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血战刘家井(十一)
天盖地的榴弹总算不再往下落了。
吕决站起身来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边往两边看去,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至少有三四十名士兵没再站起来,而受伤的人更是不少,东一个西一个到处都是接受包扎或帮别人包扎的人。
高高的土围子上并没有一丝风吹过。吕决擦了一下在墙角里窝出来的满脑门子汗水扭过头往庄子外面看去,按照常规鬼子此时应该进攻了,可外面除了那排静静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老柳树外竟没见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他正暗自感到奇怪,东门方向却响起了枪声。
妈妈的!小鬼子竟玩起声东击西的把戏来。
东门方向的围子墙上只有少数警卫部队,要是敌人动大规模的冲击,根本就守不住。
“一连和特务连,跟我到东门支援!”杨国夫的嗓子似乎也受到了这该死的天气影响,已经有些沙哑了。
许多战士都行动起来,吕决虽然知道鬼子的这次的进攻八成是试探性的,但还是边擦汗边跟着士兵们向东门跑去。
路过下面的街道时,满眼全是鬼子炮弹制造的残垣断壁。因为村民们早就撤走的缘故,破败中平添一股荒凉的景象。
围子墙下面给人的感觉似乎更加闷热潮湿。吕决不经意间抬头向天上望去,还是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金黄色锅盖,而那个比平时大了不止一倍的太阳就正好是这锅盖的提钮。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正预示着暴风雨就要来了。吕决抓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说让那暴风雨早点到来吧。一跺脚,转身向东门跑去。
来到东门口,还没爬上围子墙就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同,外边地轻重机枪声太猛烈了,猛烈到给人一种像是站在窗边倾听到地暴雨声。当然那声音比暴雨声不知大了多少倍。
上了墙头那感觉更为真切了。只不过暴雨是竖着下的,而鬼子的枪雨却是迎面横着来的。
没有人敢从墙顶上往外露头,战士们都是躲在枪眼后面往外射击,即便是这样也不时的有人倒下。
吕决寻了个子弹飞过地空档,从一个枪眼里往外看去。墙外冲过来的敌人只有二三十个,可东北方向的坟茔地边上却聚集了数不清地鬼子,至少有五六架九二式外加二三十挺歪把子在那儿吼叫着。他总算看清了掷弹筒到底什么模样了。就在鬼子的机枪阵地后面,一排过去蹲着二三十个鬼子兵,每个人右手中都扶着一具黑黝黝短粗短粗的东西,八成就是这东西了。
他还想再看仔细点,枪眼外面几声子弹钻土的“啾啾”声传来,吓得他连忙往旁边一躲,有子弹贴着脸颊飞了过去。一惊的同时,吕决突然想起,小鬼子的九二式可是有光学瞄准镜的!只要是被它现了。那射击精度。虽然不会像后世带光学瞄准镜的阻击步枪那样一枪爆头,但要人命已经是足够了。
他再次从枪眼里往外看去。敌人已经冲到了三四十米远的距离上。
“扔手榴弹!”声音太嘈杂。吕决没分辨出这是谁地声音。他没有手榴弹,抬手照一个鬼子开了一枪。却打在那家伙地胳膊上。正想再补一枪时,一枚手榴弹在那个鬼子脚底下爆炸了……
手榴弹在三支队也是比较稀缺的,估计前后也就投出去十来枚,但鬼子们已经甩下二十来具尸体退了下去。
“全部卧倒!”这回吕决听清了,是杨副司令那已经变成破锣般地声音。
其实稍有经验地人已经不用提醒,敌人的攻击部队退下后紧接而来地绝对又是猛烈的炮火倾泻。
吕决刚刚趴好,那擂鼓般的声音又在四周响了起来。
旁边一位刚才不知在忙活什么还没来得及趴下的战士被榴弹片击中,
“哎哟我的大哥!这下面是人不是皮沙……”
开始吕决还以为他只是受了伤,可推了半天没见动静,并且有热乎乎的液体流了他一后背时这才明白,这位大哥八成已经牺牲了。
这次敌人的榴弹轰炸似乎时间更长。就在吕决被那位已经牺牲了的八路军战士压得都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听见几声剧烈的爆炸,同时觉得身下的围子墙一阵剧烈的晃动。吕决的脑袋压在那位八路军战士的肚子底下,没办法抬头去看到底生了什么,但就是不看也应该能够猜得到,这是鬼子在用山炮轰击围子墙的墙体。
炮击还在继续,吕决觉得墙体摇晃的越厉害起来。
靠!不会小鬼子正好选中的就是这一段吧……
“轰隆”一声巨响。吕决就觉得自己从脑袋到脖子再一直到胸口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同时后背上的那具尸体也一下滑了开去。
