皇后跪倒在地,叩了个头说道:“请娘娘施恩,派人去混堂司召回洛儿。”
王皇后站起来拉起跪倒在地的王恭妃,开口说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洛儿就像本宫的亲儿子一般,本宫怎会让他受委屈?且放宽心。”
转过头来对常宁和芷云问道:“大皇子去了多长时间了?”
常宁知道王皇后想了解什么,想了想,恭敬的答道:“殿下此时就算到不了混堂司,怕也到了东华门了。”
王皇后皱了下眉头,对王恭妃说道:“妹妹,看来他们已经出宫了,恐怕用不了多久,皇上也会知道了。”
“啊!娘娘,这可咋个办?洛儿这也算是私自出宫了,就算他不生事,皇上认真追究起来,也可以治他的罪了。况且,他还那么年幼,万一到时被人撩拨一下,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可怎么收场?”王恭妃已经六神无主了,眼泪也落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察言观色
王皇后作为局外人,把事情看得更透彻一些,思索了片刻后,对王恭妃说道:“妹妹,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咱们就要做好两手准备。最好的结果就是洛儿在东华门被挡住,即便是出宫了,只要没有与别人产生冲突,那样最多也就是个私出皇城,有本宫在,大不了也就是被皇上训斥一顿罢了;但我们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洛儿还是孩子,被有心人激上几句,保不准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啊!娘娘,那…那该如何是好?”王恭妃脸色苍白,全然没有了主意。
“妹妹,为今之计,咱们最好是先去皇上那里把事情解释清楚,免得被人在皇上那里搬弄是非,毕竟是混堂司有错在先,洛儿又年幼,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咱们也好为洛儿推脱。”王皇后建议道。
“对,对,是这个理,咱们要先找皇上把事情的起因说个明白,不然被人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的挑拨一下,洛儿就真的有麻烦了。”王恭妃点了点头,接着又皱起了眉头,有些吞吐的说道:“只是,娘娘,你知道臣妾……就怕皇上看到臣妾反而适得其反……”
王皇后明白王恭妃的意思,怕皇上看到她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反而影响到这件事,便开口说道:“妹妹放心便是,本宫这就亲自去给皇上解释,为洛儿求情。”
“多谢娘娘,此事就有劳娘娘了,臣妾感激不尽。”
“妹妹不必客气,事不宜迟,本宫马上就去见皇上,你且回宫安心等候吧。”王皇后拉住欲下拜的王恭妃,宽慰道。
………………
紧挨乾清宫的东暖阁,本是大明迁都北京后,历代皇帝批览奏折处理政务之地,只是到了朱翊钧,在万历十年前,这里也就是他的书房而已。不过,自万历十一年开始,这里又恢复了它的功用,成了朱翊钧批阅司礼监送来的奏疏之地。
“万岁爷,张公公求见。”门外传来了随侍小太监许福的声音,这里重新成为皇上处理政务之地后,没有皇上的允许,他们这些太监宫女是不敢随便进来的。
大概是活在慈圣皇太后和冯宝的阴影下太久,**和太监干政,一向是朱翊钧的禁忌。
“让他进来吧。”朱翊钧没有抬头,专心的看着手中的奏折。
张鲸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只是远远的恭敬站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朱翊钧考虑了片刻,提起朱笔刷刷的在手中奏折的内阁票拟结果后面写上自己的批注意见,然后对着奏折哈了口气,直到笔墨干了,重新把奏折封上,这才抬起头来。
“奴婢叩见万岁爷。”张鲸看到朱翊钧暂时处理完了手中的活计,马上跪下叩首道。
“起来吧!”朱翊钧说道:“许福,上茶。”
门外的许福听到吩咐,赶紧端着一杯对朱翊钧来说温度适宜的茶水过来,轻轻放在朱翊钧面前的龙案上,然后弓着身倒退了十来步,才转身向外走去。
朱翊钧端起龙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对张鲸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万岁爷,这事由于传言很广,查起来颇为费力,所以一时半会很难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张鲸弓着身子恭敬的回答道。
“哦。”朱翊钧把茶杯放下,整理了一下几份特别加注的奏折,头也不抬的随口问道:“张鲸,你认为这种事会是谁做的呢?”
“呵呵,万岁爷这不是难为奴婢吗?这种事情奴婢怎敢贸然猜测。”张鲸哈着腰,讪笑着说道。
朱翊钧没有继续追问张鲸,他对于这件满京城都在流传的谣言并没有太过重视,仅仅只是谣言而已,不久便会不攻自破了。他虽然有立幼的心思但却没有废后的想法,如今的皇后虽然不太讨喜,但无论德行还是操守都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之处,他可不想背上无道昏君的名头。
见朱翊钧只顾整理奏折,没有说话的心思,张鲸小心翼翼的说道:“万岁爷,奴婢还有件事想向您禀报。”
“什么事?说吧。”
“万岁爷,奴婢刚刚得到从东华门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大皇子从那里硬闯了出去,好像去往了混堂司那里。”张鲸偷偷的注视着朱翊钧的表情,以便接下来如何措辞更为合适。
朱翊钧皱了下眉头:“他去混堂司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在宫中好好待着,乱跑什么?简直胡闹。”
对于张鲸来说,皇上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皇上说那句话时的表情才好猜测皇上在想什么,皇上的真实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看到朱翊钧的表情,张鲸已经心中有谱了,看来皇上确实不太喜欢大皇子啊。
“听东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似乎大皇子是要去混堂司闹事的……不过,好像是混堂司的人无意间得罪了大皇子在先,而大皇子毕竟还年幼,可能咽不下这口气吧。”张鲸看似在为朱常洛开脱,实则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张鲸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作为皇上的心腹太监,当然要紧跟皇上的步伐,皇上不喜欢大皇子,他当然也不能喜欢。更何况,他与郑贵妃的关系不错,他最喜欢的干儿子又成了郑贵妃的心腹太监,而郑贵妃当然也是最讨厌大皇子的人了。
“哼!小小年纪,就因为别人无意间得罪了他就要去找人家麻烦?真是太不像话了!张鲸,拟旨。”朱翊钧有些气愤的说道。
“遵旨!”张鲸屁颠屁颠的走到一张副案上,开始研磨。
“皇后娘娘驾到。”外面的许福高声呼喝道。
不过,王皇后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外面静候着朱翊钧的传召。这要是别的宫殿,就算是皇上在,她也是可以不用经过允许就进去的,但这里是东暖阁,是皇上处理政务之地,王皇后谨记着**不得干政的祖训,她也知道那是皇上的禁忌,所以并没有贸然进入东暖阁。
朱翊钧对于王皇后的到来虽然有点疑惑,不过却没有让王皇后在外面久等,开口说道:“皇后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臣妾叩见皇上!”王皇后进来后,微微施了一礼。
“免了。”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等王皇后对朱翊钧见礼完毕,张鲸赶紧给王皇后跪下行礼道。
王皇后抬了抬手:“张公公不用多礼,起来吧。”
“谢娘娘。”
“皇后找朕有事?”朱翊钧看着王皇后轻声问道。
王皇后点了点头:“臣妾找皇上确实有点事情。”看了张鲸一眼,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便接着说道:“关于大皇子的事情。”
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关于大皇子?”
“是的,皇上,具体的还是让景阳宫的人说比较好。”王皇后笑着建议道。
朱翊钧想了想,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皇后的,便说道:“让景阳宫的人进来。”
也不知是王皇后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带年轻且非常漂亮的宫女芷云过来,而是带来了小太监常宁。
“奴婢常宁,叩见万岁爷。”
朱翊钧并没有让常宁起来,而是问道:“给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岁爷,事情是这样的,混堂司这三年多以来,从来没有按时给景阳宫送过热水,这倒还罢了,只是他们送来的水还经常性的是冷水。今天混堂司那边又是晚了一个时辰还没送水,于是高胜怀便去催问了一下,结果混堂司的人蛮不讲理,把高胜怀给打了一顿,大皇子殿下问明情况后,气不过,便去混堂司理论了。”常宁基本上客观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是这样吗?”朱翊钧有些怀疑的问道,怎么跟刚才张鲸说的版本有这么大的出入?
“万岁爷,奴婢怎敢在您面前说谎,这种事情很容易便能查出真相。”常宁磕了个头,恭敬的说道。
张鲸暗道一声要遭,赶紧补救道:“万岁爷,也许事情真像常宁说的这样,混堂司那边的人为了推卸责任才那样说的吧?”
