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小楼传说TXT下载小楼传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小楼传说全文阅读

作者:老庄墨韩     小楼传说txt下载     小楼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19章

    【男宠篇续十四】恩将仇报

    面对这些居家旅行皆宜,逃命越狱必备的装备们,傅汉卿毫不犹豫,找出一件单衣,撕开当作包袱皮儿,将所有东西收拢在一起……扔进床底下,吹熄了灯,睡觉……

    信昌君动作真是麻利,才几天时间啊,就将一切都帮他安排好了?虽然他其实还没有准备好要逃,但是人家一片好意,总不好拒绝吧。不过,又没有给他留信说一定要他什么时候走,那他多留一天,也不要紧吧?毕竟走长路之前,应该养精蓄锐一下的。

    黑暗中,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大睁着眼睛。奇怪,最近怎么总是睡不好呢?疑惑了一下,傅汉卿睡着了。

    养了精,蓄了锐,第二天晚上,傅汉卿很尽职地拎了包袱,准备逃跑了。

    据张敏欣观察,御花园的那条秘道这两日不仅牡丹花后面的秘门大开,连里面的机关都似乎已经关闭了,简直就是一条通往宫外的阳光大道。她很是担心这是不是个陷阱,但又找不出任何埋伏的迹象,最终只得半信半疑地归结于信昌君的手眼通天。

    听说这“有可能”是个陷阱,傅汉卿衣服也没换,面具也没戴。如果人家正等着抓他,他何必还白忙活。如果能顺利出了宫,再折腾这些也来得及。

    其实,傅汉卿此次逃亡的技术要求,真的几乎为零。周围没有人,昭王正在忙,他只需要小心一点,悄悄离开房间,走出院门,钻进秘道,出去易好容,雇用一辆马车,就可以飞奔到信昌君的怀抱里了。

    然而……

    傅汉卿到底还是没能走出院门去。

    “……救我!救救我啊!”

    如果说,开始那一声接一声痛苦的呻吟,傅汉卿还没觉得一定要去帮忙的话,现在这样凄厉的呼救,就从离他不远的西屋中传出来,他却实在是不能听而不闻的。

    热水,甘草垫,毛巾,香灰,剪刀。

    小芸下半shen**,双手被紧紧束缚在床边立柱上,双腿大开搭在床沿,地上淋淋漓漓满是水迹。

    “小小,你再努力一下!”

    “不成,阿昭,我受不了了!你去叫人来,我受不了了啊!”

    “叫了人来难道就不痛了吗?小小!你知道我不能!”

    “阿昭……求你……我要受不了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求你……他们要把孩子杀了就杀了吧……你找人来帮帮我……啊啊啊……又来了……不要,不要再来了……救我,救救我啊!”

    阵痛稍歇,王美人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闭着眼喘息着颤声道:“……我方才是疼极了说胡话……阿昭你别理……等下又疼上来,我说什么你都别理我……”

    昭王心疼地用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汗水,又轻轻捻动插在她眉心、鬓角、人中的几根细小银针。

    “对不起,小小,我不知道生孩子会疼得这么厉害。我本来以为凭借我的针灸和内功就可以让你不受苦了……”

    小芸的嘴角弯出一个苦笑来。“阿昭,你别傻了。生孩子哪能不痛呢。你把我绑紧就好。呃……呃……又来了……”

    傅汉卿就是在这个非常不合时宜的时候,一头撞了进来。一看屋内的情形,滴溜打了个转,逃了出去。人已经到了屋外,还是硬着头皮再转身,踏入屋里来,低了头看着地面,道:“她的胎位好像不正,这样下去孩子根本生不出来,要出人命的。还是让我叫人来帮忙吧?”

    屋内的两个女人,登时面如死灰。十个孕妇里,少说会有一个因为胎儿临产时在娘肚子里不是头朝下的姿势,而活活憋死在产床上。胎位不正,对于产妇来说,便是死刑判决书了。

    小芸闭了眼,喘息着。再睁眼时,眸子里已经是一片决然清明。

    “阿昭,枕头底下……帮我拿出来。”

    昭王探进手去,掣出的是一把匕首。

    乌沉沉的皮鞘,缠了金丝银线,裹了雪亮的刀锋。

    昭王鼻子一酸。“小小……”

    小芸定定地看了她。“疼了这半天,下面都已经开了,孩子还不露头,我已经觉出我是要命不好了。可我的孩子,不该和我一样苦命!阿昭!帮我!”

    昭王咬了牙。“好!小小!你的孩子,若是男孩,我保证,他将来会成为晋王!”

    她拔出匕首,向着小芸隆起的腹部,便划了下去!

    傅汉卿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避讳,慌忙将昭王的手腕抓了,急急道:“我会接生!”

    昭王将他甩了开去。一个大男人,会接生?!!!

    就算你会,这会儿又有何用?!!!

    傅汉卿在她再次举起匕首前又冲了过来,将她抓住。“我真的会接生!你让我试试看!我也许可以把胎儿的位置矫正过来!”

    昭王半信半疑。“你真的可以?”

    “我只有四成的把握……”

    “好!你试试!如果不成,我也不怪罪你!”

    傅汉卿擦了一把冷汗,双手仔细抚mo小芸的肚腹,感受胎儿的头部和臀部的位置。

    说起来,在阿汉原本生活的高科技世界里,胎儿的孕育早就由人造*代劳了。他当年却偏偏对古代各种接生的技巧感兴趣了一把,还专门跑去模拟器中很是认真学习了一番,气得各个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直翻白眼。那么多正事,八头牛拉你你都不学,好容易见你勤奋一次,居然是学这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时候的三分钟热度,今天却派上了用场。他靠着抚mo和手心送出的一点点微弱内力的探索,确定胎儿是完全的翻转了,这会儿正大头冲上,盘坐在母腹内。这样是不可能靠按摩矫正胎位了。

    “匕首给我用用……会很疼。你帮我压住她的双腿。”

    昭王跪坐在床上,压住了小芸的双腿。傅汉卿握了匕首,便在小芸两腿之间割划。小芸闷哼了一声。开口大了,傅汉卿探手进去,用双手拇指食指夹了胎儿的小脚拧过来,将胎儿的盘膝打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托拽了出来。脚丫、小腿、大腿、屁股、胸腹、肩膀……最后用双手护着,让婴儿的头轻轻滑了出来。

    擦净口鼻,剪断脐带,倒拎起这个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小家伙,拍拍他屁股。

    清柳园中,响起嘹亮的啼哭。小家伙皱眉握拳,好不愤怒。眉间一点天生的红色胭脂痣都皱得看不见了。

    傅汉卿看着也觉得好玩。用软布将宝宝裹了,他俯身将孩子递给小芸。

    昭王这时候已经解了小芸的束缚。她半依着靠枕,双手将孩子接了过来。

    “是个男孩儿,很健康。不过,对不起,你以后可能无法再生养了……”

    傅汉卿臂弯间一轻,话还没有说完,胸口突然剧痛,一股大力推得他踉跄后退,跌坐在墙边,吐了一口血。

    王美人收回掌力,见他没有死,惊讶地一挑眉:“你居然有护体的内力?”

    昭王大为心疼,连忙扶住了她。“小小!你刚刚生产,怎么好动用武功,很伤身的!”

    “现在不下手,我怕自己以后就下不去手了。”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孩子可能是白痴的。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活下去!

    王美人已经精疲力尽。她狠了心,摸索到傅汉卿放在床边的匕首,塞在昭王的手里。

    “阿昭,我知道这样我对不起他。以后,每年今天,我会为他念经超度,佛前忏悔!可是我必须杀了他!他知道的太多,看到的也太多了!别的不说,这么长时间,我和他同居一院,虽然我问心无愧,从无越轨之举,但有心人能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我都不敢想!现在我的身子也被他看了,他的性命,已经是不能留!今天,你如果还不肯帮我杀了他,那你就干脆杀了我吧!”

    昭王不敢面对王美人那双冒着火焰的明媚眸子,低了头,紧紧握住了匕首。

    傅汉卿淡然望着眼前这一场好戏,等着昭王过来结束他的生命。

    其实,从他走进屋子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应当做的事情,还是不可以不做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多想什么。

    王美人的担忧很合理。她要杀他,自然也是很合理。恩将仇报?傅汉卿的字典里,这个字眼,等同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所以,当昭王哀伤挣扎的眼光望向他时,他没有丝毫的怨愤烦恼,反而冲着昭王笑了一笑。

    你不必愧疚,不必不安。你要杀我,是受人所托,是身不由己,是合情合理……

    昭王将眼光移了开去,咬紧了嘴唇。

    “对不起……小小,你说得对……”

    ******************************

    【男宠篇续十五】欲立其子

    她是太子见不得人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她爷爷宫中一个只得过爷爷两次宠爱的卑微彩女。

    孤寂的她,在冷宫中,悄无声息地默默成长。

    那时候,清柳园还不是清柳园。园中无草无木,房屋破旧。

    而她,是封疆大吏的独生女儿,被送进宫中当作质女。

    两个小小的女孩儿,翻过了墙,手牵了手,一个放哨,一个动手,在御花园里逮蚂蚱,捉蛐蛐儿。

    偷拿了胭脂水粉,两张画成小花猫的小脸儿相对,你为我梳头,我给你盘髻。

    师傅说,你的天资极好,如果你肯继续练习,成就会比昭儿更高,你会是武林第一人!

    她傲然高昂了头,笑得明媚灿烂,让日月失色:“我才不要!我要当的,是天下最美丽最高贵让所有男人都疯狂让所有女人都嫉妒的女人!”

    昭王终于抬起头,看定了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儿时玩伴。

    “对不起……小小!你说得对……你自己,是下不得手的。而我,如果现在不能,以后便更加不能了!”

    一道寒光闪过,昭王抱着婴儿后退。

    王美人蹙眉捧心,满脸的痛苦,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把匕首,深深没入王美人的心口,不见了寒光。

    西子捧心,乃是心痛。她望望昭王,望望昭王怀中的婴儿,望望傅汉卿,忽地了然,唯余苦笑。

    “原来如此……阿昭!你好狠的心!他的命,一定要用我的命才能换么?”

    昭王似乎直视着她,眼中却是一片漠然空洞。

    “我答应过的,你的孩子,会成为晋王。小小,我能保证他活下来。她不是一个好皇后,但她会是最好的太后。”

    王美人脸色苍白。鲜血汩汩从心口涌出,湿透了她的衣衫。就算用内力封闭了心脉,也只能稍微减缓失血的速度。

    “你是得了什么消息么……我父亲……他……”

    昭王嘴唇颤抖,却不肯说话。

    “阿昭!我不相信你从开始就打算要我死!不要让我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会不甘心!告诉我!”

    昭王痛苦地低下头去。本来不想让她知道,但是……小小……太通透了……

    “如果我能赶得及,我会尽力保下你弟弟的性命。如果不能,我会全力替王家存留一线血脉。小小……对……对不起……”

    昭王平板的声音终于破碎了。

    王美人容颜凄然。真的……是这样啊……她是依附大树的藤蔓,而她的大树,已经被连根拔起。

    所以,你送我上路么……是啊,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匍匐苟活?

    她试图用右手撕扯开自己的衣衫,手腕却是无力。

    “可不可以……让我……再抱抱孩子……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他呢……”

    昭王心中酸楚。她跪在床前,替王美人解开衣襟,将孩子递在她手里。

    **还是白皙饱满,**却已经失去了少女娇嫩的粉红。大大的*,是成熟的棕褐色。

    闻到奶香,小宝宝本能地摇头晃脑,小嘴巴凑了上去han住,拼命吸吮,两只小手捧着母亲的**,脸上是单纯的,满足的,幸福。

    “给他取个名字吧。”

    王美人环着她的骨中骨,肉中肉,爱怜地摩挲着他胖乎乎的小身子。

    “乐,叫他乐乐。我不求什么祭祀血食,只盼他这一生能随心快乐……阿昭,我不在乎他当不当王……能答应我么……让他活下来……还有……让他过得快乐……”

    昭王点头。

    **传来阵阵酥麻,小小的温热身子贴着她,全心全意地依偎着她。此时此刻,她忽然后悔!

    我错了……阿昭,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什么都不争,我是可以做到的啊。白了青丝,老了红颜,青灯古佛,轻蔑侮辱,比起孩子,都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我这样看着我的孩子,守护着他一点一点长大……哪怕是要将他交给皇后,只要我能远远看看他……她竭力想象怀中的宝贝长大的模样,终是不能。只能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紧紧地搂了孩子,不舍地瞧着他,抚mo着他,努力记忆这小小身子的温热。原来……我最想做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母亲。老天!为什么,要我现在才明白?我明白了,可又有什么用!

    王美人松了最后一口气,心口的鲜血,喷薄而出。

    心中就算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终是只能化作最后两滴清泪,无声无息地,从她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颊划过。

    阿昭……我……不怪你……

    “你……你杀了她……为什么……”

    傅汉卿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愣怔中,那两人的对话,他几乎没有听见。更不可能听懂。

    昭王怀抱婴儿,笑了。

    “谁说是我杀了她?谁不知道我们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谁不知道我们是生死之交?哈哈,我怎么可能杀她,谁会相信,是我杀了她!”

    昭王看着傅汉卿,眼中满是疯狂和讥讽。

    “杀了她的,明明是你啊!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你在这里?哈哈,做人笨到你这份儿上……”

    昭王有些失神地望着孩子。两大颗水珠,在婴儿幼嫩的肌肤上溅开来。

    她怔然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有些疑惑。

    我哭了么?要去见皇后……明明是不可以哭的……怎么会有眼泪呢……

    怀中的婴儿在她平坦的胸口上拱啊拱啊,却找不到可以吸吮的**,终于放声大嚎。

    婴儿的哭泣,没有眼泪。

    昭王最后望了一眼傅汉卿。她手上脸上身上都染污了鲜血,神情似哭似笑,形如鬼魅。

    “做女人做到我这份儿上……是不是都有够失败!”

    昭王决然而去,再不停留。

    半晌,傅汉卿出了屋门,拾起放在屋檐下的包袱。

    ******************************

    【男宠篇续十六】与虎谋皮

    坤宁宫内,晋国最有权力的两个女子相对而立。

    “这是王美人的孩子?”

    “是。”

    “王美人……”

    “难产而死,被我杀死,被潜逃的傅汉卿杀死,怎样说,只在皇后一念之间。她左右是死了。”

    庄皇后缓缓坐回凤椅之上,明亮的烛光下,她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深刻。

    “你要哀家收养他?”

    “是。他母家罪重,除非皇后庇护,只怕以后度日艰难。请皇后看在他毕竟是皇上一点骨血,护于羽翼。”

    “王家……”

    昭王苦笑。“贪功冒进,折辱王师,致使秦晋交恶。这天大的罪名,他们恐怕是洗不脱了。”

    “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么……”皇后面色忧郁,眼中却隐隐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皇后已经知道,信昌君孤身入卫都劝降了卫王,大出风头。秦太子昱为了打压他,专程赶赴卫都,代表秦国接受卫王降表。现在天下人皆知太子昱嫉恨信昌君,暗杀他致其重伤,信昌君为了自保愤而举兵,杀太子昱。而此时长安城中秦王恰恰驾崩……信昌君,真是好手段。”

    “你是说,这些都是信昌君的布局?”皇后沉默了一阵。“此人如何能在领兵对阵之时,分身两地,同时做下弑父杀兄这两件大事?哀家实在是难以置信。”

    昭王苦笑。“皇后,你未曾亲眼见过此人。他心思深沉周密,手下兵精将强,还有众多能人异士为之所用。此次他是以静制动,引人入毂。太子昱若能按捺,不去卫国,他也只有继续隐忍,可是太子昱却自寻死路,这就怨不得人了。如果我所料不差,如今在卫国的当是他的替身,对付太子昱,定然是遵循他事先的布置行动。而弑杀秦王,则是他亲身运作。待得再过几日,他从秦都长安赶回军中,便会颁布‘遗诏’,自立为秦王了。”

    皇后沉思。“若是果真如你所说,此人为秦王,必为我国大患。然而如今他矫诏自立,秦国各个王子岂会坐以待毙?此时祸起萧墙,秦国必乱,王师若从背后击之,当可永绝后患。至不济,秦国如今也是无暇东顾,为何你言下我国却似会有丧师辱国之大祸?”

    昭王再度苦笑。“皇后,联合晋国攻打卫国,本来便是信昌君的提议啊。卫国余岭以东归晋,以西归秦。这卫东之地虽然肥沃,但南邻楚、东邻晋、西邻秦,北邻庆,无天险可依,易攻难守,是天下最麻烦的土地!现在卫新附,民心不稳,若是皇兄谨守卫东,也许尚不至于为人所乘。但我恐怕……陛下是舍不得这个机会的。此次卫国归降,未经血战,我军士气正高。现在他应该留下了一部分兵将在卫国征集粮草,自己引兵西进,意图夺取卫西甚至秦国本土了!”

    很明显,皇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危险。

    “只怕秦国众王子,于信昌君不过癣疖之疾。如果他弃卫西,阻我军于云岭天险,平定内部的同时派人以哀恳之态,联络楚庆,斥晋违约,并许以重利,求其出兵断了皇兄后路……”

    皇后终于色变。

    “你既然知道其中凶险,为何不拼死劝阻陛下?!”

    昭王漠然看着她。“我劝过皇兄不要征卫。可皇兄开疆辟土之意甚坚,不为所动。”

    不但不为所动,还疑心于她,暗地里褫夺了她的兵权,以虎贲军裹挟了她的雁翎军亲征,却将她困在清柳园中。

    监国?摄政?呵呵,多好听的名声!

    出征前夜,她以傅汉卿为引子,委婉试探,等见到傅汉卿的惨状,便彻底绝了劝谏之心。纵然不甘不愿,名将红颜,谁也逃不过白头。天下没有不老不死的君王,最可怕的却是这等闭了眼不肯服老认命,不顾一切的疯狂君王。

    现在,她带出来的兵将,正在东卫吃力不讨好地为忙不迭要出征西卫的虎贲军搜刮地皮,运输给养吧!唉,云第的性子暴躁,不知道会不会和他们顶撞?只盼着文经能降伏了住他,别让他惹出祸事来,最起码文经别被云第一起拉下水去。单虎和宜斌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不用操心。

    王家和支持皇后的庄家争斗已久,这次他们全力附和陛下,甚至不惜打压自己,自是私心作祟。王家的虎贲军资历尚浅,近年却最受陛下信赖,他们向来驻扎各处重镇,弹压内部,反而军功微薄,不及驻扎边境的雁翎军和龙骧军威名。他们自是想要抓住这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为小小腹中的皇嗣造势。这个孩子成为太子,王家便可以保得两代风光。

    昭王心中一痛。你们利令智昏,却要害多少人陪葬!眼看事情已经要走到她当初最担心的一步,现在晋王不可谏,虎贲不可救,但是无论如何,她的雁翎军,她要想办法带回来!

    还有……这个孩子……

    叹了一口气。“王美人那么爱惜容貌的人,怀胎期间,素面朝天,脂粉香粉尽皆弃用,只为了怕有一丝一毫的铅毒,影响到了胎儿。十二年了……皇后,我今日方知你当时心中之苦。”

    听得“香粉”二字,皇后心中一震。自己的安排竟然早已经被看穿了么。好在王氏败落已定,王美人又已经身亡,这个孩子,不是白痴,比起是白痴来对自己倒更有价值,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又听昭王提及十二年前旧事,一时间心中也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十二年前,平王叛乱,封锁京畿,晋王重伤昏迷,她以怀胎七月之身,登上宫墙指挥禁军对抗叛军,双方僵持之际,当年还未满十三的京昭和王小芸挺身而出,一个冲出重围搬取救兵,一个自请入叛军,色诱平王杀之,脱身而回。

    经此一役,那两个生机勃勃的女孩儿绽放了光彩,一个成长为昭王,一个及笄之后成为她的敌手。而她自己,操劳惊惧之下,失去了腹中胎儿,从此再不能生养,又没了年轻貌美的迷人。虽然家族势盛,晋王念在两人当年同舟共济的情分,对自己还算尊重,但她这些年,也是日日如履薄冰,使碎了心,才保住皇后之位。

    现在……我是要熬出头了么……幼帝……太后……摄政……呵呵……

    她揽过摇篮中的小儿,低头逗弄。

    “可怜的孩子啊……那傅汉卿到底是何许人物,竟然能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谋害得了王美人,还能够脱逃?”

    昭王松了一口气。皇后说出这话来,便是已经允了收养这个孩子。对于皇后,这本来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然而直到现在,她才相信皇后对这孩子没有了杀机。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统一口径,给外人一个交待而已。

    很多事情,大家关心的并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如何营造一个最为合适的假象。

    于是微笑道:“傅汉卿有倾国倾城之貌,性子却是极清淡的。我其实并不相信这件事情是他所为。信昌君觊觎傅汉卿美色已久,如今秦晋交锋,很可能是他着人掳掠了傅汉卿,又为了断绝他的心思,才杀害王美人,嫁祸于他。只要细查当值侍卫底细,必然有所斩获。”

    那几个养了许久的内鬼,也到拎出来用用的时候了。

    “不过,此事却需保密。两军方才对阵,敌军便杀我太子生母,这样的消息不利于军心士气。然而如果运作得好,证据确凿了,选择合适时机张扬出去,可以作为秦国首先背弃盟约的铁证。所以,现在,这个罪名,还是要有劳傅汉卿背负了。恩怨上,傅汉卿多受王美人嘲弄,皇兄出征前,王美人又曾经进献淫具,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动机说得过去。”她又思索了一下。“王美人武功不弱,但她刚刚生产,体弱无力,不幸为其所乘。王美人心口致命伤,和傅汉卿随身所带的梁国缠金匕吻合。他又潜逃,这罪证也就够了。”

    说着,她取出随身的监国金印来,双手捧放在桌上,单膝跪地。

    “皇子落地无声,未曾呱呱哭泣,我心急皇子安危,匆促抱他离开寻找太医,料事不周,未能保护好皇子之母。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任监国之职。请皇后勉为其难,代为监国,阿昭待罪之身,将当面向皇上请罪。”

    “你要赴卫?你有何打算?”

    昭王点头。“弃卫,回兵,固守疆土。晋国三万好男儿,不当全都客死他乡。”

    “那,你打算抽调哪里的军队增援?”

    昭王摇头。“如果王师果然大败,难免有人试图趁火打劫。边境各处都可能有异动。不能再抽调了。我带几名侍卫走就好。”

    皇后思虑良久。“行兵打仗之事,我不如你擅长。你尽管放心前去,我会打理好国内,征调粮草,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那就有劳皇后了。”

    昭王起身前,犹豫了一下,又说:“傅汉卿毕竟是梁国公子,此刻还要请皇后着意安抚梁国,不使其无谓惊惧。捉拿傅汉卿一事,最好暗中进行,而且一定不能伤了他的性命。信昌君对他志在必得,他会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哀家自有分寸。”

    “那么,请容许我告退,收拾行装。”

    昭王退出坤宁宫。皇后眯缝了双眼,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召来贴身的亲信内侍,将一枚精巧的印信交给他:

    “你去请国舅入宫一趟,就说哀家有要事相商。”

    *****************************

    【男宠篇续十七】去而复返

    清柳园中,人去楼空。

    昭王再回到这里,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三天时间,邯郸城天翻地覆。

    高官的管家、皇宫的侍卫、青楼的名妓、客栈的小厮。大理寺的监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姿多彩,人声鼎沸了。

    昭王不眠不休,先行派遣了一直跟随身边的三百雁翎精兵分赴东卫雁翎军中去给她那四个偏将报讯,只留下其中八个看来是跟她时日最久,武艺最好,最忠诚可靠的亲兵。自己则雷厉风行,捉拿审问了一干潜伏的奸细,处理了手头的紧急公务,和皇后、国舅协商安排了她离开后朝中的人事权柄制衡……

    再次踏入清柳园时,她是真的累了。

    邯郸城的天气,已经转凉。秋雨将至,凉风骤起,半绿半黄的杨柳叶子,飘落园中的碎石地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无人打扫。

    清柳园,终于又是她一个人的了。

    自从八年前,晋王将这清柳园赏赐给了她,她虽然很少回来住,但等闲不让人入这园子。每次看着实在是荒废得不成样子了,才让人来收拾一次。而她从小居住的中屋,更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窥探进入,清扫整理都是她亲力亲为。就算她出征在外,离开半年一年,屋内蒙上厚厚的灰尘,她每次回来也是自己清理干净,绝不假手他人。

    她要的,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能容得她放下算计,松了心机,去了伪装,稍得喘息。

    落叶还残留着夏的生机,隔着靴底踩在脚下,仍然能感觉出湿润和柔软。

    拔了束发的簪,让风吹散她的头发。头发随风飞舞,落叶和发丝自在地纠缠。

    眼角扫到了什么,捉了那一缕发丝细看,黑亮的青丝间,果然掺了一丝刺目的白。

    将那一丝银白挑了出来,拔断了,捻了捻,让风将它吹走。

    二十五岁,她的确已经太老了。

    便有那一种厌倦疲惫,从心里,从骨子里,一点一点散了出来,沉淀在她唇角细细的刚纹里。

    天上已经有雨丝飘落了下来。她也倦极累极,不愿再在园中停留,便缓步走向她的中屋。

    因为倦极累极,所以当她看见鹊巢鸠占,霸了她那张窄窄的硬床呼呼大睡的人时,居然没有吃惊,也没有生气,只是脱了鞋袜外衣,掀开被子,将那人踹下床去,自己躺了,挥手道:“我困了。有话等我睡醒再说。”

    被褥之上,头一次,沾染了有不属于她的气息。但这气息她不排斥,不讨厌,不觉得危险。于是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她沉沉睡去了。

    傅汉卿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趴在屋内唯一的桌子上,无聊地等待昭王醒来。

    说起来,阿汉数度入世,这还是第一次,轮到他睡够了,反而要看别人睡觉。多么新鲜的体验啊。

    肚子咕咕直叫,傅汉卿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以精神体的状态,能一睡睡上三百年,可现在的他不吃不喝,连续睡了三天,便已经到了极限了。

    你问他为什么不逃跑?也不去找吃的?

    这个……简单说,当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走,因为他隐隐觉得,有些对于他的论文来说,很关键的问题,昭王也许可以为他解答。所以他拎着包裹,从秘道钻出宫外,确认了一下信昌君的确没有派人来接应他,所以不会有人因为他不离开,不得不冒着危险等待他,而为此掉了脑袋,他就又溜达回来了。

    本着就近的原则,既然想要找昭王答疑解惑,他自然是坐到昭王的屋里等她了。结果昭王没有回来,反倒来了一大帮搜查他的士兵,吆吆喝喝进了清柳园。他原先居住的东屋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一群人追踪查探,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分析得似乎极其条理清晰,推断似乎极其合情合理,他在昭王屋内听得十分佩服。

    那些人本来还打算牵条猎犬进来,正赶上一帮太监内侍涌入清柳园,当即就将那群士兵轰了出去。“人早跑远了,你们不去城门官道搜索,在这里查个什么劲儿?王美人尸骨未寒,岂能容得你们在这里聒噪!还竟敢将畜牲带来,你们不想要脑袋了吗?”然后太监内侍们到那王美人的西屋,哀哀痛哭,将那尸首装殓了,房子清理了,然后都走了。

    谁都没进来这中屋瞧上一眼。

    傅汉卿自然不会出去自投罗网,但是本来也早就准备好了随时被抓出去,结果他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混过去了,让他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原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真理啊!

    再想想,也不对,最危险的地方应该是在众目睽睽的院子里,那样的话他肯定还是被一抓一个准……

    于是什么也不想了。见了那些人搜查他的架势,他自然不敢再出门亮相,也就没办法寻找吃喝,所以干脆上昭王的床上睡觉去保存体力了。

    顺便也练习练习他的内功,平复平复王美人那一掌留下的轻微内伤。

    昭王向来浅眠,这次也没有睡太久。她睁眼之时,夜还未深。黑暗之中,勉强可以辨认出傅汉卿的轮廓。

    咕噜噜……寂静中,傅汉卿腹中肠鸣之声,震耳欲聋。

    昭王披衣而起,随手将头发束了,轻笑道:“你等等。”便出去了。

    不多时,端了一盘份量充足的点心进来,还有一壶清茶。

    “这园子里现在没有别人,我下过令的,不让人进来,所以你不必拘束。”

    “啊,真的?”

    傅汉卿急急夺门而出,将昭王晾在那里。他已经忍受了很久了。

    半晌,他再回来时,房间里已经点起蜡烛,点心和茶水已经摆放在桌子上,而昭王则和衣在床上倚坐,等着他。

    傅汉卿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说:“刚才……”

    昭王以手扶额,呻吟道:“拜托,你不用那么诚实……”

    屋内唯余咀嚼之声。

    傅汉卿埋头苦干,腮帮子鼓鼓的,脸上沾满了点心末子,什么俊美清雅早就给他糟蹋光了。昭王看着他,脸上又有了久违的微笑。

    那间破败的驿馆的墙壁里,是埋藏有窃听用的铜管的。那时候,傅汉卿和左涤尘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整理了密报给她。密报之上,有关傅汉卿的,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总共没有说过几句话,走过几步路,昭王却从那大片大片的空白里,看出了些别样的东西。

    在那种境遇里,他没有自命清高,没有自艾自怜,从不斤斤计较,也从不迁怒下人。那些日子里,去和他“清谈”的人里,也不乏别有用心的人物,而他对于那些试探示威示好都安然以对,无动于衷。

    他却不是不懂得。傅汉卿的寥寥数语,已经让昭王能够判断出,他其实是可以很聪明,很敏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宁可将自己的聪明敏锐都收藏了不用,反而任由人百般摆布于他。于是,昭王好奇了。

    她第一次见到傅汉卿,不是在国宴之上,而是在驿馆里。她自然是乔装成别的身份去的,属于见了傅汉卿,口称“祸水”,转身而去的人中之一。当然,恐怕,她是唯一一个再没有回去过的。那一次,其实,她是失态了。当她迎面撞上傅汉卿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猝不及防下,她落荒而逃。

    有一双同样清澈的眼睛,她深深记得。曾经,三岁的弟弟一手牵着她衣服,一手掀起了裙子,露出屁股前面那粉嫩嫩的一团,仰面看着她,睁了那样清澈的眼睛,大声地问她:

    “姐姐?为什么我下面比你们多了条肉肉?好丑啊!”

    第二天,一直被小心翼翼,瞒了所有人,当成女孩儿养在母亲身边的小弟,因为“急病”夭折了。

    抱着弟弟已经冰冷僵直的小身体,一遍一遍擦拭净他眼耳口鼻中漫溢出的黑血,母亲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她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那样的清澈意味着什么,保持那样的清澈,要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她毕竟不是男人。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不忍。有她负担不起的不忍。所以,她逃了。不敢去靠近那种让她软弱,让她觉得可以安心脱下一切伪装,静静依偎休憩的清澈。那一刻,她不想利用,不想抹杀,不想见证傅汉卿眼中执着的清澈在摧折中消散。可是,他实在是多么方便利用,利用起来效果又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所以,她终于还是要收敛起那一点不忍,不择手段地利用他。

    傅汉卿打了个饱嗝,又灌下一杯清茶,抹了抹嘴。

    昭王苦笑:“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不走?”

    *************************

    【男宠篇续十八】坦诚相见

    傅汉卿打了个饱嗝,又灌下一杯清茶,抹了抹嘴。

    昭王苦笑:“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不走?”

    傅汉卿道:“怎么走?我身上那么大一个罪名,去信昌君那里岂不是给他添麻烦。”

    “哦?”虽然昭王已经打算好了,傅汉卿说什么理由她都不必惊讶,还是忍不住挑了下眉:

    “你倒是很替他着想。”

    “我自然是要凡事替他考虑,一切以他为先,一心伺候他,保护他,照料他,为他牺牲,为他流血流泪也在所不惜……”

    “你?你会凡事替人考虑,一切以人为先,一心伺候人,保护人,照料人,为人牺牲,还流血流泪?”

    昭王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他。明明还是那个能躺着就不坐着,能走路绝不跑步的家伙啊?眼光落在仍然沾他脸颊上的两颗点心渣滓上,终于扑嗤笑了:“你什么时候转的性?我怎么没看出来?”

    “呃……”傅汉卿有些心虚。“我不像是这种人么……”

    昭王两眼望天。“有能飞上天的猪么?”

    傅汉卿郁闷。“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难道说,我真的就不可能合格地爱上一个人?”

    “努力?合格?你难道些什么?我没听明白。”

    “爱人啊!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做那些吗?”

    昭王有种要晕倒的感觉。“不要告诉我,你这个懒散清淡,万事不上心的家伙,天天脑子里居然在琢磨该怎样去爱人?而且琢磨出的还是这样一个结论?”

    傅汉卿汗颜。“不是我琢磨的,书上说的……”

    “书上说的,你就信了,而且你还打算照着做?”

    傅汉卿无奈地笑笑。“我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是又弄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所以我才来找你。”

    昭王满脸黑线。“你冒着杀头的危险留在我这里,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傅汉卿诚恳地点点头。“除了你,我找不到人来帮我。”

    昭王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傅公子,我很忙。对于一个男宠的感情生活问题,我不了解,也没兴趣帮忙。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我再让他们来带你走。”

    眼看昭王要走出门去,傅汉卿急忙道:“等一等!”

    昭王停步,低声道:“除了一个晚上的歇息,我也给不了你别的什么了。”

    傅汉卿从怀中掏出一块薄绢,追上昭王,塞在她手里。

    “这是改善你武功的方法。”

    这东西他早就预备好了,本来是打算跑路前塞在门缝里的。

    “我说过……”

    “不会削弱你的武功的!如果你照着去做,不但以后可以不再反噬,而且武功还可以提升两成。”

    “我现在对你那个院子里的藏书,很没有信心。”话虽然这么说,昭王还是展开那张形状乱七八糟的薄绢,扫了一眼。

    白色的薄绢之上,密密麻麻,并不漂亮的字迹。如果能找到一个内力高过她两倍的人,肯替她打通经络,应该如何做。如果能找到一个内力和她相仿的助她,那么应该如何辅以药物针灸,分步打通经络。如果无人相助,那么她应当如何压抑反噬,如何用火针灸法缓缓刺激经络,在三年中达到同样的效果……

    昭王心中大震。白绢上详述的方法,各个匪夷所思,却又都合理可行。她对自己的内功有深刻的了解,看过便知道,这些,对于她来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不由得抬头看定了傅汉卿,看定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这是什么?”

    “啊。”傅汉卿有点不好意思。“我那里没有纸笔,所以我扯了一条内裤……”

    昭王又被气到浑身无力了。“我是问你……算了。你为什么把它给我?”

    ???傅汉卿满脸困惑地望着她。“现在不给你,以后不就没机会了。你照现在这样炼下去,活不过四十岁的。”

    昭王一时说不出话,暗自狠下心来,皱眉思索。

    “你赶紧看看,我有什么地方写得不明白没有?其实你最好现在就开始,这样如果进行得不顺利,或者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还能帮你调整。嗯,他们不会那么急着处死我吧?”

    昭王的脸上又有了那种古怪的笑容了。“当然不会。你可是最关键的证人。等你进了天牢,肯定是要被变着花样严刑拷打,逼你供认同谋,在他们满意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会用最好的人参熬汤吊住你的性命。而且,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相貌,多么合适那种侮辱凌虐啊……”

    傅汉卿无所谓地点点头。“舍不得我死就好。我本来就没有同谋,肯定什么也招供不出来,不会连累别人的。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支撑上七八天应该还是可以的,你赶快找人来开始进行吧,起码第一阶段我还来得及帮你看着。”

    昭王有找根棍子来敲他脑袋的冲动。“你……”

    傅汉卿却误会了。“你别担心,我不怕疼的。再说,就算我说出来是你做的,也不会有人信的不是么?所以我不会说的。”

    昭王叹气。傅汉卿还在说:“你不用费心管我。有很多事情,别的人好像都很在乎,但我不同……”

    昭王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不怕疼,不怕饿,不怕侮辱,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忍受,你是想说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对吧。”

    “呃……”傅汉卿有些讪讪。“差不多吧……”

    昭王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么?”

    傅汉卿苦笑。“这不是爱惜不爱惜的问题吧。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我又能怎么样?”

    “你能怎么样?!”昭王开始咬牙切齿。“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完呢!当时你为什么不走?别告诉我真是为了那个无聊的理由!天下这么大,你难道除了信昌君那里就无处藏身?”

    “我这样的容貌,在外面肯定会招惹事端……”

    “不是给了你人皮面具么!”

    “嗯,啊?”某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味儿来:“那些东西是你替我准备的?”

    “院墙外面十五丈内无人,手中人皮面具,兜里二十两银子……”昭王开始磨牙:“不是我还会是谁!”

    傅汉卿有些无措了。“抱歉啊……”

    她无奈地瘫坐在床上。“算了。早知道我何必费那么多心思。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

    傅汉卿点点头。“本来就是啊。”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不气不气不气……

    到底还是被气乐了。“现在我相信你有所谓‘爱人’的资质了。”

    “真的?”傅汉卿两眼放光。

    “对,你够笨。”

    “那,你肯帮我去爱人了?”

    “帮你个大头鬼。你命都要没了,还关心这些。”

    “这辈子来不及,下辈子也用得上啊。”

    昭王又呻吟了一声。“你倒真是什么都看得开……怎么会觉得我能帮你?”

    傅汉卿笑了。“我也说不清。也许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保护我又不想着把我关起来的人吧。”

    昭王哭笑不得。“我把你害到这步田地,你还居然认为我对你好?”

    傅汉卿认真地看定了她。昭王一时竟然不敢正对他的眼光。

    “我不会说谎,别人有没有说谎,我也辨别不好。所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不可以不骗我?”

    昭王苦笑。“好。就凭这张白绢,我答应你。不能回答的问题,我不回答,但我不骗你。”

    傅汉卿微笑了。

    “在宴会上,你在那个时候,那样点破我的男宠身份,是不是打击信昌君的最佳时机,最佳方法?”

    “不是。”

    “晋王出征前的晚上,如果他在我身上得不到满足,是不是会再次杀人?

    “是。”

    “如果你让他带走我,王美人的死,你是不是就无法找到其他担当罪名的人选?”

    “不是。”

    “你抗旨留下我,是不是冒了风险?”

    “……不多。”

    “你……你那次反噬,到底是不是因为替我开秘银链和治疗伤势?”

    昭王叹了口气。“是。你不必再问下去了。我不是特意对你好。在我觉得方便的时候,可能的时候,我能帮人,当然会帮。施上一点点小恩惠,就可以换来他人感激涕零的时候,傻子才不把握机会。你看,我不是就换来了这张白绢么。”

    傅汉卿摇头。“当你那样做的时候,真的是在市恩吗?我这种人,不像是能报答你什么的吧。而且,如果是市恩,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

    昭王苦笑。“说你笨吧,你还挺聪明。说你聪明吧……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一次,你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什么?”

    “没有按照你的安排逃跑?”傅汉卿无知无觉中就被转换了话题。

    昭王摇头。“你手里既然有对我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不应该写出来。嗯,不对,应该是写出来,然后撕掉一半烧掉,将另外一半交给我,让我看不到完全。这样更能勾起我的胃口,你就完全占据主动。你可以以此为要挟,要我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兼带还要我保护你的安全。下一次,学聪明点儿吧。”

    傅汉卿也苦笑。“聪明太难学了。好在也没什么下一次了。”

    “这辈子用不着,下辈子也能用到。”昭王又瞪了他一眼。“给你的人皮面具呢?没扔了吧?”

    “啊,还在。”

    “会不会戴?”

    “会。其实,这个人皮面具,做得并不算太好。戴上表情会比较僵硬,而且不透气。”

    “咦?你懂得易容?”

    傅汉卿点头。“如果我有材料,我可以做出更加透气逼真的面具来。当然不是用人皮。”

    昭王眼睛一亮,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就跟我走。”

    傅汉卿抗议:“你答应过让我休息一个晚上的!”

    昭王的眼睛笑得眯眯的。“不想要我给你的‘爱人’大业答疑解惑了?”

    傅汉卿弄不懂昭王什么意思。

    “我现在很忙,没空耽搁。你跟我走,路上我才可能有时间和你讨论。”

    傅汉卿无可奈何。希望从清柳园到天牢的路是比较长的吧。

    ***************************

    【男宠篇续十九】漫漫长路

    在昭王要杀人的目光下,傅汉卿被几个彪形大汉七手八脚从马上拖曳下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两腿之间,斑斑点点的血迹。低着头,任由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着,走向……

    客栈。

    大黑马嘴里嚼着青草,摇着尾巴,不屑地喷了一个响鼻。方才谁以为我是上刑用的木马来着,自己去面壁检讨!不纯洁啊不纯洁!

    我们来回放一下。道路啊,你是多么曲折而漫长……

    当时昭王引开了人,让他从秘道出宫,然后两人在宫外会合。问他能不能骑马,他说能,昭王就去知会了侍卫们多替他也备一匹马,然后便大量搜集易容用品。为了隐秘,比较常见的,昭王安排手下人分头去捡去偷去买,她自己则动用特权,跑去皇家宝库将稀有的几样裹挟在其它物品里拿了出来。

    傅汉卿带了面具和昭王奔波。一夜下来,他背上的包袱越来越大。两人从皇家宝库出来,结伴而行,身边没有旁人的时候,阿汉向昭王说了他的苦恼。总结起来就是,他很努力想去‘爱’人,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有人有打算回应,开始“宠爱”他的意思。

    说这些的时候,傅汉卿的语气和神色,是有一种迷惑和厌倦的。

    这种迷惑,这种厌倦,其实,绝不会出现在入世之初的那个阿汉的身上。

    傅汉卿却并没有发觉。他还以为,自己仍然是当初那个懒散嗜睡的迟钝阿汉。他没有觉得自己改变过,也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任何改变。

    昭王沉默了许久,停下脚步,问他:“阿汉,让你苦恼的,真的是不能被‘宠爱’吗?”

    (这会儿傅汉卿是“通缉犯”,所以昭王不能大摇大摆叫他“傅公子”之类,一路上都会改口叫阿汉了。)

    傅汉卿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那个“是”字来。

    真的在意过吗?不能被“宠爱”?

    在狄飞的啸天庄内,一个人做着五个下人的活计时,他在意吗?当狄飞拿他当作白惊鸿的替身,在他身上发泄怒气的时候,他烦恼吗?当他被师傅、父兄疯狂地zhan有之时,当狄靖一口口撕咬他的血肉时,他为什么逃避,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他的精神力,会激荡迸裂?原因,难道真的是……

    没有希望能像猪一样被“宠爱”……

    阿汉那聪明的脑袋,向来是能不用就不用的。而天下他最不介意的人,大约就是他自己了。所以,这个重大问题,他居然从来没有费心考虑过,这会儿竟被问愣了。

    昭王摇头:“你要努力的,该是学习怎么做人吧。”

    女人的直觉,实在是一样很奇妙的东西。她以为阿汉是一个从小被幽闭的,被当作男宠饲养的,偏偏又机缘巧合,得了不少奇书看的,练了一种让他对**痛苦变得极其不敏感的古怪武功的,绝顶聪明又绝顶单纯的人。可是她居然从这些完全错误的认识,推断出了非常接近事实的结论。如果庄教授听到她的天才推论,恐怕会从小楼泪奔而来,热情拥抱于她。

    傅汉卿将包袱从右边换到左边肩膀背。“应该学。不想学。”

    刚刚泪奔而来的庄教授,会被他的冥顽不灵给气趴下。

    以前的阿汉,不知道给人走的大路上,原来遍布了那么多的陷阱。现在的傅汉卿知道了,但他仍然不认为,给人走的路上就应该有陷阱。他眼里看到的,是大家都已经忘记了的,最简单的真实:那条路,是最直的,最短的。那条路,是该给人走的。所以,他不绕路。

    “真的不学?你不肯说谎,不肯害人,又不肯见死不救,苦头吃得还不够么?”

    傅汉卿固执沉默。

    他不想学的东西,就是不想学,从来没有人逼他逼成功过。

    昭王想了想。

    “你想别人宠爱你,你自己首先要有个人样吧?如果别人根本不拿你当人,又怎么可能拿你当‘爱人’”?

    这个,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没有人会不保护自己的。要保护自己,也不是一定要说谎、要害人、要见死不救。别的暂且不说,你这么聪明,说真话的技巧,对你应该不难吧?”

    嗯?说真话的……技巧?

    昭王偏头看着傅汉卿。“你留下来,不是想让我帮你么?那,跟我去卫国吧。今后三个月,我需要你帮我。当然,我保证不让你吃亏。这三个月里,我可以指点你做人的技巧。学不学自然是在你。过了这三个月,若是陛下再要宠幸你,我帮你逃。若是信昌君来找你,我放你走。”

    傅汉卿犹豫了一下。“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哈,用用你的技艺而已。另外,我需要你帮我打通经脉。我考虑过了。如果你用金针刺激我穴道的时候,我自己配合你运气强行冲击,连通那几条经脉,不必三年,三个月足够。”昭王轻笑。“还是,你宁可留在天牢里受罪?”

    傅汉卿摇头。他又不是受虐狂。不过……

    “我的内力还没有恢复。你应该另找高手帮你。这样强行冲击经脉,太危险了。”

    昭王嗤笑道:“天下有几个人,内力会比我强?内力比我强的人,我又怎么能容他近身?不用看我,就算是你,也不行。我的命,不能交在别人手里。成交?”

    傅汉卿应了一声,脑子便又进入休眠状态。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和八个侍卫在城门口会合了,打马出城,一口气飞驰了五六百里,傅汉卿自然是疲累交加。

    等他们在这间客栈门口停下准备打尖,别人都下了马,傅汉卿却动不了。他的腿被颠簸得完全没有了知觉。昭王过来一看,发现他的两腿之间其实早就被磨破了皮,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你这叫能骑马!”

    傅汉卿无奈。他是“会”骑马,可这具身子却从没有沾过马鞍,他也没办法啊!两股之间没有那层粗皮薄茧护着,一下子赶这么长的路,当然是这个结果。

    昭王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抱歉,不该冲你发火。是我考虑不周。你起码十年没有骑过马了吧?”

    旁边昭王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听了,呼啦围拢过来。“啊呀小兄弟,你怎么不说一声!早知道我们起码给你鞍上加层软垫啊!这这这,快快快……”

    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头那一幕……(未完待续)

第20-25章

    【男宠篇续二十】假作真时

    进得客房,傅汉卿已经是半梦半醒了。他腿上不过是些很浅的皮表伤,就是时间长了,衣物已经粘连在伤口上,比较麻烦。侍卫们却是有经验的。去和店家讨了热水和猪油来,几个人一起动手,将猪油用热水温化,反复涂抹在衣物被凝血粘在伤口的地方。不一会儿布料自然和伤口分离,接着便是不由分说地扒裤子,上药,将他抬上chuang去趴着,用被子盖好上半身,下面晾着。傅汉卿迷糊间勉强听得大家嘻嘻哈哈地让他好好休息,然后眼前一暗,屋里的灯熄了,门关了,人走了。

    等傅汉卿这一觉睡醒,太阳已经真的在晒他屁股了。他忙翻身坐了起来,疑惑昭王是不是将他独自留在这里走了。门口探进张胡子拉碴的大马脸来,见他已经起床,那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哈!小兄弟你醒啦!”然后那张脸缩了回去,走廊里响起粗豪的笑声:“老子赢啦!你们几个,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哈哈哈哈!老四你别想装穷!小七!小七你往哪里跑……”

    “你那么大的嗓门儿,他本来没醒也被你吵醒了!赖皮!不算!哎哟,你干嘛敲我脑袋!”

    “你才赖皮!你有本事,你方才值班的时候把他吵起来啊,那现在轮你得意!”

    热闹一阵,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八个大男人抬了桌子,扛了椅子,顶开傅汉卿的房门,等到桌椅摆完,人坐下,这不大的房间已经连门都快推不开了。

    “开会!开会开会!”

    昭王也挤了进来,隔着桌子坐在傅汉卿对面。

    “阿汉,你伤还没好,不必起身了。”

    她向傅汉卿微微一笑。

    “介绍一下,这是雁翎八卫,牛大、侯二、张三、李四、王五、钱六、田七、铁八。这位阿汉兄弟,其实跟着我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过你们肯定没有见过他。因为他最擅长的技艺,是绝对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的。是不是,阿汉?”

    阿汉点头。昭王非常满意。

    “他不是南岛老人不为人知的关门小弟子,没有得到千幻门的真传,十年前,千幻门被灭的时候,也没有侥幸脱逃,没有因为试图接近仇人而被人陷害,身陷囹圄,没有在一年前被我雁翎中人救出,更没有从此成为雁翎中的一员。以后,你们不许追问他的身份来历,明白么?”

    “是!”众人答得齐整。

    “嘿嘿,我也没有交不起租子,没有跑到虎头山上落过草……”

    “嗯啊,我也没有得罪了通黎国的丞相,往北逃亡了一千多里……”

    “对对,我从来不认识罗国的王妃,更没有被人冤枉和阿珞私通……”

    “我没有……”

    “我不是……”

    “嘿嘿,哈哈,哼哼,嗯嗯……”

    大家越发热络起来,完全将傅汉卿当了自己人。

    傅汉卿张口结舌。这样也成?

    昭王又笑道:“不过,阿汉啊,今天,你那见不得人的技艺,可要拿出来给晾晾了。我这几个兄弟的身体,这一路可都指望着你侍弄呢。”

    傅汉卿打量了一下几个侍卫的体格,认命道:“你是想他们一起来还是……”

    昭王不怀好意地说:“全都一起你伺候得过来么?一个一个轮流,活才能做得精细啊。”忍住笑。“脱掉吧!都这会儿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遮掩了。让大家先验验货。你那面具,带着不也憋闷么?”

    傅汉卿本来已经准备脱衣解褂,听了最后一句话,僵了一下,看看昭王,她一幅忍俊不禁的样子,想起她说了什么“千幻门”,醒悟到自己方才上当了。

    是要我帮他们易容啊。昭王说的真话,的确是很能骗人。

    改成揉搓脸颊。揉搓开了,从脖子上将外面那层薄皮揭开,接过旁边王五递过的热毛巾,将脸上剩下的易容胶擦干净。然后……

    吧唧,吧唧……

    满屋口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

    坐得最靠近傅汉卿的王五啧啧称赞:“这小兄弟的手艺,真的没话说!你看这张面皮做得,比仙女还漂亮!”

    凑过来在傅汉卿的脸上连揉带揪,“这手感也贼逼真!话说,小兄弟,你真是好本事,这下面还戴了几层啊……”

    王五将傅汉卿的两边脸蛋往外拉扯,傅汉卿不得不双手将他往外推,回答便有些口齿不清:“没有了……”

    昭王笑道:“五哥快住手,你在揪阿汉的脸呢!那是他本来的模样!”

    “啊……啊?!”王五猛地反应了过来,火烫一般松了手,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连作揖:“对不住!阿汉兄弟,这不怪我啊!你咋能长成这样呢!”

    “如果不是因为长成这样,他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将易容术练了个炉火纯青!”

    满座众人都是一脸的恍然。

    “可不是么,你说阿汉兄弟这样的,太显眼了吧?我敢走他旁边么?女孩子都看他去了,哪还有人理会我?”

    “就是就是,天天看他看习惯了,回头再看自家的黄脸婆,还能提得起精神么?”

    “你个花心萝卜。你怎么不说你天天看他看习惯了,再在洗脸盆里瞅瞅自己,就我这样的我家黄脸婆还能看上我,真不容易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哈哈大笑过,一起得出结论:

    阿汉啊!你可怜可怜我们,赶紧再把面具戴上吧!

    昭王微笑。傅公子,你看,他们不但将你当人,还将你当作伙伴呢。而我,可是一句谎话也没有说。

    差不多闹够了,最精灵跳脱的小七问道:“头儿,阿汉兄弟是雁睫中人吧,做什么让他现身?到底是有什么大事?”

    此话一出,几个人一起收了嬉笑,笔直坐正了,原本隐藏起来了的那种骠悍的军人气息,便充斥了这小小的房间。

    昭王也不再故作轻松。“我要集结落羽。”

    ***********************

    【男宠篇续二十一】雁翎奇军

    众人默然良久。张三揪着他的络腮胡子。“头儿,那些落羽里的老兄弟,都是血火里挣出了命的。一定要让他们也再出来趟这浑水吗?”

    昭王沉静道:“三哥,你误会了。我召集落羽,不是要他们出来征杀,而是要他们避祸。”

    发间已有银丝的牛大叹息:“难道,八年前的事,又要再来么?”

    昭王摇头。“这一次,不过是池鱼之祸。但也必须及早应对。”她叹了口气。“雁翎军,也应该解散了。”

    几个人一起惊叫起来:“头儿,老三他是放屁,您别放在心上!雁翎军兄弟的命都是你给的,这么多年了,大家何曾不听你的号令!”

    昭王摆摆手。“我没有怪罪三哥的意思。其实大家都明白,现在的雁翎军,不尴不尬。吃晋国的饷,给晋国打仗,但却不是晋国的军队。”

    小七哼了一声。“那是当然。除了殿下你,我们凭什么听别人指挥?”

    昭王冷然看了他一眼。

    李四惨然一笑。“殿下,原来那个天不收地不管的雁翎军,八年前,退入居庸关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雁翎,无论是在天下人眼里,还是我们自己心里,都是你昭王的私兵。你要自断臂膀,解散我们,却所为何来?”

    牛大再次叹息,望着昭王。“丫头……雁翎军和你,早就栓在一条线上了。有难大家一起扛。你不要顾虑太多。”

    昭王眼眶微微一热,低头垂眸。

    傅汉卿听着无聊,躺下休息了。

    小七已经大叫起来:“我不管,昭姐姐,你不能解散我们!我们都是没有家的,雁翎就是我们的家!同羽的弟兄,就是最亲的亲人!从小从小我就知道,雁翎军是最好的军队,官不是官,兵不是兵,大家打仗拼命,上门板,捆铺草,说话和气,买卖公平,洗澡避女人。进了雁翎军,一辈子不受人欺负,一辈子让人瞧得起!解散了雁翎,你要我们这些人往何处去呢?”

    铁八涨红了脸,拼命拽着小七的衣角,牛大也喝斥道:“小七!别给殿下添乱了!殿下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还是听听她的安排吧。”

    昭王吐出一口气,道:“我虽为雁翎之主,却实在算不得雁翎中人,严帅当年睿智奇谋,他为了不让雁翎军臣服于任何一个国家,却不惜付出生命。而我自己……便是晋国的昭王。”

    一直未开口的侯二缓缓说道:“如今的天下,也不是五十年前,小国林立,互不统属,争战不休的时候了。我们雁翎军,自然也无法和以前一般生存。在你麾下,能保留这一点血脉,一分军魂,落羽的兄弟也能够安身立命,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昭王摇头。“我还是局限于身份。当今的天下,若为雁翎军长远计,绝不该局促于这中原大国之间,苦苦求存。或者东入海泛舟,或者北上草原驰骋,或者南下蛮荒开拓,都是可行。然而,天下人已经认定了雁翎是我私兵,晋国又正居中原中心,你们无论欲往何处,都不可能安然借境而过。唯有化整为零,如水泼入地,不见形迹,方能再聚天涯。”

    候二犹疑道:“殿下如此存念,却又将晋国置于何地?将你自己置于何地?”

    昭王笑道:“就算我不如此存念,雁翎又岂能长久为晋所用?我既为将,复拥私兵,迟早自误。”

    小七嘟囔道:“拥不也拥了八年了……”

    候二却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殿下,你不和我们走?”

    昭王摇头。“我始终不是雁翎中人。眼下这一仗打完,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年龄小的几个又争执起来,而牛大、侯二两个阅历丰富的老资格则沉思不语。

    其实何止是雁翎军,昭王在晋国的地位,也一样尴尬。像阿汉那样的笨蛋太少,大数多人,是喜欢找点事情算计着玩的。梁赖等小国,心思都在外敌上,而晋这个泱泱大国,大家最擅内耗。以前她年纪小,又是女子身份,所以晋王并不忌讳她,反而扶植她以牵制庄王两家。然而近年来,她战功日赫,声名日著,雁翎也被她完全收服,晋王对她的猜忌自然也日深,征讨卫国之前,终于到了试图要褫夺她兵权的地步。对于打着以幼帝为傀儡,垂帘听政主意的王后来说,昭王则更是碍眼。而且,她虽然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却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这也是晋王制衡的一种手段。

    现在的昭王,若要自保,除非裂土分晋,自立为王。但是,她能吗?晋国四面受敌,分而弱之,外敌必入。乱晋之罪她逃不脱,雁翎军能为她打下一片土地,但她却不可能有机会立稳脚跟,收拢民心。只为一己之私,令故国涂炭,害人害己,这种无聊事情,岂是她会做的。

    夹缝之中,她唯有准备抽身退步。离了她的雁翎军,就不再是值得防备的一支军队,而离开了雁翎的她,也不再是让人感到不好控制的昭王。现在,雁翎军四面受敌,但是也是个脱身的机遇。不过,仗首先要打赢。而且,雁翎一散,她很可能会获罪,总不能让各地的落羽受她的连累而遭到清洗,所以同时还要准备转移落羽。真是……麻烦!

    “那么,我们是该往南?往北?还是往东?何处落脚?”侯二和牛大对望一眼,问道。“明羽自然是要走,暗羽又当如何?”

    昭王打起精神,道:“向东。入海。那边有很多小岛可以暂时栖身。从那里,再汇合去东湾。那边已经有不少兄弟在了。但这一路却不能从齐国直走。最好是取道庆楚人烟稀少之处。庆国草原茫茫,路好走但不好隐蔽。南楚山脉曲折,但容易藏身。你们几个跟我的时间最长,落羽的兄弟认识你们的多,联络他们的事情,我打算交给你们去做。那边生活条件艰苦,已经有家有业的暗羽兄弟,要走要留,就随他们。”

    钱六道:“落羽兄弟一向分散,我们又不知道联络的方法,为什么不让雁睫的兄弟去呢?”

    昭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雁睫现在大多在秦国和卫地,少数去了庆楚开路,晋国内部已经没有人手了。这一次,不走的暗羽兄弟,名册要毁掉,所有的联络人员撤走。以后,天下再无暗羽。”

    铁六喜道:“这样最好,以后大家快快活活聚集在一起,不必再躲躲藏藏,也不必受人欺负,多好!暗羽兄弟,大多也是会走的!”

    昭王看了他一眼。“动作要快,也要隐秘。以后几天,你们分头行动。阿汉会帮诸位易容,出发前,我再分别交待你们每个人要联络的暗羽线人和联络暗号。这些是雁翎的命根子,一定不能泄漏。”

    众人点头。牛大安慰道:“丫头。你虽然不能和我们走,这雁翎之主的位置,却还是你的。什么时候遇到难处,别忘记了,你在东湾岛上还有一个家。”

    大家一起附和。昭王有些感动,笑道:“自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这一次,云第文经单虎宜斌他们四个,在卫国不知道折腾得怎么样。这一路上,雁翎军可要靠他们四个小子来带领呢。等到安顿下来……”

    在座的人,包括老成持重的牛大和侯二,两眼都放出热烈的光来。

    “是啊,严帅的心愿,总算有实现的一天了……”

    “无论尊卑,不得欺压,人人平等!那个世界,我们早就等不得了,为什么不自己建!”

    “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保护少数,上议而下决,军民而一心……”

    便有人击节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同仇同泽,偕作偕行,我们是自由的雁翎……”

    大家便都开始唱和:

    “我们是自由的雁翎,千山万水任我飞行。我们是自由的雁翎,血火烽烟扬我威名……”

    那曲调不伦不类,绝对谈不上高明,却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傅汉卿,睁开了双眼。

    那曲调,他听过。

    “阿汉……”

    张敏欣的声音,已经两三天没有出现了。最近她似乎很忙,忙到有些顾不上阿汉了。

    “喂,严陵上次的模拟怎么样?”

    “啊……嗯?”

    阿汉主动提问,张敏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同学来了?安啦,他上次死得非常完美,得了高分呢!现在正睡得舒服。”

    阿汉沉默了。“高分?”

    张敏欣笑道:“是啊。那个家伙很好玩。他前几次模拟都不太成功,这一次,又非要跑去建立什么富有理想的雇佣军,我们都说他胡闹,谁知道他真搞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给手下人洗脑的,听说那支军队真的不扰民,不占地盘,官兵不分,特别团结。不过,他自己说,这样的军队,其实根本不可能长久,迟早不是变质就是给强大起来的国家看不顺眼给灭了。所以他干脆找了个机会,让自己被招安他不成的徐国给干掉了。这家伙,临死前还谆谆叮嘱手下人不准为他报仇,要保持理想保持独立什么的。就因为他,那支‘严陵’军好像到现在还傻乎乎地坚持他给灌输的狗屁理想呢。‘冷兵器时代的非常规军队’,他这论题完成得多好,他不得高分,谁得?”

    听着张敏欣的话,看着屋内众人脸上由那虚幻美景而散发出的执著和光辉,阿汉忽然有点气闷。

    “色女,我忽然发现,你给我选的论题,其实也不算太糟。”

    ——————下面是废话————————

    这一段,我脑子里没有现成的情节。秦晋的争斗,我设计好了结尾,却并没有设计好过程,所以心里一点没底。笑,因为谋略争霸不是重点,所以一直没上心。现在到了这里,这一章就写得很痛苦,以后几章估计也是一样。大家多包涵。多提意见。

    **********************************

    【男宠篇续二十二】肌肤之亲

    “天下最强大的军队是哪一支,很难说。但最奇特,最出名的,则非雁翎军莫属。”

    客栈里,昭王忙着给傅汉卿补课。他这个假冒的“雁睫”,若是被人发现连自己的家门都摸不着在哪里,那可是会立刻穿帮。

    “雁翎军在归依到我麾下之前,是独一无二的雇佣军,哪个国家出钱它就为哪个国家效力。他们平时十来个人为一“士羽”,散居各处,有仗打的时候才聚集起来,十羽为一翎,十翎为一翼,各归其位。同羽之人非常亲密,最擅合击。除了左前右前,左后右后这四翼,雁翎军还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联络各处翎羽的“雁睫”一部,取的是睫毛近在眼前而不可见之意。雁睫是秘密行事,他们的身份,只有我和四翼的首领才知晓。另外就是负责保护首领的雁爪,突击刺杀的雁喙,这两部平时不分散。”

    傅汉卿望望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

    “雁翎军中无论官兵,每人都有一个镌刻了独一无二编码的小铁牌。这五十几年,那些负伤残疾了或者不想再过刀头舔血生涯的兄弟,不再接受雇佣的,便是“落羽”。因为雁翎军军纪严明,重诺守信,在民间口碑不错。所以,落羽中人,大半不会避讳身份,那些做小生意的,常拿了自己的雁翎铁牌当保证信誉的招牌,招揽顾客。这些人,便是“明羽”。而那些选择隐姓埋名过日子的,便是“暗羽”。但无论明羽暗羽,和士羽都有联络的手段,很少有真的和雁翎军断了联系的。”

    傅汉卿坐在昭王对面,打开盒盖,检查里面一排一排的金针。昭王不由自主畏缩了一下。

    “那时候乱世方兴,小国林立,争战不休。士羽,落羽,都可以散在各国边境的三不管地带存身。然而随着小国弱国一个一个被蚕食鲸吞,他们少不得要进入各个大国的管辖之地内生活。虽然也算遵纪守法,但这些尸堆里拼杀出来的血性汉子,哪里肯任人欺凌。遇到事情,不但同羽的伙伴抱团,而且打抱不平,互相扶助时,几羽,几十羽齐出的时候,也是有的。这样一来二去,终于招惹出祸事。”

    傅汉卿开始检查加热用的油灯。昭王的神情有些僵硬。

    “八年前,雁翎军接受齐国的雇佣,骚扰我国居庸关。我发现居庸关的主帅和齐国做了见不得人的买卖,要两下夹击,将雁翎军剿灭。我监禁了那个混帐,在雁翎军被从身后射来的箭雨逼向居庸关城墙的时候,没有开动城上劲弩,而是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关。以后,雁翎军就归了我统属,也再不曾分散了。”

    傅汉卿随便点点头,拿起一根尾端镶嵌了珍珠的金针,凑在油灯上烧烤,仔细观察金针烧红的程度。昭王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那时候,天下人还不知道雁睫和暗羽的厉害。不过,没有过多久,当时齐军的统帅就被人杀死在小妾的床上,胸口插了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那以后,各国对雁翎羽士和落羽更是提防,落羽中人,大多便移居晋国了……”

    傅汉卿目不转睛盯着昭王的胸部,开始估算穴位。昭王脸上有了可疑的红色,又开了一个话题。

    “你……能不能帮我配制染发的药剂?要方便使用,遇水不脱色的。”

    傅汉卿的眼睛终于从昭王胸部移开,改成看昭王的头发。昭王的两鬓和头顶,有一些白发。尤其是发根。在傅汉卿的认知里,女人就是喜欢改变头发颜色。比如张敏欣,她的头发经过大量的基因改造,每一根都是一个微型电脑。而她最喜欢的,是这基因改造过后头发的特殊功能:变色。她得意的时候,一头长发总是摇摇甩甩,赤橙黄绿青蓝紫白黑,颜色变来变去,晃得阿汉眼花。这几世,阿汉境遇特殊,又都是年纪轻轻就回小楼了,所以,黑发变白,白发变黑,在他看来都没什么特别。不就是换个颜色么。

    “没问题。要什么颜色?”

    “当然是黑色。”

    “好。那,”他指指盒子里的金针。“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再拖延,迟早也逃不过。昭王横下心,闭了眼睛,飞速说道:“不脱衣服,可不可以?我不习惯。”

    “啊?”傅汉卿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你给我疗伤的时候,我不是就光溜溜的?你也没介意。想了想。

    “不行。这针必须是炽热的,会烧坏衣服不说,针的温度也受影响。而且,隔了衣服,我可能扎不准穴位。我保证不看你就是了。”

    “那,你把眼睛蒙上。”

    傅汉卿很无辜地看着昭王。“我还要烧烤金针,不能不用眼睛的。扎针的时候,我闭眼还不行么?”

    昭王的脸真的红了。

    虽然她很像一个男人,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从来没有在男人面前裸露过身体的女人。

    “那,你……现在……闭眼……”

    傅汉卿闭了眼。听到昭王的脚步声,一路走过来,然后身后的床咯吱一响,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傅汉卿睁眼,将十根金针摆放好在油灯火焰上,然后闭眼,转身,双手在昭王胸口上摸。

    温热,光滑。

    昭王向后一缩。“你干什么!”

    “我在确定穴道位置。不能看,当然只能靠手感觉啊!”

    昭王真是一肚子的火气,可没处发泄。

    傅汉卿手下已经摸到了两粒突起。有点不敢相信,仔细捏捏,揉揉。昭王忍不住狠狠将他的手拍到一边去。傅汉卿闭着眼,自然看不到她想杀人的眼光,甩甩手,又摸了上去。

    “嗯?不是说你割掉了**吗?我原先还发愁,会找不准屋翳和灵墟那几个穴道呢!”

    “那是我让小小帮我散布的。”昭王心中一痛。“不许说出去!”

    “好。”傅汉卿在昭王胸部点点按按过,回头去取了金针。

    “这一路上,我们两人办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不许说出去!”

    “好。”

    “你发誓!”

    “我答应了的事情,从来是算数的。”

    昭王心中叹息。我知道。要不然,我真的只能杀了你。

    她也闭了眼,调匀内息。左上胸一点刺痛,她凝聚起内力,向刺痛处冲击。

    傅汉卿捻动金针,感到手下的肌肤忽然绷紧抽搐起来,连忙说:“静心。内力要凝聚成线,越浮躁,效果越差。不要紧张,肌肉放松,不要抖。”

    又摸到一些湿润。“不要流汗……”

    “你闭嘴!”昭王快被气死了,呻吟道:“用你说!”

    她死死咬紧牙关,努力调息,心里反复将傅汉卿千刀万剐。可恶,混蛋,懒虫!多写多说一句话你会死啊!居然不知道提醒我一声,运功冲穴……这么痛啊!该死的,害得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忽然间蜂蜇火燎,再加把锥子在肉里转着圈地连拧带钻!我肌肉能不紧张吗!能不出冷汗吗!当别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怪物?我现在能撑着不昏过去就不容易了!

    哼,哼,你等着,等我让你也痛上这么一回!看你还说风凉话!

    ****************************

    【男宠篇续二十三】荒山野岭

    落日在缓缓流淌的潏水河上洒下一层金辉。过了潏水,便是卫国了。

    潏水东岸,青石垒成,小小的一个渡口。

    “六哥,你把我们带到哪里来了!”

    渡口上,铁六干瞪眼。“这里过河是最近啊!我怎么知道,天还没黑,这里就没有船了?”

    昭王微微皱眉,扫视了一下周围。渡口外,芦苇丛深,蔓蔓延延,和岸上的杂木树林纠缠成一片。极目远眺,对岸河滩也是空无一人,天边倒有几缕炊烟袅袅,淡得几乎看不见。

    “大概因为大军过了不久,人心惶惶的缘故吧。就过一夜好了,这里的环境很合适我练功。”

    她自去林中练功,铁六很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去搜寻野味。小七将半丈方圆的地面清扫了,从河滩那里搬石头来,围在周围。八个侍卫已经离开了六个,现在昭王身边就他们两人跟着了。

    当然,还有正慢吞吞拣柴的傅汉卿。

    昭王每天晚上和傅汉卿从月上枝头折腾到天色发白(嘿嘿,要纯洁啊,要河蟹啊,不要想歪啊),体力精神都消耗得厉害。她实在没有办法白天还骑马赶路,傅汉卿腿上也有伤,所以只好换乘马车。这样虽然好歹能打个盹,可行程就慢了下来。她又放不下心云第,半路里决定改变路线,不去雁翎中翼(其实中翼并不属于雁翎,而是晋王制约雁翎的亲信部队),而是先向西南下来,首先去找云第率领的赤翼(左前翼)。因为休息不足,昭王总是觉得疲倦,两个黑眼圈下不去,不得不让傅汉卿帮她化妆遮掩。而傅汉卿坐马车睡觉的功夫是练过的,所以精神头一直不错。这是多么不公平啊。

    更可气的是,傅汉卿是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昭王冲脉时一下没掌握好分寸,痛昏过去一回,才后知后觉,想起这调和经脉方法的副作用来。于是挠挠头,开始在针灸的时候为她注入他自己的内力引导。他的内力这会儿虽然尚不够浑厚,但是他对这调和疏通经脉方法的了解却不是旁人能比的,所以拿捏适度,颇有助益。昭王每次冲穴时的疼痛大大缓解,速度也相应加快。

    昭王开始时还吓了一跳,以为傅汉卿是在强行运功帮她,连忙制止。结果傅汉卿老实交待,他没有强行运功,是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到这个水平了。这法子对他并无伤害,原来不用,是觉得一来麻烦二没有必要。让昭王有揪住傅汉卿的衣领,狠狠敲他几下脑袋的冲动。

    虽然如此,行针引脉,还是消耗内力的。但是昭王却明显能感觉到,傅汉卿的内力每天反而在增长,而且速度很是恐怖。再一问,原来这家伙除了内力什么也不会,这不纯粹一等人来吃的人参果,晕倒。试图教授他点轻功,反而被阿汉倒过来指点了几句,然后对阿汉的懒惰和冥顽不灵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

    他竟然不是不懂,只是不练。

    再然后,傅汉卿对昭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白猫黑猫齐上,农村包围城市,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遍地开花狂轰滥炸的种种逼迫手段,也有了非常非常非常深刻的认识……

    昭王可不管什么人权法案的,她也不像阿汉当年的老师那样,对他执行什么高标准严要求,只要他掌握轻功里最最最基本的一点,而且又拿出了足够的时间,使尽手段和他磨缠。

    最终,傅汉卿妥协了。他练习了最基本的轻功。

    阿汉,居然学习了他不认为应该学习的东西了。

    昭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古人”是多么伟大,自己这个成就是多么的开天辟地。她只是觉得自己又可以放下一桩心事。

    傅汉卿也没有思索为什么昭王对他提出的要求,他不能和对其他人一样,完全的无动于衷,以至于最后城门失守。

    两个人是夜夜相对,日日相守,可是一个忙碌,一个懒散,除了必要的时候,谁也想不起要多看对方一眼。

    为了抄近路,他们四个人今天一早弃了马车,离开官道,翻山越岭过到这个渡口来,并没有背多少宿营用品。天已经凉了,夜露也重。地面要用柴火烧烤,去了潮湿,踢散灰烬,借着余温铺下被褥,才能睡安稳。

    据说,野营时,收集柴火的标准是:先收集到你觉得已经足够的柴,然后按照刚才收集的数量,添上五倍,这样篝火才能支撑得到天明。傅汉卿拣柴的速度,自然是远远不够。小七收拾好了营地,也去帮忙。四个人,便都走散了。

    傅汉卿正弯腰拣柴,正碰上铁六背了两只兔子山鸡,大剌剌从树林里穿了出来。

    “嘿,阿汉兄弟,好吃的来啦!来,这捆我帮你拿!咱赶快回去开烤开吃啊!”

    走到傅汉卿旁边,伸手去取他背上的柴捆。

    砰、哗啦!

    周身几处大穴受袭,傅汉卿的护体内力自然而然生出反击,将来人撞击开去。

    回头看时,铁六正在枯枝败叶里哼唧。拜傅汉卿内力尚未恢复之福,他倒是没有受什么伤,但摔得也够惨。

    “哎哟我的妈呀!阿汉你……我开个玩笑,你就把我打到这里来!坏了,兔子啊!压扁了!”

    虽然阿汉是酱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但是他自己碰倒的酱油瓶子,例外……

    傅汉卿俯身伸手去拉铁六。“扁了也能吃……”

    密林中,盘膝坐在大树下的昭王,收了功,睁开眼睛。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怎么样?”

    “是他。”

    “为谁?”

    “楚。”

    “有杀手?”

    “干掉了十五个。”

    昭王沉默了一下。“我处理他。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也沉默。“我们去得晚了。张则虬重伤不治。”

    昭王握紧了拳。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头儿,最近你好像不大对劲儿。”

    昭王站了起来,笑笑。“放心,我不是心软的人。只是不想牵连太多。”

    黑衣人隐没在树林之中。

    此时,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抵上了傅汉卿的喉咙。

    ***************************

    【男宠篇续二十四】敌友难分

    退,再退,退到背上抵住了**的什么,傅汉卿不退了。

    不退,那凉冰冰的弯刀便微微嵌进他的喉咙里。

    傅汉卿皱眉。没有惊慌,没有叫嚷。

    铁六笑。

    “很好,是聪明人。”

    傅汉卿不解。被人拿刀顶住要害,很聪明么?

    “就这样,别耍花样……”

    铁六整个人已经贴在了傅汉卿身上,一手持刀,另一只胳膊横压了傅汉卿的双臂,嘴唇贴在傅汉卿耳边,用他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下傅汉卿的耳垂,轻声道:

    “对,不要叫喊,不要挣扎。你快不过我的刀的。我问什么,你乖乖答什么。答得好,你的性命就留给你。”

    傅汉卿无所谓地点头。“好。能答的我都答。”然后试图动一动肩。

    铁六目露凶光,一缕温热,从傅汉卿脖子上流下来,沾湿了领口。

    “你再动一动试试!”

    “我只是想将背上的柴捆放下来。这样靠着不舒服。”

    “不要拖延时间!”

    铁六压低了声音怒吼,面容扭曲,呼吸急促而粗重。

    不放就不放嘛。傅汉卿觉得很稀奇。你这个劫人的,怎么比我这个被劫的还要紧张?

    铁六看傅汉卿扭过头来,满脸的无动于衷,还略微带点探究的神色,心下更是慌乱。应该来接应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而要这样就离开,他实在又不甘心!总要从这人口中探出些东西才是!

    “除了你,雁睫中,还有多少人是在暗中跟着我们?”

    “我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的,有几人?”

    “我一个也不知道。”

    铁六正考虑时间够不够他在傅汉卿脸上身上划几个口子逼供,或者还是干脆割断他的脖子,提头去邀功,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让傅汉卿想起昭王磨破了嘴皮子叮嘱他的话来:“碰上敌人,嗯,就是要伤害你的人,说话一定要用上技巧。”

    “说真话的技巧,一”,是什么来着?傅汉卿回忆了一下。永远只说无关紧要的一半?

    “我向来是一个人。雁睫中人,我的确一个也不认识。”傅汉卿说道。说完等着看铁六的反应。

    铁六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傅汉卿试验用的小白鼠。此刻他杀机暂收,暗骂自己昏头。他既然加入雁睫时日尚短,最擅长的又是易容这样的技艺,恐怕不曾和任何暗子有太深刻的接触。

    “六哥,你这是做什么?”

    小七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小七你先站住!”铁六将身体移开一点,不再和傅汉卿贴在一起,手上的刀刃则侧了侧,警告地睨着傅汉卿。

    其实傅汉卿本来就没想起来要求救。铁六是白担心了。

    小七听话地停住了,满脸困惑。

    “小七,此人十分可疑!我在离此西北十里的山涧边发现杀手踪迹,交了手,却让他逃了。回来报讯,又正好遇到他在和一个蒙面人交谈!我本来还以为是雁睫的兄弟,但那人见了我就走,而他为了让那人离开,竟然和我动手!”

    “啊呀!”小七连忙冲了过来。“六哥你伤在哪里?”

    “皮外伤而已,没关系的。”

    铁六挺了挺胸。那两只被压扁的兔子血肉模糊,将他后背的衣服浸得满是血迹,这会儿倒是非常有说服力。

    “阿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解释啊!”

    看着小七稚气未脱的脸,傅汉卿摇了摇头。他已经被人猜忌得习惯了。还用解释什么?懒得费那份唇舌。

    “正好,我脱不开手,你帮我将他绑了吧。”铁六目光闪烁。

    小七将自己的柴捆卸了,抽出麻绳,轻轻扳过傅汉卿的身子,将他的双手反拧了,低头一圈又一圈紧紧地捆绑。

    “阿汉,你忍一下,我马上去找殿下来。你定是有苦衷的,和她说,好不好?相信我,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你不要闷在心里。”

    一丝暖意,掠过傅汉卿的心头。

    “还有脚。”铁六试图推傅汉卿跪下。“我按他跪下,你将他的手脚捆住……”

    铁六的笑容有些猥琐。“然后我们再脱下他的裤子,用绳子将他的腰下之物和手脚绑在一处……”

    更多的温热流下来,傅汉卿仍旧冷然正对铁六威胁的目光。他不跪。却不是在意什么侮辱。一旦他完全没有了反击的可能,架在他脖子上,染了他血的这把弯刀,就可以移开,挥舞向别的地方了。

    “六哥!”小七摇头。“他是我们雁翎的兄弟啊。就算是做错了事,我们也不应该折辱他。”小七不安地蹭着双脚,看了看铁六神色,低下头去,犟嘴:“反正也没绳子了……”

    铁六的目光瞥向傅汉卿背上的柴捆。几乎是下意识地,傅汉卿说道:“拆了我背上的柴捆就有绳子了。正好我扛着它也很累。”

    “算了。”铁六倒先松了口。傅汉卿已经是第二次说要放下背上的柴捆,这让他心中生疑。那乱七八糟的几根柴里有什么机关?他看不出,所以他不放心。

    傅汉卿后知后觉,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刚才算是用了“说真话的技巧,五”?对方已经知道的事情,你不妨大方地,强调地,重复给他听。

    “六哥……”小七还想说什么,铁六打断了他。

    “他算是什么兄弟?!”铁六的话语里有一种仇恨。“这些新人,根本就不可靠!”

    小七低头沉默。昭王统率雁翎的这八年,雁翎军中是多出了很多算不得“根正苗红”的成员。其中有些人地位还很高。比如说赤翼(就是左前翼)的统帅云第。那些人不像他,还有铁六,祖孙三代都是雁翎中人。有铁六这种排斥新人想法的,也不奇怪。只是在昭王的刻意引领下,大家相处一直还算融洽,这话从来不会拿到桌面上来说。

    小七虽然不同意铁六的说法,但此刻也不好反驳。“我去找殿下来。”

    “就是殿下让我好生看守他。她已经来过了,现在去查看那个逃脱的杀手的行踪了……”铁六往西北指了指。“我怕杀手不只一两个人……”

    “啊呀!”小七又是一声大叫,拔腿就跑:“我去帮忙!”

    “动作轻一点!当心别打草惊蛇!”

    铁六回头冲着离去的小七喊道。越小心越好,越小心你走得就越慢,回来得也就越晚……

    因为转了头,他忽略了傅汉卿脸上一闪而逝的迷惑。

    小七经过傅汉卿身边时,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安慰,握了一下他被反绑的双手。

    只是,那个力气,用得实在是有些大啊。

    【男宠篇续二十五】孰是孰非

    “回答我,你每天晚上,都和她做了些什么?”