他睁开眼睛一看。
妈妈的!自己的前半身已经整个悬空,而视觉内近四五米的围子墙已被夷为平地。
他扭头向墙外看去,鬼子们犹如潮水般向这方缺口涌来,同时各种子弹在自己脑袋周围“嗖嗖”乱飞。吕决一个翻身坐起,这才现,天空中刚才还在纷纷下落的铁甜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就听对面断墙上的杨国夫大声喊道:“上刺刀!把小鬼子堵在墙外。”
许多战士都下到墙下,端着刺刀也向围子墙的缺口冲去。
这次吕决不再冲动了,他知道自己玩刺刀的那两刷子冲出去也是送死,便站在缺口边上居高临下向冲上来的鬼子们射击起来。
缺口只有四五米宽,可双方涌向缺口的兵力加起来却有五六百人之多。
以吕决和站在对面的杨副司令为分界线,左边全是是黄色的鬼子,右边全是是灰色的八路,而中间则是明晃晃叮当作响的刺刀。
第七十七章 当飓风到来的时候
为人太多,平时练的那些所谓的拼刺技能在这里全都的空间,唯有和自己的战友紧紧的靠在一起,机械的用刺刀一下一下的捅向对面的人墙。谁都不敢比别人过于的突出了,因为那将预示着会有不止一把的刺刀扎向自己的身体,但即便是这样也会不时传出有人被刺刀刺中的惊呼声。不知是那边的队伍里有人率先开了枪,接着枪声像炒豆子般响成了一片。挤在前面的一排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被更后面的人挤到了前面。更后面有人向对方人群中仍了一枚手榴弹,更多的手榴弹又跟着炸响。
一场真正的混战开始了……
突然,吕决感觉到一丝微风吹来,他抬起头向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东南方的天际边,上面是浓墨般的乌云,下面是一条滚滚的黄龙。吕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两行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这场令人窒息的战斗总算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乌云压过来的度很快,而那条黄龙的度似乎更快,那迎面扑来的万马奔腾般气势让吕决差点忘了自己还站在生死正悬于一线的战场上,因为不光他眼睛里看到了万马奔腾的景象,他的耳朵里还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下面正在厮杀着的士兵们。
有一个人停下手,扭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又有一个人停下手,扭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有许多的人停下手,扭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所有的人都停下手,扭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黄龙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最后竟连小鬼子机枪阵地上的机枪手们都忘了扣动手中地扳机,站起身来向东南方向望去……
那声音竟然一下子嘎然而止。
整个战场上除了那些还没来得及救治地伤员偶尔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那滚滚黄龙向一个巨大的碾子,无声无息地滚了过来。
近了,更近了。巨大的碾子变成了一堵高不可攀地巨墙。
突然。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那高墙猛地一下撞在自己身上。而刚好站在高处风口上的吕决更是被撞地飞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吕决不知自己在空中飞翔了多久,他只知道视野之内除了满目黄沙就是一些不明飞行物。就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狠狠的摔一跤时,他的身体竟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只见他就势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趴在地上不动了,他怕站起来再给吹跑了。这回掉下来没被摔着,但不代表每回掉下来都不被摔着。
妈妈的。老子竟然以这么离奇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斗!