朱翊钧基本上相信了常宁说的话,就像他所说,这种事情只要想查,就很难被隐瞒,很容易便能查清,谅他不敢欺骗自己。
“传朕口谕,宣皇长子来见朕。嗯,让许福去一趟吧,把他带过来,朕要亲自问一问。”
第二十三章 被逼无奈
混堂司除了给宫中送沐浴的热水之外,也会在每天的辰时和戌时对外开放,也就是在早七点到九点和晚七点到九点,供小太监们洗澡。
不过,今天那些想要洗澡的小太监恐怕要失望了。
此时已到了酉正十分,离戌时就剩下半个时辰了。但混堂司的那些负责烧热水的杂役要么被章一飞带来的东厂番子赶了出去,要么吓得自己跑了出去,就算是那些杂役想到今天供那些小太监洗澡的热水还没有着落,不过在那群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离开之前,他们谁敢去触霉头?也就只敢在远处偷偷的往混堂司的方向瞅上几眼罢了。
混堂司内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
朱常洛在成功的把那些东厂番子逼入绝境之后,又给了他们希望,条件只有一个——指证章一飞辱骂过皇子,并把他擒下来的人,可以既往不咎!
这让那些东厂番子们内心都蠢蠢欲动,他们在刚来时都曾经对还没有表明身份的朱常洛威胁过,说他们辱骂过皇子也不为过,谁都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个被章一飞指出的倒霉蛋!
不过,抱着也许别人会比自己更倒霉的想法,在事情没有临头之前,他们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毕竟章一飞的身份在那放着,他既是他们东厂督主张鲸的干儿子,又是郑贵妃的心腹,出头鸟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章一飞也没敢轻举妄动,他实在是怕自己随便指出一个倒霉蛋之后,对方会马上找自己拼命。
现场的情景出乎了朱常洛的预料,他还以为自己成功的挑拨之后,那群东厂番子在生命受到了威胁之后,会合力把章一飞擒下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双方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朱常洛什么都考虑到了,设计的也很巧妙,但他却还是低估了最重要的因素——人心!
感受着这种诡异的气氛,朱常洛皱了下眉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也许皇上召回或者责罚自己的旨意随时都会到,必须要尽快想个办法打破这种平衡才行。
“喏,你们这些人。”朱常洛指了下那几个东厂番子,“本皇子记得被你们其中三个人辱骂了,而本皇子的近侍清楚的记得是哪些人干的!本皇子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是曾经辱骂过本皇子的人擒住了章一飞,本皇子便既往不咎,忘记曾被他骂过的事情。那些骂过本皇子而又没有按照本皇子的话做的人,哼!本皇子会如实禀报给父皇的。”
朱常洛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话说的很直白,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努力争取一下,他实在是不甘心。
顿时,很多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好个阴损的小子!好个飞已经没有功夫去责骂朱常洛了,一飞怎么想干章一飞怎么想干嘛,章一飞咽了口唾沫,连破口大骂的心思都没有了,曾经为之自豪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起来。此时真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赶紧想出办法,也许小命就要交代了。
要说章一飞的应急能力,还真不是吹得。这不,在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紧急情况下,还真想出了一个最适合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答案很简单,一个字——跑!
只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会有很多种解决的办法,生出无数的变数!
也许自己离开后,那个恶魔般的大皇子觉得玩的没意思了,主动放下这件事;也许自己可以到时候找到今天在场的所有东厂番子,统一下口供,来个死不认账——我们今天就没去过混堂司;也许可以找到干爹,在皇上面前来个恶人先告状…呸!是好人先告状,那小破孩绝对不是好人;也许可以到贵妃娘娘那里,求她在皇上面前数落一下大皇子的恶行,比如什么无故殴打混堂司主官啦、逼迫东厂番子做假口供啦、强迫自己殴打东厂番子啦……
总之,只要离开这里,十有**就能保住这条小命!
那还犹豫什么?跑呗!
章一飞调整了一下重心,拔腿…向前扑倒。
“殿下,您说过不论是谁,只要擒住章一飞,就既往不咎的话是否还作数?”脸肿的像猪头的张永年双手紧抱着章一飞的大腿,瓮声瓮气的大声问道。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那个自从章一飞来后便被忽略的混堂司左司副居然在这个时候第一个做出了反应,擒住了章一飞的双腿。
朱常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速,大声说道:“当然作数!本皇子说了,凡是擒拿住章一飞的人,不论是谁,不论几人,都会既往不咎。”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朱常洛的预料,他可没想过第一个动手的是张永年!既然是张永年动的手,那么那几个东厂番子便成了定时炸弹。他之前可是说过有三个辱骂过他的人,要上报给皇上的,此刻他却害怕那几个看不到希望的东厂番子做出什么傻事,所以赶紧大声加了句不论几人。
那几个东厂番子听了朱常洛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发疯般争先恐后扑向章一飞。既然已经有人动手了,他们便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动手。当然,他们谁也不知道大皇子所说的三人中是否有他们,所以全都动了手。
“你们这群混蛋,快放开杂家,都他妈不想活了是不是?赶紧的放杂家起来,不然等杂家出去,全都他妈扒了你们的皮!”章一飞被十来个大汉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根本都动惮不得,也是急了,便口不择言的大声骂道。
这些人全都一惊,只要章一飞不死,将来想整死他们还不是跟玩一样?已经有几个东厂番子放开了按着章一飞的双手。
“让**威胁!让**嚣张!让**欺负爷爷!老子今天就踹死你个狗娘养的,看你狗日的还能扒了谁的皮……”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超出了想象,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在朱常洛身边的邹义发疯似地冲到章一飞的身边,一脚接一脚的玩命踹向章一飞,还边踹边恶狠狠的骂着。
张永年可劲抱着章一飞的双腿,从睁开一条缝的眼睛中观察着这个疯狂殴打章一飞的人。
这不是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吗?他这是干什么?难道…难道他是得到了大皇子的吩咐,准备干掉章一飞?
是了!最近不是有传言皇上要废长立幼吗?那个“幼”就是郑贵妃的儿子,而章一飞是郑贵妃的心腹,大皇子完全有理由干掉章一飞出一出这口恶气!
张永年心思活络起来。
很多宫中的太监和宫女都不看好大皇子,认为他很难争得过得宠的郑贵妃的儿子,就连自己之前也这么看。但回想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对付章一飞的过程,真是精妙的布局、环环相扣,让所有人都跟着不知不觉中上了当。
这真是一个五岁的娃娃所设计的?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吧!
张永年咽了口唾沫,思绪的更远了。
既然他能设计章一飞,那么今天来找自己的麻烦肯定不是冲动那么简单。找自己麻烦对他有什么好处?
杀鸡儆猴!对,也许他想杀鸡儆猴,让所有人今后不敢再怠慢景阳宫。张永年苦笑了一下,不可否认,自己确实是那只“鸡”,无足轻重,没有后台,最好拿捏!
当然,很有可能还有自己猜不到的意图,总之,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小瞧和轻视了的皇子,也许将来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张永年的心跳加快,他自己仿佛都听到了“扑腾、扑腾”的心跳声,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一个绝好的烧冷灶的机会!
“兄弟们,狗日的章一飞既然要扒我们的皮,不想让我们活了,横竖是个死,先打死这王八犊子再说,说不定殿下还能救咱们一命。”张永年大吼一声,抡起拳头就像章一飞身上招呼。
朱常洛也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个份上,他开始也仅仅只是希望能抓住章一飞的把柄,告诉朱翊钧,让他去处理。至于皇上最后杀不杀章一飞,就不是他朱常洛所能控制的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妈的拼了!朱常洛舔了舔嘴唇,大声吼道:“章一飞意图行刺本皇子,被在场的诸位及时阻止,并将其当场格杀!本皇子会向父皇如实禀报,为你们请功的。”
说完,朱常洛拿眼睛瞪向身旁的高胜怀。
高胜怀当然明白朱常洛的意思,现在是关键时刻,只要自己不选定立场,也许自己就会因为“舍身救主”而死在这里。
咬了咬牙,高胜怀也大步冲了过去加入了殴打章一飞的行列,大喊一声:“打死你这杂碎,竟敢行刺殿下!”
几个东厂番子愣住了,片刻之后,也不知谁先带的头,全都加入了围殴的行列。
朱常洛并没有看向劳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向了另一边,与劳鹰隔着中间的“围殴团伙”。
劳鹰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大牛和王刚吼道:“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跟老子一起去宰了那胆大包天敢行刺殿下的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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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合谋
混堂司中,一群大汉全都疯狂的往躺在地上的章一飞身上招呼,略显单薄的邹义和有伤在身的张永年早就被挤出了“战圈”,没办法,围殴的人太多了点。
章一飞最初还能发出些非人的嚎叫和说些威胁之类的话,但很快便开始哭叫着求饶……此刻已经完全沉寂下来,像条死狗般,直挺挺的躺着,任凭那群早已热血上头的大汉蹂躏。
然而,这群人并没有因为章一飞“挺尸”而停手,还在玩命的往他身上的要害之处招呼,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早就豁出去了。就算停手,难道死里逃生的章一飞还会放过他们?