    铁六再回头时,脸色已经又是完全的冷酷,全没有了方才对小七的热情关心模样。

    傅汉卿沉默。这个,他答应了昭王不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一半也好,是对方已经知道的部分也好,反正都属于他“不能说”的范围。那些什么“说真话的技巧”,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其实,这样反而最好。要那样绞尽脑汁地去说话,实在是一件很累人的工作。

    “那个贱人很寂寞呢。嗯?滋味如何。不过,你俩就算是干chai烈火,也不可能夜夜折腾到天亮。她应该是乐哉乐哉,但是,你没有那个本事吧。”

    铁六空闲的左手,已经伸向傅汉卿的裆间去了,满满一握。

    手上加力,铁六笑容狰狞。“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得善了的。你老实告诉我,每天晚上她要你帮她做些什么,否则你可再也当不成男人了。”

    身下已经很是胀痛,傅汉卿依旧听之任之,一言不发。

    见他神色不变,铁六也是进退两难。杀了傅汉卿自然容易,但是他却得不到多少好处。不杀他继续问下去,拖延得久了,又怕无法遁走。还是决定最后努力一次:

    “她何曾给过你什么好处,你又何必替她卖命!你只要告诉我,她是不是老态已现,所以留你帮她易容遮掩?她是不是内息不稳,要你每晚运功帮她平复?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嗯?”

    傅汉卿的脑袋一动不动。

    “我又不是问你什么了不起的机密,为了这个把命送了,你觉得值得吗?”

    傅汉卿终于开了金口。“我答应过什么都不说的。你不必再问了。”

    铁六狂喜,手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刀了。“哈!哈哈哈哈!当真是如此!”

    傅汉卿想他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不觉得自己有提醒铁六的义务。

    铁六正欢欣雀跃,想要挥手了解了傅汉卿,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给他当头浇了一桶凉水。

    “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我不是更好。”

    本能地,铁六抓过傅汉卿挡在身前,面向昭王。

    此刻忽然发觉傅汉卿背上的柴捆碍事,让他无法贴身,只有伸长了胳膊才能将刀继续架在傅汉卿脖子上。待要将傅汉卿转过身来面向他,却已是没有机会,心中大悔。

    十步外,昭王负手而立。“怎么,不敢和我动手?”

    铁六仍然在颤抖,但现在已经是出于恐惧。昭王来到离他这么近的位置,他方才竟然一无所知,单单这个事实,已经让他生出逃命之心,再无半分争斗的勇气。于是强笑道:

    “昭王殿下,我的小命,可是很不值钱的。你不至于要拿你心上人的性命来换吧?”

    昭王看了一眼傅汉卿。“可惜,他的命,没有你想象中值钱。”

    铁六的脸上已经冒出冷汗。“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殿下,你果真狠心。”

    昭王不欲多谈。“你自裁吧。我可以按阵亡者为你操办后事,不让你声名有污。”

    铁六狂笑。“昭王殿下,你果然好算计!怎么,怕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和你闹翻么!”

    他一边说,一边挟持着傅汉卿当挡箭牌,向河边挪动。“想要我的性命,自己过来取!你这种人,不看重他人性命,但总是珍惜自己性命吧!现在的你,可还敢和我动手?”

    昭王面无表情,任由铁六一步步离开,并未阻止。

    正所谓人心苦不足。铁六心下一松,觉得自己性命得保,却又蠢蠢欲动,惦记上昭王的性命了。如果她现在已经虚弱到只能任我离开,那我是不是可以……

    也不过一分神,也不过一直伸臂探手,略感疲倦,也不过腕子上稍微一松劲……

    右臂的肘上腕上,猛然麻痛钻心,待他回过神来,弯刀已经掉落在地上!

    当机立断,铁六竭力一掌将傅汉卿向右推去,自己则借傅汉卿内力的反击拼命向左飞出,然而还未曾落地,昭王便已经欺身过来。胸口中了沉重的一掌,铁六跌落尘埃。方才藏身在树林里的小七已经扑了过来,点了他的穴道,反拧了他的双手。

    片刻之后,原本捆绑了傅汉卿的绳子,已经转到了铁六的胳膊上。傅汉卿则在揉搓自己有些麻木的手臂。瞧瞧铁六,瞧瞧小七,瞧瞧昭王,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稀里糊涂极富营养的对话,只觉得头大。于是整理一下背上的柴捆——还好没有散架,不用他费力重绑——捡起地上可怜巴巴无人搭理的山鸡兔子——肚子有些饿了——某人溜之乎也。

    铁六心如死灰。右臂上的麻木一路上行,现在连肩膀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小七从他右臂上将那两颗铁蒺藜取了出来,替他将伤口包扎了。

    “六哥,我的铁蒺藜上只有麻药,半日就会退的,你别担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苦衷……”

    铁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会回来?”

    小七愣了一下,苦笑。“我根本就没有走。你的武功比我高太多,正面相斗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只能潜伏在旁边等机会。”

    “为什么?我自认并没有出什么差错。你我相交多少年了,你怎么会忽然起了疑心?”

    小七低头。“六哥,我没有你那么弯弯绕绕的肚肠。可是我知道,如果殿下真的来过,她绝对不会那样抛下阿汉兄弟,去追查什么杀手。她也不可能让你那样对待阿汉兄弟。”

    “呵呵。”铁六转向昭王,咬牙切齿地笑。“难得,这个傻瓜这么相信你。现在心里感觉如何?有没有半分一分的歉疚?”

    小七迷惑。“六哥,你胡说些什么!”

    铁六转向小七,摇头。“你啊,毕竟还小。小事上你聪明伶俐,大事上却糊涂透顶。你认贼作母,你父亲,你大哥,泉下有知,不知道会多么痛心疾首!”

    小七看着昭王:“殿下,六哥失心疯了,你原谅他,让我找郎中来瞧他吧!”

    “你才是疯了!”铁六恨道:“居庸关下,三千冤死的雁翎羽士,那血,该算在谁的头上?当年齐晋两方的统帅都已经伏法,可是,可是,还有她!哼哼。她明明早就知道了那两人的交易,却刻意封锁消息,不让雁翎知晓。直到我九千雁翎陷入绝地,折羽过了三成,才假惺惺打开居庸关城门,放剩下的人逃生!你父亲,我父亲,你大哥,我二哥三哥,可都是死在那居庸关下!”

    铁六脸涨得通红,怒吼。“你!你用那三千雁翎人血,逼迫残余的六千雁翎人为你卖命!你这个刽子手,居然还以雁翎恩人自居,倒是愧也不愧!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瞎子么!”

    昭王神情漠然。“你背叛雁翎,是因为和我有仇?”

    铁六昂然怒视她。“没错!我要那剩下的一千雁翎英魂,也得到安息!”

    “那么,牛大,侯二,张三,李四,王五……他们,也是你的仇人?”

    小七浑身一震,望向昭王。

    “拜你所赐,他们遭到伏击。王五重伤,张三被楚国围杀,雁翎军中,已经又添了一缕忠魂了。”

    “六……六……”

    “呵呵,怎么,小七,叫不出哥哥来了?”铁六嘲讽地笑。“笨到忠心替你卖命的笨蛋,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我不杀他们,迟早他们也会笨到被别人干掉。”

    “因为他们笨,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们。因为他们笨,所以你就可以丧尽天良,拿了他们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铁利都,楚国的归乡侯,你很无耻。”

    最后一层大义凛然的遮羞布也被昭王扯掉,铁六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男不女,娘不生爹不爱的贱人!老子我呜……”

    小七一手持刀,一手拎了铁六的头颅,愣怔。铁六腔中热血,喷了他满脸满身。目光从脚下仍然在抽搐的无头身躯移开来,小七茫然望着昭王。

    “小七……”看着小七,就仿佛看到了刚刚用匕首结果了小小性命的自己。那种切肤之痛,她明白,可是她无法安慰。

    小七猛然一抖,回过神来,双手一松,铁六的头颅,还有那把弯刀,叮当掉在地上。

    “他说得可是真的?当年……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计谋?”

    方才的一掌到底牵动了内力,喉头一股咸腥压抑不下。昭王不忍心骗他,也无力解释,只有点头。

    “我爸爸……大哥……都死在居庸关下。二哥,两年前为了保护你战死。一家人,只剩下我……我……我……”

    小七只觉得眼中有泪要落下来,他忽地转身,飞奔而去。

    山林中,一声声悲愤莫名,声嘶力竭的长啸,渐去渐远。

    昭王定定地站在那里,嘴角处,缓缓流出血来。(未完待续)

第26-31章

    【男宠篇续二十六】大彻大悟

    河滩边,树林旁,篝火冉冉,干柴噼啪爆裂。一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兔子,胡乱串在木棍上,探在火里,焦黑。

    傅汉卿坐在火边,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嘴巴更是黑乎乎。将兔子收回来,吹吹,再啃一口。

    耳中听得熟悉的脚步声,抬头看看,昭王从黑暗里步入到篝火的明亮中来。

    “抱歉,傅公子,又连累你了。小七有没有回来过?”

    傅汉卿摇头。

    昏眩,虚弱,内力又开始躁动不安。昭王站立不稳,只能尽量不动声色地盘膝在火边坐了下来。

    真是麻烦,明明已经开始打通经脉,调和内息,怎么运用一下内力,还是这个结果?昭王心中焦躁。难道说,一定要将那几条经脉完全连通了,才能收效么?三个月……三个月……

    眼前出现一块兔肉,一面焦黑,一面粉红,上头明显还有几个牙印。

    “这块可以吃。”

    心中烦躁,身体不适,昭王哪里会有胃口,摇了摇头。

    那块兔肉收了回去,片刻时间,又递了回来,个头小了一圈,焦黑的,还有粉粉红红没有熟的部分,大多撕掉了。

    心里有一千一万桩事情放不下,沉重抑郁,但是眼前这一块仍然卖相极差的兔肉,还是让她觉得想笑。

    “包袱里有干粮。”

    ???傅汉卿讪讪,将那块兔肉塞进自己嘴里去了。他一回来,看见小七搁在一旁的火绒火石,直接就开始生火烤兔子(他所谓的烤,基本就是直接把兔子扔在火里),根本没想起来去包袱里搜搜有没有现成的吃的。早知道有干粮的话……半生半焦,没盐没酱的兔子肉……似乎,是比干粮要难吃。

    兔子肉吞进肚里,傅汉卿也算吃饱喝足,摸摸肚皮,眼皮开始打架。如果此刻他是一个人,肯定在火边和衣一躺,天当被子地当床,看星星睡觉去也。可是,瞧瞧正在闭目调息的昭王,这会儿她的脸色时而青白如鬼,时而殷红似火,呼吸粗重,汗水又已经打湿了衣衫,竟是比上次信昌君夜探的那一夜还要辛苦。

    傅汉卿抬头看看,夜空晴朗,繁星满天。一弯新月,细如弓弦。不是满月啊?傅汉卿疑惑了一下。理论上,他知道,调息冲脉的这三个月,昭王如果动用武功,反噬对她身体的危害虽然会逐步减轻,但是在这期间,反噬的症状是反而会加重。只是,实在没料到,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掌,又不是在昭王比较怕的满月,也能将她折腾到这个地步。

    想想看,她那一掌好像还是为了救自己才发的。夜风很凉,她出了这么多汗,嗯,这个……

    眼巴巴张望了一下,小七没有出现的迹象。思想经过略微斗争,傅汉卿到底是暂时放弃了呼呼大睡这个极其诱人的想法,亲力亲为,去打开包袱了。

    昭王听着他在自己身旁身后捣鼓的声音,心里反而安定,内息流转周天,渐渐平稳下来。这几天炙针过的经脉虽然尚未畅通,却也已经有微微的清凉从中渗出,掺入她火热的内息里。反噬很快便过去了。看来傅汉卿的办法的确有效。她心里骤然轻松,方才未曾觉察的疲倦,却是潮水般席卷而来。浑身湿腻难受,却连换洗都不想了,四肢骨骼都似乎有千斤重,只想躺下来休息。

    想让傅汉卿帮她将毯子拿来,扭头一看,傅汉卿已经四仰八叉,倒在旁边的沙地上打起了呼噜。这家伙,刚刚死里逃生,倒是一样半点儿不慌,半点儿不怕,不愁吃不愁睡。这样大大咧咧,万事都能不在意的性子,还真是让她羡慕。

    昭王笑笑,摇摇头,正打算自己起身去拿,却是一愣。树下原来那几个包袱里的东西散乱了一地。回头看,自己身后,多了一座七扭八歪的小帐篷。掀开帐门看看,地上铺了毯子,毯上,胡乱堆着干爽的衣物。

    进去将衣服换了。觉得身下的柔软不同寻常,将毯子掀开看看,下面还有一层,再掀开,还有。他竟是将他们携带的四床毯子,一股脑都垫了在这里。

    自然,昭王知道,傅汉卿将自己的毯子也给了她,而自己直接睡在沙地上,绝对绝对不是出于对她的爱护而作出的什么牺牲。那家伙肯定是根本没觉得自己需要毯子,又懒得将这绑在一起的四条毯子分开……

    昭王还是微笑了。不为别的,只为那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傻瓜,那个从来想不起来要依靠谁,指望谁,什么灾厄都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家伙,居然能看见她的需要,还肯劳动他的四肢,为她搭起这个简单的帐篷。如果是小七这样做,那很自然,但是这个懒虫……真的是……不容易啊……

    脸上的笑意又明亮了些,昭王检查了一下晃悠悠的帐篷。风不大的话,应该还不至于倒塌在她身上。昭王准备躺下休息。头才挨到毯子,又坐了起来。

    不远处的河岸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是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到近。

    这么大动静,来人应当是没有恶意。昭王起身,低头弯腰,出帐篷。

    砰!小七将一包湿衣服扔在地上。秋夜已经很冷,他却只穿了一条小内裤,浑身湿漉漉的,冻得发紫,赤条条蹿到火边,哆哆嗦嗦,恨不得将那团篝火给抱在怀里。他俯在火上用双手拼命摩搓身体取暖,不小心靠得太近,垂下的头发稍给火苗燎着了,连忙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扑打。湿衣服里,两条一尺多长的大鱼也及时地扭脱了出来,和小七一起,两条鱼一个人,跳得那个欢实。

    昭王也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赶紧去帐篷里抽条毯子出来。这一抽一拉,毯子在帐篷布幔上拖曳了一下,整个帐篷轰然倒塌。昭王一愣,哈,还好刚才没在里面睡下。

    小七忙忙地拽过毯子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蹭在她身边,满脸是讨好的笑。“昭姐姐……”

    昭王心疼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想通了怎么不赶紧回来,半夜三更的,跑去抓什么鱼!”

    小七一咧嘴。“我是先跳进水里,然后才想通的嘛。”

    他当时红了眼睛,在树林里横冲直撞,鬼哭狼嚎,不辨方向,最后居然冲到了潏水河边。胸腹间闷得要涨裂,头脑一片混乱,他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水里。然后被冰凉的河水冻得一个激灵,胳膊腿脚一起抽筋,疼得他龇牙咧嘴。仗着水性好,仰面漂浮在水上,等着抽搐过去的时候,他发热的大脑也被河水给泡冷静了,然后忽然发现自己是个白痴。

    小七哼唧着。“反正已经下水了,湿也湿了,冻也冻了,要是不抓上两条鱼来吃,那不是亏大了!”

    忽然看见地上还放着铁六打来的山鸡野兔,小七一脚将其远远踢飞。对于傅汉卿烤过啃过的那一只,小七不得不仔细辨认了一下,终于确定那也是兔子中的一只,将其更加远远踢飞的同时,无比同情地看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傅汉卿。

    “阿汉,你这烧烤手艺,天下倒数第一!那东西能吃嘛!”

    傅汉卿迷迷糊糊地点头:“可以啊。”

    小七抽搐。

    昭王微笑着看着他。“真的不怪我了?”

    小七坐了下来,添了些柴在火里,低下头去。到底还是止不住父亲大哥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若说仇恨,战场之上,本来是有敌无仇。齐军剿灭雁翎不是仇恨,背信弃义,出卖我们才是。居庸关的统帅贪婪无忌,要拿雁翎的血肉钱,但那时候雁翎毕竟是敌方,说是和他有仇,都已经勉强了。”

    昭王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小七的声音带上了点鼻音。“我是一下子糊涂了,那时候雁翎可是你的敌人呢。总不能要求你巴巴地跑去通知敌军,当心后方吧。天下没有这种道理。再说,就算你去说了,雁翎也不会相信。居庸关前,雁翎也并无一人伤在晋国的羽箭之下。你既然负责守关,如果没有确认雁翎军不是唱苦肉计诈关,怎么能开城门。”

    小七吐出一口郁气。“你放剩下的人进关,也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何况当年的雁翎是无处容身,主动跟了你,不是你挟恩图报。其实就算是挟,又有什么不应当?”

    小七再扔一根柴禾。“昭姐姐,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哥二哥那些老人,是不是其实都清楚的?”

    昭王点头。“嗯,又不是什么秘密。”

    小七郁闷。“果然,就数我最好骗。”

    昭王笑了。“好啦,以前的事,不说了吧?”

    小七已经暖和过来,两下将身上的毯子剥了,跳起来跑到散乱的包袱那里找衣服穿。一边套裤子一边说:“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昭姐姐,我给你们做鱼吃。”

    他手脚倒是麻利,两下就将倒塌在地的帐篷稳稳地重新支好了,推着昭王往里去。“休息,休息。等下烧好了我叫你。”

    昭王的确是累了,也就顺着他,进帐篷去躺了。半梦半醒间,帐篷外面有轻轻的说话声,丁零当啷的锅铲撞击声,然后听见小七提高了嗓门叫:“算了,阿汉,不要你帮忙了!你这是越帮越忙!你也去休息吧,啊,休息,休息……”

    帐帘一挑,小七不顾傅汉卿反对,硬是将他也推了进来,一双眼睛在后面贼溜溜地转。“昭姐姐,你们休息啊,我保证不偷看!”然后刷拉!帐帘放下,帘上几个绊扣也都给系死了,这下谁想出去都不容易。昭王哭笑不得:“小七!”

    铁六胡说的话,你也当真么!

    外面的人装聋。

    其实昭王虽然不方便动用武功,傅汉卿也能徒手将帐门撕开。那几个绊扣,算得了什么。

    可是直到鱼汤滚了,烤鱼熟了,两个人都没有出来。

    小七蹑手蹑脚凑过来,听了半天,没有声音,敲敲帐篷,悄声问:“阿汉,阿汉……”

    傅汉卿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她睡了。”

    **************************

    【男宠篇续二十七】依偎之心

    连绵不绝的低矮丘陵,层层梯田,花卷般盘旋。丘陵顶上都被削平了,铺上肥土,种了耐旱的作物。挖出的石头,垒到梯田边沿,护住水土。时间久远,白色的石头上,爬满了青苔,似乎从亘古就坐镇在那里。每个山包,从高处到底端,引水的沟壑,串起一个个蓄水的小池,珍珠项链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有一滴雨水会不灌溉过田地,便直接流入江河。背阴之处,不适于耕作的地方,是郁郁葱葱的林木。间或也有几片草地,黑白牛羊,漫步其间。

    这里是卫国。易攻难守的卫国。千年时间,勤劳的卫人,硬是将这片自然条件并不是上佳的土地,开垦成了天下闻名的粮仓。这片浸透了他们先辈汗水的土地,经不起战火。所以,卫人总是柔顺的,谦卑的。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底线,他们便会容忍欺压,容忍他们辛苦耕作的收获被大量掳夺。然而,如果觉得被压迫得不能生存,卫人也会爆发,而他们的爆发,总是有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可怕。所以,卫国总是属国,任何人,很容易就可以让它臣服。但卫国也总是卫国。如果有人试图得到更多,得到的,便是一片焦土。

    如今的卫人,在观望。

    自从过了潏水,昭王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从地图上、风情地理录中得来的印象,和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所感受到的震撼,是无法相比的。秋收已过,现在本是农闲,身材瘦小的卫人们,却仍然在田里劳作。梯田要修补,水渠要清理,压肥用的豆草要撒籽……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每个人看向他们这三个徒步而行的外乡人时,都充满了警惕和排斥。

    看来,云第的日子不好过啊。这块土地上,若要得到民心,绝非旦夕之功。云第脾气又急,现在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一念至此,她不敢再耽搁下去,又遇到一拨胸前别了雁羽的兵士时,昭王亮了身份。那几个士兵激动得就差没哭出来了,一个撒丫子去报信,剩下的几个拥在昭王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急急向昭王诉苦。小七还好,傅汉卿是三两下就被挤到后面去没人理睬了。

    李监军是如何跋扈啦……提出的种种要求是如何荒谬啦……云将军是如何据理力争啦……只把昭王听得是脸色越来越黑。等听到云第因为坚持己见,不肯屈服,已经被李监军数次杖责,恨得骂了一句:“这个混帐!”接过旁边递过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那马便载着她,撒着欢地急急跑远了。其余人也跟着加速飞奔,立时便将动作照旧迟缓的某人独自抛在了路上。

    傅汉卿昨晚没睡好。事实上,昨晚他躺都没能躺下。小七将他和昭王关在帐篷里,也不知道昭王怎么想的,居然没有让他出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昭王指指毯子,向他提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请求:我累了。你可不可以坐在这里,不要动?借你的身体用用。

    他莫名其妙地坐下,昭王将头枕在他大腿上,叹了口气,闭了眼,说,一会儿就好。便蜷起身子,在他腿上睡了。

    刚开始的时候,傅汉卿很是怀疑了张敏欣一下。谁说女王都很难伺候?昭王,不就是女的王吗?七国外语、品酒、音乐?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会在意那些的样子。后宫?昭王会有吗?如果说,伺候女王,不过是晚上让出大腿给她当枕头睡觉,这岂不是比伺候男人还要简单轻松。傅汉卿开始考虑改行给昭王当男宠的可能性。张敏欣的聒噪他可以忍。可是……

    昭王从来不猜忌他,也从没有打算要zhan有他,更别提“独占”了。更要命的是,傅汉卿不觉得昭王现在爱他,也不觉得她将来会有爱上他的可能。他现在这张俊秀到令人发指的脸,昭王明显免疫。而除了这张面皮,还有他当年很是辛苦才学习来的,昭王是明显用不着的,伺候“男人”的床上功夫,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筹码能让人爱上他了。几世下来,这点自知之明,傅汉卿还是有的。这样怎么可能完成论题?于是只得将这个念头丢到脑后。

    开始好歹还有一点遗憾,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这点遗憾也飞不见了。昭王枕着他的腿,熟睡了一夜。他坐到后来,腿麻腰疼,困得睁不开眼,不停地打盹。唉,这人体枕头,当起来很辛苦啊!伺候女王,没有点肌肉,没有点体力,果然是不行。更不要说,他最怕的就是不能睡觉了!张敏欣啊,我方才怎么会怀疑你呢?

    其实,昭王第二天睡醒了,也很尴尬。她只是忽然很想,很想试一试,休息的时候,旁边有别人的体温,是什么感觉。本来只打算小睡一会儿,谁料想这十几天的疲倦积累下来,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傅汉卿又是个死心眼的,居然不叫醒她,也不将她放下自己去休息。等早上起来一看,傅汉卿眼里布满血丝,腰弯腿肿,狼狈不堪。她心里是十分不安,但无措之下,居然连一句合适的道歉话也找不出。于是她最后只是简单地告诉傅汉卿,他们该上路了。

    自然,傅汉卿根本不会在意道歉或者不道歉。但是,现在,他的确非常想补一觉。被大家抛下,其实倒是他求之不得的。当赶着大马车,奉命来寻找他的两个小兵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大路边,阳光下的草地上,睡得香甜。

    两个小兵对望了一眼,回忆起昭王对他们的命令:“有个叫阿汉的兄弟掉队了。现在他应该正在路边睡着了。你们把他抬上马车带回来就好,不用叫醒他。”

    “是他吗?”

    “应该是吧?”

    “看看他有没有雁翎铁牌。”

    “好主意!”

    两个人蹑手蹑脚过来,傅汉卿脖子上挂的铁牌,竟然都没有塞进衣领里,正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三五五八七。

    揉揉眼睛,再读一遍铁牌上的编号,两个小兵脸上一齐露出了无比古怪的神色。于是乎,两人加倍小心,轻手轻脚地将仍然熟睡的傅汉卿搬运到马车里。扬鞭打马,往回赶路的时候,他们不时地扭过头来打量傅汉卿,好几次差点将马车赶到沟里去了。

    ——————————————我无比郁闷中—————————————————

    记不得攻打楚国的那个秦国王子叫什么名字了,于是跑去复习轻尘篇。突然发现,轻尘死后,那个秦旭飞花了“数年”时间才打进楚国都城啊!真想揪住他领子吼:你怎么这么笨呢!好吧,我承认,那么大个国家,几年打到首都就不容易了,可是,可是,以前我一直yy地想当然来着……泪,大家bs我吧。都写到现在了,下面这个bug是避免不了了:在男宠续篇里,那个三王子在轻尘死后,两三个月就孤军突进到楚都去了。默。我就算使劲将时间拖长,也拖不过五个月去。唉唉,好大一个洞洞啊。

    *********************

    【男宠篇续二十八】完美爱人

    “楚帅方轻尘,受召回京,不堪猜忌,自裂胸掏心,自尽于楚君之前。”

    短短一份紧急军报,昭王连读了三遍,只觉得太阳穴胀得发疼。

    一个心思慎密的棋手,绞尽脑汁,如履薄冰,好不容易一步步将棋局推演到差不多可以把握终局了,旁边却忽然蹿出一位将棋子全给搅乱。这种郁闷,让昭王想吐血。秦楚两国,重兵相陈边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秦国的三王子秦旭飞,给楚国耍弄了离间计,她也早就得了消息。如果敌对的双方,不试图互相离间,那才真是见鬼了。楚国的小皇帝召回方轻尘,她根本没当一回事。那孩子才多大,耳根子难免软软么。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方轻尘的兵权武功,可都是实打实的。回去往朝堂上一站,暴喝两声,那些弹劾他的官员怕有一半会尿裤子。功高震主又如何,如果方轻尘愿意,他随时可以废了那个小东西自立。楚王最多不过耍耍脾气,摆摆架子。其实就是只任性的小狗,撸一撸,顺一顺毛,肯定又会向你摇尾巴。

    方轻尘啊,方轻尘!你!你气死我了!

    昭王很想冲到方轻尘的棺椁之前,掀了盖子,将他拎出来鞭尸三百。你是楚国的摄政王啊!兵马大元帅啊!你的谋略呢?你的隐忍呢?你居然去和一个小孩子比赛谁更任性,潇潇洒洒到拿自己的生命去报复他!作孽!你死得痛快,你就不管楚国外有强敌压境,内无良臣擎天。你一死,军心大乱。你这些年提拔上来的各处地方官员,面临朝堂上那些私心短视的大臣的排挤迫害时,又岂肯容忍?楚国眼看会四分五裂,你倒真是放得下啊!

    现在,她是不必担心秦国和楚国会联手来阻击晋军了。现在更惨,她要担心的是本来被牵制在楚国边境不能妄动的那五万秦兵。这些久经沙场的精兵,在秦旭飞的率领下,站到秦旭昌(信昌君)的对立面,介入萧墙之争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秦旭飞此人,她了解不多。但据说他是从无争位的野心,和秦旭昌也一向交好。她只盼望他们对秦旭昌这个新秦王不要太言听计从了。秦旭昌是有统一天下的野心的。如果他能做主,肯定是要调动他们过来,先包围吃掉晋国的生力军。至于楚国那个软柿子,以后爱什么时候捏再什么时候捏。老天保佑,秦旭飞,你不要那么听话。作为援军,夹击我们,没有多少功劳可捞的。去攻打楚国吧,那边很肥。千载难逢的立功奇遇良机,就算你不眼馋,你的手下人,应该也不会愿意拱手让人吧?

    昭王心中哀叹。为什么?明明是方轻尘惹出来的祸事,却要我也来承担后果?烦恼,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方轻尘这等人物,居然是这种人?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其实都可以如此轻视?等等,这种脾性,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啊?这种疯子,狂人,我以前还见过么?

    昭王皱眉思索,忽然瞪大了眼睛——傅汉卿?方轻尘像傅汉卿?!!她好笑地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结论抛在了一边。不管怎么说,方轻尘的机智手段,她一直是很佩服的。拿他和傅汉卿那个家伙相比,实在是有些过了。

    这一好笑,她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将军报放下,打发了仍然跪在中军帐外,浑身是汗,累到要虚脱的传信兵去休息。然后,她微笑着对身边的李监军点了点头。“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当李监军唾沫星子飞溅,向昭王怒诉云第种种无理的行径,而坐在下首的云第,僵尸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时候,雁翎军营里,傅汉卿正在享受大熊猫般的关注,精美瓷器般的保护,以及无数人不屈不挠的骚扰。一个唐僧的聒噪,对傅汉卿当然不起作用。但是升级到要应付一群唐僧,就算是他也有点吃不消。

    由于某种神秘原因,雁翎上下,认定了他和昭王是有“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不是怀疑,是认定。其中小七功不可没。不但认定了,而且他们个个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轮番上阵,对傅汉卿进行考察。好在昭王有先见之明,给了他个需要保密的“雁睫”的身份,他们总算不方便追究他的祖宗八代。但是其他方面就不会客气了,疲劳轰炸似的“审讯”了半天,连胳膊腿儿都给诸人捏过了一遍,就差没扒掉他的裤子去量一量下面的尺寸合适不合适了。

    对于那些问题,傅汉卿当然是听得多,答得少。事实上,他基本是闷声不响,总共也没回答过几句话。但是,这群人看他的目光,居然越发和蔼热情了起来。

    “这小伙子不错,模样俊,身板壮,脾气好,嘴巴紧,人又忠心,刀剑加颈都不肯泄漏秘密,将来不会给阿昭添乱的。真真是太合适了!”

    这样的结论,让傅汉卿不可思议的同时,很是有自己已经身入狼窝的不妙感。

    当昭王看过云第呈上的,李监军搜刮地皮中饱私囊的证据,笑着亲自挥剑砍掉李监军的头颅,然后再笑着让卫兵将那个不听她吩咐,在她不在的时候天天硬碰硬和李监军一派作对的云第拉下去打上二十军棍的时候,傅汉卿正被一圈“德高望重”的老资格围困着教导。

    阿昭心情好,雁翎军兴旺发达。阿昭心情差,雁翎军士气低迷。所以,阿汉啊,对于你的任务的重要性,你要有深刻的理解啊。你一定要照顾好她,保护好她,让她放松,让她时时刻刻感到你在她身边又从来不感觉身边有人需要她看顾。有麻烦自己解决,有伤痛坚决隐瞒,死也不能死在她的身边让她伤心。然后,就是这个房事啊……年轻人呐,一定要懂得节制……你要随时注意她的身体状态,频率……长短……阿昭容易失眠,你应当……你必须……

    当那些人拿出几条大小不一的羊肠套,详尽地向他解说用法的时候,傅汉卿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他的性子简单,可是成年前的经历,使得世界上,唯有一件事情会让他从心里反感,那便是,有人硬要给他套上某种责任和义务的枷锁。(请参看我的阿汉外传:星空三百年)。

    当傅汉卿向大家坦白心迹,他并没有侍奉昭王的想法和能力,这件事请他们另请高明时,昭王正对着两腿几乎皮开肉绽的云第大发雷霆。她不在的日子,李监军责罚云第也有数次,但每次云第都运功相抗,执行的士兵也放水,所以他一点也没有受伤。这一次可是一点花巧也没有,实打实地挨了二十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他是别想躺着睡觉了。

    当昭王一件件数落完云第的错处,黜了他的翼主之位,向帐中诸人声明,从今日起自己执掌赤翼的时候,大家正苦口婆心地劝说傅汉卿。阿昭多重要啊,阿昭多善良啊,阿昭多可怜啊,阿昭从来不让人近身,如今竟然看上了你让你侍寝,这是多么难得啊。这个任务,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呢?你的牺牲会有价值的,我们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直到今天,傅汉卿才发现,当男宠,原来居然可以被称为高尚,称为伟大。也是直到今天,来到了昭王的地盘上,傅汉卿才切身感受到,昭王是一个有自己势力的,真正的,高高在上的,王。

    我还是找个男人当男宠吧。主意一定,那些人的劝解,他很自然地都当了耳旁风。等他们唾沫干了,嗓子哑了,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事,眼看昭王要回来,个个赶紧溜了,傅汉卿才算得了清静。如果不是还记着和昭王的三月之约,他恐怕立刻就会施展他刚练了两天的轻功,向秦国逃之夭夭。不过,他向来是不记仇的。所以,等到了晚上,曾经的那点点不愉快,他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当晚,昭王和傅汉卿,还是不得不在大家热情如火的注视下,同入一屋,再次“共度良宵”。

    烛光下,昭王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打量傅汉卿。

    傅汉卿终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怎么了?有东西在我脸上?”

    昭王笑笑。“不是。今天忽然发现了一个脾气和你相当投缘,很合适当你爱人的人。可惜他死了。要不然多完美。”

    “啊,是谁?”

    想想这位和那位在一起卿卿我我,然后那位被这位气倒的模样,昭王笑得很奸诈。真是太解气了!

    “说了你恐怕也不认识。原来楚国的元帅,方轻尘。”

    傅汉卿吃惊之余,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男宠篇续二十九】*

    如果昭王提到的是小容,劲节,赵晨或者别的同学,傅汉卿可能没什么反应。可是,轻尘啊!劲节的总结是:“轻尘?他绝对不是个坏人。他对朋友非常好,总是倾尽全力付出。因为他若是只付出八分,而对方回报给他了九分,他绝对无法忍受。可是,要命的是,对于朋友,他付出了十分,而对方只回报了九分,他同样也无法忍受。这家伙心又狠,鬼主意又多,还特别会记仇。所以,和他当朋友,可是要加倍的小心。否则哪天惹火了他,走夜路跌坑里,上楼梯木板塌,吃饭出蟑螂,穿衣服抓毛毛虫……那还是他心情好,肯给你补偿他的机会!否则你会被他整死,还觉得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错误!”

    所以,傅汉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天啊,我合适那个自恋狂?不会吧!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浮现出这么一幕:

    轻尘不停在他的耳边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半闭着眼回答:“是的,是的,是的……”

    轻尘又不停地追问:“你爱我不?你爱我不?”

    他一个劲点头:“爱呀,爱呀,爱呀……”

    暴寒!泪,如果被轻尘看上,那可是太辛苦了。轻尘难道不可以配小容么?小容不会犯错误的。或者劲节?他不会给轻尘抓住错处……不知不觉间,傅汉卿已经被张敏欣那个腐女给潜移默化太久,这会儿居然忘记了,轻尘其实相当“正常”啊。

    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觉得他合适我?”

    昭王笑笑。“总觉得你们是同一类人。为人处世,都那么古怪。你们两个应该可以互相理解吧。像我,怎么也想不通,楚王不过不信任他这么一次,他为什么就能那么决绝地抛弃一切,剖心自尽。”

    这个,傅汉卿还真知道。“对于他来说,不完美的东西,不如不要。”

    昭王沉思。自然,她在思索的,不是“尸骨未寒”的方轻尘,而是正意气风发的秦旭昌。

    那个人,也是追求完美的。那么,追求完美,会不会也同样是他的致命破绽?

    “你不专心。”傅汉卿提醒。

    昭王一愣,从发呆中清醒过来。背后的金针已经插到第四根了。

    如果说昭王原来的内力是狂暴奔流,互不交汇的江河,这半个月来,在傅汉卿的帮助下,江河之间,已经有细细的水道连通。每当她凝心静气,推动内力在这些水道里流转一回,那些细细的水道便多冲刷扩展一分。但是,她的绝大部分内力,还是在按照原来的路线运行,持续着熟悉的炽热。那些密如蜘网的细小水道中,缓缓流淌的宁静和清凉,还远远不能将那种炽热中和。

    而傅汉卿的针灸和内力能够提供给她的帮助,却一天天弱了下去。到今天,她走神的时候,傅汉卿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无法再凭借他的内力来推动她的内息了。说到底,内力这东西,傅汉卿就会放和收,更加精细的掌控他是一窍不通的。原来他内力弱的时候反而好,现在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到相当于昭王的四五成,颇有尾大不掉的感觉。那些细细弱弱的新脉,若是受外力猛了,便有崩溃之意,让傅汉卿束手束脚。针灸,主要是开辟连通,现在新脉既成,也渐渐无用了。剩下的,却是要靠昭王自己,用那水磨功夫,慢慢将之拓宽。

    所以,傅汉卿偷懒之心复苏。扎完了针,他便和昭王商量:“以后你不必用我了吧。”

    “怎么?”昭王穿衣束带,偏头看他,笑了。“抱歉,今天我太忙,忘记约束他们。以后他们不会再打扰你的。三月之约,还没有到呢。”

    “三月之约,我记得。可是,你明明已经没有必要再留我在身边了。”

    昭王眯了眼,目光中还是有一分冷厉透了出来。“有没有必要,似乎是我说了算吧。信昌君……哦,现在该叫他秦王陛下了,不会看重自己送上门去的人的。你且安心住下,等有了好的时机,我再送你走。”

    实际上,昭王若是公开他的真实身份,就算傅汉卿坚持要走,也是寸步难行。不过,傅汉卿这样随遇而安的人,问过一次不成,他也就放弃了。

    然而,傅汉卿和昭王的三月之约,到底是没有守成。

    变故,比昭王想象的,来得还要快。

    散布在卫国的雁翎军尚未集结完毕,晋王和三万晋军被围困在潼城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那卫国和秦国之间,隔着余岭山脉天险,唯有青蛇峡谷,宛转相通。而潼城则扼守住了这青蛇峡谷的咽喉处,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处。两国之间,谁拥有潼城,谁便占据极大的优势和主动。所以,潼城,向来是属于秦国的。

    本来,晋王发兵吞并两国和约中定下是属于秦国的卫西,并未受到很大的阻力。秦兵似乎因为新君继位而军心涣散,几乎不肯接战,只是边打边退地逃向潼城。晋军衔尾追击,等到了潼城之外,秦国的乱军忙于逃命,竟然不能及时将潼城的大门关闭。晋王看到便宜,兴奋之下,一鼓作气,指挥晋军拿下了潼城。

    等他们拿下了潼城,晋王志得意满地巡视完毕,才发现掉进了陷阱。青蛇峡谷两端出现漫山遍野的秦军,而位于青蛇峡中央的潼城,却搜刮不出一粒存粮。

    他们就这样被包了饺子。潼城从外向内自然是难以攻打,但是要从内向外突围,却也是一样的艰难。晋军几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而当晋王看到城外紫蓝交织的战旗时,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那是驻扎在秦楚边境的,秦国三王子秦旭飞手下的军队。

    晋王决定谈判了。

    秦国狮子大开口,除了索要卫国全境以及晋国和卫国接壤的两座城池,金银粮帛无数外,还附加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秦王,要傅汉卿。

    割地赔款,是战败者应尽的义务。而索要晋王的枕边人,梁王给晋王进献的礼物,则是要晋国拿出臣服和属国的姿态来。

    秦王很聪明。他不要求什么岁贡,因为他知道,以晋国的国力,他得不到。他不要求晋国应诺成为秦国的属国,因为靠实力说话的世界,这种承诺不过一纸空文。

    但是,他要傅汉卿。他要晋王从此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要天下各国都正视他秦国的实力如日中天。

    这样侮辱的提议,让晋王羞愤欲狂。然而,几次提起兵马,奋勇突围,兵将死伤无数后,他终于冷静下来。

    如果不是他这个晋王活着比死了对秦国更有价值,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退回潼城。

    于是,雁翎军中,来了一个晋王的信使。

    雁翎军集结之时,也将在卫国搜刮的金银粮帛集中了起来。

    第二天,出使秦国的使节,押送着这些金银粮帛,带着昭王的亲笔信,从雁翎军中,向潼城出发了。

    这个使节,是傅汉卿。

    ********************************

    【男宠篇续三十】独木阳关

    察言观色,巧舌如簧,进退有据,据理力争……当使者需要的各项素质,算起来,只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一条,傅汉卿是合格的。

    但是,不让他当使者,他难免要再次沦为“贡品”,货物一样被送出去,毫无尊严。

    秦和晋,不是晋和梁。为了国家的脸面,你只能当使者。出使前夜,昭王如是对傅汉卿说。她本来是打算彻夜给傅汉卿突击补习各种情形下的应对举止,但是她的学生很不给面子,坐在那里,没过多久头便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盹儿。

    某一次,傅汉卿从浑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催眠的声音消失了。

    昭王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傅汉卿的瞌睡虫呼拉一下飞了。以前的那些老师,经常被他这种上课态度气得口吐白沫。但是每次他们无论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还是苦口婆心,傅汉卿都没感觉。最后,或迟或早,放弃的还是他们。如果这些老师看到昭王只不过安安静静坐着等他醒来,傅汉卿便会从瘫坐改成正坐,还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会不会下巴掉一地。

    “啊,那个……其实……你教的,我都记住了……”

    傅汉卿勉强开动脑筋,一边回忆一边复述,而昭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傅汉卿停下来检讨。哪里背错了吗?不会吧!

    昭王张了张嘴,又抿了嘴唇。半晌,终于叹息。“对不起……”

    傅汉卿又瘫了回去。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说对不起呢?”

    在傅汉卿的记忆里,这几世里,昭王对他说对不起或者抱歉的次数,似乎比其他人加在一起还要多。大事情小事情……现在竟然连根本没事情,也要对他说这三个字么?

    昭王已经习惯了傅汉卿的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和他说话也总是简明直接。

    告诉他其实自己本来已经再也无法压抑反噬,命在旦夕,是他及时为自己连通经脉,才让自己暂时逃过死劫?然后祈求他的原谅,说是为了晋国的大义,她不能让他自由,而是不得不将他推入那个吃人的漩涡?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傅汉卿的回答:“原来我救了你啊。那个,反正也不麻烦。为什么我救了你,你就不该送我去秦国呢?我本来就要去找信昌君的,你这不是帮我么?我应该感谢你啊,为什么你反而要我原谅?”

    谆谆告诫傅汉卿要时刻铭记自己尴尬的身份和诱人的长相,要警惕嫔妃的恶意和大臣的利用?难道她说了,按傅汉卿的性子,他就会在意。难道她说了,按傅汉卿的处世方法,他就不会落入任何陷阱。

    那么,说这些“忠告”,除了自欺欺人,让自己觉得已经尽到了“提醒”的责任,从而减低自己的负罪感,对于傅汉卿来说,有任何助益吗?

    所以,昭王直接了当地提出了她认为傅汉卿可以接受的要求,根本不解释原因。“傅公子,答应我几件事。第一,不要告诉任何秦国人你拥有超绝的记忆力。第二,不要告诉任何秦国人你会轻功。第三,如果不是性命攸关,不要显露你的内力。第四,尽量不要介入任何事,尤其是秦晋两国之间的事情。”

    昭王思量了一下,一字一板地盯着傅汉卿说:“如果遇上事情,你觉得不能不管。那么,先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是那个人,遇到那样的事情,会不会期望有人来救你。如果不会,你就不要多事。”

    昭王心中说道,答应下这一条,你还会觉得有必要出手的事情,应该基本没有了吧。

    傅汉卿觉得这几条都没有什么麻烦,点头答应了。可是昭王并不放心。“傅公子,我要听你一条一条,亲口说出来。”

    傅汉卿认为这根本没有必要。但是面对昭王晶亮的,诚挚的眸子,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秦国人我拥有超绝的记忆力。不告诉任何秦国人我会轻功。如果不是性命攸关,不显露我的内力。秦晋两国之事,我不介入。如果遇上我觉得不能不管的事情,我会先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我是那个人,遇到那样的事情,会不会期望有人来救我。如果不会,我就不去管。”

    昭王松了一口气。傅汉卿性子简单,与世无争,没有野心,对生活的要求又低到几乎没有。只要守住这几条,秦王对他起码也有几分顾惜,那么,他应该可以过得……安逸吧?

    傅汉卿倒是想起一件事,从衣服领子里,揪出挂在脖子上的雁翎铁牌来。

    “对了,这个还给你。”

    昭王迟疑了一下,摇头。“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她的铁牌虽然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但在关键时候,也会增加他的“价值”,让对方舍不得伤他的性命。两相权衡,她还是决定让傅汉卿带着。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还有一样需要交待……

    “傅公子,我曾经让你发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所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都不许说出去。”

    傅汉卿点头。“我不会忘记的。”

    “不过,傅公子,当时我答应过,保护你三个月的。现在我已经毁约,所以,那个誓言,也随之失效。”

    傅汉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昭王也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是有点牵强,但是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后,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这段时间,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除了你帮我打通经脉这一条,还是要麻烦你帮我保密。其它的,你尽管有问必答,不必避讳,不必否认。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傅汉卿答应得极其痛快。

    “如果可能的话,让秦王将你安置在宫外。你的性子,不适合宫廷……”

    昭王摇头失笑,将剩下的废话吞回肚子里。

    “你只要记得,尽量别表现出对自己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就好。”

    最后看一眼傅汉卿,她缓缓起身。

    “明天我事情还多,就不去送你了。秦王,应该是会宠爱你的。希望你能如愿得到你想要的爱情,过上安宁的日子。傅公子,你我……后会无期。”

    她走出门去。

    庭院中,夜风撩拨着她鬓边的碎发。

    黑色的,不必再用染发剂的碎发。

    她抬头遥望天空中密密的晶莹,心中渐渐宁静。

    每当她感到无力无奈,无法把握身边的一切,沉重到近乎绝望,她便会抬头遥望星空。

    遥望星空,她便会记起,天地之间,她本是多么渺小的一粒微尘。

    一粒微尘,却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还想要保护朋友亲人。这本来便是多么可笑可悲,不自量力。

    力所不及,自当放弃。于是,她便能如常冷漠下来,继续数着自己手中那点可怜的筹码,细心算计。

    那一个人,她曾经,是动了心的啊。

    从小挣扎着长大,她没有依靠过人,因为没有人可以让她安心依靠。小小说,她是一棵树。而她知道,她之所以会成长成一棵树,其实不过是因为,她从来没有那份福气,可以成长为一根美丽的藤。

    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应该是个女人。一个可以理直气壮,要求他人保护的女人。也早就没有人,还曾经考虑过,她会需要保护。

    那个人,锁链加身,懊恼地望着她,说,“你应该是个女人吧。”

    那个人,坐立不安,怕她和信昌君碰面:“男女有别啊……”

    那个人,在被小小伤害,被自己出卖时,眼中仍然是一片清澈,看不到丝毫的怨恨。

    “现在不给你,以后不就没机会了……”

    “我不怕疼的。再说,就算我说出来是你做的,也不会有人信的不是么……”

    “也许,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保护我又不想着把我关起来的人吧……”

    “你答应过让我休息一个晚上……”

    “我还要烧烤金针,不能不用眼睛的……”

    耳中,似乎还能听到傅汉卿的声音。眼前,似乎还可以看到被铁六劫持时,傅汉卿眼中的那一种无畏和倔强。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傅汉卿双手的抚mo。她抱紧了双肩。

    没有人知道,在信昌君夜探那一晚后,她便在生死边缘徘徊。

    她用来压抑反噬的邪法,其实是在赌命。每一次使用,都有可能给身体造成几近致命的破坏。而每一次使用,这种可能性都在递增。

    那一次,她终于赌输了。如果,她预先知道,释放医治傅汉卿,会让她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她定然会任他自生自灭。但是,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衰老崩溃的时候,她却也没有后悔。后悔有用么?再说,没有傅汉卿,她同样也避不开下一次反噬。如果下一次反噬是在战场之上,她可能根本无法遮掩,更不可能有机会从容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她也是会怕的啊。怕将要到来的死亡,怕自己的灵魂就这样归入虚无,怕自己的躯体就这样腐烂成冷冰冰无知无觉的一抔泥土。却还是要坚持着,隐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和精神上的沉重,不敢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虚弱。敌人只会发觉她的可欺,朋友只会同情担心她,反而增加她的负担。

    从来,没有人,懂得她的需要。谁能忘记她的身份,担心她,爱护她,却也对她不闻不问,不努力照顾她,不努力安慰她,也不努力“帮助”她。谁能就那样,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地陪伴着她,等她恢复斗志和精神。又有谁能够让她信任,让她安心,让她能在他身边放下一切,不必伪装,不必解释,就那样静静依偎着休息。

    曾经以为,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啊。一个可以让她依偎,她也敢于依偎的人。可他出现了。而且,在她从来没有希冀过得到帮助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延续了她的生命。

    不是没有过一时半刻的软弱,想要任性地将这样一个美好的,眼神清澈的人,强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只得短短的时光。

    可是,她无法给那个人他所向往的生活。她也无力保证他的平安。

    而他,不会保护他自己。

    终究是不能,不能让那人成为自己的弱点。

    于是,在这个晴朗的夜里,她抬了头,遥望星空,将那一点点遗憾和感伤撇到身后。

    繁星点点中,一个小小的光点,慢慢走过夜空。

    是流星么。一颗没有尾巴的流星。

    她的视线跟着那颗流星移动,眼中有晶莹闪烁,嘴角却固执地保持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阿汉,你我后会无期。

    ——————————多余的话——————————————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两只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见面了。默,没办法让阿汉现在就爱上阿昭,只好先把阿昭这一头搞定。另外,小声说,其实我现在根本不知道阿汉会在秦国呆几章……跑走。

    【男宠篇续三十一】**王道

    赤橙黄绿青蓝紫白黑,张敏欣头发摇摇甩甩,皱眉看着巨大的虚拟光屏。

    光屏上,卫星截取的昭王影像定格在那里,眼中有晶莹闪烁,嘴角是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似乎正直视着她。

    “唉……”张敏欣再次哀叹,向着屏幕不甘地握拳。“姬京昭啊姬京昭!你怎么就不是个男人呢?”

    “你不是说,真正的爱情,没有性别的限制吗?那你现在鬼叫什么?”

    看一看此刻机房中除了张敏欣没有旁人,不会有人揪着他质问小皇帝的问题,轻尘端着一杯香气四溢的黑咖啡,欣欣然走了进来。

    翘着二郎腿,坐到张敏欣旁边,呷了一口咖啡,轻尘顿时苦了脸。

    “呸呸,三十多年没尝到这个味道了,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难喝!”

    悻悻然去倒了,从饮料生成机那里换了一杯绿茶回来,轻尘的表情颇有些幸灾乐祸。

    “阿汉这样的,居然能碰上个真喜欢他的人,可喜欢他的人,却偏偏是个女的,哈哈哈哈!”他安慰地拍拍张敏欣的肩膀:“你的郁闷我能理解……”

    张敏欣跳了起来,啪地将虚拟光屏关了。

    “什么叫‘居然’碰上个喜欢他的人?就我家阿汉这容貌,这身段,喜欢他的人排队能排到北冰洋去!”

    我家……阿汉?轻尘大大打了几个寒颤。怎么听她都像是在说我家咪咪,我家汪汪什么的呢?

    张敏欣斗志昂扬。“别的不说,还有秦王呢。我可是考察他很久了,我一定会让他爱上阿汉的!”

    轻尘很不厚道地打击她。“爱阿汉,还是爱我们替阿汉打造的这幅皮囊?你不觉得自己太乐观了点。”

    张敏欣也不示弱。“你又怎么知道姬京昭就是真的喜欢阿汉。再说,就算她现在喜欢阿汉,又怎么能保证,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而变质呢?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伴侣,早就耗尽了爱情,却羁绊在婚姻的枷锁和教养子女的义务里,就那样蹉跎了一生。甚至,很多自以为幸福的伴侣,也已经早已分不清维系两个人的是爱情,习惯,金钱,责任还是道德。尤其是,当两个人有了共同的后代,夫妻之间,更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了。”

    张敏欣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有同性之爱,是无根的浮萍,不受世俗祝福,也不受世俗的束缚!爱即是爱,不爱即是不爱,是天下最纯粹最美好的感情。只有两个同性之人,白头偕老了,才有资格说一句,我和他,一生相爱,无怨无悔。所以,**,才是我等追求之王道!”

    轻尘掏了掏耳朵,点头。“嗯,你的理论水平又有提高。”

    “朽木不可雕也。”张敏欣摇头晃脑地感叹着,几根头发悄悄插入主机的控制接口。

    几秒钟后,痴呆的小皇帝和轻尘腐烂的“肉身”怦然出现在超大号的虚拟光屏上。

    回头一看,轻尘居然已经溜了。

    张敏欣磨牙道:“属兔子的么……”

    虽然除了张敏欣以外,大家都认为,阿汉能碰上昭王这么一个喜欢他的人,无异于中了福利彩票的头奖。然而,事实证明,阿汉这一世的运气,真是好到不可思议。

    秦王对他,竟然也是爱到骨子里了。

    收到昭王的国书时,秦王的脸色不很好看。昭王措辞温婉,但是辩说犀利,态度更是无比强硬。你身为秦王,你长安皇宫里的龙椅坐热了没有?你离开秦国,滞留在卫西,真以为这秦国国内就稳如泰山么?你舍不得千古良机,同时攻击楚晋,你有那么大的嘴,可有那么大的肚皮?金银粮帛若干奉上,卫国之地归你。你若是仍觉不足,我晋国将弃王于潼城,拥立幼帝,然后举国缟素,起兵于秦决战,让你也不得好死!

    昭王以前一直镇守晋国东面边境,和秦王没有直接交过手。算起来,两人也不过在那场国宴上见过一面而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秦王,显然不够了解昭王。这一次,他总算见识到了昭王的锋锐果决。昭王说的那些,当然都是事实。但他本来以为,对方会有几分投鼠忌器的犹豫退缩。哪个明智的将领敢在君王被劫持的时候指着绑匪大骂:你他妈的放他不放,你不放,我们就连他和你一起给杀了?即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是最好的抉择。但是作出这样抉择的那个将领,会是怎样的下场?

    就算是明君,若得全身而归,对于那个不将他的安危摆在首位的将领,心中也会有几分芥蒂吧。更何况,晋王刻薄寡恩,离“明君”两字还差得远。若是新君继位,这弑父的罪名,也定是要推给这个将领担当的。如果他自己识趣认罪,甘当新君的垫脚石,碰到仁爱的新君,可能会有几分感念,说不定能保全了家人血脉。否则,身败名裂,千刀万剐,株连九族,也是很恰当的结局。

    秦王并没有兴趣来个同归于尽。他自己的性命,当然是比晋王珍贵多了。所以,他笑得如春风般和煦无害,在国书上用了玺,应承下了和约。然后,唤人立刻将这国书送去给困在潼城里吃马肉喝苦井水的晋王去也过目用玺。

    姬京昭,既然你乐意拿身家性命来换这八千残兵败将,朕就却之不恭了。这笔生意,是赔是赚,还很难说呢。

    心情轻松愉快,秦王终于注意到了压在国书下呈上来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翠绿,光润可人,雕刻成了个小小的翠鸟儿模样,生动飞扬。原石中一点红色的杂质,雕成一颗殷红的朱果,衔在小鸟口中,浑然天成。

    玉佩在此,那人呢?他的手下已经有月余没有傅汉卿的消息了。清柳园之变,他模糊得了消息,本以为那人是远远逃匿了,心中很是遗憾。将他也作为条件之一加进和约,固然有几分私心在,却也是断定了晋国寻他不得,交不出人来。

    晋国根本没机会“不肯”交出傅汉卿来,只有“不能”交出傅汉卿,或者“交出”傅汉卿这两个同样丢脸的选择留给他们。

    可是,现在……难道,晋国还竟然敢杀了他秦王想要的人,向他示威不成!

    心中大怒,将玉佩握在手中,声音里满是阴森的怒气。“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真的碰了我的人,我可是要“斩使以示威”的。

    那个相貌平平的使节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启红唇,声音如冰玉相击,悦耳动听:“陛下,您答应过我,这个玉佩,定然能保我平安。”

    秦王狂喜。

    官方说法:晋国使节因为担当辱国之使,和约既成,此人便自尽以全臣节。秦厚葬之。

    民间悄传:秦王新得一绝色男宠。其人容颜姣好,眉目含春,身如杨柳,肤如凝脂,静如处子,动如狸猫。身上更兼天然一种幽香,闻之醉人。床第间之柔韧温婉,妩媚迷人,尤胜女子百倍。如今此人日日承宠,夜夜承欢,秦王对其有求必应,千般爱宠集于一身,竟是容不得一人一事委屈了他……

    御榻之上,肢体交缠。秦王双手握了傅汉卿的脚踝,双臂贴了在他双腿上,轻轻将他翻折,硬硬戳戳,挑逗那处颤抖翕合。

    机房里,轻尘打开通讯器,大叫:“喂,色女!阿汉今天忘记打马赛克了!”

    张敏欣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回来:“不就是活塞运动吗?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欣赏吧!”

    轻尘大奇。“你费了那么多心机,不就是等现在吗?关键直播,你真的不看?”

    几束激光亮起,机房中,张敏欣的三维虚拟体现了出来,瞟了一眼光屏上的限制级大片。

    “就这个么,一点美感都没有。啧啧,男人,就算是帅哥,也不能一点装饰都没有的全裸。你看那两只放皱了皮的过期小沙果晃来晃去的,外加一根变质冻香蕉,真是又累赘又难看。我一定要提醒阿汉,下次把马赛克打上。”

    轻尘倒塌。“你不是腐女吗?”

    张敏欣学究一样摇头。“这是因为你不了解**的精髓。纯洁、浪漫、美丽,本来就是要隔着一层纱才更朦胧动人。真实的**,本来就如同生涩的果实,未经烹调的鱼肉……”眯了眼,陶醉:“**是在纸上成熟的。你且听我描绘:鲜蕊艳滴,诱惑难挡,蜜浆蕊深处,执耐可探求……灼热刺入。火烫摧了艳蕊,润了苍萼,残花破出红丝,漫滚上花蜜,流出蕊芯,涂上一榻冰冷……”

    轻尘傻眼,指指屏幕:“你确定你在说这个?”

    张敏欣严重不屑。“当然。哎,和不会审美的人说话,就是费力。”

    轻尘晕,随即笑喷了:“张敏欣!……你强!”

    ——————不纯洁的某人面壁中————————

    泪,不要拍我,我已经尽量压缩不纯洁的部分了~~~本来还不纯洁了几句,开那些只存在于想象的“姿势”的玩笑来着,但是最后还是当乖乖女,都删了哦!

    另外,张敏欣嘴巴比较毒,她的描述,不可尽信,不可尽信啊……

    最后,那几句美文,摘录于经典强文:落罂赋(未完待续)

第32章-38章

    【男宠篇续三十二】柔情罗网

    傅汉卿本是天下第一懒人,也是天下第一知足人。此刻对秦王,又难得地存了心,要让对方欣喜满意。于是乎,他万事不关心,自然是不会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但对秦王的要求,他却是有求必应。

    秦王待他,也是如珠如宝,甚至不肯委屈他藏于内宫,而是日日和他同出同入,青天白日,如胶似漆。

    秦军夹道欢送那八千营养不良,脸色发绿的晋兵离开潼城的时候,草木枯黄,落叶凋零已尽。

    秦王拥着傅汉卿坐在黄罗伞盖下,铺了金黄虎皮的柔软大椅上。捏一粒汁水饱满,颜色鲜艳欲滴,似乎刚从藤蔓上摘下的紫晶葡萄,含在唇间,亲吻间,哺给傅汉卿吃。再抬起头来,向不远处行过的晋王车驾微笑颔首。

    一阵初冬的风吹过,傅汉卿艳丽的锦绣华服并不保暖,冰凉地贴在身上。他更往秦王充满热力的身边挤了挤。秦王又捏了一粒葡萄放在他手心里,他便有样学样,含在唇间,喂给秦王。

    那个脸色忽青忽白的晋王,傅汉卿不是视而不见,他是真的,真的没看见。

    离开潼城,晋王大病一场。御医诊断病因:心有郁结,肝火上升。

    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傅汉卿跪坐依偎在龙椅旁。

    三朝老臣出班启奏:妖孽祸国,请君斩之。

    秦王道,他可曾谗言害人?我可曾怠慢朝务?

    老臣涕泪交加:陛下春秋鼎盛,正当开花散叶,现在却乱了纲常。宫中后位空悬,陛下膝下空虚,尚无一子半女,却如此偏宠男子,定会引来天怒人怨。

    啊啊,这语句,很熟悉啊~~~~傅汉卿还在犹豫,身为小受的他,此时是否有义务挺身而出,秦王已经冷笑。

    天若怒,我身为天子,会比你知晓得还晚么?人怨,谁怨?是你?还是你在我宫中的孙女?贵妃之位,还不够让她无怨么?

    老臣战战兢兢,秦王半搂半抱双腿发麻的傅汉卿,拂袖而去。

    傅汉卿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虽然,他只是为了不必继续跪着,很快可以扑到松软的床上去打滚而无比开心。

    虽然,他只是视线偶尔扫过了老臣颤巍巍的身形。

    老臣于家中“自尽”。

    秦王抚面流下两滴眼泪,朕实无怪罪他之意,谁料想他……唉,朕之过,朕之过也……眼泪流完,打发了贵妃去给爷爷守孝。

    当晚,御榻之上,秦王搂着傅汉卿,忽然大笑,笑得停都停不下来,喘气。

    傅汉卿给他揉着笑抽了筋的肚子。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忽地停了笑,秦王向后一仰,躺倒在锦被上,看定了眼前的人。

    “你可是朕的福星啊。”

    傅汉卿坐在他身旁,照旧是睡眼惺忪,一边打哈欠,一边继续努力给他揉搓。

    秦王瞧着他的模样,突然扯他下来,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盯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秦王笑叹了一声,闭了眼,额头触了傅汉卿的额头,低声道:

    “卿卿,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唇,便吻了上去。傅汉卿微张了口,迎了他的舌进来,交缠。

    幔帐中,又是一派旖ni春guang。

    ——————————————————————————————

    秦王不再和傅汉卿同出同入,不再带着他四处奔波炫耀。他将他藏于深宫。

    他根基已稳,自从那一次后,秦宫里,出身高贵,家族有势力的嫔妃们,暂时也都乖觉了。

    秦王不再独宠傅汉卿。他偶尔会随性宠幸出身微贱的嫔嫱宫女,不多久,便有人怀上了龙子。

    不过,大多时候,他还是来傅汉卿这里过夜。但不是每次都急着宠幸他。

    经常的,他会让人将奏折拿到傅汉卿处给他批阅。有时候,忙得狠了,也会要傅汉卿在御书房陪他熬夜处理公务。

    傅汉卿每次等不得他忙完就睡熟了。秦王也不责怪他。

    对那些公文,傅汉卿从来不多看一眼。就算是针对晋国的、针对昭王的、拆了封摆在了他面前的奏折,他偶尔扫到一眼,也会将目光移开,绝不意图窥探。

    秦王很满意。

    慢慢地,心情烦躁或者郁闷的时候,秦王开始对傅汉卿诉说发泄他对某些人不能公然表达的指责不满。后来,平时也会和他说些调侃大臣的话。

    几次试探,他发现,傅汉卿果真不会将这些话说给任何旁人听。

    秦王又很满意。

    冬去春来,夏花烂漫,秋叶缤纷。

    转眼之间,傅汉卿已经在秦宫过了一年。

    秦王仍然没有立皇后。不过,出身高贵的那些嫔妃中,也有不止一人的肚子大了起来。

    在这“竞争上岗”皇后职位的关键时节,她们身后的家族,为了进一步争取秦王的信任,表现得极其忠诚热忱。

    秦王也很满意。

    争夺后妃封号的斗争,和傅汉卿无关。他在宫里,一直是个“闲人”。

    伺候他的太监内侍虽然称他一声“卿主子”,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得过封号。宫女每月还有几两月例银子,他没有。

    不过,秦王对他的赏赐颇丰。衣服配饰,极尽名贵,极尽华美。

    赏赐下来,傅汉卿就交给总管收藏,再不过问。

    好在他从来想不起来要上下打点,收买人心。偶尔有那么一次,一个小太监夸赞他头上的玉簪水色清雅,他正要洗浴,拔下来后便顺手给了他,让他拿走。

    莅日,小太监被调离他身边,又过几日,杖毙。

    傅汉卿对此一无所知。他身边的太监内侍则再也不敢接他的赏赐。不过他几乎从来就想不起来要赏赐谁,所以大家需要推拒的时候也很罕见,不算辛苦。

    虽说如此,没有人敢因此怠慢了他。衣食住行,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毕竟,那个执掌了他们的生杀大权的人,经常会和傅汉卿共度良宵。怠慢了傅汉卿的衣住,也就等于怠慢了皇帝的眼睛。怠慢了傅汉卿的食行,也就等于怠慢了皇帝的兴致。

    在这偌大的秦宫之中,无人敢欺辱傅汉卿,也无人敢亲近傅汉卿。离开秦王时,他便形单影只,没有人敢接近他,没有人会和他说话,生怕惹祸上身。好在他基本也没有找人聊天的yu望,清净度日,却也颇为满足。

    秦王温柔地织了一张网,密密保护着他,也密密隔绝了他。

    一年了,傅汉卿悠然自得。那些说他以退为进,心思叵测的诽谤,早就没了市场。然而,大家开始说他来路不正,身份低贱,狐媚侍主了。尤其是那些肚子里没有动静的嫔妃。最后,沸沸扬扬,有板有眼的说法,是傅汉卿吸取真龙精血以养颜。

    秦王听到了,大笑过,借机再次清肃了一回宫廷,顺便选了一位得体的皇后。

    秦王对傅汉卿说:“卿卿,朕不专宠于你,也不给你封号,你不会怪罪朕吧?朕是保护你。现在朕立了皇后,她统领后宫,但是你却不属于后宫,只属于朕,你明白吗?”

    傅汉卿点头道:“你爱我就好。”

    这一年的时光,小楼内,电脑的数据库里,阿汉那负得不能再负的分数,终于改变了趋势,向正确的方向移动了。

    —————————————多余的话———————————————

    秦国这一段,细致写来,似乎会比较郁闷。我也不想写宫廷争斗,所以决心大力缩简。哈哈,小信,谁让你出场晚了乜……认命吧!

    **********************************

    【男宠篇续三十三】虹霓一瞬

    傅汉卿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一年的时间,各国格局变迁,他是一无所知。

    卫复国了。现在它是秦的属国,税赋极重。

    秦楚在边境僵持了月余后,秦改道经卫攻楚,从后方将原来轻尘统领的军队包围。

    楚军散而不溃,不降秦国的城市被秦军分割成一个个孤岛。

    为了打击楚人士气,秦旭飞率两万精兵尖兵突进,已经接近楚都。

    至此,半个楚国已经在秦王的三弟,秦旭飞的治下。秦王发诏书,所有楚地之事,皆由秦旭飞自决。表面上,秦王已经默许了将攻下的楚国赏给秦旭飞了。对于这个掌握了精锐部队,声望极高的弟弟,秦王如此安抚,也是无可奈何。

    另外,秦国远交近攻,庆、燕、齐、越、理,大小国家,都重礼温辞,请送皇子为质,或者请送公主和亲。

    秦王的妹妹们,还有那些才呱呱落地不久的,地位低贱的嫔嫱宫女的子女们,都派上了用场。秦宫中一时间愁云惨雾。

    然而,秦人在楚国咄咄逼人的攻势,还是引起了警觉。尤其是齐国。

    和秦国临近的晋国,压力最大。而齐国南临楚,西接晋,一个吞并了楚国的秦国,对它的威胁也将不可忽视。

    齐晋结盟。但两国又难免各自防备着对方。

    齐出兵,从东方攻楚。本来希望楚军望风而降,然后和他们共同抗击秦军,然而却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抵抗。齐国并不希望师老兵疲后和秦军对战,止步观望。

    晋楚中间隔了梁国。梁国傅家恨晋王之侮,不肯出死力助晋齐攻楚扰秦。晋国二度攻卫,试图拿下卫国后,和齐军以及楚国残军呼应,反向截断秦军退路。

    秦王御驾亲征。打赢这一仗,秦旭飞再无后顾之忧。打赢这一仗,秦王的声望将完全压过秦旭飞。

    攻破晋国,卫国便不必再留,秦国和以前的楚国疆土也会大面积接壤,也更方便节制秦旭飞。

    秦卫联军,和晋军对峙于潏水河畔。

    熟悉的土地,熟悉的风光。

    一年多未曾离开过宫廷,傅汉卿对车窗外的景色,却也没有多看一眼。

    秦王暂且放下重重心思,吻了他。“卿卿,你爱不爱朕?”

    秦王,一直自信到不觉得需要问这个。但是今天,这秦王问了。

    傅汉卿道:“我会凡事替你考虑,一切以你为先,伺候你,保护你,照料你,为你牺牲,为你流血流泪,心甘情愿。这,算不算爱?”

    秦王笑逐颜开,环了他的腰,点头。“算,当然算。”

    这就是爱了?那么,电脑为什么又判断说,我对狄飞就没有爱呢?

    停了一会儿,秦王悠悠说道:“卿卿,和朕说说看,姬京昭是怎样一个人?”

    “谁?”

    “就是昭王。”

    傅汉卿没有说话。秦王放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卿卿?”

    “陛下以前不是说过,不问我那一个月的事情吗?”

    秦王微有不快。他已经习惯了傅汉卿对他的要求毫不推诿了。

    “以前不问你,是因为没有必要。现在问你,是因为朕将要和雁翎军对垒。总不成,她和你还真有什么情分?”

    傅汉卿无奈。“陛下要知道什么,问我就是。”

    秦王细细地问,傅汉卿懒懒地答。

    秦王既惊且喜,然后却又暗自恼恨。

    惊的是,傅汉卿竟然知道那么多的内情。喜的是,这些内情对他极其用处。而恼恨的则是,傅汉卿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这些事情。

    虽然知道傅汉卿的性格,虽然知道是自己当初不想纠缠傅汉卿的过往经历,主动允许他对过去的一切守口如瓶。但是……

    那一桩桩,一件件,傅汉卿怎能记得如此清晰?

    而且,以秦王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他还有所隐瞒。

    “卿,”秦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这些对我很重要。在朕的面前,你还有什么秘密要保守吗?”

    傅汉卿也直视回去。“陛下,能说的,我都说了。”

    “有什么是你不能说的?”

    “我答应了她要保密的事情。”

    秦王脸色铁青,有那么一刻,傅汉卿以为他会暴怒到将他撕成碎片。

    然而,最终,秦王的脸色缓下来,他温和地一笑,将傅汉卿搂进怀里。

    “死脑筋。不过,正是这样的你,朕才喜欢。”

    傅汉卿兴奋。历经七世,终于,有一个独占欲极强的人,会因为对他的爱,控制自己的伤害欲了。彩虹啊彩虹……

    然而,秦王并没有放弃。

    “不为难你,你不用说,朕来猜。”

    “她非男非女,床第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恶习,你伺候她时……”

    看看傅汉卿的神色,他大笑道:“不是?哈哈,卿卿,你别皱眉了,就算是,我也不在乎的。”

    “不是这一桩,那么……”秦王沉思。“她曾经要解散雁翎,这么重大的事情,她都没有瞒你,也没有要你保守秘密。如果说她是要借你传播假消息,却也不象。不参与政事、不助人,哈,她会传授你自保的手段,定然是对你有心。如果她要利用你,陷你于死地,那些就都是废话了。”

    “她为什么要解散雁翎?按你所说,她甚至借故杀了监军,责罚了赤翼的翼主,将赤翼改成她的中军,而将隶属于晋王,监视于她的中翼排除在雁翎之外,不可谓不大胆。唯一的解释,她当初的确准备要解散雁翎了,只是后来因故没有实施下去。会是什么缘故呢?”

    此刻,从傅汉卿的脸上,秦王能看出的唯有迷惑。秦王略有遗憾,但也觉得满足。看来,傅汉卿这一年的清静检点是本性如此,就算没有昭王的指引,他当时派去试探傅汉卿的“晋国密探”也会碰一鼻子灰的。这让他舒服了许多。

    “她杀母立子,虽然冒险,却也不是没有回环余地。按你所说,她非常爱护手下。而她这样的人,却要和雁翎军划清界限,将他们解散,任其自生自灭。那么,唯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自觉来日无多,要安排身后事。她不过二旬年纪,头发却迅速变白,以至于不得不求助于你,想必是大限将至了。我一直怀疑她的功夫走邪路,是有代价的。没想到的是,这代价却是这样支付的。”

    傅汉卿已经听得是头昏脑涨,望向秦王,满脸佩服。他亲身经历,却根本就没想过那么多。秦王不过听他讲述,却能分析得却头头是道,厉害啊厉害。

    秦王也有些得意了。“真可惜,她后来竟然没有解散雁翎。想必她是找到了延寿的方法。这个方法,应该是在和你同行的一个月内找到的。而她要你保守的秘密,也必定是这个方法了,对不对?”

    秦王感到怀中的躯体一僵,大笑道:“卿卿,朕猜得怎么样啊?”

    秦王的右手从他的衣襟中伸了进去,揉捏着他的**,左手则向下去,抚慰着他的敏感。

    “卿卿,朕猜都猜出来了……你说不说,还有什么所谓呢……不过,朕还是很好奇,她的延寿方法会是什么呢?效果能维持多久呢?让朕再猜一猜……”

    傅汉卿闭上了会泄露心思的眼,屏蔽掉秦王的声音,努力让自己沉浸到渐渐漫上来的**里。

    ——————————————多余的话——————————————

    经由燕子和小尤的提醒,我才发现,小容篇里,提过秦王啊!和燕凛成亲的是秦王的妹妹啊!暴汗,忙去查看,还好,还好,这个秦王也是刚刚继位,我算歪打正着了。嘿嘿,嘿嘿,连忙在这一章让他将妹妹送去和亲,好在还来得及,哈哈!

    ********************************

    【男宠篇续三十四】我不玩了

    一粒石子,投入古井之中。平静千年的井水,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秦王锲而不舍地追问着,猜测着,从傅汉卿的神色中探索着。昭王当初是怎么延寿的?服食了什么天材地宝?得到了什么高人相助?拿到了什么武功秘诀?是秘诀么……什么样的秘诀呢……中和她原来的武功?不是……她的功力已经如此之高了,那肯定不过调和经脉,挫其暴烈而已……

    傅汉卿还是觉得,秦王既然是他的“爱人”,他自然应当凡事替他考虑,一切以他为先,那怎能拒绝秦王的要求,要秦王停止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询问呢?于是,那个他答应了昭王的,要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样,一点一点,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地,被剥离了出来。

    如果换了别人,大可以对此一笑了之。时过境迁,这些事情,就算被秦王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况且,昭王是谁?不过一个和他相处了一两个月,勉强可以算作朋友的npc。而秦王是他的爱人,他的君主,他的论文对象……

    傅汉卿却觉得胸中郁闷难堪。对此,他也是百思不解。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却无法坦然?他承诺了要保守秘密,确实一字不露地保守了。至于秦王从其它渠道推断得知,又不是他的责任。按他平时的懒散性子,岂会因此自寻烦恼。可是,明明没有道理,这一次,他就是无法安然!

    傅汉卿思之不解,放之不下,又是懒人,当即就生出了求助的心思。而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却不是热情如火的张敏欣,也不是现在闲人一个,为人处世比他强过百倍的轻尘,甚至,不是为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庄教授。

    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求助人选,是昭王。

    意识到这一点,傅汉卿的目光呆滞了。

    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秦王的眼神如水温柔。“卿卿,朕知道你心里有她。朕不怪你。她那样的人,你会记得,不算丢人。”

    傅汉卿心里正混乱,什么也没想,便点了头。

    秦王霸道地将傅汉卿的脸抬起来,逼他直视着自己。“可我说过,我容不下你心里有任何别人,不管那人是男人,女人,还是太监!”

    傅汉卿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的这一年、这一世、这几世,还有如今面前的这个人,都是如此的可笑!

    秦王看着傅汉卿那失神的眸子转动了一下,恢复了神采。一如既往的清澈中,却还多带了两分笑意,一分怜悯,竟然让人觉得不能逼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秦王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当了一只蚂蚁。

    “阿汉……”不自觉地,秦王改换了称呼。这个傅汉卿更习惯,但他不喜欢,在这一年里从未用过的称呼。

    “嗯?”傅汉卿淡淡地应了,神色间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份介意和小心。

    本来是要强势地威吓他,再温柔地抚慰他,告诉他,你不能忘记的人,我会帮你除去,你且看我翻云覆雨。可是,现在,他却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傅汉卿还是在他的身边,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懒散模样,但是,他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不敢再以为,自己可以将这样一个人,控制在股掌之间!

    秦王忽然觉得,自己是失去了什么了。惶然中,他粗野地将傅汉卿的身子翻转过去,按他跪趴在车厢之中,两腿分开到极限,便扯了他的衣物!

    傅汉卿微诧,却也任他为所欲为。只是,要做那样的运动,这车厢难免狭小,于是他将头颈肩膀侧向一角,双手在两边车壁上支撑了,等着。

    身后之人却没了动作,握在他腰部的双手战栗起来。半晌,在初冬的凉意里,他俯身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脊背上。

    傅汉卿几乎要叹息了。这个人,毕竟不是狄飞,不是狄靖,也不是他曾经的父兄师傅。虽然,他已经不在意能否完成课题,但是,也许,他的确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此刻,秦王已经稳定了心神,将衣服给傅汉卿披上。

    “卿卿,等我一个月,好吗?打完这一仗,朕就封你为男后。以后,再没人能欺辱了你去。”

    傅汉卿闭了眼,神色无喜,也无悲。

    ——————————————————————————————————————————————————

    “阿汉!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他准备封我为男后。”

    耳中传来张敏欣兴奋的尖叫声,傅汉卿只恨这念力通话不能用耳塞。

    “哈哈哈哈!小昌果真不负我望!下一步,就该是让他解散后宫了!阿汉加油!”

    “加油?”傅汉卿笑了。“不,我准备离开。”

    脑海中寂静了一刻,然后,张敏欣高了八度的声音爆炸般响起。“离开?!!阿汉,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傅汉卿的口气仍旧是随随便便的。“我不打算在秦国呆下去了。”

    “你疯了吗?小昌很不错啊!离开他,你上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对象?”

    “我不想找对象了。这个游戏实在太无聊,也太累人。我不玩了。”

    “开什么玩笑?阿汉,你这种态度,会被当掉的!”

    “当掉又有什么要紧。我不像你们,天天怀念虚拟游戏和空调房。生活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有什么区别。”

    “喂……你不会……是准备要永远呆在这个世界了吧?”张敏欣真的有些慌了。

    “当然不是。”傅汉卿答很轻松。“我们的生命是无限的,也许哪一世我凑巧就过了呢?不过,我是不会再为此辛苦自己了。”

    实际上,傅汉卿想的是,以后,如果电脑让他往东去见哪个“命定”的人,他立即抬脚往西。何必凑到那人身边找不痛快,自己以前真是傻子么!

    现在,张敏欣终于相信了,这个家伙,是真的准备从今往后,都钻进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去睡觉了。大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阿汉?小昌他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他是没有。比起前几世的对象来说,他对我,可以说是很温柔,很体贴的。但是,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傅汉卿的声音里有沉淀的苦涩。“他给我了更多的自由,不是因为信任我,而是因为他比较自信。一旦他觉得不能掌握住我,他就会试图剪断我的翅膀,封堵我的出路,一步步剥夺我的自由。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我也不想看到他也沦落到狄靖那样的下场。”

    “色女,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会对爱情如此狂热。原来,爱一个人越深,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越疑神疑鬼。越疑神疑鬼,就越想独占爱人。要独占爱人,就不惜伤害爱人,甚至,用伤害爱人来检测自己对爱人的独占是否牢靠。爱情,到底有什么美丽值得称颂?”

    张敏欣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张敏欣,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帮我留意一下,现在我从哪条路离开秦国,会比较安全吧。”

    ——————————————————————————————

    俺们卿卿不玩了。说实话,我和大家一样吃惊。写到那里,他突然就做出的决定。想想看仍然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就随他去了。

    ****************************

    【男宠篇续三十五】风雪连天

    “陛下!臣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嗯?”秦王将眼睛从手上的奏章上移开,抬头瞟了一眼帐前跪的侍卫长。

    “给他机会走,本来就是朕的意思。你却又来请什么罪。”

    侍卫长仍旧跪地俯首。

    “怎么?”

    “卑职……失去了那人的行踪……”

    “什么?”秦王话中含怒,随即又压抑了下去。“怎么回事?从头说来!”