所有的人都是以一种离奇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斗,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被吹上天空地机会。
鬼子不会顶着这样巨大地风暴动进攻;而杨国夫的三支队也正好借着这飓风地淫威赶紧撤离。
……
吕决再回到周家庄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就见他帽子也没了。眼镜也丢了,那身府绸衣裤也东一个西一个地到处都是口子。
老秀才满脸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吕决把驳壳枪和子弹袋往地上一扔说道:“什么都别说,先给我弄吃地,可饿死我了!”
等他吃饱喝足了这才把这一天两夜的经历讲给了周家父子听。
“哦?”听完吕决的叙述,老秀才周玉升拄着文明棍在房间里又转悠起来。转了半天他一转身对着吕决说道:“马司令他们这一仗根本就不该打。”
一开始见他在房间里踱步,吕决就知道他肯定有看法。见他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连忙问道:“何以见得?”
“咱们来看,”他走到桌前从茶盘里拿起一个茶碗放在桌子中间说道,“这是咱们这儿的位置。”又把茶壶往那个茶碗的西边一放。“这是济南。”最后把所有的茶碗全都拿出来。摆在中间那个茶碗的南北两侧,“北面是黄河;南面是胶济铁路。”
他又把手指向了中间的茶碗说道:“就凭他三支队这点力量。想在这三面包围当中建立自己的地盘。不说痴人说梦,可也跟异想天开差不多了。”
“那您认为三支队应该往哪里展呢?”
老秀才把中间茶碗往东边的出口一推说道:“往东。往北,到大、小清河之间的老黄河入海口去!”
周秉新说道:“那边人口又少土地又贫,能有多大展啊?”
周玉升呵呵一笑说道:“我对中日两国这场大战的看法,那是中国必胜日本必败。为什么?他一个海上的弹丸小国能把咱这泱泱大国全都占了?我绝对不信!别的不说,除了秉新娶亲那天小鬼子从咱这庄子头上过了一回,这仗都打了快两年了,竟再也没见到过一个鬼子的影子。
“我看日本人也就能顾得上一些大点的城市和交通沿线罢了。连咱们这种丰饶富裕之地他们都难得来一趟,也就更顾不过来了!
“他三支队到那里以后也许日子会过得清苦一些,展却不见得会慢。有朝一日大势一旦生逆转……嘿嘿,这可就是一只不可估量的奇兵啊!”
吕决无语,要说这周老秀才分析的不对吧?好像又对!
可是要说他对吧?好像又有哪儿不对!
并且偏偏他得出的那结论又完全对!
第七十八章 我成卓凡又回来了
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从初夏又到了秋末。
在刚刚过去的这三四个月里,周家庄又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是周秉新没再去台子渡口当他的小掌柜,而是在明新布庄醴泉镇总店谋了一份跑外的差事。这中间的原因不言自明,三支队真的像老秀才说的那样,转移到老黄河口那边展去了。既然部队都跑到了黄河边上,那他联系黄河两岸的任务也就不再存在了。虽然那边的任务取消了,可交通员还得继续干。他现在主要是负责南边的明水至北边青城之间的情报往来。这是三支队和八路军山东纵队之间的一条重要交通线,他周秉新负责的只是其中一段。
第二件事只跟他老周家自己有关系。周秉新结婚都快两年了,可他那个长得非常像田莉的小媳妇竟然肚子一直没有反应。对周玉升来说这可是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的大事。这事对吕决来说虽然没有周玉升那么严重,但也不是可有可无的,甚至关系到他到这个时代来的目的。假如他们小两口有一个没有那能力,那周以康从哪儿来?所以吕决虽然没有老秀才那么上心,但也还是非常关注的。
这回周玉升请来的还是已经在这十里八乡名声鹊起的神医皮刀川。
周玉升见到“皮捣穿”时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皮大夫,我周某人只有秉新这么个独苗儿。周家这份家业还能不能传下去,就看您的了!