朱常洛强自镇定,不过小脸还是有些苍白,虽然前后加起来也算活了几十年了,但这么惨无人道的暴力镜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此时躺在地上早就生死不知了,恐怕今天绝对会凶多吉少,这全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不过,既然有了现在的身份,就要适应这种变化!
邹义小心翼翼的走到朱常洛身边,满脸愧疚,抿了下嘴唇,跪下开口说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这么冲动的,请殿下重重责罚!如果事情不可收拾,请殿下将奴婢交出去便可,奴婢死而无憾了。”
“你们有仇?”朱常洛面无表情的轻声开口问道,让人猜不到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是的!奴婢被这狗贼变着花样欺辱了几年,恨不得食其肉。本以为今生报仇无望,没想到……奴婢该死。”邹义低着头说道。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本皇子料理。”朱常洛拍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邹义的肩膀:“不过,希望你能记住,有什么事情要先告诉本皇子,我不喜欢被动,也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说完,视线瞟了瞟早已满身是血还在被不停殴打的章一飞。
“多谢殿下!”邹义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擅自行动的事情大皇子已经不追究了,但再有下次,恐怕后果就难料了。
“殿下,这章一飞除了是郑贵妃的心腹外,还是东厂督主张鲸的干儿子。”邹义忽然想到朱常洛在宫中不常走动,景阳宫消息又闭塞,而张永年当时并没有说出章一飞的另一个身份便被打断,也许大皇子还不知道这个,所以赶紧提醒道。
什么!朱常洛心脏不争气的狂跳了一下,这该死的邹义,干吗不早说?早知如此,自己也许会慎重的考虑打死章一飞的决定了!这不是给自己徒增强敌吗?
本来与郑贵妃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除非自己声明放弃皇位,否则永远不可能有修好的一天,所以得罪便得罪了。但是张鲸不同,他不但是朱翊钧的心腹太监,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可谓是位高权重,阁老尚书们都要卖他面子的人。
这下好了,干掉了他的干儿子,岂不等于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今后恐怕是麻烦不断啊!
朱常洛此时才明白,东厂的那群番子为何迟迟不敢对章一飞动手了。原来人家的干爹是东厂的老大啊,这他娘的要不是被逼的实在走投无路,谁愿意这么干?
闭上眼睛深呼吸片刻,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朱常洛缓缓睁开了眼睛,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得罪了那大太监又能怎么样?他干儿子是郑贵妃的心腹,那他十有**也是向着郑贵妃的,注定了不能成为盟友或者手下,得罪便得罪吧!
围殴章一飞的众人好容易提起的血性劲一过,便一个个慢慢停了下来,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除劳鹰外大都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劳鹰没有随众人那样坐下,而是走到被打的已经有些变形的章一飞身边,蹲下来查看了一阵,然后走到朱常洛面前,低声说道:“殿下,已经死透了,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全身骨骼多处尽断,肋骨断了九根,有几根插进了内脏,头骨也破裂了。”
朱常洛微微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众位救本皇子有功,本皇子会如实禀报父皇,给你们请功的!”他知道现在应该先说什么。
果然,刚才还都陷入迷茫的众人听了朱常洛的话,一个个眼中有了精神,他们看到了希望。
见到众人都打起了精神,朱常洛这才进入正题:“今天本皇子的近侍高胜怀到混堂司来,张永年被章一飞挑唆和胁迫之下打了他,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本皇子过来。本皇子带着邹义和高胜怀过来时,东华门守卫百户劳鹰和大牛、王刚担心本皇子安全,全都跟了过来。”
停顿了片刻,看众人都在认真听,朱常洛便接着说道:“在本皇子到了混堂司后,章一飞带着东厂的众位也过来了,他对众位说本皇子乃是假冒的,要众位杀了本皇子立功。众位发现了疑点,认为本皇子并非假冒,便坚决不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谁知章一飞非说本皇子是假的,还发疯般冲过来意图行刺本皇子,众位为了救本皇子当场打死了暴徒章一飞。”
“没错,这章一飞故意挑拨杂家和高小公公的关系,并胁迫杂家打了高小公公,杂家惭愧,居然没有看出这是章一飞这狗贼的奸计。幸好,在场众位发现了章一飞这大逆不道之徒的意图后,与杂家一起合力把这疯狂的狗贼打死,杂家真要多谢众位,没让杂家背上这永世恶名。”朱常洛话音刚落,张永年便极其认真的向在场的众人抱了抱拳,说的像真的一样。
朱常洛此时很想向张永年竖起大拇指,真是…无耻之徒,自己明显说的全是谎言的那番话,居然被他如此煞有介事的说了出来。
人才啊,这绝对是心腹太监的首选啊!平时只要稍微暗示一下,甚至不需要暗示,就能明白主人的心思,多难得啊!用这样的人,多省心啊!
看看人家今天办的这三件事,第一个抱住了章一飞的双腿、第一个响应号召随着邹义殴打章一飞,现在又是第一个响应自己,把自己的谎言认真切实的贯彻了下去……这样有眼力劲的手下哪里去找?
朱常洛已经决定了,只要今后张永年的忠诚上没有问题的话,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太监来培养!不是有人曾经说过么,一个英明神武的伟大帝王身边总有一个卑鄙下流、奸诈无耻外加明白主子心思的忠实下属,去做那些皇帝不能出面做的事情,替皇帝背黑锅。朱常洛觉得张永年很有这方面的潜力。
众人这时也都反映过来,相继随声附和,管他这种说法是不是有人怀疑,事情已经这样了,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众口一词、众口铄金,除开景阳宫的小太监之外,还有金吾左卫的人、混堂司的人,关键还有东厂的人,大家全都是这种说法,你不信也得信!
谁知道章一飞是不是吃错药了非要行刺大皇子?或者是大皇子得罪了章一飞?又或者是章一飞受到了某人的指使?他伺候的那个人可是刚有了皇子,是最想干掉大皇子的人!总之,不论是相信或者是不相信章一飞胆敢行刺大皇子,所有人都会考虑到这些问题的,大明朝从来都不会缺少制造“阴谋论”的人。
“殿下,小的有一个问题,您知道小的们全在东厂做事,而东厂的督主是张鲸,难保他不会利用权势难为咱们,小的怕很难过去那一关啊!”东厂的番子中间,总算有一个清醒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下,众东厂番子全都脸色大变,他们可是非常了解东厂的那些手段的。
朱常洛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颇为头疼的问题,就怕张鲸利用职权把这些人抓起来,然后用刑之下,难保有人会说出今天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动静大了
朱常洛对那些脸色大变的东厂番子做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你们放心,本皇子早就想到这点了。待会本皇子便会去面见父皇,把诸位今天救了本皇子一命的事情给父皇说一下,然后再特意把章一飞的身份给父皇说清楚,这样,父皇知道了这件事,就没人敢轻易动你们了。”
看到这些人放心了不少,朱常洛又加了一个筹码:“另外,本皇子会想办法,尽快把你们调离东厂,安置到个不错的地方,那时,张鲸便鞭长莫及了。”
十来个东厂番子听了朱常洛的话,这才放下心来,一些人脸上还闪过一丝激动,从今之后,是不是说他们已经算是大皇子的人了?
稳住了这些东厂番子的心之后,朱常洛又开始与在场的众人统一口径,这可大意不得。在他们第三遍排练还没有结束,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皇上派的人终于来了。
许福带着十来个锦衣卫,行色匆匆的进入了混堂司。没想到刚进来便吓得一个趔趄,要不是后面的锦衣卫身手了得,匆忙间扶持了一下,许福怕是要一屁股蹲在地上。
完了,出大事了!这是许福的第一反应。
地上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满身的鲜血;十来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东厂番子神色阴沉的站在四周警戒着;两个明显是东华门的卫卒在一个小校的带领下站在里层;两个着内侍服饰的小太监在最里面蹲在一个坐在地上的小孩面前,那小孩身着皱皱巴巴的盘龙赤服,头上的冠乌纱折角向上巾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头发散开少数,满脸苍白和惊恐。
许福舔了下嘴唇,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锦衣卫,连滚带爬的向朱常洛跑去,这位小爷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站住!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呼啦一声,四五个东厂番子站了出来,堵住了许福的去路,怒吼道。
许福又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又气又急:“大胆!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不成?”