    “卑职按陛下的意思,今早陛下离开之后,就只安排了一个侍卫在他门外。他果然趁门外侍卫不注意的时候,拿刀逼迫了他,让他脱下衣服和他换了,并且堵了他的口,将他绑在帐内。卑职嘱咐过他,不必声张,所以他未曾出声示警,绝非贪生怕死!”

    秦王点头。“好,你待罪之时,尚不忘替下属分辨解说,忠义尽职,可嘉。”

    侍卫长感激涕零。

    “卑职本来安排了三个身手最好,经验最丰富的探子分头缀着他,却不料,他身负绝顶轻功,离开大营,便扬长而去,卑职的手下未曾带马匹,根本追踪不上!”

    秦王将震惊压在胸中,面色依旧沉稳。“他的轻功好到什么程度?”

    “……踏雪……无痕!”

    秦王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傅汉卿!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瞒着朕?

    “他向哪个方向走的?”

    侍卫长迟疑了一下。“陛下,他似乎是直向晋国的雁翎军去了,但卑职怀疑其中有诈,很可能是他故布疑阵,声东击西。”

    秦王轻松一笑,挥手。“你下去吧。这件事,我早已另有安排。他如此作为,都在朕预料之中。”

    “陛下英明!”

    侍卫长却仍然犹豫不去。

    “还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么?”

    “陛下!”侍卫长又拜了下去。“卑职职责所在,不得不言。此人一直貌似不会武功,实则内力深厚,轻功卓绝。他心思叵测,陛下再将他留在身边,恐有不妥。”

    秦王哼了一声。“朕的枕边之人,应当如何调教,你就不必操心了。”

    侍卫长无奈退下。

    秦王又拿起奏章,心中颇为自得。

    小别胜新婚。卿卿,总要让你飞出笼中一次,你才会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朕的怀抱,并无你容身之处。一封书信,两个死士的性命,便能换来你我一生相守,值得。唉,只是,你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不过,要斩断你的羽翼,总是会疼一下,要朕自己来的话,怎么下得去手呢。

    秦王神色温柔,笑容甜蜜。别怕,卿卿,jinfeng玉露膏,朕已经着人替你准备好了。这次你回来以后,我再不会疑你,再不会试探你,我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卷入任何风波。

    我会疼爱你一辈子。

    ——————————————————————————————————————

    今年冬天的雪,来的早,也来得急。

    一夜奇寒,北风呼啸。早上太阳已经出来很久,天地间仍旧是一片昏暗。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又重被飓风卷起,亿万雪粒在空中盘旋,却仿佛下了一场大雾,三尺之外便迷蒙不见人影。砂子般的碎雪粒,坚硬粗糙,刮在脸上,将人的肌肤擦出血来,再将血冻成红色的冰。

    这样的天气,鸟归巢,兽绝踪。富裕人家拢一盆火,贫寒人家也紧闭了门窗,试图用柴草破布堵住漏风的墙缝,大人孩子,哆哆嗦嗦挤在一处。潏水河安静下来,不过一夜时间,河面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壳。对峙的两军,连斥候都龟缩在雪洞里。酷寒时节开战,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太大的负担。真的打起来,冻伤冻死的士兵,恐怕比死在对方刀剑之下的还要多。

    这场雪,双方一样的措手不及。都想退,可是又都不敢先退。

    茫茫天地间,唯有一色无情的冷白,覆盖了所有的肮脏。

    一点青黑迅急地划破冷白,所过之处,带起一条长长的雪雾。

    拜昭王所赐,如今傅汉卿的11路公共汽车马力强劲,越野性能优越。

    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已经长跑穿过潏水,快冲刺到晋营了。

    潏水上那层薄冰,让他免去了一次冬泳。

    他当然是要远走天涯的。可是,他要见过昭王一次才能走。

    他要向昭王说声对不起,还有,顺便告诉昭王小心那支从庆国绕到了他们背后,现在正潜伏在云岭中的军队。

    云岭有军队的消息,是那个见他坚持要走,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最后怕他“归隐深山”时,稀里糊涂一头撞进人家营帐里被抓去当了军妓的张敏欣,咬牙切齿地告诉他的。那支军队肯定不是秦军。以前,秦王布置行军作战时会要他回避,可是,这几天,秦王几乎不肯离开他,包括讨论军机的时候,也要他在一旁伺候。像秦王正秘密从楚国调动些军队过来,同时又在和晋王做交易这样的重大军情,他都知晓了,如果云岭那支军队是秦军,他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呢。所以,这个消息告诉昭王,也不算对不起秦王。

    以前,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曾经对不起人。昭王是第一个,他希望,也是最后一个。说了对不起,确定了她会安全,他,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容易想起她了吧。以后,海阔天空,远离了这些纷扰,他在哪里都可以过得自在。

    环绕晋营的一圈拒马刺栅,也早被白雪覆盖,不见了荆棘。

    几个望风的士兵,正蹲在栅栏后躲避风雪,听得远处有一种奇怪的呼啸声,对望了一眼,站起来向外看,就看见了那一条长长的白线,滚滚而来。他们一边摇铃发出警报,一边缩在掩体里,张弓拉箭,警戒着。

    近了,近了……雪头上那一点暗色……那……是个人吗?

    “止步!来者何人?我们放箭啦!”

    话音未落,几十步外,那人腾空而起,带着风雪向他们的方向冲来。

    几人的箭都不知道射到了哪里,而那人已经猛禽般凌空向他们扑了下来。他们个个暗叫不好,只以为明年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那人倏忽停了下来,立在他们面前。而他带来的风雪却停留不住,扑面而来,迷了他们的眼睛。

    待他们咳呛揉眼过,只见一个神仙般漂亮的人,穿一身秦兵的服色,温和无害地对他们笑着。

    “大家好。我是阿汉。昭王现在住在哪儿?”

    ——————————多余的话————————————————

    我终于看到曙光了……下面是黎明前短短的黑暗……顺便帮纳兰吆喝一声:月票啊月票,你们在哪里?

    **************************

    【男宠篇续三十六】故人重逢

    好在那几个士兵中,居然有两个当初见过傅汉卿。总算,傅汉卿没有被当作闯营的敌人被来个万箭穿心,乱刃分尸什么的。不过,他也没能立刻见到昭王,而是被“请”到一间空军帐里去坐等。别的不说,就凭他那一身秦兵的衣服,不将他当作奸细绳捆索绑,待遇已经很不错了。当然,以他现在的内力轻功,如果他不自愿的话,这些人想要将他拿下,也是颇为不易的。

    帐中大约是将领们商讨军情的地方,中间一张大桌,挨挨挤挤围绕一圈的椅子。这布局让傅汉卿感到很熟悉。很自然地挑了离帐篷门口最近的椅子坐了。

    昭王不是一个人来见他的,她的身后还跟了数名侍卫。其中只有小七傅汉卿见过。

    巍然在上首坐了,侍卫们众星捧月般立在她身后。她面色如霜,冷然道:“傅公子,虽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你竟敢如此闯营,真是当我晋国可欺么!”

    傅汉卿想起刚才那几个士兵被雪扑得眉眼皆白,咳呛不止的狼狈样子,也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对不起,我逃得急了,一时没能收住脚。我……”

    昭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废话。秦王对我有何指教,请直说。”

    隔着长长的,沉重结实的长条桌,傅汉卿望着另外一端,远远正坐的昭王,忽然觉得,对方是个陌生人。

    他摇摇头。“不是他。是我自己有话想对你说。”

    昭王的笑容没有一丝的温度。“哦?你找我?聊天?还是叙旧?两国交战,你我便是敌人,难道还有什么私交可谈么!当真好笑!”

    说罢,她挥挥手,竟是要身边侍卫将傅汉卿轰出去。

    傅汉卿有些急了。他怕伤人,哪里敢使用内力,不使用内力,自然敌不过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只得一边挣扎一边分辨道:

    “喂,我说两句话就走,不用拉我……喂!”眼看就要被推搡出门去,只得将最重要的那句喊给昭王听:“云岭里有伏兵!”

    昭王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让侍卫将傅汉卿松了。然后,要他们都退到外面去。

    傅汉卿站在门口,也不走近来,就立在那里对昭王说:“那支军队有一两万人,以高家庄为中心。为了保密,他们杀尽了高家庄的山民。你要小心。另外……对不起……我……你让我保密的事情,秦王还是知道了。”

    话已经说完,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轻松。而且昭王冰冷的脸色,连带着让傅汉卿的心里也觉得冷了。“那,我走了……”

    冰消雪融,昭王的神色柔和下来,现出掩藏的疲倦和无奈。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过来坐吧。”

    她指指身边的椅子。傅汉卿还在犹豫。

    “你一路跑过来,肚子不饿?口不渴?就算你不饿不渴,不休息一下,难道你的内力还够你坚持到用轻功跑回去。”

    ………………

    傅汉卿过去坐了。虽然他是不会回去了,可是他其实也没有打算好下一步要到哪里去。那,现在休息一下,总是不错的。

    让人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昭王坐在傅汉卿身边,再次看他狼吞虎咽,将俊美清雅糟蹋个精光。她却无法和那天晚上一样,露出会心的笑容来了。

    待傅汉卿打了个饱嗝,又灌下一杯清茶,抹了抹嘴,她的话语里带了叹息。“秦王待你可好?”

    傅汉卿点了点头。

    “所以,曾经答应了我的事情,你就都忘了么!”

    “对不起……”

    “我本以为,你是会遵守承诺的人。”昭王的话里已经有了伤痛。“不过,你的身份是那样,背叛我,我也不怪你。但是,今天,你又背叛秦王,却是为何?”

    “我没有……”傅汉卿本想说,我没有背叛你,但是,他发现,其实自己没有语言为自己辩解开脱。没有语言为自己辩解开脱的结果,他试图解释昭王质问的后半段。

    “我没有背叛秦王。云岭的消息,是我从其它地方得知的。而且,那里埋伏的,也不是秦兵。”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消息的来源,我不能说的。”

    小楼中人,都有规定,入世之时,不能透露任何有关小楼的事情。

    风雪中跑了半天,他虽然有内力护体,开始的时候还跑出了一身汗水,到后来身上也很冷了。在帐里坐等的时候,前面出的汗使得衣服湿漉漉,凉冰冰地贴在身上,现在才勉强干了。热茶下肚,身体终于暖和过来。傅汉卿感觉着热力随着茶水从胃部漫开去,甚至,连人也跟着松弛困倦了。

    “但是,云岭里有伏兵,这个消息我可以保证,是千真万确。我天天和秦王在一起,从没有听到他或者他的将领在谈论军情的时候提到过云岭,所以,那应该是别国的军队。我真的没有背叛秦王。我也不想对不起你的。”

    傅汉卿的眼皮开始打架。怎么居然会这么困呢?他很不好意思地冲着昭王一笑。

    “我坚持不住了。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已经伏在桌上,发出了鼾声。

    昭王呆坐了许久,起身,扶起傅汉卿的身子,点了他几处大穴,封闭了他的内力。

    那几名侍卫打扮的人进来时,她正静立在傅汉卿身旁,让傅汉卿的头靠在她的臂弯里,替他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

    “可以了。你们带他走吧。”

    ——————————多余的话———————————

    这一章是短了些,可是,那个,呵呵,下面是关键,我要很小心,很小心地处理啊~~~所以,必须另外起一章。其实,男宠续篇的构思,最初就是从下一章的情节生根发芽来的。如今追溯回了这里,男宠篇的成败,就在这一段了。嘿嘿,如果大家觉得下一章顺利成章,我就可以小小庆祝。

    ************************************

    【男宠篇续三十七】刻骨伤心

    傅汉卿是被雪水泼醒的。在头脑还没有明白过来之前,身体便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始试图用内力驱寒。发现自己的内力已经被封死,傅汉卿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好。

    手腕,脚踝,冰冷的触觉,还有微微的刺痛。

    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四肢被拉抻到极限。手腕脚踝上,沉重冰凉的铁箍,连着绷直的铁链,将他大字型固定在空中。虽然看不到,但是感觉得到,铁箍的内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钢针,全都扎进他的皮肉里。戴上这样的刑具,手脚稍微挣扎用力,便会造成很大的痛苦。而这铁箍的外面,却是镀金描银,雕花琢叶,出挑的精美华贵。

    傅汉卿苦笑了。这分明是早就专门为他打造的。除了他,谁还配用这样的刑具。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秦王送给晋王的呢,还是晋王自己准备的?自己这一次,真是自投罗网。

    一杯清茶、一盘糕点。不是没有想过,来到晋营的危险。但是,却绝对没有想到过,将他推入绝境的,竟然是她。

    看他醒了,屋里的三个,觉得是时候给他上“开胃菜”了。

    皮鞭,藤条,带着风声抽过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傅汉卿默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上渐渐布满红痕。

    小子,瞧你这身细皮嫩肉,打花了我看着都心疼啊。知道厉害了没有?知道了,等下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好好答!否则,苦头还在后面呢。

    傅汉卿认得这三人是刚才昭王身边的侍卫,心中大惑。为什么?你要问我什么,直接问我就好。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我怎么会不答。难道,只因为我没有守住你的秘密,你就再不相信我?你也明明知道,我不怕痛楚折辱,却又何必派这些人来,弄这些无用无聊的花样。还是说,你觉得,我的“背叛”竟然让你如此难以容忍,定要让我受尽折磨而死,才能熄灭你心头的怒火?

    “你们这样,就是将他打死了,也是无用。”

    门口进来的是小七。他对那三个侍卫没有好脸色,对傅汉卿,扫视了一眼后,也是毫不掩饰的憎恨。

    “他的内功特殊,一般的疼痛,他根本感觉不到的。不克制了他的内功,再给他服用提高身体敏感程度的药物,你们这根本就是给他挠痒痒。”

    傅汉卿诧异地抬起了头。

    小七走上前来,捏开傅汉卿的嘴,将一枚小小的红丸丢了进去。

    丸药在傅汉卿的喉咙中化开来。一种**辣的敏感和昏眩席卷了他,浑身都似乎着了火。那三个人看着傅汉卿的**的身躯从头到脚泛出粉色来,咕嘟吞了口口水。

    屋内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了。包括这几个正在讨论如何折磨他的人的脸孔。而手脚处的痛楚,却强烈了起来。迷蒙中,小七手里那个熟悉的小盒子,却是分外的清晰。那里盛放的,应当是满满一盒的金针,每一根,他都曾经在那些夜晚里,细心地烧灼了,揉捻着,扎进昭王的穴位。

    “还好你们动作慢,没有上烙铁什么的。那些要留给陛下动手。他可是秦王眼前的红人。陛下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若是扫了陛下的兴致,哼……”

    盒子打开,却是一片银光。

    “这些都是用蜂毒和蝎毒喂过的银针,看上去普通,但是只要寥寥几根,就可以令人痛不欲生。越是内力强劲的人,毒性发散越快,效果就越好。用的时候可要当心,捏住针尾,万一被针尖扎破了手,可不是好玩的。”

    小七挑出一根,缓缓推刺进傅汉卿的手臂。

    那是一颗什么样的药丸?能令他的身体也敏感到这种程度?那是一颗什么样的药丸,竟然让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将他的每一分微小的反应都放大到十分,无遮无拦地呈现给他人欣赏。

    臂上那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不是单纯的痛楚,而是混合了直钻进骨子里的麻痒酸胀,分外让他难以抵抗。

    忽然想起,她,是知道他怕痒的。

    傅汉卿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感到有呻吟的必要,但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诚实地,激烈地,不受他控制地,表达着它对现状的不满。

    早就为他预备好的刑具,早就为他预备好的药丸,早就为他预备好的银针。

    如此知晓他这些弱点的人,只有她。这些,不是在他到达晋营以后,不是在她得知他没能守住她的秘密后,才预备的东西。她,是早就准备了要如此对待他。

    傅汉卿的胸中忽然激烈地绞痛起来,甚至,疼得他不再能感受到手臂上的痛楚。

    七世为人。习惯了被猜忌,习惯了被伤害,习惯了被背叛。

    七世为人。七百年的光阴。他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会长满青苔。他就算是一块顽铁,也会被风雨侵蚀。

    七世为人。本来,他早已经懂得不用指望任何人的良心,不用期待任何人的善意。可是,他却终于,终于,信任了一个人。

    信任了这个人,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加害于他。信任了这个人,知他,懂他,护他。

    也许是药物吧。有些事情模糊了,另外一些事情却变得异样的清晰。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来到晋营,绝对不只是希望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想要再次见到她了解的,无奈的,宽容的笑容,他想要在离开之前,听她对他的选择说一声好,看她点一次头。

    却原来,一切的一切,仍旧都是虚伪,仍旧都是利用。

    如果连她他都不能信任,那,这个世界上,他还能信任谁?

    如果从来就没有希望,一个人,也就不会感受到如此的绝望刻骨。

    此刻的傅汉卿,还不懂得,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叫做伤心。

    有人进来了。有人出去。有人大咧咧来夺小七手里的盒子,却被小七“不小心”用针尖扎破了手,疼得满地嚎哭打滚。

    有人问他,有人打他。有人掀开了他十指的指甲,又用那银针在他血肉模糊的指头上刮刺。

    疼痛麻痒中,他惨叫,他挣扎,他却其实,根本没有听到,那些人,一声一声,问他的都是些什么。

    被包围的是他,被拷问的是他,而他,却好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包括自己,都不过是其中虚伪做唱的戏子。

    有更多的人进来了。他们脱下裤子,露出下体,盯着他,面露淫邪之色,口水直流。

    而他,却忽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

    *********************************

    【男宠篇续三十八】小楼内外

    有更多的人进来了。他们脱下裤子,露出下体,盯着他,面露淫邪之色,口水直流。

    而他,却忽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

    因为,此刻,有一个人,正巧言令色,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何必呢?就算你忠贞不二,如果身子脏污了,他还会要你吗?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男宠,知道的消息,能有什么机密。挑一两样不重要的告诉我们,又有什么要紧。免了皮肉之苦,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对秦也无害。你这样坚持不开口,岂不是太傻了些!

    一个人,头痛欲裂,直欲撞墙时,如果肚子也忽然痛起来,因为分散了注意力,反而会好受些。

    傅汉卿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秦王啊,秦王!你,失算了。

    你不知道我有超绝的记忆力,不知道我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声音。

    即使那人,我只见过一面。即使那一面,是在数月之前。即使我见他那一面时,他是黑巾蒙面,黑衣裹身,弓着身子,回答你的问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衣冠楚楚,气宇轩昂,口若悬河。

    我还是可以认出他来。从他的声音,从他的身形。

    原来,是这样。

    你想知道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你想确认我会不会背叛你?如果我会,你是不是就打算任他们将我折磨而死。

    如果我不会,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受尽ling辱折磨,然后再以天神降临的姿态,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让我从此对你感激涕零,让我从此心甘情愿蜷缩在你的脚下,让我断绝对这人世间最后一分期待,从此再无勇气离开?

    你,果然,和他们,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比他们,更高明而已。

    傅汉卿脸上嘲讽的笑容,便浓了起来。但他嘲讽的,其实是他自己。

    银针一根一根扎满了他的胸膛,傅汉卿俊美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痛楚之色。他微闭着眼,满头冷汗。

    还是给自己的**和下体*用念力打上了马赛克,不过,纯粹是出于习惯和本能。

    “我说,阿汉,你又不是轻尘,用自己的真身模拟。你现在用的又不是你真正的身体,给我们看看也不会少块肉?干嘛用念力在重要部位打马赛克,影响我们的卫星观测啊?你遮得住我们的眼,又遮不住你身边那些人的眼,他们都看光了,就让我们也瞧瞧好了。”

    “色女你闭嘴,当初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中了你的计,信了你的话,才会选这种论题,总有一天,我要找你算帐的。”傅汉卿回过神来,声音微带痛楚。

    张敏欣悠然道:“等你的论文通过再说吧。就你这态度,还不知道要再过几千年,你才能“凑巧”结束模拟呢。”

    “你这个……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打断了本来的辱骂。

    轻尘皱了皱眉,快步走近屏幕:“阿汉,你怎么样,真的这么痛苦,连你的神经都受不了。”

    “我觉得,我真的可能发疯。虽然我的精神比普通人强百倍,但这些伤害实在太恐怖了,在此之前,你永远想象不到,人类居然可以用这种手段来ling辱自己的同类,人类居然可以用这种手段来伤害自己所谓的爱人。”声音带着深刻的痛楚,屏幕中,一个面色冷然的男子,正拿着银针,往阿汉用马赛克遮住的下体扎下去。

    轻尘苦涩道:“爱人?”

    一声压抑的闷哼之后,是冷冷的笑声。“是啊,爱人。我救过他,护过他,照料过他,为他做过无数次牺牲,然而,只要一点不如意,或一丝误会,他就不听解释,不问真相,把我这样折腾。”

    痛苦中,傅汉卿已经分辨不清,他说的究竟是他,还是她。反正,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次,又一次!我实在不能理解,人性怎么可以这样黑暗,这样残忍,这样自私,这样的生灵,有资格活在世界上吗?”

    轻尘神色微变:“等等,阿汉,你的情绪不对头,你最好立刻结束模拟,回来休息,我认为你需要心理辅导。”

    傅汉卿苦笑。“我也想,可是我不能违规。我现在的状态,正常情况下,没有自杀的机会。这帮人用古怪手段整治人经验也太足,只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不会用刑过度整死我。我如果动用超出身体的力量自杀,即使是伪装成受刑不过而死,也还是会被当掉的……”

    虽然,他不介意被当掉。但是,要他为了他而自杀而被当,他,不愿意!

    屏幕里,脸色冷漠的男子挥挥手,那些壮汉一个个脱了裤子,淫笑着围了过来。

    傅汉卿觉得十分可笑。还没有玩腻的玩具,他怎么可能容忍,真的被别人弄脏呢。那么,现在,他该安排人出来阻止了吧。

    果然,门口有人进来了。果然,那些人的裤子,又都套上了。

    进来的人,是昭王。

    胸口那种剧烈的痛又回了来,此时此刻,傅汉卿是真的,真的想,使用超过身体限度的能力,挣脱这样的束缚,远远逃开!

    “我受不了了……”

    连张敏欣都露出紧张的表情:“冷静,冷静,记住这只是模拟,只是为了交论文而必须通过的实验,这不是你的身体,不管受伤也好,受辱也好,这都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千万别认真,别投入,记住你的功课,记住,当掉了,要修回学分有多惨”

    “就算这是游戏,可是这个身体的每一点痛楚,我都感受得到,所有的羞辱,悲痛,我一样要承受!连我的精神力,都会因为受不了伤害而要崩溃,你知道,这种折磨有多可怕吗?一次两次我可以咬牙忍过去,天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明明拥有力量,却不能爆发,不能施展,你坐在小楼里,当然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吴宇也在旁手忙脚乱地操作:“别这样,阿汉,要不,我调出小容的频率,让你们用意念聊聊,他现在正在被凌迟呢,可是情绪非常安定,还笑着嫌人家行刑手,刀子耍得不专业,倒霉的不止你一个。”

    “哼,你知道我受的什么活罪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情愿选择被凌迟,而且保证笑得比小容还要灿烂……”

    方轻尘打出手势,让吴宇和张敏欣继续和阿汉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自己快步走出来,敲开了教授的房门。

    “教授,我认为,应该人为干涉阿汉的模拟了,即使我们的神经比普通人坚强百倍,但也一样会受伤害的,阿汉的情况不太妙,我们要再袖手旁观,他忍不了太长时间了。”自从结束模拟回到小楼后,方轻尘第一次神色郑重,站在了自己的导师面前。

    点点头:“阿汉的情况我也看过,确实不太妙,而且也不能怪阿汉,我们对人性的黑暗,人类的残忍了解得太少了。只是按照规则,阿汉的模拟体没有力量挣脱,也没有机会自杀,阿汉如果做出超过本体力量的行为,就会被系统判做违规。最好用外在的方式,帮阿汉解脱,或是让那人用刑过度把阿汉弄死,或是找个机会,弄个神秘侠客把阿汉救出来。”

    “找谁?”

    “你。”

    ————————————多余的话————————————————

    这一章,也许还有下一章,有很多,是从纳兰的小楼原文中摘录的。这是因为,这篇文,本来就是从纳兰的这些文字中生根发芽的。如果说,男宠续篇是小楼的一个支流,那么,这些字句,就是它的源头了。前面将近十万字,其实,也不过是,要自然而然地写到这里,要让纳兰UU小说的情节,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再现在男宠篇里,然后,还可以再从这里发展出去,得到一个别样的结局。现在,似乎,我还是成功的吧。(未完待续)

第39-44章

    【男宠篇续三十九】儿女之情

    燕国,京城,刑台。

    容谦拼命在心里,去想那阳光下的海滩,穿着比基尼的少女,还有自己偷放在储物箱的黄色光碟。悄悄哼起流行歌曲,努力展望完成模拟,论文一次通过后的光明未来。

    然后,张敏欣急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容,小容,我把你和阿汉的频率接上,你劝劝他。”

    容谦一怔,即刻调整精神力,忽略掉体外的痛苦:“阿汉怎么了?”

    “唉,他现在被模拟对象sm,整得厉害,心态非常不平衡。我怀疑他会放弃模拟,使用模拟身体不应具有的力量。现在我和吴宇,还有轻尘全都劝不住他。”

    容谦那叫一个郁闷:“小姐,我正在被凌迟啊,我还需要心理铺导,还需要别人来救我帮我劝我呢,你现在让我开解别人?”

    “就是因为你正被凌迟,所以要你现身说法,让阿汉了解,这世上的倒霉蛋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啊。”

    “喂……”

    容谦还待据理力争,张敏欣的声音已然淡去,转而传来一两声,压抑的闷哼。容谦怔了一会子,这才轻轻叹息:“阿汉!”

    “阿汉,你别犯傻了,好不容易撑到现在,放弃了有多冤。想想那地狱般的补考岁月啊。”毫无出奇之处的劝阻语言可以证明,在作思想工作上,容谦的水平实在谈不上有多高。

    “小容,我真的受不了。无论怎样,我必竟不是神,我也有极限啊。”那声音带着颤抖,几尽失控。

    容谦心中微震,终于明白,阿汉所受到的创伤,可能超过了他的想象,他迟疑了一下,才道:“阿汉,我也在受伤害,现在正被凌迟。到刚才已经被割了一百二十多刀,今天,我的右手,就会被割得只剩下白骨架子。但这并不足以影响我的心境。阿汉,别忘了,我们是超然这个时代众人之上的,一切的痛楚,伤害,都只是一场游戏一次测试,没有必要,把这种事太过看重……”

    昭王走上前来,将傅汉卿身上碍事的银针取下,然后重新点过一遍他身上的大穴。以她现在的功力,也不能封闭傅汉卿的内力太久。所以,隔两个时辰,她就需要过来再补封他一次。

    傅汉卿没有反应。他的眼睛已经不复清澈。迷茫,痛苦,悲哀,绝望……正和小容对话的他,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小容,哈……”略带痛楚的笑声之后,是深长的叹息。“小容,我伤心的,不是身体受到的伤害。的确,对于我们这些从不知痛苦为何物的人来说,尝试痛楚,理解人类对痛苦的承受力,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伤心的是,为什么,我们付出这么多,却得不到一丝信任,为什么我们牺牲这么多,却得不到一点尊重,为什么,伤害我们的,从来都是我们最在意的人。”

    “你们出去。”

    “昭王殿下,在这里发号施令的,似乎不应当是你。”

    昭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跟在她身后从门外进来,意气风发的人,又看了一眼傅汉卿,眼中犹豫一闪而过。

    “小容,我已经入世七次了。前前后后,那么多模拟对象,对他们,我从来都是全心全意。因为我不懂得怎样去爱,所以我完全地听从他们,他们要我怎样去爱他们,我都尽力去做。虽然我懒,可我只要他们需要,只要他们提出,我还是会不惜一切地去帮助他们,去成全他们。我从来不曾背叛过谁,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谁,可是,就算是我为他们流血流泪过,为他们付出一切过,他们,还是会这样对待我!”

    “既然你不希望我插手,你可替他预备了散功的药物。”昭王低声说。

    “哈哈。”那人笑了。“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以他现在的状态,两个时辰之内,我必能取得他的口供。口供一得,也就不必再留着他的内力熬什么刑,那时候,我就可以给他服下散功的药物了。”

    昭王沉吟,随即微笑。“那好,古元帅,两个时辰后,我静候佳音。”

    当昭王转身离去时,新进来的古元帅摆摆手。“你们也都下去吧。”

    房中便只留下了他和傅汉卿两人。

    当古元帅和阿汉在刑房中独处的时候,昭王去求见了晋王。

    当晋王身边的侍卫趾高气扬要她在外等候他通禀的时候,她微微欠身表示感谢,神情却是平静。

    这一年来,她在晋王处失宠,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早已不再是兵马大元帅,甚至她嫡系的雁翎军,也已经被散掉了七成。现在,她所能掌控的,不过是跟随她日久,不肯弃她而去的两千雁翎军而已。就是这两千兵马之中,也被强行插入了多少各方耳目,而她对此却只能容忍。

    如果不是这一年间,边境上始终烽烟不靖,她可能连现在的地位也保留不住。毕竟,晋王仍然需要她的谋略,她的武力和忠心。

    然而,自从古宏临在皇后一派的暗中扶植下脱颖而出,晋王对她最后的依赖,也在迅速消失。

    古宏临的确是军事天才,谋略果敢,都不在她之下。只是,此人媚上傲下,刚愎自用,并且,还欠缺一点对晋王的忠心。可惜,晋王并不这么想。

    昭王不由得自嘲。

    当她终于获准晋王的接见时,小容都已经劝解完阿汉,阿汉已经又可以注意到身边有人了。

    沾染了风尘冰雪的军靴踏上干净的青石地板,留下一路泥痕。

    规规矩矩地跪了,淡淡然然地开口:“陛下,臣有机密要事禀报。”

    “讲。”

    “请陛下屏退左右。”

    “不必。现在朕的身边,并无不可信任之人。”

    昭王抬头,直视晋王。“请陛下容许臣查探云岭。”

    “怎么,你竟然相信傅汉卿的话。”

    “是。臣和此人共处月余,对其为人颇为了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臣不以为他在酷刑之下,招供出的军情,会有什么可信。但是他开始说与臣听的,却应当有几分真实。事关重大,请陛下允许臣查实。”

    这话晋王非常的不爱听。查实?怎么查实?为什么要查实?散布各处的斥候又不是吃素的,那么庞大一支军队,竟然会没有人察觉?昭王此言,明明是指斥军中有人和外敌勾结,而她所指斥的人,正是代替了她的元帅之位的古宏临。

    古宏临是他慧眼识珠,精心培养,忠心无可置疑。此人不但俊秀风雅,文武双全,而且还知情知趣,懂得揣摩他的心思。相比之下,昭王的桀骜不驯,就非常碍眼了。尤其在她胆敢弃他于潼城,以及私纵傅汉卿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古宏临擢拔上来。这一年的观察,他确认,古宏临的确已经足够成熟,有能力代替昭王的位置。而他也正逐步让他来代替。

    所以,在他看来,昭王屡次进谏,对古宏临不利,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地位被夺而嫉妒谗言。现在要求去查探云岭,也仍旧是如此,顺便也在雁翎军削弱后,借机向他展示自己雁睫一部人脉的重要。

    抱着这样想法的晋王,岂能听得进昭王的话。他冷笑道:“好,好,朕的身下之人,朕居然没有你了解。一个背梁叛晋,被秦王捧在手心的男宠,会叛出秦国,专程为你这个晋国的王爷送军情。京昭,你对自己的眼力魅力,也太有自信了吧。”

    昭王默然无语。

    说话间,外面一人昂扬走入,拜倒在昭王身边:“陛下,臣已经取得口供。”

    古宏临到晋王这里,是不必通传的。

    “哦?他说些什么?”晋王大感兴趣。

    古宏临瞥了一眼昭王。

    晋王颔首道:“京昭,你退下吧。斥候之事,你不必理会。”

    昭王也不辩解,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三拜九叩,向晋王行了君臣最庄重的大礼。

    立起身来,她仍旧垂眸,一字一字,清晰说道:“父皇,儿臣告退了。”

    待昭王出去了,古宏临才反应过来,方才,昭王说的不是微臣,不是陛下,而是父皇和儿臣。

    昭王,居然是晋王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妹妹。这样的天家密辛,自己得知了,绝对没有什么好处。这样的消息,虽然还不值得晋王杀人灭口,但以后每次看到他时,也难免会小有芥蒂。

    她果然是时刻都要和自己作对。这个女人,留不得。

    然而,昭王会毫不避讳地说出这多年的禁忌,其实,根本和他无关。她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将再没有称呼一声父亲的机会。

    ****************************

    【男宠篇续四十】山雨欲来

    云岭那边,雁睫每旬的密报,已经误期三天了。

    本来以为是天气突变,大雪封山的缘故。可是,听了傅汉卿的话,昭王就已经明白,那份旬报,那些人,她是永远也再见不到了。

    怎么能不心疼!现在,还跟随在她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是雁翎中最精英,最忠诚的。也……最年轻……

    他们,多是这八年来,因为慕了雁翎的名,投进来的晋国少年。因为年轻,所以他们仍然有热血,所以他们选择为晋国留在战场上拼杀,而不是背井离乡,退向东湾。

    即使他们被歧视,被排斥。即使他们被安排的任务,总是别人挑剩下的,总是别人故意留给他们的。要么是鸡毛蒜皮,要么是极度危险。他们,也不曾退缩,不曾有悔。

    不过一年时间,并没有真正经过任何大战,而留在她身边的雁翎军,每十个人里,却已经牺牲了三人。

    剩下的人,望向她的眼神,还是一样的热烈,一样的坦诚。然而,她又怎能无愧!

    就算那个人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亲情,从来都是冷血利用,可毕竟是那个人,给了她骨血,给了她施展才华的天地。

    所以,她感恩。所以,她为他尽忠。没有他,世界上又何来她这个昭王,没有他,世界上,又有何处还能容得下她这个昭王。她自己生命的意义,早就和晋王连成了一体。

    但是,她的忠诚,不是只奉献给这一个孤家寡人。她的心中,还有这片养育了她的土地,还有在这片土地上辛劳的人们,还有她的朋友,她的属下。

    如果说,祭坛上,晋王亲自点燃的熊熊烈火,声声呼唤的,却是晋王的生命和灵魂。

    如果说,就算她将身以代,也不能让那祭火平息。如果说,要换取晋王的生命,那贪婪的祭火,索取的还有这些年轻的生命,还有她发誓要守护的这片山河。

    如果说,就算她狠心将这一切作为献祭,迷恋那祭火的晋王,还是会随时再次将它点燃。难道说,她真的能一次又一次,将她所能够掌握的一切,都焚烧毁灭,仅仅为了报答那人的恩德,仅仅为了守住自己的那份自尊,那份骄傲,那份执著,那份清高。

    她的心,早已经彷徨。

    当她知道云岭的消息从此断绝,她终于开始动摇。

    当她看到傅汉卿痛苦迷茫的双眼,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做不到!

    所以,她三拜九叩,拜别了她的君,她的父,那个自以为已经不需要她,而她明知道其实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她的人。

    父皇,儿臣告退。

    ——————————很有必要的分隔线———————————

    古宏临从晋王处退出的时候,兴奋紧张,几乎压抑不住浑身微微的颤抖。

    傅汉卿能给他什么口供,不过,傅汉卿又怎么会有机会告诉晋王,那不是他的口供?

    那人现在正被绑在木马之上,口堵死,臀朝天,等待晋王的“宠幸”。当晋王看到那具受难的完美躯体,就算他会取掉傅汉卿口中之物,恐怕,也只是为了听他的呻吟惨叫,或者,为了享用他的唇技喉舌。晋王,会向傅汉卿求证吗?那首先,晋王得将傅汉卿当成一个人。而在他的眼里,傅汉卿,只不过是一具诱人的肉身。

    所以,他只需要揣摩晋王的心意,编造些他会爱听的消息。其间,重点则是,添油加醋地,绘声绘色地,描绘傅汉卿受刑的惨状,尤其是那些敏感*被毒针扎过时,傅汉卿那些有趣的反应。晋王坐在那里,仍旧是威严,仍旧是端正,但是微微发红的脸色,稍稍加快的呼吸,将他迫不及待的心思泄露无疑。而他,只需要在最后春秋地提及傅汉卿现在的模样,然后识趣地退出,就可以安心等待,晋王他遣散身边的侍卫,走入刑房的那一刻了。

    然而,当古宏临走入他自己的寝帐时,面上早就没有了兴奋得意之色,完全是一幅忧心忡忡的焦急表情。

    帐中数人,侍卫的服色,见不得人的身份。

    “我已经给傅汉卿服下了散功的药物,现在应该已经发作,再无挽回余地了。然而晋王坚持要宠幸于他,这个我却是劝解不得。”

    “我们的交易里,傅公子的身子,你是要保了干净的。古元帅,你可是想毁约。”

    古宏临满脸的无奈。“我担了天大的干系,才保了傅公子不被哪个兵将给玷污了。但是他是君,我是臣。他要向东,我难道还能迫了他往西?”

    那领头的人只是冷冷看他,看得他额头上冒出汗来,诺诺道:“我以为,傅公子毕竟也曾经服侍过晋王……”

    对面那人已经满面讥嘲。“古元帅,你可知何为死士。”

    古宏临怔然。他出身微贱,虽然凭借着才华横溢,机敏通变,在几方之间玲珑游走,终于爬上了今天的地位,但是,他毕竟欠缺了权贵人家后人那种特有的见识。

    “死士,任务不成,不得生还。古公子,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不泄露身份的前提下,保得傅公子平安归秦。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会违背。就算你要我们助你刺王杀驾,才肯相帮,也只要直说就是,不必弄这些玄虚。”

    屋中另外几人已经集合在他的身后。

    “但你为了迫我们助你,竟然陷傅公子于险地,着实可恶!此次事成便罢,否则,我等诸人,定要你陪葬!”

    古宏临却淡定下来,微笑道:“富贵险中求。我既然走下这一步棋,自然就有事败成仁的觉悟。诸位也不必如此看着我。你们是我带了进来,可是你们一天在我身边,便可以胁迫我一天,我便不能安枕一天。总要让你们离了我,去了别处,我才能安享我赌上性命换来的富贵,你说是不是。”

    任务,是可以换的。今天的死士,又焉知明日不是扎在他身边,监视他的钉子。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便桀骜不拘了起来。“我古宏临,和秦王,和天下任何人,都可为敌,可为友,可为同盟,甚至,可为君臣。但是,我却绝对不会,当别人手中一个傀儡!如果你们有命回去的话,不妨将这句话转给秦王听。”

    说罢,他指指角落的箱子。

    “此事我虽然有私心,但平心而论,晋王会放过傅公子吗?我虽然是元帅,但是资历尚浅。如果没有晋王撑腰,那些将领,十个倒有九个不肯听从我。”

    以他的背景,他的年龄,就算是天纵英才,没有昭王当年那样的机遇,又怎么可能现在就培养得出真正忠诚于他的势力。

    “如果是夜间,我倒是有几分把握,借故调开兵马,让你们悄悄救他出去。但现在,青天白日的,我有心无力。而如果拖到晚间,我不保证你们能带走一个完整的傅汉卿。晋王当年对傅公子做过什么,诸位也有所耳闻吧。”

    那几个人中,有人过去打开了箱子。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是几套雁翎军服。

    “所以……”古宏临安然落座,大剌剌跷起了二郎腿。

    贵族的优雅举止,他如今已经可以模仿到八成,但,那绝对不是他的本性。

    “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会换上这衣服,去到刑房那边。现在,刑房周围十丈以内,不会有晋王的侍卫,也不会有我龙骧军的人。虽然,姬京昭总是会安排些人在他附近,如果你们足够小心,穿上这身衣服,也可以蒙混。你们可以留一个人在我这里,其他人,如果救出傅汉卿,自然最好。就算救不得,也扰了晋王的兴致。到了夜间,留在我这里的人,就可以去将他带走。”

    悠然看那几人换了衣服,临出门了,他才很好心地又提点了一句。“那间刑房,原来是民居,主人还是颇有些财力。他在屋内挖了一条躲避兵匪的密道。入口在水缸下,出口在外面东南方向,二十丈外的树林的一个树洞里。我这里有地图,你们要不要。”

    ————————————多余的话——————————

    唉唉,这些谋略的事情啊……越想写快越写不快。本来我以为阿汉其人,不虐狠了大家不心疼,所以用力一虐,结果好像过头了?默。为了让大家安心,我不敢卖关子了,呐喊一声……阿昭已经尽可能地保护了阿汉,只不过她保护阿汉的手段,那个……狠毒了一点?等我再写两章,应该就可以彻底解释清楚了。

    **************************

    【男宠篇续四十一】乌骓踏雪

    傅汉卿被迫俯身趴在木马之上,手脚上精美的铁箍,锁死在木马的四足。头低垂,双腿大开,白皙的肌肤袒露,身上斑驳交错,点点红痕,艳如桃李。

    那一碗被强灌下去的药,让他的肠胃一阵接一阵痉挛绞痛。这次的药,用得比他在梁国那次毒辣得多。他们,似乎并不介意将他的身体和内力一起毁掉。

    被毒针所刺的地方,仍旧持续着那种麻痒酸胀还有尖锐的疼痛。而他浑身,都被毒针刺遍了。

    肠胃中的绞痛渐渐漫开来,反而让他不再能感受身上的麻痒。

    傅汉卿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的肌肤似乎被涂了一层油,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晋王迷醉地从傅汉卿的双肩一路抚mo下去,手指下划过的皮肉在微微地颤抖。

    “尤物,你真是天生的尤物……”

    晋王从他身后抱住他,压在他身上,双手近乎狂乱地摸索拧掐,花白的头在傅汉卿背上拱来拱去,吮吸,撕咬,留下一片片牙印吻痕。

    “一年不见,你的身体越发迷人了……”

    傅汉卿闭着眼,微微颤抖着,却并不是在忍耐。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晋王的到来。

    他正疯狂地,疯狂地用力,要在药物完全发作前,冲开被昭王禁制了的经脉!

    从来不发火的老实人,真正发起火来,总是暴烈得可怕。

    从来万事不关心,从来逆来顺受的傅汉卿,被逼迫到极限,起了反抗之心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顾一切。

    所有他知道的,无论多么伤身的邪法,只要是可能帮助他冲开经脉的,他一样一样试过来!

    可是,那些他从来没有练习过的邪法,又有哪个现在就能帮上他。

    虽然明知是无用,明知是绝望,他却拚了命的努力,不肯放弃!

    冲开!冲开经脉!将这化功的毒药催逼出体外去!一定要在内力被废掉之前,将这毒药催逼到体外去!

    他等不及轻尘的。被拘束,被控制,被当作玩物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再过!

    他根本不在意,就算他的内力现在恢复了,能挣脱了这束缚,赤手空拳,身无寸缕的他,又怎么从外面的千军万马中逃生,怎样在酷寒的冰天雪地中生存。

    他不在意!他不想自杀,但,他更不想像这样活下去!

    每一分钟,他的内力都在被销蚀。每一分钟,他都在和时间赛跑。

    身体的,精神的痛楚,将他的潜力彻底激发,忽然间,一线细细的暖流,从那本应当是牢不可破的堤坝中,激射而出!

    傅汉卿猛然僵直了。他抬头,被布团堵了的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沉浸在**中的晋王,不知不觉间,头脑已经迟钝,动作已经僵硬。

    傅汉卿的血,有毒。蜂毒,蝎毒。还有提升他身体敏感的丸药的毒,还有化去他全身内力的汤药的毒。

    丝丝缕缕的毒血,被晋王吮吸入腹,一点点麻痹了他的神经。他并没有傅汉卿那样年轻的体格,那样浑厚的内力,来对抗这毒性。

    这样的结果,古宏临和昭王,也许都知道,也许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提醒过晋王。

    此刻,傅汉卿的呻吟声中,晋王的下腹涌起久违的火热,他笨拙地拉掉腰带,反复试图将那话儿塞入傅汉卿体内而不得,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屋外,一种清厉的,酷似雁鸣的哨声,响彻云霄。三长两短,三长两短,长短长短长长长。三长两短,三长两短,长短长短长长长!

    傅汉卿没听到,晋王没听到,但是所有的晋兵,都听到了。

    古宏临震惊地跳起来,却被屋内留守的秦人死士,横剑在颈,逼了回去。

    古宏临先是好言相告,接着急得怒骂咆哮,而看守他的死士,却依旧是无动于衷!他的任务,在没有得到其他人的消息之前,他要看守古宏临!

    晋营外,空旷雪原中,一匹乌骓骏马。

    骏马之上,昭王全身银色的铠甲。她的身后,殷红的大旗高高飘展。

    大旗上,人字形,一队灰色的大雁,展翅飞翔!

    晋营中,一个个身佩雁翎的士兵,七人八人,聚而成羽。

    刑房中,傅汉卿忽然用力,握紧了锁住他双手的木马腿。

    汇聚成羽的雁翎人,所向无敌。没有马的夺马,没有兵器的夺兵器,没有指挥的晋兵,甚至不知道是否应当反抗。

    一片混乱中,雁翎羽士们如溪流入海,践踏营门而出,汇聚到昭王身边。

    那些将领首先想到要听的是晋王的指挥,但晋王不知道在哪里。实在无奈了,他们才不得不来找古宏临。等他们来到古宏林这里,死士分神之时,古宏临才得了反击的机会!

    将藏在靴中,淬了剧毒的匕首从死士心脏中拔出,他故作镇静,发号施令,要晋兵拿起武器拦截雁翎军时,昭王身后的红旗,已经成了苍茫中一个小小的红点。

    营外的雪地上,一片混乱肮脏。那些杂沓的马蹄印,将冰雪下的泥污翻起,白雪之上,土色四溅。

    古宏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忽然想起,他要其余晋兵拦截雁翎兵……而现在的晋营中,除了那几个死士,再无一个雁翎装束之人!

    ——————————再来一段好了————————

    秦国的死士们,路上大大耽搁了。

    当所有和你一样装束的人都在往东,就你自己要往西,那岂不是找死。

    所以,他们闯了一间军帐,打昏了里面的士兵,换上了晋军的服装。然后,历尽千辛万苦,才成功地秘密潜到那片树林里。

    可是,等他们钻入那间刑房,几人一起傻眼。

    刑房中央,一地散乱的木料。原来木马上,锁住傅汉卿的四条粗木柱,已经折断在地上。

    浸了血的精致镣铐,掰开扔在一旁。

    墙角处,是被剥去衣衫,下体**,出气多,进气少,浑身僵硬,口角流涎的晋王。

    他本来就已经中毒,又被傅汉卿冲开穴道的时候,爆发的护体内力反震,眼见是不活了。

    想他三十年前,也是一代枭雄。如今落得这个死法,也真是郁闷到极点了吧。

    傅汉卿也从小楼那里知道了那条地道。在秦国死士到达之前,他已经从地道中钻了出去,趁着混乱,向着雁翎军离去的相反方向,逃走了。

    同志们,你们来晚了……

    当他们被古宏临带着精兵,乱箭射杀灭口时,还没有明白,自己这一次的任务,究竟失败在哪里。

    ******************************

    【男宠篇续四十二】失之交臂

    潏水东岸,青石垒成,小小的一个渡口。渡口外,芦苇丛深,蔓蔓延延,和岸上的杂木树林纠缠成一片。

    天寒地冻,秦晋交兵,现在,这渡口,真的是荒废了。

    傅汉卿的内力,还剩下五成。虽然只有五成,虽然内力仍然流转不畅,体内乱七八糟的毒性也已经被他逼得七七八八,身上的伤痛淡去许多。

    天地茫茫,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往何处去,也没有去想,行尸走肉般沿着潏水河一路走向东南。

    疲倦,饥饿,寒冷。周围的景色熟悉起来,他也并没有在意,但是两条腿,却本能地将他带往当初他捡拾柴禾,后来又被铁六劫持的那一片树林。

    因为本能里,觉得那里是熟悉的,觉得那里是安全的。

    空气中有淡淡的烤肉香气。腹中越发饥饿起来,傅汉卿麻木地,循着香味走过去。

    直到看见那一堆篝火,也看见了篝火后面坐着的人,他才停了下来,当机了的大脑启动中。

    小七两口将手里那只兔子腿啃完,跳起来,将垫在屁股下面的包袱扔给阿汉。嘴里填满了,说话便有点含糊不清:

    “你来得好快。那,衣服,干粮,面具,银子,解药,伤药……”

    包袱撞在傅汉卿的胸口上,傅汉卿没有伸手去接。那包袱便掉在地上。

    小七噎着了。连忙将随身水袋解下来,咕嘟灌了两口下去,苦着脸顺顺胸口,让未经咀嚼的肉下到胃里去。“我说,阿汉,你逃都逃出来了,还生我气?”

    傅汉卿的双眼无神,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下,扯出一个笑。

    生气?抓了我,这会儿又来帮我。给我用了毒针,现在再给我解药。大家还真是不怕辛苦。

    他转身要走,小七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他。

    他几乎用内力将小七震开去,但忆起晋王的下场,还是没有。低声道:

    “放手。不要逼我。”

    就算他曾经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就算以往的情分都成噩梦,傅汉卿,终究还是不愿意伤人。

    小七连拖带拽地拉他在火边坐下,悄悄出了一身冷汗。自从傅汉卿出现,他面上虽然故作轻松,心里却很紧张。刚才那一抓,更是赌上了傅汉卿的善良,还有自己和傅汉卿一个月相处的情分,希冀傅汉卿能看在自己表现出满腔善意的份上,不要立即找他算那笔账。虽然知道傅汉卿只剩下两成的功力,他也并不想领教啊。

    哈,还好,还好。

    “我那个针是太狠了点,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可我不是也是为了救你吗。你生气的话,打我两下好了,要不我走,你留下。就你现在这样子,走又能走到哪里走?”

    傅汉卿的体力早已耗尽,真正已经是强弩之末。坐了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

    救我?伤害他的人,总是能找出这样那样非常正当的理由。但是这一个,大约是傅汉卿听过的,最可笑的一个了。原来,他被折磨到死去活来,还该感谢他?

    小七手脚麻利地解开原来扔给傅汉卿的包袱,先拿出绿色的解药塞给傅汉卿吃,接着取出白粉似的伤药,撒在傅汉卿手腕脚腕的伤口上,用纱布缠了。再爬进旁边他早就搭好的小帐篷里,拽出暖和的羊毛毯来,裹在傅汉卿身上。

    手中被塞了兔腿和水囊。“吃喝一点,然后休息。等下身上如果还不舒服,再吃一粒解药就好。”

    傅汉卿由着他折腾,看看手上的东西,脸上满是讥嘲之色。

    “说得也是,我还能走到哪里去。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彻底没力气了。晋王是我杀的,你要抓我回去,直接动手就是。”

    小七石化了。“你……你杀了陛……咳,你杀了晋王?怎么可能!”

    傅汉卿不理他。

    小七一脚将篝火踢散,拎水泼过,又手忙脚乱用旁边备下的沙土将余火压灭。

    “要命!你做下这么大的事情,那几个哥哥居然还放你自己到处乱跑!他们怎么不跟着你?”

    明亮的篝火熄灭,傅汉卿眼前一片漆黑。半晌,眼睛适应过来,借着皎洁的月光和地上冰雪的反光,才又可以看清周围。

    小七已经不见了。

    傅汉卿强忍疲倦,默默调息,希望能尽快恢复一点体力。

    过了一刻,小七又一阵风跑了回来。

    “呼,还好,后面没有尾巴,你留下的痕迹也不多。我已经撒了药粉,就算是有猎狗,应该也找不过来了。我们恐怕不能在这里过夜了,你赶快吃饱了休息,我们必须尽快逃远一点。”

    他坐在阿汉身边,烦恼。“昭姐姐说如果你到了这里,就是真的不打算回秦王身边了。本来,她让我陪你在这附近躲几天,然后送你向北,去庆国。她说,晋秦楚,你都难以容身。庆国地广人稀,民风淳朴,你去放牧牛羊,也是一种很自在的生活。可是,现在……唉,太危险了。要不,我送你回秦国吧,好歹你杀了晋王,秦王是会很高兴的。”

    果然!气怒之下,傅汉卿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可以试图抓我,或者杀了我,但休想让我自愿跟你回秦国去!”

    他的神色中,竟然有了一种凛然。

    小七不敢再碰他,急得跳脚。“喂,我就这么像坏人啊!”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味来,瞪眼。“阿汉,该不会,你不是跟着咱们雁翎的人出来的?”

    观察着傅汉卿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会认为我要抓你?帮你逃出来的雁睫兄弟,难道没有和你说,如果你愿意回秦国,他们护送你,如果不愿意,那随你去哪里,但是北面会开战,所以你最好先顺着潏水,往这边来躲一躲?”

    看傅汉卿满脸迷惑,他傻了。“总不会,你是和秦王的人出来的?可是,那些人肯定要逼你回秦国的,怎么可能放你走到这里来?难不成,你把那些人都杀了?不对啊,虽然雁睫的兄弟,是准备在秦国人不来的情况下才去救你,可是如果你真不愿意跟他们走,打起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现身帮你的。你们还是应该是碰过面的啊!”

    傅汉卿的身体大晃了一下,几乎摔倒。小七连忙搀了他,扶他坐下。

    傅汉卿苦笑。“不觉得麻烦吗?既然抓了我,又何必要救我?”

    **************************

    【男宠篇续四十三】取舍之间

    小七坐在傅汉卿身边,郁闷道:“阿汉,我们不是没办法么。你冒了天大的风险,来告诉我们敌情,以前又救过昭姐姐的命。这些,我们都很感激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悄悄过来?你这样的身份,那样冲进营来,又喊出那样要命的消息。云岭那边,雁睫好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那些古元帅派遣去探查的斥候,却总是回报说没有异状。你带来的消息,关系到雁翎甚至整个晋军的生死存亡。昭姐姐怎么能不将你留下来求证?可是现在不比以前,我们周围,那么多监视我们的人!别的不说,晋王恨死了你,得知你来了,还会让你走吗?他从潼城回来的时候,秦王抱着你在他面前示威,他气到吐血,病了几个月啊!昭姐姐问你话的那会儿功夫,你其实就已经无法平安走出晋营了。”

    他叹气。“你的功夫是很好,你也许敌得过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可是,你能敌得过几千个人吗?就算你能逃走,上次昭姐姐放你去秦国,晋王从潼城回来,愤怒到差点将她赐死。这次若是再让你从她手里逃脱,又将那伤疤揭开来,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是什么下场?要直接保下你的话,要么她用自己的命换你的,还不一定换得了。要么,在这秦晋对峙的节骨眼上,她叛国,让雁翎军护送着你,一路打出去?”

    小七摊手。“你觉得,这两条路,哪条听上去比较可行啊?换成是你,能怎么办?但凡能有任何其它方法保住你,昭姐姐又怎么会用这最后一招?明明心急得要死,却不得不主动抓住你,送你去刑房,不能替你求情,甚至不敢丝毫表现出在意你,反而要做出一幅深仇大恨的样子去折磨你,你当她心里就好受么?本来,如果要让晋王痛快,彻底和你撇清关系,她是应该自己去刑房拷问你的。可是她怕自己心软坏事,只好派了我去。我拿银针扎你的时候,心里也是很难过。可不那样的话,又怎么可能再找机会救你出来。”

    说到这里,小七憋不住大笑起来。“唉,阿汉,真是对不住。让你吃了那么多苦。结果,到头来,我们雁翎还是要叛出晋营,现在,恐怕顺便还替你担了个弑君的名声。哈,真是滑稽。昭姐姐要是能早下决心,怎么会弄到现在这步田地。可是,陛下……哈哈,改不过口来……那老东西是她哥哥啊。说起来,我们倒是该感谢你,终于逼她下了决心。”

    笑着笑着,小七就流下泪来。“如果当时就走,那些雁睫的兄弟,又怎么会为了救你,全都死在晋营里……”

    傅汉卿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只顾着安慰他了。“别这么说,他们应该还好好的。我是自己逃出来的,根本没见到他们。”

    小七还在呜咽。“别安慰我了。你这么大个人,雁睫的兄弟又不是瞎子。他们是准备冒充晋王的侍卫,如果他们成功了,应该就埋伏在屋子外面……就算你是自己挣脱的,可你从屋子里出来,他们但凡还活着,会看不见?”

    “我没直接从屋子里出来!屋子里有条地道!”

    “啊?”小七傻眼了。“地道?”

    傅汉卿点头。“是啊,我发现屋子里有条地道,通到外面很远,所以就从里面钻出去了。雁睫的兄弟……大概是没看见我。”

    现在小七是哭笑不得。“你是说,我们雁翎,还有秦国,双方少说该有三四十号人马去救你,结果,你谁也没碰着,反而是自己从地道逃了?!!”

    傅汉卿点头。

    “然后,你是完全误打误撞,走到我这里来?”

    傅汉卿再次点头。

    小七无语,两眼翻白,望天。

    然后,小七忽然抖了两抖。他没有碰上雁睫的人……那他现在,是不是其实还当我是那个折磨过他的敌人啊……

    于是便有些战战兢兢了。“阿汉,你相信我啊,我当时真的是在帮你。你见过我演戏的!周围一直那么多他们的人,我不能明着给你使眼色,可是我专门拿你给昭姐姐治病用的金针盒子装的毒针啊?还几次特意让你看,你注意过吧!还有,那些要给你上别的刑法的人,不都是我拦下来的么?最起码,有个家伙说那银针不够厉害,上来要把针盒夺走,说要用钩子挑了你的筋出来,我用银针狠狠扎了他,让他满地打滚,你看见了吧!”

    傅汉卿摇头。小七头上冒汗了。

    “那,你现在内力还剩下两成吧?那是因为我在银针上加了克制化功散的药物……”

    傅汉卿再摇头。“我的内力还剩下五成。因为我冲破了禁制,逼出去了一部分毒性。”

    小七连忙爬开两步,离他远了点。“喂,阿汉,我说都是真的,你信我好不好?”

    傅汉卿的脸上就有了笑意。“刚见到你的时候当你是要来抓我的人。现在我信你。”

    “嘿嘿,哈哈,那个……”小七头尴尬地笑。“还好你脾气不错。否则我当时要是稀里糊涂被你宰了,那可太冤枉了。”

    傅汉卿轻笑出声。“是啊,还好。”

    换了是别人,被这样折磨侮辱过,就对方有再多苦衷,又怎么可能轻易原谅。如果是一般人,看到有人奄奄一息,前去关怀,结果那人趁机拿早就备下的绳子捆了他,早就备下的刀子捅了他,只因为他的病症必得他的血才可以救治。那么,就算那人随后再拿了预先准备下的纱布伤药帮他包扎,向他道歉,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又有谁,因此就真的会不再介怀,不再怨恨。就算他能够理解对方的动机,一个人,要忘记了自己受到的伤害,有多难!

    可是傅汉卿不一样。

    对他来说,知道她不是因为不信任他,不是因为心怀愤恨,要故意折磨他,才将他交出去,而是迫不得已,就够了。事实上,如果他早知道是这样的理由,那么,就算是明知要面临比这更加惨痛的折磨,他也是会心甘情愿,俯首受缚的。

    **的痛苦,精神的侮辱,甚至,死亡,对他来说,真的都没有那么可怕。

    梳洗之刑都受过了,这世界上,又有什么痛苦,能让他完全承受不起,惨叫哀嚎。

    这一次,他会如此痛苦,只不过,是真的伤了心。

    却原来,她苦心积虑,不是试图要伤害他,不是打算要出卖他。

    他从来就没有以为,他有让任何人将自己摆在首位,为自己去牺牲什么的资格。所以,无论她是因为什么考量,而选择牺牲他,他都不可能会介意。更何况,她的的确确,是试图保护他了。

    在秦国一年,轻松度日的时候,傅汉卿从来不曾考虑过,也从来不曾关心过,昭王当时让他离开,是担了多大的干系,冒了多大的风险。这一次,他来找昭王之前,也不曾有一时半刻替她想过,她在现在的处境下,愿不愿意见他?能不能见他?

    傅汉卿永远是只记得别人对他好,不记得别人对不起他的。

    所以,此刻,他心心念念想的只是,他,似乎是给她添麻烦了。

    ***********************

    【男宠续四十四】关心则乱

    “哈,你笑了,那,真的不生我气了?”

    小七欢呼,扑上来给了傅汉卿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又连忙跳了开去。

    “啊呀,忘了你身上有伤。压着你了吧?”

    是有些钝钝的痛,不过对傅汉卿来说真是小菜了。“不碍事。”

    唉,阿汉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脾气。小七心中暗叹。这样好的人,昭姐姐居然要赶他去放羊?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身上还有没有麻麻的,但是碰上去又痒的感觉?”小七很是不好意思。“我那针上的毒好像淬重了。可是,这针是老早就备下的,淬毒的时候你又没有先过来让我扎上一针试试,我根本没办法估算用到多少才足够,所以当时一个劲儿地往上加毒。唉,那两个月,我都快神经了,路过一棵树就会抬头看看有没有土蜂窝可捅,看见一块石头就想着翻开找找有没有金线蝎。早知道你会难受到那个地步,我少说也该饶过两千只土蜂的。”

    傅汉卿轻松地嚼着一块兔肉,无所谓地说:“我没有怪你。拷问用的刑具,当然是越毒辣越好。”

    小七夸张地用手指点着傅汉卿的胸口。“你……你……”

    他从身上摸出那个针盒来,里面还剩下几根银针。捏了一根,举在傅汉卿鼻子跟前。

    “我花了几个月,在这针上淬了十七八种药物,可不是造刑具啊!哪个刑具要这么麻烦?这是昭姐姐专门让我给你准备,帮你应付拷问和……用的东西!”

    “用这个帮我?开玩笑吧?”针尖上反射的银光,还是让傅汉卿不自然地向后缩了缩。“喂,很疼的,你小心别扎了自己。”

    小七笑眯眯解释说:“一年前,你走后不久,昭姐姐就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一种毒,可以淬在针上,能让人极度痛苦麻痒,不能忍耐,但是如果是内力深厚的人,及时排出了,就不会对身体造成长期的损伤。还有,我能不能造出一种药丸,能够让人难以自控,压抑不住呻吟。我当时还开玩笑,说,昭姐姐你是想问谁口供吗。昭姐姐叹气说,要是他肯给口供,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好奇,使劲缠她。她找不到比我更精通各种毒药,还能保守秘密的人,被我缠不过,才告诉我,这居然是为你准备的!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

    “她说,你是个死脑筋,又特别能忍痛。如果万一哪天被人骗来找她,难免会落到那些人手里。一般的刑法,你倔强起来,不招供,还不喊不叫,他们自然觉得不如意。那样的话你肯定会被折腾到骨断筋折,血肉成泥,要再寻机救你也是不能了。所以,她要准备一样东西,一定要能让你忍不住要呻吟叫痛,同时又不能真的伤了你,这样才可能给你留下一条活路。”

    小七摊手。“我问她,你有多能忍痛。她说,锁链从你琵琶骨中抽拉而过,你还能睡觉!所以……我淬这银针的时候就狠了点,可是,这也不能怪她是吧!”

    胸口最后一丝郁闷也散了,止不住,止不住,喜悦就从傅汉卿脸上洋溢开来。

    她,果然是懂得他的。换了别人,肯定受不了这样的苦楚。但是,她却知道,他能够承受下来,所以,她会想到用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怀疑的方法,保护他。唉,他,他,他居然怀疑她,居然不信任她,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责怪!

    傅汉卿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是什么时候,染上他那些“爱人”的毛病的?

    其实,在那种情况下,他误会昭王,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但是,没有人比傅汉卿更了解猜忌的可怕,所以,发现自己也会有误会别人的时候,他震惊不已。

    自始至终,他竟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给昭王一个解释的机会。那时候,他只是单纯地认定了,他被背叛了,被伤害了。过往相处时的温馨,信任,只是让他更加感到背叛的伤痛,却没有让他对昭王留下半分信心。这样的自己,和自己那些“爱人”,又有什么区别!

    傅汉卿的脸色发白。

    小七还在得意。“我还将克制化功散的药也淬在针上。可惜针上能淬的药量太小了,所以,我又加了金线蝎。这种蝎毒会凝住一部分内力。凝住了的内力,你暂时用不了,可化功散也化不掉。万一你没有逃出来,他们给你灌下多少化功散去,直到探查得你的内力已经完全没有了,也会松了警惕。可过上几天,蝎毒失效了,你又有两成内力可用,哈。等下解药完全化开了,加上你原来剩下的五成,你还能留下七成内力,不错吧。”

    想起当时自己冲脉的悲愤,傅汉卿心悸。为什么?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对她没有丝毫的信任!

    “而且,我在你全身都用了银针,你的血里毒素沉积,就成了个刺猬,谁想‘碰’你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人有你这么好的内力和忍耐力。不让你见血便罢,否则,不痛死他也会麻死他。要不是为了这个,当时你已经疼得那个样子,我不会下手在你那里也……扎了……”

    小七的脸红了。

    傅汉卿拚命思索,终于,一个让他汗颜的解释,悄悄地,羞涩地,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他会误会昭王,因为他从来没有去了解她,从来没有真正去关心她,也从来没有试图站到她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对于他来说,她是一个朋友,一个知己,一个可以让他信赖的人。但是……不是一个值得他费心去真正关怀的人。这一年里,他甚至几乎都没有想起过她。因为不了解她的心意,她的处境,所以,出了事情,有了误会,发现她的行为和他以为她应当的行为不同时,他才自以为是,将自己的猜测强加给了她。

    没有基本的了解,就算有再多的默契,再多的爱恋,两人间的信任,也像建立在沙上的高塔,经不起风吹雨打。

    而没有了信任,就什么也没有了。默契,爱恋,都会化成伤害的利剑。关心则乱时,反而看不到对方的情非得已。

    一如他以前的“爱人”们。

    醍醐灌顶。

    小七还想继续向傅汉卿灌输解释昭王的种种苦心,却忽然发现,傅汉卿已经快乐地睡熟了。

    摇他不醒,小七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冒险在这里让他休息一夜。

    “呼,呼,睡死了,比猪还沉!”

    小七终于将傅汉卿拖进帐篷,一屁股坐在旁边,奸笑。

    ————————————————————————————

    本来很想将下面这最段移动到下一章去,让大家怀疑一下。腹黑的某棕也奸笑……

    ————————————————————————————

    “昭姐姐,我可不管你是算错了秦国人动手的时间,还是心软没把他的穴道给点死。哈哈!现在他提早冲开了经脉,没有等到秦国的人来救他,这就是天意!你休想我赶他去放羊。就算是拐骗我也要把他给你拐骗回雁翎军去。还是云经哥哥说得对,阿汉哥哥大智若愚,最合适你了。你不让我和他解释,是宁可他误会,也不想要他再来找你,想要让他今后能平安吧。哼哼,我偏要解释个够!要赶他走,到时候,你自己动手,我才不帮你!”

    他拍拍手,出去放哨了。(未完待续)

第45-50章

    【男宠篇续四十五】功成名就

    躲在山里,混吃等死的这几日,傅汉卿有几次不经意间,想起狄飞。

    那是他第一次识痛,那是他第一次识得人心。以后的轮回里,人们眼中要么没有他,要么,人们眼中看到的,并不是他。只有那个人,曾经真心实意地对他发出铮铮誓言:

    “从今之后,有我一日,总还有你一日的。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总尽量为你办到……你能这般待我,无论如何,我总有报答,总不至负你便是。”

    那些,是他在六十年的沉睡之后,才终于可以沉淀的记忆。

    他不知人心变化,人情反复,然而,在那个他生平最痛的那一刻,在他看到那个明明面无表情的人时,他知道了,他,在伤心。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懂得了,伤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狄飞面容平静,对白惊鸿说:“你说得对,杀他的人,不是你。这件事,我不能怪你。”

    小楼中人,能看到世间的一切,但是,并不能直接听得世间的声音。那时候,屏幕上,狄飞吐出的话语,是电脑根据他的口型,和阿汉记忆里狄飞的音色合成。

    就算是老成精明之人,也不能从一个电脑合成的声音中,听出那些微细的感情。

    而他,忘记了。那时候,看到这一幕,他转身而去,再度沉睡,从此将这一切深深埋藏。甚至,对上狄靖那张酷似狄飞的面孔时,他的心也依旧是淡然冷漠,波澜不兴。

    因为,那只是一张面孔。就像他名为傅汉卿的这副皮囊里,装的并不是一个绝色倾城的灵魂。

    狄飞……瞌睡间,迷蒙时,脑海中掠过这个名字。傅汉卿却已经不再会不自觉地将它湮灭。

    屏幕上,狄飞面对他尸身,面无表情的一幕,便清晰起来,纤毫毕现。

    阿汉的记忆力,一直是极好,极好的。

    今天的傅汉卿,看得见那时候狄飞的在意,还有痛苦。

    今天的傅汉卿,也勉强可以明白,当年的狄飞,是为什么感动而发下誓言,他曾经替白飞鸿担当下的那一场场凌虐,又来自何方。

    对于一个习惯了掌握一切的霸主来说,你不必真正反抗,单单是你有可以反抗的可能,这样一个事实,就足以令他们不安不满。

    那个人,有反抗之心,却没有反抗的可能。

    而他,是那个有反抗的可能,而没有反抗之心的人。

    所谓的反抗的可能啊,呵呵,也不过是,他是真的不在意他的权势威严。他那一心一意的真诚相对,让他感动的同时,也成了一种罪。

    因为可以轻易地得到,所以便不觉得值得珍惜。因为知道他不怕痛苦,所以便可以放心将他伤害。

    第六世的他,是一个容貌勉强可称清秀的男宠。他一样爱睡懒觉,从不任性,从不给他主人添麻烦。他一样服侍主人,保护主人,最后为主人被人打死。而若干年后,有人向主人提起他,主人却茫然。他早已不记得身边曾经有过他这个人,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阿汉,没有在他的心中,划下哪怕最浅的痕迹。

    他,也没有在阿汉心中,划下哪怕最浅的痕迹。

    狄飞,是在他的心里,刻画下了一道痕了。

    只是不知,当初,二十年后,狄飞是否曾经和他那第六世的主人一般,茫然地问过一句:“阿汉是谁?”

    —————————————————————————————————————————

    “阿汉,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隔了几日,张敏欣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傅汉卿思索了一下。

    “我想,我会去庆国吧。反正我已经逃出来了,就不必麻烦轻尘了。”

    张敏欣幸灾乐祸地笑:“哈,来不及了,他已经出发了。他的任务,可不止是救下你,还有帮助你完成论题呢。庆国,好地方啊!让轻尘那个家伙从楚国一路故地重游到小背心的地盘上,哈哈哈哈!一定很有趣!”

    三百年前,庆国本是女主之国。这个特别的国度的特别的法制,是随着那个宠爱方轻尘的女王的死去,而终结的。

    现在的庆国,有国王,有皇后。

    而他们的皇后,是选择了“论皇后一枝独秀的可能”的,肖蓓昕。

    “哎,说起来,小背心可比轻尘混得成功多了。她老公五大三粗的,可对她那叫个疼,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小背心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他都傻乎乎地答应。上个月,小背心还在床上和他咬耳朵,‘毛里求斯没有毛,伦敦巴黎任逍遥’,谁要是说出这两句话,谁就是她罩。哈哈,你真该看看庆王当时糊涂的表情啊……”

    “张敏欣……”傅汉卿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我没事了。”

    张敏欣正喝水润喉,差点没呛着。“阿汉?”

    “嗯。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的路,终归是要自己走。”

    滴滴的警告声起,今天的通话时间,已经用完了。

    张敏欣望着屏幕上陷入沉眠的阿汉,心中却没有欢喜,只有怅然。

    小楼,可以看见世间一切,也可以操控风云,毁天灭地。曾经试图窥探小楼的千军万马,绝世高人,都做了烟灭灰飞。然而,小楼的规则,入世的同学,若是动用小楼的力量来完成论文,等同作弊。所以,众人坐在小楼里,看着阿汉受刑心焦欲死之时,最多也只能派出一人,走遍千山万水,去到他的身边,却不能指令天上卫星,发射一道死光,将阿汉身边诸人统统送上天堂。

    作弊的,帮助作弊的,都是会受罚的。而张敏欣,却绞尽脑汁,游弋于规则的缝隙之间,要给予阿汉额外的帮助。

    她不能透露晋王的信息,但那时候,信昌君却不是电脑认定的对象。所以,她热情如火,彻底调查信昌君,再怂恿阿汉改变模拟对象。她,便没有违规。

    谈笑时,她有多少次似八卦,似无聊,言谈之间,却将阿汉周围的一切,暗暗透露。御花园里的密道,云岭中的伏兵。但是,其实,她这是在玩火。上一次,阿汉在刑房发威后,她急切之下,透露了那条密道,就已经引火烧身。这几天,她一直在庄教授的帮助下,和那个古板的电脑申诉、再申诉。好容易抹掉了纪录,她又故态复萌。肖蓓昕便是她通话联系,一番春秋八卦,心照不宣后,便有了这两句其实是专门设给阿汉的密语。

    这一切的心思,一切的盘算,本来,她从没有想过阿汉会懂。因为,以前的阿汉,是不会去想,也是不会懂的啊。

    成功了?终于,她当年的算计,经历了七百年的时光,让这双孩童般的清澈眸子,也染上了红尘。再不能如一面明镜,干干净净,清清朗朗,真实无我,照出人间百态。

    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那么,为何,她感受不到一丝的满足。在这值得开香槟庆祝的时刻,她心头流过的,却是一种怅然和酸楚。

    ————————多余的话————————

    到现在,男宠篇,要进入收尾阶段了。这一章,算是过渡。当然,还要收上起码那么两三万字……嘿嘿。

    今天偶尔逛碧水论坛,看到一帖,称bl变bg为“天雷”,我小汗。被大家宠得,我都忘记了我这设定有多bh了。==||陶然也对我说,她看了前面几章,还是觉得有遗憾。因为,阿汉的圆满,其实只能着落在狄飞身上。

    我就开始反思了。本来么,我写这个男宠篇,立意的确是……遇山开山,遇水架桥,没路找路也要阿汉从此美满幸福。哈。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狄飞呢?我为什么要给阿汉安排一个女人呢?我为什么要将这个女人设置成一个并不完美的人呢?

    首先,我不能原谅狄飞。有些错误,你可以忏悔,但永远也无法弥补。在我看来,狄飞伤害了阿汉。他又为了补偿阿汉,要将他强推上魔教教主之位,阿汉拜他所赐,多受了两世苦楚。他既然懂得阿汉,却为了自己心安,如此霸道地试图安排阿汉的生活,我觉得,让阿汉在他的“关怀”下得到幸福,是一种耻辱。所以,从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他。阿汉应当得知狄飞的忏悔,但是,在我看来,也仅此而已了。

    纳兰的虚幻,处处都包含了真实。而我,从开始,就彻底放弃了包容真实的打算,哈哈。因为要让阿汉这个人物幸福,就算是在一个仅仅映射了现实的世界里,难度,也还是太高了。那么,其实,完全放弃了真实后,要让阿汉得到幸福,很简单啊。已经有多少各式各样的小攻,爱上了平胸小白,单蠢无比的小受啊~~~~可是我也实在无法容忍这么特别的阿汉,最后泯然众人,成为千万小受(还是平胸小白受)中的一员。

    所以,续篇中的阿汉,在和爱人的关系中,不能仅仅是对方的附属品。不能是一个凭借漂亮的脸蛋和单纯的性格,享受、索取爱情的人物。所以,我想让他变。变得能和一个人互相扶助,就算不能比肩而立,也不能相差太多。那么,就要有一个人,帮助他变,陪他走完一生了。这个人……我再怎么想,也是个女人。

    阿汉,让我想起了百年孤独那篇让我郁闷绝望到想吐血的小说里,那个不谙世事,绝美无比,走到哪里,都令男人热血沸腾的女人。

    但是,没有一个男人,离了肉欲的诱惑,会娶她。因为她嫌麻烦,嫌到要将自己的长发剃光。她不要复杂的服饰,只爱赤身套上最简单的灰色长袍。她无知到会捡起任何东西,甚至是粪便,在各处涂画小猫小狗。这样一个女人……没有男人会娶她……所以,故事里,她孤独地长大,孤独地,在男人的热情和女人的嫉恨中,渐渐凋零。这个神赐给世人的,最完美,最纯真的礼物,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在那个炎热的夏日,歉意地对她的嫂嫂说了对不起,便裹着她身下的床单,被风带走到天际。神收回了他的礼物,而当她消失在云端的时候,她的嫂嫂,念念不忘的,是她带走了她的床单。

    阿汉,和她,有些像呢。他的脾气性格,没有足够的体贴,细心和耐心,是受不了的。如果一个男人对阿汉做到了体贴,细心和耐心……我默。与其写一个娘娘腔的男人,我宁可写一个没有脂粉气的女人。所以,就有了昭王了。

    我最初想到昭王这个人物,对阿汉,就是要有母亲的宽容,姐姐的温柔,还有妻子的依偎。宽容接受阿汉,温柔改变阿汉,依偎和阿汉相守。我不打算让她当圣人或者观音……实际上,我很希望能让每一个配角都有一点自己的颜色,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正面或者反面的剪影。所以,无论是小小,铁六,秦王,还是古利宏,都不是纯粹的反面角色,不如说,他们不过是为私欲所累,选错了路的人。唯一的大反派,晋王,我还给他保留了“三十年前的辉煌”呢。相应的,阿昭也不是个不犯错的角色。她一直生活在晋王的阴影里,为了这个,她有一些决定,并不是最恰当的。甚至于,连累了身边的人。但是,她终究是醒悟了,她终究是走了出去。

    刚看cathypolly问我为什么让阿昭和晋王兄妹变父女。啊,哈,从开始就是这样设定的么。欲立其子那一章里就写过:

    “她是太子见不得人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她爷爷宫中一个只得过爷爷两次宠爱的卑微彩女。孤寂的她,在冷宫中,悄无声息地默默成长。”

    摊手……她的母亲,受她的“爷爷”,也就是太子的爸爸,也就是“皇帝”……的宠爱……笑,虽然很隐讳,但我是说了啊。

    昭王的这个生平呢……她是年富力强的太子,强迫“临幸”他年老体衰的老爸的低级嫔妃,说难听些,**的产物。她没有母家可以依赖,她当年保护不了她的弟弟被毒杀,也保护不了她的母亲疯狂而死。所以,这方面,她是受了伤了。如果不是以前的伤痛,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保护身边人的意念。

    为了活下来,为了能拥有保护身边人的能力,她练了会让她短寿,会让她失去所有女人特征的武功。而晋王,是她的父亲,也几乎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晋王,给了她发挥才能的天地,让她可以走出那个宫廷。所以,要她背叛晋王,那个决定,是不容易的。而小小的孩子,实际上,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已经没有了一个弟弟,所以,她才会尽所有力量,试图保护这一个,和她有一半相同的血液,另一半,来自她唯一的手帕交的孩子。也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才会杀死其实已经成为孩子生命威胁的小小,她才会容忍皇后一步步剥夺她的权力,而不加反抗。

    她的心里,有晋王,有晋国,有弟弟,有雁翎。所以,她能分给阿汉的,的确非常非常的少了。好在阿汉也要得不多。当然,这样一个人,心会很苦,她分给阿汉的少,分给自己的,却几乎没有。所以,我们阿汉,才会有表现他男子*度的机会啊,哈哈哈哈哈!