于是乎周秉新小媳妇的屋里就开始天天向外飘散一股股的中草药味。当然“皮捣穿”那药方里是否有什么特殊的药材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件事是成卓凡又回来重新驻进了醴泉镇。这件事一开始和周家庄的人并没什么关系,可成卓凡进驻醴泉镇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到周家庄来拜访老秀才周玉升,这下就又有关系了。
原本一直在为儿媳妇那不争气的肚子闹心地老秀才这下子更加闹心了。他成卓凡曾经是保安团也好土匪头子也罢,老秀才至少还认为他是个人。但现在当了皇协军地成卓凡已经让周玉升给归到“非人类”那一列里去了。
这不接待肯定不行,就成卓凡那土匪脾气肯定立马翻脸;可这接待吧,用什么样的规格来接待一个不是人的人呢?
平时周玉升在房间里转不了多一会儿就会有了主意,可他今天手里攥着那张拜帖都转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要不我来出个主意?”吕决满脸坏笑的说道……
……
皇协军鲁北独立团团长成卓凡骑在一匹高高大大的东洋马上。只见他头戴大檐帽。身上穿一套新崭崭地黄呢子军装。脚下那双马靴更是擦的明瓦亮。
今天他要再次去拜访十里八乡最有威望的老秀才周玉升。
刚出醴泉镇街口,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几辆大车,上面全都装地黄土。旁边还有几个人拿着铁忙着,一路走一路把黄土向公路上泼洒着。
“这是干什么?”成卓凡不解的问旁边的副官。
“哎呦,我的团座!人家周老秀才这礼节可是做到家了。您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黄土漫道。这是古书上讲的最高的待客礼节。今天您这面子可大了!”
“哦?还有这说道?”
那副官说道:“这说道可大了去了。您知道吗?从咱这醴泉镇到他周家庄有七里来地。按规矩这黄土要一直漫到他们庄头上呢!”
成卓凡心说这老家伙转性子了?不会!就凭他爷俩那性格,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转过来。哼!我今天到要看看你周玉升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副官说的没错,这黄土漫道还真就一直到了周家庄庄头才停下来。
到了庄头上。成卓凡心说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你把古礼都搬出来了,我也不能不表示表示,便率先下马,迈步向庄子里走去。
街两边各站了一排人,全都是一手提桶一手拿瓢。看到成卓凡在庄口一露面,便都一起舀水向街面上洒去。
成卓凡嘿嘿冷笑一声又问道:“这又是什么古礼了?”
那位副官因为一直跟在成大团长的身后,所以没看见他地表情。见长官这么问,连忙上前两步答道:“这叫清水泼街。和那黄土漫道是配套地。啧啧。我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样铺张的礼节,今天跟着团长您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知是清水泼街那几位没掌握好该泼多少水地缘故还是什么。反正好几处地方明显水是洒多了。形成了几个小水洼,让成卓凡踩了两脚稀泥巴。他又不好作,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成卓凡又问副官道:“这古礼后面还有什么名堂吗?”
看来这位副官对这一套还挺有研究,就听他说道:“哎呦!那讲究可就大了。别的不说,既然这黄土漫道清水泼街都有了,那他们家门口肯定得扎有彩门……”
“彩门?不是娶媳妇才会扎彩门吗?”
“对呀!其实那娶媳妇地礼节都是从这古礼当中演化出来的。我看今天不光会有彩门,说不定还会有红地毡呢!”
这下成卓凡觉得更像是娶媳妇了,他哼了一声说道:“他娘的红地毡都来了,不会还有跳火盆跨马鞍吧!”
副官这下才现了自己顶头上司那副不高兴的样子,连忙解释道:“团座您别不高兴,要说这古礼都是成套的。后人们不懂事,这才把那么古雅的东西给挪到了结婚娶媳妇那事上的。并且这挪就挪吧,还不全挪……”
成卓凡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就你们这些个念书的人讲究多。我告诉你,今天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七十九章 白虎说
过街角,果然看见周家大门口扎了一架高高的彩门。
彩门呈拱形,是用新鲜的松柏树枝和各种各样的灯笼扎成。彩门的顶上,左边卧着一条金龙;右边立着一只雪白的老虎。只是那龙和虎的神态有点不太对头。只见那金龙体型高大,却一副懒洋洋昏沉沉的模样,不知是就要睡着了还是才睡醒。那白老虎就不同了,虽然个头很小,却是张牙舞爪一副跃跃欲扑的样子。
“妙啊!”副官双手一拍说道,“这彩门扎得漂亮,上面再放上一龙一虎……团座,这是在说您虎步龙行啊!妙!妙!妙!”