“你是什么人?刚才地上这个也是像你一样,直直的就冲了上来,幸好咱们兄弟反应及时,不然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你这么着急冲向殿下,难道也有什么企图?告诉你,只要咱们兄弟几个还活着,就绝对不容任何人对殿下不利!”东厂番子中的一个人冲许福吼叫道。
许福一时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幸好这时后面的十来个锦衣卫默默的来到了他身后,这让他有了不少底气。
换做平时,有人敢对皇帝的近侍许福这么无礼,锦衣卫早就动手打人了。但无奈这次要例外了,对方是东厂的番子,他们本都是从锦衣卫中抽调过去的,平时比锦衣卫还要嚣张,这些锦衣卫倒真不敢太过强硬,唯有往前紧走几步,给许福增加气势。
有了这些锦衣卫帮衬,许福说话的口气也强硬了起来:“混账!杂家是奉万岁爷的口谕,特来找大皇子的,你们难道想造反不成?连杂家都敢阻拦!”
东厂番子当然知道许福这一行人是干什么来的,刚才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此时听许福说了清楚,便立马换了个态度,颇为恭敬说道:“原来公公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这样咱们这些弟兄也算是放心了。刚才的事情还请公公原谅,实在是在公公来之前有人要行刺殿下,兄弟们迫不得已出手将那人制服,不过殿下却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果然还是出事了!许福顾不得与东厂番子计较,匆忙推开挡在前面的番子,跑向朱常洛所在的地方。
“殿下,您没事吧?”许福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悲切一点,对一脸惊恐的朱常洛问道。
许福此时也是惴惴不安,别看皇上不喜欢大皇子,但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万一出点什么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自己这个来宣旨的无辜之人都会受到牵连。自己小胳膊细腿的,哪能经的起折腾。
“啊!你、你不要过来!”朱常洛演技很好,边颤颤兢兢的说着,边往后退。
“殿下,没事,没事,这是许公公,您不认识了吗?”邹义走过去,揽住朱常洛柔声说道。
“不要让他过来,不要过来。”朱常洛表演的很投入。
许福尴尬的摸了下鼻子,转头对邹义问道:“这位……”
“邹义,许公公叫小的邹义就成。”
“哦,邹义是吧,能告诉杂家发生了什么事吗?”许福看到朱常洛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便放下心来,对邹义问道。
邹义把之前串通好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末了还说了句:“今天幸亏这些东厂的兄弟和东华门的兄弟,不然,小的真不敢想下去。”
许福当然知道邹义口中的章一飞是什么人,真是没想到啊,这兄弟的胆子居然这么肥,竟然敢行刺大皇子!要说这小子背后没有人,谁信啊?
不过,章一飞的后台太硬,何况这种事也不是他能够参合进去的,便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真是胆大妄为之极!这还了得?冷经历,你赶紧去就近多调些锦衣卫过来,保护殿下安全;程知事,你拿着杂家的印信,去东厂借调些番役过来。嗯,你们都记住,不许提殿下遇刺的事情。”
“你们几个留下来保护殿下,事关重大,杂家要回宫一趟,赶紧向皇上禀明情况。”许福对剩下的锦衣卫说道。
许福刚匆匆离去,便听见外面响起了众多的脚步声。原来那个程姓的锦衣卫知事已经从东厂凭借许福的印信借调来五十多个番役,全都挎着腰刀,警惕的围在混堂司的大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片刻之后,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隆隆”脚步声。姓冷的锦衣卫七品经历就近从东华门不远处的文华殿调来了五十名护殿的大汉将军。
这下那五十多个东厂番役全都惊愕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居然连大汉将军都出动了!大汉将军虽然也隶属于锦衣卫,但他们这些人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除了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之外,各个身手也是了得,不然怎么能成为皇上的近卫?
这些大汉将军可不是那些东厂的番役可比的,他们是专门守护大殿、保护皇上的,所以经验丰富,刚进入混堂司便迅速占领有利和重要位置,把混堂司守护的严严实实。
朱常洛这下确实有点吃惊了,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动静也太大了一点吧?他本来还以为等朱翊钧派来的人到后,自己跟随着来人去宫里与朱翊钧当面把事情讲一遍,表一表委屈,等候朱翊钧处理便完了。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朱常洛哪里知道,皇子遇刺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弄不好掉个成百上千的脑袋也属于正常,死个上万人也不是没有过,又哪能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东厂番子的调动可能还惊动不了多少人,毕竟东厂紧挨着混堂司,几十人说到就到。但在文华殿的大汉将军的调动可就惊动了不少人。大汉将军一共才一千五百人,还要分班轮番在几个宫殿里值守,这要一下在一个宫殿调动五十人,可是会产生不小的动静。
再说,文华殿对面不远处便是内阁,此时还有不少人在公房值守,五十个大汉将军的调动势必会惊动内阁中的诸人。
一时间,凡是还在内阁中办公的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派出仆役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便及时通知上峰。
大汉将军的到来,同样也惊动了混堂司东面的南膳房,北面的内承运库和北膳房,甚至稍远一点的尚膳监、光禄寺也听闻了消息,纷纷派出了人打听发生了何事。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很好奇。
第二十六章 不得安宁
“首辅留步,我等告退!”
“好,诸位慢走,老夫就不送了,常林,你代老夫送一送各位大人。”
“是,老爷!诸位大人,这边请。”
看着一行七八个官员在管事的带领下离去,刚才还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申时行顿时收起了伪装,眉头紧皱了起来,满脸的郁闷和疑虑。
“青山,庆林出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申时行有些不耐烦的对身边的一个家丁问道。
“老爷,张管事才出去两刻钟不到,应该没有那么快。”叫青山的家丁小声的提醒道。
申时行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说道:“你去门外守着,庆林回来后让他马上到这里来。”
“是,老爷!”青山躬了下身子,然后朝外面走去。
“等一下。”申时行缕了下胡子,考虑了片刻后吩咐道:“如果还有这样三五成群的官员过来,一律告诉他们,老夫出门了。”
“是,老爷,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申时行挥了挥手,让对方离去。再次叹了口气,他不由得考虑起今天这种反常的事情来。
今天从内阁办完差回来后,竟然一拨接一拨的或三五个或七八个官员结伴而来,刚才送走的这已经是第四拨了。
来人全都是一个意思,希望申时行这个首辅能够带头,串联朝臣一起来请求皇上册立太子,当然,目标肯定是皇长子朱常洛。
其实自从皇上下旨册封郑贵妃为皇贵妃起,就隔三差五在这个时间段有些官员来申时行家中请愿,希望申时行能够劝阻皇上收回成命,或者希望首辅能够劝进皇上册立皇长子为东宫。
今天一开始第一拨人来时,申时行也没太在意,只当还像是平日里那样,自己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谁知,刚把第一拨人打发走,申时行还在纳闷怎么今天这些人的口气强硬了很多,没想到第二拨人就登门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第二拨人,申时行还在为今天来了两拨人而大叹“巧合”,还在为两拨人口气出奇的强硬而纳闷和上火,第三拨人就跟着到了。
这时申时行才感到了不太对劲,在第三拨人走后,马上派出一个管事去打探一下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合”?
在申时行第三盏茶喝了一半的时候,出去打探事情的管事张庆林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了?庆林,事情打探出来了吗?”申时行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张庆林喘了口气:“老爷,今天这种反常的事情,也许跟最近的一个流言有关。”
“流言?”申时行有些摸不到头脑。
“是的,老爷!最近几天满京城都在流传着一个流言,说是…说是…”张庆林话语有些吞吐。
申时行皱了皱眉头:“但讲无妨。”
张庆林这才轻声说道:“老爷,最近满京城都在流传,皇上要册封郑贵妃为皇后,册立郑贵妃的皇三子为东宫。”
“一派胡言!”申时行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下,有些气愤的说道:“这么没边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那些官员难道没长脑子?这种事都会相信?真是糊涂之极!”
显然,申时行生气的是那些官员居然会因为一个流言而来烦他,这让他异常恼怒。
“对、对,谁说不是呢?那些人着实可恶。”张庆林看申时行动怒,赶紧附和道。
“流言就只有这些?还有没有?”
“还、还有两件事。”张庆林有些紧张,只暗恼自己刚才怎么没有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仅仅讲了一半自家老爷便轻易下了结论。但如果老爷听了接下来自己讲的事情后,也许会后悔结论下得太早了吧。只是,这样一来,不知老爷会不会呵斥自己不会讲话或者存心卖弄。
“一并讲来。”
“流、流言中还说,皇上御赐郑家恤典,便是册封新后的先兆;皇上拒绝众大臣请立皇长子为太子,便是想废长立幼。”张庆林一口气说完,便静待着斥责声的到来。
申时行哪里顾得上张庆林的这点小心思,微皱了下眉头之后,便明白为什么很多人会相信这个流言了。
散播流言的人真是高明,时机把握的恰当好处,把几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放在一起,本来没影的事情立马言之凿凿了。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这个首辅恐怕就要处在风口浪尖了,从今天来找自己请愿的那些人来看,恐怕很多人都已经串联好了吧!唉,首辅难当啊!特别是做一个不想让皇上猜忌、也不想在士林中留下污名的好首辅更是难啊!