    至于这个傅汉卿和阿汉不像的问题……我再擦汗。有些是因为我笔力不够,有些是我刻意为之。因为这篇东西,是从结尾往前构思去的。(所以,大家不必担心我突然写不下去^_^)结尾时,傅汉卿的形象,已经和阿汉天差地别了。从那里往前走到开篇,这个傅汉卿,也终于是不能和阿汉的形象统一。因为我必须给他一些改变的根据,就是说,我必须让他在意一些东西。所以,其实,宴会上,傅汉卿的多话,是一处毛病,只是那个毛病,我不好改。笑。

    和狄飞的圆满,这个重任,交给纳兰,哈哈。

    ************************

    【男宠篇续四十六】料事如人

    过了几日,傅汉卿给小七易了容。小七欢蹦乱跳地出去打探消息,而傅汉卿则在小山洞里坐等。

    辜负小七的心意,他的确是不打算再去找京昭了。

    宴会之上一碗粥,清柳园中一根银链。一张面具,二十两银子。帐篷内,她疲惫安然的睡颜。白绢,金针,银芒。不经意间,两个人便有了牵连了。不过也只是牵连而已。他们算朋友都勉强,更谈不到情爱。傅汉卿对任何人都不曾真正上过心,又惦记着他的论题。而京昭身上责任太重,人又理智,傅汉卿对她来说是奢侈品,自然,更不会允许自己陷进去。

    所以,傅汉卿最信的是她,让她最安心的也是傅汉卿,两个人你救过我,我救过你,算起来真是一笔糊涂账。但是一年前,傅汉卿始终想的是要入秦,而京昭送他走,也是毫不犹豫。后面这一年间,傅汉卿想起京昭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而京昭预备下那盒银针,也不过是她思虑向来细密的缘故,平时心里绝对是没有这个人的。

    花前月下,伤春悲秋,思前想后,期盼天长地久。这种情绪,对这两位一样都属于火星。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一起,小七再怎么努力其实也注定了是徒然。对于傅汉卿来说,同样的错误,没有必要犯第二次了。他并不是笨人,事后回想一下,自然明白,自己当时从秦营脱身,实在是太过轻易了些。那当时秦王天天搂着他听取军机,也就是别有用心了。秦王明摆着就是要他去找京昭,除了“教育”他之外,顺便也可以离间一下京昭和晋王的关系,再送几个假军情惑人耳目——秦王并不知道他在酷刑之下,原来可以一言不发。至于云岭的消息,就更是出乎秦王意料了吧。说到底,料事如神,对于谁来说都不过一句空话。

    不要暴露你的记忆力和轻功。不要介入秦晋之争。不要多事。现在,傅汉卿才终于明白了当时京昭为何要这样叮嘱。自己明明答应过了,还是一头栽了进来,这点令他十分郁闷。京昭也一样没法料事如神。她那盒银针,就准备的着实多余。就算她不出手,秦王的人其实也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任何真正的伤害。

    三方一起“料事如人”的结果,他倒霉成了夹心馅饼里的馅,受了一场大罪不说,伤怒之下,还失手要了晋王的性命。这让他很不安。京昭不得不弃了她昭王的身份,叛出晋营。秦王现在大概也正为了找他而焦头烂额。他顺便还把轻尘和张敏欣也给拖下了水……唉,这样的热闹,委实不是他这种人想凑,能凑的。

    在他看来,自己最好还是溜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悠闲度日。对他好,对别人也好,是不是。算起来,这几百年里,他不是没有承受过别人的恩情,但就算对方不是滴水之恩,指望他涌泉相报的,对他那种要命的个性也难免是颇多怨言。他会感恩——但是你休想他会因为感恩,就为了报恩,而替他的恩人们做任何在他看来是不公平,不正当的事。

    而每一世,他成人后,都是被人豢养的男宠。除了替恩人在主人面前周旋这种他定然不肯,就算肯也做不好的事情,他还有任何其它报恩的手段吗?嗯,其实,如果他的恩人对他说,把所有你主人赏赐给你的财物都给我,他眼睛不眨就会答应,然后他会转头问他的管家:我的财物都在哪里……但是,话说回来,任何一个人对他这样说,他都可能会答应……滑稽的是,七百年下来,还真没有哪位鲁莽到向他提过这种要求,而他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发现过,主人赏赐给他的“财物”,他的管家们早就心安理得地当成赏给自己的处理了。

    所以,说到底,其实,阿汉始终没有过报恩的筹码。这忘恩负义,冷酷非人的名声,还有他的大小恩人们愤愤不平的目光,也就硬是跟了他七百年。一个施了恩的人,面对一个有恩却不报,甚至你不挑明就根本不会意识到你帮助过他的人,就算是不恨,也再难有多少好意。这是人之常情。

    他一直是这种稀里糊涂的性子,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任何一个跟随他久了的下人,都不会再觉得阿汉从来不打骂他,不故意为难他,有什么值得感激的,反而,总是会对某次阿汉不肯替他拦下主人的责罚耿耿于怀。这就像你去问一个人,你这辈子最不能缺的是什么,庸俗的会回答“金钱”,鸿鹄的会回答“事业”,小白的会回答“爱情”。

    有几个人,会想起来回答:空气……

    阿汉的这几世,人际关系上,算是失败到极点了。每一次,到了最后,他遭遇不幸时,同情他的人都没有几个,更不用说替他鸣不平了。如果有人认真地向他们解释,阿汉此人,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很感激别人的好意,很想报答帮助过他的人的人,恐怕,会被所有人一起嗤之以鼻。

    即使,那的确是再确实没有的事实。

    在傅汉卿看来,受人的恩惠,是天下第一麻烦事。因为报恩是天下第一麻烦事。所以他很怕受人的恩惠。受了人的恩惠,吃饭睡觉当懒猪就不方便了啊。不止是身体累,心更累啊。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人生……而现在,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再跑到京昭身边去,自己将彻底陷入无底深渊。

    小七回来了。眼神呆滞,浑身都微微打着颤。抹去脸上的易容物,露出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阿汉哥哥,我不能跟你去庆国了。”

    话未说完,眼泪就要掉下来。

    小七虽然聪明伶俐,也有几分暗器毒药的功夫,但他毕竟还没有满十八,平时在雁翎军里就是个被大家宠着的开心果,哪里当得了什么护卫。昭王将他留在身边,其实更多是为了关照培养他。他是雁翎的孤儿,父兄都战死沙场,母亲也早就过世。他没有亲人,雁翎军中的每个人,也都是他的亲人。

    外面流传的消息,雁翎军弑主而叛,晋军乱,无力西进。

    天寒地冻,秦军粮草被袭,无力久持,双方和谈。

    据说,和谈条约,晋国承诺从此不踏入卫国一步,并许以金银财帛,换取秦卫两国助其剿灭在卫国流窜的雁翎军。

    一颗人头,按军阶,一百两银子起价。姬京昭的人头,价值千金。

    小七便止不住地发抖。原来,雁翎诸人,并没有像昭王和他说的那样,向东北退却,取道庆国,回东湾。

    他们留在了卫国,骚扰秦军。两千人。就算他们个个是马上马下功夫娴熟,能以一当十的精兵,毕竟,他们只有两千人!

    没有后方,没有援军,没有粮草。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

    而他们在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后,还会被晋买了首级,当作叛徒,示众侮辱。

    现在,他明白了。难怪,难怪他死磨活赖,昭王还是坚持要他来接应傅汉卿,虽然明摆着他该是傅汉卿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想起那些哥哥们,那样温和地笑着摸他的头,那样嘻嘻哈哈地拍他的肩,跟他说,他已经长大了,自己惹下的祸事,总要自己收拾,不能再指望他们。

    原来,他们是在和他告别。原来,他们是要将他支开来,让他不必和他们一起送死!

    在晋国的封锁和秦兵的追击下,那支小小的雁翎军,能支持多久?!!

    不行!他要追上去!他不能这样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恬颜苟活!

    所以,他挺直了身子,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

    “阿汉哥哥,我要去找昭姐姐。卫国比较乱,现在到处在搜查雁翎。包袱里的干粮够吃五天,五天后,你从这里先往东……”

    傅汉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

    【男宠篇续四十七】雁翎铁牌

    傅汉卿愁眉苦脸地跟着小七在卫国游荡,寻找雁翎军的踪迹。

    其实,当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找京昭……他吃饱了撑的,去找她做什么啊!是,从小七的话里,一听出她有危险,他就心慌。他不想她死。非常不想。他想找到她,看到她一切平安,才能放心。

    但是!如果她不平安,难道说他找到她,就能帮上忙吗?!傅汉卿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现在内功极好,轻功出众,可除此之外,他一无是处啊!尤其是,他从来没杀过人……不对,从来没有主动杀过人。晋王是被他冲穴时候爆发的内力震死的。问题是,如果当时他不是正急痛攻心,没意识到身上有人,他十有**是会为了不伤害晋王而选择放弃冲穴的。他这样的人,到了战场上,往好里说是一根废柴,往糟里说就是个天大的累赘。你不杀人人就杀你的时候,哪里容得下犹豫。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周围刀光剑影,他左躲右闪不还手,周围敌人越围越多,旁边一刀砍来,他终于避不开……然后她不得不飞身扑过来救他……

    黑线,黑线。他这样的人,哪里能够帮她,纯粹就是过来祸害她的。但是,话已经出口,他还没学会反悔,只能愁眉苦脸地跟着,心里暗暗祈祷最好晚一点找到京昭他们,让他趁这几天练上一套伤人但不杀人的棍法。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老天爷好像还真听到了他的祈祷。几天过去,他们还没有发现雁翎军的影子。

    雁翎军明显是化整为零了。似乎到处都有小股的雁翎军袭击粮仓和运粮队,他们也不贪功,打了就跑,主要是骚扰。不过这种骚扰遍地开花,也不知道到底有几桩是雁翎军干的,几桩是卫人混水摸鱼。秦国两线作战,能留在卫国把守的兵力不多。而为了和晋国开战,他们还在卫国狠刮地皮。

    在秦国人看来,卫国不好守,要将晋国人拒之其外代价太高。那么,如果晋国人打入卫国,他们不把能搜刮的都提前搜刮走了,岂不是留下来白白便宜晋国。一年前,雁翎军在的时候,虽然也搜刮过一番,但是他们军纪好,待人和气,就算是要钱粮也从不过分。而且卫人都知道,那些雁翎军搜刮的钱粮,最后都是送去了秦国。现在秦国又这么不管他们死活地狠命刮,这新仇旧恨,卫人自然就都记到秦国人的头上了。

    眼看家里存粮见底,一旦得了机会,卫人哪有不趁机抢夺粮食的道理。那些本地的卫**队,有了雁翎军这个挡箭牌,也跟着起哄。他们一样对秦人没好感,反正粮食丢了,都是雁翎军干的。所谓法不责众,秦军暂时还没有和卫**队翻脸的本钱。一时间,卫国人人说雁翎而心喜,个个翘首以盼雁翎军从自己家门口过一遭……

    本来说,这悬赏雁翎的赏格还是很丰厚的,足以让某些自感手头拮据的人动心。然而,当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秦兵,马鞍上挂了卫国农夫的头颅,头颅上系着劣质的伪造雁翎铁牌,叮咚乱响,一路醉笑驰骋而过,动心的人,也就都死心了。那笔财,不是卫国人能发的。

    所以,卫国人,对雁翎军诸多维护。换了晋国的军队来,他们很可能会怀疑,会抗拒,但是他们信任雁翎。

    人要吃粮,马要吃草。十来万大军在前面蹲着,后方不靖,粮草不继,怎么打仗。云岭里的那支兵马,倒是不需要给养的。这支军队走到哪里,都可以就地取食……只要那里有人。这支出名凶悍的“狼军”,窝在云岭,本来是准备诱敌深入,然后包饺子用的,谁知道被傅汉卿一句话捅了个窟窿,成了废棋。习性使然,他们没有多带粮草的习惯。虽说“两脚羊”肉味鲜嫩,天天吃可就腻味透顶了。雁翎军专盯住了他们的粮道动手,几批军粮被烧的烧劫的劫,这些狼憋得有些坐不住了。

    终于,秦晋和谈了。双方撤兵。秦晋边境上的秦兵,回头,漫过卫国的土地。

    罩在雁翎军头上的那张网,猛然收紧了下来。

    傅汉卿和小七不得不开始潜避行踪。两人向庆国去。小七估计,雁翎军逼迫秦人撤兵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应该是已经在撤退。与其在卫国乱找,不如去庆国他知道的那个“窝点”里和他们汇合。

    挂在秦兵马鞍上,叮咚作响的雁翎铁牌,渐渐,多了货真价实者。

    那一天,小七出手杀了几个秦人的散兵游勇,夺了马匹。藏尸到树林里,他跪在地上,终究隐忍不下,失声痛哭。

    “小铁……小铁……”

    小七怀中抱着的,从马鞍上解下的人头,还留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惊恐。

    血将头发粘结成块,僵硬的表情,合不拢的眼睛。

    那是一颗稚嫩的,未满十六岁的头颅。

    随同京昭和傅汉卿入卫的雁翎八卫中,最年轻的,最羞涩的,曾经涨红了脸,拼命拽着小七的衣角,要他不要激动的……那个……懂事的孩子啊。

    他那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身体,如今,正在哪里冻到僵硬,正在哪里被野狗啃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小七一样,被赶走,又飞蛾投火一般扑了回来。

    小七流干了眼泪,将那头颅放在地上,拜了几拜,抽刀将头颅砍成碎块。

    红的血,白的脑浆,扎人的头骨碎片。和着泥土埋了。

    不能让他的头颅,被人拿去邀功。

    小七站起来,将铁八的雁翎铁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犹豫了一下,取下自己的雁翎铁牌,问傅汉卿:“昭姐姐的铁牌,还在你那里么。”

    傅汉卿摇头。京昭的铁牌,他到了秦国,就被秦王收了去。

    他也见惯了鲜血和杀戮。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心口这么闷。那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小七将自己的铁牌挂在傅汉卿的脖子上,顺着衣领,贴身滑下,到胸口。带着小七的体温,温热。

    “雁翎中人,铁牌从不离身。战死,不能收尸骨时,雁翎总要在事后想办法找到战死者的铁牌收葬。雁翎中人,将自己的铁牌给另一人,也就是发誓,将自己的性命给另一个人。”

    小七抬头,看傅汉卿,眼睛红肿,神情却已经平静。

    “我挂小铁的牌子,是发誓代替他活下去。我将自己的牌子给你,是发誓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你。”

    “不……”傅汉卿要将那铁牌取下,小七坚决地握住了他的手,摇头。

    “你能拿下我的铁牌,你能归还昭姐姐的铁牌么?!”

    傅汉卿头脑中一片混沌,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小七话中的含义。

    小七松手,背起包袱。

    “雁翎中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互相交换铁牌:大战前,结为异姓兄弟,发誓同生共死。雁翎中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将铁牌亲手交给一个不是雁翎中的人:发誓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对方。所以,雁翎铁牌,也是我们雁翎人最庄重的定情信物。”

    小七牵马,脸上笑容缥缈。“不是我想保护你。我是要替昭姐姐保护你。我们,去庆国。”

    *************************

    【男宠篇续四十八】倦鸟归巢

    定情……傅汉卿被砸晕了。这哪儿跟哪儿啊!京昭的铁牌,他们还没有离开邯郸的时候,就给了他了。当时要他冒充雁睫,不能没有雁翎铁牌。京昭说现打造来不及,就让他先用她的充数。反正一般人也不会把铁牌从他领子里拉出来给人看号码,而她自己用不到那个。傅汉卿还没有那么自恋,会以为京昭是自认为配不上他、暗恋他、爱在心头口难说……后来他赴秦的时候,京昭将这铁牌给了他,也明说了是给他当护身符用的。

    不过他以前真的没有料到,雁翎铁牌除了身份识别外,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原来,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有她的铁牌,他就是她最重要的人,就算不是爱人,也是她会拼命维护的人。原来,那块护身符,份量竟是如此沉重。难怪,秦王会那么笃定,自己离开后,会去找她。如果不是她想保护他,秦王也不会看出便宜,使出放他出走这一箭三雕的计谋。如果不是他没心没肺地来找她,雁翎便不会叛出晋营,小铁……便不会死……

    傅汉卿心中忽然难过,一阵干呕。那泥水中红的血,白的脑浆,还有客栈中,小铁羞急到通红的脸,就在他眼前晃。他的性命,不该这么昂贵!他死了,还可以重来。而小铁……他再也没有了长大的机会。

    难道说,只因为他救过她的性命,她就该一辈子,不惜代价,舍弃一切,默默保护他?难道说,只因为他救过她的性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一辈子享受她的保护,甚至连累别人,也能坦然?

    傅汉卿苦笑了。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啊。事到临头,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可是……

    如果说,连她,他都觉得不应该。那么,他以前又为什么会以为,凭着短暂的恩惠,短暂的伤害,他就可以要求一个充满猜忌和伤害欲的人,对自己一辈子愧疚宠爱?这样的要求,如今,自己都觉得过分,觉得天真。

    “阿汉,你怎么了?不舒服?”

    …………

    “咦,你没仔细看吗?一般的男宠虽然也有吃有喝,但也未必永远那么清闲,时不时的还要侍酒啊,演舞啊,奏乐啊,参加娱乐工作。只有被小攻捧在手心上的那个不用,整天藏在家里,连看都不肯让无关的人多看一眼。这是为什么?一般来说,这些小受都曾被小攻误会过,伤害过。而后真相大白,小攻悔不当初,痛不欲生,从此千倍百倍来回报小受,小受说一,绝不说二,小受说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他立马下令,说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一概处斩。只有得到了这种地位之后,才能真正一生闲适无忧啊。”

    想起当初张敏欣引诱他上钩的时候,描绘的美好生活,傅汉卿有些恍惚。

    “阿汉,你还好吧?”小七驱马靠近他的身边。

    “小七,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你彻底付出一次,以后就可以混吃等死,安然坦然,享受一生。”

    小七有些懊丧。“有一次,我问昭姐姐,既然大家都加入了雁翎,已经是兄弟了,为什么还是会有摩擦误会,甚至背叛。昭姐姐对我说,你以为入了雁翎,就一劳永逸了?如果有人要你付出极大代价,因为以后就可以一劳永逸,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想骗你。第二,他自己被骗了。”

    傅汉卿轻笑了一声。张敏欣,你骗得我好惨。原来,不是我努力不够,也不是我运气不好。原来,我的论题,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样完成的可能。

    我那猪一样的幸福生活啊……傅汉卿在心里叹息。

    再见吧。

    ————————————————————————————————————————

    庆国,三家屯。

    毡帐,牛羊,战马。

    无垠草原,白雪覆盖。云岭山脉给西南边的天空镶了一道暗青色的边。

    “云第,你组织赤翼的兄弟,今天下午开始,分羽撤离。”

    毡帐中,云第盯着在火盆里缓缓燃烧,发出暗红色光的干牛粪,沉默抗议。

    文经揉了揉太阳穴。“云第,我知道,你不想走。可是,这里的弟兄越聚越多,迟早会引起庆国的警惕。我们已经和秦晋两个国家成为死敌,再不能加个庆国了。”

    “翎主还没有回来。”

    “是!难道我就不知道,她还没有撤出来!我们两千兄弟也只出来了一半!”

    文经强压下怒火。“这里预备下的粮草,已经不够我们支持五天了。不撤离到能找到水草的地方,你是想所有人都饿死在这里吗?”

    “你们先走。我们赤翼最后走。”

    文经气得脸色发白。自从他的亲弟弟在京昭入卫的途中,上演了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他一直心中有愧。几年间,他忙于军务,太过忽视自己这个弟弟的想法了,以至于弟弟背叛他也不知。虽然京昭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仍然按照惯例,让他在她不在的时候,代领四翼,但他的心里终究是有些底气不足,抑郁寡欢,再不复从前的意气飞扬。另外三翼之主,因为那场变故,心中也难免隐隐对他有些不服。

    但是,这一次……

    “雁翎军规:令必行,禁必止。云第,你不满意我,等到了东湾,你可以和单虎和宜斌他们两个一起,弹劾罢黜了我。现在,我没空和你解释。听令!或者,交出你的将印来!”

    云第坐了片刻,终于起身,施礼,闷闷地出去了。

    等他出去了,宜斌劝慰文经:“别生气了。到现在还有八百散羽没能归巢,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他也就是心里不痛快,闹一闹,还是分得出轻重,不会不听你指令的。”

    文经颓然,苦笑。云第心情不好,可以任性,可以向他发泄。他心情忧虑,夜夜难眠,又该向谁去诉说?只因为他是那个刚强的,稳健的,分得出轻重的,大家便都觉得,他应当将云第的那份苦恼焦虑也一起承担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已经要被压垮了啊。

    单虎突然向他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人跪到地上,侧头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

    “骑兵,两万以上,东北。”

    三人对望一眼,额头上一起冒出冷汗来。

    “云第哥哥!喂!云第哥哥!昭姐姐回来了没?”

    门外,传来小七大声询问的声音。

    *************************

    【男宠篇续四十九】决战沙场

    乌暗的皮甲,藤蔓般铺散在左边脸颊的青色纹身,男持枪,女持弓,呼喝嚎叫,奔马如飞。

    庆国之兵。

    匆忙而并不慌乱,雁翎集结成圆阵,刀枪闪光,对外。他们在卫国骚扰的时候,为了隐蔽,很多人都弃了马。现在是骑兵在外,护着步兵。步兵单腿跪下,在骑兵之后,张弓搭箭,稳稳地从马腿之间的空隙瞄出去。

    一个甜瓜切开两半,庆国兵马是那厚实甜美的瓜肉,他们是瓜肉中间那一掬瓤籽。

    庆兵并不合围。来回打马奔驰,马蹄如雷震地,却空出西南方,诱人的一个缺口。

    兵威之前,雁翎军巍然不动。平原之上,无处躲藏,阵势一溃,万马奔腾之中,骑兵中跑得快的,勉强还有几分脱逃的希望,步兵就真会成了别人的马下之泥。

    雁翎军成名五十余载,绝非侥幸。他们有细腻的配合,严整的军规,还有那一份临危不惧的宁定。

    这支军队败过,退过,没有溃过。

    庆兵骤停,东北方,乌压压一片兵马。千军万马,战场上,却忽然一片寂静。

    东北方向的兵马中,升起一杆金色的旗帜。

    一掬瓤籽的正中央,文经失笑。

    “竟然是庆王亲临。我雁翎军,何德何能!”

    眉眼间,却又意气飞扬起来。文经伸手解开了自己的铠甲。里面,是一身轻薄的白衣。

    “云第。”

    “在。”

    “从我离开起,我不在时,四翼以你为首。”

    云第几乎张口说不要,然而,到底还是扭过脸去,咬紧了牙。“遵命。”

    虽然雁翎兵都是能够马上马下作战的全面手,但是术有专精,他的赤翼,便是骑术最佳的。最合适突围,逃命。

    “宜斌,单虎,该怎么做,你们知道。”

    那两人笑了,上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你放心。”

    文经上马,寒风中,他的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紫,用马鞭指向东南。

    “云第,以后,你身为四翼之主,万万不可任性。西南方是死路,你带着他们从东南冲出去,然后一直向东,不要回头!明白么,不要回头!”

    云第转回头来,直视他,眼中有泪!

    “你放心!我是四翼之首!”

    文经手中抓了一块白布,忽然一幅奸计得逞的狡诈笑容。

    “太好了,我尝了几年的滋味,现在终于轮到你也来试试了,哈哈哈哈!”

    云第心中沉郁,却也笑了出来:“滚你的吧!快去快回!”

    是啊,文经,这个滋味,我也尝到了。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意味着取舍和牺牲,当你责无旁贷地,要担当下决定每一次取舍和牺牲的责任,无可推托……文经,我知道了。这几年,以前那个潇洒无羁,嬉笑怒骂的你,去了哪里。文经,我是真的,知道了。

    对不起…………

    弃甲弃刀,白衣白旗。如果庆国的军队不是为了剿灭他们而来,文经这样的装束走出去,对方当知雁翎并无敌意,并且是要试图讲和。如果他能进入庆军,也许能说服庆王,免去这一次战事。以庆王的身份,这两千人中,也唯有他,才堪可匹配。所以,只有他去。

    但是,庆军明显是有备而来,并且已经摆出了歼灭他们的架势。文经此去,十之**,是得不到说话的机会,就会被万箭穿心。然而,这一线生机,身为四翼之主,他不能不求!

    雁翎军已经在变换阵势,骑兵镇西南,步兵张弓搭箭,指向东北。

    一旦文经被杀,他们将作出向西南逃窜的假象。然后,当庆兵追击之时,赤翼骑兵将向东南而走,而剩下的人……死战,战死,尽可能拖住庆兵。

    文经正准备打马出阵,有人拉住了他的马缰。

    傅汉卿。

    —————————————————————————————————————

    百里之外,另一处战场。

    仍然是甜瓜,瓜中,仍然有瓜瓤。

    但这个甜瓜,是完完整整,没有缺口。

    几千秦兵,中间围困的,是几十骑雁翎。人人带伤,个个染血。

    对峙。

    京昭还是那身显眼的亮银铠甲,坐在乌骓之上,神色平和。抬眼看看天色,她微微皱眉。他们拖延不到天黑了。

    如狼似虎的秦兵,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大堆的金银财宝,跃跃欲试。如果不是上峰的命令,他们早就将这几个人乱箭射成了刺猬。

    京昭微笑。嗯,千金呢,我也算贵重物品了。

    她将头盔取下,拢了拢汗湿的头发。

    近处秦兵的神色里又添加了些别的东西。

    京昭觉得好笑。

    这一年来,她的内功不再压抑她身为女性的特质,她的身体,便慢慢有了属于女子的曲线。这个她可以用布裹掩饰,但是五官的线条渐渐柔和,她可是无能为力了。平时和她天天在一起的人觉察不出,这些第一次见她的秦兵,却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长相过得去的女人。唉,可惜啊……

    她恶作剧般向那几个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意淫不止的秦兵抛出一个妩媚的笑。在宫中长大,没有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啊。

    那几个人反应不大,倒是她身边,刷刷刷,投来数道震惊到呆滞的目光。

    京昭无奈敛了笑,瞪了一眼身边的几位。“怎么?”

    那几位很有默契地扭头,红脸。

    唉,可惜啊……京昭心中再次哀叹。没有使美人计的资质啊。要是能把他的脸借过来用用该多好……

    京昭被自己的邪念逗乐了。刷刷刷,旁边又是数道震惊到呆滞的目光。

    京昭将头盔戴上,正了正。

    秦兵没有迷惑到,身边的人倒是快给自己吓傻。亏了。

    她是无聊。现在秦兵不动,她乐得放松自己,恢复体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样围着他们,是要等某位大人物来问话。死尸是不会回答问题的。

    自从在庆卫边境被秦兵发现行踪,这些秦兵就如附骨之蛆,摆脱不掉。于是她干脆亮了身份,招摇起来,将更多的秦兵吸引到她身边。

    她的身边多一个人,其他正在撤离的雁翎就少一个敌手。而不出她所料,秦兵舍不得杀了她,而是想活捉。这就给了她很大的机动余地。

    只是,到了今天,也终于是,逃不掉了。

    青色的旗帜下,一个声音遥遥传来。“昭王,别来无恙。”

    京昭向声音的方向看去。隔着重重兵马,看不见秦王的身影。

    “能和阁下并肩驰骋,是京昭的荣幸。”

    用内力送出的声音,悠悠荡荡,飘在战场之上。

    当年宴会之上的戏言,一语成谶。他们两人,果真在草原之上,对战沙场。只是,时迁势移,如今,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如果你现在告知本王那人的下落,并束手就缚,我可以绕过你身边兵士的性命。”

    京昭叹气,微笑。终于,是没有再拖延的可能了啊。她抬头看着蓝天,看着那洁净的白云,心中一片宁静。

    真的是……不想这样死。可惜……可惜……

    “只可惜,第一,我不知道他的下落。第二,我不能束手就缚。第三,你身边的狼军,俘虏了敌人,从来就不曾留过活口!”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哨,含在口中。

    清厉的,类似雁鸣的哨声,穿透长空。

    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长长长……

    重兵逼近,迅速撤离,不必救援……重兵逼近,迅速撤离,不必救援……

    不知道,二十五里之内,有无能听懂这哨音之人,可以将这个消息,传到三家屯。

    她举起手中青锋宝剑,指向西方。

    “冲锋!”

    *********************

    【男宠篇续五十】代价几何

    “有爱,实在是太有爱了!唉,他为了他,白衣赴死,感人肺腑啊!”

    小楼中人,虽然不能直接听到世间的声音,但是却可以借着入世同学之耳,听得他们所能听到的一切。文经和云第的一番对话,已经让张敏欣要流口水了。强攻强受,本就是她心中最爱。

    傅汉卿的反应却慢了一拍。他刚到这里,雁翎军便忙着整队应战,他一个闲人,当然不好开口询问什么,只能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跟着指挥走。雁翎军中众人,则很有默契地,将他和四位翼主一般看待,层层将他围在了正中保护。潜意识里,因为肖蓓欣的关系,傅汉卿没将庆国的军队当成敌人。只想着文经一去,自然误会冰释,危机解除。直到文经上了马,看周围人的神色,才真正意识到他此行的凶险,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马缰。

    “危险。”

    文经正冷得浑身打哆嗦,一边试图将马缰夺回来,一边没好气地说:“当然危险。再不让我走,还没见到庆王我就要被冻死在路上了。”

    “让我去。”

    文经作势要用马鞭柄敲傅汉卿的头,最后还是收了回来,笑道:“小家伙,你懂得什么?你什么身份?派你去向人求饶,算怎么回事。就算是你见到了庆王,他也不会肯听你说话的。”

    按年龄说,傅汉卿才满二十,文经稍微倚老卖老一下,还真的有这样教训他的资格。

    傅汉卿正要说话,张敏欣的怒吼炸雷般响起在耳边:“阿汉!你做什么!”

    傅汉卿被震得差点伸手捂耳朵,还是对文经说:“也许我能让庆王答应放过我们。”

    张敏欣已经料到他要做什么了,急得跺脚。

    “阿汉!你这是借助小楼的力量,严重干扰现世,会被罚的!就算你死了,都将不得解脱!五十年啊!你会被束缚在自己的尸体里,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五十年!你疯了吗?你是学生,他们只不过是你上课用的教具!教具!”

    傅汉卿置若罔闻,宁定说道:“庆王后曾经说过……”

    听着傅汉卿口中吐出禁忌的话语,张敏欣颓然喃喃:“疯子!傻子!阿汉,我要被你害死了!”

    那句秘语,如果傅汉卿是用来救自己,这等小事,张敏欣有九成九的把握不会被电脑注意。但是,战场之上!这样的话从一方使节口中说出,这曝光度可太大了。上一次,云岭的兵情,因为当时秦王让傅汉卿在他身边听取过无数“军机”,电脑又不可能完整记录那些,所以糊弄过去完全没有问题。可这一次,若是几千人的生死,取决于一句明显不是来自现世的,他也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得知的话,电脑如果还察觉不出是他们做了手脚,那电脑就是一堆废铁了。

    这样的违反规定,而且干扰如此之大,可不是轻轻罚些分数就算完事的。她自己已经完成了模拟,就是被罚也不过再入世一回,她那种论题,无所谓。可是,阿汉……唉。”

    傅汉卿诚恳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张敏欣,对不起。他们的性命,只有一次。让我看着他们死,我做不到。”

    张敏欣有气无力道:“算了,咱俩一起等死吧。小背心很喜欢当皇后,我也很怀念母爱的感觉……”

    这当然不是实话。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再自由,再奢华,对于他们这些来自无拘无束的未来的人来说,都和坐牢没什么两样。除了阿汉这种怪物,没有人真的不在乎。不过,事已至此,埋怨后悔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她只是叹气,对阿汉道:“你这个主犯,五十年的惩罚恐怕是逃不掉。别忘了,长痛不如短痛,可能的话,到时候交待人把你自己给火化了。”

    她很怀疑这会儿自己这样的提醒,阿汉会听进去。但是一旦电脑查实他们联手作弊,作为惩罚的一部分,阿汉和小楼的联系很可能会被完全切断。她现在不提醒,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傅汉卿则根本不在乎。开始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会受罚,但是听张敏欣提醒“五十年”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了。前两天小容刚闹了那么一出,他当然有所耳闻。但是,想想看,情况好的话,不过受一次烈火焚身之苦,忍忍就过。外加当五十年孤魂野鬼,那对他来说连惩罚都算不上。三百年的星星他都自愿看过了,再加个无人打扰的五十年,他有什么不乐意。

    “如果我受点苦,就可以救下一千人的性命,那很划算。另外,我该替他们谢谢你。”

    张敏欣哼了一声,关掉了通讯。自作孽,不可活啊。阿汉以前是什么都不在意,现在倒好,她费尽心机的结果,他学会在意旁人了,可是还和以前一样不在意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机房内,张敏欣郁闷得想砸东西。

    雁翎诸人自然感受不到张敏欣的烦恼。虽然傅汉卿不肯透露秘语的来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认定这秘语的真实性。雁翎中人……咳咳,研究傅汉卿的品性,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他要自己去庆军那边,雁翎人是坚决不让的。傅汉卿没有争论的天分,只得松了手,看文经出去。

    雁翎军中,没有人会天真到以为,单纯凭借皇后一句玩笑般的秘语,一国之主,就会放过他们这些被包围的敌人。那也太儿戏了。但是,有这一层关系,若是对方本来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谈判成功的机会,的确大了很多。

    云第看傅汉卿发呆,牵了自己那匹神骏的青骢马过来,将缰绳塞在傅汉卿手里。青骢马有些不满地以蹄刨地,云第抚mo它的鬃毛,安慰它。青骢马通灵,明白主人的意思,安静了下来。

    “阿汉,你也上马吧。万一谈不拢,你跟紧我。”

    “我……”傅汉卿刚想说什么,忽然心中一颤,侧耳凝神。

    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长长长……

    那哨音是如此微弱,却又是如此决绝。他甚至分辨不出,这声音到底他是耳中听得,还仅仅是他那超高精神力带来的心灵的遥感。

    —————————————————————————————————————————

    大秃脑袋光可鉴人,络腮胡子硬扎扎,油腻腻。庆王在马背之上,手持羊腿,啃得满嘴汁水横流。

    “他奶奶的,不对味啊!”

    庆王咕哝着。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手中羊腿,还是对面的雁翎军。

    天下人皆知,他家里有一只母老虎。可庆国的传统男人,从来以守护自己孩子的母亲为最高荣耀,他乐在其中,丝毫不以为耻。不过,如果有谁,因为他对妻子的容让,就当他是只没有骨头的软虫子,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家里有只母老虎,他当然是那只更加健壮的,笑眯眯的公老虎。

    只扫过雁翎军一眼,他就知道,这次自己恐怕是被人骗了。一支强敌当前,不争先逃命的队伍,一支配合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军队,将士之间,需要怎样的坦荡和信任。一支凶残嗜血的军队里,绝对没有人敢于完全将自己后背交给同伴!这支军队,会无故越境,屠杀牧民?荒唐!如果不是自己谨慎持重,没有一上来就发起冲锋,那么现在偷笑的,会是谁呢?

    但是他面色上点滴不露,仍旧一幅无脑莽夫的做派,眼角却貌似无意地瞟过身边之人。

    妹妹,你可能会伤心了。

    远处那水泼不进的阵型中,一骑单骑,缓缓而出。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胆气!老子去会一会他!传令全军,不许放箭,听到没有,不许放箭啊!让开,让开让开!”

    一夹胯下的肥马,他用手中的羊腿拨拉开侍卫们,乐颠颠往外冲。扮猪吃老虎是庆王的拿手好戏。他的侍卫们对自己陛下表面上的狂性鲁莽已经习惯了,也不阻拦,只是护卫在他身后。

    庆王自然不会跑到对方的弓箭射程之内,也不过出列几步,摆出欢迎的姿态来。雁翎诸人看到这一幕,心松了不少。

    眼见文经和庆王已经能够看清对方面目,庆军营中,却传来几声弓弦的轻响。(未完待续)

第51-56章

    【男宠篇续五十一】毛里伦巴(作者棕黑色)

    庆军营,传来几声弓弦的轻响。

    正在此时,庆王却拨马回头,似乎要对身后的侍卫们交待什么。

    马横,身移。庆王一扬手,然后,似乎对两支羽箭先后钉到了自己手中羊腿上,极其的不解。

    羊腿上,箭头扎处,肉色迅速地变黑了。

    同时变黑的还有庆王的脸色。他向着庆军,挥舞手中羊腿,形象滑稽,下的命令却丝毫也不可笑。

    “弦上无箭者,杀!”

    庆军之中,几处金铁交撞,几声惨叫闷哼。

    庆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军中自己那个面色惨白的妹夫一眼。他没有下令留活口,因为没有那个必要。这一次出兵,本来也是对此人的一种试探。只可惜,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轻易就露出了马脚。唉,妹妹啊妹妹,你选的夫婿,鬼祟也就罢了,居然还是这么一位糊不上墙的角色,你的那个眼力,实在是……也好,这样,等事情结束,你也就不会有多少伤心。老哥正好和嫂子合计,再给你挑个好的……

    庆国的女子,孀居再嫁,天经地义。

    那一阵冷箭,庆王身后的侍卫们拨落了七八支,庆王挡了两支,剩下的几支,以文经的身手,已经可以避过。然而他顾得了自己,却顾不得身下的马匹,一支毒箭插入马腿之上,那马吃痛,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倒地抽搐,顷刻而亡。文经跌落在地,就势滚了几圈,卸去了冲力。

    文经落马之时,雁翎军中,阵形一乱。却见一骑神骏的青骢马,从雁翎军中疾奔而出。马背上人也一样不着铠甲,轻装俯身,方向,却是直直冲向西南方包围圈的那个缺口。

    庆军放不得箭,只得调动兵马直接拦截。却听得那千余雁翎兵齐声吼道:

    “毛里求斯没有毛!伦敦巴黎任逍遥!”

    战场上,小楼中,登时无限精彩。

    张敏欣哀嚎了一声。

    小楼电脑疯狂运转。

    正在虚拟游戏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几位同学,眼见对面的boss只剩下最后一点血皮了,正兴奋时却突然被电脑以资源不足为由,强行踢出下线,捶胸顿足中。

    庆王手一哆嗦,羊腿掉了,人也在马上晃了几晃……西南方向,拦截的兵马滞了一滞……

    那匹脚力极快的青骢马,便赶在合围之前,驮着傅汉卿,一股轻烟般穿了出去。

    此时,云第很希望自己有四只眼睛,两只看前面文经的安危,两只安放在后脑勺上看后面傅汉卿突围是否顺利。

    赴卫的途中,京昭捡最重要的几种哨音,告诉过傅汉卿,所以他懂得其中意义。但他听得到哨音,别人听不到。他认定了那哨音是京昭吹出的,却无法证实。的确,这哨音,可能是仍然在外的八百散羽中任何一人吹出,如果是雁翎中人,可以从哨音的细微强弱长短的变化中分辨出地位高的吹哨者,傅汉卿却哪里有这种本事。他认定这哨音是京昭发出的,说起来,根本就是歪打正着:他只听过京昭一人吹哨,于是,他觉得,现在的哨音,和她那次吹的,音色很象!如果他知道雁哨的声音其实大同小异,早就没这个自信了。

    但是,云第心中的沉重,却丝毫不减。重兵逼近,迅速撤离,不必救援!如果是有人要剿灭他们,假冒雁哨,不会选择这种含义的哨音。而雁翎中人,不到完全的绝境,不会用这种示警的哨音。雁翎现在是自顾不暇,就算是他们有余力,也绝对不会去救援发出这样哨音的同伴,而是会选择撤离。否则,便是对将要牺牲的弟兄的最大不敬。

    可是,如果,吹哨的人,真的是……真的是……

    云第的眼睛,最后还是落在了傅汉卿的身上。就算那边的人还没有死,单靠雁翎军,也不可能给他们争出一线生机。现在的一线生机,只能着落在浑水摸鱼,将对面的庆**队一起拉下水上。而傅汉卿,他不是雁翎中人,不必受京昭“撤离”命令的辖制。他轻功最好,最合适去打探消息。

    所以,云第当机立断,青骢给傅汉卿,雁哨给傅汉卿,让他去看看,来的是何方军队,多少人马,还有没有……仍然在作战的雁翎。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半分“撤离”的可能。在傅汉卿突围的关键之时,他也喝令全军,将那句秘语公然喊了出去。

    文经,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抓紧。

    文经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雪。但是他挺拔了身体,神色沉静,却也不显得狼狈。身后雁翎军的高呼,让他皱了下眉头,心知情况有变,却苦于判断不出,云第那里是着急些什么。还是依足了礼数,向庆王俯身为礼:“多谢陛下相救。”

    庆王挡下的那两支箭,来势之猛,角度之刁钻,他恐怕是很难完全避开的。

    庆王嘿然道:“家里这点破事,全让你给看见了。丢人。喂,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军队?”

    雁翎军在卫国这一遭,标志身份的军服雁羽早就都丢弃了,现在的装束纯粹就是一杂牌军,庆王当然认不出来。

    文经抬头,直视庆王,微笑。

    “我们是京昭麾下的雁翎军。”

    此言一出,雁翎军,从此正式脱离晋国统属。

    庆王大乐,原来是雁翎,难怪如此作风。他翻身下马,亲热地给了文经一个熊抱。“我说呢!我那口子怎么会给你们暗号!原来你们是昭王的部下啊!”

    呃……文经有点犯傻。不可能啊,头儿和庆后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这两位如果有交情,她怎么会半点不交待,让他们老鼠似的躲藏这么多天?不过,现在这个“误会”,明显是对他们有好处。文经满腹疑问,却不敢泄漏半点,心中七上八下,十分憋闷。

    误会,纯粹是误会。其一,肖蓓欣一直对京昭这个全凭自己拼杀出来的巾帼英雄欣赏加崇拜,平时和庆王说起她来不是一次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双星星眼,所以,庆王现在听说雁翎军有这秘语,丝毫不觉得突兀。其二,庆军此次行动,除了巡边,探查南部边境上的异动,还有试探庆王这位妹夫的目的。而不相信他这位妹夫,掇窜他走这一遭的,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个鬼主意多多还总爱背地里搞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的亲亲老婆。现在,妹夫间谍暴露在雁翎军前,庆王自然是很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老婆和京昭惺惺相惜,悄悄伸了手过来,定下了这个协议!毕竟,和伪敌人比和真敌人对峙的时候,清理内部更加安全些……

    于是,他热情洋溢地将自己的披风给衣衫单薄的文经披上,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勾肩搭背地往庆军中去,那窃窃私语的谈话内容,就不足为旁人道了。

    “你岁数多大?身体健康?家里有没有老婆?啊,很好,很好……我有个妹妹……”

    “陛下,我的年龄还是偏大了些,我们军中有好些兄弟,人品相貌,都是顶尖。尤其是现在的四翼之主,云第……那个,天赋异禀……嘿嘿……”

    云第抻着脖子,遥望见他们两个友好的样子,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欢喜,丝毫没有料到,某人已经极其没有义气地将他给打包卖了。

    ******************************

    【男宠篇续五十二】死生在天

    人力有时而竭。

    京昭的力,竭了。

    当所有围护着她的雁翎兵死伤殆尽,当跟随她数年的乌骓嘶鸣着,跪倒在地,再也不能站起来。

    当乌骓那双毛茸茸的眼睛不舍地望着她,最后一次向她扬起长长的脖颈。

    她最后一次挥舞手中卷刃的三尺青锋,将围拢的秦兵逼退两步,跪在乌骓之旁,抚mo它染血的鬃毛。

    乌骓颤抖着,喷出最后一口气,浓密的睫毛,终于遮盖了那双通灵的眼。

    遥遥的,传来秦王的叹息。“京昭,你这是何苦。晋国如此待你,你还何必为它尽忠?念你也是一时英杰,朕不折辱你。你若是坚持不降,就自尽吧。朕留你全尸。”

    京昭摇晃着站起来,手在抖,肩在抖,腿在抖。甩掉头盔,脱去银甲,她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深插入乌骓肚腹中的秦人弯刀,横在颈上。

    抬头,闭眼,面向阳光,感受那将要永别了的光明和温暖。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今天的结局,她无怨,也无悔。

    小小的孩子,她的弟弟,可以活下来。逆行倒施的晋王,殁。秦晋兵戈,暂止。晋国有了喘息的机会,雁翎大部,也扎根东湾。她的心事,了结了。

    她自知自己的心终究不够狠,手终究不够辣。她也自知自己并非天赋奇才,绝顶聪明。因此,她从来不曾奢望过,自己往前踏出任何一步,会不必付出相应的代价。她所依赖的,是过人的冷静,精确的计算,还有取舍的果决。

    所以,在生命即将终结的这一刻,她盘点一番,释然而笑。

    二十六年,她不可能做到比现在更好。

    周围的秦兵已经有些懈怠,完全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好奇心态,要瞧她是如何凄美地血染疆场,玉陨香消。

    京昭嘴角边的笑意,就浓了起来。身为女人,虽然经常不方便,有时候,却也真的有用呢。

    她睁开眯着的眼睛,双眸已经染上一层血色。断喝声起,人随刀行,她竟是将轻功运到极致,向着秦王声音的方向,疾冲而去!

    秦兵大惊,近处的急速拦截,远处的,有些鲁莽之人,甚至向她开弓放箭,误伤秦兵无数。但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羽箭强弩,她都不躲不避,只管将那把弯刀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影,破开前路,身形不停!

    击打到她身上要害的利器,都意外地被她贴身所穿的秘银链甲挡了下来。这薄薄的,昂贵的秘银链甲,还是雁翎落羽的师傅,熔了当时穿过傅汉卿身上的秘银锁链制造的,世间几乎无人知晓。这是她保命的最后一道屏障。至于四肢不要紧处,受到伤害,她根本不管不顾。也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她已经全身浴血,不知道有多少是她自己的,而又有多少,来自她手下的亡魂。

    秘银甲受力过多,处处崩裂,她的神志也已经开始迷离。视野中,终于出现了秦王惊愕的脸。她飞身而起,直扑过去!人在半空,右手的弯刀猛然甩出,直向秦王的胸口而去!

    秦王不动。他是震惊,但并无恐惧。没想到,她明明已经油尽灯枯,施展起天魔解体**,仍能有如斯威力。

    那一个多月,夜夜金针刺穴,渡气相助时,无意间,傅汉卿激发了她体内的精神力。所以,她拼命之时,爆发的潜力之大,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秦王身边,自有人击落了京昭射出的弯刀。另有人揉身而上,和尚未落地的京昭,在空中毫无花巧地对了一掌。

    一掌对过,京昭口中喷血,向后飞落。

    一腔热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其实,不必了。天魔解体,必不能久。就算是不加这一掌,她也已经是经脉寸断,再无生理。

    一股孤傲,支撑她拼死一博。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伤害到有高手保护的秦王。她求的,不过是一个乱刃分尸,践踏成泥的结局。

    那样的结局,才适合于她。

    下落,下落。不过是一瞬间,在她的感觉里,却如此漫长。

    漫长到她可以安然回顾,记忆里,便看见了那个漂亮到没有天理的人,看见了那双清澈的眼。

    早就明白,她和他,注定了没有交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在这漫长的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意义。

    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让她愿意死在他怀里的人。

    下落,下落。她的五感渐失。意外地,下落感消失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地面的冷硬。

    她落下的地方,有温暖,有柔软。

    勉强睁开眼,模糊间,对上两点清澈的星光。她微笑,叹息。真不错,临死了,她还可以做个美梦。

    “带我……走……”

    怀中的人躯体沉重,瘫软,没有了声息。傅汉卿僵木,张口想唤醒她,却发不出声音。生命力正从他怀中的躯体中迅速地流失,他用掌心对了她的气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力输送进去。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救她。她不应该死,所以他要救她。

    周围的秦兵没有来打扰。他冲入秦军的时候,只凭手中一根铁棍,便是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象他这样奢侈地,内力掀起的漩涡,不但保护自己,还保护身下的马匹。所有的刀剑,和他手中的铁棍相碰,就是脱手而飞的下场。所有的弩箭,也都无法伤害到他。那些人围着,等着,等着他们的王,派遣高手过来。

    京昭的经脉持续崩毁,就像漏气的轮胎,根本无法容纳他的内力。傅汉卿立刻将自己的精神力也注入她的体内,试图维护和修补京昭的经脉。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修补的速度,还是跟不上京昭体内经脉崩坏的速度。是天才又怎样?拥有内力浩瀚如海,甚至不惜违反规定,豁出受罚动用精神力,又怎样?!到头来,他救不了她!

    不应该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无力,无措,无奈,陌生的情绪,如同沙漠中的洪水,猛然席卷了他,随即又消褪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冰凉的麻木,还有冷漠。周围的一切,忽然都离他很远,很远。他知道自己仍然抓着青骢的缰绳,但是却感受不到缰绳的粗糙。他知道自己怀中所抱之人,浑身浴血,但是他却闻不到血腥,感觉不到那种粘腻的温热和湿润。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乎,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是十分紧急的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傅汉卿皱了眉头,勉强思索。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明明灵魂是清醒的,整个身体,包括头脑,却似乎锈蚀了似的,不动,不转,不肯感知。在狄靖手中,十数年金笼的囚禁,人的身体,总是能发掘出一些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是,已经过了三百年了啊,也已经换了身体,现在,却为什么,忽然会这样?

    一丝顽强的危机感在他身体里拼命挣扎着,催促他要尽快挣脱出来,可是,他却找不到出口。其实,现在,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持刀将他斩于马下。然而,竟然没有人胆敢在此刻冒险上前。

    “卿卿!你的伤势怎样?晋营的事,朕都知道了。”

    远远的,又是秦王的声音。

    “你要为朕分忧,朕很欣慰。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傻呢?和朕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去离间晋军。对朕来说,晋卫所有的土地,加在一起,又怎么及得上一个你!”

    十数个高手,品字形,稳稳将傅汉卿困在其中。

    秦王的声音,温和,充满诱惑。“卿卿,别胡闹了,快回来吧。你自作主张,也是为了朕。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朕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这声音给傅汉卿打开了一条门缝,他摇摇头,终于从那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抬起头,望向秦王的方向。

    “我要带她走。”

    他既然救不下她,那她最后的心愿,他要帮助她达成。

    秦王不悦。“卿卿!”

    傅汉卿看看周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秦兵,心里也犹豫。他实在并不愿意伤人。可是他仍然坚持:

    “我要送她走。不要拦我好吗?”

    “傅汉卿!你当真以为,朕就舍不得杀你?”

    傅汉卿仍然试图避免流血。

    “她不愿意死在这里。我送她走,然后我会回来,听凭你的处置。”

    “卿卿,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朕的人,你并没有和朕讲条件的资格。你放心,朕不会和一个死人过不去。你把她放下,过来。朕会令人将她厚葬。”

    傅汉卿叹息,拨马,向着西南方,如临大敌的秦兵们,抱歉地笑。

    “对不起,我必须走。”

    **************************

    【男宠篇续五十三】今生无缘

    京昭没有想过自己会怕痛,怕死。但是!被人拽着,在死亡的边缘来回拉锯,这却实在是太过份了。一次次沉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又一次次被拉出来,感受全身筋骨寸断的剧痛,她终于咬牙切齿地,奋力要从黑暗中挣扎出来,只为了能开口骂那个拉着自己不放的,多管闲事的家伙一句:你他妈的混蛋!

    一点,又一点,尽可能地收束住注入她心口的暖流。渐渐地,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一只臂膀环抱着她,手按在她的气海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身体里,支撑她的生命,身体在颠簸,脸上有强烈的冷风吹过,他们应该是在马上。全身经脉不停崩毁的剧痛,也越发清晰难忍。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终于骂了出来,声音流过喉咙,却变成了轻微的呻吟。

    听觉也回来了。“京昭,京昭……”

    玉裂,冰碎。那如同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里,掺杂着嘶哑和喘息。

    怎么会是他?京昭心里一急,双眼居然睁了开来,但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不清。

    “阿汉?!”

    “你要去哪里?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京昭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昏迷前说的话:带我走……但是,她可没有真的打算过,要让他在千军万马中带她走啊!那时候她以为傅汉卿不过是一抹幻影,一个前来勾魂的幽灵,而他,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真的就带她杀了出来?

    视线已经清晰了不少,京昭忍痛转头,向后面张望,毫不意外地看到有五六匹马远远地缀着他们。

    青骢再神骏,驮着两个人,也甩不开追兵。但是被傅汉卿突围时的气势吓到,也没有哪个小兵敢追上来。

    后面那几个,是高手。正等着傅汉卿精疲力竭的高手。

    秦王现在很庆幸。庆幸傅汉卿是向外冲,而没有想起要抓他当人质。

    他不是人!望着那一骑两人,所向披靡,破阵而走,留下一路骨断筋折,哭爹喊娘的秦兵时,秦王心中竟然浮起这样荒谬的念头。

    从来不知道,他武功居然如此之高,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就算是他网罗的高手,也只能避其锋芒。

    从来不知道,那样温和可欺的一个人,下手可以如此之重,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一边不停地请求周围人让开,不停地向被他打倒的人说着对不起,一边凶狠地一次次挥棒击出。

    血肉横飞中,曾经是那样干净的一个人,状如修罗恶鬼。

    这个人,却曾经曲意逢迎,日日在他的身下,宛转承欢。

    “我既然是你的人,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都会去做。”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我就好。”

    “我从来不说假话。”

    曾几何时,那个人认真地,诚挚地和他说出这些话,他面上敷衍,心中却不过付之一笑。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愚蠢!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他当初怎么能将他拘于宫中,压在身下。如果他曾经有过半分背叛之念,那日日夜夜,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早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将他变成一具死尸。

    本来,他们可以……可以……悔之,晚矣!

    就算是傅汉卿肯回来,他也明知,在今天,见识了他的武功后,他再也不可能,一如既往地相待于他。

    除非是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日日给他灌下化功的药物。他又怎么敢,再次毫不设防地接近于他,和他亲昵。

    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傅汉卿,又怎么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傅汉卿!

    那个见了他,会笑,会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批阅奏章,那个从来不给他添麻烦的,心里时刻有他的,床榻之上,风情万种的……傅汉卿……

    那个心思纯净,无欲无求,可以令他放松,陪他放纵,任他左右,让他迷醉的……傅汉卿啊……

    以往,他一片赤诚,他不敢相信。如今,他试探成功,终于可以安心:那人以往,确是一片赤诚。

    可是这试探的代价,却是永远断绝了他们,再回到那个以往的可能。

    这一场算计,他输得精光。

    时至此时,他是真的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早知今日,他宁可选择一辈子被傅汉卿蒙在鼓里,宁可永远闭了眼,还当傅汉卿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爱他,信他。

    但是,他苦笑。如果不是已知今日,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傅汉卿,他又怎么可能不去试探傅汉卿……

    心中百味陈杂,他终于是目送他远去,没有改变那个“活捉”的命令。

    卿,这样的你,这样的我。我们难道,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相守的缘分?

    秦王很想问问傅汉卿,这场分离,是不是真的无可避免,他到底可曾错过,一个两个,可以和傅汉卿天长地久的机缘。

    这一个苦涩的问题,在他拥搂着让他乏味的嫔妃时,在他孤独地挑灯批阅奏章时,在他看厌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卑微的,暗怀心机的脸孔的时候,总是悄悄地浮上来。

    这一个苦涩的问题,他终于有机会对傅汉卿问出时,已经是三年以后了。

    当他说完了自己的抱歉,自己的遗憾,晋都邯郸的城墙之上,那个背负着眉心有一点胭脂痣的小娃娃的人,停步,凝神,转身,对他说:

    “有。我曾经求你,放我带她离开。我曾经向你保证,如果你让我送她离开,我会回到你的身边,任凭你的处置。”

    那个飘逸的身形跃下城墙,永远离开他的视线的时候,那个如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说了他今生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答应了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反悔。”

    于是,那淡淡的苦涩,便在他的心底沉淀了下来,顽固地,再也无法洗脱。

    *****************************

    【男宠篇续五十四】血肉之躯

    京昭估量了一下追逐在他们马后的几个人,轻声说道:“就在这里吧。”

    雪原之上,青骢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后面的几匹马,也随之止步,远远地,犹豫着。

    京昭想抬手将傅汉卿按在她气海上的手推开去,但是手臂却不听她的指挥。无奈,软软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她闭目倾听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笑。

    “省点力气吧。你又不是神仙,救不得我的。我只是……呵呵。天魔解体,听说尸体会很难看。我不想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死得那么狼狈而已。这里很荒凉,我很喜欢。就在这里吧。”

    傅汉卿不动。睡意又袭上来,京昭勉强睁眼,看他,脸上还有笑,声音里却已经透出苦楚:

    “大高手,挖个坑,对你不难吧。如果挖不动,你还可以叫后面那几个帮忙。他们对你似乎是没有恶意。不要再折腾我了,好吗,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很……疼……”

    从气海传来的内力断绝了。京昭微微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闭着的眼,闭着的唇,安然静止的面容。呆望着怀里不再会动的京昭,那种奇怪的麻木又一次吞噬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再要挣脱的yu望了。

    京昭忽然惊了一下,又睁了眼,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睛再次合上,傅汉卿愣怔在那里,下意识地,等。

    她对他,从来没有轻蔑过,没有不耐烦过。她不可能会像那些久远的时光里,曾经热切地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样,抛下那种种难题给他,再挑拨似地留下一点点提示:

    你不是比我聪明么?你不是大家口中的天才么?那,这点小事,对你不难吧……

    然后,期待地,等着他累,等着他烦,等着他不愿不能再拿出答案的时候,开心无比地笑他笨,笑他懒,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留下他孤独一人。

    她不会的……

    所以,他等着她醒过来,等着她再对他露出那种半是了解,半是无奈的笑。等着她再那样,简洁地,直接地,通透地,和他解说:

    什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不是你的错……

    然而,她没有。等,再等,等到再也感受不到她胸口的起伏,还有她口中呼出的热气。

    一种锐利的刺痛,忽然间爆炸开来,痛到他有些昏眩。

    “不要……不要!”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死!

    傅汉卿抱着京昭,手心贴在她的气海上,不停地将内力送进去。

    知道她会疼,知道他其实没有资格,强留她多受这一刻苦楚。经过了和她最后相处的那一个月,他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天性,对身边所有人,都是一样,尽可能地维护和关怀。不是对他特殊。她只不过是,从来没有特殊地对待过他。

    她可以轻易透过他这倾国倾城的皮囊,看到他的灵魂。却没有因为他的不谙世事,就恶意地利用他。没有因为他的懒散,就轻蔑地唾弃他。没有因为他的隐藏的聪慧,就疏远他,出卖他。护他,教他,帮他。明知道他不普通,却还是拿他当普通人一般关怀。

    她是个好人。

    好人不该早死。

    好人不该因为他,就这样早死!

    不可以,不可以!

    然后,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想和我说这个么。你从死里挣回来那一瞬,就是因为不放心我,要和我说这个么。

    不是我的错……你是要和我说,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阿汉的精神力剧烈地激荡起来,再一次让小楼的电脑响起了警报。

    庄教授立刻冲进机房。机房里,零星有几个同学。

    “怎么回事?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张敏欣转过头来,目光有些呆滞,指指前方的虚拟光屏。

    庄教授抬头,看过去,石化。

    是阿汉……阿汉……在哭……那样一个人……在哭……

    那个懒懒散散的,万事不关心的,就算伤了痛了,也没有反应,让他们要抓狂的阿汉……

    那个在红尘中挣扎了七百年,被背叛,被伤害,受尽折磨,也不过是比以前更沉默些,更嗜睡些的阿汉……

    那个伤极痛极,才终于知道了应该要嘶嚎惨叫的阿汉……

    他们何曾见过他哭……

    那样一个人,居然也是有血有肉的么。那样一个人,居然也是会哭的么?他们,早也就已经忘记了!

    阿汉在哭……

    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得到他,看得到他搂着怀中的人,身体在抖,看得到他的脸,绝望,痛苦,涕泪交流!

    他的嘴唇在动,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唇形中,可以辨认出他在说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庄教授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噼里啪啦地操作:“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没一个动一下劝劝他?”

    电脑拒绝的警告和张敏欣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被屏蔽了。”

    庄教授瞪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对那条信息很不解:“作弊?阿汉什么时候作弊了?”

    “有一次是我。现在是他自己。他在使用精神力,不让那个女的死!我们想劝他,却不能开通对话!”

    庄教授哀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同学,就没一个让我省心……”他连续换了几条指令,仍然失败,气得破口大骂:“妈的!死电脑!居然连我也屏蔽?!”

    庄教授怒了。怒也没用,任何同学,被发现正在作弊中时,禁止小楼中任何人,以任何可能的方式,对其进行提醒,协助或者规劝!

    担心地看着那代表阿汉精神力的,正剧烈波动的图形,庄教授抹了一把汗。

    “教授!教授!”

    庄教授连忙又扭头看向虚拟光屏。

    阿汉已经抬起头来,望着朗朗晴空,望着那停留在万里之外,冷冷地锁定了他的卫星,大喊:

    “帮我!”

    透过光屏,阿汉的眼睛,竟似乎是直直地盯视了小楼中每一个人。

    “帮我!帮我!”

    那一声声无声的,痛苦的呐喊,让所有的同学都无法无动于衷!小楼中一阵骚动!

    “教授!教授!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张敏欣也是真的急了。“教授!帮助作弊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能就这样看着他?他好不容易学会了感情,好不容易知道了要和人交流!我们入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学习做人吗?阿汉他学会了啊!现在他求助,我们却都不帮他,你让他怎么想?你让他以后还怎么敢动情,怎么能对人有信心?教授!”

    庄教授有苦难言。他难道不想帮助阿汉?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刻,对阿汉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跟在傅汉卿背后的那几匹马,不知道何时,已经撤离了。

    傅汉卿泪已尽,声音已经嘶哑。他摇晃了一下,居然跌下马来,双臂还是紧紧抱住了京昭。

    瘫坐在地上,看着京昭,傅汉卿已经完全绝望。

    他没有能力救她。

    他对小楼的祈求,也得不到回应。

    怎么办?他还能够怎么办?是不是,他就真的,只能这样,看着她死。

    用空闲的一只手,抚mo上了京昭的面颊。他忽然无比的宁定,头脑中一片清明。

    再抬头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歇斯底里。

    抱着京昭,站起来,仰望天空,脸上,是一种空漠的笑。

    “帮我。”

    精神力,风暴一般外泄而出,白色雪原上,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积雪被奇异的风刮了起来,呈圆形,向外扑散。

    傅汉卿的脚下,袒露出匍匐的黄色枯草。

    黄色的圆形不住地扩大去,扩大去……

    在这圆形的正中央,抱着京昭的傅汉卿,如同在这七百年间,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如同一个真正的男宠,所应该习惯了的动作那样。

    傅汉卿,跪了下去。

    抬头仰望,眼中已经无泪。

    却有两行细细的血线,蜿蜒划过他的脸颊。

    “帮我。”

    *******************************

    【男宠篇续五十五】爱恨难说

    白的雪原上,那个枯黄色的,庞大的圆,缓缓地,坚决地,扩散。

    甚至,在那在遥远的,目不可及的地方,和庆兵对峙的秦兵们,也忽然感到,身后,似乎吹过了微微的风。

    圆形正中,两人一马,三个小点。

    眼,鼻,耳,口。

    一条又一条的血线,慢慢从傅汉卿的七窍中淌出来,淌出来。

    “阿汉!快停下来!”

    傅汉卿的耳中,终于响起了庄教授焦急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傅汉卿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教授,帮我救她。”

    小楼中,庄教授被张敏欣推到了一边。

    “去去去,这种事情,还是我最拿手。”

    对于这种极其不尊师重教的行为,庄教授居然没有加以驳斥,只是非常严肃地问:“你确定?”

    张敏欣显摆地甩甩她那头五光十色的头发。“我办事,你放心!”

    然后她接通了和阿汉的精神力对话。

    “喂,阿汉,别玩过火了。你要是死了,她也没希望活的!”

    那卷起雪尘的旋风,止息了。

    张敏欣对庄教授作了个“成功”的手势,然后笑道:“阿汉,你真本事了啊,居然学会了威胁电脑!我佩服你!”

    “我……我没有!”傅汉卿的声音有些发软。“我只是想让你们看见我。”

    密切关注电脑反应的庄教授松了一口气,给张敏欣也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在那古老的岁月里,传统的考场之上,一个考生,没有交卷,是不能出场的。

    但是,如果考场着火了,当然例外!规矩,也是有优先级的。

    小楼的同学,有使用超出常人的力量而作弊的嫌疑时,首先便会遭到电脑的无条件屏蔽,待作弊行为结束,加以评判后,再加惩罚。如果是恶意作弊,严重影响现世,甚至会被当场“天谴”,由卫星发出一道激光,夺取性命。

    然而,小楼还有一条规则:当入世同学的精神本体,不是生命,而是他们的精神本体,面临遭到严重创伤的危险时,小楼可以使用,并且有必要使用,超出现世的能力,对其进行协助。

    傅汉卿这样大规模地自散精神力,其实,对他作为阿汉的精神本体的伤害,远远超过他作为傅汉卿的,身体上的伤害。他虽然七窍流血,但内伤并非无可挽回。然而,他的精神本体遭受到的创伤,已经严重到足以让小楼电脑判断,应当暂时放弃追究他作弊的问题,立即开放他和小楼的通话渠道了。

    不过,如果查实了他是以散放精神力以自残而试图胁迫小楼帮助他,小楼也将毫不留情地对他实施天谴,让他来个灰飞烟灭。张敏欣赌他不是,所以冒险一问。现在,傅汉卿的过错,已经安全地降低了一个等级。

    “她用了天魔解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如果不这样,你们就不会注意到我。”

    张敏欣微微眯眼,头发的颜色变换不定。

    “阿汉,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古人了?上次就和你说了,别忘了,你是学生!你现在是在上课!他们,不过是你上课用的教具!”

    傅汉卿也不反驳,只是简单地,固执地,请求:“帮我。”

    张敏欣叹息了。“阿汉,值得吗?她就是活过来,也不可能是以前那个叱咤风云的她了。”

    傅汉卿的眼里燃起希望的火。“你有办法救她?”

    张敏欣自顾自地说下去:“就算她能活下来,也必然是武功全毁,四肢瘫痪,成为完全的废人。你觉得,她那样的人,会愿意那样活着吗?”

    傅汉卿眼里的光,便黯淡了下去。

    “要让她活下去,不是付出一天两天的辛劳就够了的。就算是要她重新获得最基本的生活能力,也必须一个内力深厚之人,用上数年的时间,日以继夜,以内力帮她重塑经脉。阿汉,她在被追杀中,你势必无法假手他人。那,你受得了自己几年不能睡一个完整觉,每两个小时就要起来给她用一次内力吗?还有那些琐碎繁杂的无聊事,擦屎端尿,洗衣做饭,按摩……你这么懒的一个人,能那样照顾得了她吗?经脉重塑之后,恐怕她也无一日能离得了人为她输送内力,否则便会虚弱而死。她会成为一个甩不掉的包袱!单凭对她的爱,伺候她一年两年,你也许能坚持,可十年,二十年呢?日日夜夜地看顾她,随时准备细致地输送内力。阿汉,她也不见得会为此感激你的。为什么不放她安静地离开?”

    傅汉卿的脸色十分精彩。“不能睡觉……还要干活……”

    对阿汉来说,天下大概没有比这更凄惨的生活了吧。苦着脸,他问道:“我一直都在输入内力,帮她重塑经脉,为什么她的伤势一点都没有稳定的迹象?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张敏欣惊讶道:“阿汉?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傅汉卿点头。“听懂了。要救她,会很麻烦。可是我必须救她。”

    庄教授凑了过来。

    “阿汉,你懂得了爱情,我很欣慰。但是,现在的你,太过投入了。作为一个小楼人,这是忌讳。不要忘了,我们的生命,是无限的。他们就算活到老死,也不过和我们相伴几十年。就算你救下她,以后你们还是要分离的,而且分离时可能会更痛苦。你才接触爱情,不懂得把握其中的尺度,这一点,你回来后,我会对你进行特殊辅导……”

    “爱情?”傅汉卿迷惑了。“可是,我并不爱她啊。”

    小楼中人,同时失语。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说你不爱她?谁信?

    傅汉卿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想不出自己怎么会算是爱上了。

    “我不能让她死,因为那样是不对的。她应该活下去。如果她安全了,不需要我了,我会离开的。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怎么偷懒就怎么偷懒。”

    傅汉卿发现,无论是被人帮助,还是连累别人,都是很恐怖的。所以,他可不打算再让自己陷入到那种麻烦里面了。

    “相爱的两个人,不是应该如胶似漆,别离一日,如隔三秋吗?我没有那种感觉。我根本就不想和她在一起。所以,我不爱她。”

    他总结道。

    “我只是必须救她。”

    张敏欣有点岔气。果然,高估了这个家伙。

    “既然她不是你的爱人,我们凭什么要救她?你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帮忙救她?”

    “我……”傅汉卿没词了。是啊,他凭什么要求小楼帮他救她?这是违反规定的啊。

    傅汉卿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张敏欣几乎首先开口。

    “我会努力去爱她,让她成为我的爱人。在模拟结束,回归之后,我会听从政府指挥,尽心尽力,为人类造福,再不偷懒。这样,可不可以?这样,你们可不可以破例,救她?”

    小楼中,所有人都愣怔了。张敏欣无力道:“阿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傅汉卿很苦恼地叹气。“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不愿意啊。可是,我一定要救她。庄教授,这样,到底可不可以?我说出的话,从来是不反悔的。这样,您可不可以,为她破例?”

    张敏欣哼了一声。“阿汉,你当教授是上帝么,他连电脑都搞不定。今天你为了救雁翎军,而使用了小楼的信息,已经违反了规定,这次你又动用了精神力,现在你已经是小楼电脑的重点监查对象了。”她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们,尤其是教授,还试图给予你任何额外的帮助或者实质的提示,我们和你的联系会被立即切断,而且在你回归之前,可能都再也无法和你通话,你懂不懂?”

    心里,便一点一点地痛上来。精神力,又开始波动了。不可以么……因为我救了雁翎,所以,现在,就算是付出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也还是……救不得她么……

    张敏欣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响起来:“阿汉,你到底懂不懂?”

    傅汉卿猛然明白过来。“张敏欣……”

    张敏欣头发飞舞,郁闷无限。“我辛辛苦苦培育的绝品小受,到头来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作为一个腐女,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打击!你该怎么补偿我?”

    傅汉卿又沉默了。那些曾经被他刻意遗忘,被他本能地埋没在心底的往事,一幕幕,鲜活了起来。狄飞,师傅,师兄,皇帝,太子,狄靖……他的嫖客们……他的叔伯们……

    真的不曾介意吗?

    真的……都……无所谓吗……

    真的……

    傅汉卿弯了弯嘴角。“色女,我无法补偿你。可是,如果你救她,我就不再恨你。”

    张敏欣大震。光屏上,傅汉卿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直视着她。

    我就不再恨你。

    以前,我不懂得应该去恨。现在,我懂得了。可是,如果你帮助了她,我就不再恨你。

    我就不再恨你。

    **********************

    【男宠篇续五十六】天才庸才

    我便不再恨你。

    “还是亏本生意。”张敏欣咕哝了一声,将忽然涌上眼睛的湿润压抑了下去。

    右手,撩起了身后一握长发。

    赤橙黄绿青蓝紫白黑,那一握长发,在她的手中,活泼地变换着色彩。

    很多时候,她觉得是她长在头发上,而不是头发长在她上。

    她的母亲,是基因工程学的顶尖人物。她的父亲,是人工智能的第一专家。这凝聚了她父母心血的长发,这汇聚了两个研究院三年辛勤的长发,是他们的骄傲呢。

    五岁前,生命遗传学的课堂上,她的名字,经常被作为精神力遗传之不确定性的典型,被教授们摇头晃脑地提起。因为,父母都是著名的高精神力者的她,精神力,竟然连最基本的换体要求都达不到。

    十岁时,她的名字,经常被那些同样有精神力不能达标的孩子的父母,用来鼓励他们的孩子:“要努力啊!你知道么,那个叫张敏欣的小女孩,刚出生时,精神力比你还低呢,你看她现在……”

    努力……努力……努力……

    她没有过童年,没有过撒娇的对象,没有过任性的权利。父母看着她的眼神,永远是忧虑,永远是焦急,永远……看不到那种无条件的宠爱。

    小敏,精神力不够高,你会老的,你会死的。

    小敏,要努力啊,只有在十六岁前,精神力达到了标准,你才能脱离**,才能有将来啊。

    小敏,来吃这种新研制的药丸……

    小敏,练习这种锻炼精神力的程序……

    小敏……

    小敏……

    那些单调,紧张,“充实”的岁月……

    那时候,她很羡慕那测量她精神力的仪器。因为,只有当那仪器上,显示出高些的数值的时候,她的父母,才会那样完全开心地笑。不是盯着她,而是开心地,盯着仪器上的数值,笑。他们看着她的眼光,永远有一种研究和评判的意味在里头,如同看着一样需要调整重塑的残次品。那样的眼光,让她觉得冷。为了能够摆脱那种眼光,为了能让父母对她露出肯定和骄傲的笑容,她努力,再努力。十岁时,她终于突破了精神力换体的强度临界线,从此,她的精神体终于可以依附不同的**,得到永生。

    多么光辉的成就啊。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从此,她的人生,将是一片粉红。然而,这种激动,便如同酷暑中的一口冰淇淋,转眼消逝无踪。

    父母骄傲地带她在人前出入,她最常听见的对话,却是:

    “啊呀,这不是小敏啊,怎么,出来玩吗?哦,她已经可以换体了?啊呀,真是不容易啊,你们两个真是辛苦了……”

    然后,他们便会热切地讨论她吃过的药丸,用过的锻炼程序,哪种搭配效果最好……而她,便像个摆设,像个被展览的产品,被人们反复赞叹。

    他们赞叹的是她的父母。他们的智慧,他们的辛劳。而她?她还是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个勉强可以换了体的笨孩子。远远不如她的父母聪明的,让人叹气的笨孩子。

    如果她拼命努力,做好了一件事,人们会说:啊,她的命真好,有那样的父母。

    更经常的,她拼命努力,却因为精神力所限,仍然做不好一件事,人们会说:她啊,她的精神力低下么,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终于开始自暴自弃。她想叛逆,她想逃学,可是,她却终于不能无视她父母殷殷关注的眼神。

    他们为她,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啊。

    于是,她乖乖地上课,乖乖地学习,心思,却总是麻木,总是茫然,不能集中。

    十六岁生日的前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英俊温和的男人,跨在一辆单车上,微笑着,优雅地向她伸出右手。

    她的心怦怦地跳,她将自己的手交在他手里。

    跟他走,她就可以依赖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只是单纯地,享受他的关怀和爱恋。

    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一场梦啊。一场很快就会醒来的梦。但是,能有这一刻的轻松放纵,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啊。

    单车发动了,风很凉。很猛。向前,向上,飞向云端。云很白,看上去浓浓的,软软的。

    然而,她却听到了父母的叫喊。她回头,她看见自己的父母,在地上,奔跑着,追逐着她,声嘶力竭地叫喊。

    小敏……小敏……

    于是,在梦里,在这个她明知道是梦的梦里,她流泪了。她终究是无法拒绝聆听父母的召唤,她试图离开他,回归父母的身边。

    他转过身来,单车不见了,云朵不见了。他搂着她,扑闪背后两只巨大的白色羽翼。

    “不要走……不要走好吗……”

    他用两只巨大的羽翼轻轻裹了她,黑蓝色的眼睛,纯净得让她心颤:“不要走好吗,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羽翼外,父母的声音悲凄而急切:小敏,小敏。

    她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她流着泪,抱紧了自己的幻梦,然后,推开他,一刀扎了下去!扎透他的心脏!

    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早上,她在母亲的摇晃中,从梦魇里痛哭着醒过来,泪水,早已经湿透了枕头。

    她十六岁的礼物,是一具父母专门为她改造的复制躯体。

    那一头特别的长发,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微型的,最精尖的生物电脑。

    拥有了这样的一个躯体,这样的一头长发,她可以将自己那可怜的精神力,发挥到百分之一百七十。拥有这样一具躯体,在艰难的训练之后,她终于可以,达到普通人的思维能力。

    凭借普通人的思维能力,和多年养成的良好的学习习惯,她在学业上终于可以名列前茅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冰冷的,嫉妒的眼神:

    你看她的头发没有……她不就是生得好,有老爸老妈帮忙……否则的话,哼哼,嘿嘿……

    你们看见她的长相没有……她不能调整相貌身材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的基因都改变在头发上了,再改变相貌身材,身体就会排异呢……

    每一次,听到这种话,都让她心里很难受。凭什么,我有这一头长发你们就认为不公平?你们生来高精神力,难道说,你们的高精神力,对我,就公平吗?

    为什么,大家从来就看不见,看不起我的努力?

    也许是不服,也许是叛逆,她偏偏高昂着她的头,炫耀似地甩着她五光十色的长发。既然我注定了与众不同,注定了招人眼光,那我何不特立独行,何不鹤立鸡群?

    她开始嬉笑怒骂,针锋相对。她开始恶作剧,无论老师同学,捉弄一个遍。她还成了宇宙中最后一个腐女,复古了同人大业,成功地拉起一个志同道合的小圈子。

    大家看见她,第一反应,从嫉妒或者不屑,变成头痛了。她得了一个“魔女”的称号。

    如她所愿。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吧,她偏偏选择了最考验精神力的星学来钻研,并且试图考入她爷爷执教的,最高等的星学院。

    入学考试,她堪堪过了录取线。当她从爷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她快乐地又跳,又笑。

    看,我也能做到呢。虽然我的精神力不够高,但我懂得如何运用,我知道如何努力,我也可以做到呢。然而,爷爷接下来的话,狠狠地伤了她。

    爷爷说,小敏,你能不能将你的名额让出来。

    小敏,你没有天分。

    小敏,有一个叫阿汉的学生,他没有通过入学考试。但他的精神力非常,非常之高,我们很希望他能入学。

    小敏,我们不能对不起考生们。可你是我的孙女,为了他,你把你的名额让出来吧。

    那一刻,她的浑身都在抖。

    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考上,我的成绩明明比他好,为什么,要我让他?

    因为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因为你不可能对星学的发展作出贡献,但他可以。全宇宙都在关注着他呢。

    阿汉他……

    他只是懒,只是不愿意努力……只要他稍微肯用点心,他就一定可以……

    小敏,你帮帮我们吧……

    她哭着将她努力了多少时间,才得到的,那张入学的卡,摔在地上,冲了出去。

    她想逃离,她逃离去参加成人必经的小楼模拟。

    飞船上,她居然看到,二十个学生里,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没有调整过相貌。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让她想起了梦中的那个人。

    很亲切呢。

    她走上去,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傻乎乎地愣了一下,说:“哦,啊,我叫阿汉。”(未完待续)

第57-62章

    【男宠篇续五十七】沧海一粟

    对于一个要强的人来说,在竞争中败北,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最难以忍受的,是碰上一个根本不屑和你竞争的人。

    阿汉居然也是为了逃避才来参加成人模拟的。他逃避进入星学院。听到这个消息,张敏欣看着阿汉的眼神,让这个迟钝到家的家伙也连打了几个冷颤。

    时空穿梭机里,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对阿汉的性子了解越多,她就越火大。我那么样的辛苦,那么重大的牺牲,在你看来,都是根本没有必要,都是自讨苦吃?你真的就什么都不在意?真的只要能偷懒,什么都能接受?你究竟是什么都能接受,还是你命太好,根本就不懂得一个人如果偷懒的话,会是怎样的后果!于是,她抑制不住地想扒掉他那层厚到极点的皮,想让他知错,想让他后悔!一次次地捉弄阿汉,都捉弄成了习惯。但每次,她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门框上架盆水,倒在阿汉身上,阿汉去换衣服。半夜里骗阿汉紧急集合,阿汉起来看看没有,再回去睡觉……

    最后,她终于……

    阿汉第一世回来,她对自己和对别人都说,她的恶作剧是为了督促阿汉成熟,是为了人类的利益。但是,她毕竟不是她的爷爷。她明明知道,自己会这么做,其实真正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放不开胸中的那种不忿和不平。偏偏自欺欺人,又不是她的长项。看阿汉一次次经历那样的惨烈,看阿汉一次次经历那样的惨烈后,眼神越来越晦暗,性子却还是和原来一样散淡,她止不住地心虚和懊悔。

    他不是不屑。只是无争。也许,是上天给了他太聪明的头脑,所以,上天也取走了他身上另外一些东西,作为代价。就如同上天没有给她卓越的头脑,却给了她敏感的心灵和过人的专注与执着,作为补偿。她会那样不甘不忿,那样受伤,问题在她,而不是他。

    她不该恨他的。

    而他,从来没有恨过她。就算是如今,就算是过了这七百年,他已经懂得了,他是应该恨她的,他也并不恨她。

    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有痛,有伤,没有恨。

    现在,他对她说:帮我。帮我,我就不再恨你。

    你就不再恨我么。你的意思是,你就不会再觉得,你有资格恨我吧。这七百年的伤害,对你来说,竟然是如此地轻贱,我当初所有的恶意,所有的欺骗,你经历的所有的痛,所有的伤,你……只拿来和我换一个让她活下去的机会么?