成卓凡也是觉得这彩门上扎一付龙虎很是好看,只是他觉得那老虎给弄成白的有点令人不太舒服,要是放一只吊睛白额的斑斓虎在那儿就更加完美了。
彩门下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厮一看到成卓凡一行从街角拐过来,就亮开嗓子高声喊了起来:“皇协军鲁北独立团成团长,到——”
一个“到”字,音拖的老长。
“到”音未落,只见周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左一右先出来两个小丫头,左边的端着水烟壶,右边的双手捧着文明棍。紧接着老秀才周玉升在周秉新夫妇俩一左一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吕决不禁在心里暗笑,这老爷子平时走路跟一阵风似的,这会儿又弄得跟林黛玉她姥姥一个模样了。这就叫谱啊!不过不服还真不行,老秀才别看平时随随便便的,真要是摆起谱来,那绝对是有味道的很。
“成团长,老朽迎接来迟。失敬失敬啊!”
对面成卓凡那胖胖的脸上也一下子变得笑逐颜开起来:“周老先生,成某拜望来迟。恕罪恕罪!一年多没见面了,您这身子骨还硬朗吗?”
周玉升推开儿子和媳妇的搀扶。一手抓过文明棍一手攥住成卓凡的手说道:“托成团长您的洪福。我还吃得下走得动。”
吕决心说你那何止是吃得下呀,我每回买半拉熟猪头你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半。
成卓凡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人上了年纪能吃能走就是福啊……”他语气一变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成某何德何能,您这又是黄土漫道又是清水泼街地。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周玉升老脸一秉说道:“成团长您这是哪里话来!咱这醴泉乡多少年来就出了您这么一个‘大’人物,我能接待您那是多大地荣耀?要是礼数不周,会让外乡人笑话的。”
多少年来就出了这么个东西。厉害!骂人都兴不带脏字的。
估计成卓凡也没听出老秀才的话里话。打着哈哈,和周玉升一起往门里走去。
刚走到那高高的彩门底下,成卓凡突然又停下来问道:“哎,周老先生。您这彩门上地老虎怎么是白的啊?”
周玉升摸了摸他那两撇“地主”胡子,笑呵呵的说道:“成团长是问那东西?那老朽可就在您面前卖弄卖弄了。许多人都认为白老虎是最珍贵也是最凶猛地,原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最近老朽读了一本西洋人写的书才明白其实不是那样的。按照西洋人的说法,这白老虎其实是近亲繁育导致的一种病态,叫做白化病。得了白化病的老虎看上去很强大很凶猛。但是它在各种虎类当中其实是最弱的。至于为什么近亲繁育就会得白化病以及得了白化病之后的老虎为什么实力会下降。那书中说学们正在做进一步研究。
“而旁边那条巨龙可就不同了,您刚才应该注意到。它现在正是一副欲醒不醒地样子。等它完全醒过来地时候还会怕一只得了白化病的老虎吗?……呵呵。纯属卖弄,老朽纯属卖弄!”
成卓凡再没脑子。这段话他还是听明白了。只见他脸拉得老长,扫了一眼周家众人说道:“周先生手里竟然有这样地奇书,我成某人倒很想借来读一读了。”
周玉升还是一副笑呵呵地模样:“好说!好说!成团长走时完全可以带走。”
成卓凡没再往下接,一甩手向里边走去。
刚刚往门里要迈步,一个嘹亮的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把成卓凡吓得差点跳起来。喊话地是一开始门口的那个小厮。
“贵客临门,紫气西临——!”
“哗啦”一声轻响,一张猩红的地毡落在成卓凡的脚下。
成卓凡迈步刚踏上那张地毡,那名小厮又是一嗓子:“贵足塌落,祥降院落——!”