申时行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经知晓了这件事,也猜不透是否会引起皇上的足够重视,但他能够肯定,明天的早朝,绝对会异常“精彩”!
“庆林。”
“老爷,您吩咐。”
“你去太医院请张御医来,就说老夫的顽疾又犯了,请他过来诊治一下。”申时行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病”了,也绝不参合明天的早朝,那绝对是一场风暴。
“是,老爷。”张庆林躬身答道,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首辅什么时候该“病”,什么时候恢复,不是他这个下人可以多嘴的。
申时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肢,心中不由轻松了许多。吵吧,闹吧,老夫就当一看客,看是皇上屈服于你们这些清流言官,还是你们被皇上给压制下去。
“老爷,外面陈志旭典籍求见,说是有重大的事情,您见是不见。”青山从门外匆匆走来,行礼后问道。
“陈志旭?他不是在内阁值房值守吗?来干什么?”申时行一愣,低声自语道,难道内阁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让他进来吧。”申时行说道,但愿不要再给自己添乱了。
“首辅,出事了,滔天的大事!”匆匆施了一礼,陈志旭直接开口说道,虽然是三月天,不过此时却满头大汗,他是从内阁一路小跑过来的。
申时行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仪态和拿捏官腔了:“陈典籍,到底出了什么事?”
“首辅,不久前下官在值房值守,突然被不远处文华殿的集结声惊到,出去一看,没想到文华殿那里召集了五六十名大汉将军往东华门方向而去。都知道大汉将军的重要性,这要是没有天大的事情,怎会让他们出动?于是下官便派人从东华门出去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探听出来一件惊天的大事,大皇子殿下在混堂司被人行刺了!”
“什么!你说什么?皇长子出事了?”申时行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
此事由不得他不急,这要是大皇子被人行刺了,不知整个大明朝要掉多少脑袋,要有多少官员因此丢掉乌纱帽……最重要的是,他这个首辅,不但要名节不保,恐怕也当到头了。
“没错,首辅,大皇子殿下在混堂司被人行刺了。”
“皇长子有没有事?受伤了没有?行刺的人士谁?抓到了吗?”申时行一连串的问题急切的吐了出来。
陈志旭咽了口唾沫,微摇了下头:“首辅,混堂司现在不但有大汉将军,还有东厂的番子也在外围保护,就在下官临来的时候,听说锦衣卫又紧急调了一个千户所过去,负责东华门那块巡守的金吾左卫已经把附近全都封锁了。下官惭愧的很,只打听到这些消息。”
申时行来回踱步思考了片刻,还是不能安心,最后冲外面喊道:“备轿,老夫要进宫一趟。”此时他已经顾不得“病”了。
大汉将军的调动本来就惊动了不少人,再加上后来锦衣卫又调来一个千户所里的人马,金吾左卫还封锁了附近几条街,这下惊动的人就更多了,许多重臣很快知道了大皇子遇刺的事情,大部分人做了与申时行同样的选择,全都往宫中赶去。
第二十七章 枣子
“诸位大人,请回吧,皇上说了,大皇子遇刺的事情会在明天早朝讨论,诸位大人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许福奉了朱翊钧的旨意,来到皇极门,冲闻讯赶来的众大臣拱了拱手,开口说道。
“许公公,大皇子没事吧?”
“凶徒身份查明了吗?”
“许公公,大皇子还安好吧?”
“大皇子没受伤吧?”
“凶徒抓住了吗?”
“……”
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口问了起来,许福瞬间被“淹没”在大臣之中,此时众人都想尽可能的多了解些事情的详情,以便为明天的早朝做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诸位大人,请放心吧,大皇子除了受了些惊吓外,一切安好,并无受伤。”许福对于这些并没有进行任何隐瞒,这也是朱翊钧的意思。
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凶徒,已被当场格杀,锦衣卫和东厂都已出动,正在追查其身份。”
听了许福的话,众人都松了口气,万幸大皇子没有出事,事态还不算太过严重,不然恐怕大明朝又要动荡一阵子了,指不定自己就要跟着倒霉。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便没有了疑问,彼此与相熟之人打声招呼,或者交换一下意见,便离开了这里。
“申老先生。”许福叫住了要离开的申时行,老先生乃是对位高权重的阁臣或者部院大臣的尊称。
“许公公,有事?”申时行转过头,对许福笑了笑问道。
等众人都走完了,许福才小声对申时行说道:“老先生,万岁爷特意让杂家转告老先生,说皇长子平安无事,恶徒也已伏诛,此事就不要太张扬了,明个早朝还请老先生就按照这个意思办。”
“好,烦请公公转奏皇上,就说老臣知道该怎么办了。”申时行心中一动,这么大的事情,皇上竟然要低调处理,此事必有蹊跷。
对许福微笑了一下,申时行不着痕迹的随意问道:“凶徒既已伏诛,想必其身份也不难追查吧?”
“嘿嘿,”许福干笑了一声,“这个杂家可就不知道了,不知万岁爷查到凶徒的身份没有。”
说完,冲申时行笑了笑,然后轻微的朝内宫方法努了努嘴。
申时行瞬间明白了许福的意思,这是说凶徒是内宫中的人!
“许公公,老夫先走一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申时行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能够让皇上隐瞒这种大事,那么凶徒或者与凶徒相关之人必是与皇上密切之人,并且还极为皇上信赖和看重。
内宫中与皇上密切之人无数,但在大皇子无碍的情况下,让皇上放弃追查此事大事化小的,恐怕也就那么寥寥数人而已,但有这个动机的……难道是那位宫内的太监?申时行脑中浮现出那位娘娘的样子。
只是她不是刚有了皇子吗?此时圣眷正隆,难道她会发昏做这种事情?一时冲动?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皇上想淡化此事,就真的相信不是她指使的?微微摇了摇头,申时行转身离开了这里,现在该头疼明天的事情了。
此刻,朱翊钧正端坐在乾清门里专设的御座上,朱常洛就在他下手不远处坐着,下面一溜站着金吾左卫劳鹰三人、混堂司左司副张永年、十来个东厂番役和景阳宫小太监邹义和高胜怀。
乾清门可以说是皇宫中通往内宫的门户,过了乾清门便属于内宫,所以为了方便皇帝在深夜或者其他时候接见求见的外臣,便在乾清门专门设了御座。
劳鹰和东厂的番役都是正常的男人,他们肯定不能进入内宫,所以朱翊钧便决定在乾清门与今天“救了”朱常洛一命的几人叙话,以便详细的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当然,朱翊钧不论怎么问,无论问他们中间的任何人,得到的大致意思都是朱常洛事先编好的那套,也与许福从混堂司回来之后禀报的相吻合。
“尔等尽心保护皇长子,诛杀行凶恶徒,功劳乃大,朕不会亏待了你们。”朱翊钧微笑着说道,接着微微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不过,尔等当然也许太过激动,出手没了分寸,致使凶徒被打的面目全非,这要追查身份,恐非一朝一夕之功了。”
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明白朱翊钧这么明显的暗示。众人中并不缺少聪明人,像劳鹰、张永年、邹义、还有一个东厂的番役瞬间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朱常洛没料到朱翊钧竟然这么为郑贵妃着想,为了把她摘出来,硬是给章一飞安排了个“无名”的身份,他就这么确定郑贵妃不会暗地派人行刺自己?
这一刻,虽然这件事全是朱常洛一手策划,并不干郑贵妃什么事,但他还是对于朱翊钧的表现很失望,难道自己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己被人“行刺”了,他还要这样照顾最有嫌疑的人,他就不怕会让郑贵妃真的产生了干掉自己的想法?