    撩起那一握色彩变幻的头发,她的眼睛,便一点点地湿了。仰头,闭目,将湿润压抑回去。然后,极力盘算,再字斟句酌地那个傻瓜说:“阿汉,你不怀念小楼吗?我们都在等着和你玩虚拟游戏呢。虽然你级别很菜,打怪很笨,但你的记性多好的。有你跟着,我们不要地图也不会迷路,路上碰上什么花草你都能说出药用的功效。别犟了,放下她,回来吧。记得么?我们的虚拟游戏,是为了我们入世做准备的,所以设定和这个世界有八分相似的,在这里你可以继续享受你入世的一切,却不会有那么多的责任,那么多的麻烦。甚至她,你也可以虚拟一个出来啊。阿汉,破而后立,有舍才有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看傅汉卿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张敏欣轻笑,默念:天才同学,你要是还听不懂,那我可是没招了。随即,她五彩缤纷的头发飘起,扎入电脑的特殊接口。

    “阿汉,你好好想一想,闭上眼睛,专注地想一想。想想她,再想想小楼的幸福时光,想想等你回来的我们,还有想想那个轻松好玩的游戏……”

    虚拟光屏上,傅汉卿闭上了眼睛。

    张敏欣和电脑相连的那一绺头发,从发根到发稍,绚烂的色彩迅速褪去,变成质朴无华的黑色。

    电脑接口处忽然迸出蓝色的电火花,机房里的灯闪了几闪,所有的虚拟光屏都散成光点,消失了。一股蛋白质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张敏欣被电击得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那绺头发几乎被电火烧净了。她的头发不但导电性能奇佳,还有丰富的感应神经,和她的精神力也是一一对应地连着,她整个人都被电打懵了,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身子也完全是僵的。周围人吓了一跳,赵晨和吴宇一起动手,连搀带扶,把她架了起来,放在软椅上。

    半晌,她缓过一口气,摇摇头,试着感应了一下,果然,她头发里全部的生物微电脑,都已经被刚才的电击毁了,代价不小。她耸耸肩,无所谓地想,反正怀念短发已经很久,这次总算有剃光头换发型的机会了,哈。

    “来来来,赶紧让我看看,阿汉现在在干什么?”她有把握骗过了电脑,但是如果她顺便也把他给骗过了,那她可要哭了!

    虚拟光屏再次打开来,可无论庄教授怎么摆弄,上面也还是一片空白。他转过身来,瞧瞧张敏欣那一头乖乖趴着,黑不溜秋,明显是“瘫痪”了的长发,脸止不住地黑了:“现在电脑拒绝显示阿汉所在方位方圆两百里内的任何信息。张敏欣,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张敏欣笑眯眯地摇头晃脑,虽然没有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头发助威,表情还是一样让人牙痒。“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的,所以,我就不解释了!”

    赵晨和吴宇摆出门神架势,双臂抱胸堵住门口。嘿,敢卖关子?你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出去!

    张敏欣回头,向庄教授作出可怜巴巴的嘴脸:“教授,他们欺负我。我回来后一直都没有休眠,现在我累死了,撑不住了,他们还堵着门,不让我去睡觉!”

    她的厚脸皮引发一片嗤声。借口啊借口啊借口!谁有她精神好?天天不是看那些入世同学的热闹就是泡在虚拟游戏里,现在倒累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庄教授居然点头说:“休息最重要。你赶快去吧。”

    赵晨和吴宇无奈让路,张敏欣冲他俩飞吻,挥手,潇洒走掉。

    ----------------------------------------

    傅汉卿和京昭消失了。

    庆国的兵马和秦国的兵马实实在在地打了一场。追踪着傅汉卿的几个秦国高手,忙忙地赶回去护驾。等双方拼杀完了,谈判完了,撕撸清了,这两个人,不见了。

    云第找到了他的青骢马,又跟着通灵的青骢马,找到了雪原上那个古怪的,数百丈方圆的裸圆。

    秦军有那几个高手带路,也很轻易地找了回来。

    却都到此为止了。

    这两个人,就此没有了踪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双方都百思不得其解,一个长得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带着一个濒死的女人,能走到哪里去呢?

    可惜啊,那个年代,还没有外星人劫持人类这种说法。所以搜寻的人搜到这个古怪的圆,也不能用来交差,还是得硬着头皮搜下去。

    秦国人坚持了两个月,雁睫们坚持得更久。

    最终,也还是不得不放弃。

    比起寻找两个人来,世界上还有很多更加紧迫的事情要做。

    雁翎众人,一直存着一个希望。他们知道,京昭一直想要退隐的。

    那么,也许,他们找不到她,但是,她会来找他们吧?如果,有她觉得应该出现的事情发生。

    大张旗鼓地,东湾立国了,立法了。

    京昭和傅汉卿没有出现。

    性情豪放,亲近草原人的云第,心甘情愿地娶了庆国的公主。婚礼的消息,天下皆知。

    京昭和傅汉卿没有出现,没有消息,没有贺礼。

    云第和公主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宝宝满月了……

    宝宝百日了……

    宝宝周岁了……

    京昭和傅汉卿,没有出现过。

    很多不习惯海边生活的雁翎人,迁徙留在了庆国。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留心寻找着他们。

    这两个人,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连小楼电脑,都找不到阿汉了。

    为了杜绝作弊的可能,小楼电脑,彻底切断了和阿汉的所有联系,历时一个月。等电脑终于再次开始试图查询记录他的位置、行为的时候,却监测不到阿汉的精神波。他的精神力,似乎是完全内敛了,滴水不漏,无从探测。

    如果此刻阿汉因故丧命,因为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不能提早做出任何准备,小楼甚至无法引导他的精神体回小楼。

    现在,如果他作为傅汉卿的**死去,属于阿汉的精神体,很可能也会消散。就是好些,他也会真的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一缕幽魂。

    小楼中人焦虑不安,动用了所有手段,一遍一遍地搜寻着,搜寻着。

    日月如梭,一晃三年。

    *******************************

    【男宠篇续五十八】风起云涌

    三年纷纷扰扰,三年风起云涌,几家欢喜几家愁。楚亡晋弱,庆燕强,秦力竭。东湾起,齐国屡攻之。

    ——————————————————————————————————————————

    楚。

    秦旭飞眉头紧锁,披衣独坐,一面沉思,一面将手中那一方裹了金粉的松墨,在砚中缓缓研着。浓重的黑色在砚中那一层清澈的水中渐渐湮开来,湮开来。

    有侍卫送了信报来,放在桌上,趋退。

    侍卫刚刚退出门外,就听得屋内有重击声,碎裂声,撞击声。然后,还有那轻微的,沉重的,急促的,压抑不下的,愤怒的喘息。

    檀木桌承受不住秦旭飞的怒气,被他一掌拍散。砚台摔碎在地上,墨汁横流。他盯着地上那一滩狰狞的黑色,面容扭曲,双手紧攥着椅子扶手,咔嚓一声,竟是生生将那两侧的扶手也掰断了。

    秦将攻晋?!国库吃紧,无力相助于楚?楚地事,弟自决之?

    皇兄,你当我稀罕楚王之位吗?秦旭飞心中苦涩难言。行兵打仗,开疆辟土,才是我的心愿啊!

    晋,何足道哉!若是我能为锋刃,你能为刀身,我可以替你扫平天下!你一直是知道的,可是,你却掣肘于我……你明知秦楚民风大异,要收服民心不易。你明知我虽然能带出强兵,却没有治国之能。我多少次请求你,派遣擅长内政的人才来协助我,你不理。空许我一个楚王之位,却不肯给我实质的支援。故意将我牵制在楚国,逼我在这里利剑劈柴,宝刀屠猪。从小的情谊,多少年的相知,还是敌不过那一句:天家无兄弟!

    秦旭飞倦了。现在,原本那些已经被打散的,不服秦国管辖的城市,渐渐抱成了团,打出复楚的旗帜,隐隐有了反攻的气势。从这股势力的运作风格里,他敏锐地嗅出了老对手的气息。那个人,真的死了吗?他感到了风雨将至的危险,屡次希望能说服秦王,相助于他,互补有无,可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他说,秦……要攻晋……

    楚,已成弃子。这数千里疆土,数万名兵将,都和他一样,成了弃子。秦王用楚国羁绊他,又用他羁绊楚。

    如此,你要我打下这楚国何用?罢了,皇兄,既然你不心疼这片疆土,我又何必替你辛苦看守?

    “殿下。”

    被侍卫找来的柳恒,看到这满地的狼狈,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柳恒。”

    秦旭飞脸色阴沉,示意他走近。

    “联络梁国。我这个‘楚王’,愿意割让笪隆、芜邑、畋斡三郡,换他们助秦攻晋!”

    ———————————————————————————————————————

    梁。

    楚亡晋弱,一直以来,总是夹在楚晋之间,受尽窝囊气的梁国君臣,忽然发现,他们转运了。是应当谨守本分,保存实力,还是借机冒险扩张,彻底摆脱风箱老鼠的尴尬,朝堂之中,攻守两派,争论不休。

    “你居然敢来见我。”

    三年的军旅生涯,当初那个锋芒毕露的稚嫩少年,经历了风雨,已经成长为一个英姿勃发的男人。

    剑眉星目未改,白皙的肌肤却已经粗糙黝黑。脸颊的棱角分明了。握剑的手臂粗壮了。身上有明显的汗臭和铁血的腥气。他胸中憋了那一口气,血火里来去三年,行兵打仗,现在小有声名。坐立之间,威压渐显。幼虎如猫,当年几乎沦为宠物。而如今,他的爪牙已利,还有哪个梁国人,敢于起意设计将他这个沙场驰名的将军,当作男宠,送给他国?

    左涤尘却依旧是低眉顺眼,依旧是脸色苍白。如果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的身体,比以前更显得单薄了。他曾经拼命习武,但是他的武艺已经抛荒三年,不曾练习。不过,虽然傅青麟怒火正炽,虽然这满帐兵士,对他虎视眈眈,只要傅青麟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他碎尸万段,他却并无惊恐之色。

    “傅小将军,请你屏退左右。左某有话要说。”

    傅青麟冷然示意,让所有人退下。左涤尘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

    “左家愿意相助傅小将军,攻打晋国。”

    傅青麟讥嘲道:“若是要做说客劝我,天下没有人比你更不合适的了。左家派你来,诚意何在?”

    左涤尘面色不变。

    “傅小将军天纵英才,其中关节,何须我多废唇舌。左家遣我来,自然不是当说客的。”

    “哦?”傅青麟微觉诧异。

    左涤尘苦笑。“左家欲求合作,自然是要表示诚意。而还有什么,能比送来我这个人,更可以代表左家的诚意呢。”

    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袍。反开襟,反束带,那是妓院里小倌,贵人家的男宠,才会穿戴的样式。

    “当初,我准备调教你的一切,我自己,从小就是学过的。而且,我学得很不错。”

    终究,是有一点点的颤抖,一点点的不甘。他起身跪到傅青麟的面前,宽大的袍袖里,双手,还是握成了拳。

    他三年的辛勤,三年的功绩,换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自己将自己献来给傅青麟泄愤的机会。

    不必被绳捆索绑,不必用迷药囚笼。太子,左家,算是给他留下了三分颜面吧。

    满腹锦绣,满胸抱负,终究是都敌不过,他生而为一个左家人。

    牙齿间早已私藏毒药。这次任务完成,他也不会再恬颜苟活。愿只愿,若有来世,再不姓左!

    心中一痛,他伏下身,去亲吻傅青麟的靴子。傅青麟惊窘之下,一脚将他踹开。

    左涤尘跌坐在地,撑起来,跪好,抹去嘴边血迹,依旧低眉顺目。

    “傅小将军,来此之前,我那些微的武功,也已经被废了。您若是不轻着点,我可是活不了几天的。另外,名义上,我毕竟是太子的人。您处置我,要我侍奉您,或者是侍奉别人,都可以,但请您在这样做的时候,避开旁人,留给太子几分颜面,将来您也好和太子见面。”

    傅青麟神色数变。眼前此人,曾经是他最蔑视的人,也是辱他至极的人。

    现在,他可以随意报复。没有人会为此人出头,没有人会为此人叫屈。没有人会认为他立刻抽剑在此人身上划上几百个口子泄愤,会有什么不该。

    那该是多么爽快的事情啊!如果是三年前的他,会双目赤红地冲上去将此人打个半死吧。

    最终,几近粗暴地,他将左涤尘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恨你。

    “但我没那么幼稚。”

    “罪魁祸首,并不是你。”

    “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你曾经试图辱我,今天左家又试图让我辱你,我们之间的债,便平了。”

    “可你还是欠了一个人的。你废了一个人的武功,让他在晋国受尽屈辱,让他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任由天下人都瞧着他承欢于秦王跨下。”

    “那个人,代替的是我。所以,他的苦,他的恨,我要替他报复。”

    “至于你……既然左家将你给了我,那么,你心有不甘也好,看我不顺眼也罢。我要你替我效力,攻晋弱秦!”

    听到最后一句,左涤尘诧异地抬起头来。

    傅青麟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坐了回去。三年前的种种,教会了他,一个人生来的身份,是很不可靠的东西。所以,他也学会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待人。他痛恨左涤尘,所以他研究左涤尘。研究他的动机,研究他的弱点。于是,傅青麟知道,皇宫的藏书,左涤尘无不通读。十八般兵刃,左涤尘曾经样样精通。

    他知道,左涤尘心思细密,胸有谋略。既然他有野心,不得志,他便不可能拒绝这样一个机会。

    “你不必藏私,也不必防备我。我很乐意让你出尽风头。显出你的手段来,不要让我觉得,曾经在你手里受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

    晋。

    月黑风高夜。

    庄太后怀抱三岁的姬余庚,坐在龙床之上。

    抚mo他花瓣般粉嫩的面颊,看着他眉间那一点漂亮的胭脂痣,庄太后叹息。

    小猫腻儿……才三岁的孩子,居然就懂得了藏拙,懂得了装傻。

    她已经心力交瘁。和京昭一样,她低估了某些男人的愚蠢和野心。现在,她除了紧紧看守着怀中的孩儿,不让别人毒杀了去,自己严守中立,不偏向任何一个姓庄的人,什么也不能做。如今晋国庄家独大。他们觉得秦楚纠缠,齐国征讨东湾,四面边境一片升平,竟是个个都大方将后背晾给外敌,只顾口水横流地盯着那个奶娃娃屁股下的王位,自家嘶咬起来!他们不愿意再隐忍为臣,向她这个庄家的女人跪拜。他们容不下宝座上那个看上去痴痴呆呆的奶娃娃,要自己坐上去!

    枯坐宫中,束手待毙。等着那个撕咬出的胜利者来幽禁她,杀掉他。等着秦楚齐燕趁隙攻晋。京昭!哀家好悔!早知如此,当年哀家便不该袖手旁观,任他们推你走上死路!本以为,没有了你,庄家从此便会安稳如山,又怎料,这庄家,竟然是这样一捧豆腐渣子,离了你这个模具的压制,立刻成了一滩泥!

    窗外有异风微响。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

    庄太后抬头。

    “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乃晋国义士,今日要冒死搭救幼主,离了你庄氏一族的胁迫!”

    庄太后摇晃着怀里的孩子。

    “猫腻儿,猫腻儿,醒醒。”

    小人睁开困倦的眼。“母后?”

    庄皇后取下床榻边的厚披风将他裹起。

    “猫腻儿,这些叔叔会带你走。听话,记得吗。”

    小人哼唧着。“母后,我困……”

    这么点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呢。

    看着一个黑衣人将已经又睡了过去的小皇帝抱起,她冷冷地说:

    “我大晋的皇帝,天生异相,不是那么好找替身的。你们好好照顾他。哀家会替你们遮掩一二,但是若是明天下午,你们还未能出这邯郸城,那大家就同归于尽吧。”

    黑衣人怀疑地看着她,踯躅不去。

    庄太后巍然道:“三年母子情,总比那些天天逼迫我退位的狗东西们,来得亲密些。”

    黑衣人倏然退走。

    庄皇后望着屋内红烛,低声长叹。

    京昭,你真的是死了么?

    如果你没有死,你会忍心继续躲藏着,看着这个孩子……

    京昭……

    ***************************

    【男宠篇续五十九】日落月升

    邯郸城下,十里连营。

    楚国割地示好,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梁国,悍然提兵攻晋。领兵的傅青麟和左涤尘,因为对方的不堪一击,着实惊讶了一回。晋梁边境太平日久,把守这一段的一直是庄家的嫡系军队,未经多少战火淬炼不说,又正心思浮动,互相掣肘,猝不及防下,登时溃不成军。晋国士族,本来就对庄家大权独揽后的横行霸道颇为不满,现在,庄家又保不住边境,被臣服上百年的梁国攻打了进来,在众人的心目中,形象更是大坏。

    有一个传说,悄悄传播开来:当年的雁翎不是叛徒,晋王之死,另有内幕。他们在卫国浴血拼杀,却被自己人背弃到走投无路,不得不撤往遥远的海滨。义勇双全的京昭冒死刺秦王,傅汉卿带着重伤的她杀出重围,可至今有国不敢回,只能藏匿行踪。以前,如果说,这样的传奇故事,被有心人宣扬时,众人还将信将疑,今天,大家听到“庄”字就心怀不满,正需要一个本国英雄来扬眉吐气的时候,这故事,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见了风的野火一般,无人不知,无人不信了。

    此时,又有言之凿凿的消息,庄氏意图加害幼帝,幼帝冒险从邯郸出逃,投奔了镇守晋西的古利宏。古利宏当众拜之,随即借帝命,发檄文,列举庄氏弑君擅权,诛杀雁翎等九大罪状,举兵讨伐。那蛮荒之地的秦人,得知檄文披露的内幕,作为一个对手,对雁翎的下场也表示了无比的愤慨,对雁翎当年的英勇表示了无比的钦佩和怀念。

    卫国的土地上,当初有雁翎殒命的地方,都飘起了纸钱燃烧的灰烬。

    无论那死了的,是真雁翎,还是假雁翎。虽然有朝廷的示意在里面,卫国的普通人,对那些死在这里的雁翎人,也真是有一份怀念的。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很长,很冷。有很多人,是依赖了雁翎帮助他们抢回了一部分粮食,才得以安然渡过。

    时光不过三年。可是人们已经分辨不出,也懒得分辨,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了。大家欢欣鼓舞地,看着当年诛杀了雁翎的主谋,打着为雁翎平反的旗号,来讨伐当年诛杀雁翎的同谋,而不觉其非。

    庄家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晋东的军队,当年是由京昭和雁翎人调教出的。开战之初,那些被派遣来掌控他们的庄家人,就被底下倾向雁翎的那些中下级军官软禁。

    晋西是暗中得了秦国人相助的古利宏。

    晋南,梁国入侵。

    晋北,庆国虽然不曾进攻,但这个聚集了不少雁翎人,还有个权柄不小的雁翎驸马的国度,绝对不会对庄氏伸出援手。

    庄氏一族,退守邯郸,本来以为凭借城坚粮足,尚可支撑数月,可是不足一个月,城池便被破了。

    内奸?义士?端地是看你站在哪方来说了。

    古利宏入了邯郸,志得意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地位,他很满足。尤其是,他“上”面那个,还是个什么都听他的傀儡。

    庄太后自缢。庄氏一族为“乱民”杀伤者不计其数,少数幸存者,隐姓埋名,流浪逃生。

    幼帝发恩旨,念在太后哺育之德,庄氏历代之功,赦免庄氏旁系。

    不过,没有人敢于出来谢恩的。

    紫袍玉带,高头大马。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古利宏,算是功成名就了。

    但是,所有的满足,所有的得志,在跨入自己的书房,看到悄然来访,正站在桌边,研究桌上铺开的大幅地图的那个人时,都烟消云散。

    那个人不需要名贵的丝衣,亮闪的装饰。他举手投足,自有优雅散出,让人生出尊敬之心。

    那个人不需要趾高气扬,颐气指使。他面带微笑,神色温和,却让你自然而然地觉得,他是在纡尊降贵,与你客气。

    秦王。

    是,也不是,那个出使晋国时,故作粗俗的信昌君了。自小的贵族教养,本来就已经深入骨髓。如今身居尊位,更是温养了那一种人上人的气度。

    文武双全的他,本就有这个资本。

    自信,自傲,却不令人生厌,甚至让人觉得,自己不配生出嫉妒之心。

    这种气度,无论古利宏爬到多高的位置,也是无法模仿的。秦王给他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感。当面相对,那种处处不如人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古利宏只能维持住表面上的矜持。

    “陛下,千金之子,怎可白龙鱼服。您但凡有所指教,遣一使节前来,宏无不遵从。”

    秦王摆手笑道:“古将军,你我终需当面再叙一次的。现在我为秦王,你执掌晋国,上次你入秦见我,这次自然轮到本王入晋来见你。”

    话语客气,行为间,他却很自然地反客为主,自己先坐了,又示意古利宏也落坐。

    “至于白龙鱼服,你我结为盟友,难道在你的地盘上,我还需要担心安全的问题吗。”

    古利宏笑得勉强。他自知自己手下有多少将领是秦王的人,多少士兵手里拿的是秦国提供的武器。

    他架空了晋王。秦王架空了他。表皮一般的光鲜,内里一般的不堪。可不依附于秦,他哪里来的实力,能脱颖而出,走到今天这一步。至于摆脱秦国……不是现在。不是当下他能考虑的。

    “陛下,如今梁国来势汹汹,晋东却尚不在我掌握之中。邯郸城,也不是铁板一块,出入间,还是请陛下多加小心。”秦王微微颔首。“古将军不必担心,本王有自保的手段,不会露了行藏的。那些梁国的兵马,成得了什么气候,不过是本王送来成就你的威名的。你好好打上几仗,然后本王自然可以让他们退去。”古利宏心中暗哂。你是要借梁来削弱属于我的实力吧。

    其实,这他倒是误会秦王了。梁国的事情,秦王也在头痛。

    他那个弟弟,明显是不肯再听命于秦,正和他唱反调呢。

    古利宏自然不会真的说出心中所想。

    “陛下,其它的,我也不担心。只一样事,我恳请陛下,能坦诚相告。”

    秦王挑了挑眉。

    “那姬京昭,真的是死了么?”

    ————————————————————————————————————————————————————————————————

    梁营。

    军帐内,独自一人,就着烛光,傅青麟也在研究一张铺开的地图。

    专注的缘故,他听到帐外轻微的异响,反应慢了一点。抬头欲呼时,已经看清了帐内多出的那个人。

    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蓬乱的头发胡乱束了,双手空空,没有兵刃。

    “青麟。”

    傅青麟忽然觉得身体发软,愣怔半晌,这才冲了过去。案上那珍贵的地图被他扯落在地,践踏而过,他也不知道。

    颤抖地,半信半疑地,他握住来人生满了老茧的,粗糙,但是温暖的手。

    活人的手。

    来人的身材,比他高一些。面上的风霜之色,也比他重一些。就算是粗衣草履。就算是不修边幅。就算是皮肤泥黑粗糙。也还是,遮不住他身上那种干干净净的气息,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绝代风华。

    他比他成熟,比他稳健。

    比他……魅人。

    一如五年之前。

    五年之前,他被背叛,被舍弃,被羞辱。他生不如死,他求死不得。

    亲人,朋友,所有那些曾经宠着他的,爱着他的,赞着他的,羡着他的,受过他恩的,无一人肯为他出头。

    而他,静静地走过来,默默地解了他的束缚,拦替了本应属于他的苦难。

    那时候,他淡淡一笑,说:“如果从辈份上算,我应该是你的叔叔。”

    一个被囚禁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叔叔。

    一个任由旁人废去他的绝世武功,将身以替,救下了他的,陌生人。

    一个他没有机会道谢,也没有能力解救的,对他最亲的,亲人。

    傅青麟眼眶一热,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来人。这几年间,一直压抑在他心底,不得释放的委屈,羞愤,痛苦,愧疚,忽然泛滥起来。他将头埋在来人的胸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哽咽:

    “汉卿叔叔……”

    ************************

    【男宠篇续六十】伤痕已老

    汉卿叔叔?汗,傅青麟的热情真让傅汉卿有些吃不消。几百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荣升“长辈”。

    当年的事情,对傅青麟是意义重大,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完成了一样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能并不麻烦地顺便救下一个人,他自然是不会吝啬,但绝对不会觉得那是什么值得对方念念不忘的事情,更不要说被感恩戴德了。

    既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便直接说明了来意:“青麟,你撤兵吧。”

    傅青麟诧异地抬头看他。“你要我撤兵?”

    傅汉卿点头。“晋国愿意割让南部铄水、天朔二郡于梁,双方永结兄弟。”

    “不行。”门口传来左涤尘的声音。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名手持利刃的侍卫。

    傅青麟连忙站起,斥退了侍卫,又冷冷对坚持不走的左涤尘道:“此乃我傅家家事,请你回避。”

    左涤尘不肯退。“你带领的是梁国的兵马,不是你傅家的私兵。我是梁军的军师,此时此刻,怎能回避?”

    说完,左涤尘对傅汉卿俯身一拜:“傅公子,数年不见,请问您现在于何处高就?今日前来,代表何人?”

    傅汉卿摇头。“我只是负责替她传个话。她要我告诉你们一声,她回来了。”

    “她?你是说姬京昭?”

    傅汉卿点头。

    “这不可能!”左涤尘话中含怒。“我们多方查探,姬京昭的确先用了天魔解体,然后又和秦王身边的一等侍卫,黄波钦,对了一掌,内外重伤,筋脉俱断,绝无生理!”

    傅汉卿觉得这种论证超级无聊。你有一千一万条严谨的理由,比得上我几个时辰前还见过她那个活人吗?所以,懒得和左军师辩论,继续传话。

    “梁国若是能保住新得的楚三郡,晋两郡,辟地千里,格局便大为开阔。进可攻,退可守。若能善治之,当可于晋楚齐秦分庭抗礼,保百年安泰。但如果仍不知足,意图更取晋国土地,则将自取其祸。京昭不愿意看到双方流无谓的血,争一个两败俱伤,所以才让我来和你们提前打个招呼,让你们做好准备,雁翎军起时,不要措手不及。”

    “我们先不说那个好吗。汉卿叔叔,你这三年过得可好?我一直在找你。”傅青麟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傅汉卿却坚决地将手抽了出去:“话就这些,我该走了。”

    “叔叔!等一下!我不明白!”

    见他还是挣扎要走,傅青麟急了。“就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傅汉卿看着傅青麟抓了他衣服的手,犹豫了一下。他答应了京昭,说完话就走,不交谈,不多停留。

    可是,毕竟,傅青麟是唯一一个,叫了他叔叔的人。也是这几世间,他用身体保护下来的人中,第一个如此激动,如此感激的人。

    如果是别人,会不会想,这一两句话,听听也无妨。会不会想,多享受一会儿被人顶礼膜拜,感激涕零的舒畅。

    那难道不是他应得的报偿。

    傅汉卿微笑,摇头,徒手撕裂了被傅青麟抓住的衣襟。

    来是匆匆,去,也是匆匆。

    左涤尘扼腕。“本来以为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好歹能多留他一刻的。”

    傅青麟郑重其事地将那片碎布收藏了,道:“现在这样最好。你没有让人追踪他吧。”

    左涤尘皱眉摇头。“可惜。没能来得及安排。他的轻功太好,要直接追踪他,又不被他察觉,不可能的。”

    傅青麟点头。“这样最好。”

    左涤尘将掉落在地上的地图卷了起来,放回桌上。“你怎么看。”

    傅青麟颓然。“应该是真的。”

    左涤尘很不赞同地看着他。

    “她消失了三年,现在却出来,应当是被局势所迫。晋国现在是一盘散沙,而她是唯一能捏合起这盘散沙的人。抛开她自己的谋略,还有以前的部下对她的忠诚不谈,京昭这个名字,现在在晋国的号召力,对我们就是很大的威胁。要拿下晋国,京昭此人,我们一定要除掉。而要除掉她,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没有死,却一直隐姓埋名,那么三年前那一场,她肯定也没能全身而退,如今的她,不一定有自保之力。现在晋国各地的军队都无异动,再从傅汉卿的装束话语判断,他们应当还没有和京昭从前的部下有太多联系,不趁她势单力孤,除掉她,以后就难有机会了。”

    傅青麟低头。“我明白。”

    “当年傅汉卿可以一掌逼出你体内的软筋散,今天姬京昭没有死,肯定也是得了他的帮助。如果我判断无误,现在她依旧要依赖于他,给她当保镖,替她联络众人。如果你能留下他,也就是断去了她的一臂。如果你能策反他,姬京昭便死定了。哪怕再不济,跟踪他,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也是大有可为。京昭肯定不能离他太久,那么他们的巢穴,一定不远。”

    傅青麟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知道。只是,你也看到了,他不肯给我机会。”

    左涤尘冷冷道:“如果再有一个机会呢。”

    傅青麟诧异地抬起头来。

    左涤尘的嘴角有讥嘲的笑意。“今天,你犹豫了。”

    傅青麟苦笑。“换了是你,你能不犹豫?”

    初见傅汉卿的那一刻,他的确是激动了,失态了。几年前的旧事,是他心中一直隐隐作痛的一道伤痕。

    然而,那毕竟只是一道伤痕,而不再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起兵攻入晋国的那一天,知晓当年那件事情的人,便从此再不能以此轻蔑于他了。那积聚了几年的郁闷,自然已经转化为神清气爽,扬眉吐气。甚至,回想一下当年,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而对他来说,最完美的结局,应该是他还能拯救他的恩人,傅汉卿,于水深火热之中,然后延他为上宾,一生精心照顾保护,不让任何人再敢欺辱。

    可是,偏偏,来的,是这样一个傅汉卿。

    一个于他有用,有害,甚至是他的敌人,成了他的对手的傅汉卿!

    情何以堪?

    他不需要他的报答。因为不需要他报答,从道义上讲,傅汉卿还可以用那沉重的恩义,要挟他,逼迫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作为报答。

    欠下一份报答的主动权不在自己的恩情,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刚刚扬眉吐气,以为从此过去那段经历,已经是自己炫耀的资历的人来说,更是痛苦。就算是对方并没有寻求报答之意,那种心灵的压力,还是很痛苦。

    难受归难受,痛苦归痛苦,要他毫不犹豫地,立时恩将仇报,算计于他。他也不能。

    左涤尘劝解道:“其实,真说起来,你也没有欠他什么……”

    傅青麟摇头打断了他。“这个你就不必说了。”

    他慢慢将左涤尘放在桌上的地图打开,抚平刚才被他践踏褶皱了的地方。

    “从五年前那天起,大家就没有停过这样劝我。我的父母,我的叔叔伯父,姨妈舅妈,兄弟姐妹,哪个不曾开过口。你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

    左涤尘哑口无言。

    抚mo着那些皱褶,傅青麟的心,一点点地,郁闷沉重了起来。

    *****************************

    【男宠篇续六十一】雁去无踪

    傅青麟慢慢将左涤尘放在桌上的地图打开,抚平刚才被自己践踏褶皱了的地方。

    “从五年前起,大家就没有停过这样劝我。我的父母,我的叔叔伯父,姨妈舅妈,兄弟姐妹,哪个不曾开过口。你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

    左涤尘哑口无言。

    抚mo着那些皱褶,傅青麟的心,一点点地,郁闷沉重了起来。他低声说道:

    “虽然我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得,但我一直,还是放不下,还是想了解他的处境。”

    说到这里,他瞟了左涤尘一眼。

    “你护送他去晋国时,我就曾经试图动用家族的力量去探查,看你有没有善待他。但是却被家人拦阻了下来。”

    左涤尘微觉尴尬。

    “那时候,他们对我说……”傅青麟脸上讥诮之色渐浓。“他的身份低贱,长相狐媚,本来就是个害人的货色。他那个人,从小就惹下了多少祸事,魅惑了多少正人君子,如果不是傅家家风淳正,宽容大度,他早就被乱石砸死了。能替了我去晋王那里,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也是傅家给他个机会,让他这个一无是处的贱种,能报答几分傅家的养育之恩,这样他在傅家享受的这些年,也不会过于折了他的福分,来世他也许能投个好胎。”

    “后来,他被迫离晋入秦,我很难过。可是那件事情,傅家是引以为耻的。大家很是怨恨,恨他竟然不自尽。你可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在我面前,替我悲痛,替我不平,说他居然丝毫也不想想自己可是我这个‘傅家千里驹’的替身,那样的不知自爱,不知廉耻,以男色侍人还乐在其中,他那个天生的贱骨头,真是太不要脸,太对不起我了。”

    “等到三年前,他带着昭王,杀出秦营,大家很是震惊沉默了一阵。”傅青麟又瞟了左涤尘一眼。

    左涤尘略有不安。三年前的事情,对于他,也是很大的震动。他甚至曾经不由自主地担心,那个人会回来报复于他。虽然理智告诉他,那不可能,可那几天,他还是没有睡踏实的。

    傅青麟哼了一声。“然后,他们义愤填膺了。他们骂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首先没有尽到本分伺候好晋王,等于背叛了梁国傅家。然后他又投入秦王的怀抱,背叛了晋国。最后他居然又为了一个背叛了晋国的女人背叛秦国。我傅家数代忠义,怎么出了这样一个软骨头的杂种,幸好傅家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看出了他的本质,没有将他的名字录入家谱,否则更是奇耻大辱啊!”

    傅青麟已经笑出声来。“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不替他辩解什么了。可他们还是每每要拍拍我的肩膀,关怀地说,麟儿啊,你还是太幼稚,太单纯了,所以这些事情,你还是难以理解,难以看清啊。”

    傅青麟看定了左涤尘。“所以,你不必再劝我什么了。你能说的,他们都已经说过了。我觉得,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我的确还是太幼稚,太单纯了。我的确是还没有办法,和他们一样无耻!”

    傅青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将他刚刚抚平的地图在手中又抓成一团。

    “所以,我才说,现在这样,最好。你要做什么准备,就去做。我会当作看不见。如果,他下次还来找我,我会想尽办法多留他一段时间,让你能够从容布置,也尽量让他喝下你给他准备的茶水。”

    傅青麟又垂下头去,声音干涩。“他是不会为了自己,去伤害任何人的。就算被他看穿,他也不会伤害我。所以你尽可放心大胆,不必顾忌我的安危。我是还没有那么无耻,可是我知道,自己有野心。我十有**抗拒不了那种诱惑。”

    傅青麟再次将那饱经蹂躏的地图展开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再次见到他,无论我是选择拿下他,还是不拿下他,事后,我都一样会很难受。”

    忽然,傅青麟颤抖了一下,脸上失去血色,疾步冲出门外。

    左涤尘武功已毁,耳目远没有他灵敏,自然听不到那一声稍微粗重了些的呼吸。但是他也知道事情有异,连忙跟了出去。

    帐外阴影中,一个人形,缓缓显露了出来。

    “叔……叔叔……”

    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傅青麟的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微弱得如同猫叫。

    他听到了。他全都听到了。

    傅汉卿的神色倒是不见起伏,还是和方才一样,有些疏离,有些漫不经心。

    “我不会再回来了。”

    “叔叔!”傅青麟紧咬了嘴唇。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其实,刚才傅青麟的坦白,对于傅汉卿来说,不是毫无触动的。

    不过,看惯了人性黑暗一面的他,自然不会因为傅家对他的无情无义,还有傅青麟的最终抉择,而感到悲愤,痛苦,或者不可思议。

    傅青麟在意图算计他,背叛他,利用信任和亲情,来伤害他。而他被触动却是,傅青麟他,居然会为打算伤害他难过。他还会觉得自己无耻。

    的确是,多么纯洁幼稚的一个孩子啊。

    所以,当他按照答应了京昭的,悄然折返,偷听他们在他传话走后的对策决断时,呼吸竟然乱了一拍。

    现在,还在离开前现了身。

    “青麟。”他用那双清澈见底,未曾沾染怨恨的眼,看了他。“那是正常的。你不必难过。我很感动。再见。”

    等傅青麟终于回味出他话里的意思。傅汉卿已经离去了。

    连他的身形所带起的,混合了青草气息的夜风,也已经消散无踪。

    —————————————————————————————————————————

    傅汉卿有些心急。听了傅青麟和左涤尘的对话,他才真正意识到,京昭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她筋脉俱断,武功尽毁,这三年一直都要依赖他输入内力才能维持生命。她身体十分虚弱,现在也不过才可以勉强行走活动,又没有和雁翎高层接上联系,身边根本没有人保护。哪怕没有旁人打扰,这几个时辰没有他输入内力给她,她恐怕都已经支持得很吃力。如果此刻她的行踪被发现,那可怎么得了?

    也不由得暗自奇怪。她考虑事情,向来周全。好不容易挣扎回一条命来,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让他这个保镖轻易离开?让他办的事情,也不是多么紧急。

    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现在却感觉出不对劲来了。他越奔越快,轻功已经极致,还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终于冲回他们落脚的院落,急忙推开房门。

    屋内空无一人。

    却有一张宣纸,被门外卷进的风吹起,从桌面上飞起来,落在傅汉卿的脚边。

    傅汉卿将那张纸拾了起来。

    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几乎看不出执笔者的软弱无力:

    “三年相护,累君良多。

    无以为报。

    今日京昭得归雁翎,君勿以为念。

    从此相忘天涯,唯愿君一生平安。

    昭。”

    傅汉卿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心里忽然感到……空虚?

    **************************************

    【男宠篇续六十二】咫尺天涯

    习惯的力量真的是很可怕。

    三年前,为了保住京昭的性命,傅汉卿每个时辰要为她输近半个时辰的内力。对于傅汉卿这个嗜睡的家伙来说,这项工作简直是要了他的命。最初那段时间,因为怕自己睡死过去,误了时间,每次他都要将燃着的小松枝什么的绑在手指上才敢闭眼。这样万一他没能及时清醒,松枝烧尽,火苗便会燎到他的手指。一个手指烧过,换另外一个手指,开始那一个月,他左手的五个手指被轮流烧到燎泡累着燎泡,不成样子。因为有好几次,松枝烧到在他手上,又烧到熄灭掉,他也醒不过来。还好京昭的求生意识强烈,他那数次耽误,京昭都硬撑了下来,没有松掉最后一口气。

    那时候,傅汉卿是多么地希望京昭能快点好转,他好能快点离开她啊。如果那时候京昭伤好离开了,他会是多么轻松快乐啊。可是经过了这三年时间,朝夕相处,这三年时间,习惯了心思时刻悬系在她身上,现在,忽然间,她消失了,他自由了,而他,除了轻松,却更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

    点亮屋内的油灯,傅汉卿四下扫了一眼。虽然以他的能力,借助月光,足以夜视,但还是在明亮的灯火下,看得更真切些。他们一路躲躲藏藏,没有什么随身的行李。屋内此时也是空空荡荡,傅汉卿只从枕头下,翻出了一包银子。那是他们从某人的长眠之地摸出来的盘缠。京昭都留给了他。

    看着包里那一片单纯的灿烂,傅汉卿的嘴角便向上弯了起来。

    小楼的电脑,忽然感应到了微弱的,属于阿汉的精神力波动。但是在它能确定阿汉的位置之前,这种波动,又消失了。

    傅汉卿轻松地越过低矮的围墙,到了他们那个院子的……隔壁。

    隔壁的院落,不算小,正中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桐树。该是普通人家,不懂得讲究。院子里种下桐树,夏天好乘凉,结下的桐子油份大,炒熟了正好给孩子充饥解馋。需要时砍伐了,锯成板子,又是好木料,最是实惠。然而这四边中一木,可不是个“困”字,但凡沾点书香铜臭的门户,是断断不肯如此布局的。

    院子角落,小小一间简陋的柴房。四面漏风,破败不堪。

    进得门去,仔细察看,很轻易地就发现了那堆散乱得有些不正常的柴禾。

    拨开去,依着左左右右上下上上下的顺序,按动下面掩盖的四块方砖。

    柴房另外的角落,有轻微的机簧声。

    走过去,掀起几块粘合在一起的地砖。

    露出一个小小的洞来。

    ————————————————————————————————

    密室中,伸手不见五指。京昭盘膝而坐,静静调息。

    傅汉卿传了她行功之法,可她天生属于思虑重的人,同样的功法,她集聚内力远不能达到傅汉卿那种效果。勉强集聚起来一点,又立刻被她那破败不堪的经脉奢侈地挥霍掉。

    但也聊胜于无吧。

    一直这样静坐调息,虽然离开了傅汉卿,她应该也可以坚持到第四天。

    四天之内,雁翎的人,应该有能看得懂她留下的标记的人,得到汇报,知道她留下标记了。

    他们应该可以及时找到她。

    她只要在这样黑暗的,狭小的,憋闷的,寂静的地方,过四天就可以。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过四天就可以。

    很安全。很简单。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止不住怦怦地跳。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发冷。她……怎么会……在害怕?

    因为,这种黑暗,憋闷,寂静,曾经那样无情地拘束了她,将近一年啊。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全身瘫痪。

    唯一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有希望的,是那个人的体温,触摸,是那个人源源不断输进来的内力。

    因为他不肯放弃她,所以她不能放弃自己。

    可是,现在,她是一个人。就算她明白,现在她的情况和两年前不一样,还是抑制不住那种毫无道理的恐惧和绝望,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将她吞噬,挣扎不出。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温暖的身躯,环住了她。

    一只熟悉的,温热的手掌,贴住了她的气海,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

    京昭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

    永远的理智,永远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该做的事情,无论多么艰难,也一定要去做到。冷酷无情,对他人,也对自己。

    那个人,叫京昭。这三年的苦难,这个叫京昭的人,一直是微笑着面对。自持,自强,不自怜,不难过。

    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坚强,已经一点一点,被磨损到了几乎无法再维持。

    只要黑暗中,一点她没有防备到的温暖,忽然间,那一种酸楚,便从心里直撞上来。

    她转过身去,第一次,主动地,紧紧抱住了一个人。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用他温暖的身体,封堵住自己不听话的哭和奔流的泪水。

    傅汉卿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只能暂时放弃输送内力,也紧紧抱住她,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她的脊背。

    感觉到他的笨拙和不自然,泪水不停地流的京昭,却还觉得好笑。

    好笑,泪水却仍旧止不住地流。

    她一面抽泣着,哽咽着,一面极其冷静地对傅汉卿说:“别……你别动。麻烦你……你的身子……借我抱一下。对……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控制自己……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好了……”

    这一会儿,时间却不短。

    过了很久,她才真正平静了。从傅汉卿怀中脱身出来,她有些尴尬。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啊,没关系。”

    然后,两个人都觉得,此刻,这样的对答,很是古怪。好在密室黑暗,互相看不见脸色。也就少了很多不自然。

    京昭叹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留的条子,可是说“相忘天涯”来着,一般人,不会想到她其实就在隔壁吧!

    “包袱。”

    “嗯?”

    “你没有给我准备包袱。”

    京昭轻笑,无言。

    “衣服、干粮、面具、药材、地图、保暖轻便的鞋子、也许还有……合适北方生活的皮帽?如果你是和雁翎的人会合了,按你的习惯,怎么可能不替我准备好所有的必需品再走。就那么大咧咧地给我留下银子,只能是你没有力量置办,那你肯定还没有和雁翎会合。既然没有人帮助,以你现在的身体,又怎么可能走远。”

    傅汉卿当然不能告诉京昭,三年前,他以精神力给京昭疗伤,虽然方法错误,收效甚微,但产生了一个副作用:两人的念力波共鸣了。共鸣的两人,相互之间,是有感应的。他这样精神力高的,感觉尤其灵敏。离得远了他可能会感应不到,可是就在隔壁……这也太容易找了!

    “我学过一些机关布置(其实是三年前恶补来的),你也和我提起过雁翎避难所的特点,所以我就找来了。”

    傅汉卿一边说,一边又开始输入内力给她。

    京昭默然良久,低声叹道:“阿汉……我亏欠了你的,这一辈子,已经还不清了。现在,我有很多私事要做,我会惹很多麻烦,冒很多险。而你,一旦牵扯了进来,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她苦笑:“雁翎中人,如果和你碰了面,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他们肯定会百般花样,将你留下。你……我……我也经受不起那样的诱惑。你的武功这么好,人又这么好说话,如果我们还在一起,我哪里能忍住不让你为我办某些事。可我又实在并不想利用你,不想欠你更多。”

    黑暗中,京昭的手指,描摹上了傅汉卿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如同她失明失聪的那一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然后,又悄然收了回去。

    “你教给我的内功,很好用。以后,会有很多人,分摊为我输入内力的责任。所以,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健康地活下去,活很久。如果你放不下这两天我身边无人,就在隔壁看着我。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好吗?就这样分开,对你,对我,都是最好。”

    傅汉卿想了半天,道:“你说的,我不懂。”(未完待续)

第63-68章

    【男宠篇续六十三】山水奶糖

    傅汉卿想了半天,道:“你说的,我不懂。就这样分开,对你,对我,明明都很不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反对京昭的意见,京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的身体,是我最了解。别人也许可以帮你维持,可只有我才能让你进一步好转。有我在,你也安全得多。”

    “至于我自己,”傅汉卿苦恼地抓头。“你真的认为我这样的人,离开了你,就不会招惹到麻烦,就能一辈子平安吗?”

    京昭:…………

    “和你在一起,我也许会有危险,但是你也会保护我,对不对?”

    京昭想说,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了,心里,却忽然亮了。

    “其实,要报答我,很容易的。”傅汉卿郁闷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做不到?我又不要什么权力地位,也不在乎钱财享受,只要你能让我轻松地,不要太劳累地过日子,不必害人,当然最好也不必天天防备人,还不会被人害得太惨就行啊。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经不起波折的人,所以我也不需要你总是把我保护得那么好。吃点亏,倒点霉,我根本无所谓。对你来说,给我这样的生活,代价会很大吗?大到你要冒险离开我?再说,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很愿意帮你,这怎么能算是利用呢?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吗?”

    傅汉卿很苦恼。和京昭在一起的这三年,第一年,他是很辛苦,可后面这两年,却是他这几世中,最轻松,最舒服的时光。自然了,体力活,都是他在干,但是他什么也不用操心。京昭是天生的劳碌命,身子还完全瘫痪,只是才恢复到可以说可以看的时候,两人的衣食住行,就都是她在安排。她要他做的事,都是必须做的,而且按她的嘱咐,总可以最轻松方便地将事情做好。她不提的事情,他便知道是没有必要,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考虑,多省心啊。

    比如,两人在山洞里落脚,京昭不会要他准备松软的干草当床铺,但一定会要他去砍些荆棘堵在洞口,顺便在上面尿一泡,留下气味。这样就算不点燃大堆的篝火,也不会有熊瞎子或者老虎跑进来打扰他们休息。两人在森林中,京昭总是能事先判断出天气的变化,而且敏锐地避开危险,找到最安全合适的藏身之所。等她的双臂可以动了,两人藏身山野间时,她就再也没有让傅汉卿准备过食物,都是她来动手。

    傅汉卿的烹饪水平……潏水河边的那只兔子可以作证,实在是比较恐怖。可是,直到京昭开始接替他当“大厨”,傅汉卿才发现,其实,京昭一直知道怎样才能将食物处理得更能入口,但是在她自己不能行动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要求他象她那样去细致地处理食物。因为知道他宁可吃那些相当恐怖的“营养品”,也不愿意费心思费力气去加工,她就一直跟着他吃,直到她自己能动手做为止。

    如果京昭要赶走他,是因为不再需要他,或者嫌他碍事,那他肯定不会赖着不走。但是,在他看来,现在明明是,京昭不肯再让他过米虫的幸福生活,要轰他出门去辛苦地自力更生,而原因居然是,她怕自己不能将他这条虫子养得够肥!那,这个……这个……还是很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吧!

    傅汉卿看不见京昭的神色,但是却感到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有些心慌。“阿昭,你没事吧?你别这样,我走就是了!”

    京昭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音来,半天停不下,最后竟然笑得咳嗽了起来,倒在傅汉卿的怀里。

    “咳……咳……哈……哎吆……”京昭不小心笑痛了肚子。“对不起,哈,我这几天好像钻到牛角尖了。”

    她是被这三年磨失了心气,一路走来,更发现前途是如此的艰辛,一时之间,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了信心,忘记了自己其实有本事可以赢得漂亮。

    就算是失去了武功,就算是身体虚弱,又怎么样?她也还是一样有本事赢得漂亮!

    尤其是,如果有他在自己身边。他们两个,是阴和阳,是山和水,是奶和糖。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他们两个,互补得天衣无缝。

    终于停了笑,她很认真地对傅汉卿说:“阿汉,再和你作笔交易。你帮我,将晋国稳定下来,让因为你,才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孩子,能坐稳了晋王的位置。那个孩子,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放不下他。以前,我有过一个弟弟,但我没能保护好他。他被人害死的时候,还很小。他……死得很惨。所以,现在这个弟弟,我总是要尽力保护他,让他能长大。另外,一个稳定的,强大的晋国,会帮助雁翎所在的东湾分担来自齐国的压力,也给他们一个成长成熟的机会。这个时间,可能要五年,或者更长,我不能保证。但是,在晋国稳定下来,而我执掌了晋国的大权之后,我会让你当上这个世界上最闲的‘闲王’,你可以轻松地按你自己的心意生活。我不敢说自己能让你一生一世无忧,但只要我还能保得住我自己,我就会保住你。这个交易,你喜欢吗?”

    京昭的心提了起来,不安地等待傅汉卿的回答,可是,半天,傅汉卿都没有说话。她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啊啊啊……米虫的生活在向我招手!傅汉卿听到那个闲王,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至于京昭讲解的那些过程啦,危险啦,不确定啦,他统统充耳不闻了。反正那些都不是要他管的,而是她去操心的!哈哈!乐昏了头,他半天才想起来京昭根本看不见他点头,连忙兴奋说:“我答应了。那,我们还要在这个黑乎乎的地窖里呆下去吗?”

    如果京昭知道他居然是这种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再次感到自己很……笨?

    “嗯,不用了。让我留个暗记。好了,你抱我上去吧。他们会去隔壁找我们的。”

    京昭用双臂环了傅汉卿的脖子,傅汉卿熟练地抱起了她。黑暗中,傅汉卿没看见她脸上那种惬意的,狡黠的,笑容。

    阿汉,既然是如此,我可再也不让你走了。

    *******************************

    【男宠篇续六十四】雏鸟一对

    半个月后。

    邯郸城外某处山庄。

    几个精干的汉子,簇拥着一个抱着个四五岁的娃娃的人,进了内室。

    京昭半卧半坐,靠在床上,看见他们,脸色有些发白。

    “他呢?”

    为首的人将背上的孩子放下,说:“宫里有一个他们找来的替身,模样和小陛下有几分相似。傅公子想引开那些侍卫的注意力,给我们多点时间逃出,所以他将那个孩子背了,在城内制造混乱。翎主你别担心,傅公子武功高绝,我们在城外又有接应的人,最不济他将那个孩子扔下,就可以借机脱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京昭正在皱眉,那个站在屋中的孩子昂然开了口:“众卿家护驾有功,本王定当重赏。”

    这孩子,有股机灵劲,明明很害怕,还能有点临危不乱的气度,可是怎么这么不识时务?

    京昭担忧着傅汉卿,面前又是这么一位急需教导的娃娃,焦躁不已。可是看着他有三四分像自己,两三分像小小的面容,心里还是柔软了,眼神也温和了。

    “猫腻儿,姐姐行动不方便,你走近些,让姐姐好好看看你吧。”

    “朕……”

    小家伙还没拿腔拿调完,傅汉卿背着另一个孩子进了门。

    “阿昭,我回来了。”

    看见傅汉卿安全回来,京昭的心一下子松了,脸上焕发出神采来。可是,看到傅汉卿从背上解下,先胆怯地观察了她,然后规规矩矩地低头和小皇帝站在一起的孩子,她一下子愣住。

    这两个孩子太像了!

    身材,眉眼,大段模样一样不说,连眉间那一点罕见的胭脂痣的位置,都完全一样!

    瞧见她以询问的目光看过来,为首的人坚定地点头:“咱们雁睫的兄弟一直盯着宫里,小陛下的身份并无疑问。陛下从襁褓就在宫中,而这个孩子,是上个月古利宏他们从邯郸街坊中寻来,多有人证。

    京昭点了点头,还是很和气地问那个局促的孩子:“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亲人吗?”

    那个孩子摇摇头。京昭心下了然。都已经被灭了口么。

    正想着该如何安置他,旁边的小皇帝忽然接了口:“他没有名字。他是朕的替身!替身!”

    说话间,小皇帝突然抓住身边孩子的衣领,从怀中掣出一把匕首,往他胸口扎去!

    傅汉卿离得近,吓了一跳,一手抓住自己带回来的孩子往后一拖,另一手捏住小皇帝的手腕,向外一甩!

    匕首叮当落在地上。那是一把柄上缠了繁复的金丝银线,刀锋雪亮的匕首。乌沉沉的匕鞘,也掉落在一旁。

    京昭的心中一痛。

    小皇帝也坐倒在地,小脸疼得皱在一处。傅汉卿急忙之间,用力过大,竟然是捏断了他的腕骨。

    旁边人要扶他起来,他拼命挣扎着甩开,冲到床前,用完好的左手指着京昭:

    “朕受够了!你们休想再拿他来威胁朕!朕……”

    “朕你个大头鬼!”京昭毫不客气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妈妈只拜托我让你安全幸福,可没说让我帮你当朕!就你这点耐性,还是别朕了!否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京昭明白,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在宫里举目无亲,大概还不是一次被人用另外这个孩子,以你不听话就杀了你来换他当皇帝之类的话,来威胁过性命,所以表现才这么激烈。孤注一掷,鱼死网破。小猫腻的决绝鲁莽和心狠手辣,让她大感头痛。心疼地捧起他的右手,京昭责备傅汉卿:“阿汉,你下手怎么这么重,他还是个孩子啊。”

    傅汉卿正想说对不起,京昭已经十分严肃地瞪着小猫腻道:“可还是教训你轻了。替身?他是和你一样的人,他的命,和你一样贵重!念在你年幼无知,这次,就这样饶过你。可下次,你要是再敢起心伤害无辜,我会把你这两只闯祸的手一起掰断,再狠狠打你屁股!有勇无谋,心狠手辣,迁怒无辜,非帝王所为!”

    这孩子的性格本来就偏冷厉,若是再加上不把人当人,那还了得。不过,没关系,京昭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有十年的功夫,一定能把他的性子别过来!

    小皇帝有点傻了。“你……你……你到底是谁?”

    额头上又挨了一记。“疑心生鬼,凭空猜忌,是帝王第一大忌。来的路上,他们没告诉你我是谁?”

    小皇帝倔强道:“你又不是第一个劫持我的!劫持我的人,每个人都说得很好听!”

    嗯,知道不朕了?有进步。

    京昭一边给他的伤处涂上消肿止痛的药膏,一边温和地说:“我和你一样,姓姬,是你亲姐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叫京昭,是以前的昭王。你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傅叔叔就在旁边,当时,如果不是傅叔叔救你,你恐怕都活不下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她自称是猫腻的姐姐,却称呼傅汉卿为“傅叔叔”,那自己岂不是凭空矮了他一辈?

    忍不住郁闷地斜了傅汉卿一眼。傅汉卿被看得莫名其妙。

    涂了药膏,上好夹板,京昭的体力有些支持不住,靠回到软垫上。

    “小家伙,除了我,谁还能在晋国调动雁翎的力量。我是不是我,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好像走失了的孩子终于遇到了娘,小猫腻嘴巴一裂,爬上chuang去抱着京昭蹭来蹭去,委屈地大哭:“呜呜,姐姐,猫腻害怕……呜呜,他们都欺负我……”

    见他终于变回了一个不到五岁的正常孩子,京昭终于露出了微笑。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屋内众人识趣地想退下。但是,当他们试图将另外那个孩子抱走时,却发现这个一直低头不语的孩子,已经泪流满面。他也不说话,就是拼命挣扎着不肯离开,但到底还是强不过大人的力气。挣扎踢打着被人抱了几步,他却忽然顺从了,只是睁着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最后望了一眼京昭。

    “不怕,猫腻儿不怕。”京昭温和地对怀里的孩子说:“只要姐姐在,以后没人再会欺负你了。”

    小猫腻哼哼着,哭累了,脸上还挂着泪,小手紧紧攥着京昭的衣服,睡着了。

    京昭思索了一下,让人来将孩子抱走休息,顺便去告诉傅汉卿,将另外那个孩子带来见她。

    “小弟弟,你有事情要和我说?”京昭的声音还是一样温和。

    那个孩子警惕地四下张望,京昭安抚他。“别担心,这里没有旁人。”

    傅汉卿想想,自己是不是也该避嫌离开一下?刚要走,那孩子就一把抓住了他。“傅叔叔,你别走,我害怕。”

    ???京昭检讨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很恐怖吗?

    “他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男人。”那个孩子指指傅汉卿,又转过来,不安地小声问京昭:“可你长得却不像男人,为什么?”

    “你觉得我该长得像男人?”

    那孩子点头,人却哆嗦起来,眼睛里又是渴望又是害怕。“你为什么长得不像男人?”

    京昭摸摸自己的脸。她比三年前瘦削了不少,脸色又苍白,现在还真有点“弱柳扶风”的味道。这会儿她病歪歪地挨在床上,又是对着孩子说话,身上那种英气和锐利都收敛了起来,的确,现在的她,不象个男人。不由自主地笑了。很不厚道地哄骗小孩子:

    “小家伙,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底下最男人婆的女人,就是我啊。京昭姐姐现在是生病了。等我病好了,穿上盔甲,提起宝剑给你看,肯定就又像男人了。”

    那孩子咬了嘴唇,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没能经得起诱惑。

    “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遇到一个长得很像男人的女人,和一个天下最漂亮的男人在一起,就告诉她:有一个爱惜容貌的人,素面朝天,脂粉香粉尽皆弃用,因为怕染了铅毒。那个人,最讨厌的香味,是茯苓香。还有,我的小名叫乐乐。”

    **********************************

    【男宠篇续六十五】真假不辨

    虽然已经有思想准备,这个孩子说的,还是让京昭半晌发不出声音来。最终,她只是微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

    乐乐乖巧地走过去,让她搂住,小小的身体,紧张僵硬得像块木头。

    “乐乐,你没有认错人。”京昭抚mo着他的头发。“那些话,是应该对我说的。”

    小家伙的身体一下子软了,几乎是瘫倒在她的怀里。

    “乐乐,这些话,你懂不懂?”

    乐乐点点头,说话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鼻音:“以前不懂,后来懂得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乐乐抬起头来,用袖子擦擦自己的脸蛋。“他在。”

    “你怕他?”

    乐乐连连摇头。

    “如果我是他,那他怎么办?他已经很可怜了!”

    嗯,很好,很好!一个太狠,一个太善,这两位不管到底谁是她弟弟,要成功调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都够她喝一壶的!

    京昭已经可以眺望见自己未来十年的凄惨人生,哭笑不得。

    “乐乐,凭那些话,我并不能确定你的身份。现在,我也分不清楚,你和他,谁才是晋国的皇帝。不过,你别担心。你们两个,昭姐姐都喜欢的不得了。是的那个,自然是我弟弟。不是的那个,我会当他是我的孩子,你懂吗?姐姐自己不能生孩子的。姐姐会当你们是我的孩子。”

    “真的?”

    小家伙很期待。

    “当然是真的。”

    “那,如果我不是皇帝,你就是我娘?”

    京昭汗了一下。“当是”她的孩子,和“是”她的孩子,意思不一样吧!可是看到那孩子期待渴望的目光,她只好无奈点头。

    小家伙破涕为笑,八爪鱼一样往京昭身上缠了上去:“娘!”

    京昭将他拎开一点。“别急,你也可能是我弟弟!”

    乐乐张牙舞爪地又扑了上来。“我不要当皇帝!我不要当弟弟!我要娘亲!”

    京昭:…………

    ——————————————————————————————————

    一个时辰以后……

    “我也不要当皇帝!我也不要当弟弟!我也要娘亲!”

    扒在京昭身上耍赖的小鸟,从一只,变成了一对儿。

    小猫腻睡醒了,被带过来,一听有这回事,当时就急了。

    原来我不一定是皇帝啊?原来我不当皇帝,就有娘宠啊?!

    乐乐从小被寄养在人家家里,白眼遭得不少。后来又胆战心惊自己身世的秘密,现在看见一个能当妈妈的,那还不扑上去?

    猫腻呢?从小当了皇帝,又何曾感受过半分好处?庄太后对他不亲,周围人也没有真正疼爱他的,还时不时有人要杀他要劫持他,天天被庄太后提点着,提心吊胆,警惕着所有人,时不时还得装傻充愣,他可是半点也不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啊!得知自己可能不是皇帝,从此再不用过那种生活,他高兴死了!

    眼看乐乐赖在京昭身上,这还得了,他也慌慌地爬上chuang去,拼命把乐乐往外边推:

    “娘!娘!我也不要当皇帝!我也不要当弟弟!我也要娘亲!”

    乐乐的性子软,三下两下就被他拨拉到了床下。他想再往里挤,又有点怯,转头看见站在一边的傅汉卿,委屈地冲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爹爹!爹爹!他欺负我!”

    傅汉卿:…………

    看看满屋的属下个个忍俊不禁,京昭将自己身上这只拎开,气恼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到那边去!谁不乖,谁当皇帝!”

    嗬,世界清静了!

    噪音停止,两个孩子乖乖站在一边。可屋内众人忍笑忍得更加辛苦,人人挤眉弄眼。

    京昭累得有些喘息。傅汉卿坐到她身边,将手掌贴在她的气海穴上。

    旁人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其中一个连忙忽悠两个孩子离开:“来,娘亲姐姐要休息,好孩子先不要打扰他们……”

    京昭气得瞪了那位好几眼,无效。闭目养神,收聚傅汉卿输入的内力,半晌,她才又有了精神,笑道:

    “两个孩子,你挑一个带吧。”

    傅汉卿愣了一下。“你要我挑哪个?是的那个,还是不是的那个?”

    京昭叹息。“那怎么分得出来。都不是,也是可能的。”

    毕竟,那个孩子,不是庄太后亲生。谁知道,她当年故布疑阵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傅汉卿却说:“我能分得出来。让他们脱掉鞋袜给我看左脚的脚趾,我就能分得出来。”

    京昭惊极,随之恍然。“是了,那个孩子,是你接生的。”

    那个婴儿,左脚第二和第三个脚趾之间,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很不引人注意的,胎记。所以,傅汉卿再次点头。“我能分辨出来。”

    京昭思索了一下,微笑摇头。“不要去看。我不想知道他们谁才是我的弟弟。”

    傅汉卿十分不解。

    京昭说道:“从小就确认自己是皇帝,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人,没有好处。他要成长为一个好皇帝,那最好现在他不要觉得自己是皇帝。现在,他们两个,还不知道当皇帝意味着什么,所以都逃避。以后,却肯定会争。我如果知道了事实,心里难免有所偏颇,那样他们就达不到竞争的效果。”

    看看傅汉卿的神色,京昭笑道:“放心,竞争失败的那一个,我另有安排,绝对不会杀人灭口的。那,现在,你觉得这两个孩子,哪一个你带比较好?还是乐乐吧。”

    傅汉卿头上冒汗。“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带?”

    京昭笑得狡猾:“人家可叫你爹爹呢。”

    傅汉卿:“……不公平!”

    京昭哼了一声。“那孩子是你救回来的。你不负责,谁负责?”

    傅汉卿感到前途一片黑暗啊黑暗。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多管闲事带上他呢?后悔莫及啊!

    京昭已经收起了玩笑,认真说道:“这两个孩子,将很难成为朋友,但是最起码我不能让他们成为仇敌。他们现在正一个死瞪着另一个,在一起肯定会激化矛盾。我也不能让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说这两个都是当今的晋王。所以其中一个必须暂时离开。猫腻的手伤了,又不如乐乐和你熟悉,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带着乐乐比较好。”

    她打开床头的暗格,取出一封事先写好,火漆了口的信来。

    “我需要你帮我走一趟楚国。那边连年征战,雁睫撤出了很多,网络不通畅。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是潜伏,一直没有让他们活动。”她叹了口气。“带着乐乐。孩子,还是要见些世面才能成大器。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他平安。而且你带着孩子,也容易隐蔽身份,不会遭人怀疑。我会告诉你可以联络的人,还有用于联络的暗号。你到了那边,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帮忙,将这封信,转递给现在楚军的首领。不要强求。你和乐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傅汉卿的脸色,登时十分好看了。咳……咳……让他去找楚军的……首领……他因为怕麻烦,一直努力躲避小楼电脑的探测,都躲避了三年了。现在这可不是要他去自投罗网吗?楚军的首领,京昭当然不知道,他可是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出,那位是谁!

    心里哀叹一声,唉,算了,她现在出山了,目标这么大,自己迟早是躲不过……

    京昭正一个一个给他解说现在在楚国的雁睫的落脚之处,身份,联系方法,忽然发现他有点发呆,奇怪道:“阿汉?”

    傅汉卿愣怔了一下,惭愧道:“啊,我走神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京昭小小地疑心了一下。这个家伙,方才心里想什么呢?

    **************************

    【男宠篇续六十六】一路顺风

    轻尘同学很恼火。恼火啊恼火!

    十分严肃地和下属们,参赞们彻夜地研究,讨论。最终得出结论,和晋国的雁翎军接触,对他们利大于弊。然后,再研究应当如何接见使者,如何措辞,如何谈判,己方底线在哪里。然后!拐了弯的保密啊防范,终于在某处最隐秘安全的,双方都认为可以接受的地点,他接见到了……阿汉?!

    气死我也!你事先报个名上来会死啊!

    恶声恶气地打发了所有旁人离开,轻尘脸色发黑,青筋暴跳,咯吱磨牙,徘徊在暴走边缘。而阿汉居然还正儿八经地,给他递上什么“国书”!

    轻尘抓起阿汉捧着的红漆封口的信封,几下撕碎,顺便捶了他一拳。“你这个家伙!装什么蒜!你是不是先该解释什么?大家找了你三年了!”

    阿汉手足无措:“按照规定,我们应该先谈公事……”

    “嗯,很好,很好……你还知道规定啊!你和张敏欣干了什么好事,别当我们不知道!”

    “我们没做什么啊!她不过给了我一些资料而已!”

    “资料?”轻尘斜眼看他,心中暗自兴奋,张敏欣死活不说,让大家很是抓狂的秘密,就要被他套出来了,哇咔咔!

    阿汉果然毫无防备。“她只是给我传输了一些我有用的知识信息,还有地图……”

    “地图?!”

    “就是类似我们玩游戏时的那种,标记了财宝、药草、避难所、危险地带的……”

    阿汉的话音越来越小。这个……张敏欣给他的信息,包罗万象。的确是……多了点?

    轻尘哼了一声:“念力图像传输,很好,很强大!”

    张敏欣这个空子钻得绝妙。小楼的规定,并无禁止图像传输这一条。因为念力通讯本来就很费精神力,用它做图像传输,需要解读的信息量太快太多,没人消受得了。但就算阿汉这个怪物消受得了,事先也得知道对方要传输过来的是图像,还要有图像的压缩码,才能接收啊!这两位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很好奇地一问,这两位居然没有商议过。阿汉当时发现念力波过来的不是声音,信息量又大,就自动转换为了图像理解,试验到第五种压缩码,成功!轻尘又哼了一声:“很好,你很强大……她到底传了你多少图像?”

    阿汉有些脸红。“也就几千张标准尺寸的……”

    “几千张!你俩还是不是人啊!”

    轻尘再次被打击到了。不是人啊不是人!那么短的时间,她是如何准备好那么多合乎阿汉需要的图像的?而且居然还能骗过电脑,传送出来,他居然还都接下来了!

    忽然叹息了一声。难怪,他在小楼的那几个月,张敏欣天天除了盯着阿汉,就是泡在机房里或者虚拟游戏里,而且每天特别详细地用地图整理记录“游戏进程”。不用问,她记录的不是自己的,而是阿汉的“游戏进程”!看来她是随时为阿汉预备了各种他可能会需要的信息,并且提早将那些转化成了图像备用。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做着这样的水磨功夫,而且还一直用游戏掩饰着。哈哈哈哈!那个家伙,原来当然是怕电脑被发现所以保密,可到现在还死咬着不说,明明是怕被他们嘲笑她鸡婆!嘎嘎嘎嘎!死要面子啊!

    拍拍阿汉肩膀。“喂,阿汉,以后你就说,张敏欣同学给你传输了一个有关虚拟游戏的动画片,试图向你展示回到小楼后无忧无虑的生活,成不成?这么长时间,当时的传输记录电脑已经没办法查证了。这也不算是谎言,因为……”

    他还准备长篇大论,说服这个死脑筋的家伙呢,阿汉居然就已经点了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直接说的话,会连累她的。而且她传给我的信息,那样理解也合乎情理。”

    轻尘反倒愣了一下。“阿汉?”

    你不是从来不肯说谎吗?

    阿汉笑道:“这几年,我学会了很多说真话的技巧。”

    轻尘也笑了。轻松,解脱。“阿汉,这几年,你的变化,比过去七百年加起来,还要多。”

    阿汉点了头。

    “是因为她?”轻尘说着,将桌子上那封撕碎的信件收拢在一处。“行,我给她这个面子。她要你来,到底是怎么说?”

    阿汉摇头。“信件的内容,我不知道。”

    “怎么,她不信任你?”

    “那倒不是。她是说,我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那算了,等下我让人把这信粘起来。”

    “不用麻烦。”阿汉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来。“她写了三封一模一样的信给我带着,就是防备这种意外的。”

    轻尘一边将信件打开来看,一边说:“她对你的精明程度,明显是缺乏信心。”

    阿汉很诚恳地点头。

    看完了,将信折叠起来,放到一边,轻尘邪笑道:“我需要和大家商量过,才能给你答复。不过,她提的建议,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好了,公事执行完毕,我们可以讨论‘私事’了吧!”

    阿汉很警惕地后退两步。轻尘一个饿虎扑食,揪住他,*,一顿老拳!

    “我让你躲!我让你躲!我让你把我忽悠进来然后跟我玩失踪!你个混蛋!”

    反正这家伙不怕疼!轻尘放心大胆地挑阿汉身上肉厚的地方使劲揍,当然没有用内力!

    半天,他累了,松了阿汉,揉揉手。

    阿汉将抱着头的双臂放下来,小声问:“气出完了?”

    轻尘哼哼。“出完了。”

    阿汉心里说,你出完了就好。否则你以后天天惦记着我,我可受不了!

    轻尘皱眉。“说真的,阿汉,你的精神力是不是出了问题?小楼一直探测不到你,大家非常担心。”

    阿汉愣了一下。“没事啊。你们担心?”

    “没有你的坐标,万一你出了事,我们怎么接你的精神体回小楼?你打算留在这里当鬼?!”

    阿汉小汗。“这个……我没想到!”

    “没想到?!”轻尘再度绝倒。

    阿汉点头。“当时张敏欣警告我,我如果再用精神力给阿昭疗伤,小楼会对她实施摧毁。所以我将精神力完全收敛了。”

    轻尘同情地拍拍他。“同学,小楼魔女的话,能信吗?虽然她是为你好,可你也太好骗了!那后来呢?京昭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你为什么还是收敛精神力?我们还以为你碰到了大麻烦!或者干脆死了!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小楼所有入世的同学都动用了自己的势力!我们的势力达不到的地方,也拼命渗透进去,就为了找你!你折腾得天下大乱,居然一点自觉都没有?”

    阿汉大汗!慌忙将自己的精神力释放出些来。“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只是不希望小楼再给我指定什么人选,所以一直躲着!”

    “轻尘?”

    某位同学的声音慌慌张张传过来。“阿汉在你那里吗?”

    轻尘用念力回话:“在。别打扰我,等我收拾过了他,再随你们折腾!”

    小楼里一片混乱,暂且不提它。轻尘亲热地搂住了阿汉的肩膀。

    “我说阿汉,你什么时候造了个孩子出来?”

    “那个是京昭的弟弟儿子。”

    轻尘晕,然后诧异。“小皇帝?放心,我不会打他的主意。”

    阿汉点头。

    “可他管你叫爹?”

    阿汉暴汗。“这个……说来话长了……”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轻尘说着,抓了张椅子来按了阿汉在桌边坐下,自己坐在对面,摆出了长期抗战的架势。

    “老实交待。就从你离开梁国说起吧……”

    淫威之下,阿汉哪里敢藏私,一桩桩,一件件,缓缓说来。轻尘时而惊讶,时而狂笑,时而捶胸顿足。最后,感慨一声:“阿汉……”

    天下有你这么迟钝的人吗?

    “别管什么论题了。这一世,你就专心好好待她吧。虽然你不觉得自己爱她,也当她是爱人一样,好好待她吧。她这样的人,就算你拥有几乎无尽的生命,能遇到一个,也该感谢上天。她……真的……合适你。”

    ————————————————————————————————————————————

    第三天。轻尘送走了阿汉。

    临行前,他揪了揪乐乐肉乎乎的脸蛋。

    “小家伙,你爹爹对你好不好?”

    乐乐拼命挺起胸膛,小脸涨得通红。“好!爹爹娘亲对我都好!我要快快长大,学习本领,帮助娘亲保护爹爹!”

    轻尘笑得差点抽筋。“为什么是帮助娘亲保护爹爹?不是帮助爹爹保护娘亲?你爹爹很厉害啊!”

    乐乐连连摇头。“爹爹漂亮!爹爹糊涂!爹爹总是惹麻烦!娘亲聪明!娘亲忙!乐乐帮娘亲!”

    人小鬼大啊!

    轻尘和阿汉拥抱作别,咬耳朵:“你完了!你儿子这么大点,就比你厉害!以后你的日子怎么过啊!”

    微笑挥手,看傅汉卿抱着小乐乐,上马离开。

    温暖的阳光,迎面投射在他们这一大一小的身上。

    暗色的影子,便被留在了他们身后。

    阿汉,这一世,我觉得,你会理解幸福。

    祝你一路顺风。

    *****************************

    【男宠篇续六十七】光阴似箭

    十年之后,天下大靖。数年间,竟无一处烽烟。这真是个很令有识之士困惑的现象。

    有识之士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个天下,应当恢复到上古之时的大一统去。只有大一统了,天下才会有太平,苍首平民才能过上好日子。为了这个远大的理想,近千年间,多少人打着这个旗帜,奔走于强国之间,寻求能够担当这一重任的英主辅助扶持,流(当然是他人的)血流(自然也是极其应该为此做出短暂的牺牲的,胸无大志的,需要他们教诲的草民的)汗,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么多岁月过去,得到荣华富贵的有识之士大有人在,能以辅佐了统一天下的明主这样光辉的身份名垂青史的,却一个也没有。这没什么奇怪,小楼里那么多人,那些选择了当女王皇帝皇后妃子奸臣忠臣的,能挤在一堆里作论文吗?所以这天下是万万不能一统的,有希望的英主是难免会早逝或者因为国内遭遇重大天灾而难以展开宏图的,所以……秦旭昌……其实……是……很可怜的。也是很……幸运的?

    如今,天下明明还没有大一统,可是却居然太平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眼镜的话,那些近视远视还外带散光的有识之士们的眼镜,大概都会大跌到粉碎。各国势力犬牙交错,但是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种平衡,居然一直维持了下来。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寻找阿汉的三年多,小楼同学个个奋勇扩充自己的势力,如今的天下,要么是小楼同学的势力,要么是被小楼同学的势力范围完全钳制了的势力。如果小楼同学间不想开战,谁能打得起来?

    然而,这其实也是很奇怪的。小楼中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很冷漠的。时间可以消磨一切,而小楼中人,最不缺乏的,便是时间。他们要么是亲身体会过,要么是从别人那里得知过了,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友谊,最浪漫的爱情,最亲近的血缘,都并不值得多么看重,因为那些都会在漫漫岁月中,消磨到无足轻重。

    唯有自我,方是永恒。

    所以,对小楼人来说,除了父母子女人生最初的那十几年,在孩子精神力成熟之前,互相之间那种必要的密切和关怀,他们对待挚友真爱,父母家人,和对待陌生人,亲疏之间,并无多少差别。而且,没有了依赖群体去生存的压力,人的那种收敛自我,来契合群体的本能意识,也就成了很古董的东西。至于群体归属感,那更是十分的火星。在各个平行的时空中,无数个小楼的无数个班级里,无数的同学曾经碰撞过。然而,碰撞之时,虽然双方是同源同种,因为这种自我和冷漠,却总是能非常自然地,遵循小楼的规则,将对方当作路人对待。

    这一届的小楼同学,如此互相在意,甚至不惜违背规则互相扶助,刻意地避免冲突防止伤害彼此,实在是太变异了。那是因为他们之中,有遇到了狄飞的阿汉,有遇到了东篱的劲节,有任性偏激总为玉碎的轻尘,有百折不挠的超级奶爸小容,还有很不称职地充当着奸臣的老好人,有执意逆风而行的怪异皇后……更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同人魔女,搅动着这些人,让他们格外地迸射出炫烂的光彩来。这种光彩刺痛人的眼睛,又亮丽得让人禁不住要睁目欣赏。在大家忍不住为阿汉的经历捶地,为劲节的选择震惊,为小容的执着感佩,为轻尘的任性头疼,当他们忍不住要关心,忍不住要探讨时,不知不觉间,小楼里的气氛,诡异地融洽和谐了起来。而这种融洽和谐,在齐心协力,寻找阿汉的三年中,稳定了下来。

    他们毕竟还是并不“成熟”的一批,毕竟是容易激动的,容易互相感染的。这种融洽和谐,他们很享受。千年间,如此贴近这些同学的经历,他们是切身体会到了,人世间原来是可以如此的阴暗和污秽,如此阴暗和污秽的人世间,原来又可以生长出如此美好的友谊,爱情和无畏无私来。身为小楼人的他们,分外懂得友谊这种东西的脆弱,懂得爱情这种东西也并不会自动天长地久,所以他们反而分外珍惜,分外刻意去维护现在小楼中的这种美好。无论是仍然在入世期的同学的彼此关照,还是已经回归的同学为了关照他们而商议分担各种违规的惩罚,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他们很以为,很接受,他们这一批人,因为不守规则,高分纯属妄想,平时绞尽脑汁议论的不过是大家如何能够一起蒙混过关。而他们并不知道,从小楼最初设立的初衷来说,其实,他们,才是最成功的一批学生。分数这种东西,从来不一定是和成绩等价。

    对于这个平行的时空,这一批同学,也多了一分不应有的感情。在小楼和小楼人的努力下,这个天下,连年风调雨顺,太平安康。天下的草民们,自然不会有有识之士的烦恼,也不会有小楼中人的感慨。更不会对他们这些化身为隐藏在暗处的保护者的小楼人有什么想法。他们只是看着自家谷仓里多出来的那几斗存粮,非常满足。

    无知是福啊。

    不过,自家谷仓多了几斗存粮,大多数农民,还是不会有应该娶个小妾了这样小资的想法的。毕竟,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女人。所以,大多数夫妻,是选择很快乐地进行chuangshang运动去了。山野间,便多了很多三到五岁的孩子。

    总的来说,这五年左右,是和谐的五年,是发展的五年,是人口爆炸的五年,是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极大丰富的五年……

    这个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么,怎么能离得开那些口耳相传的种种轶事野史绯闻呢。腹中充实了,人的嘴巴耳朵自然就痒了起来。而大家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晋国的双王双圣了。

    这双王双圣,说起来,真是有数不清的悬念,数不清的有趣故事呢。当初,谁也没看好这样奇异的组合。在驱逐了梁秦等国的入侵军队后,晋**政大事,都是由京昭一言而决。至于傅汉卿……嗯……曾经很自然地被大家当作京昭的男宠。京昭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救驾之功,封傅汉卿为与她平等的贤王,而猫腻和乐乐两个孩子,却被她并立为双圣,连晋王的名号也欠奉。大家觉得她实在是嚣张得可以,可是想想看她实在也有嚣张的本钱,所以都默不作声。

    偏有那忠贞古板的学究,在朝堂之上,直斥其非。老人家已经有血溅朝堂的准备,慷慨陈词,激昂犀利,痛陈傅汉卿的不堪过往,痛斥京昭的僭越不尊。等他胡子颤抖,呼哧带喘地骂完,傅汉卿很是头大,很觉得自己这身紫色王袍过于麻烦,很想要开口说我不当了,却被京昭用眼神严厉禁止。

    京昭先急忙着去用眼神严厉禁止他了,开口就慢了一拍,给坐在上面的乐乐抢了先:

    “爹爹以前当过男宠?还当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看京昭,再看看傅汉卿的神色,小家伙故作天真,夸张地欣喜崇拜道:

    “爹爹真厉害!什么都会!连男宠都当得这么好!”

    老人家痛心疾首之。

    猫腻冷哼,稚嫩的声音里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冷酷和威严:

    “那又如何?他有定国救驾的大功,又是我的义父,还是当不起贤王二字?那我这个给秦国人下过跪,求过饶的人,更是当不得你的王了。”

    话不多,但是极重。以他八岁的年龄见识,本是说不出如此通透的话。但忍辱负重这个道理,当年的庄太后,是耳提面命,掰开揉碎来和他讲解的。从懂事以来,他就不得不学着忍气吞声的功夫,这会儿听到傅汉卿的经历,只是一厢情愿地倍感亲切,以为傅汉卿曾经是和自己一样“忍辱负重”来着,所以绝无半点轻蔑之心。

    轻蔑他,也就是轻蔑自己呢。

    老人家匍匐跪倒,不能言语。京昭温言抚慰,让他可以颤巍巍地退场下台。

    此事免不了四海传扬。本来欣慰自己可以留名青史的老人,果真天下闻名了。可惜是个心胸狭隘,只看得见别人出身的庸人名声,不久便郁郁而终。

    从此以后,傅汉卿的过往,除了找抽欠揍的被虐狂,再没人会公开以那种口吻,在晋国提起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昭宣布,今后,两个孩子一个随她在邯郸学习处理政务,另外一个隐姓埋名,带上可怜的三十两银子,出去跟随傅汉卿游历天下增长见识,期间不得带随从,更不得表露身份寻求帮助。每百日,两个孩子汇合,交接,轮替。此言一出,天下大哗。连雁翎军内部也诸多不同声音。京昭下了死令,除非傅汉卿和孩子遇到生命危险,否则雁翎中人,不许管他们。那,他们安全如何保证?生活……咳咳……如何自理?