又是“哗啦”一声,两名下人在成卓凡面前又放下一张地毡。
虽然刚才让彩门上那只白老虎给弄了个不自在,但进门后随着这一句句动听的吉祥话和一张张红地毡的落地,他的不快之感便开始一点点的消失,等走到客厅门口,随着那小厮最后一句吉祥话的出口和最后一块红地毡落地,所有的不快全都让他给丢到爪哇国去了。
站在最后一块红地毡上,成卓凡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副官说道:“张副官。赏!”
“哎,好唻。”那位副官笑呵呵的从身上摸出两块大洋往那个小厮手里一放喊道:“成团长赏——大洋两块!”
院子里除了他们带来的一帮子皇协军,周家人也就站了十来个,他这一嗓子,估计半个庄子的人都听见了。
进了客厅,先映入成卓凡眼帘的是中堂上新近裱好挂上去的一套四扇轴。第一幅画得是“苏武牧羊”,第二幅是“岳母刺字”,第三幅是“荆轲刺秦”,第四幅的内容和前面几幅比起来似乎就有些不伦不类了,画得竟然是“吴三桂叛清”。
第八十章 自己瞧不起自己
妙啊!妙啊!……啧啧,都说周老先生的书法是咱邹不到丹青也是如此之妙!不过……,可惜啊可惜!”张副官一副惊叹之色。
旁边的成卓凡扭头剜了他一眼,他心说就你什么都懂,这也“喵”那也“喵”,你他娘的属猫的!
听张副官这么说,周玉升连忙说道:“张副官对这丹青之术也有研究?”
其实老秀才平时只是对自己的书法比较得意,要是论到画画可就不是他的强项了,这一点他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本来他为了把没读过几天书的成卓凡的注意力引到这几幅画上来,还专门设计了一套绕口的说辞,现在这位张副官竟然一进门就让画给吸引过来,倒是省却他去绕弯子了。
这张副官长得中等身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就听他说道:“研究算不上,不过从小就喜欢罢了。”
“那就请张副官对老朽这几幅涂鸦给评判评判?”老秀才一副很谦虚的样子说道。
张副官朝着周玉升一拱手说道:“在您这大家面前哪有我这后生小子评判的地方?不过要说鉴赏一番还是可以的,并且您这画中的确有着很明显的不妥之处。”
老秀才呵呵一笑,对张副官也是拱了拱手说道:“那就请张副官不吝赐教了。”
张副官说道:“周先生,您这四幅立轴无论哪一幅单独挂在那儿都没什么大的问题;可要是放在一块儿就有点不对头了,这吴三桂怎么能和前面几位放在一块儿呢!”
站在客厅里的成卓凡、吕决和周秉新都是一副期盼的眼光在看着张副官。
老秀才更是一躬身说道:“愿闻其详。”
张副官以能在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老秀才面前卖弄才华而非常得意,就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要知道前面的岳飞、荆轲和这位流落番邦一十九年始终矢志不移的苏武可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而降清又叛清地吴三桂这种小人怎么能够和他们相提并论呢!”
“哦——!”周玉升、吕决和周秉新三人地脸上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吕决更是让那无法表露出的笑意给憋得横隔膜乱颤,这张副官到底是谁那一边的啊?
成卓凡冲上去两步照张副官脸上“啪啪”就是两巴掌,边打嘴里还边骂着:“给老子滚出去!再胡说八道我他娘的崩了你。”
老秀才连忙上前挡住成卓凡那只伸去掏枪地手说道:“成团长这是何苦来着,他年轻人不会说话您以后慢慢调教就是了。”
吕决站在门口也拦住了低着头正要出去的张副官,嘴里还一个劲的朝成卓凡这边打哈哈:“成团长干嘛呢这是。今天您要是把张副官撵走。待会儿我可就不陪您喝酒了啊……”
成卓凡见这一老一少装出地模样,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心说今天老子要不是因为别的事心里堵得慌,早他娘的翻脸了。
“还不他娘的滚归来!要是不看在周先生和吕师傅的面子上,一定有你好看的。”
最后还是站在客厅门口得了成卓凡两块光洋的那小厮一声“上菜了——”打破了这尴尬。
周玉升忙招呼成卓凡和张副官入席。
其实前面的那些黄土漫道清水泼街龙虎斗以及鉴赏国画什么的都是周秉新父子俩地主意,而这一桌子酒菜才是吕决亲自设计地。哪道菜先上哪道菜后上每一盘的摆法做什么样地雕工最后取一个什么样地名字他都一一向专门从醴泉饭庄请来的大厨做了详细地交代。
一道道冷热菜流水阶的传了上来。
“冷盘四道。分别是:仙人指路——
浪子回头——
窝里斗——
罄竹难书——!”