在心底叹了口气,既然朱翊钧这样说了,那就看看情况吧,他总不能白让自己吃这个“亏”吧。
这时,朱常洛看到张永年、劳鹰和邹义的眼角余光似乎在看自己,便微不可见的轻轻点了下头,你们还是赶紧先附和皇上吧,不然,搞不好“功臣”就要被牺牲掉了。
“还请万岁爷恕罪,说起来全是奴婢的错。当时奴婢为了保护殿下,被那凶徒把脸打成这样,奴婢心急加上恼怒,便全招呼在了那凶徒脸上,请万岁爷责罚奴婢。”张永年放下了心,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他明白,此时往自己身上揽的责任越大,小命就会越安全,功劳也就越大。
“请皇上恕罪,我等当然只想着保护殿下安危,脑子一热,全然没有考虑那么多,都放开了手脚朝凶徒身上招呼,唯恐凶徒脱身对殿下不利。没想到竟然致使凶徒面目被打的模糊,以至于无法辨认,还望皇上饶恕我等的过失之责。”劳鹰也跟着跪了下来,朗声说道。
“还请万岁爷恕罪。”邹义加上那个东厂番子,还有剩下的已经反应过来或者被身边的人提醒而反应过来的人全都跪倒在地。
朱翊钧对于众人的表现很满意,尤其是对于劳鹰和张永年,更是心中赞赏不已:“尔等何罪之有?在那种紧急危机关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张卓行,拟旨。”
旁边的随侍太监张卓行马上拿起笔,准备记录皇上的旨意。
“皇长子朱常洛遇事冷静、果敢机敏,赐金二百两、龙眼珍珠二十颗、盘龙赤袍两件、大红织金过肩盘龙缎衣两件、鹿皮靴五双,另赏宫女近侍各十名。”
“谢父皇恩典!”朱常洛明白,这些就是所谓的“封口费”吧?自己这个皇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还真是不高啊。
“这是奖赏,但你擅自出宫,以至于遇到这种祸事,今天无朕旨意,出阁读书前不得擅自离开内宫,否则必严惩不贷,你可记得了?”朱翊钧陡然提高了声音。
撇了撇嘴,朱常洛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是,儿臣知晓了。”今后苦了,只能呆在内宫了,为了早日结束这“囚徒”生涯,看来要为早日出阁读书而努力了。
朱翊钧说完,便不再理会朱常洛,而是接着说道:“混堂司左司副张永年,虽有过失,但念在保护皇长子有功,功大于过,赐蓝蟒缎圆领一件、绿织金斗牛缎衣二件,调入御马监任左监丞。”
“谢万岁爷隆恩!”听了朱翊钧的封赏,张永年差点乐晕过去,直叹自己的这场豪赌果然没错。
不说御马监左监丞是正五品,比原来的混堂司左司副的从五品升了一级,但就御马监和混堂司来说,完全是两个没有任何可比性的衙门啊!御马监不但是仅次于司礼监的第二大宦官衙门,手里更是掌握着腾骧四卫,是少有的拥有武力的宦官衙门。何况,还御赐了一件蓝蟒缎圆领,这种衣服可是只有极具权势的太监或者阁部大臣才能穿的。
偷瞄了朱常洛一眼,张永年此时突然充满了豪情,跟着这位小爷,也许自己将来能够达到宦官所能达到的巅峰!
“金吾左卫百户劳鹰,救护皇长子有功,赏金百两,迁入锦衣卫任千户之职。”
“谢皇上恩典!”劳鹰也很兴奋,不但升到了正五品的千户,而且还是调入了锦衣卫这种威风八面的衙门,真是属于跳跃性升迁了。
“司礼监奉御邹义、高胜怀,纵容皇长子出宫是为过失,但念在守护皇长子有功,各赐蓝织金妆花斗牛缎衣四件,迁司礼监典薄。”
“谢万岁爷恩典!”邹义、高胜怀也没什么不高兴,他们仅仅只是挂名在司礼监,何况现在也升了一级,成了正六品的典薄。
“东厂诸番役及金吾左卫小校二人,救援皇长子有功,皆赐金五十两,迁为小旗,调入锦衣卫任职。”
“谢皇上恩典!”这群东厂番子和大牛、王刚都兴奋的很,要是没有特殊机遇,也许他们只能当一辈子番役小校,这下好了,全都成为了从七品的小旗,大小也是个官了。
第二十八章 各施手段
郑贵妃觉得自己这些天的心情真的可以用跌宕起伏四个字来形容。
先是自己如愿以偿的生了个皇子,着实兴奋了好多天;接着便是又晋封为皇贵妃,使得自己的身份更加尊贵;没想到自己前些天冲动之下对皇上的试探,结果也是非常可喜,虽然郑家没有得到恤典,但皇上在顶住了朝臣的压力之下,还是给了郑家莫大的恩典,这怎能不让人兴奋?
只是,让郑贵妃稍微有些烦躁的是,现在满京城都流传着关于她要成为新后的谣言。她很清楚皇上没有这个意思,至少近期内没有,况且这个谣言还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那群科道的乌鸦又该呱躁上一段时间了。
没想到,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让郑贵妃兴奋激动了好久!从外面传来消息,皇长子在混堂司遇刺了!
郑贵妃虽然不知道那个都人之子去混堂司那种地方干什么,也不知道遇刺的具体详情和结果,但这并不妨碍她内心的期待:遇刺啊,那可是专门来取你的小命的,不小心丢掉了脑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好期待……
“娘娘,高公公回来了。”外面伺候的宫女进来禀报道。
“哦!快让他进来。”郑贵妃有些迫不及待了。
“奴婢高淮参见娘娘。”
“免了!”郑贵妃抬了抬手:“高淮,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娘娘,外面小道消息满天飞,但确信的却不太多,再加上皇上刻意的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所有奴婢只打探到了几点经过确认的。”
“讲!”
“第一个,大皇子确实在混堂司被人行刺了;第二个,刺客被当场打死;第三个,大皇子只是受到了点惊吓,并没有受伤;第四个,大皇子此时正跟皇上在一起。”
“什么?没事?哦…没了?”
高淮苦笑了一下,躬身行礼道:“奴婢无能,请娘娘恕罪,确信无疑的消息,也就打探到这四个。”
郑贵妃内心失望极了,这刺客也太无用了吧?竟然连点伤都没造成!你说你这么无能还做什么刺客?真是废物,干脆进宫当太监算了!
“娘娘,奴婢还打听到一个虽然没经过证实但有七八分可信的消息。”高淮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那个没有太大把握的消息说出来。
“说来听听吧。”郑贵妃的兴趣缺缺,此时还在为那刺客的愚蠢无能而耿耿于怀。
“娘娘,那刺客可能是宫里的人,据说身上穿的好像是青织金妆花斗牛罗圆领,这是只有五品以上的宦官才常穿的衣服。”
“你说是宫中地位还不低的宦官干的?”郑贵妃总算打起了精神,低声道:“这倒是奇了。”
思索了片刻,郑贵妃开口问道:“章一飞呢?这件事发生在东厂边上,东厂那边应该会有什么消息吧?让他去东厂打探一下。”
高淮笑着提醒道:“娘娘,您让章一飞去查外面谣言的事情,他下午去了东厂,现在东华门那边全都被皇上下令封锁了,估计他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封锁了?”郑贵妃皱起了眉头,接着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让苏荷进来。”
“是,娘娘,奴婢告退。”
高淮出去没多久,郑贵妃的心腹宫女苏荷便走了进来。
“娘娘,您找奴婢?”苏荷行了一礼,笑着问道。
“苏荷,今晚皇上来后,你去找许福打听一下关于大皇子被行刺的事情,他是第一个到达混堂司的,肯定知道很多内幕。”郑贵妃和颜悦色的对苏荷说道,她平日里对这个心腹宫女很好,很少打骂过,也很少给她过脸色。
“没问题娘娘,奴婢会把他知道的全掏出来,奴婢的话,他不敢不听。”苏荷笑着颇有些神气的说道。
“你这小丫头,他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想巴结他的年轻小宫女多了去了,小心他被你欺负怕了,找别的小宫女诉苦去。”郑贵妃笑着对自己的贴身丫鬟打趣道。
“哼,他敢!”苏荷接着嘻嘻一笑:“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又能怎么样?在娘娘跟前还不是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娘娘一句话就能让他从皇上跟前滚蛋,到时他哭都来不及。”
“呵呵,你这小妮子净乱说,本宫可没那么大能耐让他从皇上跟前滚……离开。”郑贵妃也笑了起来。
………………
“露儿,打探到了什么消息?”王皇后挥手止住了想要施礼的心腹宫女,开口问道。
“娘娘,皇上已经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混堂司当时在场的所有杂役全都被皇上以保护殿下不利之名赐死了,奴婢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探听到凶徒似乎是宫里的宦官,地位应该不低。”露儿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王皇后微皱了下眉头,难道皇上真的没查出刺客的身份?还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思考了片刻,对露儿问道:“露儿,可有大皇子消息?他是否回景阳宫了?”