    “一个孩子出了事,另一个自动继位,于国无碍。至于生活自理,正是他们该要学习的东西。只要死不了,孩子就能长进。”

    京昭是铁了心,要当那只将雏鹰踹下悬崖学飞的老鹰,而傅汉卿,就是在悬崖下等着捞小鸟的网。

    京昭想得很明白,以傅汉卿的学识头脑武功,旁人要害了他们一大一小的性命去,那是极难极难的。可是以傅汉卿的懒散个性,孩子跟着他在外面晃,日子也肯定是不会好过滴。

    摔不死你,疼肯定是疼的。

    在乐乐和傅汉卿出门,第一天,就被人骗去所有银子,不得不餐风宿露,品尝99天草根树皮后……

    在猫腻和傅汉卿出门,第一天,就在酒楼狂吃海喝一顿,欠债50两,不得不在酒店洗碗99天,吃残羹剩饭偿还后……

    在乐乐第二次和傅汉卿出门,第十天,被人偷去所有剩下的银子,不得不餐风宿露,品尝80天草根树皮外加茹毛饮血9天后……

    在猫腻第二次和傅汉卿出门,第三十天,花光所有银子,不得不边走边去码头当童工苦力挣钱后……

    猫腻第三次和傅汉卿出门,剃了个光头回来。

    傅汉卿非常好说话,能不坚持的东西,他绝对不坚持。猫腻讨厌冷水,拒绝洗头,傅汉卿就由他。他不会自己梳头,又嫌傅汉卿给他梳头疼,傅汉卿就不给他梳了。终于,三个月上,蓬头垢面,成了小叫花子的猫腻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虱子”的可怕生物!此时他的头发已经纠结到不成样子,傅汉卿才没有耐性帮他一点点梳理顺了篦虱子,直接上刀。光头猫腻面对朝臣古怪眼光100天,恨恨地学会了自己梳头……

    乐乐第三次和傅汉卿出门,屁股开花地回来了。

    傅汉卿非常固执,答应了要坚持的东西,绝对坚持。说不暴露身份,不求助,无论碰到多少麻烦,他还是带着小的,坚持天天易了容,不动用武功,假装老百姓。不过,觉得两个孩子可能会违反规定的时候,哑穴定身穴什么的,他是从来不吝于点,也从来不吝于选择最简单的方法,动用轻功,极其没有形象地拎起孩子撒脚逃跑逃避。两个孩子早早就发现了,在这方面,要违抗内功极其浑厚的傅汉卿,是不可能滴。

    在乐乐的第三个一百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两人一起被人诬蔑成小偷,替人顶罪在衙门里挨板子。傅汉卿自然是毫不在乎,好孩子乐乐也已经没有表露身份的念头,但是他很想争辩几句,却发现自己又口不能言了。无奈屁股开花之时,好脾气的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怒火中烧……屁股开花,趴在龙椅上,面对神色古怪的朝臣们上朝数十日,他无比地坚定了练好武功,再不让人凌空点穴的决心……

    每次回归了,他们在外面的经历便流传出来,那无数令人瞠目的奇闻趣事,为天下百姓平添了无数笑声。

    跟着京昭学习文治武功,跟着傅汉卿见识世事艰辛,两个孩子嗖嗖地成长。

    乐乐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一个守规矩的好人,代价原来是很大的。自问没有傅汉卿超脱的他,悄悄修正了自己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猫腻发现,比起饥寒交迫,无处容身的痛苦来,自己在宫廷中那几年,日子实在是太幸福了。当年因为要小心翼翼为傀儡而积下的偏激怨愤,便悄悄地淡去了。

    在无数的笑声中,天下太平。

    两个孩子,长成了。(未完待续)

第68-72章

    【男宠篇续六十八】不义之财

    邯郸城外,有并不高耸的丘陵。丘陵间,有潺潺的溪涧,劈开密林。

    蝉噪林愈静。

    溪涧中,随处可见干净的大块青石,欢快的流水,在石上不停地打出白色的浪来,哗啦啦,哗啦啦,凉爽动听。

    溪涧里,忽然跑来了群偷偷下水冲凉,顺便摸鱼抓虾的孩子。他们光了屁股,叽叽喳喳地在水里扑腾,打破林间寂寞。

    皇家猎场,春猎,秋猎,冬夏清闲。虽然有禁入的规矩,但是现在的双王双圣,对此都不太计较。不过,等一会儿,看守猎场的卫兵,巡逻过来,看见了这些小孩子,还是会吆喝着将他们轰出去的。

    小孩子不懂事,天快黑了,野兽出来会伤了他们。

    一棵枝繁叶茂的千年古树,横生的粗大枝丫,正是天生的座椅。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各占一枝,不约而同地低侧了头,去看下面溪涧中玩耍的孩子们,相对无言。

    任何人搭眼一看,便会觉得他们十分相似,定是一对兄弟。但是再细看,却又说不出他们相似在哪里了。

    一个魁梧锐利,一个瘦削温和。除了眉心一点朱砂痣,两人的模样也只有两三分相像。

    毕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他们两个的长相气质,在这十年间,渐去渐远了。可是这对难兄难弟,搭眼看上去,就是让人觉得,相像到了十分。那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面部表情变化的细微之处,给人带来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当太阳终于擦上那边的山梁,那群孩子在卫兵的威吓下做了鸟兽散,山野间,忽地寂静了。

    姬余庚不耐烦地挪动了下身体:“有屁快放。”

    十年了,小庚(猫腻)的坏脾气已经磨得差不多,就是对乐乐仍然每次都没好气。他们两个,实际上是不允许单独见面的。总是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他们可能见面的时间,也只有每次交接的那十五天。可是没好气归没好气,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他俩还是每次都要找机会偷偷见面,真是麻烦啊。

    当乐乐第四次和傅汉卿出门,居然不很狼狈地回来了的时候,猫腻终究是绞尽了脑汁,腆了脸皮,偷偷摸摸凑到了乐乐处不耻下问。

    脸皮值几个钱?钱钱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其实,他们虽然每次出门都是“净身出户”,但那些太监侍卫总不会真拿对待囚犯的那一套来对待他们,要夹带点东西出来,并不是不可能。但是!难道说,他堂堂男子汉,要靠每次出门前在屁股里夹两颗夜明珠出去换饭吃?那个……那还是……太那啥了吧!

    怎么赚钱呢?三十两实在是不够用啊!乞讨?卖唱?卖艺?卖……从小生长在宫里,他是一样也不会!

    他去找乐乐,乐乐也在等他。相对于猫腻,乐乐更是不觉得脸皮很值钱的。夹带么,猫腻还停留在动念头的阶段,他却是在百日之前就付诸行动了。咳咳,不过,他夹带出去的是一根实惠的金条……那个……比夜明珠好换钱……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虽然不能上升到理论高度,不过,他会很赞同后世那个关于“积累原始资本”的学术探讨。原始资本的积累,总是肮脏的么。

    乐乐当了个货郎。

    如果说,在宫内有什么好,就是“资讯”发达。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东西,京昭从来不会拒绝让他知道。他想知道天下各处的出产,京昭甚至专门将对此最为精通的雁睫首领从东湾找来,细细给他讲解。于是乎,乐乐上次出门时,装了满脑袋投机倒把,买低卖高的鬼主意。(参见大航海游戏)

    然而,真正去做才知道,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官税、行会、抽头、保护税……砸抢你的明流氓外加你得赔上笑脸,小心孝敬的穿戴齐整的暗流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就是在街上卖把笤帚,也有来掀摊子的。更不要说他们是“游历”。在傅汉卿看来,游历的概念,就是尽量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两夜。所以乐乐必须不停地走,不停地出货,不停地进货,肩上的货郎担,始终沉重。

    这担子,傅汉卿是不会帮他挑,也不会帮他保护的。他必须靠自己。

    百日下来,他终于自觉摸清了几分门道,可是本钱已经赔得差不多了,人也不得不回宫了。

    乐乐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娘亲眼皮底下夹带第二次,所以……两个半大孩子交头接耳半夜,最后,猫腻离开时,脸色发青,很是后悔。

    几天后,猫腻离开宫里时,脸色则黑如锅底,并兼头脑沉重(发髻里),牙关紧咬(嘴巴里),步伐沉稳(鞋底),腰背微弓(……)。

    京昭打量他,眼光依次扫过耷拉的发髻,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变形的鞋,哭笑不得。

    这孩子,也太贪心了点吧!

    猫腻的脸由黑转红。

    他就是想压过乐乐一头,既然决心夹带了,就想着一定要比乐乐夹带得更成功!

    京昭连忙打发所有身边人离开,再将手伸到猫腻面前:

    “嘴巴里的,吐出来。”

    猫腻不情不愿地吐出四根小金条。

    “没吃什么进肚子吧?”

    猫腻低头不答。京昭急了。

    “吃的什么?金子银子,可不能随便吞的!”

    “我没那么笨!”猫腻一梗脖子,抬头瞪着京昭。“我知道吃金子会死人!不用担心!我不过拆了一串珠链!会还给你的!”

    京昭的脸色便柔和了。“猫儿,你是不是在怪爹爹和娘亲狠心。”

    猫腻摇头,破罐子破摔,将身上夹带的东西一股脑自己掏出来,堆在桌子上,明晃晃的一小堆。

    “昭……”那个王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你们待我已经足够好。可我该要满十二了吧。也总该容许我为五年后打算打算。”

    “猫儿。”京昭惊怜,想牵起他的手,他却触电般后退了三步,避开。

    “从小,大家都说我懂事。早熟。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是早熟,只不过,是我的年纪,比他们以为的大。”猫腻的声音里,并无多少感情。“那些人从宫中劫持我走时,太后曾对他们说:‘我大晋的皇帝,天生异相,不是那么好找替身的。’所以,他们立刻开始寻找我的替身了,然后,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方便地,找到了乐乐。”

    半年多前,想通了一切的那个晚上,他高烧不退,却浑身冰凉。傅汉卿查不出病因,手忙脚乱,只得将他抱在怀里暖着,用冰毛巾敷了他的额头,然后用自己的内力,一遍又一遍地疏通他的经脉。不过,那时候,他没有心情感动。他正深深陷入自艾自怜中,想着太后的无情。

    心如明镜,当年,如果不是傅汉卿率领雁翎中人将他从宫内救出,他已经是一堆白骨了。一个假皇帝,当然是比一个真皇帝更好的傀儡。就算是没有庄太后的提醒,那些人,迟早也会去寻找一个替身的。但是,那个曾经被他当作娘亲和唯一的依靠的女人,那时候,却还要等不及地,提醒他们。是因为战火将要烧到邯郸,怕乱军万一伤害了乐乐吧。所以,就毫不顾惜地,要尽快将他送上死路。用他的尸体,给乐乐垫平踏上王位的道路。她为乐乐考虑,无微不至。而他……她可曾有一丝半点,替他着想?

    猫腻,猫腻。庄太后千次万次,亲昵地呼唤过的小名,却原来,是用来暗示他这个假货的身份。

    屋漏偏逢连阴雨,他高烧不退,水米难进,傅汉卿抽不开身去秘密找人帮忙,疲惫之下,还粗心大意露了形迹。

    首先发现他们的,却是杀手。

    天下的杀手们,始终没有搞清楚,对付傅汉卿,最好的方法应该是闯入房中贴身“肉搏”。因为傅汉卿很不愿意伤人,那样的话他难免会束手束脚,武功能发挥几成很是问题。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无比,于是总是呼啦啦用暗器招呼,反而每次都给他大显神威的机会。

    当傅汉卿大显神威,射进来满屋子的不管是暴雨梨花针还是穿心夺命箭都给他用一床棉被给划拉到一边去的时候,猫腻仍然在怨恨地想,你不过是不希望我这个替身早死。

    可是,当傅汉卿在袭击的空隙间回头用手探他的额头,检查他的体温,肩头被身后一支冷箭射中,却浑若未觉,只是松了口气,说:“烧退了”的时候……

    (阿汉:“举手,我不是‘浑若’,我是真的‘未觉’啊!”

    小庚:“…………我白感动了?”

    阿汉:点头。

    小庚:“…………我没听见!”

    当他看到那几个并不擅长缠斗的雁睫中人,听得傅汉卿报警的雁哨,奋不顾身飞奔来救,血染衣衫时,心里终究还是触动了,他终究还是在几天后,转过了这个弯。

    他是个替身。他不是王子。

    毕竟跟着傅汉卿和京昭几年了,耳濡目染,人命最重,不分贵贱,这个道理,他已经牢记在心。怎么可能一边在那里哀叹自己命贱如纸,一边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些人为他流血,为他冒险。那他岂不是将自己这个替身的命,看得太贵重了些。

    想通了,并不是说就真的能放得开。知道自己是个替身,他反而分外地想和乐乐争。什么都想争。就是想在真相大白的时候,能够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说,替身怎么啦?我这个替身,可是比你强!

    却又一直倔强地严守了嘴巴,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他其实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今天,一个冲动,他居然不打自招了。

    毕竟还是孩子。毕竟是……不成熟。

    毕竟是想要知道,现在这份宠溺,这份亲情,到底有几分是真。毕竟是想要知道,那个带他见识世界,永远保他平安的懒爹爹,还有那个教他护他,每天半夜都会亲身过来给他掖好被角的娘亲,究竟心里是怎样待他。

    京昭皱了皱眉。“猫儿,你觉得,自己就值这么点东西么?还记得第一面见到你,娘说过什么?当时娘既然不在意你当不当皇帝,现在又怎么会在意你替身不替身。娘这样安排,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这么多年了,你早就是娘的孩子啊……”

    桌上的珠光宝气,映入猫腻的眼里,漾成一片波动的水光。

    ************************

    【男宠篇续六十九】龌龊之心

    京昭将猫腻夹带的东西帮他打了个包,方便他带走。

    自从那一次以后,小庚和小乐,都没有再夹带过。不过也再没有那样窘迫过。

    傅汉卿渐渐从带着两个小家伙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变成了被两个小家伙带着目的明确地到处乱跑。

    如今,天下多了一家不很起眼的,名为“德胜厚”的杂货商号。每个分店的店面都不大,但是胜在各地分店众多,价格公道,货色齐全。在民间,渐渐也有些口碑了。在各地分店的掌柜看来,他们那两个常年各地巡视的少东家,经验缺些,但很有资质,常冒出些点铁成金的点子,不可小觑。

    小庚和小乐两个,卯足了劲一个要比另外一个做的更好。每次两人交接的时候,也是一个用自己百日的成绩,暗暗向对方炫耀示威的机会。这次小乐刚回来,却把他拽到这里来开始扮深沉,一付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小庚很不耐烦。虽说这树枝是天生的座椅,可是这座椅又硬又粗糙,他可没心情陪着小乐在这里受罪受个没完。

    小乐终于开了金口:“那些孩子……他们那样……看上去真的很快乐。也许,田园生活,才是最好的归宿。”

    小庚警惕起来:“少扯上我。我这人争强好胜又贪图享乐,而且不会种地。”

    “嗯,我失言了。”小乐脸上又露出那种在小庚看来分外欠扁的温和微笑:“是‘我’最好的归宿。哥哥,我想离开。商号里的现银,我已经提走了一半。这次轮你出门的时候,我会离宫,你不要吱声好不好。”

    没有小庚配合,他还没出门就会被发现。

    小庚的脸色便铁青了。“你是晋王。”

    小乐摇头。“我不是。”

    “你是。”

    “可是你明明比我更合适当晋王。”

    “那又怎么样?”小庚暴怒了。“我比你强,是因为我比你用功,比你努力!我比你强,是因为早早就知道了,你才是晋王!”

    小乐惊讶得张了嘴,半晌,才缓下来,苦笑。

    “原来你比我发觉得早。”

    小庚哼了一声,纵身落地,轻如狸猫。正待拔足而去,后面却传来小乐低声的叹息:

    “哥哥,你难道不顾爹娘的性命。”

    小庚臭着脸跃回树上。“胡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小乐扭了头,不肯正面看他。

    “哥哥,你总不成,看着我堕落成一个zhan有父亲,伤害母亲的罪人。”

    啪唧,远远跟梢保护他们,正在某棵大树上昏昏欲睡的天下第一高手傅汉卿,很没形象地摔到了地上,灰头土脸。动静不小,不过离得远,那对正在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的兄弟,此刻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什么也没听见。

    树林里,傅汉卿愁眉苦脸,拍拍衣服爬了起来。

    不会吧?乐乐什么时候动我的念头了?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呢?

    这几年,他总是易了容在外面溜达,对自己容貌的杀伤力问题,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两个孩子都是人精,他成天只用负责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警惕性更是降低到了极点。

    可是就算是此时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也还是回忆不出乐乐曾经有任何异常表现。真是的,撒这种谎,很有趣么?

    小庚却没有傅汉卿那么快放心。小乐温和儒雅的外表下所隐藏的,阴狠狡诈的那一面,傅汉卿不会注意,他却非常了解。所以他忍怒,揪住小乐的衣领,盯着小乐的脸色,细审。

    “你是说,如果你登基为帝,你容不下爹娘。”

    小乐轻轻嗯了一声。“如果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大家迟早会很不愉快。”

    “你确定?”

    小乐的脸色,便苦涩了起来。小庚终于还是松开了他,叹气。

    “所以,你要走。”

    小乐点头。“如果再拖下去,亲政大婚的时候近了,我就是想脱身,也走不了的。”

    傅汉卿终于听不下去了。小乐和小庚正在非常严肃地注视彼此,忽然听到有哗啦啦的脚步声,低头一看,傅汉卿跑了过来,站在树下,挥着胳膊,仰面发言:

    “喂喂!你们两个!这种事情,是应该和阿昭商量的吧?”

    ——————————————————————————————————————————————

    岁月如梭,十年时光,细细的鱼尾纹已经悄悄爬上京昭的眼角,傅汉卿却似乎比十年之前还要年轻。他本就小京昭几岁,这些年,京昭劳心费神,他却可以心无旁骛地练着有延缓衰老作用的内功。而京昭,她的体质,在十三年前,毕竟摧折得太过。虽然傅汉卿竭尽全力,在他们每年不到五十天的相聚时间里,毫不吝惜地用内力帮她调理,也不过勉强保住她的康健。要为她驻颜,不要说傅汉卿这个家伙根本不会有那种细腻心思,就算他有,也是力不从心的。

    所以,此刻,勤政殿内,四人相对,傅汉卿似乎和小庚小乐两个是同龄人,而京昭,则是他们三个的长辈。

    双王并列,而且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又有双圣义父母的身份。这几年,两人聚少离多,百日方得一见。可是一旦见了面,他们便同入同寝,形影不离。其中的亲昵,不足为外人道。然而,民间对他们的传闻,还是渐渐离了暧mei。

    现在的傅汉卿,是双圣的义父和师傅,有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懒散的性子不为世人所知,而他出神入化的武功和医术,独闯敌营,舍身救“主”的传奇故事,却是家喻户晓。这样的人物,不知道有多少少女为他倾心,有多少权贵试图巴结。

    然而,他旧日的男宠身份,并不是就不存在了。京昭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要和他走到一起,那个往年的阴影,便会阴森地再次浮现出来。

    一个“太后”,可以嫁人吗?一个皱纹满面的“太后”,可以去洗手为羹汤,去和一个曾经侍奉过自己父王的俊俏男宠,举案齐眉吗?这样的画面,是如此的恶心和污秽,以至于人们都不能将它宣之于口。

    京昭,是晋国的圣母。而傅汉卿,是落入凡尘,幸而被慧眼识珠的京昭拔离泥污之中,所以对她忠心耿耿的,仙侠。得享太平的百姓感谢他们,晋国百姓家中,甚至有供奉他们的长生牌位。不用说,每次傅汉卿瞟见别人家里摆放着自己的牌位,浑身总是很起鸡皮疙瘩。

    晋国人坚信,他们两个,是晋国的保护神。他们两个,会辅佐出晋国最英明的君主。就算是两人同入同寝,老百姓也坚决地相信他们是在疗伤练功,是在研究天下大事。

    他们都是坐怀不乱的圣人。

    对于现在这样的局面,京昭的心里,不是没有一点苦涩的。她的青春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消逝了。每一次送傅汉卿和孩子离开,而心中略有郁闷时,她便会自嘲,人心苦不足。她这样的人,命都是硬争回来的,竟然偶尔还是会有一星半点的……奢念。

    他们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就算他和她能不在乎天下人的口水,也还是不可以。

    不但他们不能在一起,他们其实也不能和任何别的人在一起。猫腻和乐乐要健康地成长,必须对他们两个人有完全的信任。而这些年,各个势力,的确从未能成功离间他们双王和双圣的关系。然而,这不仅仅是因为亲情羁绊,更因为……

    他和她,都没有家,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别的会让他们在意的,亲人。没有后代,没有亲人,两个孩子的潜意识才可以放松,才可以真正相信,他们没有加害他们,没有取而代之的打算和动机。

    才可以没有疑心。天下那些古板的正道之士,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才能够容忍了京昭这个女人,在这几年,成为晋国事实上的统治者。

    这一点上,京昭对傅汉卿,很是歉疚。床上功夫归床上功夫,情爱上,傅汉卿根本还没有开窍。因为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白顶着一个聪明的脑袋,一个妙龄少女对他眨眼睛也好,掉手帕也好,搔首弄姿也好,他根本就感觉不出人家对他有意。而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傅汉卿对男人对他的色心极其敏感,但是除了色心之外的东西,他也是一样的懒得看,看不见。

    而京昭,没有提醒过他。除了傅汉卿,她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将孩子安心托付。她能托付的人,要绝对的可靠,绝对的没有异心,绝对的不能被人收买,还要绝对能保证孩子的安全。所以,她不可以,而他……也不可以。

    每次傅汉卿回来的那十五天,她会不露声色地隔绝他,而在他离开时,她则会相当强硬地,警告所有打过傅汉卿主意的人。所以,至今,也没有谁成功地将傅汉卿拐骗了去当女婿。

    然而,半夜梦醒,扪心自问之时,她也会茫然。自己如此的坚决,却又一反常态地瞒了傅汉卿,到底是完全为两个孩子的未来考虑,还是……还是……有私心。是不是自己得不到他,所以,也不想别人得到他?是不是,只要他还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他就似乎还是……和她……在一起……明知道就算明白告诉了他,他对她的所有作为也会无条件地接受,丝毫地不在意,她还是无法开口,只能将愧疚压在心里。他是值得一个好女人的。值得一个,能给他生个儿子的,好女人。

    而她,她已经累了。两个孩子总算要长成,她很欣慰,很解脱。她期盼着终于可以放下肩头的重担,去归隐的那一天。也期盼那一天,她可以向他坦白,安心让他自由。

    不必再使心机手段,迫他陪她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谁知道,她还没有安排好归隐呢,小乐这个孩子,居然迫不及待地要赶在她的前头?

    我还没有归隐,你归隐个头啊?

    **************************

    【男宠篇续七十】父子相承

    “阿昭,乐乐说,他怕将来会对不起我们,所以他想逃走。”

    听了傅汉卿的话,京昭尚无太大的惊讶,看看抬不起头的小乐,叹道:“乐乐,别担心,爹娘又不是不识好歹,不会要你对不起我们的。”

    小庚忍不住哼了一声。京昭挑眉:“怎么?”

    她还以为小乐是担心将来的权力之争。虽然还不到成人的年龄,但是两个孩子多阅历,所以都早熟。近半年来,她已经屡次感觉到小乐在朝堂上的躁动和矛盾。雏鸟羽翼已丰,又怎会再甘心在母鸟身下雌伏。他既然迫不及待要展翼飞翔,对于仍然压在他头顶上的人,难免生出不满和反抗之心。就算是明知道京昭仍然压制着他,是因为他还没有成熟到不需要协助,沸腾了的青春热血,照旧每每不听从他理智的劝诫。

    朝堂之上,小乐已经数次口气极冲地顶撞了京昭,而每次,京昭都默默让了步,小心翼翼地,避免伤害到未来晋王的威严。即使小乐的决断是错误的,她也依照执行。她从来没有忘记,他们这双王双圣,是异数。没有一个君王,可以大度到容忍朝堂之上有像她这样地位的人物存在。事实上,这种关系能维持至今才显出破裂的迹象,她已经颇感幸运。

    可是,难道说,现在这事,还另有隐情?

    小庚看着小乐的眼神,鄙夷加警惕,却不说话。京昭将目光转向傅汉卿。

    傅汉卿没心没肺道:“小乐说他想要我。其实这不算什么……”

    “乐乐!”京昭的口气便冷厉了。“你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

    小乐只顾低了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其实,每次口气恶劣地和京昭冲突过,小乐冷静下来,对自己的行为,都懊悔惭愧得不得了,甚至,开始心生恐惧。

    那个暴躁无礼到不知好歹的人,是他吗?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是矜持的,冷静的,理智的那个吗?心中那些暴烈的冲动,他以前不是一直可以完全的掌控,完全地压抑吗?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小乐是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思索,不会像小庚那样轻易宣之于口。京昭又不是神仙,不可能知道他这些苦恼。她觉得,在现在的情况下,她应该准备让小乐继位,所以,她加快了权力交接的步伐。对此,小乐却更加惊慌。现在自己手无实权,都可以做出这等事来,一旦继位为王,他会不会一时昏头,做出些可怕的,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小乐的咄咄逼人,京昭的步步退让,权力中心的倾移。嗅觉敏感的臣子意识到,晋国的天,要变了。

    小乐炙手可热了。

    因为他对京昭的态度,似乎是很压抑,很不满的。自然会有投其所好的臣子,偷偷向他表达对京昭鹊巢鸠占,大权独揽的痛心,还有对小乐这个未来明君无比的期盼和忠诚。

    到底是有那尤其迟钝而不识时务的,向小乐,大赞他的生父,上一任的晋王。赞颂老晋王的丰功伟业,赞颂他这未来的新王,多么有乃父之风,以至于自己可以完全确定,他才是真正的晋王,而小庚是那个卑贱的替身。

    您的风华,您的气度,您的气势……和老晋王是如此酷似,那些宵小之辈,居然以为可以模仿遮掩,真真是可笑啊!

    听了这话,小乐忽然意识到,他身边的人,对老晋王的生平,似乎是有所隐晦。他知道父王在年轻时开疆辟土的丰功伟绩,也知道父王在征卫攻秦的时候暴病而亡。傅汉卿曾经侍奉过老晋王,他当然也耳闻了。但是……没有细节。现在,他想知道细节。他想知道,和自己如此酷似的父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于是,在逃也似地离开了宫廷之后,小乐最近选择的游历地点,是卫国。

    一路走,一路问,一路听。在民间,老晋王的口碑确实称不得好。他不敢相信。那些传闻,肯定是夸大了吧。于是,某晚,两人在客栈同屋共寝时……

    “干爹,当初,我爹爹真的是强迫梁国送你来晋国的吗?”

    “不是啊。”小乐刚刚松一口气,傅汉卿接着说:“本来该被送来的是青麟,可他还那么小,又那么出色,所以我换了他。”

    …………

    “那,我父王是不是很宠爱你?”

    傅汉卿点头。

    小乐心中又升起希望。“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才留在他身边那么久,都没有离开?”

    傅汉卿摇头。“那时候,我的武功被废了,就算要走,也走不了的。开始的时候,我也真的没有想过逃走。可是后来,不逃走不行了。”

    “你……逃走?你不是为了让秦国退兵,才舍身入秦吗?怎么会是逃走?”

    傅汉卿打了个哈欠。“这个……说起来……就太麻烦了……”

    试图睡觉。

    小乐摇晃着昏昏欲睡的他,不依不饶地骚扰。告诉我吧,告诉我,我以后就再不问了么。不告诉我,我就……傅汉卿被烦得没办法,只得睁眼道:“那,我就说这一次?以后不问了?”

    小乐连忙点头。

    于是,傅汉卿打着瞌睡,闭着眼睛,不动脑子地,将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毫无删节,毫无润色地,流水账般,全都说了出来。那些过往,他是真的不在意的。说完了,耳边没有苍蝇嗡嗡了,他翻身睡去。

    小乐坐在床边,身体完全僵木。以前,他只知道,京昭是他的姐姐,也是他母亲最好的朋友。而傅汉卿,是那个帮助他出生,剪断了他的脐带的人。他以为,是因了这样的亲密和温馨,庄太后才会将孤苦无依的他,托付给了他们。

    可是,现在,这些从傅汉卿口中,淡淡说来的过往。这一串荒唐到了极点的强迫,残虐,多疑和背叛……

    他们共同的父亲,对他的姐姐,竟然没有丝毫的亲情。他疑忌姐姐,疑忌到几乎将她迫上死路。他残虐傅汉卿,几乎将他折磨至死,两次。

    他的母亲……曾经试图杀害眼前这个救了她们母子性命的人。

    那些曾经让他困惑的,被他深深压抑隐藏到心底最深处的,暴烈黑暗的冲动,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笑,可悲!

    他的亲生母亲,是死在京昭手上。他的亲生父亲,是死在傅汉卿的身上。而拥有这样血脉的自己,却是被这样两个人,毫不介怀地,以身相护,保卫着,教导着,长大来的。他们怎么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想着要报父母之仇?就不担心,有着这样血脉的他……大权在握时,会一样的残暴不仁,一样的忘恩负义?

    灯中油尽,短短的灯芯上,爆出最后一个亮丽的灯花。暗色的阴影,随即笼罩了他。

    以前,京昭和傅汉卿对他的关爱,让他感激亲近,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这些关爱,却沉重到让他不能负担。他们对他有信心,他对自己,没有。他以为那些黑暗的冲动是他独有,他也并不知道,如今那些冲动自己难以控制,是因为正常的青春躁动。

    负罪,还有极度的不自信。漫漫长夜,暗色的阴影中,他合不拢双眼。

    几天下来,小乐沉默了,憔悴了。而迟钝的傅汉卿,居然还是没有看出他有心事。

    烦恼至极,疲累至极,这一天的晚上,小乐终于沉入了荒诞的梦境。

    梦境中,他似乎“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从经验得知,这样的梦境中,只要自己每隔一会儿,就看看自己的双手掌纹,就能保持“清醒”,还不会彻底醒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这样的荒诞梦境中,发泄清醒时分自己必须压抑的怒气。

    白天的他,是儒雅的,善良的,退让的,被逼迫的狠了,才偶尔爆发一点点坏脾气。

    梦里……

    浓重的白色雾气中,他象饿极了的狼,慌乱地寻找温暖的血肉。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他却毕竟仍然在睡梦中。此刻,人的头脑,其实并不是完全清醒的。发现第一个类似人形的物体,他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将那个躯体压倒在身下,撕光他的衣服,抓咬踢打,将他的暴戾和烦躁,一股脑倾泻到这个幻影的身上。

    那是个幻影,所以他不必自制,不必避讳,不必内疚,不必担心。

    他的指甲,在那人光滑的脊背上,扒出了十道艳丽的血痕。醒目的红色刺激了他,他忽然更加清醒了一点,立刻停了下来,惊惧。

    不知何时,那人的手脚,被锁在了木马之上,遍体鳞伤。他转过原本低垂的头,看他。

    那个人,长着傅汉卿的脸。

    *****************************

    【男宠篇续七十一】白驹过隙

    面对京昭的责问,小乐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顾深深地低了头。他其实并不曾真正对傅汉卿起过什么色心。傅汉卿再绝色,也是他从小看惯了的。看惯了的人,外貌无论是绝美还是极丑,都会自然而然地被忽略掉。这就是熟悉。

    所以才会有美女被喜新厌旧,也会有平常夫妻安稳白头。

    但那一场噩梦,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已经洗刷不清。

    傅汉卿心下不安:“阿昭,这不能怪他的。”

    京昭瞪了他一眼,傅汉卿后面那句不合时宜的“是我太漂亮的缘故”,便给及时堵回了肚子里。

    看来,这件事,今天是一定要有个交待的。京昭头痛地揉揉额角,对另外两人说:“阿汉,你和小庚先回避一下好不好。注意不要让别人打扰了我们。”

    两人悄然退了出去。

    垂柳依依,枝条浓绿。深褐色的树干,却是千疮百孔。

    柳树,十年成材,二十年而老。好在是盛夏,细密的,随风飞舞的柳条,尚可遮掩不堪入目的树干,维持表面一派勃勃的生机。

    京昭和小乐关了门在清柳园的中屋里谈话,傅汉卿和小庚不好凑过去,可是也不方便离开清柳园。傅汉卿也没有去另外的屋子里休息,就随便找了一棵柳树靠着坐下来,懒洋洋地任凭那些柔顺窈窕的柳条,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庚也凑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傅汉卿浑不在意,透过万千柳丝,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小庚呆愣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反应过来:他,他这个替身,真的有可能,成为晋王。就算明知这个可能是多么的微小,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

    嗓子有些发干,他勉强咽了口唾沫,道:“如果弟弟坚持要走,怎么办?”

    傅汉卿回答得理所当然:“反正还有你。”

    “我?”小庚的心跳得更加激烈了。“你肯为我编造身世?”

    傅汉卿笑笑,不答。

    他当然不会说谎,但是他可以选择不说话。

    小庚凌乱了一阵,居然把野马似的心思收拢了回来。他的性子虽然急躁粗疏,但是一旦遇到大事,真正开动了脑筋,思虑却谨慎细密得惊人。而且他向来拿得起放得下,没用的事情就不去多想,摔倒了,不管摔得有多难看多丢人,他一样爬起来拍拍屁股,看看自己怎么摔的,然后接着走,绝对不会把每次的失误失败记在心里。从抗压能力上来说,他可比小乐要强得太多。

    当不当晋王他说了又不算,自己在这里考虑来激动去,岂不是在做无用功。自我鄙夷了一下,他开始考虑另外一个迫切的实际问题了。

    “喂,我看,不管这晋王是我当还是弟弟当,这次,娘亲肯定不会让我们再出去游历。她是不会再当政了。”

    傅汉卿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答话。小庚对他的走神功力很是了解,也不以为怪。

    “这些年,娘亲累坏了。你也觉得辛苦吧?”

    傅汉卿随口嗯了一声。当然了,这几年,带着孩子在外面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睡觉睡到死,总是不得不吊着一根弦,提防有人对他们意图不轨。他既然答应了京昭,就一直努力尽量不在那一百天里在最重要的安全问题上偷懒。

    所以,每次他和京昭相处的十五天,两个人真正是形影不离,但是其实,他们同入同寝,基本上,只是轮流进行他帮京昭调理,以及京昭看他睡觉,这两样极其有益身心的纯洁运动而已。几年的时间,他甚至没有机会和京昭真正说几句话。这也是无可奈何。京昭的身体拖不得,可每次回来,他又实在需要将前面一百天的觉都补上,困得连饭菜都懒得入口。经常给京昭调理经脉到一半,他就趴在她的背上,睡死过去。然后,一直到饿极渴极了,才会在她的床上醒过来。那往往已经是两三天以后了。

    每次醒过来,他总是会看到桌上摆放着温热的饭菜,而京昭坐在他旁边,歉疚关切地看着他。于是,他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吃喝拉撒,迷迷糊糊地给京昭调理经脉,再睡死过去,开始下一个循环……至于在他睡死过去的时候,京昭有没有对他做什么亲昵动作……那个,只有京昭自己知道了。

    可以想象,他想摆脱现在这样的日子,实在已经很久了!

    沉默。等啊等啊等。小庚揪了根柳条下来,无聊地缠在手上玩。忽然又开口道:

    “娘亲老了。”

    傅汉卿没有反应。对于“老”这个词,他并无多少认识,所以极不敏感。

    “喂……娘亲她……”小庚的眼神黯淡了。“还能有多少日子?”

    傅汉卿愣怔过,摇头。京昭的身体情况,他不能说的。

    小庚口气便冲了。“有什么好瞒的?娘亲的身体怎么样,你不说,难道我就是瞎子吗?”

    傅汉卿无奈:“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是典型的得过且过。每次帮助京昭调理都是竭尽全力,至于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他从来没有操过那份闲心。

    或者说,对时光的流逝极其不敏感的他,一直是很想当然地以为,现在的情况,可以维持到永远。

    听了小庚的话,他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才将京昭的身体状况,认真去推演盘算。

    她……她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就算她从此卧床静养,就算他能够舍弃全身的功力,不眠不休地日夜小心帮她维护,她也活不到五年了。不要说他其实做不到,如果她再劳累……或者……染上别的病痛的话……

    盛夏的阳光,忽然之间,凉了。傅汉卿难得地皱了皱眉头。为自己毫无道理的心绪起伏。

    这一次,不是十三年前啊。那一次,他不想她死,可以是因为她太过年轻。可以是因为那时候,她会是因他而死。可以是因为面对那样惨烈的一幕,他头脑发热。可是现在……

    早知道,她不是小楼人。自然也早知道,她逃不过生老病死。她是要死的。这样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怎么会让他的心里,就这样难过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酸楚,从胸口蔓延向上,冲向他的鼻子和喉咙。

    真是奇怪啊。

    如果说是因为他的米虫生涯尚未真正开始,很可能就要结束,有点亏本,那他应该是懊丧吧,懊丧,似乎不应该是这种感觉吧。傅汉卿很是怀疑,他那些同学在创造这个绝世小受的时候,计算失误,产生了某些副作用。这是具什么破身体,生理反应居然失常。这件事,回去之后,是不是应该和他们说明一下?嗯,还是算了吧,麻烦……

    傅汉卿胡思乱想,心口的那种绞痛,并不剧烈,但是却执著地不肯消散。

    小庚在旁边絮絮地唠叨。娘亲喜欢盖蓝底白花的扎染棉被。娘亲偏爱颜色有点浑浊的下等碧玉。娘亲喜欢口味清淡,没有苦味的蔬菜,尤其是豆角和豆芽。娘亲不喜欢吃肉,但是非常喜欢用小鲜鱼和小虾米熬的汤。娘亲喜欢山水。娘亲一直想看看大海和沙漠的模样。娘亲喜欢花,但是不喜欢被人工修剪养在花圃里的那些,还尤其讨厌有人把花剪下来插在花瓶里。她最喜欢的是夏秋之交在田野间随处可见的那种淡紫色的野雏菊……

    傅汉卿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只好不耻下问:“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庚磨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懒如猪,其笨如牛……哼哼,哼哼……娘亲的眼睛,究竟长到哪里去了?有心叫他一声爹爹,更加亲昵点,更加感伤点地继续这个话题,却怎么也叫不出口。这两年,他对傅汉卿,都是“喂,你,嗨”过来的。他认京昭为母倒是很痛快,可是越了解傅汉卿,他就越不乐意叫他爹爹。

    傅汉卿天生有种让人觉得不应该尊重他的特质。

    对着傅汉卿困惑的表情,小庚终于爆发了:“你当我愿意把娘亲托付给你?!从路上随便揪个人来,也能比你将娘亲照顾得更好!”

    傅汉卿点头。的确,他是那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小庚哼了一声。“枉你在娘亲身边这么多年,娘亲的这些喜好,你知道一个吗?”

    傅汉卿摇头。“我又不是她的丫鬟、厨子、车夫、园丁,要知道那些做什么?”

    小庚快给气晕了。“你……你……”

    傅汉卿很无辜。

    小庚眼珠子都要瞪掉出来,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揪住此人衣领,暴打一顿的冲动。

    探头四下里看看,左右无人。挣扎半晌,他到底是臭着脸,翻身跪在了傅汉卿的面前。

    “爹爹……爹爹你听我说……”

    傅汉卿愣了一下,想拉他起来,小庚赖在地上,死活不肯。里子都已经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

    “爹爹……爹爹……”

    小庚的声音急促地,低低地。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像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出了口。

    “求你,就算是哄骗娘亲也好,你就陪她两年吧。你就当当她的丫鬟、厨子、车夫、园丁,可不可以?你没有见过她每次上朝的时候,那么累,那么累……下朝的时候,她都已经站不起身来了……”

    小庚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娘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如果我能……我能……可是……没有人替得了你,没有人……”

    中屋里传来了门闩的响动。小庚兔子般跳了起来,三把两把抹净了脸,又恢复成那幅臭屁模样。

    傅汉卿却仍然在震惊之中。

    ************************************

    【男宠篇续七十二】故友新朋

    两天之后,是新任晋王的登基大典。各国道贺的使者,已经陆续齐聚邯郸。

    姬余乐走了。

    那一天,无论京昭怎么劝,他也不肯留下。就算他的心结已经解开,在最后,他还是摇头说:我这种人,是不可以不受限制的。晋王那个位置,不适合我。我不要变成一个现在的自己会恨的人。也不想一辈子觉得不够满足,不得快活。姐姐,你答应过我妈妈,让我一生喜乐,那,你放我走吧。

    京昭愣了半晌,终于叹气。

    “小乐,这样的选择,你是不能后悔的。如果决定顶替小庚的身份,你就必须远走高飞,从此再也不可以留在晋国,也不可以介入晋国的事。否则,你和小庚,难免会有骨肉相残的一天。天家无亲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要怪姐姐狠心。我会帮他毁掉你。”

    京昭斟酌再三,终究决定将那段秘密的往事告诉他。

    “你应当听说过,二十六年前,平王叔父的叛乱。我们的几个叔父,最后都被父王借机满门抄斩,王室旁支的血脉,从此断绝。但其实……平王叔父他,有一个孩子活下来。那孩子当时才八岁,他调皮捣蛋,背着大人离家玩耍,碰巧躲过了抄家。”

    那一夜,大雨倾盆。那一夜,满城洗刷不尽的血腥。

    那个满身泥污,满眼恐惧,哆哆嗦嗦的孩子,忍不得饥饿寒冷,在那一夜,从藏身的泥洞里爬出来。

    他遇到了她。她偷偷送了他走。

    那时候,她取下了他脖颈上戴着的金玉吉祥,换上了普通人家孩儿用的,小小的,廉价的银长命锁。

    那个银长命锁虽然廉价,却曾经属于她那个早夭的弟弟。那上面的每一丝花纹每一处擦痕,她都无比熟悉。

    小庚,他戴了那个长命锁。他的容貌,和当年的平王有五分相似。

    他起码有八分可能,是那个孩子的后人。

    所以……

    京昭说完,严肃地告诫小乐:小庚和你,是叔侄。从血缘上讲,他本来便有晋国王位的第二继承权。现在,如果你放弃王位,就再不能回头。你要记得,他不是代替你,他是接替你。

    造化弄人。当年,却是她,还有小乐的亲娘,打乱了平王的部署,破坏了那场叛乱。皇室之中,难免是这样的恩怨绞缠。

    姬余乐便笑了。他的笑容,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的温和平静,这样的温暖开朗。

    “真的吗,姐姐。那我就完全放心了。本来,放弃晋王之位,我还是觉得,似乎是对不起祖宗先人呢。”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京昭终于可以容许自己去期冀,这样的选择,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

    “对将来,你有何打算。”

    姬余乐局促地低头,红了脸。

    “我会去东湾的。”

    “东湾?”如果说,京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那绝对是假的。

    “嗯。姐姐,你原先难道不是安排小庚以后去东湾吗?”

    京昭愣了下,笑了。“看来这一次,你真的不是一时冲动。”

    如果连这一点他都已经想得到,看得出,他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姬余乐点头,想了想,恳求京昭:“姐姐,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很想先再四处走一走,闯一闯。你可不可以,不要向东湾那边透露我的身份。”

    不想受她的庇护,不要凭借她的势力和影响么。不当晋王了,要“独立”的心思,可是一点都没有少呢。

    极好。

    京昭微笑,将一个不起眼的小铁牌,交在姬余乐的手里。

    —————————————————————————————————

    傅汉卿的贤王府,自落成之日起就没有过人烟。昭王府和它作邻居,也是一样。因为京昭,一直长住皇宫的清柳园。

    现在,她回来了。托病不出,却宾客盈门。

    本来么,新王登基,来道贺的使者,都该是很懂得世故的,不应该跑来和刚刚卸任的摄政王大肆亲热。

    但是,这一次新王登基,来的使者,却有很多不懂得人情世故,她已经托病,那些人仍然坚持要登门拜访。对此,京昭极其不解。

    更让她不解的是,她府邸门口尤其执著的那部分宾客,四个里面倒有三个是来找傅汉卿的。

    贤王府,还是一样没有主人。因为傅汉卿赖在昭王府不走。确切地说,是赖在京昭身边不走。京昭也不敢赶他回去。现在时机敏感,外面忽然跑来那么多拜访他的人,她对他能否应对得当,不十分放心。

    好吧,是十分不放心。

    书房内,放下最新一张拜帖,京昭神色古怪。

    “阿汉,你居然有这么多有‘一面之缘’的‘故友’?”

    傅汉卿暴汗,心里将他那些跑过来看热闹的同学诅咒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来一个两个无所谓,但所有的同学都借故跑来“道贺”,这就有点恐怖了。他会被围观,还会被围攻……上次只见轻尘一个人,他就被打了n拳,然后被迫交待了n久了!

    所以他现在试图鸵鸟。

    “要不然……”京昭想了想。“登基大典也不需要你到场,你干脆出去躲几天吧。这边我帮你料理。”

    登基大典很长。傅汉卿肯定会睡着。与其看他殿前失仪大家尴尬,还不如不让他去。

    傅汉卿摇头。京昭在旁边,他的那些同学还会有点顾忌,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在她的府邸里面半夜三更飞檐走壁,撬门卸窗户把他从床上揪起来吧。出去?那叫自投罗网。坚决不出去。

    京昭会错了意,笑道:“别担心了,我的身体真的没有那么差。既然要新王继位,我这个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当然要表现得老朽不堪一些。哪里真就到了走不动路的地步呢。你离开两天,不碍事的。”

    那天和小乐谈话完毕,傅汉卿的表现就古怪起来,笨手笨脚,但是真的是想拿她当个瓷娃娃一样捧在手心里。她本来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但是也很享受傅汉卿的关心,也就随他了。但是!傅汉卿接着居然跑去下厨,学习炒豆角?这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揪了小庚来问,小庚当然打死也不会交待自己曾经下跪求人,只肯招认,他和傅汉卿说过,京昭身体如何如何不好,需要他好好照顾。

    京昭哭笑不得。最要命的是,无论她怎么和傅汉卿解释,他就是死心眼不听。除了用内力给她调理身体,又接着去和厨子王璃学煸豆芽,炖鱼汤,甚至和她的侍女小荫学梳头?和她的园丁周瑞学认花?

    搞什么名堂?这家伙在她身边窝太久,走火入魔了?

    所以,她是真的想让傅汉卿出去走一走,换换心情。

    而且,她自己的确也有些撑不住了。

    将桌上的拜帖递给傅汉卿看。

    “你这个朋友,说自己是名医。要不然,你让他替你守我两天?”

    傅汉卿瞥见那华贵到了极点的描金素笺上,勾勒了一丛墨竹当落款,眼睛一亮,忽地跳了起来。

    几分钟后……傅汉卿抓住昭王府的一个看门的:

    “请问,那个穿白衣服长得不错看起来特别有钱的人去哪里了?”

    “啊,王爷,风先生真是您的朋友啊?”

    傅汉卿连连点头。

    “他说他包下了菲烟楼,等您过去喝酒。”

    ——————————————————————————

    菲烟楼,有邯郸最香的菜,最醇的酒,最出色的舞女歌姬。一楼金玉满堂,二楼清雅古朴,三楼则返璞归真,只讲舒适,不用喙头。

    袖中无银莫进来。

    今天,菲烟楼从顶上琉璃瓦到地下三尺的冰窖,却都被包了,闲人勿入。好排场,好嚣张。

    一楼二楼,没有一个食客。三楼,没有一个跑堂的。

    吃喝用品,端到三楼的楼梯口上,自然有人出来接进去。舞女歌姬,一概不用。

    闹市中寻一清静地,惹人侧目,但不似意图不轨。

    等自家贤王风风火火地冲上了楼去,周围那些巡逻的兵士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他老人家不爱抛头露面,难得请次客,当然要清场。再说了,有他老人家坐镇,还有哪个宵小敢放肆?

    傅汉卿要是知道那些人的想法,肯定是汗大汗瀑布汗成吉思汗!

    所以说,名声这东西,果然就素那浮云……无根无底,不着边际啊!

    此刻,傅汉卿他老人家正在三楼门口擦汗赔笑:“啊,轻尘,小容,劲节,阿月,小红,陶陶,剑雪,莱尔,眉毛,大梦,瓣瓣……你们都在啊!”

    废话!都等你呢!

    看见一群人奸笑着向他靠近,傅汉卿急中生智,连忙将楼梯口摆着的那盆果实累累的观赏金桔端了起来,挡在身前:

    “大家都来吃桔子?

    (嘻嘻,这章用了很多……人名)(未完待续)

第73章-78章

    【男宠篇续七十三】世俗之人

    俊男美女十数人,济济一堂。依稀间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楼,正举办一场热闹的化妆晚会。

    这些人,各自为政时,一个一个,虽然也难免惹人注目,可现在这样聚集在一起,却真的是……

    惊世,骇俗。无论是没见过世面的山民,闯荡四海的行商,还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任何人(白痴除外),看到这一群人在一起,都能感觉得出,他们,和自己,不是“同类”。

    小楼那条不许入世的同学互相之间没事串门儿的规定,的确是有道理的。而像晋王登基这种可以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借拜访之机聚拢在一起的机会,是非常罕见的。

    擦边球。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像现在这样,借故避开世人的眼光,暂时脱掉人世间的身份,在自己的同类中,恣意放纵,实在也是一种幸福。

    他们是为了阿汉而来,也是为了彼此而来。所以,最初的“热情招待”一过,他们也就不再凑一起捉弄阿汉了。

    三三两两,随意坐卧,喝酒饮茶吃点心,聊天打屁,询问彼此的近况。

    可怜的阿汉自然是不能坐卧的。他要当侍应生,负责为所有人端菜倒酒添茶以及四处解答大家未尽的疑问,忙得滴溜乱转。

    也许他算不得主菜了,可还是一道相当爽口,大受欢迎的冷盘。

    忙乱中他不时瞥向扎堆在一处的劲节轻尘小容他们三个,满眼的求恳。

    他们三个,是唯一不叫他过去“伺候”的一群。

    还是小容最心软,首先和劲节求情:“喂,阿汉着急了。”

    轻尘:“让他再多着急一会儿。”

    劲节:“算了。火候差不多了。再不理他,他要抓狂冲过来了。”

    招手。某人应声而至。

    “劲节……”

    劲节拎起旁边的药箱背上,起身拍拍阿汉的肩膀。

    “你就在这里好好伺候大家吧啊,我过去伺候你那位。”

    楼内忽然安静了一下,有窃窃的笑声。

    那个药箱里,有他们从天南海北收集来的,各式各样的,珍贵稀奇的,劲节说有可能合用的,药材。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至于为了这些东西亲自去上刀山,下火海。实际上,如果他们真的为了这些东西丢开自己的正事不做,跑去上刀山,下火海,小楼电脑会对他们非常不客气。

    这些,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些银子的事情。只不过是……看你有没有那份心意的事情。

    只要你想起来要做,你就能够做到的事情。

    ————————————————————————————————————————

    昭王府。书房中。劲节为京昭点起一束宁神的香。

    香烟缭绕。

    京昭只觉得浑身骨子里的疲倦都被这香勾了出来,竟是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了。

    很舒服。

    闭目养神。

    在阿汉的同学中,劲节是第一个有幸见到活人京昭的。脉诊得差不多了,不必再凝神专注,他便开始上下打量她。

    以他赏尽天下美女的眼光来看,她是那种应当细施粉黛,巧穿绫罗的女子。她的眉眼端正而疏淡,唇型美而色泽不艳,鼻梁挺秀而肤色不匀。身材不高,胸部偏平,但是双腿修长,髋部宽而腰肢细,再加上她长年练武,肢体匀称而柔韧,正是最好的衣服架子。

    她是那种一经涂抹,便会焕发出明媚神采来的女子。

    她是那种历经了风霜,反而更能出落出那种迷人风韵的女子。

    如酒。如琴。

    而现在的她,不施粉黛,不着绫罗,随意挽起的长发略显凌乱,皮肤因为久病而没有光泽,就这样倦怠地,素衣而卧,将手腕搭在榻边,也是另外一种令人心醉。

    温婉,如水。有几分像他的嫂子婉贞,却又不似。

    她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所有的苦恼,都似乎不妨向她倾诉。无论你的烦恼是多么的琐碎,多么的怪诞,她似乎都会倾听,都会包容。

    你的秘密,她似乎总会为你保守。你的麻烦,她似乎总会替你解决。

    你只需要,安心地,将你的烦恼向她倾诉。你的烦恼,似乎便会随风消散到空中。

    和他想象中不同,她其实并不强势。她只是有种安然平淡的出尘气质,让人很难想起她是一个女人。

    可为师,可为友,可为君,可为臣。却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可以被人当作爱人,妻子。可以应当被揽在怀中呵护,伏于身下爱抚。

    那几乎是一种亵du。

    劲节便有些恍然了。难怪,阿汉那样的人,居然会如此紧张她。难怪,她对阿汉那样的人,居然会动了情。

    京昭感到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很久不再有那些轻重深浅的变化,却又不拿开,心中微微疑惑,便睁了眼。

    两人目光一碰,劲节礼貌地一笑,将手收回,顺便将自己方才的失礼注视掩饰了过去。

    “昭王殿下……”

    京昭懒懒地靠在软榻之上,也回了一个淡淡的笑:“风……先生,京昭的身体,自己清楚。您不必避讳什么。”

    劲节有片刻的愣怔。不但为了京昭那和傅汉卿像到了九分的懒惰姿势,更因为她没有称孤道寡,甚至连“你”这样平辈论交的称呼也没有用,反而对年长不了她多少的他,执了晚辈之礼。

    在这次来的同学之中,只有他不是官身。摄政之王,对他一介白丁如此恭谨有加,其中透着古怪。

    却不是探究的时机。他顺着京昭的话头说道:“殿下也不必悲观。多的不敢说,要保殿下十年安康,风某还是有把握的。”

    摆出名医的派头,坐在桌边,下笔开方。

    “昭王殿下,您的身体,底子怎么样,不用在下说了。现在的情况,三分在补,七分在养。我这方子,用药多奇,好在平时我行医之时,多有收集,所以这配药立时便可以做了,若论调养气血,天下再不会有比我开的方子更有效的。但是,您也要多注意保养,劳心劳力都要不得,早睡晚起,三餐定时,日出后一个时辰内,日落后一个时辰内,在花草林荫处缓步而行五百丈,保持心情愉快平静……”

    京昭看了一眼劲节放在桌子上的箱子,摇头失笑道:“先生不是要让京昭当十年药罐子吧。”

    劲节闻言,眉头微皱,抬起了头:“养生之道……”

    京昭微笑,温和地,但是坚定地,摇头。“先生,那不是京昭的心愿。”

    劲节肃然。

    京昭又合了眼,轻声道:“我只想能随心行动,不会时刻胸闷气喘。每日三四个时辰的睡眠便好,不会在白天困倦欲眠。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身体虚弱到一有风吹草动,便缠mian病榻。我只想,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过完剩下的日子。”

    便又睁了眼,清亮透彻的眸子,看定了风劲节。“先生,我明白,以我的身体,要能如此,难免是要用到一些损寿的法子的。但是,这确实是我的心愿。”

    劲节了然,叹息。“殿下,如果如此,就算是医神医仙下凡,也保不了您三年阳寿。”

    京昭的眼睛便亮了。“如此说,风先生果真是有办法了。”

    御医所说,她这样下去,只能有半年而已。半年,不够……

    劲节思忖良久,终于点头。他诊脉之时,就已经注意到,京昭的脉象虚弱而躁烈,她一定是在用类似兴奋剂的药物,才能保持现在这种表面的风光。看得出,京昭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性。自己不应承,她也会继续去找别的医师。与其那样,还不如他来。最起码,他能够将对她身体的损伤,降到最小。

    明知道无用,还是忍不住劝说:“殿下……您可确定,三年之后,您不会后悔。”

    京昭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终于苦笑:“三年之后,我想我也许还是会不甘心吧。可是三年随心所欲,还是十年半死不活,要我现在来选,我选三年。现在的我,比三年后,应该是能考虑得更周到,更冷静吧。”

    劲节沉吟,终于再次提笔,写下另一个方子。墨迹干透,折叠起来,却还有心再劝。

    京昭已经从软榻上撑了起来,向他行了一个半礼:“有劳先生了。京昭感激不尽。”

    劲节连忙扶她躺了回去,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怎当得起殿下如此礼遇,真是折杀我了。”

    京昭疲倦至极,却还是勉强自己再次半坐了起来。

    劲节便在她疲倦的面容上,第一次见到了她属于摄政王的锐利和通透。

    “先生既非世俗之人,京昭又怎敢以世俗之礼待之。”

    *******************************

    【男宠篇续七十四】糊涂神仙

    劲节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殿下礼贤下士,草民不胜惶恐。”

    京昭微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阿汉的身上有多少秘密,她看不透,不代表她看不见。有很多话,她不曾问,不过是因为知道,他绝对不会答。

    十二年前,两人逃亡的第二个冬天。皑皑白雪中,深山老林里,他将她浸泡在温暖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泉水时,她曾经忍不住问过他一次:“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会有温泉。”

    多少次,他借助对地形的熟悉,令二人化险为夷。可是,他明明和她一样,从来没有到过这些地方。那么,这里有温泉,那里产人参,某处有千年古墓,其中机关如何,这样的细节,他是从何而知。那已经不是一张“藏宝图”就可以解释。

    而他,惶恐不安,口不能言。她见他如此,便轻轻将话题岔了开去,从此再不提起。

    泉水中,她闭了眼睛,慢慢思索。

    在她用了天魔解体,垂垂待死之时,她也间或有模糊的,片刻的,清醒。那片刻的记忆里,除了刻骨的痛,沉沉的黑,还有一个遥远的,令人心碎的,声嘶力竭的声音:

    “帮我!帮我!”

    除了他们和那几个高手,雪原之上,空无一人。所以,那时候,她曾经以为,他那样急切惨烈地呼唤,是在祈求那几个秦国高手,盼着感动他们善心发作,帮他救她。再次沉入深渊之前,她曾经隐隐心疼又好笑。居然笨到这种程度呢……

    然后,她活下来了。在忽然变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顺便还懂得了救治天魔解体的奇异方法的阿汉的呵护下,活下来了。

    秦国的高手,没有那个本事。

    他当时,是在向天地求助?而且,还真地得到了应答?!

    无论多么荒谬,除去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情况,也必定是真实。一旦揭开了那层纱,所有一切,是那样清晰。

    他一不怕痛二不怕死,绝色到妖孽,聪慧到过目不忘,通透到无情无性麻木不仁,不谙世事到顽固不化。他自幼被幽禁,却无师自通,练得一身超绝内力,通晓天下各派武功。现在,他还……全知全能了?!

    京昭绝对不是一个笨人。事实上,若论抽丝剥茧,思虑慎密,少有人能强过她的。而傅汉卿露出的马脚,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阿汉,你原来,不是凡人吗。

    发现了一个神仙,京昭却没有如旁人一般,激动之,惶恐之,崇拜之,嫉妒之,上香之,拜祭之,欲求点金手指和长生不老之……

    她的第一反应,是恼火。第二反应,是担心。

    能不恼火吗?这个她一直以为是纯净真诚到没有杂质的阿汉,居然连人都是假的。而一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十分自信的她,居然会被他这样的“人”蒙在了鼓里。对于京昭来说,这真是个莫大的打击。

    她以前大费心思,试图保护的,是一个神仙。

    她对之动了情的人,原来根本不是人。

    他扮猪吃老虎,他欺骗她的感情践踏她的心意……

    正在此时,一股淡黄的尿液,从她的两腿之间,流了出来,漾开在清澈温暖的泉水里。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不能自理。

    更添不堪。更是着恼。

    与其像现在这样活着,她真的宁可去死。

    本来她已经机关算尽,安排好了一切,在这世间上,本来她已经没有了别的牵挂!

    如果不是觉得就那么死掉对不住从千军万马中将她带出的他,如果不是放心不下雪原上那个锥心泣血,声嘶力竭的他,她又怎么会肯熬煎这一年,如此辛苦地要挣回这条命来。

    如果不是为了他……

    深呼吸……静思……千万莫要为了自己的自尊心受伤,就去迁怒他。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救了她,她也没有拒绝他救。提醒自己,就算这份恩情沉重,也不能那么软弱无耻,用责怪他的方法,去逃避,去抹杀。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千万不可以因为他是个“神仙”,就贪心不足觉得他本应做到更多。

    不过,那样去想,会是多么轻松,多么惬意啊。所有的罪过就都是他的,所有的尴尬不堪就都是因为他,而她就纯洁无瑕,一身轻松,甚至很有资格对他呼来喝去,使唤他让他补偿自己的辛苦了。

    嘴角微翘,感觉着他从她身后,搂着她僵木瘫痪的肢体,认认真真,心无旁骛,修长光滑的手指,带着温和的内力,从她的肩头,一路按摩到脚底。

    瞥见他白玉般光滑而修长的手指,京昭没由来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温泉水滑洗凝脂。

    想笑。一瞬间,也就放了那些开去。

    阿汉,就算你是个神仙,你也是个懒到极点笨到极点霉到了极点的神仙。就算你是个神仙,你也还是阿汉。

    然后,习惯成自然,老母鸡情结再度发作,她又开始担心他。

    就算世人于他皆蝼蚁,侮辱轻蔑于他如过眼烟云,无论是被监禁豢养还是被压被骑,他都无所谓,可是,他还是会痛的啊。清柳园中他曾经抵受不住,一夜呻吟。晋营之中,他看向她时,满眼都是痛苦和迷茫。他身负绝技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求助而得到应答,可是,无论是被欺凌残虐,还是身临绝境,他从来只是承受,从来不肯反抗。

    京昭从来认定,人世间,不会有不必付出代价的事情,神仙也不能例外。如果在那样的境地下,他都不曾开口求援,不曾动用超乎常人的力量反抗,那么,行走世间的他,定然是不可以那样去做的。

    那样做,定然是要付出代价,而且代价定然十分高昂。

    千万秦兵之中,他带她脱身而出。荒原之上,他声嘶力竭地为她呐喊。

    那不是凡人可以有的作为。

    他,违规了吧。

    阿汉,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很担心,但是却不能再问。他那样的惶恐不安,想必,有关他身份的一切,都是不可以被别人得知的。

    那十个凝脂般润滑的手指,又一路从脚底,按摩回了她的肩头。

    为了阻止天魔解体的余波继续破坏她的身体,那个时候,傅汉卿出手主动将她全身的经脉碎为齑粉。

    河坝决口,洪水狂躁而出,一路摧枯拉朽,口子越拉越大,堵无可堵。他只能选择豁开所有河坝,泄洪分威,浑身皆伤,但留下一个修复的机会。他再用自己浑厚的内力,吊住她的性命,包夹她用自身血肉换来的暴戾内力,慢慢消磨。最后,一点一点,帮她修复已经成了废墟的堤坝。

    看着他的手指,她自己的手指,忽然间也跳动了一下。

    带着刺痛。

    她努力地,缓缓曲张十指。她的四肢,已经有一年完全不听她的使唤了。

    抬头,透过雾霭水气,看青松白雪,听林中小兽在树枝间穿行时,带起的轻微的簌簌雪落声。

    活着,真好。

    傅汉卿只顾闷头又从肩头往她的双臂按摩下去,此刻正放了她的右手在自己掌心,一根根按摩她的手指。

    京昭轻轻抓了他的手。

    “别动,还差最后两根。”

    一年了。天天按摩天天按摩,傅汉卿的水平已经出神入化到可以完全动手不动脑。睡眠不足的他,此刻其实头脑根本就不清醒,多半是在凭本能动作,所以居然没有反应过来,京昭的双臂恢复行动力了。

    “晚上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傅汉卿随口说道:“松鸡蘑菇……??????”

    然后,眼睛大大发光,满脸是纯粹的欣喜。

    “你好了?!我不用做饭了?”

    京昭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嗯。鸡还是要你去抓。”

    ——————————————————————————————————

    十二年。

    回来以后,她还发现,他和庆国的王后有私交,和楚国的首领是朋友。自然,以他的经历,认识这两个人,绝无可能。原来,和他一样,流落在这人世间的“神仙”,不是他一个。但是,似乎别人都混得风生水起,只有他稀里糊涂。

    果然,就算是个“神仙”,他也是个霉运缠身的“神仙”。

    他和这个世界上的那些伙伴,似乎是不能相认,互相要冒充陌生人的。如果不是她看出这点,尽力帮着遮掩,以傅汉卿的粗神经,办下那些事,他的身份早就尽人皆知,他在小楼的成绩早就再次砸穿地板了,哪里还能日日如此悠哉。

    可是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人”们都跑过来见他。以前,她可没有料到,世界上的“神仙”居然有这么多,而且这些“神仙”,会不顾规则聚集。所以她难免本能地警惕。就像是一只兔子,面对一群来了自己窝边溜达的象群的警惕。

    选择时机,轻声试探,劲节的回话,让她放下几分心来。他们既然遵守凡人的规则,那么她就不必太过担心。

    已经很疲倦。明天的登基大典,她还要忙碌一整天,不能继续和“神仙”打哑谜了。

    劲节也感到自己不好再停留,告了退,人已经走到门口,又被京昭叫住。

    “风先生,他……是否必须去爱一个男人。”

    ********************************

    迎着夕阳,傅汉卿一身白衣,玉树临风,万般潇洒地穿行在房檐屋顶之间。

    其实他是不敢在大路上走。

    现在他是那含苞待放的玫瑰,打了蜡的苹果,削了皮的土豆,刮了毛的猪蹄……

    咳,反正是,分外地诱人。

    头发被打理得乌亮顺滑,光可鉴人,再一丝不苟地梳理过,打成发髻,如水沉碧的极品玉簪,斜斜插固,露出柔嫩白皙的脖颈来。

    面部一根杂毛也没能幸存,连双眉都被仔细修剪整齐,额头上的细绒毛都被用棉线绞掉了,双颊还有可疑的嫣红。

    那是因为他们临将他推出门前,狠狠给他灌了一肚子加了料的酒。

    酒能壮色胆啊,他们说。

    ——————————————————————————

    一个半时辰之前。

    傅汉卿**的身躯,一丝不挂地暴露于一众男女之前,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逃不过被**的命运。

    劲节回去的时候,他正在被洗澡。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么大一个浴桶,是怎么被推过狭窄的楼梯,上到三楼的?奇迹。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换水了。

    第一次洗去陈年泥垢,第二次搓去死皮厚茧。

    现在,水里加了香油花露,他们正反复将精华揉抚进他久未保养,略嫌粗糙的肌肤里去。

    香喷喷,滑溜溜。

    傅汉卿已经有些受不住了。虽然他的精神力极高=他自制力极强=他某些方面极其迟钝,但是他毕竟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享受过“零距离接触了”,更不要说是如此密集如此大规模的“零距离接触”。

    虽然作为一个合格的,不,优秀的男宠,他是很不该为自己的现状脸红羞涩的,可是这些都是他的同学啊,不是他的“主人”,或者“客人”。所以,他居然有些紧张。然后,在被催促威胁着,不得不自己清洗自己的某些关键部位,反复抓摩的时候,他居然发现,自己……咳……兴奋了。

    无地自容啊无地自容。

    他的精神力是强,可是他的这具躯体,却是恶趣味的某人千辛万苦照着最佳男宠的标准打造,现在又禁欲了那么十几年,又是在被自己熟识和信任的人……

    他的脸颊便“娇艳”了,身体更加缩进漂浮着玫瑰玉兰茉莉芙蓉花瓣的水里,只肯露出一个脑袋。

    劲节进门的时候,他正露着脑袋,双臂搭在浴桶边上,两个人在给他修指甲,两个人在揉搓他的胳膊,还有一个人在揉搓他的脊背,一个人在打理他的前胸……

    看见劲节,他可怜巴巴地求助:“劲节……”

    也只有正直的,古板的,一丝不苟的,心地善良的,遵守规则的劲节,会拯救他于浴桶之中吧!

    劲节果然皱了眉头。

    “你们这是干什么,太胡闹了!”

    他冲过来,优雅迅捷地将水里的茉莉花瓣全都挑了出去。

    “茉莉的香气浓而微苦,怎么能玫瑰混在一起呢,换水!”

    再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瓶来。

    “把这个也加进去,泡上一刻钟,保证立竿见影,让咱们阿汉的皮肤加倍白嫩,魅力四射!”

    傅汉卿:…………

    ——————————————————————————————————————————

    扑。

    粉嫩,喷香,微醺的傅汉卿,落在了京昭的卧室之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京昭的卧室书房,都坐落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内,布局极似清柳园。

    这药酒好厉害。他不是不可以运用内力将其强逼出去,但是他现在还真的需要这点酒气。

    他的同学们,对他和阿昭在一起十余年,肌肤相亲n(n〉=100)次,仍然没有将对方“吃”掉的事实,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张罗着今天定要将他打包送给阿昭去开荤。

    按照他们的说法,你是谁啊你绝色天下第一你有七百年的经验你稍微用点心思圣僧也会对你动心更何况她明摆着还喜欢你!

    你不好意思上她,可你总能让她好意思上你吧!

    口胡!难道你准备和她纯洁地精神恋爱到死啊???

    粉嫩嫩,喷喷香,傅汉卿立在京昭门口,却抬不起手臂去推门。

    正踯躅间,京昭的侍女小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盆药汤。抬头正眼看见傅汉卿,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双颊腾起两片红云,几乎将手里的药汤也泼了去。

    傅汉卿连忙伸手将药盆稳住,手指和小荫相触,小荫的身子都几乎瘫软了去,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傅汉卿,就移不开了。

    绝色归绝色,美男归美男,平时傅汉卿的杀伤力没有这么大的。因为他一向不修边幅。

    好吧,他头发蓬乱,油腻纠结,胡子拉碴,衣服不整,污迹斑斑,身上可以搓下两斤泥垢,不停散发异味,圾拉一双破鞋,鞋里的袜子经常不配对……

    他每次带着孩子出门的时候,就是这幅形象。回来在京昭这里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京昭因为担心他的相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于他生活上的懒惰,完全听之任之,刻意地不派人帮他打理。而他既然不想再当男宠,自然更是乐得如此偷懒。

    明珠蒙尘,没有识珠慧眼的小丫头,如何能完全欣赏到他被掩盖的神采。

    今天,他这颗珠子可是被抛光打磨了,衬在天鹅绒上,展现在聚光灯下,那叫个光彩夺目。也就难怪小荫这个小丫头失态了。少女情怀总是诗嘛。

    傅汉卿看着她手里的药盆,皱了眉,轻声问:“她每天都要喝这么多的药。”

    “嗯,啊,王爷……哦,不是……”小荫的魂灵终于归了位。京昭身边的侍女,当然不可能是一个花痴。最初的震撼一过,她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来。

    屈膝行了一个半礼,抿了嘴笑:“王爷,这是小姐交待下来,预备给她洗头的。”

    脸盆里装的,会是喝的药嘛。

    好大一个乌龙。不过傅汉卿皮厚,丝毫不觉得尴尬。他将小荫手里的盆端了过去,说道:“我来帮她洗吧。你去休息就好。”

    小荫乖巧地点头,再屈膝半礼:“王爷有事的话,呼唤小荫便是。奴婢会在园外伺候,绝对不让闲人进来打扰了王爷。”

    所有人,都很积极地要将他们两个送作堆啊。

    小荫已经退出园门外了。园中,只剩下他自己。还有房门内,小憩的京昭。

    他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面前的房门,没有锁。朴素地,安静地,等他推开。

    他会来这里,绝对不是因为那些同学异乎寻常的热情。

    按照他的脾性,他自然不会白费力气,抗拒十几个同学的共同“好意”,可是他既然已经脱身,又怎么会肯再委屈自己依照他们的“指示”,来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

    更何况,这件事情,是会此的劳累,如此的麻烦。他可是天下第一懒人。

    他会来,是因为劲节,和他告别时候简单的一句话。

    “阿汉,她还有三年。如果你想做什么,趁早做了吧。你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三年,三年的时间,是多长?

    对于时光的流逝,很是没有概念的阿汉,望着房门思索。夕阳下,斑驳的树影,洒落在他精美绝伦,略显迷茫的脸上,摇曳着不定的金光。

    *****************************

    【男宠篇续七十六】逝水流沙

    京昭睡得很沉。

    直到被熟悉的双臂从床上抱起,她才清醒过来。

    本来,就算是在最忠诚的侍卫的环护之中,她也不会如此缺乏警觉。但是安神香的效力还没有过去,而她的精神体力,近日实在也消耗到了极限。

    “阿汉?”

    傅汉卿轻轻将她放在床边备给她洗头用的软椅之上,让她半躺半坐地倚着,头颈搁好在椅背顶端的小皮垫上。

    “别动,我帮你洗头。”

    京昭觉得好笑,侧了身,想坐起来。

    “阿汉,你现在好歹也是个王爷了,不至于要改行和小荫她们抢饭吃吧!”

    双肩被轻轻按住时,她眼睛的余光已经瞥见放在一旁的温水和……药汁。

    他来得不是时候。

    “阿汉……”

    “别动。让我帮你洗头。”

    傅汉卿的声音里,有一种陌生的情绪。京昭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闭了眼,放松了自己,由着他,将她的身体小心地送了回去。

    她的头发,解散了来,柔顺地在他面前垂着,一片带着微微靛蓝的黑色。

    这种药剂,本是他教会她配制。这种颜色,他本来早该明白。

    跪坐在椅后的蒲团之上,用木勺舀了淡褐色的药汁,一点点打湿她的头发。

    用自己的十指,探入她的发丝里去,轻轻揉搓。

    那一片带着微微靛蓝的黑色,便流动了起来,染污了他羊脂白玉般的十指。

    他居然一直,没有看见。

    从发根,到发稍。

    顺下去,再一次次舀起干净的温水来,冲洗。

    水尽时分,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不自然的黑,而她的头发,已经是一片晶莹。

    一片柔顺,一片纯净,带着水光。

    如缎如瀑。如冰……如雪!

    挺拔了身体,低了头,从她的身后,双手托了她半仰的脸。

    京昭便睁了眼,抬眸,看他。

    白发之下,她的眉心,有淡淡的川字纹。眼角处,细密的皱纹,多到数不清。在他那完美的手指的衬托下,她的脸颊,更显得干枯,粗糙,黄瘦,没有血色,缺乏生机。

    这,就是老吗。

    傅汉卿没有风劲节在万花丛中锻炼出来的眼力。他不可能从京昭如今这样憔悴的,未施脂粉的脸上,看出她曾经可以有怎样的风华。

    看不出。看不见。也没有想到去寻找。

    他只是怔怔托着这样一张憔悴的脸,忽然间,俯下身去,吻住了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是凉的。

    她的生命,一直一直,就在他的眼前流逝。

    而他,竟然一直……没有看见。

    便有温热的东西,从他的眼中落下来,掉在她的面颊上,向下流过,消失在她的衣领里。

    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人,会死。

    京昭仰头,双手抱了他的头,让自己的双唇,碰上他的。

    时间,对于他,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对于她,却是永远抓不住的流水。

    三年。阿汉,我已经别无牵挂。就让我放开我自己,来享受这短短的时光。

    我的生命是一团注定熄灭的火焰,可我愿意和你一起,让它绚烂地燃烧到尽头。

    三年。也许,我还来得及,用我的全部身心来为你展示,爱人,还有被爱的……感觉。

    唇齿相依。傅汉卿站起,弯腰。两人隔着两层薄薄的丝衣,相拥。

    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双手,环着她的腰肢。

    她修长的双腿缠了他,方便他轻松地将自己抱起,放上那张雕花的木床。

    (本段内容已因和谐要求,暂时除)

    落入了睡梦里去,还是能感觉对方的温暖。

    先醒来的,却是傅汉卿。

    就着屋里放凉了的清水,拧了毛巾,捂热,帮她清理。

    没有血迹。那一层脆弱的薄膜,经不起她那些马上铁血岁月的冲击。

    擦拭干净,替她将薄被盖好。

    看着她带着微笑的睡颜,被她的热情淹没了去的空虚,一点一点,现出原形。

    三年。三年的时间,有多长?

    三次草枯草长。三次雁去雁回。

    三十六次月圆,一千一百个日夜。

    九千四百万秒。

    若是他从现在开始珍惜她,可还能……来得及。

    静夜里,守在她的身边。似乎能听到沙漏的簌簌声,能看见日影的飘移。

    时间。永远不会为她停步的……时间。

    枯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的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流走。

    他终于承受不住,起身而去。

    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沉醉在快乐幸福的梦里。

    **************************

    【男宠篇续七十七】不动明王

    拜祭过了天地,告慰过了祖宗。

    姬余庚,终于独自立在了金銮宝殿的最高处。

    钟鼓齐鸣,百官跪拜。

    傅汉卿不在其中。从昨晚,他就没有回来。

    京昭跪在他的脚下,白发如雪。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的,骄傲的,笑容。

    他知道,她,和他一样,也做好了准备,要走。

    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是母虎和仔虎,也是一样。他和京昭,彼此都清楚明白。

    十年养育扶植。今后唯我独尊。

    晋王稳稳地落座在宽阔的龙椅之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有至尊的威严:“众位爱卿——平身。”

    这个国家,是朕的了。

    骄傲。责任。

    ————————————————————————————————————

    第二天,京昭继续称病谢客。昭王府内,从宫里带来充门面的人,则陆续被打发了回去。

    用不到了。

    傅汉卿还没有回来。但竟然还有拜他的帖子送进来。而这一次的拜帖,比较古怪。

    齐国的太傅韦爻先生,是先投拜帖在傅汉卿的贤王府,不果,再转投到昭王府。

    得知傅汉卿的确不在,他又转为求见京昭。

    京昭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横亘在东湾和晋国之间的齐国,地理天然,是敌非友。

    韦爻虽然明面上似乎并无实权,但他身为太子师,交游广阔。而且此人暗地里的力量,不可小觑。在邯郸期间,京昭屡次试图派人到他身边打探,都受阻无功而返。

    这样一个人,找傅汉卿做什么?他找不到傅汉卿,又会做些什么?

    皱了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习惯性地在桌上叩击着,思考。忽然间,摇头苦笑。

    说是该放开了,到底是放不开。不过,就算是放不开,也终究是……要放开的。

    只是,他还没有回来。她闲着也是闲着。那,她就最后替小庚这个新皇,料理一次麻烦吧。

    ————————————————————————————————————

    高冠宽袖。韦爻此人,有一种淡然的儒雅出尘气度。可是,京昭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和傅汉卿,不是同一类……“人”。他缺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自我,和不介意。

    和傅汉卿这个真的不介意的人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韦爻这种虚浮在表面上的假的不介意,对于京昭来说,明显到甚至有些可笑。

    客套过,寒暄过,问候对方的君王身体安康国内风调雨顺过,韦爻步入了正题。

    “殿下,本来,这件事情,我是该和贤王单独商谈的。但是,他一直避而不见,我又不能在邯郸久留。况且,天下人皆知,他和殿下您,如同一体。所以,我也只能厚颜拜访,请求昭王殿下您,帮着拿个主意了。”

    京昭只是简单地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笑话,她既然已经决定退隐,难道还需要继续辛苦在人前和傅汉卿“划清界限”么。双王就是一体,你待如何?

    韦爻似乎仍旧左右为难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殿下,您可曾听说过,三百年前,祸乱了半个天下的修罗教。或者……现在……大家称呼他们为:魔教。”

    ………………

    一个时辰以后。

    京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又习惯性地在桌上叩击。

    麻烦。大麻烦。她在心里哀叹。

    老天,你耍我。我不就是多管了一次闲事,多见了一个人吗?你至于要这么折腾我?

    韦爻亮出了魔教不动明王的身份,要求傅汉卿继任魔教之主。

    名字中一个汉字。一双明净清澈如婴儿的眼睛。几近儿戏。但是京昭明明白白知道,这个魔教,和傅汉卿,恐怕真的是有深刻的渊源。毕竟,他不是“凡人”。问题是,她根本无从判断,这种渊源,到底是什么。而这种渊源,会不会让傅汉卿那个死脑筋的家伙,真的去继任那个“魔教之主”。

    双王一体,双王一体。叹气,叹气。他要是去了,自己能不去吗?