“娘娘,奴婢听说大皇子跟着皇上在乾清门,好像皇上想要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嘉奖那些有功之人。”
王皇后点了点头,对露儿吩咐道:“不是说大皇子受到了惊吓吗?你代本宫去一趟景阳宫,等到大皇子回去后听一听他怎么说,嗯,把朝鲜国王进贡的高丽参捡大个的带去几个。”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朱常洛回到景阳宫的时候,看到王恭妃正双眼通红的与王皇后的贴身侍女露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显然又大哭了一场,不由得心生愧疚。只是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闹这么大,无怪乎王恭妃会担心成这样。
安慰了王恭妃一阵,朱常洛看到露儿明显有话要说,细一思量便知道肯定是王皇后想知道自己“遇刺”的详情,便派了她过来。
不过,朱常洛来时是带着朱翊钧赏赐的十个太监十个宫女过来的,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细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想了想对王恭妃说道:“母妃,今天父皇为了儿臣杀了不少人,有混堂司的杂役,对了,还有一个听说是启祥宫的人,叫什么章一飞的,那个人好生可恶,看着儿臣被人行刺,居然无动于衷,父皇知道后就把他也杀了。”
今天朱翊钧确实下了一道圣旨,赐死了混堂司的很多杂役,至于章一飞,则是后来补上去的,目的是让他死在被“赐死”之列,这样也就没人怀疑今天“行刺”大皇子的人是他了。
不待别人说话,朱常洛便接着说道:“母妃,洛儿乏了,想休息了。”
“好,洛儿,你今天受了惊吓,是该早点休息。”王恭妃摸了摸朱常洛的头,挤出个笑容说道。
露儿知道该告退了,便施礼后离开了景阳宫。
回到坤宁宫后,有些沮丧的对王皇后说道:“娘娘,奴婢无能,并没有在大皇子那里打探到太多的详情。”
王皇后揉了揉眉心:“他没有对恭妃说起今天的事情。”
“殿下没说太多,关于遇刺的事情前后只说了一句话。”露儿想了想说道。
“什么话?”
“殿下告诉恭妃娘娘,今天皇上下旨处死了混堂司不少人,还下旨处死了一个启祥宫的人。对了,殿下还特意提了他的名字,叫章一飞。”
“章一飞?他为什么专门记住章一飞?皇上居然会下旨处死启祥宫的人?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王皇后想了想,对露儿吩咐道:“露儿,你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个章一飞是什么来路。”
“是,娘娘。”
第二十九章 尽在掌握
许福在东暖阁外,看到从侧廊转角处走来一个穿着略显宽大的坐蟒袍的干瘪小老头时,不由得身子微躬,不待来人走到身前便轻声笑着说道:“老公公,您来了。”
干瘪小老头微笑着点了下头,嗓音略哑:“福子,万岁爷可在?”
“在、在,皇爷说了,您来后直接进去就成。”许福忙不迭的点着头,语气异常恭敬。
干瘪小老头举起手本来想拍下许福的肩膀,但却发现在人高马大的许福面前似乎有些难度,不由得呵呵一笑,收回了右手,轻轻的踢了一脚许福:“福子,你小子是越发的彪悍了。”
许福尴尬的摸了下头,轻笑着说道:“您老就不要打趣小的了,万岁爷还等着您呢。”
干瘪小老头再次伸出了手,不过这次却是变成了拳头,对着许福的胸膛捶了两下,嘿嘿笑着进入了东暖阁。
许福咧了咧嘴,不过却没有任何不高兴,也只有在这个干瘪小老头面前,他才回归本性,不再是那个胆小而又油滑的小太监。
干瘪小老头叫陈矩,乃是司礼监的第三号人物,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但在二十四衙门中,说他是二号人物也不为过,因为他还兼任着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地位丝毫不次于司礼监的二号人物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张鲸。
论起关系来,许福倒是与陈矩有些渊源。
许福自六岁进宫,划给了当时一个叫沈青的太监名下,而沈青又在陈矩的名下,也可以说许福是陈矩的孙子辈,他小时候没少在陈矩面前晃悠。
虽然能够与陈矩扯上关系,但许福却从来没有用过陈矩的名头行事,宫中几乎人人皆知,陈矩为人正直、公私分明、不枉私情,也确实没人看到过陈矩徇私过一次。
进了东暖阁,陈矩并没有像张鲸那样静静的等待朱翊钧忙完手中的事再行礼,而是进门便拜:“老奴见过万岁爷。”
朱翊钧头也不抬的轻声说道:“你来了,先起来等一会吧,待朕批阅完这份奏折。”
“谢万岁爷。”
过了大约半盏茶时间,朱翊钧抬起头来,看着陈矩笑着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回万岁爷,都办好了,除了许福之外,当时许福带去的在场所有锦衣卫全都消失了。”陈矩恭敬的解释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许福……嗯,据老奴所知,他与启祥宫苏荷结成了对食……”
“你这老货,宫中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居然连别人这点私情都被你得知。”朱翊钧笑骂道,然后摆了摆手:“算了,朕知道什么事需要让人知道,什么事不能让人知道,许福也同样知道,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得清的。再说,朕可不像你这老货,一点私情都不讲。”
陈矩只是笑着躬了躬身子,没有答话,这个茬可不好接。
“呵呵,说道私情,朕今天便做了一件大大的私情。”朱翊钧轻声说道。
“万岁爷是指没有揭穿大皇子殿下撒谎的事?”陈矩微笑着轻声猜道。
“不,这只是一部分,朕今天不但没有揭穿他打死章一飞的事,更是在乾清门面见那些所谓的‘功臣’时,一时兴起当场下了给他们加官的旨意。你说这算不算是给了朕那儿子一个大大的私情?”朱翊钧笑着问道。
“噢?万岁爷,这似乎有失威仪吧?何况,你下旨嘉奖宦官倒是可行,但不通过内阁直接下旨加封外臣,您不怕那些言官又要说这是中旨,说您枉私情?”陈矩有些奇怪了,皇上一直都是很爱惜自己的名声的啊,怎么这次难道不怕言官闹腾了?
“陈矩,你老实回答,觉得朕的这个儿子怎么样?”朱翊钧没有解答陈矩的疑问,而是问起了陈矩对朱常洛的看法。
陈矩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说道:“仅从这件事来看,虽然大皇子一开始就牢牢的把握住了先机,把那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基本上还是靠以势压人,不然,那些人不会这么轻易上当,事情最后处理的也有点草率,留了不少漏洞,能够做到这点,中资之人便可……不过,考虑到大皇子的年纪,那么便可把大皇子归于上资之人。”
朱翊钧呵呵一笑,对于陈矩的评价不可置否:“身份不同,所考虑的也就不同,有时候以势压人倒也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其实,章一飞的出现就是个意外,他本来是想去教训张永年的,你猜他为什么会这么冲动?而不是选择去找皇后或者朕来告状?”
“杀鸡儆猴!”陈矩的回答很简练。
朱翊钧微笑着轻摇了下头:“当时朕也是这么想,还觉得一直都小看了这个儿子。但是,发生了章一飞的事情后,朕突然觉得,是小看的太多了,你知道如果没有章一飞事情,他打了张永年就返回的话,朕会怎么想?”
“老奴不知。”陈矩虽然正值,但不傻,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
“朕会觉得,这小子不愧是朕的儿子,敢作敢为!事后朕不但不会处罚他,说不定稍微责骂几句后,还会有奖赏,并对他好感大增。但章一飞跳出来后,让朕认识到,这根本就不是敢作敢为,而是在跟朕耍心机!”朱翊钧侃侃而谈,心情似乎很好,完全没有因为朱常洛对他耍心机而生气。
“果真如万岁爷所说,那老奴认为给大皇子一个天资的评价,似乎也无不妥。”陈矩有些吃惊,难道大皇子小小年纪,真的就如皇上所说,把握住了皇上的心里?
不过,换个思路,陈矩便也有些释然了,当今皇上不也是在六岁的时候在皇宫中对骑马而行的隆庆皇帝一句“陛下是天下之主,小心点,别摔着”而把握住了隆庆皇帝的心思了么!
“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今天会宁愿有失威仪和下中旨了吧?”朱翊钧笑着问道。
“老奴愚笨,只猜到了一点。”
朱翊钧不以为意:“他们那些人除了……之外没有人知道朕早就知道他们在撒谎,朕让他们改口行刺大皇子的不是章一飞,那么便等于朕丝毫不顾及大皇子的安危而偏袒…启祥宫。换作之前朕才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但现在大皇子让朕刮目相看,那么在那几个说不得会成为他心腹的人前,朕就要给他们留下朕也非常重视大皇子的印象才行,不然,朕那儿子千辛万苦好容易才‘骗’到的下属还不立马离心啊!”
“呃!本来老奴还想问要不要把他们几个都处理掉呢,看来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问了。”陈矩轻笑着说道。
“呵呵……”朱翊钧也笑了起来:“不过,你还是要派人监视着他们。朕打算对大皇子冷藏一段时间,有可能三五年,或许七八年,总之是不会太短的,毕竟年纪轻轻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出头的橼子不是那么好做的。这段时间如果那些人耐不住寂寞,就送他们上路吧。”
陈矩心中一突,看皇上这是要培养大皇子啊,难道皇上已经选定了大皇子为太子?
朱翊钧仿佛猜到了陈矩在想什么:“朕并没有选定东宫,要想做太子,先让朕满意了再说!”
“呵呵……”陈矩轻声笑了笑,这可不是他该了解的事情,很明智的转移了话题:“万岁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似乎对这件事都很上心。”
朱翊钧微皱了下眉头,考虑了片刻后,说道:“陈矩,你派人给皇后递个话,就说这件事朕不希望节外生枝,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躬了躬身子,陈矩心中已在考虑怎么样才能委婉的向皇后表达皇上的这个意思,这可不是好差事,弄不好就会被皇后迁怒。
“另外,你让许福去一趟启祥宫,就说朕这段时间要忙于政务,就不去启祥宫了。”朱翊钧紧接着吩咐道。
“是。”陈矩心中了然,虽然明知道这件事不是郑贵妃做的,但皇上还是要借此事警告一下郑贵妃,让她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看来待会还是提醒一下许福,什么事可以让启祥宫知道,什么事只能埋在心里。嗯,杂家这也是在替皇上办事,不算徇私。
第三十章 忧心忡忡
明代朝会,分为大朝、朔望朝和常朝。其中以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三日举行的大朝最重,皆大会朝班,百官四夷上表称贺。每月初一(朔)、十五(望),百官公服行礼,为朔、望朝。以上二朝均御正殿,即皇极殿,属礼仪性质,只行“朝贺之礼”,不引见奏事。常朝主要是早朝,在内阁制度还没完善之前,政务的处理集中在早朝。
在参加早朝时,凡有资格参加的所有京官和北京地区的地方官,在天色未明之际就要在宫门前守候。宫门在钟鼓声中徐徐打开,百官进入宫门,在殿前广场整队,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负责纠察的御史开始点名,并且记下咳嗽、吐痰等以至牙笏坠地、步履不稳重等等属于“失仪”范围的官员姓名,听候参处。
一切就绪以后,皇帝驾到,鸣鞭,百官在赞礼官的口令下转身,向皇帝叩头如仪。鸿胪寺官员高唱退休及派赴各省任职的官员姓名,被唱到的人又另行对皇帝行礼谢恩。然后四品以上的官员鱼贯进入大殿,各有关部门的负责官员向皇帝报告政务并请求指示,皇帝则提出问题或作必要的答覆。
在大明早期,这一套早朝程序在日出时开始,而在日出不久之后结束,每天如此,极少例外。
但在宣德十年正月,宣宗崩逝,接位的英宗还是个九龄稚童,完全不具有当朝处断政事的能力,甚至朝堂久坐都成问题,早朝的缺陷顿时暴露出来。为此辅政大臣提出折衷方案:规定每一早朝,止许言八事;所奏事目,通政司先一日进呈“面帖”,由内阁预先处分,皇帝只须照答即可,由此,内阁的权力和作用开始彰显出来,并逐渐“架空”了早朝。
隆庆六年,同样是幼君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继位,为了照顾年幼的朱翊钧,早朝更是消减为每月逢三、六、九日上朝,从此早朝一月只举行九次。
万历皇帝的早朝,较之前代,已经变得省简了很多。首先是早朝的地点已很少再在正殿,而且在一般情况下早朝人员都不经午门而集结于宣治门,所有骏马驯象的仪仗也全部减免不用。其次,御前陈奏也已流于形式,因为所有陈奏的内容都已经用书面形式上达,只有必须让全体官员所知悉的事才在早朝时重新朗诵一遍。
朱翊钧自登上帝位以来,万历十年前由于慈圣皇太后和张居正对他的要求很严,他基本上很少缺席早朝。万历十年亲政后,尽管知道早朝只是个形式罢了,并无太大作用,但他一心想做一个有作为的贤君,不想让人诟病,所以这几年早朝还从没有旷废过。
今天是初九,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三月份的北京城春寒料峭,仍是一片肃杀,再加上午夜时分春雷咋响,并扯起了漫天雨丝,虽仅落了一个时辰不到,但天气却也越发显得阴冷。
巡夜的更夫皂隶挂着清鼻涕刚敲响了五更的梆子,远处各城楼五更的鼓声也紧接着传来,刚刚还萧瑟清冷的北京城忽然喧哗起来,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招呼声连成一片,通往皇城的各条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匆匆抬过。
此时的午门已经大开,各色官轿、马匹、甚至还有骡子都在此自动有序的停了下来,各级官员或下轿、或下马、或栓骡子,然后整理一下衣服,冲相熟的官员拱拱手,继而迈开官步,越过午门,踏上五龙桥,奔宣治门而去。
今时的早朝早已不同往日。早先负责纠察的御史除了点名之外,还会记下咳嗽、吐痰等以至牙笏坠地、步履不稳重等等属于“失仪”的行为进行御前弹劾,但这些年早朝那些值班御史唯一的作用便是点卯外加维持一下秩序,至于对“失仪”的弹劾,早就成为了过眼云烟。
宣治门外官员越聚越多,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他们并没有如往昔般或闭眼假寐,或哈欠连天的静待帝临,而是三五一群、七八一堆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今天的纠察御史似乎也忘记了职责,不但没有出言阻止或者提醒,甚至几个纠察御史自己也聚成一团,低声细语的交换着意见。
皇城刻漏房刚报了寅牌,不一刻便见皇城午门内东南角的内阁衙门的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阁臣王锡爵、王家屏依次从门里走了出来。内阁就在宣治门不远处,他们这些阁臣到来后,当然不用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傻等,回内阁各自烧着炭火的公房中眯上一阵,等候小吏提醒便可。
宣治门外众官员反常的情况当然瞒不了几个内阁大员,他们并没有马上向宣治门而去,而是内阁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诸位,眼瞅着皇上就到,咱们也就长话短说。对于即将到来的朝会情况,想必诸位也有所预料,很显然内阁今日必会处于风口浪尖,咱们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要么支持皇上的决定,这也是内阁的职责,不过却会得罪天下士林,成为科道言官的攻击对象,或许还会名声扫地;要么与众臣一起,拥护皇长子为东宫,此举会得到士林称赞,也许还会名留青史,但却会得罪于皇上,前途也许堪忧。”
申时行首先开口,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三位阁臣,接着说道:“想来诸位或许早就考虑好了自己的立场,不过,老夫认为,内阁如果只发出一个声音的话,不论咱们做怎样的选择,都不会孤立,能够共同担当相继而来的压力,那样对咱们大家是最有利的。不然,你总是要单独面对一方的压力,无论哪一方的压力都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许国和王锡爵、王家屏相视了一眼,都没有主动开口。他们当然都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之前别看申时行无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其他大臣面前都是一幅好好先生,但在内阁却是大权独揽,各种紧要的拟票全是他一人拿主意,他们三位阁臣只能分别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让他们在立储的事情上怎好与申时行商议?意见一致了还好说,万一意见相左,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能够成为内阁大臣,哪一个之前不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哪一个能没有自己的嫡系?哪一个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在今天之前他们可是都已经给自己的下属明确表态了,如果与申时行所说的意见不同,这让他们怎么跟自己的下属交代?这不是打脸吗?何况,内阁有首辅在前面顶着,我们不表态两不得罪不是更好么?
申时行叹了口气,心中颇为无奈。他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哪怕是“养病”也要避开今天的风口,等事情逐渐明朗之后自己再“康复”,所以也就没有事先找阁臣“商量”一下。但事与愿违,没想到昨天居然发生了大皇子被行刺的滔天大事,自己要是还按计划“养病”,万一被推出来承担责任咋办?那“养病”说不定就顺理成章的“病退”了!
既然不能“养病”,那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来早朝。毫无疑问,今天的早朝内阁绝对会处在风口浪尖,而作为内阁首辅,更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皇上肯定希望得到内阁的支持,科道言官和守旧大臣也一定希望首辅能站在他们那一边。
无可否认,今天绝对要选定立场了,模棱两可别人也许还可行,但作为首辅只会两边都得罪。但无论得罪哪一边,只要内阁的意见统一,阁臣保持步调一致,共同来承担一方的压力的话,这个坎也许就能迈过去,首辅的位置还能坐的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