    这遗嘱既然七百年了,傅汉卿闻名天下也已经十余年。韦爻却等到今日才揭开这一层,自然是别有用心。

    就算他们退出朝堂,隐居山野,对外的威慑却是仍在。任何人想欺晋王年轻没有根基,而打晋国的主意,都必须考虑他们二人在关键时刻复出,予以痛击的可能。可是,他们两人,要能够复出,必须要晋王对于他们,有足够的信任。否则,恐怕会引发更难以控制的内乱。要让晋王能够对他们有足够的信任,单凭那十年旧情,是不够的。最关键的,他们不可以有任何属于自己的势力。绝对不可以。

    雁翎已经建国东湾,如今和晋国分庭抗礼,早就不归她这个晋国人指挥。比起当年的雁翎,魔教算得上什么?他们早已经没有三百年前的势力。可是,这样暗处的势力,却向来是最招皇家忌讳。魔教这一支势力,对于他们来说,有,绝对是不如没有。

    更不要说,要收服魔教,定然不容易。

    什么魔教之主。魔教一直无主,三百年前照样搅得天下大乱。也就是说,他们中间,自有能做主之人。这个教派,自闭到神秘,一脉相承七百年,其中的规矩,想必是相当的严格和稳定。如今,傅汉卿这个官场上的外人,真要凭七百年前一句话,去当什么主人,底下人会是什么心态,不问可知。

    恐怕,是连傀儡都不肯让他安稳去当的。

    如果他们真的跑到沙漠深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去收服这样一支势力,肯定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能顾及晋国的变化。而一旦收服了这样一支势力,他们也就被羁绊住,不能再那么方便地回归晋庭。

    韦爻的主意,打得是极好的。

    更不要说,他坚称魔教总坛位置隐秘,机关重重,一定需要他的带领,傅汉卿才能进入。

    笑,他们两个晋国的前王爷,去到齐国,然后再由他这个齐国的太傅,带路去大漠?那他们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

    叹气,叹气。说一千,道一万,她只有三年的时间了。而她选择三年,当初的考量,也是为了小庚的。继位之初,总是最容易动荡的时候。如果小庚需要她,她希望自己还可以帮上忙。

    虽然知道他应该不需要。可是她老母鸡……而已。

    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让傅汉卿淌这混水。可是,阿汉他……很多时候……不可理喻。只要他认定了是该做的事清,代价几何,危险不危险之类,他是不会顾的。

    至于对晋国,他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如果他真要去,就算她能阻得了他三年,却阻不得他一世。难道说,自己还真能放心让他在三年后,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这个消息,瞒不住。她不说,韦爻也会将其传扬得天下皆知。他来这里,不过是作势。

    罢了。她答应过他的,只要她还能保得住自己,就总会保他平安。小庚……我已经倾囊相授,教了你十年。再多三年少三年,实在也不会有多少差别吧。

    你是个争气的孩子。你千万……要争气。晋国,我只能交给你了。

    终究,有些事情,是不得不放下的。

    两人正相对沉吟,门口传来傅汉卿的声音。

    “阿昭?我回来了!”

    他向来是翻墙派,几乎从来不走正门,自然也就没人会为他通报。

    他这样突然推门而入,韦爻一怔,连忙起身,一揖到地:“贤王殿下,韦爻有礼了。”

    京昭不得不给两人介绍:“阿汉,这位是齐国太子太傅,韦先生。他今天来找你……”

    傅汉卿根本就不要听。“阿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汉,韦先生找你有要事……”

    没等京昭说完,傅汉卿打横抱起了她。“以后再说,现在要来不及了呀!”

    京昭只来得及在傅汉卿风风火火将她抱出门前,回头说了句:“怠慢了……”

    就留下韦爻大人一个人,傻愣愣地坐在屋子里。

    ********************

    【男宠篇续七十八】山谷月色

    出了院门,还没有出府门,京昭便挣扎着要从傅汉卿怀里下来。

    “阿汉,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

    她由着傅汉卿将她抱出房门,不过是觉得,这也不失为打乱韦爻布局的一个好办法。

    傅汉卿便停了步,放了她,有些失望。“怎么?你不想和我去?”

    京昭拢了拢头发,笑道:“去哪里?路不近吧?你难道打算一路抱着我过去?就算你轻功好,这样也太引人注目了点吧。”

    傅汉卿的脸上便又洋溢了开心的笑,不由分说,再次将她抱了起来:“没关系,你跟我走就好。”

    当京昭扳着傅汉卿的肩头,从昭王府腾云驾雾般越过围墙,落在傅汉卿荒芜的闲王府里时,她的目光扫过了好几位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的,大张的,舌红齿白的嘴巴。

    就装作没有看见我们不成嘛!脸便有些红了起来。但是,这样偎依着他,其实……感觉很好。

    围墙那边,有高头大马一匹,正在闲闲吃草。鞍辔齐全,马鞍上还挂了一个大包袱。

    傅汉卿先扶了京昭上马,然后自己也跃上去,贴在京昭的身后。左手挽了京昭,右手抓了缰绳,一抖。

    马蹄如飞,踏出府门,驰过长街,穿出城门,奔过吊桥。

    傅汉卿竟是直接带她,出了邯郸城了。大路之上,催马更急。

    “阿汉,我们这究竟是去哪里?”

    京昭诧异。她本来是以为,他要带她去见什么人,去个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呢。可看现在这样子,他们要去的地方,可真的是“不近”啊!

    傅汉卿微微仰头,向天边那道兰褐色的绵延山脉示意。

    “那里。我们赶急些,太阳落山前能到。”

    京昭瞥了一眼地面上斜斜的日影。他们还要再赶路一个半时辰?会很累。但是……很好奇。

    ————————————————————————

    夕阳半落,马放南山。

    到了无路之处,傅汉卿从马鞍上卸下包袱绑在身上,背了京昭,继续走。

    渐行渐高。林木渐渐稀疏,渐渐多了松柏类的针叶树。

    再往上,虽然是夏天,石缝间也已经可以见到雪色。

    傅汉卿停了步,解开包袱。里面是一张宽大的羊毛毯。京昭由着他将层层自己裹了,再背起,心里有些感动。

    难得他这么细心。

    身上暖暖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干燥清爽的气息,闭了眼。有节奏的颠簸,似乎又回到了逃亡的那段时光。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小小的山谷里。

    夕阳已经落下,天空还有灰白桔黄的余晖。他们头顶上,参天大树绿色的枝叶,缺了光亮,已经开始暗淡了。大树周围,一片天然的,开阔的草坪。草坪上,点点流萤,正预演着它们夜间的舞蹈。

    微苦的,清新的,香气。

    草坪上,星星点点,蔓蔓延延,开满了淡紫和粉白的野雏菊。柔弱欣长的茎秆,有的高高挺立开散,有的被野兽践踏过,谦卑地匍匐着,努力昂起花心。高高低低,小小的,柔嫩的,经不起风雨催折的花儿,千朵万朵,一起盛开。错落着,纠缠着,在苍茫的暮色中,欢快地展现着它们这一刻的美丽。

    京昭愣怔着,移不开眼。

    “喜不喜欢?”

    傅汉卿坐在她身后,双臂挽了她,声音轻轻的。

    京昭默默点头,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靠着大树,坐在草坪上,直到月上中天。

    今晚满月。

    洁净的月光下,乳色的夜雾,贴着草坪流动。夜雾中,沾染了水汽的雏菊,时隐时现,散开一种幽静的灵气。空中,舞蹈的萤火虫们,不时划一道绿色荧光的带子,交织。

    身后的人,已经睡着了。微微的鼾声,打扰了这人间仙境。

    累了吧。

    将自己腿上盖的羊毛毯铺在树下,想要扶他躺下来。小小的动作,傅汉卿却睁了眼睛。

    十三年,已成习惯。他仍然嗜睡,但却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睡得那么沉。

    京昭笑了笑,也不去动他了,挪到他身边坐下,一张毯子,裹了两个人。秋天虽然还没有到,山里的夜,也已经有些潮湿,有些凉意。

    抬头,悠闲地看那黑沉沉的夜空之中,遥远到渺小的明月。很奇怪的感觉。

    满月的日子,本来,是她行功反噬的日子呢。该是辛苦,沉重,强撑着,去抵御刺客和偷袭的痛苦忙碌时候。

    终究是吐出一口气,轻轻叹了一声:“阿汉,谢谢。”

    傅汉卿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许久,才对京昭说:“阿昭,我们不要管那些了好不好。”

    “我‘们’?”京昭侧头看他,好笑。“原来你知道那个韦爻是麻烦。”

    傅汉卿点头。“向我行礼的人,个个都是麻烦。”

    心里面再加一句,地位越高,麻烦越大。所以,他很正确地得出结论:韦爻是个极其巨大的麻烦。他怕麻烦,所以他二话不说,抱了京昭跑路。

    一路跑到这里来。

    月色中,京昭的笑容,朦朦胧胧的。“可是,阿汉,对于你来说,我才是天下最大的麻烦啊。”

    跑就跑了,你,为什么还带着我。我曾经保证你可以当天下最闲的闲王,却让你一直劳碌至今。

    傅汉卿摇头,想想,又摇头,笑了。“阿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懒。”

    “嗯。”京昭也不客气。“不求上进,其懒如猪。”

    “也是……不过,我一直也没觉得有勤快的必要啊。”

    京昭气得好笑,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然后再给他揉。

    “阿昭,和我走,好不好。”

    野花。青草。夜雾。流萤。明月。京昭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你要我跟你走?”

    “嗯。”傅汉卿没有看她,低头盯着地面。“我知道该怎么替你梳头,会炒你喜欢吃的菜,我知道你喜欢盖什么样的被子,看什么样的花。你看,我也可以不当猪的。我能照顾好你。阿昭,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不要管那些了。和我去看海,好不好。”

    “阿汉?”京昭不再依偎着傅汉卿。她坐直了,转过身,认真地面对了他。“为什么。”

    傅汉卿抬了头,看她。月光下,她银白色的头发,有透明的光晕。

    “我喜欢你。”简简单单四个字,说得自自然然。自自然然说出来了,傅汉卿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揭开了一层纱,捅破了一张纸。心里那中总是搅成一团,让他不得安宁的浑沌混乱,忽然间便散去了。迷茫不再,一片清明。

    不同的。原来,是不同的啊。

    不是因为她是个好人。不是因为“应该”,也不是因为盼望过上米虫的生活,他才一直照料她,保护她,帮助她。那些,不过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

    他本该是个懒人。他本该会帮助人,但他本该从来不去主动帮助人。他本该是,每次帮助别人的时候,觉得是一种义务和麻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帮助她,照料她,不是因为觉得应当,而是因为……看见她快乐,他也觉得快乐。看见她痛苦,他也觉得痛苦。而看着她疲倦的时候,他会心疼,所以,会想要替她分担。

    他本是麻木的,是她的情绪,笼罩了他,感染了他,让他似乎,也成了一个“正常人”。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想你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好人……呃……好像又转回来了?傅汉卿一片清明的头脑,又开始有些糊涂。

    便就感觉到她,又蜷缩在自己的身侧,依偎了他。

    “好。”

    于是,傅汉卿什么也不去想了。(未完待续)

第79-83章

    【男宠篇续七十九】荏苒时光

    韦爻没能等到傅汉卿回府。

    宫里的太监,也终究是没有机会,对他们两人宣读晋王赐婚的圣旨。

    这两个人,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走了。断掉了所有的牵挂。

    走得那样匆忙,一应用品什么都没有带。但是,傅汉卿却足够细心地,事先带了一些金银。有了钱,什么也就都有。他们的花费,并不多。

    名山大川,海滩荒漠。天下各处,似乎都有人看见过他们。

    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小鸟依人,在一个漂亮得像是神仙下凡的男人身边。

    无人打扰他们。偶尔,他们离开某间客栈之时,掌柜的会告诉他们,有人替他们结了帐,另外还留下若干银两。他们若是身上余财不多,便会将银两拿了。要么,就笑笑,说声不需要,空手离开。

    他们不会去问,关照他们,留下银两的,是晋王,是小乐,是雁翎,还是……阿汉的某个同学。

    那些,和他们,其实,都无关了。

    晋王励精图治,举重若轻,将晋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赞颂。齐秦梁等国,竟是找不到半分便宜机会。

    于是,两年之后,漫漫黄沙中,魔教圣地,隐秘的天外天,来了两个没人拦得住的外人。

    修罗殿中,面对一列冰棺,听着诸位天王的解说,傅汉卿的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默然无言。而京昭,轻声慢语,细问当年。

    让傅汉卿对当年的往事,更多几分了解。

    最终,他的手指,碰触上了那一口碧玉冰棺。

    隔着七百年的时光,一尺半的距离,向他永恒地微笑着的,是那个比他的记忆里,苍老了太多的人。

    主人……

    曾经以为,自己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是微不足道。直到今天,他才知晓,在他死去之后,狄飞的生命,曾经被怎样地颠覆过。

    那中间,有多少,是他的影子。

    其实……你……不用介意我的。我……不想让你痛。我痛,就够了啊……为什么……主人……你为了他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却又选择和他成为陌路。

    你,其实,竟然是,不爱他的吗?那么,到底什么,才能算作是爱?

    傅汉卿迷茫了。

    当初的我,那么傻,那么笨。我根本就不知道,权势,地位和金钱,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怎样不可抗拒的诱惑。经过了这么久的岁月,我才终于明白,当初的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可是,今天,你却又来告诉我,你也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你已经将那些,全都放弃。

    傅汉卿迷惑地,望着凝固在狄飞脸上的笑容。

    主人……你……快乐吗。放弃了那所有的你……和我一样傻的那个你……快乐吗。在我和你一起的时光,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微笑。

    只除了……那日的春水之畔,桃花之下,他曾经微笑着,向他允诺。

    那一日,主人,你……是快乐的吧。所以,你……曾经是快乐的吧。

    傅汉卿收了手,努力向冰棺之中,那个无知无觉的人,微笑。

    主人,你找到我了。你看,现在的我,过得很好。所以,你……可以放下了……

    至于狄靖残缺的头颅,他并没有兴趣,去多看一眼。

    ——————————————————————————

    傅汉卿不肯当魔教之主。魔教中人,也没有如何挽留。

    他不会是个很好的傀儡。

    沙丘顶上,离开了魔教的傅汉卿和京昭,高高地坐着,又一次从满天晚霞,依偎到月上中天。

    傅汉卿给京昭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平凡的男宠,和一个庄主的故事。还有一个绝色的男孩,和一个教主的故事。

    两个故事,傅汉卿讲来,一样的充满迷惑。

    京昭心疼地搂着他,明知道他在说他自己,却不能点破,不能安慰。

    最终,她在傅汉卿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阿汉,我很幸运。有些错,不可以犯。有些罪,不能够弥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是因为的是什么。他们以为,一个不会叫痛的人,就不会受伤。一个不会受伤的人,就不必维护。一个不会背叛的人,就不值得费心。一个不会受伤,不会背叛的人,他们就可以尽情地享用,却不必麻烦自己去真正看一眼他,因为这样的人,他们以为,是永远也不会失去。他们的自私冷漠和愚蠢,毁了他,最终也毁了他们自己。那个庄主,明白了自己的错,但是他明白的太晚。那个教主,我鄙视他,但是也可怜他。他直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要的,本来不该是那具漂亮的身体,而是身体里面的那个人。所以他直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本来,应该怎样才能幸福。其实……没有人……真的不会受伤……”

    “阿汉……”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脸颊染上了粉红的颜色,将傅汉卿抱得更紧。“我真的,很幸运……”

    又再吻上了他。

    很幸运,我可以享受到,他们最终只得了一瞥的,你的美好。

    这一个吻,便很长。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

    江湖上,渐渐没有了这两个人的消息。

    夏秋之交的某一天,邯郸城附近,有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在山林之间,迷了路。

    追逐着一只野兔,他撞进了一个如同仙境的地方。

    大树,草坪,流萤,微苦的,清新的,香气。星星点点,蔓蔓延延,淡紫和粉白的野雏菊。高高低低,小小的,柔嫩的,经不起风雨催折的花儿,千朵万朵,一起盛开。错落着,纠缠着,欢快地展现着它们这一刻的美丽。

    参天大树下,有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面对这幅美景。

    他走去问路,却发现,这两个人,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多久。

    他们的尸身,却并没有腐烂,反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浓香。

    两个人,僵硬的面容上,凝固着幸福的微笑。

    ——————————————————————————————

    就着樵夫的指点,晋王派人,将他们散发着异香的尸身,郑重地迎回了邯郸。

    没有过于盛大的仪式,以一般的王侯之礼,皇陵外,两人同棺合葬。

    他们的陵墓,被称为双王陵。陵墓周围,晋王命人种满了野雏菊。不需要人照料的野雏菊,便扎下根,蔓延开去,年复一年地在夏秋之交盛开。

    百年之后,晋国的风俗,夏秋之交,小孩子的身上,总会佩戴装满干雏ju花瓣的小香包。据说,雏菊的花瓣之上,散落着那个善良的,爱着所有孩子的女神的魂灵。只要给孩子佩戴了,她便会来保佑孩子,不受恶鬼或者瘟疫的侵袭。

    卖干花瓣的小贩,总是会宣称,他们的花瓣,是采集自双王陵外。

    百年之后,手巧的怀春女子,给自己心上人绣的定情荷包,戏水鸳鸯,紫色粉色的雏菊之外,定然还绕绣繁复的花纹。那花纹,细细辨别,重重叠叠,是两个丝丝扣扣相连的花体字。

    汉。和昭。

    百年之后,小楼之中,轮回室里,属于阿汉的躯体,醒来了。

    ****************************************

    【男宠篇续八十】大梦初醒

    阿汉睁眼之时,发现自己头顶上有几颗人头攒动,弄得他半天不在状况。

    “喂,大情圣,你睡够了吧!”轻尘敲敲苏生水槽的玻璃壁。

    “唔……”发现自己浸泡在营养凝液里,说不了话,阿汉终于明白了身在何处。将水槽的顶盖推开,他粘糊糊,湿漉漉地爬了起来,一阵咳嗽。营养凝液有供氧的功能,所以在液体里呼吸是可以的,但是出来了,肺里的凝液就要咳出去,否则很难受。

    “我……咳咳……我回来了?我怎么死了?!我怎么回来了?!”

    某个长着圆圆的娃娃脸,五官平淡,中等身材,套着银光闪闪的袍子,短发湿嗒嗒地黏在额头上的人,满脸惊诧和迷惑。

    怎么就死了呢?还有,既然死了,他不是还要受罚吗?怎么又直接回到小楼了?

    周围人也惊诧。“阿汉,不会吧!你不是殉情了吗?”

    阿汉摇头。“我没有想过自杀。”

    众绝倒。“你不自杀,干嘛在散了功以后坐在那里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动。身体本来就虚弱,还那么折腾,能活吗?”

    “啊?那样就会死吗?”阿汉很是不解。“我的确将所有的内力都给了她,可是我明明没觉得渴,也没觉得饿啊!就是睡了一觉而已!”

    劲节有点纠结。他让京昭服用的药物里,实际是掺杂了一些对她的健康基本无害的“调料”。这些“调料”会令她死后身体不腐,并且会散发出一种有镇静和驱赶蚊蝇作用的香气。他是怕阿汉在京昭死去后太过激动,或者看着她的躯体一点点腐烂掉,接受不了,所以预先防范。谁知道,五感迟钝的某人,居然就那样一直不吃不喝搂着京昭的尸体不放,不幸吸入了过多的镇静香气,于是乎他毫无感觉,毫无痛苦地……死了……

    要不要坦白交待呢?考虑了一下,时过境迁,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么,他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多事解说了吧。被某人追杀的感觉不会很好。

    阿汉倒是没有怀疑其中有人做了手脚。在他想来,自己当时心无旁骛,忽略了身体的感觉,死掉也是正常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样回来有什么不好。但是……

    “我为什么没有受罚?”

    他最起码应该在外面呆个七八十年吧!怎么就回来了呢?

    “哼哼,”轻尘冷笑。“你想得美。不是不罚,时机未到。直接接了你回小楼,你还睡了一百年才醒来,让你在外面流浪七十年再回,会出猪命的。现在你休养好了,教授正等着见你,具体如何,他会和你解释的。”

    “哦……”阿汉从苏生水槽里跨了出来。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头,但是周围同学却不容他再多想什么,簇拥着他往外走。

    一溜排开的轮回室小房间,外面是宽敞的休息大厅。张敏欣正在厅里喝茶,见阿汉出来,放下杯子站起来,温柔地说:“阿汉,你回来啦。”

    她那少见的温柔和她温柔背后相当明显的,压抑的热情,让阿汉本能地往后一缩。

    “啊,哈,阿汉他刚回来,好多事情,你俩等会再交流吧……”

    跟着阿汉的同学保护似的将阿汉和张敏欣用人肉墙壁隔开来。阿汉无比感激,向庄教授处飞奔而逃。他感谢张敏欣,不代表他就打算再给张敏欣机会捉弄他。

    大厅里的张敏欣有些诧异,也有些失望。

    到了庄教授门外的时候,阿汉身上黏糊糊的营养凝液,都已经挥发分解完毕了。这是他原本的身体,原本的环境,但是,他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并不真实。脚下所碰触的地板,肺里所呼吸入的空气,都是那样的陌生。他的灵魂,有一部分,已经留在了那个古旧的世界里。

    阿汉按了庄教授的门铃。

    庄教授开门,迎了他进来,关门,让阿汉坐了。除了他们,屋内再无旁人。

    “阿汉,这次提前让你回来,不只是因为你的精神体需要休养。更重要的是,全班同学的成绩,现在都和你的论文相关联。”庄教授解释道。“你上次入世,牵扯了所有的同学,违规事件层出不穷。我已经尽力和电脑周旋,现在,他们违规的惩罚轻重,就在你能不能交出一篇优秀的论文来。你的论文越好,他们受的惩罚越轻。再加上我为大家争取到的奖励和豁免,还是很有希望让同学们都能够通过模拟的。”

    庄教授头痛。他非常非常不希望自己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班上所有学生全部重修的教授。所以,无论如何,这篇论文,他也要从阿汉这里压榨出来。

    阿汉也很无奈。“教授,我以前几世是怎么过的,您最清楚。从题目的要求来说,我根本就没有得到过爱情,论文没有足够的论据,电脑怎么会答应呢。”

    庄教授大手一挥。“那不是问题。你可以将前几世作为反面论据处理。有这一世作为正面例证,相辅相成,正好。”

    “啊?”阿汉惊诧。“这一世我根本没有当男宠,怎么能算数?”

    庄教授阴笑。“你的题目里,哪里提到过男宠二字。”

    阿汉:…………

    是啊!如果张敏欣在题目上就明白要他去做男宠,小楼电脑肯定不会审批通过。所以,她给他选的题目,本身就很模糊很有弹性:“论爱情中的猜忌、伤害和独占欲”,不是“论同性间或者男宠和主人间爱情中的猜忌、伤害和独占欲”,是他自己太笨,一直先入为主,被误导了!可是……

    “教授,我和阿昭之间,就算勉强可以说是爱情,但是,我们之间没有猜忌,也没有试图伤害或者独占过对方。这样,也算切题吗?”

    庄教授以同情榆木疙瘩的眼光,看了他半天,调出了虚拟光屏来。

    “‘勉强’算是爱情?阿汉,你不知道你们两个有多特殊吗……”

    屏幕上,一幕幕场景变换,是他和京昭合葬的陵墓,是陵墓外盛开的野雏菊,是一个个红着脸刺绣的怀春女子……

    听庄教授叙述完他们两个留下的传奇故事,阿汉有些傻眼。他们两个,竟然是被天下有情人,当作爱情的象征来憧憬的。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两个,没有一见钟情,不会为了对方毁天灭地,也不会离开对方就不能活。如果要阿昭在我或者小庚或者小乐的之中选择一个人去死,死的那个肯定是我,而且阿昭绝对不会陪我殉情。我直到最后三年才接受了阿昭,而且,到现在我也说不清,那有多少是因为爱,多少是因为怜,多少是因为感激……”

    庄教授好笑,叹气。“阿汉,你们入世模拟,就是为了学习从书上学不到的东西。爱情是什么,是要你自己去体会,去感受,怎么能套用那些定义。你不以为你们之间是爱情,可是天下人都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是最纯粹的爱情。好好想一想吧。”

    阿汉仍然糊涂中:“就算我们两个之间是爱情,可是猜忌、伤害和独占欲……”

    “欲!欲!”庄教授有去撞墙的冲动。“欲是一种想法,没有做过,不意味着没有想法。你也许是真的没有过,可是,京昭呢?她对你也从来没有过猜忌、伤害和独占的yu望吗?爱情中的各种负面yu望,是如何产生的,会对爱情有什么样的影响,应该如何去避免……不要告诉我,你其实一直没有想过应该怎样去破题?”

    阿汉已经有些找不着北了。他是真的没有想过。的确,实际上,连他,都难免会犯了次猜忌的毛病,他凭什么会以为,京昭从来就没有过这些yu望?

    她有没有过这些yu望?如果没有,为什么没有。如果有,她为什么又没有将其付诸实施。阿汉很想问问她。

    只可惜,她的身体,已经化为尘土。

    阿汉的眼睛,便黯淡了下去。

    庄教授又叹息了一声。“如果想不清楚,阿汉,你可以先试试看去问问她,整理一下思路。”

    ————————————————————

    另外,从文章上来说,上一章作为官方结尾,真的更有余韵。以下章节均为粽子我对纳兰的怨念余波未平……的产物!就素那传说中粗壮的蛇足,嘎嘎。

    ************************

    【男宠篇续八十一】亦幻亦真

    阿汉自然知道庄教授要他去问的是谁。

    回到自己的房间,窝进松软的皮椅里,戴上虚拟头盔。他闭了眼,努力回忆京昭的点点滴滴。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每一根头发。

    在他们的世界里,人工智能,早就已经发展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事实上,人类关于精神力开发以及精神体换体留存的研究,本来便是由人工智能当的先锋。最早成功换体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原本没有人类的身体,但智慧已经宛如人类的人工智能体。那个人工智能体的名字,叫萧性德。而因了他的努力和牺牲,第一个成功换体,从此再也不必受自然寿命限制的人类,是容若。

    和人类不同,人工智能体,一旦成为人类,就再没有第二次换体的机会。永恒的人工智能体,选择成为人类,不但要经历无数的痛苦,而且得来的生命,只能维持脆弱的五十年。就是科技发展到了今天,也是一样。其实,真正自我成熟到可以人类化的智能体并不多,而他们之中,愿意经历那种换体的痛苦,放弃自己永恒生命的,更是凤毛麟角。

    (太虚幻境啊啊啊啊!我顺便发泄一下自己对性德那个番外的无穷怨念啊啊啊啊啊!性德啊,只有这样,才是你真正想要得到的自由吧!能掌握自己生命的自由……)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智能体。

    他们是以某一个真人为模版,由电脑催生而成。这样催生出的虚拟智能体,不能在电脑内长期生存,却可以换体成为人类。

    催生的技术,本来是服务于那些精神力达不到换体标准,但是又不能放心撒手离去的自然人的。他们可以在老死之际,让电脑创造自己的虚拟体,然后,他们的虚拟体,换体后,代替自己再多活五十年。然而,很快,便开始有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或者爱人的人,要电脑用自己脑中留存的相关记忆,来为他们再造一个可以承载自己感情的,和他们所失去的人类似的换体人类。这样的换体人类,其实,只是实化了他们记忆里的一个幻影,只是在电脑量产的标准催生智能体上,涂上一层好看的颜料。不过,记忆越细致清晰丰富,那层颜料也就越逼真。再后来,这种技术越发被滥用,很多名人都被他们的倾慕者或者敌视者用这种方法偷偷复制,放在家里……

    最终,法律对催生智能体技术的应用,作出了严格的限制。只有在真人原体确定临近死亡时,才准许其自我催生复制智能体。而他人催生,则必须要求其对原体的记忆,从**到性格的各个方面,都清晰细致丰富到可以保证催生智能体和原体有足够的相似性。在任何时期,一个原体的催生体,只能有一个存活。而且,必须是和原体有足够亲密的关系的人,才拥有催生复制智能体的资格。最亲密者,有最优先权,也可与他人合作,共同创造复制体。

    庄教授要他去见的,是他自己复制出的,他心里的那个京昭。

    他的那些同学,当年那样积极地要将他和京昭送作堆,其实并不是恶作剧。他们是想要他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能有一个她的复制体来安慰和陪伴。没有血缘的男女之间,只有存在了那种亲密的关系,才会被电脑承认有复制对方的基本资格。这一点,此刻阿汉才想起,所以,此刻的他才彻底明白,当时那些同学的嬉笑后的良苦用心。

    他是一定要写出一篇优秀的论文才可以的。所以,他一定是要去见……她的。即使他心里混乱而矛盾。

    电脑读取他记忆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短。想必,劲节已经事先来过,为电脑复制京昭做过铺垫。他也是见过京昭的。

    在眼前出现一片白光的刹那,他的心,终于还是提了起来。

    开满雏菊的山谷,清风徐徐,阳光明媚。倚着那棵参天大树,倦倦坐着的,是他心中的那个人。一只皮色油亮的肥胖黑猫,懒洋洋地蜷缩在她腿上,随着她的抚mo,从肚子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声。两只白兔,一只小梅花鹿,围在她身边,从她的手中叼过鲜嫩的青草。他向前走了一步,兔子和小鹿惊跳起来,飞快地逃走。

    那个人,抬起头来,看见了他,脸上漾出笑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黑猫。黑猫不满地弓起身来,伸伸懒腰,摇摇尾巴,跳下去,蹭蹭那人的腿,慢悠悠地走开了。

    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她的头发比京昭柔顺,眉眼比京昭明亮,嘴唇比京昭红润,身材比京昭曲线玲珑。她的肌肤不似京昭粗糙,光滑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泛着玉一样的颜色。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阿汉。”

    明明是京昭的样子,却又比京昭美丽百倍。她就那样站在树下,微笑着,等他。

    阿汉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的手,是凉的。

    她不是京昭。

    他的心里,忽然间便酸痛起来,放了她的手,扭过头去。

    那人便扳了他的肩膀,自己侧低了头,硬是看上他的眼。

    “如果你不能将我当作她,那么,叫我零零一吧。我是她的第一个复制体。也许我不是她,可是,我能感觉她所能感觉的一切,我会有她所有的想法。你想对她说的话,都可以告诉我。你想询问她的事,我都可以解答。”她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想知道她心里想问你的事情,我也可以代替她来询问。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你……可以将我当作你们两个最知心的朋友。”

    阿汉后退了一步,低头,惭愧。“对不起,零零一,我给了你生命,可是,除了这个,我再也不能给你别的了。我曾经想过,世界上既然有她那样的人,也就会有和她一样的人。我以为,我可以用最后这三年的时间来好好待她,也好好记住她。然后,既然我有无尽的生命,我总也可以再碰上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可是……”

    他抬起头来,苦笑。“我忘记了。我是阿汉,不是傅汉卿。真正的我,你也看见了,又懒又笨,也不漂亮,在这个世界里,我一无是处。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个世界里,怎么可能有人真的会喜欢我,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他歪头,仔细想想,确定。“如果我是别人,也不会选我自己当伴侣的。呵呵。”

    说到这里,他却也就放开了。直接仰面躺倒在大树之下,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双手,笑笑,看天。

    “其实,她根本就是误会了。我不是一个好人啊。好人应该是像小容那样的,不可能对周围那么无所谓。我不害人,是因为我觉得害人很累又没有必要。我见不得人死,只不过因为我不是她的世界里的人,对我来说,死亡是太不同寻常的,太过沉重的事情,我不能装瞎子不理会。我……”

    他转头,正碰上坐在他旁边的零零一那种半是了解,半是无奈,带着笑的眼神,一愣。“你还真像她。”

    那人毫不客气地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废话。接着说啊。”

    这一记将阿汉的底气敲去了一半,他再也没办法将零零一当成路人某来看待了。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不少。

    “你知道的,我是很不愿意费心思的那种人,所以我选择最简单的处世之道,能不想不管的就不想不管,除非是良心实在过意不去了。良心那东西,我好歹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我以前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那个世界,原来是容不下的。”

    那个世界的人,会将自我的良心当成一种愚蠢,会将别人的良心当成一种资源。良心,那是一种应当被打击,被嘲笑,被消灭,被利用的低等东西。他们可以将他当作没有感觉的石头,方便屠宰的猪羊。而他又何曾真正地,将那些人看作和自己同一种生物。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辛苦地积极追逐那些注定要失去的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一个人,吃饱了,穿暖了,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色,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闲言。为什么要贪财物,争地位。人堆着人,人叠着人,每个人都拼命地往人堆上爬,每个人都拼命要将别人踩在脚下。似乎只有成为踏到这人堆的顶尖上的那个人,才能满足和快意。而站在了顶尖上的那个人,就满足吗?就快意吗?他们还不是时时刻刻地要辛苦着,努力着,防备自己被脚下的人拉下去。

    就像狄飞。

    阿汉实在是看不出有一丝半毫的理由,要勉强自己和他们一起去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他继续当他的白痴。当个那样的白痴,别人不害到他头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很闲很舒心很快乐么。至于别人要伤他害他,总不是他的过错。就算是支付他悠闲舒心快乐的日子的代价好了。伤了痛了,也还是划算。

    总不成,因为伤了痛了,他就该和伤了他害了他的人学习,让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辛辛苦苦在人堆里,忙忙碌碌,为了自己不被践踏而去践踏别人?他不觉得那样才是对的,不觉得自己应该接受。

    他其实也很想和人说,为什么大家不能都和我一样。如果大家都不去害人,都依从自己那一星半点的良心,大家不就可以一起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过日子了么。只是,他虽然像个白痴,但并不真的是个白痴。他会依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却也知道不能去要求别人和他一样。他不会想着去逼迫别人,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因为那明显会是一项非常累人的工程。所以,最终,阿汉这个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只是选择自己独自一人,当了将近七百年的傻瓜。

    直到我遇见了你。

    淡淡和她讲完自己这七百年的经历,自己这期间的想法,阿汉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零零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眼前这个人,真的当作了京昭来看待。她的神情,她那些细微处的习惯动作,实在是和她……一模一样。

    ******************************

    【男宠篇续八十二】后知后觉

    和她讲完自己这七百年的经历,自己这期间的想法,阿汉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零零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眼前这个人,真的当作了京昭来看待。她的神情,她那些细微处的习惯动作,实在是和她……一模一样。自己的身份和经历,一直瞒了京昭,总归是有些心虚,今天竹筒倒豆子,都交待了,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嗯,你不是个好人。你只是个有点良心的懒人。我早就知道啊。”零零一抓了阿汉的右手,低头,用自己的食指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划着圈儿:“好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当的。我自己也不是个好人。”

    阿汉认真地看着她,摇头:“不,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在他手心里打圈的手指停了一下,又慢慢划了起来。“我不过是喜欢护着自己身边的人罢了。但凡能护着,我总要护着的。真要论起来,我那一辈子,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做得不少。”

    阿汉仍旧固执地摇头。“不,你是个好人。”

    零零一怔了下,笑。“你对好人的要求还真不高。”

    仔细看他。明明是已经看习惯了的身体,可是无论如何,还是脱不去那种陌生感。默然良久,她伏下身去。

    “阿汉……”

    一个熟悉的,但是微凉的身体,贴上了他,然后,是同样熟悉,但是微凉的嘴唇。阿汉被针扎了似的向旁边滚了开去,狼狈地站了起来。

    零零一躺在草坪上,眉目间有些晦涩。半晌,坐了起来,洒然一笑。

    “是我强求了。我和你的缘分,只得那一世。那样的完美,本来便不能长久。”说话间,她玉色的肌肤,便开始微微透明。“对于你来说,我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零零一的肌肤,慢慢变得琉璃般通透,连她的头发和眉眼,也渐渐蜕变成了纯净的水晶。接着,精致的五官,也模糊了起来。

    “别!等等!”阿汉在心里哀嚎了一声。零零一的脾气,果然是和京昭一样烈,竟然就启动了自我删除的程序!

    “等什么?”零零一的声音已经失去了京昭特有的音色,标准的合成女音里,却还是听得出气恼。“不被创造者需要的复制智慧体,是会被清理的。我不过是懒得等,自己动手而已。”

    “我……我有事情要你帮忙!”阿汉急中生智。既然她是京昭的脾气,那现在,说什么也不如说这句能阻止她!

    此言一出,零零一果然便不再退化,原本已经透明的眼睛里重新又现出两点漆黑的眸子,诡异地看着他。“什么事?”

    阿汉松了口气。“不能商量吗?我真的不能将你当成她,可是,我也不想你就这样消失掉。”

    那两点漆黑的眸子低垂了下去。

    “我是催生的复制智慧体,对于我来说,存在或者消失,都是无所谓的。到底是什么事。”

    “我……我需要你帮助我写论文。”拖延一刻是一刻吧。

    “论爱情中的猜忌、伤害和独占欲?这论文是要你自己写的,我能帮上什么忙。”

    “帮我收集分析论据啊。这个真的很重要。”

    零零一的肌肤又恢复成了玉样的颜色。两个人坐在树下,头碰着头,阿汉开始了诡异的提问。

    “你爱我吗?”

    …………

    “你什么时候爱的我?”

    …………

    “你为什么爱我?”

    …………

    “你怎么知道你爱我?”

    …………

    “你确定你爱我?”

    …………

    零零一忍无可忍了。“这些你还要问?”

    看阿汉无辜地,恬不知耻地点头,零零一很无奈。“这种事情,是可以用嘴说清的么……”

    阿汉满脸黑线。“可是,现在他们不但是逼我说,还逼我论证啊!怎么才算是爱,书上说的定义不能抄,我自己编造电脑又不承认。你说怎么办?”

    零零一也黑了脸。“你想想看,你对我,有什么是特别的。而我对你,又有什么是特别的。两边对照一下,应该就不会差太多了。”

    阿汉小心地问:“对于你来说,我是特别的?”

    零零一有点冒火。“对,你是特别的。从在邯郸驿馆,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对我会是特别的。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到最后,对我来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在我面前抠鼻孔我不会觉得你破坏形象,我头发蓬乱着被你看见我也不觉得难堪。你救我帮我我会觉得理所当然,你惹下麻烦我会觉得是我考虑不周,我愿意和你一起做饭洗衣,愿意为你生养孩子,愿意不避开你就死在你旁边让你看,这样,够特殊了没有?”

    “好像……是不太一样……”阿汉嘟哝着。

    零零一叹息。“如果……我是在你的世界里……我会穿很中性化的的衣服,留短发,交很多朋友,玩很多事业,可是,除了你,没有人会有机会看见我里面穿的性感内衣。我真正的,完完全全女人的一面,只会让你看见。同样,你最男人的那一面,我也会要求你留给我。可是,如果你没有同样的心对我,我会选择永远离开你。”

    “有了!”阿汉兴奋地一拍大腿,吓了零零一一跳。

    “我忽然想通了。就是这样啊。就算阿昭她自己来小楼,她也会和以前很不一样,我们也不见得还会互相喜欢。”阿汉很开心,终于找到了解决零零一身份问题的办法。“你看,我又懒又没用,她肯定不会喜欢我,其实,我也不需要她陪。既然她不喜欢我,我也就没有机会喜欢上她,所以她完全有理由不和我在一起,所以你也完全有理由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零零一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阿汉却还在滔滔不绝。

    “*&^%^y^……所以,我不喜欢你也是可以的,电脑那边说得通的,我其实还是在将你当成京昭……”

    啪唧。靠着大树说得正开心的某人忽然身后一空。他身后的大树不见了,换成一块坚硬的矮石。阿汉丝毫准备也没有,向后就倒,后脑勺正好磕在那块石头上,鼓起一个包。

    大树不见了,零零一也不见了。

    阿汉爬起来,揉揉脑袋。“怎么就生气了……”

    等了半天,怎么呼唤零零一,她也不出来。阿汉郁闷地下线去了。

    他一离开,这阳光明媚的山谷,便黯淡了下去,草,花,天空,慢慢归于混沌。

    可是还没等归完,这个世界就又明亮了起来。阿汉的虚拟体满头大汗地又出现在这片草坪上。

    “阿昭!阿昭!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昭!”

    阿汉边喊边没头苍蝇般四下里乱找,可是左找没有人,右找也没有人。最后,某人只能对着天空呐喊一声:“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啊!惨了……这下怎么办……”

    ——————————————————————————————

    阿汉哭丧着脸摘下虚拟头盔,闭目凝神,试图用精神力去感知京昭,但是一无所获。完蛋,她真的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说,如果我没有同样的心对她,她会选择永远离开……

    阿汉撒腿就往庄教授那边跑。路过机房时,里面n个同学一起幸灾乐祸地转头看他,捧腹大笑之,吹口哨之,他很想停下来问问,但是最终没有,直奔庄教授处而去。

    真是一群没有同学爱的人!谁都不提醒下他……

    身后的机房内,传来张敏欣颇有威严的声音:“闹够了没有?”机房里的喧闹当即就平息了。

    阿汉边跑边庆幸,还好我没过去问!小楼魔女,比以前更加威风八面了啊。

    擦汗,敲门。庄教授又开门让他进来,关门。不等他问,庄教授便一摆手。“第一,没错,她在小楼。第二,没错,她现在生气了。第三,你休想让我替你求情。”

    阿汉一下哑在哪里。半晌,才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料到是她。我回来后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又是在虚拟世界,怎么可能就往那个方向想。”

    “第二次。”庄教授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他。“你在小楼最起码已经见过一次她本人,可是你没能认出她。”

    “啊……”惨啊!

    “阿汉。”庄教授很严肃。“论智力,你是我们当中是最出色的。事情弄到现在这样,是因为你从来就得过且过,从来不用心。你现在已经知道京昭在小楼,可是如果她的情况,你还指望着问我打听而不是准备自己开动脑筋想清楚,那,她生你的气,我认为非常应该。”

    阿汉的脸色便非常难看了。他缓缓坐在庄教授对面,双手抱住了头,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阿汉才终于开了口。

    “她等我多久了。”

    “八十年。”

    “是因为她,我才没有受罚。”

    “对。我们将她的精神体接入小楼,问她愿不愿意成为试验品。她说,‘如果你们可以不罚他,我愿意。’。”

    “我没有和她透露过小楼。”

    “但是她却不知怎么,硬是猜到了八分。连你会受罚,她也猜到了。”

    又过了许久。阿汉站起身来。“教授,我去写论文。”

    “阿汉?”

    “教授,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我绝对不愿意再入世重修千年,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世界里,当上一千年的小白鼠。”

    “阿汉!”在他走出房门之前,庄教授终于下定决心,叫住了他。

    “八十年了,每天她都会去轮回室陪你一会儿,虽然你没有感觉。所以……不必担心。她就是再生你的气,也不会真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不再见你。”

    ***************************

    【男宠篇续八十三】如此论文

    接下去几天,小楼中的同学,极其迅速地,极其悲哀地,得出了一个重大结论:懒惰的阿汉让人看不顺眼,可是,可是,勤劳的阿汉,更是让人不能容忍啊啊啊啊!

    除了闷头戴着虚拟头盔接受知识传输,阿汉便两眼发直,幽灵般在小楼游荡,抓住任何一个人便开始询问:“你怎么看爱情?你觉得爱情是什么?你最难忘的爱情是哪一次?”

    如果有幸碰到成双结对出没的,他还会问出些附加的问题:“你怀疑过他吗?你想过要囚禁她吗?那以前的爱人呢?你想没有想过要把她关起来?没有?他有没有惹过你生气?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有过?那你有没有过想报复他,将他oo之,xx之……”

    这些问题,阿汉问来,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锲而不舍,你尴尬他不管,你骂他他听着,你躲他他追你,反正你不答出来他就继续缠着你。不出两日,全小楼的同学谈阿汉而色变,见阿汉而逃窜,而庄教授对于种种投诉都态度明确:你们应该配合阿汉的学习进程!

    然后,阿汉忽然闭门不出了。

    一天,两天。他的同学们开始很自虐地在他的屋门外探头探脑。

    三天。又一次试图通过电脑窥探阿汉的房间内部不果,他们终于忍耐不住了。

    “咳……怎么说,他的论文对我们也很重要,对吧。”

    “对啊对啊。”

    “他已经入了魔了,除了论文什么都忘记,这几天恐怕连吃喝都没碰过。但是,有好的身体才能写出好的论文,是吧。”

    “是啊是啊。”

    “所以,我们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也很有必要。”

    “没错没错。”

    “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敲门,如果他还不开,就去搬铁杆来撬了?”

    “举双手赞同。xx你上吧!我们在后面支持你!”

    …………

    真是一群没有同学爱的人啊!

    他们还没有商量出个名堂,那扇关闭了三天的房门突然向两边滑开。

    阿汉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身上隐隐还散发出臭味。圆圆的脸瘦削了一圈,脸颊潮红,下巴都有些尖了出来。眼窝是深陷的,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却亮着一种病态的,兴奋的光。他也不看人,就那么直愣愣地往前冲,大家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在他通过了这处夹道欢迎之后……

    “我们是不是该叫住他?”

    “什么啊,你没有听说过吗,梦游的人是不能叫醒的!”

    “可是他不是梦游啊!”

    “噢,不是吗?可明明很像……算了,咱们还是先去给他准备上营养剂、镇静剂、消毒剂……”

    站在庄教授面前,将存储盘放在桌上,阿汉露出最快乐,最纯净的笑容。“教授,我的论文写完了。”

    说完,他便瘫软了下去,倒在地板上。

    打起了呼噜。

    庄教授指挥几位男同学,拖死猪一样将阿汉拖了出去。

    镇静剂是不用了,营养剂还是要注射的,针扎进血管他都没醒。然后便是剥光了,沐浴清洁,毯子一裹,送上chuang去,让他继续睡。

    在庄教授阅读论文的时候,阿汉睡得很香甜。

    睡梦中,有手指摩挲着他的眉毛,他的眼。

    睡梦中,阿汉快乐地微笑了。

    ————————————————————————————————

    庄教授阅读着论文。

    “我的题目所要探讨的,是人性在爱情中所表现的自私,残忍,多疑,猜忌,独占欲。”论文如是说。

    “自私,残忍,多疑,猜忌,独占欲,这一系列反面的情绪,一直烙印在人性最深处。在遥远的古代,物质不够丰富,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以种种方法来争夺时,这些反面的情绪就表现得更加明显而激烈。人们总在害怕失去即有的,又总在不断追寻新的目标,这一切的反面情绪,便可能越来越强烈,最终不可抑制。”

    点头。

    “最早的时候,人们的爱情,总是以适龄的异性为对象的。相对女性来说,男性更具有独占性和侵略性。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不容易,于是,就总是会担心,心爱的人被夺走。于是,只要看到自己的伴侣和适龄的异性,有任何较亲密的动作和语言,就会感到愤怒,不安。而表现出来的,往往是对女性的zhan有性举动,以及对男方的示威。然而随着情绪的深化,性格的变异,一切反应都在渐渐加剧,到最后只要女性和适龄男性走得稍近一些,多说了一句话,又或是偶尔多望了一眼,这一切愤怒,猜疑,独占欲,都会以残忍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不一定吧……

    “比如把人关在房里,不让她出来,比如一边强暴一个不情愿的女性,一边大叫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比如,用侮辱性的言词来伤害女性。类似的语句有,你这个贱女人,你就这么水性杨花,你就见不得男人吗,这一些。而对那个倒霉到,不小心和自己的爱人,多说了一句话,走路时略略靠近,偶尔对视过一眼的男人则涌起杀人的冲动,这种冲动不会因为,那个男人,是陌生人,是好朋友,或是亲兄弟以及最忠心的下属而有任何不同。当然,有这种冲动,但不一定会真的杀,只有对自己身边的女子,种种多余的伤害和羞辱却十之**会切实做到。”

    不能说这些事情没有……但是……

    “当然,最初,这仅仅只是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然而,随着岁月更替。男女之间最浪漫美好的爱情,不知为什么,被一种叫做**的奇异新式感情所替代。当然,在古代,这称做男风。男人与男人相爱,但骨子里,相爱的方式,相爱的情怀,以及因爱情而来的自私残忍多疑等等反面情绪一丝不减,甚至更加翻倍增加。于是,麻烦就大了起来,有了心爱的人,从此不用再想吃得香睡得着,不用想干活,不用为事业奋斗,整天担心爱人同别人谈恋爱,就够累死人了。爱人多看了女人一眼,完了,他看中某个女人的美色了,他嫌我是男人了。爱人与男人多说两句话,什么,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要移情别恋了。于是,曾经用来对付女友的手段,开始加倍用在男友身上了。”

    叹气。张敏欣……

    “比如,关房间变成了锁刑房,比如普通的家庭暴力变成了酷刑,比如强奸变成了**,辱骂倒是不会有大的变化,只是字眼之露骨,语句之低俗,意思之残酷,实在会让人怀疑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会有这样疯狂的语言。这个时候,一切的问题,还只是因为适龄的男人或女人出现在爱人面前才会引发。直到,有一些日子之后,忽然开始流行,父子,师徒,又或什么年下,年上什么什么的。原来年幼的孩子依恋父亲,不是孺慕之情,而是因为对父亲有觊觎之心,原来慈祥的父爱爱护孩子,不是父子天性,而是整天想要跟儿子上chuang,原来师父苦心教导徒儿,不是为了栽培英才,而是为了……”

    庄教授的脸色很难看。他暗自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专业的,鉴赏的态度,来继续阅读。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人性中的多疑发挥到极致而残忍也同样发挥到极致。无论男女,从八岁到八十岁都是不安全的,都是不能让他靠近爱人的,为了保护爱情的纯洁美好,把心爱的人,关入密室,锁入高墙,不再让他接触到任何人。为了不让他看到别的人,被勾引,只得挖了他的眼睛,为了不让他听到别人的话,被诱骗,只得刺聋他的耳,为了不让他离开,只得砍去他的脚,为了不让他也搞什么父子师徒,年下年上,那么,把他的父亲,儿子,师父,外加师兄弟全部杀了宰了除光了,当然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千算万算,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人畜的流行,证明了,即使是异类也一样可以有深切的爱情。而一只虎,一头狼,一朵花,一条蛇,甚至一根灯芯,都纷纷地开始成精变怪,修成人形,来去无踪,潜行无迹,不管把最爱的人,关在什么地方,藏在什么所在,也都逃不过妖精的眼。而人与妖在困境中相识相知,更加有可能相守相恋。这世上,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庄教授心中叹息。张敏欣试图用人间最强烈的感情,来打破阿汉的壳,让他正眼看待这个世界。可是,当这种感情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污秽,又怎么能责怪阿汉选择越发加厚自己的壳,越发龟缩在这坚硬的壳里,不肯不愿和这样的世界来接触?这样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有任何值得他去了解的地方吗?了解什么?了解更多的黑暗?

    “把心爱的人牢牢锁住,怎知那一段铁链不能成精做怪,然后与爱人心意相通呢?哪怕是把爱人杀了,烧成了灰,放在坛了里,谁能保那坛子吸了日月精华,不会变成妖魔。一朵花,一棵草,一个爱人喜欢的玉佩,都有可能成为他爱的对象,都有可能让他改变对自己的爱。所以,人性中的多疑猜忌独占欲最后以残忍自私而表现出来的最安全,最让人放心,最不担心爱人移情别恋的方式,就是干脆把心爱的人吃掉了事,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用担心你被别人勾引走了。再不用为爱情中所有的多疑猜忌受苦受难了。只要吃得合适,恰当,保证可以吃得悲情,吃得感人,吃成经典,吃出永恒,吃出很多后世的传说和世人的眼泪……”

    庄教授终于将论文放了下来。所有的专业,所有的责任,都不能让他就这样继续看下去。

    一世又一世,那个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懵懂无知,麻木不仁的阿汉,其实,早已经清醒了。他清醒地承受,清醒地看世事流转,清醒地继续麻木不仁。清醒得……残酷。

    庄教授又想起了阿汉对他说过的话:“教授,这样的模拟,有意义吗?”(未完待续)

论帝王的完美爱情 by 晓月笑鱼

    论帝王的完美爱情(初稿)——轻尘模拟,笑鱼笔录

    (贺生日贴)

    一、选题的意义

    爱情是史前人类最美好也最复杂的一种感情。在人类还没有发展到脑电波可以游离于**的年代之前,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几十年短暂的生命中,人们有2/3以上的时间都会与寻找爱情或者否定爱情产生关联,而围绕爱情所引起的幸福感、甜蜜感、满足感、嫉妒感、失落感、痛苦感、以及种种纷争更是层出不穷。作为封建时代权利集大成的帝王,在掌握了无以伦比的权势和财富的同时,往往身处在各种矛盾和斗争的核心。因此他们的爱情所处的环境最为复杂,面临的诱惑和考验也最为典型。因此,如果能够研究清楚封建帝王的爱情,那么对于揭示史前人类的爱情疑团将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

    笑鱼(小心翼翼):那个,你确定你不是听了敏欣的游说?

    轻尘(白眼):官方,这是官方说法懂不懂,论文被教授毙掉重写是很麻烦的!

    笑鱼:……

    二、研究的基础

    “论帝王的完美爱情”的立论前提是帝王会有完美的爱情,因此需要首先对研究中涉及的相关概念进行解释和界定,并就该论题引申出的一系列子论题简单概括。

    (一)若干概念的界定

    1.何谓“爱情”

    根据史前文明的科学研究:爱情这种感情的产生和中脑多巴胺以及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亢奋有关,这些物质的持续分泌时间以及强度可以决定爱情的多寡。在遇到特定的人事物时,大脑接收到了指令,神经细胞上的突触会将这种分泌短时增加,并通过神经信息传递出去,产生兴奋和欢愉的情绪,类似性冲动。只是,这种亢奋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最多在两三年以内,就会归于平静,无法再产生**。但爱情并不只靠兴奋来维持,爱情过了这个**的时期,就会改变为,类似亲情的感情,源于习惯,源于时间的磨合。那些老夫老妻,大都是这样的感情,即使没有年轻时期的**澎湃,相互之间,却更为稳定。(引自水叔叔的《夫妻相性100问(劲x容)》)

    ※※※※※※※※※※※※※※※※※※※※※※※※※※※※※

    笑鱼:你也太懒了吧?

    轻尘:借鉴,借鉴明白么?什么是效率?这就是效率,而且小容的研究成果我放心。

    笑鱼(偷偷撇嘴):他要明白什么是爱情也不会被凌迟了。

    2.何谓“完美的爱情”

    完美是一个高度抽象的词汇,如果要加以研究必须将其具体化、特点化、要素化。因此,我首先选取了史前文学作品比较集中的“晋江”和“起点”为样本库,从中随机抽取了1217例爱情故事。通过对这些作品的归纳提炼,发现史前文明中的“完美爱情”虽然有着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但是大多都具备以下要素:

    第一,互动性。这是完美爱情存在的前提,如果只是单方面的爱恋,而无法得到爱人的回应,则不仅无法享受爱情带来的愉悦感和幸福感,反而可能导致痛苦和灾难;

    第二,共存性。此条件是人类脑电波还被禁锢在**时代所特有的,因为一旦**毁坏将会导致脑电波的涣散,从而意味着生命的终止,故而只有在双方都存活的基础上,才可能会诞生完美的爱情。当然如果在空间上也能够缩短距离,将会更有利于催生完美爱情;

    第三,忠贞性。这是完美爱情的必要条件之一,但在不同时期“忠贞”的内涵也有所差异。在早期的文学作品中,忠贞性同时也意味着唯一性,但到了后期的一些“np”作品中,渐渐淡化了这一点,忠贞变成了非排他性,即不再拘泥于对象的唯一。本研究对这一差异目前持保留意见,也许在论文结束后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第四,信任性。爱情中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考验,彼此的信任则是帮助解决难题经受考验的“试金石”,因此信任可谓是成就完美爱情的核心要素。同时,它也是脆弱的。流言、诋毁、怀疑、猜忌、欺骗等等,都可能导致信任的破灭,以及爱情的终结。正是信任的这种矛盾性,决定了爱情的复杂和多变。

    (二)相关的子论题

    为了全方位、深层次的研究“帝王的完美爱情”,可能会引申出以下子论题:

    1.帝王的完美爱情有哪些表现形式?

    2.帝王的完美爱情有无“保鲜期”?

    3.什么因素可能破坏帝王的完美爱情?

    4.帝王完美爱情结束后另一方可以有哪些选择?

    5.帝王完美爱情是否会存在阶段性和可恢复性?

    6.是否有必要争取有瑕疵的帝王爱情?

    模拟中将会试图针对以上子论题中的一个或几个进行思考和回答。

    三、模拟的展开

    (一)模型一:相王的经历

    那天我随父君进宫拜见皇侍大人,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用黑琉璃般的眸子,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后,用稚嫩的软软的童声问:“轻尘哥哥,你以后要不要做我的相王陪我玩?”“天呐,我是要和女王谈恋爱,但不是恋童,更不是当保姆啊!!!!教授,我要投诉中央电脑&#%¥…#¥$&”。那年,我16岁,水若8岁。

    那天红烛高燃,芙蓉帐暖,看着因大婚行礼累到来不及更衣就沉沉睡去的水若,我不禁暗暗叹气:“确信这次是被敏欣坑了,我只是想谈个恋爱啊,怎么还要牵涉到朝堂纷争权势斡旋?老天你饶了我吧!”一旁的水儿不安的皱了下眉,紧了紧手中我的衣角,喃喃道“轻尘哥哥我怕。”我轻拂开她的眉心,“罢了罢了,看在小孩子幼年丧亲也瞒可怜,且待我除了那把持朝政的左相,平了那边境四起的狼烟,再把一个安定的国家交到你手上吧”。那年,我20岁,水若12岁。

    那天我依旧在偏殿批阅奏章到月上中天,水儿偷偷从后面蒙住我的双眼,语带不满的抱怨:“轻尘哥哥,都说了让你今晚早些回房,你的生辰礼物,我、我……”看着少女那雾水氤氲的双眼,那含羞带怯的粉颊,那因惴惴不安而抿着的樱唇,心中涌起阵阵柔情,我的小水儿长大了。她是庆国的女王,是独一无二的明珠,也是我方轻尘这一世要相知相伴的爱人。今夜,她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我,那就让她成为我真正的妻吧。水儿,别怕,今晚轻尘哥哥会陪你完成人生的另外一课哦。那年,我24岁,水若16岁。

    那天水若亲政刚满两年。看着她逐渐熟练的回复户部侍郎的奏报,回想着这么多年眼看着她从三尺小儿到如今的威严天子,从青涩走向成熟,颇有点吾家女长成焉的欣慰。又想起水儿的娇俏、水儿的依恋、水儿月下的灿若星眸,以及床榻间的万种风情,心中不由得泛起点点涟漪。忽然间,听到水儿说道,“考虑到相王大人近期身体不适,调王熙从戍城回京,负责京畿的防卫。”我一惊,抬眼望向水儿,她却掉转目光,不和我对视。心好像被一只手慢慢攥紧,气渐渐喘不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会还政于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如果你问,我想你解释我想在国内局势完全平定后再给你一个安乐的天下;如果你要,我会逐步在不引起朝堂震荡权的情况下把权利还给你;如果你想,我会进一步约束白家的行为和势力。可是你没有,你就是这样突然的一纸调令来回报我们12年的相交、8年的夫妻、4年的恩爱?以及我几千个日夜的殚精竭虑?罢罢罢,你既无心我便休,我方轻尘还不至于沦落到祈求你施舍爱情”。那年,我28岁,水若20岁。

    那天我紧闭房门,遣散所有下人。支撑着下床,气喘吁吁的坐到桌前。苦笑:真是没有想到,古人诚不欺我,原来情毒真的可以杀人,原来精神力越大这种啮心的痛苦就越鲜明啊,这种苦,也算是新鲜的体验了吧。两年啊,就让这具**虚弱至斯。不过幸好也拖了两年,足够我把权势慢慢转移,朝臣的更替也算平稳。水儿,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到这里吧。不过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提笔写下一纸信笺,方才慢慢合上双眼。那年,我30岁,水儿22岁。

    信笺上书:

    “蝶在花前,月下的你太过美丽,让我为你留恋

    房间里有你留下的倒影,让我一笑为红颜

    江南梅雨,还在细说春晓分外艳

    小桥流水,落花飘浮,我煮酒浇愁夜未眠

    谁在与你共赏月落乌啼,为何繁花飞满天?

    可还记得你我的朝朝暮暮,如今空剩我尤如飞蛾扑火炎?

    叹当年的红墙绿瓦,已驳落成碎片,为你铺满成飞语流言。

    画下我容易,难留你心底,逝水成往昔浮流年

    雾在水榭间,代我吻你的脸,太多香甜我已随风飘远

    爱从未改变,仿佛昨天转眼回到相逢那一年”

    ※※※※※※※※※※※※※※※※※※※※※※※※※※※※※

    笑鱼:采访一下,你这一次模拟有什么感受和启发?

    轻尘:(叹口气)前几年完全是在带孩子,不过幸好我把她当作一个玩具,水儿又乖巧,所以玩的还算开心。后来我俩的相处,还真让我体会到了不少小说中所描述的那种愉悦(微笑的回忆)。但是接下来水儿对我的不信任,让我这里(指指心口)很难过。我的精神力让我对很多的外来刺激没有反映,但这种难受的体验是从来没有过的。最后,那具**经受不了这种痛苦,就坏掉了,我也就回小楼了。

    笑鱼:你觉得你这次得到完美的爱情了么?

    轻尘:(迟疑)爱情应该是有,完美么?我不确定。我们恩爱的那些年,确实是情投意合,情意绵绵,相互信任,彼此忠贞,如果参照前面的标准,应该是比较完美的吧?可是到后来由于权势的原因,她对结束了对我的信任,我们的爱情肯定是不完美了。最后我干脆把共存性也结束了,所以(轻尘做了个砍头的姿势),一切都over了。

    笑鱼:也就是说,这一次模拟的问题主要是出在权势上,下一次模拟你要注意这点。那么,你对于教授关于你故意做出痛苦的样子来给女王看好让她也痛苦的职责,有没有什么辩解的?

    轻尘(青筋):你去装一个试试!如果你能装得让自己憔悴至死,我直接帮你申请帕斯卡(后文明时代的奥斯卡)奖。我只是在心中不爽时体会了一下那个时代的借酒浇愁对月叹气罢了。什么?为什么不回避?我为什么要回避?是她让我痛苦的我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要说报复,我只是在最后给她留了一封信,小小的刺激一下而已(撇嘴)。

    笑鱼(冷汗):你小小的报复?真不敢想象你“大大”的报复是什么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最后的信写得还有几分文采嘛!

    轻尘(笑):过奖,那个是我根据一首“岁堤春晓”歌词改编的,这要谢谢敏欣,不是她逼我唱我还真记不住。

    笑鱼:今天的采访就到这儿,轻尘,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做第二个模拟。

    轻尘:…

    后记:

    轻尘的故事很短,尤其是较之劲节的96章,阿汉的前世今生篇,以及预测未来风云际会的554章后,简直少得可怜。而在这短短的9章中,概括了轻尘的四世轮回,不可谓不精炼。但另一方面,正是由于篇幅的限制,难以展现一个全面的、生动的、触及灵魂的轻尘。教授的一番批评,虽然初听上去满有道理,但是细细想来,某鱼实在不能全部苟同:为什么教授和同学们只看到了庆初代女王的伤、后代女王的狂、燕王的追悔莫及、以及楚帝的疯癫之惨,却无人注意到轻尘的伤恸与辛酸?轻尘是人而不是神,我想,如果不是在第一世真的投入情,伤了心,想要一点点因抑郁而憔悴、因哀怨而灯枯,只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如果不是在第二世爱的深爱的真,那么对于女王的另纳新君也不会产生那么大的抵触和怨愤吧?如果不是在第三世对竹马的全心支持,那么对于燕王的不信任也不会采取如此决绝的报复吧?

    如果不是在第四世对若鸿的悉心保护苦心教导,那么对于楚帝的动摇也至于极端到剖心以明志吧?一路看下来,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一点点地被爱情刺了、伤了、痛了、怕了的轻尘,所以在后世轮回中愈加不敢放任自己去倾心爱恋,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干脆撒手逃跑罢了。也许轻尘的手段是激烈的,但那仅仅是针对他的模拟对象作出的报复罢了,并且这种报复程度主要还取决于他们的自我惩罚,我从不认为他是故意要为世人带来滔天的灾难。所以,才会有了这篇论文,原意是想从轻尘的角度,替轻尘辩解(虽然以轻尘的骄傲是不屑的),发泄一下轻尘的委屈和不甘。至于最终写成了什么四不像,那个,功力有限就不敢保证了(啃手指……)。如果亲们有意见,欢迎拍砖指点。

    笑鱼发感慨于2007年12月23日。恭祝春秋生日快乐,并一并补送水水、小萌生日礼物。(那个,论文未完待续,但时间不保证,抱头逃窜ing)

    论帝王的完美爱情(二)

    ——轻尘模拟,笑鱼笔录

    三、模拟的展开

    (二)模拟2:宠君

    我独坐清冷的尘寰殿。八个酒壶歪在脚旁,却偏偏难以醉去,反倒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清晰地重现:

    那一日,我因追赶一只麋鹿遇到行猎中受伤的你,正孤身艰难地和发狂的熊周旋。我当机立断抽出银箭,微微瞄准,一箭射去,正中那头被下药黑熊的喉管。饱受惊吓的你,望着我的神情,是那么的愕然而又惊艳;

    那一天,你耐心地听我述说了父君在母亲另娶后的黯然离去,以及多年独自带我生活的不易,怜惜地答应了我沿用父姓的请求。事后才知道为了将坚持“方”姓的我接进后宫,你在朝堂上面临了多少责难、顶住巨大的压力、以及横眉冷对大臣们的殿前死谏。你的呵护你的霸气你的体贴你的柔情,将我的心捂得暖暖;

    那一早,你将我带到这座典雅又不失大气的宫殿前,我呆呆地望着上方琉璃镶嵌的大大的“尘寰殿”,耳旁是你轻柔的低喃:“尘儿,这是我专门为你修建的宫殿,尘代表的是你,寰则代表了我对你的爱,超出了我庆国的疆域,无际无边”。此后的日子中,在这座大殿里,你弹奏仙乐,我为你舞剑,表演那传说中的凤凰涅槃;在这所书厅内,我吟诗你作画,画中有你我含情笑对的眼;在这个高床软枕上,你我无数次的红被翻浪,鸳鸯交颈,旖ni缠mian。

    那一晚,你在下朝后第一次带来了紧皱的眉头和抑郁的双眼。我明白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如果你愿意,我乐意和你分担;如果你不说,我也理解你的体谅,我会装作一无所知继续逗你欢颜。那天进餐时,你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也不过挤出了一句让我以后收敛言行的留言。不日后,从下人口中听到了你册封新妃的传言,你可知,你这个举让我多么心寒?

    那一夜,你怒气冲冲地闯入尘寰殿,责问我为何因惧怕你有了别人的孩子而不惜狠手下药?为何只因担心自己的荣宠,却毫不顾忌庆国以后的千秋江山?你一声声一句句,责难尤如利剑,剑剑凌迟我的爱恋。为什么?难道三年的恩爱却敌不过你盼子的急切?以至于你竟能被那样拙劣的谎言蒙蔽了双眼!为什么?多年的相处你却仍然没有明白我方轻尘的骄傲和底线?以至于丝毫看不出其他男妃包藏的祸心和幸灾乐祸的颜!难道爱情真的会有一个保鲜的期限?难道对彼此的忠贞真的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既然你我的感情已然出现污点,那我何必还要在此苦苦乞怜?“既然王上已经认定轻尘有罪,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到我这个罪人这里来浪费时间?要杀要剐轻尘悉听尊便。”我冷冷顶了一句,气得你抓起案头的花瓶,狠狠砸在我脚边,拂袖离去。

    金貎中的余香仍在殿中袅袅盘旋,掺杂着飘入几丝呛人的烟。我用力嗅了一下,冷哼一声,不容易啊,终于烧起来了,看来那几个藩王的儿子还是有点胆量和本事的嘛!换了个姿势,随手拿起桌旁的酒壶,继续向嘴里灌酒。

    “轻尘!轻尘!你在搞什么鬼啊?火要烧起来了你知不知道?还不赶快出去?”头脑中突然响起了敏欣那扰人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懒懒地在脑海中回答,又抿了一口酒,“别忘了,可是王上让我在尘寰殿闭门反思三个月的呐”

    “你任性也要挑个时候!都快火烧眉毛了,还在这儿闹别扭。”真是难得,敏欣的声音里居然夹杂了几分焦急:“小心教授判你个*,否了你的论文”

    “没事,我又不是自己放的火,最多也不过就是在那些人来挑衅时刺激了他们一下,再诱导一下,然后在火烧起来之后没有自救罢了,严格查起来还构不成*。何况这一世的模拟又不成功,反正都会被教授pass掉,你就让我清静会儿,放心,喝了这壶美酒,我很快就会回去找你算账,到时候,嘿嘿……”我故意恶狠狠地磨了下牙。

    静了一会儿,敏欣的声音再度响起“轻尘,你觉得这一世找到了你要的完美爱情么?”

    我微微一怔,完美么?确实,这一世我过得比较轻松,没有前世那么多政务、奏章来烦我。在霓凰的宠腻和包容下,我活的恣意而又张扬,那三年的生活也算得上快活似神仙。这样的爱情算不算完美?如果算,那么后来的隔阂和猜忌,是不是证明了完美的爱情不等于永恒的爱情?那么它的期限又该怎样界定?如果不算,那么是不是只有经受住种种诱惑重重考验的爱情才是完美的爱情?如果一次经受了考验,是否还需要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今后无数次的试炼,直到**损毁生命枯竭仍坚贞不渝,才算是成就了完美的爱情?

    “轻尘,你说话啊,轻尘!”

    我自嘲一笑,犯什么傻呢,方轻尘。如果之前的爱情足够完美,那么我此生已经体验过了;如果之前的不够完美,我可不想再经历一遍上一世的两年熬煎。所以无论如何,也该回小楼了。“腐女,你很烦哪,管这么多干吗。有兴趣看下面节目就闭嘴,没兴趣就滚蛋!再啰嗦我就屏蔽掉,让你看不到后面的发展。”

    “你!你!你居然敢威胁我%¥#……%##%…¥&%$#,更可悲的是,我居然接受了你的威胁”敏欣假哭几声。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知道她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身旁,火已经燃烧起来。熊熊火舌贪婪地舔着华丽的雕梁画栋,大殿在烈火中呻吟、振颤,有种惊人的诡艳。“尘侍君!尘侍君!”宫人在殿外齐力叫喊。“轻尘、轻尘、你是不是还在里面!你回答我啊!轻尘!”中间夹杂着霓凰不掩焦虑和惊慌的声音。你终于来了啊,时间刚刚好,最后的节目即将上演。我冷冷一笑,将酒壶中的最后一点倒入口中,起身整了整那套冰丝纺织丹红浸染金线绣满的艳丽舞服,试了试腰间缠绕的盘龙软剑,一跃而至殿顶,落在霓凰为了方便我俩看星星专门修建的方台上。

    下面乱成一片,有人在匆匆运水,有人忙着灭火,也有人试图往大殿里冲。虽然我的内力不及阿汉的精纯、不如小容的浑厚、不比劲节的绵远,但这点距离下起个扩音器的作用还是有的吧?运了运气,我唤了声:“王上!”底下一众人等抬头后皆成木鸡。

    “轻尘,你快下来,大殿快倒了,危险!”

    我摇了摇头,“王上,轻尘三月禁闭未满,怎敢私自出殿?”

    “轻尘,我不该误会你,禁闭解除,你赶快下来,别的咱们以后再说”霓凰的声音里居然有了几丝哭音。

    我继续摇头,也不管她是否瞧得清楚:“帝皇的诏令,岂有朝令夕改之理?而且轻尘得王上恩宠三年却无所出,本该自请求去。现如今大殿莫名起火,不正是上天对轻尘的惩罚?”抬手,起势。

    “不要!轻尘,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你别干傻事!”霓凰的声音尖锐起来,尾音还有些颤。

    不、不、我不是要自尽。“王上,轻尘无福,不能再服侍王上。最后献上剑舞一曲,恭祝我王子孙枝叶繁盛、江山世代永传!”说完后,我不再看霓凰的拼命摇头,也不再听她的声声呼唤。以火为幕布,以燃烧的噼噼剥剥为奏,迎风起舞,剑如银光流转,衣如彩蝶翩跹,待到那只凤凰涅槃舞毕,我一跃而下,纵身熊熊火海。耳边依稀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轻尘!”

    ※※※※※※※※※※※※※※※※※※※※※※※※※※※※※※※※※※

    感谢玫瑰、天使、莎的鼓励。如果不是看了你们的留言,我想我是没有勇气编下去的。呵呵,虽然后妈貌似不大喜欢我的评(哭,从来米有留过言),不过如果有人想看,我还是会努力掰下去的。

    论帝王的完美爱情(三)

    1.初遇(轻尘)

    我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忍不住暗骂:nnd,当婴儿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除了吃就是睡,都快变猪了!

    正想着,就听到奶妈蹑手蹑脚地进屋来,还把一个什么东西放到我旁边,又顺手把我的被子裹了裹,然后轻轻退了出去。等她走远,我爬过去一看,原来襁褓里有一个小宝宝睡的正香。粉粉的脸蛋,嫣红的小嘴嘟着,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还微微颤动。

    我大乐,正愁没有玩具呢,这就送来一个!我捏、我捏、我捏捏捏,哇,小家伙的脸蛋手感真好,嫩的跟水葱似的,一捏一个印儿;玩了一会儿,没反应?再捏住他的鼻子,看着他的小脸憋得微红直乐,没想到这娃娃居然张开嘴接着睡;这样还不醒?我东瞅瞅西看看,后来干脆抓了帽子上垂下来的毛穗儿,凑过去搔他的脖子。这回倒是有反应了,宝宝手一挥,正好抓到我的头发,还死不撒手。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一口咬了上去!

    呃,忘记了,我还没长牙。囧

    2.同学(注:共同学习之意)(燕离)

    我揉揉发酸的手腕,又抬头望了下学堂的门口,还是空无一人。叹口气,翻过一页纸,认命地继续抄写昨天讲的文章。

    “小笨梨!又被夫子留下罚抄书了?”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惊喜地抬头看向门边:“轻尘,你终于来啦!”恩?怎么没人?再扭头一看,一个小小的白衣人儿正笑嘻嘻地倚在窗户旁。

    “你怎么又跳窗户?小心摔到!”我慌忙站了起来。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笨?”轻尘撇了下嘴,走了过来。“都放学快两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没抄完?这次被罚了几遍?”边说边递给我一个蒸糕,“喏,饿了吧?先垫垫”

    “被罚十遍,已经抄完了遍,还剩三遍”我开心地接过蒸糕,让出椅子,浑不在意轻尘在我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捏了这么多年,手感还是一样的好”小人儿一边嘟嘟囔囔,一边飞蛇走龙的挥笔。

    我在一旁开心地吃着甜甜的蒸糕,望着轻尘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又想起了两家父母们的调笑:“当年怀孕的时候,想着如果是一男一女,就订为夫妻;如果同为男子或同为女子,就义结金兰。结果是俩小子,以后你俩可就是兄弟了,要相互帮助、相亲相爱。”轻尘,你知道么?我其实不是完全背不出书的。我只是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你替我抄书,好幸福好温暖。

    3.逢变(轻尘)

    月上中天。往日灯火辉煌的方府,今晚陷入一片漆黑。院内悄无声息,地上一片狼藉。一阵风吹过,半毁的门窗发出咯咯吱吱的呻吟,足可以拿去拍鬼片。

    我坐在院内古槐的枝丫上,一口气郁结在心无处发泄,只能恨恨地揪着一根枝条上的叶子泄愤:傻老头!笨老头!愚老头!明明知道狗皇帝要派人来抄家,还偏偏要扮什么忠臣,坚持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是愚忠!让我一个人逃出来有什么用?就算等到我给你申了冤平了返,你尸骨都快化成灰了,还要这个虚名有屁用!

    吧嗒,门闩轻轻地响了一声。我心里一紧,放缓呼吸,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会这么背运吧?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那帮朝廷的饭桶哪来那个智慧猜到我还潜藏在方府里?大脑中快速搜索着应对措施,全身紧绷,准备在对方发现我时给予致命的一击。

    “轻尘﹋,你在这儿吗?”一个刻意压低的、轻轻的、微颤的声音从侧门的方向传过来。我一怔,光顾着悲春怜秋了,都忘了燕家也一并倒霉了。这小家伙没被抓,怎么不赶紧躲起来,还敢来这儿?轻巧地旋身落到地上,我小声回答:“小离,我在这里。”

    一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少年畏畏缩缩地从墙角出来。我把他拉到身边“你家人怎样了?你怎么会到这里?”边问边紧张地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衣衫沾满了泥土,小脸因哭过又用脏手揉过变成了花猫脸,双眼红红可以媲美兔子,手上和膝盖上有擦伤的痕迹。还好还好,没有严重的外伤,我舒了口气。

    “轻尘,家里,家里人都被抓了”,小离抽抽噎噎,也不敢大声,只是紧紧抓着我的袖子:“来了好多人,家里的东西不是被封就是被砸了。娘说我们两家都被诬陷了,让莫叔叔带我逃。我好怕!我不信你也被他们抓走了,你那么聪明!我央求莫叔叔带我来救你,我找遍了平时我们玩耍的后山都没有找到,呜呜,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怜小离才刚满10岁,就骤然遭遇这家破人亡的打击。“小离不怕,不怕”,我轻轻地抱住他,“轻尘在,谁都不能欺负我们小离”。小孩微微一颤,努力挺了下身子,“我不怕,我还要保护轻尘呢!”

    一阵暖意涌过心头。小离,有我方轻尘的一天,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4.习艺(燕离)

    我放下手中的兵书,站起来踱到窗边。从窗户望出去,轻尘正在舞剑。阳春三月,桃花开的正艳。粉红的云烟笼罩下,青衫少年将剑舞的人眼花缭乱。这个轻尘,从小就爱漂亮,连习武也是专挑这种精致的招式来练。

    自从我和轻尘随莫叔叔上蜀山,拜在三个师傅门下学艺,已经过去了五年。大师傅是个武痴,据说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境界;二师傅擅长医术和星象;三师傅则精通行军布阵。我原本想要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好为父母报仇,却被轻尘的一席话改了念头:

    “习武?学学就行了,你还真打算拿这个当主业啊?你是想以后当个侠客好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还是等会了绝世武功好飞檐走壁去宰了狗皇帝?你还是别折腾了,乖乖跟三师傅学兵书去吧,以后兴许有大用处。而且从小你不就喜欢那个么?有三师傅的指点,应该能够很快就学有所成。我?放心了啦,我这么天资聪慧英明神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欺负的了我?我不欺负别人他们就该偷笑了。”

    想着当时少年歪着头,眼中亮晶晶的俏皮神采,我抿嘴一笑。说起来,我这个兄弟还真的是任性的紧:明明悟性极好过目不忘,偏偏对兵法提不起兴趣,让三师傅叹气连连;学习武功也是只挑他看得上眼的练,而且还能自行将招式改进的美轮美奂,让大师傅对他是又气又爱;医术只学外科,成日琢磨着怎么动刀子,吓得山里被实验的动物现在对他闻风逃窜;不喜给人治病,倒是对毒药精通的很。而且没事喜欢在山里游荡,抓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动物来养,气得二师傅整日跳脚。

    看到少年收势、敛气。我端了杯茶送出去,“轻尘,歇一歇吧!”轻尘接过茶,顺手在我脸手一捏,沮丧地抱怨“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了什么样子?脸上都没东西可捏了!”我失笑,拜业余的习武所赐,现在我的身高已经窜了一大截,脸上也褪去了肉嘟嘟的婴儿肥,线条变得硬朗起来。虽然比小时好看了不少,但却惹得好友常常抱怨。轻尘倒是没多大变化,还是灵毓俊秀的模样,越大越让人移不开眼。

    “你兵书读的怎样了,我们近期可能就要下山了。”

    “啊?师傅说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笨梨,师傅怎么可能舍得我下山!是我夜观天象,发现天下将出现异动。你不是一直想给家人报仇么?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参加起义,把个狗皇帝从皇座上给揪下来。”

    我看师傅是巴不得你赶快下山吧!我心里小小辩驳了一下。不过如果真如轻尘所说,确实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轻尘,这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

    5.夜袭(轻尘)

    夜半时分,我带着一小队人马在树林里潜行。nnd,那群老家伙就会欺负年轻人,遇到硬骨头就推给小离,凭什么要我们这支要去扛上梁国最精锐的军队?区区八千人,对上三万装备精良的敌人,怎么看都没什么胜算,头痛。

    不过好在我曾经打过一个《共和国之战》的历史游戏,对里面千百年前的一个毛姓将领的游击策略印象颇深。所以在临下蜀山时曾炮制了一本《毛氏兵法》丢给小离,骗他说是三师傅临行前所交。现在看来,当年鼓动他专注于兵法果然是对的。小离在这方面悟性极高,短短两年,不仅能把其中的一些精髓体会得八八,而且还能结合阵法因地制宜融会贯通。这一次就是根据他的计划,先带着“尾巴”在岐山里绕了几个月,等把梁军拖得筋疲力尽昏头转向,然后再依密林长势布下长盘阵,只等现在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我突然停下来,凭借多年在山林游荡的经验,这片山上的气氛不大对。一番探查后,果然发现了大批军队驻扎的痕迹。该死,怎么在这里就和梁军的左翼撞上了。

    ……

    tmd!我狠狠地把剑抹过两个兵勇的脖子,悔的肠子都快青了:本打算先趁对方不备夜里刺杀个千把百人,然后趁对方惊恐之时激怒他们,再把梁军引诱到早已布好的埋伏中。却不料除了这儿的驻军外,梁军右翼居然也离得不远,导致了二者夹击对我们围追堵截的局面,失算啊失算。我一边狼狈后撤,一边向属下发出暗号,示意依计划将他们往树林深处引。

    浓浓的血腥刺激着我的神经,我靠着树轻喘。半夜的激战,不知道自己的剑取过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清楚自己身上留下了多少个血窟窿。苦笑一下,古代小说害死人呐!哪个说的武功高强就能随意出入万人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真该把那个无良作者拉来让他试试。头脑有些昏沉,意识微微模糊,我咬咬牙,再一次逼迫自己集中精力,凭借丝缕的晨光,辨识了一下周围,据小离他们的埋伏好像不远了。“小离啊,如果你不能及时赶到,恐怕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我强行提气,斩断了身旁的树枝,发出哗哗的响声。

    “那边,他在那边!快追!”耳边依稀传来嘈杂的喊声,我扭头继续向南奔去。

    一步、两步,我早已施展不出什么身法轻功,几乎是凭借一种本能,踉踉跄跄地前行。忽然,周围箭声乍响,身后追兵哀号四起。我心里一松,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小离,能够从诱敌的延时判断出情况有变,进而更改应对策略,你越来越厉害了”然后放任意识抽离。

    6.决定(燕离)

    我焦急的在帐内踱步。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按计划轻尘早该把梁军带到了,除非……

    我一凛,难道说中途有变?强行按耐住心中的不安,我急召手下进帐,“情况可能有变。以防万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指着行军图上的几处,“将人马撤出,在这儿和这儿,要重点加强兵力布防”。我快速的布置下去,如今时间紧急,也只有将长盘阵稍作变动改成蟒阵了。虽然这样一来会延长战争的时间,但可以应付更多的梁军。“张统领、朱校尉,你二人分率领羽冠、羽翎二队把守住南北方向;崔将军、刘将军,你二人分率羽喙、羽爪二队驻扎在东西阵眼。除了守阵的各部,其余人马随我前去接应。”

    ……

    激战的一天终于过去。虽然惨烈,燕羽最终还是把梁军的主力消灭在这岐山密林里,只有小股人马逃窜出山。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帐内。轻尘虚弱的躺在我床上,仍昏迷不醒。跳跃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投下长长的侧影。他脸色惨白,往日嫣红的唇变成淡淡绯色,秀气的眉微微皱起,苍白、无力、恍若一个不注意就会在我眼前淡去。回忆起看到轻尘浑身是血倒在地下的那一幕,肝胆欲碎的疼痛震得我心一颤。快步走到床边,犹豫地把手放在他鼻下试了试鼻息,“还好还好,他是活着的。”我拼命安慰自己:“不要紧张,不要自己吓自己。轻尘会醒过来的,他不会离开我的。”

    三天了,我寝食难安焦躁不堪。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后悔当初不曾学习医术。轻尘啊轻尘,你可知道,这样无力地看着你危在旦夕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是多么糟糕!

    “水……”,几乎微不可闻的呻吟传来,我狂喜,连忙唤来军医。军医细细察看后,回禀说轻尘仍未清醒,但有意识就说明危险期已过,只需后期好好调养即可。我微微放心,挥手让他出去,端了杯水将轻尘小心地扶起。

    水,灌了进去,又顺着轻尘的嘴角流下。我犹豫了下,含了一口。低头,用舌顶开紧咬的牙关,慢慢将水渡了进去。轻尘的唇冰冰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我一慌,用力辗转,想要用自己的唇去融化那份冰冷。深一点,更深一点,在暖了轻尘的同时,我也觉得浑身躁热起来,不自觉地追逐着轻尘的舌,沉迷在那片柔软中。

    噗啪!油灯跳了个火花。我一惊:燕离啊燕离,你在干什么?!轻尘是你的知己、你的臂膀、你的医生、你的利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一定是平时太紧张了,对,一定是的,才会对轻尘有了那种奇怪的反应。看来真是应该考虑考虑王统领的提议了,娶了他的女儿,不仅能够得到王家军的支持,而且成亲后应该就不会有这种乱八糟的想法了吧。

    生平第一次,不敢再看好友一眼。小心将他放平盖好后,我惶惶然逃出了大帐。

    7.破城(轻尘)

    大军已经围困梁都一月有余。

    大帐内,诸位将领又在讨论攻城的计策。我冷眼旁观,听着小离一条条地否定下属们的意见:

    “不宜强攻,梁都虽守军有限但城高墙厚,强行为之会加重我军伤亡。”

    “不宜在河水上游投毒,虽然这样能断了梁都水源,但涉及全城百姓性命,手段太过极端。”

    “不宜再长时间困守,虽说成了孤城的梁都供给有限,但考虑到我军万人大军的吃穿用度,长此以往对我军也有害无益”

    “不宜……”

    “据情报,守城的楚将军不是一个迂腐之人。梁王多年的暴政百姓生活的艰难,他比我们更清楚。我相信,如果我能亲到他府中游说,有成把握能够说服他。再说有万人大军在城外围而不打,也能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你们不用劝了,我意已定。”说完,下属静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一片“英主、仁心、无畏、爱民”的奉承。“轻尘,你说呢?”燕离含笑看向我。

    哼!任性!虽说这个法子于军与民都是极好的,也有助于你将来的仁君之名。但是对你却是极其危险的。你都决定了,还问什么我?“燕帅舍己为人的良策,轻尘安敢有妄议?”我嘲讽地说,然后不等他回话,就转身走出军帐。身后隐约能听到:

    “哼,他以为他算是什么?竟然敢目中无人,嚣张至极……”

    “方轻尘仗着立过一些功劳便自高自大,连燕帅也不放在眼中了……”

    “元帅如果再不打压一下方轻尘的气焰,难免……”

    傍晚,我又检查了一次随身装备,然后潜入燕离的军帐。望望帐内四处无人,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降书,扫了几眼,陷入沉思:

    自岐山一战后的三年中,小离在军中的威信日盛:娴熟地运用良计妙策,把五倍于“燕羽”的梁军打得狼狈逃窜;英勇善战,不仅打出了“燕羽铁卫”的名号,而且也巩固了他在军中的领导地位;以宽厚仁义博得军中的一致爱戴,吸引了国内许多人民的投奔。看到这些,我心中不是不高兴不欣慰的。但同时,好像也正是自那一战之后,我和小离开始有了无形的隔膜。从何时起?他开始不再事事和我商议,就连婚姻大事也是在决定后轻飘飘告知于我;从何时起?我不再是他眼中的唯一,军权、纷争开始主导了他的视线。从何时起?他开始运用柔情的安抚和雷霆的手段,将诸将管理的服服帖帖。从何时起?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了疏离、疑惑、猜忌和不安。

    叹了口气,我方轻尘还不至于沦落到低声下气地去向你解释、请求你得信任谅解。你要任性就任性吧,只是我懒得再看。这次换我代你去吧,就算是对你的大胆进行检验。如果赌赢了,说明你已经成功具备了一个君主的霸气和度量,如果赌输了,也就算是我用一条命,报偿我们多年的情分。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闪到门边,趁小离掀帘进来时的不备,手刀砍向他的后颈。随后轻轻将他抱到床上,将一张信笺放在桌上。揣好降书,毅然离开。

    “燕离:

    今晚任务危险,我代你去了,如果成功,三更时分打开城门,你准备率军进城。如果失败,就算是我的命谏吧。

    轻尘字”

    8.晚宴(燕离)

    我坐在前梁国的王座上,轻啜着夜光杯中的美酒。虽有丝竹清音声声,却不曾入耳;虽有美姬起舞翩翩,却不曾留意,满心满眼,皆是轻尘。

    大堂喧哗热闹,众人皆是欢声笑语不停,拍掌、豪饮,独他一人静静地坐着,慢条斯理地品酒。只见他捻起一粒葡萄放入口中,然后嘴角微翘,眼中溢满柔情。我狠狠的盯着那颗葡萄,恨不能自己替代那颗幸运的葡萄,进入他的口中。

    自从岐山一战轻尘受伤那晚之后,我便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梦中轻尘那雪白的身躯、氤氲的双眼、殷红的双唇,无不引得我口干舌燥外带yuhuo焚身。本以为结了婚成了亲,就能打消自己对兄弟这种荒唐的想法,可是完全没用。

    这种念头一旦在心中生根,我便不敢再像儿时那样缠着轻尘,生怕他发现这龌龊的念头,进而鄙视和疏远我。也不知轻尘是否从中发觉了什么,虽然态度上还是一如既往,但隐隐也有了几丝疏离和冷淡。轻尘轻尘,为什么我大权在握,却看不到你对我的敬佩,你的眼波永远是深水一潭?为什么我的决定,得不到你的真心赞赏,你嘴角的笑看上去是那么刺眼?为什么我的命令,得不到你的遵从,你永远都不忘挑战我的底线?

    我烦躁地灌了口酒,一边心不在焉得回答着下属的逢迎,一边愤愤不满: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沉浸的自己的世界中?你怎能一晚上都不看我一眼?(笑鱼:那是轻尘正和张敏欣聊天,自然顾不上看你了)正想着,音乐暂歇,上一班人马离场,新换了一拨舞姬。

    “燕帅,这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乐班,特别是领舞芊芊姑娘,不仅艳冠群芳,而且舞技超群,在手掌上起舞堪称一绝。”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少见的美人。眼光又不自觉地溜向轻尘,居然发现他正在专注地盯着舞场中的女人。顿时,心中五味俱全:轻尘,你看上这个女人了么?她怎么能夺取你的全部视线?(笑鱼:那个,离离你误会了,这是轻尘在聊天时无意识的表现。而且,你自己可以跑去娶妻,为什么不允许轻尘找他的幸福?虽然我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你,他的幸福就是你)

    忽然,轻尘脸色变得苍白,浑身散发出一股紧张悲哀的气息,我扭头一看,原来芊芊正在单脚点在巴掌大的高架上,上演那出高难度的“**飞燕”。心里酸涩不堪:你紧张了?你是担心她受伤么?这样你就舍不得了?忍不住赶紧出言打断:“轻尘,你不舒服吗?”

    轻尘一怔,首次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几丝迟疑,淡淡答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心微微一松,想想还是不放心:“是这样啊——你身子不适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我知你一向不爱太过喧闹吵杂的!”

    轻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缓缓退出。

    9.争执(轻尘)

    夜晚,我看着手中的密报,眉头紧紧皱到一起。这个燕离,真是胡闹,他知不知道把前朝的宫人留在身边有多危险,更何况这个宫人的真实身份还是……越想越坐立不安,不行,虽然白天才刚刚和小离因对朝臣的安排吵了一架,我还是得进宫一趟。起身更衣,牵出墨云翻身上马赶往皇宫。

    “方将军、方将军,你等等,等等啊。你要见燕帅也等在下先通报一声啊……”我一侧身,闪过高侍卫的阻拦,大踏步走向燕离住的偏殿。远远的,就能看到殿内灯火通明,偶尔还能飘来几句嬉闹。

    走进殿内,只见桌子上盘盏狼藉,小离衣冠不整,搂着一个白衣少年,正嘻嘻哈哈地在灌酒。我阴沉着脸,丝毫不敛浑身杀气,上去一把拉过小离,顺便剜了那个少年一眼。少年低着头,抖抖缩成一团。哼!装的倒像那么回事,回头再收拾你这个祸害。

    “你先下去吧”燕离挥挥手,懒懒的吩咐,然后回过头:“呦!这不是方大将军么?怎么有时间舍得屈尊到我这儿来了?我想想,我最近又有哪里做的不对啊?来来来,我洗耳恭听你的指教。”

    我压着火气,“小离,你怎么能把前朝的宫人留在身边?即使你不忍心取了他的性命,也该和那些宫婢太监们关在一起,怎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轻尘什么时候开始兼任了礼官了?”他满眼嘲讽:“我宠幸明儿是不是又犯到哪条明君的忌讳了?”

    忍,我再忍。“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君主的样子?衣冠不整,言行不检,而且你知不知道,你的宠臣才是……”

    “方轻尘!不要看我一贯容忍,你就屡次放肆!”燕离的声音尖锐起来:“我要封王封地,你挑出来反对!我要修缮宫殿,你站出来阻拦!就连我在后宫找点乐子,你也看不过眼。你眼中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元帅?啊?!我拼死拼活打下来的江山,我好不容易即将登上大位,我为什么还要受你的管手管脚……”

    很好,很好,你终于把你的不满都说出来了。怒火腾得从脚底一下窜到头顶,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我一把揪起燕离的衣襟,拖着他到内室,狠狠的把他扔在床上。好你个燕小离,你翅膀硬了啊!你娶妻我就不计较了,你要军权我帮你,你要帝位我助你,到头来你就是这样看我?!我扑到床上,一手钳制住小离的手腕,另一手一把撕开他的衣襟。你学什么不好学养娈童!学就学了吧,还把前朝的宫人养在身边!留就留了吧,居然不调查清楚就敢放在身边。太子侍读?自尽的那个才是太子侍读!你知不知道你是把前朝太子放到枕边,就不怕哪天起来脑袋没了?!

    “你好本事啊?!皇位还没坐稳就学会花了?啊?女人就算了,现在连男人也不放过!”嗞……又扯掉他的裤子,“我叫你花,你对着别人花不如对着我花!不对,是让我对你花!”

    小离的酒意被吓醒了几分,他瞪圆了双眼,声音微颤:“轻尘,你想干吗?你敢……”

    我被他气乐了,我不敢?我方轻尘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几个字。狞笑一下,顶开他的双腿,我欺身挤进他两腿间,一个沉身进入他的身体。

    (汗,根据官方版本,吃掉了啊吃掉了,某不cj的鱼爬走……)

    10.心魔(燕离)

    冷冷地注视着桌上的两盒药丸。

    我知道,我是着了魔。着了一种叫方轻尘的魔。

    那一晚,发现了自己对着兄弟起了不该有的欲念,我落荒而逃;

    那一晚,对着床上玉体横陈的新婚妻子,脑海中不自觉地幻想着轻尘的媚态,我知道我完了;

    那一晚,被轻尘打昏后醒来,看到他的留字。我既恼火轻尘的违反军令,却更加担心他的安全;

    那一晚,看到他在喧闹的晚宴上自得其乐,看到他对着舞姬笑意连连,我心中滋味万千;

    那一晚,我率军攻入皇宫,看到一身白衣的明儿,静静跪在血泊中的太子身边,冷冷的注视宫人在官兵的包围下四处逃窜。猛一看,他那种不沾凡尘鄙睨世事的气质像极了几年前的轻尘。正是因着这份神似,我不顾下属反对,坚持将他留在身边。

    那一晚,轻尘怒气冲冲闯进偏殿,两人的争吵最后演变成抵死缠mian。然后,轻尘扔下一句要挂冠求去,我方才惊觉自己的力量在他面前犹如一只蝼蚁,以为对他的掌握原来只是在自我欺骗。

    不、不、不,轻尘,我不能就这样眼看着你离去,我不能放任你走远。我知道你自小聪明,可是你的聪明如今成了我得到你的阻拦;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是你的武艺如今成了我最大的忌惮;我知道你在军中的威信,可是你的威信助长了你对我的挑战。我只有狠心折了你的羽翼、拔掉你的尖牙、剪断你的利爪,才能安心地将你锁在身边。我也曾犹豫,被锁后的轻尘是否还依旧是那个我渴望的轻尘。可是思想斗争的最终结果,还是屈服于失去你的恐惧。轻尘,原谅我。床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更何况那人是精才绝艳的你?

    最后,我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取了左侧的盒子。盒子里的药无色无味,融于酒中不宜察觉。能够使人散功无力,却不伤身体,并且吃了解药还有机会恢复武功。轻尘,我不忍就这样毁了你。我留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乖乖就范,终有一天我会将解药给你。

    11.身死(轻尘)

    我身着崭新的龙戏珠的官袍,佩戴削铁如泥的斩云剑,踏着庄重的礼乐,走进乾坤大殿,燕离的登基大典一会儿将在这里举行。

    刚刚跨进殿门,两个金甲侍卫就上来对着我一礼,然后恭敬地道:“方候,虽然以往您出入王上的住处都无需解剑,但今日是王上的登基大典,除殿卫外,所有人等都不得携利器入内。“

    我挑眉,刚要开口,高侍卫从一旁赶来,一起劝到:“方候,我知道皇上没有事先告诉你此事。但参照历代历朝规矩,携剑上殿确实是对王上的大不恭。侍卫也是依命令而行,希望您大人大量,就不要和下人计较了”

    我心中冷哼一声,解就解吧,我倒要看看,燕离你今天要唱哪出戏。顺手解剑交给侍卫,我走到皇座左侧下手的案几旁坐下。

    不一会儿,有礼官高喊:“乐起!恭请皇上”

    “祭天!祭地!祭鬼神!祭祖宗!”

    ……

    “诸位大人起立,行跪拜礼,贺我王万寿无疆霸业永传”

    “诸位大人起立,行跪拜礼,贺我王万寿无疆霸业永传”

    “请方候起立,行跪拜礼,贺我王万寿无疆霸业永传”

    我不顾满朝文武的注视,紧盯着一身龙袍的燕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眼中时不时闪过一小簇火花,嘴角紧抿,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罢了罢了,我在这儿和你生个什么气啊,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你的大典。我起身,听到满朝传来低低的松气声音,嘲讽一笑,跪了下去,和满朝一起道:“贺我王万寿无疆霸业永传!”

    礼毕,我回到座位上。燕离转过身,示意给我满上酒,笑道:“今天是朕躬的登基大典,能够成就今日的霸业,在座诸位都功不可没。尤其是方候,多次救本王于危险之中。来,同饮一杯,以表朕的感谢之意。”

    我微微一笑,向燕离举杯示意,将酒杯举到唇边,然后顿住。看到燕离脸上闪过的一丝紧张,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一切。好,真好,本想今天最后一次保你顺利完成大典,你就是这样回报于我?先是解剑,接着跪拜,最后还不惜请我喝万金难求的“碧落散”。心中冷冷一笑,本想你我以后各不相干,但你却逼我置斯。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一仰头,酒过喉咙滑入腹中。

    燕离看我喝了酒,仿佛松了口气,又笑笑转向他人赐酒。我注视着他,忽然眼角瞥见一道银光。我飞起,抢先挡在他身前。

    殿上顿时乱成一团。

    “臣,臣该死,”我躺在燕离怀中,费力说道:“臣虽然…曾得到消息,可能,可能有人对皇上不轨,却没有,做好防范,让皇上受惊,扰了大典,庄严,此罪责一”。

    燕离眼中含泪,拼命摇头,“轻尘你别说了,你要保持体力,我很快叫人来救你”

    “虽自负……武艺高强,却突然,突然真气逆转,无法擒获刺客,此,罪责二”我喘口气,努力摸向燕离的脸“还好,能以身…为盾,为皇上挡剑。也许,这,这是,天意?老天让我……用这种方式,偿还那晚,那晚犯下的罪孽”

    “臣,大限将至,”我吐了口血,感觉意识逐渐飘远“以后不能,陪伴,皇上了。望皇上,保重、保重龙体,成就,成就,不世伟……业……”

    呼,终于写完了,掰的吐血三升。昨晚给纳兰看了第一稿,说偶把轻尘写的太善良太委屈。冷汗……这是修改后的第二稿,偶也就这个水平了,大家凑合看吧。(因为偶不会起名,就借用了天天天使的“笑语轻尘之落日篇”中燕帝的名字,“晚宴”一节也是围绕落日篇设定,希望天使不介意我侵权)

    最后,如果你觉得本文很烂,请向某鱼拍砖;

    如果觉得还比较符合心中的轻尘,请向小楼投票。(未完待续)

落日 第3章 止戈 By 天天天使

    方侯轻尘者,梁文忠公嫡嗣,少有奇名,雅量高致,通诗书,擅音律,能医卜,康帝召见侯,见其风liu内蕴,有林下风度,尝盛赞之:“方家轻尘,名动京华。”

    方侯初入军伍,上以五千骑守平城,时梁欲以二万铁骑围城,援兵久不至,将士百姓皆惧,乃退。方侯独留平城,及梁军至,侯上城头,一人一箫,为梁军奏之。箫音凄清,城下万人闻之皆泣下,茫然若梦,不能举刀。梁军将领林礼勤叹曰:兵灾起,百姓何辜!遂入城,秋毫无犯。

    ——《方轻尘传》

    夕阳下的落日楼一如往日般雅致古朴,但却多了几分喧闹。

    燕离与韩笑走进落日楼时,简直吓了一跳。原本宽敞的厅堂竟是座无虚席,只是人虽多,却也并不吵闹喧哗,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如此共坐一堂,互不干涉的情形还真是少见且诡异。

    燕离寻了个偏僻的角落,靠墙那桌亦有一人,那人却甚是爽朗,冲燕离一笑,伸手请坐。燕离略一犹豫,便坐了下来。

    韩笑心内却甚是紧张,明知落日楼人多难防,自己又不比得方侯武功绝世,偏偏燕离执意要来落日楼,又不肯让自己多带侍卫,不由左右四顾,惴惴不安。

    厅堂正中有一人执板说书,众人皆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燕离坐下之后,居然也无小二过来伺候,便静心听那说书的讲些什么,听得两句,一时五味俱全,竟是痴了。原来那说书的讲的便是方轻尘大战息影的故事。说书人虽不懂武功,却是唱作俱佳,一招一式,像是亲眼所见,倒也并非夸大其辞。及说到方轻尘不惜以身挡暗器,救下一干无辜百姓之时,众人不由纷纷叫好,掌声雷动,再说到息影咎由自取,身亡前却是说了一句:“欲除燕帝,先诛离侯”,众人皆感叹不已,又赞方侯勇武、忠义无双。

    燕离却是脸色苍白,心头剧震。

    欲除燕帝,先诛离侯!

    耳边一句话有如雷鸣,翻来滚去,震得他几欲发狂。

    明明是室内温暖如春,他却如置身数九寒冬,身抖如风中落叶。

    轻尘说:“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叫任何人伤着你半分!”

    于是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冲锋陷阵,无数次千军万马、刀光剑影中,他如有神助,漫天箭矢不能伤他半分,却不知,他身后那个白色身影,奋力挥剑、举枪,不知其受伤几何,不知其剑钝多少,不知其流血成河!

    轻尘的功夫,飘逸如仙,万丈红尘不沾其身,一人一剑,自可使六军辟易,来去自如,却因何屡屡伤了身、染了红?

    轻尘素爱青衫飘洒,却因何一上战场总是一身白袍,如雪纯洁?有人说,那是方轻尘居功自傲,妄想于千军中抢夺皇上风采。只有他知晓,白衣,一尘不染,最显眼的同时,也是最佳的箭靶!

    轻尘总是微笑,如春风化解他的犹豫、彷徨、愤怒,轻尘总是轻笑,如阳光般驱散他的惊恐、不安!可谁又知,轻尘笑容的背后是苦是悲是伤是怒是怨是恨还是无奈却又包容着一切?

    轻尘问:“是不是觉得只要胜者为王,就算用过什么歹毒的计策都无所谓呢?”

    他骄傲,所以生气轻尘居然当众驳斥他!

    又或许,面子受损只是表面,真正让他羞愧愤怒的是轻尘居然把他的心意**裸地揭露出来,直指他内心的污暗。轻尘让他明白,原来他和他曾经斥责过的上位者一样虚伪一样卑劣,他不想担下枉顾人命、心狠手辣的罪名,于是,轻飘飘地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众将领,而他却躲在一边,自以为是地清高纯洁!

    如果不是轻尘的怒斥,或许他早已迷失了本心,忘记了拔剑为苍生的初衷。权力、权势,能够让一个最清醒的人渐渐忘记自己身处何方,而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常胜的赞誉而慢慢忘了自己其实一样平凡一样会犯错。

    如果不是轻尘的激烈,如果没有轻尘的冷冽,他是否会记得那么牢,他是否会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以让轻尘看轻自己,不可以让轻尘找到斥责自己的借口?轻尘就是用那么冰冷的刀,一刀一刀剜开自己的伤口,让自己看清楚里面的腐肉,让自己痛楚地、清醒地挖走腐肉,可是自己非但不感激这位高明的医生,却愤怒他居然让自己这么痛这么狼狈,多么可笑,多么盲目啊!

    “轻尘,我要和你一起走上落日楼,看一眼楼头的落日,品尝一下人间极品的离尘酒!”

    言犹在耳,只是说这话的人却早已忘了什么是离尘酒,落日楼又在何方!

    原来这就是落日楼,这里有着联系他与轻尘名字的“离尘”酒!

    那一日,他暗暗怨恨轻尘:如果你可以如此轻易地说服楚江献城,为何要看着无数将士流血才站出来?为何要等着他束手无策、狼狈不堪时才当一回万众称赞的英雄?

    燕离苦笑,颤抖。

    为什么一向精明、擅战的他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是什么,蒙住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双眼呢?

    如果不是大军苦战,又何来威慑的效果?

    如果不是大军的英勇,又何来对手的赞叹与敬服?

    如果没有显现统帅的英明,又何德何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臣服?

    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因为在战之前,已让对方深深领会你的善战!

    那一日,他暗暗恼怒轻尘:既然楚江是方相的门生,你为何不早一些告知我却要自己一个人偷偷立下大功?

    燕离心痛,懊恼。

    为什么一向洞彻人心的他连这么简单的事实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蒙住了自己清亮透彻的双眼呢?

    一人独入敌营,前方敌友不明,军中千刀万剑林立,一言不合,纵然武功盖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为什么他只看见轻尘回来时的微笑却没有看到轻尘背后湿透的衣衫?为什么他只想到轻尘立下大功而得到的威望却没有想到轻尘的冒险带来的性命危机呢?

    凭什么以为一介门生,就一定会对轻尘恭敬服从?

    凭什么以为一点恩情,就可以让人对故人言听计从?

    如果,以轻尘对自己的守护、付出,自己尚且会有怨恨、怀疑、猜忌,这世间又有什么恩情是永远不会变质的呢?

    燕离惨笑,十指紧握,剌入掌心!

    轻尘轻尘,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不恨我?为什么你不愿对我提起当年的承诺当年的誓言?为什么你不提醒我,这里有落日楼,这里有离尘酒?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的苦衷你的心意?

    燕离燕离,为什么你需要轻尘的提醒?忘记的人是你,怀疑的人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轻尘的请求轻尘的坦白?

    难道你居然妄想轻尘也如一干俗人般地对你哭诉对你抱怨?

    不会,永远也不会,只因,轻尘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轻尘的微笑永远暖如春风,轻尘的仪容永远温雅如玉,却没有人看出那温润眸子下,是一颗怎么骄傲的心!

    轻尘总爱微挑着眉淡淡微笑,那样的眼配上那样淡淡的笑,似是博爱于人间,却又似疏离于人世,为何人们总是以为那是淡雅的微笑,却忽略了那同样是疏离的微笑呢?

    燕离忽然有些慌乱,轻尘的心从来没有人真正能够看懂,就算是他,也并不真正了解他。那样淡淡的微笑,明明是若春风似阳光的,为何燕离此时想起来,却总觉着那样的笑是冷眼旁观的笑是不萦于怀的笑呢?

    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淡之后,就是彻底的失望绝望呢?

    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之后,就是决绝的告别离别呢?

    轻尘说:“我会保护你,至死方休!”

    是呀,轻尘永远不会离弃他,轻尘会永远保护他,轻尘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燕离慢慢放开了手,微笑!

    幸好,我明白得不算太迟,幸好,我已经彻底清醒。

    轻尘轻尘,你说过对我不离不弃,而我,也同样,永远不离不弃!

    “公子,公子!”

    抬头,却见韩笑担心的脸,着急,紧张,惊惧,冷汗,从他的额头密密沁出。

    燕离恍然回神,冲他歉然一笑,低头看时,才发现一双掌心,竟是血迹斑斑,原来,不经意间,自残了躯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那日,他冲动寻找顾太师独子报仇,为轻尘所救后,轻尘板着脸教训他,那时的轻尘,不过才十一岁,却是少年老成,看着他像个小老头儿地背着手,瞪着眼,自己低头颤抖,是无比的敬畏。只是,如今想来,却只觉得温馨好笑,现在的轻尘,再也不会这么一板一眼地训人了,他只会悠悠地叹气,睁着墨玉般的瞳仁,一直看着自己,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吧!

    这时,场中说书的人又开始说起轻尘的功绩,赫然便是孤身独闯居前关、以大义说服楚江那一段。

    燕离忽然有一股冲动,也想和人说说轻尘,说他的聪明,讲他的才华,赞他的侠义!

    想到便做,燕离猛地站起,走向说书人,微笑道:“先生讲的,大家早已听过,不如让我讲一个很少人知晓的传奇吧!”

    说书人被人打断讲书,心内不喜,冷哼一声,欲待反驳,却乍然见到一双清澈宛如琉璃般流光四溢的眸子,自然而然散发出来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不由自主地退了下去。

    燕离轻轻咳了一声,指挥大军亦不动如山的他,看着一双双疑惑、好奇、热烈的眼睛,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竟然感到一阵紧张,一张脸微微发热,幸好他易了容,旁人也看不见他的脸色。忙轻轻一拍竹板,慢慢说道:“话说,当年方相遭奸臣所害,轻尘……咳咳,方侯,历经磨难,终于到了平城,见着了燕……燕帝……”

    燕离从未讲过书,初时极不习惯,也不知如何讲才精彩吸引人,渐渐说着说着,脑中浮现一幕幕当年那些亲身的经历,有欣喜的重逢,有悲痛的失亲,有焦虑的作战,有心碎般的等待,慢慢沉浸在回忆中,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将曾经的传奇慢慢道来!

    燕离的“燕羽骑”名声渐大,投靠义军的百姓、能人异士几乎都是冲着燕离而来,这对当时的义军首领黑豹来说,自然是无法忍受的耻辱。黑豹手下也有那些拍马阴险的小人,时时想着如何迎合主上心思,对燕离自是百般刁难。

    平城原是一座小城,城墙甚矮,易攻难守,原是义军刚刚占领的所在,并无战略价值。朝廷因被义军连着夺了几处小城,极是无颜,便派了名将林礼勤率三万精锐来攻平城。义军虽士气正高,却也当不得精锐梁军的正面进攻,便主动撤退。偏偏大军撤退前,又让燕离率五千燕羽骑留守平城,硬是逼得燕离签下军令状,誓死守卫平城,不得弃城,不得撤退。

    虽然明知是陷井,然而以燕离当时的身份,却又不得不奉上命,一时燕羽上下皆是愤怒之火炽烈,大多数都主张弃城而退,另举旗帜,不再奉黑豹号令。

    也有部分人不赞同,尤以轻尘反对得最为激烈。

    燕羽不过五千,不够强大,又无立锥之地,一旦脱离义军,除了落草为寇,还有何出路?

    梁军行程甚快,方轻尘与燕离商量之后,下了决定,先行率部及全城百姓撤退在平城附近的山上,避免与梁军正面交战。

    惟独轻尘留了下来。

    燕离苦苦劝说,轻尘却总是微笑着说:“虽是空城,总要有人才能唱空城计呀!”

    燕离无奈,又欲留下一队侍从,轻尘还是拒绝了:“我要人保护做什么?如果我要走,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拦得住我呢?”

    轻尘说着这自信、霸气的话时,依然是浅笑吟吟,却令燕离焦虑的心情为之一松,用力抱着轻尘:“轻尘,你一定不能出事,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然,不然,就算你到了阴曹地府,上天入地我也要拖着你回来,再好好教训你!”

    轻尘忍不住大笑:“你放心,你还没有做皇帝呢,我又怎么会有事呢?”

    林礼勤是个极谨慎、坚忍的人,但此刻,他勒马立于平城前方,看着空荡荡的城池,也不禁目瞪口呆。

    就算是叛军撤退,怎么城中却无人烟?难道叛军撤退还带着百姓一并逃亡?可是,百姓众多,行程必然缓慢,若是大军自后追击,必可轻易聚而歼之,又有哪一个将领会如此糊涂呢?何况,平城百姓也是大梁子民,梁军入城,对百姓而言,并无甚影响,又何必连百姓一并带走?

    至于坚壁清野之类的谋略,林礼勤更是嗤笑,此刻尚是大梁的天下,叛军不过占领南方几座城池,没有绝对的优势与兵力,又谈何坚壁清野?

    林礼勤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得有士兵惊呼:城上有人!

    抬头仔细看去,城楼上果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人影,城头风大,吹得那袭白衣飘飘,直似欲乘风归去。虽然隔得较远,看不清白衣人长相如何,却自然有一种意蕴风liu之态,飘逸出尘,淡雅若仙。

    林礼勤心下好奇,眼见城中只有一人,他也不再惊惧,放马前行,到得城门下,却见那人约摸十**岁模样,丰神如玉,写意无拘,神韵更是说不出的清灵俊秀,眼神清清冷冷,嘴角笑意若春风,潇潇洒洒地站着,一人面对三万大军,依然轻松惬意得宛若在自家后花园赏花吟诗。

    那少年含笑一揖:“林将军,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清朗温和,竟是说不出的好听,林礼勤微微一惊,再细看少年,风liu内蕴,有林下之风,脑中倏忽闪过当今圣上的笑评:“方家轻尘,名动京华!”再细思数年前,自己拜访方相之时,依然曾见过方公子的身影,宛然便是出尘脱俗的一派淡然模样,不由自主下马抱拳:“方公子,果真是你?!”

    方轻尘含笑点头:“一别数年,将军风采更胜往昔。”

    林礼勤自方相获罪起,也曾感慨万千,背地里更少不了痛骂几句奸臣当道,但突然看到方轻尘一人独留在平城,却也觉得说不出的诡异。他一向小心谨慎,不由问道:“方公子怎会到了平城?反贼胁持百姓,意欲何为?”

    方轻尘摇摇头:“我怎知这等军事机密?”忽尔微微一笑:“林将军,别来见面亦是有缘,不如让在下一曲以谢故人!”

    “你——”林礼勤疑惑万分,正要阻止,方轻尘却迳自举箫吹奏起来。

    那管竹箫通体碧绿晶莹,握在方轻尘莹白如玉的修长指间,白玉翠竹,清灵俊逸,林礼勤刚硬的心肠,竟为之一动,也不再阻止下去。

    一缕箫音初时若有若无,似是闰中女儿轻轻的呢喃,如慕如诉,似是春guang明媚,桃花正艳,流水正清,一家和乐美好,似是小儿女嬉闹游戏,无忧无虑,一派天真浪漫之意,让人不自禁地生出欢喜之情。

    林礼勤往后看去,士兵们脸上皆露出陶醉之意,更多的人是脸泛笑意,温柔、甜蜜,似是想起了家中盼夫的娇妻,待养的老母,聪明伶俐的麟儿。他只觉这般温柔欢快的箫声实在是不适合沙场,心中虽生不妥,却总也提不起打断箫声的意思,眼前渐渐浮现妻子温柔贤惠的面庞,临行前的叮咛,送别时的坚强,心头一角仿佛被什么轻轻触动,柔软、温和,只愿沉醉在此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箫音越拔越高,清丽绝俗,如诉如慕,隐隐有断肠悲愤之意。正待箫音拔至最高处,却又突然曲转低婉,一股苍凉之意弥漫开来,顿时一截哭声凸显出来。

    谁翻乐府凄凉曲?

    不知何事萦胸怀?

    从最温柔的美梦中醒来,却见征战别离时,伤悲、痛哭、绝望,此去经年,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深闰梦里人!

    谁愿别妻离儿,谁愿孤独凄凉,谁愿苍茫此生,谁愿生死黄泉阴阳相隔?

    箫声再转,明明是呜咽之声,却给人一种冷涩肃杀的感觉,声声入耳,宛如置身沙场,眼前尽是绵绵无尽的厮杀,一片血雨腥风。血战过后,又是一幕拖儿带女、离家流浪之景。

    一队衣衫褴褛的难民,背着贫瘠的家当,拖儿带女,顶着寒风,赤着脚或套双草鞋,听着怀中小儿或是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的哭声,步履蹒跚,前方一片茫茫,何处能安身?

    箫音渐歇,却又是一阵苍凉歌声响起:“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箫声、歌声渐渐低去,惟有余音杳杳,绕梁不绝。

    林礼勤最先自箫声中清醒过来,心头大惊,往方轻尘看去,却见他双手背负,一脸淡然,但眼底却流露出一股悲伤之意,悲天悯人,阳光轻轻洒在他身上,仿佛笼罩一层金光,竟似是万家生佛,普渡众生。

    再看手下众将士,全军茫然若梦,不知何时,地上一片的刀枪,竟是听得伤心入迷处,不由自主丢开了手中的武器。林礼勤又惊又怒,欲待喝斥,却发觉自己脸上略有湿意,伸手一拭,登时怔忡失神。

    原来,他这种人,冷硬刚强,居然还会伤心还会做梦还会流泪?

    他以为,他早已见惯了血腥见多了生离死别,早已将一颗心千锤百炼,水火不侵了,却原来,心还是不够硬,血还是不够冷,情还是无法断!

    轻轻一叹,不再怒斥属下,只是淡淡吩咐众军入城。

    方轻尘微微一笑,身轻如燕,自城楼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林礼勤身边,看得众人失声惊叫。

    若是平常,林礼勤见着方轻尘如此身手,必是要心生警惕,奈何此时心头一片柔软,只是略带伤感说道:“公子悲天情怀,实是让本将感佩。兵灾一起,受苦的又是百姓,只是百姓何辜呢?”心中暗想:原来方轻尘武功如此了得,难怪可以逃出京城。

    方轻尘轻轻摇了摇头,凝视林礼勤,神色带了几分黯然,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幽深的眸子却是有如**交集,似是有波澜暗涌。林礼勤只道他心伤百姓颠沛流离,心下感佩,只默默约束部下,有条不紊进入平城。

    三万人马入城,自然需要一段时间,待得入了一半,前锋已到了平城府衙之处,林礼勤正要下马入府,却听得方轻尘轻轻地说了一句:“林将军,对不住了——”

    眼前寒光闪烁,林礼勤神色愕然,尚反应不过来发生何事,却听得身边惨呼声、惊叫声不断,那个白衣人影早已闪入人群中,随着白衣翻飞,血花也跟着四溅飞舞。

    林礼勤想要大呼约束队伍,却只觉一股剧痛自胸口传至脑海中,这才发觉心口不知何时竟有了一道创伤,鲜血喷射。他惊怒交集,用尽全身力气瞪向那道白影,却只看见朦胧的一片,然后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林礼勤一死,整支队伍更是乱成一片,再加上方轻尘左突右窜,身形如电,所经之处,必然伴随着几条性命的消散。这些军士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但城门一曲,早已瓦解众人的斗志与杀伐之气,这时变乱突生,许多人脑中如何也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再听得前面一阵:“将军死了”呼喊声,也不知敌人有多少,前面有何诡计阴谋,军心一散,竟是兵败如山倒,一窝蜂地往城外退去。

    偏偏这个时候,城门处响起轰雷般巨响,惨呼声传来,原来燕离早已命人在城门处埋下zha药,待得军队通过一半之时,便有细作偷偷放火点燃zha药,登时死伤无数,再加上大火焚烧,前方传来主将殒命的消息,一时整支军队乱得毫无章法,众人只顾逃命,混乱中,更是有无数人被贱踏至血肉成泥。

    正自慌乱逃命之际,城外传来轰隆之声,正是千万铁骑奔腾呼啸而来。梁军此时已是有如惊弓之鸟,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少了领军将领的指挥,各自四散奔逃,正好迎上来势汹汹、疾如风猛如虎的燕羽铁骑,几乎是没有反抗的,就任由燕羽手中长枪,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这根本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梁军三万人马以步兵为主,对上勇猛灵活的骑兵,在城外野战,本来就处于劣势,更何况士气低落,群龙无首,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阵列抵抗。各自或逃或战或投降,三万大军,在五千铁骑纵横之下,竟然顷刻冰消瓦解。

    燕离一骑当先,直接冲入城内。城中四处犹有火焰未灭,烟雾迷漫,燕离心急如焚,不住大叫:“轻尘,轻尘——”

    转了半个城,四处零星战斗不断,虽然梁军败局已定,但也一些坚毅、勇武将士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与冲入的燕羽骑作殊死拼斗。

    燕离就这么急冲冲地纵马横冲直撞,就算遇上有敌兵,也是一往无前往前直冲,手上一柄长枪横扫无敌。燕离武功虽比不上轻尘,但毕竟也在轻尘亲自调教下学了几年武,一手枪法倒是灵动至极,此刻他心急如焚,怒火中烧,枪法便多了几分狂傲霸气,大开大阖,加上座骑灵活,当真是所向披靡。他身后紧跟着一队亲兵,眼见主帅勇猛,更是豪气干云,一队人遇神弑神,见魔斩魔,以至一些零散梁兵远远见这一队气势骇人的铁骑冲来,便忙不迭的拜倒投降。

    待得城内局势稍定,又叫人扑灭各处大火,燕离半点也无大获全胜的喜悦,只是担心轻尘安危,一颗心怦怦跳得极快,只觉再找不着轻尘,自己也怕是要心力交粹了。

    燕羽也知主帅心意,不敢打扰,只是各自成队四处搜索,一时城里“方公子”呼唤声此直彼伏。

    再等了半晌,燕离叫骂声中几乎带了些哭音,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燕离——”

    声音极低极弱,但燕离却是立刻便听到了,转身看去,却见方轻尘一身白衣染满了血,全身凌乱不堪,虽是神色黯淡委顿,但嘴角却含了三分笑意。燕离只觉脑中轰地一声,仿佛炸雷,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胸口欢喜得快要炸了,眼中只有方轻尘微笑的眉眼。呆了一下,忽然冲上前去,狠狠抓住方轻尘肩膀,大吼:“你躲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我、我以为你——”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全身颤抖,紧紧抱住轻尘,生怕眼前不过是黄粱一梦。

    轻尘任由他抱着,只是微笑,轻声道:“你放心,我说过你还没有做皇帝,我是绝对不会先你而去的!”

    燕离点头,颤抖着说道:“是,轻尘说话一定做到!”忽然回过神来,急急又叫:“你有没有受伤?!”

    这时才注意到轻尘一身是血,刚刚放下的心又吊在半空中,上下打量察看轻尘。

    轻尘微叹道:“燕离,你不要紧张,都是别人的血。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只是很累了,你放心,我睡一觉就会醒过来,千万不要伤心紧张啊!”话音刚落,轻尘眼一闭,就直直晕倒在地。

    那是轻尘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也是燕离这一生中最受煎熬的几天。

    轻尘这一晕,便是人事不醒,呼吸极微弱,面色极惨白,全身渐渐发冷,任何一个所谓的名医都说轻尘是油尽灯枯,活不过三天,只有他,坚信轻尘一定会醒过来。

    轻尘说了,他只是很累很累而已,他没有受伤,他怎会油尽灯枯?

    轻尘说了,他只要睡一觉就会醒了过来,所以,他不紧张不伤心,轻尘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轻尘的容颜一如往日般宁静、温和,并无一丝一毫的痛苦,仿佛累极了般,连睫毛也不愿轻轻动一下。

    只是,为什么轻尘的身体越来越冷?为什么轻尘的呼吸越来越弱?为什么三天了,轻尘还不愿醒来?

    轻尘,轻尘,你若是醒了,我一定会取笑你,原来你竟是头好吃嗜睡的大懒猪!

    轻尘,轻尘,你若是醒了,我一定要惩罚你,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自己梦游仙境,却让我在红尘中挣扎担惊受怕!

    轻尘,你休息够了,请快点醒来好不好?我不再笑你,不再罚你,只要,你清醒过来,再看我一眼!

    燕羽上下皆知方轻尘命在旦夕,俱是黯然神伤。至于小水、二牛、蓝恕、韩笑这几个曾与方轻尘朝夕相处几年的人,更是心痛如绞,小水也不知偷偷哭了几回,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偏偏又还要逞强,见人便说是砂子进了眼里,让人觉得好笑之余,倍觉心酸。

    但他们再伤心,也比不上燕离的痛。

    三天过后,轻尘的身体已冰冷得只剩下胸口犹有余温,几个号称妙手回春的神医皆是摇头诊断方轻尘已死了大半,甚至说出要早日办丧事、免得尸体腐坏的话,气得燕离抓起剑直欲砍人,把几个所谓神医给赶走了。

    众人看着燕离不吃不喝守在方轻尘床边,原来秀美的脸庞瘦得不成人形,就连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也是黯淡无光,眼白一片血红,眼神空洞,任何人走到他身边皆被他视若无物。将士们满怀忧心,从来都优雅、秀美、清俊得如六朝贵公子一般的燕离,居然会如斯憔悴如此脆弱!

    若是方轻尘真的去了,燕离又如何禁得起这个打击?如果燕离崩溃了,燕羽骑又何去何从?

    在燕离的记忆中,轻尘是在第四天醒过来的。

    那时,燕离紧紧握着轻尘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轻尘的脸,静静地细数着轻尘又长又密的睫毛,然后,仿佛奇迹般地,他看见一双慢慢睁开的眼睛,墨玉般的眼珠在长长的睫毛下,一如往昔般清亮、透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苍白而憔悴的容颜,飞扬的眉皱着,秀丽的唇紧抿,清澈可映射整个天下的眸子早已失了光彩,这,还是端丽无双的燕离么?这,还是神采飞扬的燕离么?

    轻尘轻轻发出一声喟叹,伸手拍拍燕离的手背。

    燕离的眼神先是一阵茫然,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狂喜,激烈的感情瞬间澎湃而出,热情宛如炎烈的夏日,他用力扑上前去,紧紧抱着轻尘,此时此刻,他没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只是委屈得如同受到最大惊吓的孩子一般,泪如雨下。

    门外,有人瞬间把方公子清醒过来的消息火速传了开来,顿时,四处暴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与欢笑声。

    燕离没有问轻尘是如何挣扎着清醒过来,也不知道轻尘曾经面临过怎样的选择,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他只是心满意足地抱着轻尘,然后,静静地枕着轻尘手臂,微笑着入眠。

    燕离沉浸在那彼此信任、彼此不离不弃的往昔岁月,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那种温馨美好幸福的感觉,充满了整个落日楼,众人听着那热血的传奇,虽是心潮澎湃,却也无人发出一声喧哗,似乎没有人愿意打扰他,破坏那种宁静、恬淡、温暖的氛围。

    良久,良久,有人轻轻问道:“方侯一曲退敌,那支曲子又叫什么呢?”

    燕离豁然惊醒,微微呆滞,忽尔明眸一亮,微笑着说:“一曲而退强敌,箫动而解兵灾,是为止戈,就叫止戈曲!”

    愿天下干戈化玉帛,愿天下纷争息止,是以,名为止戈!(未完待续)

落日 第6章 佞幸 by 天天天使

    方轻尘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时,不由苦笑,竟然睡过头了!眨了眨眼,想起昨晚好像是和燕离谈笑私语时,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拍拍额头,心里暗骂自己:“你又不是阿汉那头懒猪,这样也能睡着?!”赶紧洗漱完毕,却有侍卫前来禀告,燕离已经回宫了。

    方轻尘呆呆出神:居然一句话不留就回宫了?什么意思嘛?

    叹了一口气,又想现在海天阁那里情况未明,燕离居然就带着韩笑,满大街的乱跑,还真是乱来呀!他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有暗中派人相随左右吗?

    忍不住腹诽了某人一番,打了个响指,瞬间,屋内黑影一闪,平空多出个人影来。那人躬身低头,一身黑衣,气息极淡,让人极难察觉他的存在。

    却听那人影低声说:“暗影一组随侍在陛下身侧。”

    方轻尘微笑着点了点头,黑影随即又倏忽消失。

    既然有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影护卫悄悄保护,料想应该没事。暗影的战力惊人,一组成员六人,就算是他全力施为,也不可能在一组暗影面前瞬间杀人,海天阁本事再大,又如何讨得了好处?方轻尘放下心中大石,便忙着赶去礼部与一众官员商议准备十天后的登基大典。

    燕军攻下大都之后,便改国号大燕,大都之名亦改为燕京。燕离虽已称帝,但毕竟战后诸事繁多,且燕离一心先欲稳定京城局势,再加上大典极为繁琐,又要通知各国派使臣前来观礼祝贺,故此登基大典便定在三个月之后再举行。

    方轻尘主要是负责大典的护卫安全诸项事宜,这时大典诸事基本准备完毕,但因为有海天阁的潜在威胁,再加上各国皆有使臣随从前来燕京,此时的京城防卫警戒显得特别重要。

    方轻尘对安全一事尤其不敢掉以轻心,最近所有精力几乎都放在这件要事上。如此忙得天昏地暗,除了璇玑院的情报不时传递到他手上,其他朝中杂事他一概不管,更不用说去见燕离了。

    又过了两天,正在吃早点,一人长驱直入,见面就喊:“轻尘大哥!”

    方轻尘连忙吞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些家伙,这两天一个接一个的跑来烦他,开口闭口就问燕离与他的相处如何。晕了,燕离心里想什么,他怎么晓得?他们不去找燕离问个清楚,找他问能问出什么?他自己还纳闷呢!那个混帐皇帝莫名其妙跑过来吃了碗面,说了半夜的话,再睡了一觉,然后话也不留一个就走了。这几天下来,完全不见踪影,虽说是他自己没有主动去找燕离,但他实在是太忙了嘛,那家伙自己就等着别人干完活儿,然后往龙椅上一坐,屁事也没有,哼哼,真是闲得让人妒忌!是不是该找点什么事让某人热身一下呢?方轻尘邪恶地想。

    不过,心中还是忍不住表示一下小小的困惑,某人不就是留宿一晚嘛,这帮家伙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叹了一口气:“小水,又有何事?”

    来人年纪约摸十**岁,面容清秀,身形纤细,虽是男儿妆扮,却总让人误以为是女儿身,不用说,此人便是小名“小水”的韦爻了。

    韦爻嘻嘻一笑:“陛下最近真是英明神武,尽显王霸之气!”

    方轻尘一听,觉得这两句话可真是熟悉,仔细一想,貌似是以前无聊时翻看电脑旧资料,找着某个叫起点的网站,里面有很多高人高高人尽是“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大作”,“众皆俯首称臣”,嗯,外加“无数美女*”,这个据说是“王八之气”的精神力真是强大无比呀,比起小楼诸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想阿汉那么强悍的精神力还被他们鄙视呢,可想而知那个“王八之气”有多厉害!

    方轻尘一想到燕离那也叫“王八之气”,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轻尘大哥笑得这么开心,看来你是知道那件事了?”

    “嗯,什么事?”

    “陛下把参你的那些折子全给退回御史台了,还批示:沽名钓誉,侮辱大臣,其心可诛!几个老不死的所谓名儒重臣不服,居然搞什么宫门前跪席死谏,陛下一怒之下,各赏了二十大板,又狠狠训斥一番,说他们是什么朋党小人、沽名钓誉之类的,哈,我从来不知道陛下竟然也如此好口才,一干老学究假道学被训得无地自容!”

    方轻尘微微一怔,才想起来前几日确实有相当多的折子参奏他在落日楼与人斗殴、嚣张跋扈、目无君纪之类的罪名。燕离为了稳定京城局势,进城之后,曾下令不得私下斗殴相杀,那些御史风闻奏事,竟把他擒抓刺客也当成了私下斗殴,方轻尘自己都懒得理会了,没想到燕离反倒抓住此事,借此立威。不管怎样,听得燕离如此维护自己,终究还是心中一暖,脸上自然地露出一丝微笑。

    心里虽然有丝丝的喜悦,但嘴上却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大事,也值得你大清早风风火火的赶过来说事?”

    韦爻笑着做了个鬼脸:“当然是大事啊!陛下找你谈了一宿,突然就雷厉风行起来,真叫人好奇呢!那些梁国的旧臣,哼,我早就看不惯他们假惺惺的一套了,真要那么清高正直,旧梁王残暴无良之时,怎不见他们文死谏武死战?眼见着咱们燕羽攻不无破战不无胜,便一个个赶紧表忠心献良策,虚伪!”

    “小水,说起来,我也是梁国的旧臣!”方轻尘扫了韦爻一眼,淡淡说道。

    “呃——唉呀,轻尘大哥,你怎么相同?他们那些人跟你提鞋子也不配呀!”

    “燕离如何处事,自有他的考量,没必要猜来想去,自寻烦恼!你再这么主观臆测、但凭个人好恶,如何做公正严明的大理司正?”

    韦爻终于长叹一声,皱着眉,苦着脸:“我不是一直都在军中呆着么,为什么独独让我接手大理寺?我年青识浅,恐怕很难做好!”

    “因为我们只相信你呀!二牛做一员勇将还行,蓝恕稳重谦和,自然是燕羽统领,韩笑领内侍卫,大理正一职你以为适合谁做呢?”

    韦爻一时无语。

    方轻尘拍拍他,笑道:“别一脸丧气了,大理正这个位子很重要,必须要一名值得信任又绝对公正、不惧权势的人,其他人受旧梁影响太重,且牵扯关系太复杂,很难重新建立新的律法秩序。而你年轻虽轻,但一向聪明,历练一番,必然很快就能适应。你应该也知道,旧梁有多少不公不正不平之事,还需要你及时拿出新的律法出来。”

    韦爻点点头:“我知道,就是怕自己做不好!”

    方轻尘一笑,振振有词:“放心,我对你有信心,再说,不是还有燕离在你背后吗?天塌了也有高个的顶着!”

    韦爻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闲聊了两句,便一起往礼部去了。

    因为再过几天便是登基大典,大部分的朝臣都聚焦在礼部办公。方轻尘与韦爻一至礼部,众多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忽然都尴尬地停住了,眼神瞅着方轻尘,面色极是古怪。

    方轻尘只道是御史台一事,也不以为意,打了一声招呼,却见一华贵威严老者身着紫罗袍,慢慢踱步,走了进来,众臣见他,倒有大半朝他行礼。

    方轻尘也朝老者点了点头:“王爷!”

    此人正是朝中惟一的王爷,当今天子的国丈:安邑王!

    安邑王与旧梁康帝本是兄弟,曾上书指责康帝荒淫无道,要康帝“亲贤臣,远小人”,重振朝纲,结果康帝大怒,总算记得兄弟情份,只是下旨削其爵位,废为庶民。安邑王封邑安州,向来富饶,门下人才济济,治下一向清明,众臣及百姓不忿安邑王受辱,皇袍加身,愤而揭竿,打出“清君侧”的名号,拥戴安邑王,抵抗暴政。

    安邑王在朝中素有名望,正是一呼百应,一些大臣纷纷依附,一时气势直逼当时名气最大的义军“燕羽”。当时旧梁众臣皆认为两股势力最大的反贼必然是两虎相争,朝廷自可坐收渔翁之利,不想突然传来安邑王投靠燕离麾下,燕离娶安邑王之女永昌郡主为妻的消息,义军势力大增,挥师直指京师。

    时人皆赞安邑王大仁大义大勇大智,为一时之俊杰,为一国之栋梁。

    而安邑王与方轻尘两人一为文臣之首,天下士子心目中的贤王,一为武将之星,燕羽将士誓死效忠的离侯,偏偏安邑王对方轻尘极为不屑,明里暗里更是处处针对方轻尘,若非方轻尘不以为忤,一向敬而远之,燕国的文武不合之势,必然给燕离带来极大的麻烦,对燕国的强大也极为不利。

    方轻尘主动打招呼,往日安邑王虽不屑,至少表面上还是客气相对,但今日不知怎的,安邑王冷冷瞥了方轻尘一眼,居然轻蔑地吐出一句话:“妖孽!”

    方轻尘为之愕然,尚来不及反应,韦爻已日怒气冲冲跳了出来:“安邑王,你说什么?”

    安邑王冷笑道:“有人敢以色事人,还怕人讲不成?”

    韦爻气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太过份了,你说谁以色事人?”

    “哼,迷惑君主,败坏纲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来他日论史,这佞幸二字必是少不了的!”安邑王虽未明着说方轻尘的名字,但目光冷冷注视方轻尘,一脸蔑视,任谁也知他骂的人除了方轻尘又还有谁?

    韦爻朝众人看去,一些大臣垂头不与他对视,另一些人却是一脸嘲弄,想来这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确实是不假了!韦爻只觉惊怒交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方轻尘挑挑眉,妖孽,佞幸,可真是熟悉啊!

    对了,前一世他与女王恩爱逾恒,倾心爱恋之时,也有无数的臣子上书痛斥他是奸佞小人,那位太后更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是乱世妖孽,是相王方轻尘转世回来报仇的。

    呵呵,真是好一句妖孽哪!

    原来,世上竟是容不下帝王的真情恩爱,世人竟是瞧不起帝王的私情恩义。

    帝王只能无私,帝王只能无情,帝王只能高高在上做一个孤家寡人!

    只是,方轻尘郁闷地瞪了安邑王一眼,心下有着极度的不甘。好歹这一世,他与燕离可算是清清白白,干净得可比一张白纸,就算他一心希望燕离真对他产生纯洁的、美丽的爱情,呃,也就是张敏欣天天念叨的什么禁忌之恋、**之情,偏偏,他们之间,是兄弟情,是朋友情,却绝对称不上爱情。如此失败的他,亦当得起安邑王这一句“妖孽”么?

    眼看这一世他的功课就快要当了,谁来可怜他呢?方轻尘真是郁闷得几乎仰天长啸,恨不得抓住那个任性、别扭、明明一脸聪明相却是个感情白痴的所谓天才皇帝,恶狠狠地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

    默!脑中突然蹦出这一句话的方轻尘忍不住一阵暴寒!

    他,骄傲、自信、完美的男人,居然需要乞求别人施舍爱情?

    呸呸呸,都怪张敏欣这个魔女,动不动就在他身边唠叨什么**故事求爱点子,多么恶俗的一句话,多么没有创意、无聊兼肉麻的桥段呀!

    第一百零一次地咒骂一下那个死皇帝,方轻尘罕见地臭着一张脸,自顾着走了。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方侯对安邑王的挑衅非常非常不爽。

    方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谁都知道方轻尘对于弹劾他、斥责他甚至辱骂他的人一向不放在心上,始终一笑置之而已,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对安邑王怒目而视、冷脸以对,这、这、这根本就是犯着他的逆鳞了呀,这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呀!

    众口铄金,于是,方轻尘与燕离的关系,不受方轻尘意志控制地越来越往某方面发展了。

    清清淡淡的一缕幽香,弥漫在空间,无影无迹间,渐入心底,别有一番**滋味。

    皇家用香一般是龙涎香,但燕离执意只用此种不为世人所知的香料。

    香名留尘。

    人是轻尘。

    这是昔年方相府上最常用的一种香,传说是方轻尘提炼幽兰、墨荷、白梅之香而得,故名“留尘”。

    “皇上,此香果然是世间难寻,臣妾竟是闻所未闻,方侯果然不愧为名动京华的绝世人物!可惜,方侯毕竟是堂堂男儿,英雄盖世,偶尔为之,可称佳话,若是常与这些胭脂香粉为伍,虽说我们女儿家可是有福了,但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说话的女子一身华丽宫装,衬得人比花娇,艳丽非常,正是安邑王之女,昔日的永昌郡主,今日的梁妃娘娘。

    燕离称帝之后,仅仅册封其为梁妃,私底下,不知惹来多少非议。毕竟燕离仅有一位妃子,永昌郡主更是身份尊贵,兼之一向知书达理,聪慧贤明,又是倾城之貌,若是她不能坐上皇后之位,世间哪还有女子有此资格?偏偏燕离在此事上竟是独断专行,一纸诏书,册封梁妃,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也有许多大臣私下猜测,燕离此举无疑是对安邑王的防范制衡。毕竟安邑王已贵为当朝唯一的异性王,若是女儿再封为皇后,势力未免太过不受控制,何况,若是永昌再生得皇子,以嫡长子身份,必然是太子身份,到时,就算是燕离,也很难动得了安邑王了。

    更有一些无聊之人猜测,燕离此举完全是方轻尘的建议,因为方轻尘的爵位已低于安邑王,不愿再见安邑王权势滔天、完全压制自己的一日。姑且不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安邑王自此之后,更加针对方轻尘却是事实。

    不过,梁妃倒是极为大度豁达,自云并无寸功,不敢受厚赐。因为燕离并无其他妃嫔,正宫之位空缺,梁妃实为宫中主事,她待人亲厚,处事极为公正,宫里全是一片赞好之声,十人中倒有九人认定梁妃若能产下皇子,必然能够晋位中宫。

    梁妃一番话原是玩笑,但燕离听得方轻尘之名,神情一阵恍惚,怔了一怔,勉强一笑:“轻尘本来就是天才啊!小时候,我除了行兵布阵、下棋能够小赢他,其他方面就差得远了。”

    “皇上也是忒谦了,天下谁人不知皇上是常胜将军,号称军神呢?!”

    燕离淡淡一笑,心想:常胜的背后也有轻尘的谋划啊。只是他不愿在梁妃面前提及方轻尘,便不再接话。

    梁妃只得讪讪一笑。眼见燕离兴致不高,便拼命捡些笑话来逗他,燕离心中过意不去,勉强应景笑了几下。

    “皇上精神不佳,可是朝政繁杂之故?”梁妃察言观色,不由出言相问。

    燕离一惊,忙道:“最近诸事是比较繁杂,不过有众卿家劳心劳力,朕倒算是闲人一名。”

    “臣妾倒是闲来无事,平日无聊时只得读读女则、汉书之类的闲书。只恨臣妾才疏学浅,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小时臣妾也曾发愿若是身为男儿身,自当学那汉家将军封狼居胥,搏个万户侯,彪炳史册,扬威千载,可惜终究是一时痴话!”梁妃抿嘴一笑,“臣妾倒真是羡慕皇上与方侯,年少有为,才华绝世,爽朗任侠,杀伐决断,若论起功业伟绩,倒是与霍骠骑不相上下呢!”

    燕离微微一笑:“郡主若是身为男儿身,只怕连霍骠骑也要自愧弗如,甘拜下风呢!”

    梁妃笑嗔道:“皇上取笑臣妾呢!”她转身看向书架,眼睛一亮,起身自书架中抽出一套竹简,惊道:“皇上,这可是汉版的汉书呢!”连忙展开竹简,细细看了片刻,惊叹连连,半晌方顺手将竹简置于书桌上,笑道:“皇上这儿可有不少珍品呢!”

    燕离朝书架看去,果然藏书甚丰,他平日极少看经史之类的书,倒是兵法战阵的书一日不可少。这时忽然想起来,这书房的藏书也是轻尘一手整理收集的,不由惭愧万分。虽见梁妃似乎极是喜爱一些孤本珍藏,却也不愿将书送予她,只管低下头,慢慢翻看那卷《汉书》。

    梁妃见燕离不予回应,心下失望,只得告退离去。

    燕离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前与梁妃二人相敬如宾,倒也相处自然,如今,明知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再看着自己唯一的妃子,愧疚、无奈、痛苦,种种复杂感情不一而足,只想一避了之,相对之时,竟是满怀的不自在。

    心内乱如麻,随意翻看,恍惚看到一句:“卫青、霍去病皆爱幸,然亦以功能自进。”微微一怔,继续往下翻,又见:“赞曰: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看到“男色”二字,愣了一下,总算回过神来,再往上翻看,赫然是佞幸传!

    燕离一呆,回想起来,以前读史书,也曾为卫青、霍去病名列佞幸传而不平过,当时还与夫子争论,卫青与霍去病皆是千古名将,功盖千秋,太史公怎能胡乱污陷二位大英雄大豪杰?夫子当时还甚是生气,说什么太史公记史公正,不掩过不饰功,又怎会有误之类的话。

    如今想来,那时自己真是幼稚肤浅呢!

    不知怎的,突然看到这段文字,心中微微有些不快,总觉得不管怎样,对于那样的名将功臣居然名列佞幸,不管是真是假,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心中气闷,再也看不下扶持,站起往外走去,顺便挥手不让内侍跟随。

    拐过几道回廊,眼前姹紫嫣红,风光无限,可惜燕离心不在焉,无心赏景。

    “真的吗?方侯那样绝世的人物怎么可能……”

    那声音离着似乎有一些距离,风中传过断续的话语,燕离依稀听得一句“方侯”,不由停下脚步,凝神细听。他自小得方轻尘传授武功,内力自然不弱,仔细辨听,虽然声音仍是低沉,但也句句入耳。

    “呵呵,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他们两个都漂亮得不像凡人呢,站在一起,说有多相配就有多相配,梁妃娘娘虽然生得好看,比起方侯来,却总觉着差了些什么!”

    “你竟把梁妃娘娘和一个男人相比,你胆子忒大!”

    “嘿嘿,宫里说这话的人多着了,皇上又没长着顺风耳,怎么晓得大伙儿说些什么!”

    “那倒也是,嘻嘻!听说方侯与皇上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一同进出,一同吃住,这自小的情份就是不一般,你瞧,方侯可是从来直呼皇上大名,从来晋见不用跪拜解剑,这满朝上上下下,哪一个大臣有这般待遇?”

    “就是就是,所以大伙儿都说皇上和方侯那个……嘿嘿,皇上整晚都住在方侯府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

    “这个,男人跟男人,还真是古怪。”

    “听说皇帝都爱这一套,他们管这叫龙阳断袖!”

    “可是,我听说,男人跟男人之间,是违背人伦,是有罪的!”

    “是呀,好些人都骂方侯妖孽呢!”

    “这、这……方侯多好的一个人呀,他们怎么能这样骂他!上回澜心宫小宫女杏儿的爹死了,一个人偷偷哭,被方侯发现,便找了李总管放了杏儿出宫!我听说燕羽的人都把方侯当成自家兄弟看待,这世上,哪有一个侯爷把普通人还有下人平等对待的?!”

    “方侯虽然是好人,可他和皇上……唉,真想不通方侯何苦这样糟蹋自己!”

    ……

    叹息声传来,本来一肚子怒火的燕离一下子呆住了。

    本来,他听得下人胡乱嚼舌根,差点按捺不住,便要冲出来,亲自纠住两个奴才暴打一顿。只是心中也十分明白,这些谣言不过是下人们无聊时捕风捉影,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是闹得更大,就算是谣言,也被人当成真话了。恨恨地捏了捏拳头,一边暗自生气:这些下人居然胆敢议论天子与重臣的私事,真是无法无天了,回头得让人好好整顿内宫。悄悄走前几步,远远将两个胡言乱语的下人模样牢牢记住,打算以后寻个机会好好惩罚一下他们,没想到却听到他们为方轻尘叹息,一时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只是爱上一个男人,就是罪吗?

    只是与一个男人相爱,便是糟蹋自己吗?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在骂轻尘,为什么他们都在说轻尘的不是,明明,轻尘,什么也没有做过啊!

    转瞬又想到刚刚看到“佞幸传”,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宠幸“佞幸”的帝王永远是英明的,佞幸之所以是佞幸,就是因为他们“媚惑”帝王,然而世人却没有问他们是否心甘情意,是否无可奈何,一句下贱便是他们的罪名!

    佞幸佞幸,只是他爱上轻尘,难道轻尘就得承受这样的罪名吗?

    从来帝王只能孤高、寂寞、无情,如果爱上一个人,已是多情不该,何况是爱上一个男子?那是多么惊世骇俗,又是多么艰难无奈?

    何以解忧,惟有离尘!

    一醉解千愁、醒来却断肠!

    落日楼的离尘酒,因为暗合他与轻尘的名字,他那日去过落日楼之后,便吩咐人将落日楼现存的离尘酒一律收购进宫。离尘酒酿制不易,尤以二十年陈酿为佳,落日楼的存货也不过区区五坛而已。

    此时五坛离尘酒皆摆成一堆,倒有两坛空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清冷的酒香。

    情既已生,奈何却不能恋!

    轻尘,或许我永远都要食言了!

    没有机会再与你一起同登落日楼,同饮离尘酒,只因,落日楼以后都不会再有离尘酒了!

    离尘离尘,难道早就预示了:燕“离”轻“尘”吗?

    仰头,清冽的酒水直灌下喉,似苦似辣,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你在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气恼七分惊讶。

    真是无礼,竟连尊称一声“陛下”也没有!

    但——

    这世上,也只有轻尘才会直言不讳,才可以直呼其名,难道?!

    心下一惊,扭过头看去,口中却已脱口而出:“轻尘——”

    虽然眼前一片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楚分辨出来,那不是轻尘的气息!

    来人清秀脱俗,如水的容颜虽然令人眼前一亮,却没有轻尘那种飘逸出尘的风华气度!

    既盼相见,又怕相见,燕离微微叹息:“是你,小水!”

    韦爻神情不豫,平日他对燕离也执君臣之礼,只是适才一时激动,竟忘了眼前这人已是皇帝身份,冲口而出的便是责问。他怒气冲冲一阵风似地横冲直撞,宫里认识的侍卫谁也不敢阻拦他,燕离的几个贴身内侍远远跟在他身后,直到这时才追了上来,口中喊道:“韦大人,不可无礼……”

    燕离抬头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韦爻,挥手让众内侍退下,强行振作精神,笑问:“小水,谁有本事把你气成这样?”他一边问话,一边挣扎着自地上爬起,身子又是一阵摇晃,站立不稳。

    韦爻忙上前扶住他,微带恼意:“皇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得醉醺醺的?”

    燕离摇摇头,似乎想把晕眩甩掉,叹道:“你让我一个人偶尔任性一回,借酒销愁不行吗?”

    “借酒销愁?!”韦爻不可思议般地大叫,再看看一脸醉意、满身酒气的燕离,终于承认这个事实。

    结识燕离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无奈颓丧的燕离,韦爻受惊不小,愣了半天,忽然醒悟过来,叫道:“你一定也是为了轻尘大哥的事情生气,对不对?”

    “轻尘……你、你怎么知道?”燕离吓了一大跳,只觉头痛欲裂,脑中纷乱一片,思考也停滞了。

    韦爻哼了一声:“安邑王当面骂轻尘大哥,朝臣们背后说的话更加离谱难听,我正是为这事来找皇上你的呀!”接着,他将礼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浑未发觉燕离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自顾着说道:“轻尘大哥性子也太宽容了,那样难听的话,他也不过拂袖而走便是。我说要找那帮混蛋算帐,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地冲着我笑,我、我真是被他气死了!安邑王这个老混蛋骂他妖孽、骂他佞幸呀,他怎么可以笑完便了事?他怎么可以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韦爻长相秀气,宜男宜女,一直以来,也不知被人取笑误会多少回,更有些无耻的对头也曾侮辱他,叫他去做兔相公,这对于韦爻来说,简直就是龙之逆鳞,只要听得有人笑他一句姑娘家什么的,他当场就翻脸,不把人揍个半死,根本就不能住手。因此,听得方轻尘居然被人冤枉成是燕离的禁脔,简直就如触了他的逆鳞一般,怒气冲上眉山,恨不能立刻便拔剑砍人。

    他又气又急,噼里啪啦地一通破口大骂,忽然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韦爻愕然,却见燕离一手握着一只青瓷杯,这时杯子已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片深深割入掌中,鲜血先是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可能伤口太深,血流加速,突然如泉涌般迅速染满了整个手掌,瞬间又沾上胸口衣衫,顿时一片血红,令人触目惊心。

    可能是燕离眼神太过骇人,眼中隐隐可见火花的影子,韦爻一时震惊,居然被那样凶狠暴戾的眼神骇住,一直看到他手掌血流如柱,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连忙冲上前去,抓住燕离的手。他手掌犹自紧紧握拳,不愿松开,韦爻费了好大心力,才掰开手掌,小心将青瓷碎片一片一片取下,又急忙传唤内侍。

    几个内侍赶过来,眼见皇帝受伤,登时傻了眼,只是吓得不断磕头请罪,燕离皱眉冷冷地斥骂一句:“滚下去!”吓得没见过皇帝真正发怒的内侍们几乎瘫倒在地。御医们是连滚带爬地赶到,同样也被燕离轰走,韦爻无奈,只得叫他们留下伤药,默默为燕离洗净伤口、涂抹上药、包扎,自始至终,燕离漠然地坐在一边,脸色苍白,不发一言。

    “陛下?!”韦爻担心地叫了一声。

    燕离眼珠微转,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直视韦爻,极认真地问道:“小水,你说,我是不是连累轻尘了?”

    韦爻一滞,摇摇头:“是那些人造谣生事!他们拿不着把柄攻击轻尘大哥,便、便……从私德方面入手,反正这种事,从来是越描越黑的!”

    燕离垂头,嘴唇微勾,冷冷说道:“帝王永远是圣明天子,永远不会犯错,如果有错,也一定是做臣子的不对,一定是奸佞小人卖弄使坏。明明是我留在离侯府过夜,明明是我对轻尘产生爱慕之心,明明轻尘光风霁月,心思纯净明朗,明明轻尘无辜受累,为什么他们要骂轻尘妖孽佞幸?为什么他们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轻尘身上?”

    韦爻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低头自语、痛苦自责的燕离。

    他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

    难道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韦爻只觉有股怒气在体内乱窜,却不知如何喷发出来!

    “不!”韦爻大叫。

    燕离抬头,苦笑:“不什么?”

    韦爻只觉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怒视燕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轻尘大哥?他是男人呀!”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男人,我何尝不知道这样是不可以的!可是,小水,我闭上眼就看见轻尘在对我笑,我躺在床上就满脑子想着轻尘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轻尘,他是我的大哥、最好的朋友啊!”

    “你明知道还……轻尘大哥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盖世英雄,莫说轻尘大哥根本没有那种心思,就算、就算你们两个人真有什么,你是皇帝,别人自然不敢说你,可是轻尘大哥呢?凭什么他就要受尽骂名、担尽侮辱?!”韦爻又气又急,完全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帝,只是一股脑儿地直言以对。

    “我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轻尘受辱冤枉啊!”燕离惨淡一笑,摇摇晃晃走向韦爻,伸手欲抓他的臂膀,谁知韦爻身子微微一闪,竟是避了过去,燕离一愕,惨笑着垂下手。

    韦爻一避之后,心中也是慌乱至极,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不是……皇上,你一定是错觉,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出现错觉……你、你还是多找梁妃娘娘……”韦爻一边说,脸颊火烧似地发烫,说到后来,简直就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些什么。

    燕离苦笑一声,真的是幻觉么?

    那一夜,月亮太清太美太亮,那一夜,轻尘的容颜如梦似幻,那一夜,气氛太融洽太暧mei,一切的一切,如此的不真实!难道,感情也是如此虚幻不真实吗?到底是庄生晓梦,还是人生如梦?

    不,不,怎么可能是虚幻?怎么可能是错觉?

    那么浓烈的、深刻的、入骨深髓的感情,是自小的依恋、是长久的生死相随、是半生的相濡以沫、是恍然乍醒的相思爱恋,不知不觉中已是情丝入骨,如何放弃?如何忘记?燕离的生命中,每一日每一夜,都与方轻尘紧紧相连,他就如同自己的半身,曾经,他恼过他,怨过他,忌过他,妒过他,可再如何生气恼怒,从来也不曾忘记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小水,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韦爻无言地望着燕离,那一向充满霸气的、生机勃勃、秀美无双的容颜,此刻说不出的忧伤、迷惘、颓丧,他纵然有一肚子的不满,纵然有满腔的同情、悲哀,一时之间,却也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头不可抑止地锐痛难当,闻言,惟余叹息,躬身退下。

    房中重归平静,偌大的屋内,除了燕离急促的呼吸,再无半分气息。

    燕离慢慢跌坐地上,呆滞望着前方,天地无声,惟有脑中一个声音渐渐清晰:以色媚主,祸害!佞幸!

    千载以下,史笔如刀,帝王的权势固然可以抹杀许多、也可以改变很多,但总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众口悠悠,又如何堵?如何禁止?

    纵然他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可也未必能完全掌控一切,“齐太史公书曰”这个故事,轻尘也曾对他讲过。

    春秋时期的齐国权臣崔杼弑了他的国君齐庄公,齐太史公书曰“崔杼弑庄公”,崔杼杀太史公。太史公弟弟依然在史书上记载“崔杼弑庄公”,崔杼又杀之,而太史公最小的弟弟依然如此写的时候,崔杼也是无可奈何了。

    崔杼下得了手杀人,最终仍然是无可奈何,而他燕离纵然再恨再生气,也绝对做不出随意践踏人命的事,又如何保护他的轻尘不受伤害?

    轻尘惊才绝艳,风华绝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璀璨最明亮的一颗星,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存在,是任何人都必须仰视的传奇。

    他的轻尘应该是畅意时挑灯看剑,雅致时,闲暇时醉卧沙场,纵然不在朝堂,也合该朝朝暮暮、晨晨昏昏,辗转天涯,逍遥山水,天地而不能拘。

    燕离,你要让轻尘的光彩、灿烂、辉煌的一生因为你而烙印上佞幸的耻辱吗?

    燕离,你要让千百年之后的人们,不记得他的惊世才华、绝世风姿,不记得他拔剑为苍生的忠义,却只看得到方轻尘之名列国史佞幸传?

    佞幸二字,太伤人太无情!

    就连赫赫有名、温良谦恭的卫大将军,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霍大骠骑,都逃不过名列佞幸的下场,千载以下,清誉尽毁,无论立了多少大功、做了多少大事都弥补不了!

    何以独方轻尘能幸免?!

    一向温和宽厚的轻尘也会为了安邑王一句“妖孽”拂袖而去,又如何面对这种不伦之情?又如何承受住这种侮辱?

    你可以不在乎清誉,却不能不为轻尘考虑。

    燕离,你不可以这么自私!

    燕离,你不可以如此任性!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最苦不过求之不得!

    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所求者,不过快乐二字而已!

    所以,我愿日日夜夜不脱苦海,生生世世不求回报,只愿轻尘,你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怖!

    所以,我愿情丝入骨不得解脱,相思缠mian会少离多,只愿轻尘,你一世潇洒无尽,快意逍遥!

    xxx某天的废话分割线xxxxx

    第一,古时王公贵族家中喜用熏香,方轻尘不爱那些香味,但家中处处燃香,他避无可避,无可奈何,只好向几位女同学讨教,综合现代香水配方,才制成独一无二的香料,香味淡雅,若有若无,别人只道他博学多才,故名“留尘”。千万不要以为是方轻尘有问题,居然嗜好胭脂香水之类的东西,呵呵!

    第二,在古代,男风其实是很上不了台面的,史书上的董贤、韩嫣等人,皆入《佞幸传》,时人也是极为不齿的。像**中的“人人断袖,个个分桃”,大家见怪不怪的现象,也只有**小说中才会有。因此,燕离、韦爻等人的反应是很正常的,燕离甚至连向方轻尘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默默地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而方轻尘又是一个骄傲自恋的人,要他主动表白,尤其是不清楚对方态度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估计也是为零吧,怨不得他们相望相思不相亲。

    可怜的方轻尘,听信张敏欣那个同人女的胡言乱语,根本不明白在古代要搞禁忌之恋有多么困难,更何况是帝王的爱情,朝中上下,哪一个不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莫说方轻尘的性子偏激决绝,就算他肯多给帝王几个机会,男男之间的完美爱情,还真是太难太难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975/ 第一时间欣赏小楼传说最新章节! 作者:老庄墨韩所写的《小楼传说》为转载作品,小楼传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小楼传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小楼传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小楼传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小楼传说介绍:
人间自有真情在,莫因前事不开怀。是武侠,是谋略,是宫廷,是科幻,还是穿越?其实不过是几个各有坚持的笨蛋,在红尘之中打滚的故事。警示牌:本文极长!完结!有虐,结局好,涉11,不喜者请千万慎入。另外Ayaco她们做的小楼之笑语轻尘的视频剧出来了,很漂亮的,很开心!小楼传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楼传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楼传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