成卓凡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瞪着周玉升说道:“周先生,难道成某今天专门是来让你羞辱的吗?”
吕决心说你成卓凡着什么急啊?我后面还准备有更多更精彩的菜肴呢。现在就翻脸那我后面的不白准备了嘛!
只见老秀才冷笑一声,伸手从盘子里捏起一个窝里斗——栗子面的小窝窝头,掰了一块塞到嘴里,边嚼边慢悠悠地说道:“那你成大团长到我周家庄是干什么来了?”
“你……”成卓凡轻轻地一拍桌沿,长叹了一口气,又一下子坐回了椅子里。
他左手端起酒盅右手抓起筷子,也不让别人,自顾自的吃喝起来。开始他还等旁边的人来给倒酒,后来嫌人家倒的不及时。一伸手将酒瓶子抢过来自斟自饮起来。
周氏父子和吕决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坐在成卓凡旁边的张副官倒是站起身想开口劝阻来着,但抬手摸了摸脸上高高的手指印。嘴巴张了张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很快成卓凡大半斤酒就下肚了。就在一抬头间。众人竟看到有两行泪水挂在了他的脸上。最后他把酒盅和筷子一丢,趴在桌子上竟嚎啕大哭起来。
周秉新父子面面相觑。爷儿俩谁都猜不透今天这个土匪出身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了。张副官在那儿也是劝也不敢劝拉也不敢拉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只有吕决似乎明白了成卓凡今天的心境,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成卓凡才哭的差不多了,只见他抽泣着抬起满是眼泪鼻涕的胖脸来,一把抓住周玉升的手哭诉道:“周老先生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从我一出醴泉镇看到你弄得那个黄土漫道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说句老实话,现在我他妈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第八十一章 汉奸综合征
决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一把鼻涕一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其实成卓凡的内心深处真的竟是连自己都在厌恶自己吗?
是,又不是。
他其实是迷失了自己。或说他是找不到了活着的理由、人生的意义。原先当保安团的时候他活着的目的是抗日,是为了民族大义,至少他自己的内心是这样认为的。就算是当土匪的时候,他也能或真或假的为自己编织一个貌似于除暴安良的理由。可是现在呢?小鬼子所谓“大东亚共荣”的谎言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够深入到一个并不算太笨的土匪头子的心里!
他现在说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其实这话又是正确的。因为他现在是一个汉奸,活着所有的国人都瞧不起他,就算是死了他的列祖列宗都不认他不说,甚至连阎王爷都不收留他,因为阎王爷姓阎,那都是中国的。
看到成卓凡今天的表现,吕决一下子读懂了他的内心世界。现在完全可以给他下个结论,那就是他现在正生活在一种极度的心理矛盾当中。自己不愿意甚至是害怕当汉奸;但又不得不去当一名彻头彻尾的汉奸。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现在成卓凡得了心理疾病。
如果非要给他的这种疾病安个名字的话,可以叫“汉奸综合征”。
吕决不禁在心里面嘿嘿一乐,心说他成卓凡这会儿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现在可是自己都在佩服自己,从没读过什么心理学方面的书,这会儿都快成心理医生了。哪天真的失业了就到南京汪精卫他们家大门对过去开一家心理门诊——专治“汉奸综合征”。嘿嘿,绝对的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醉醺醺的成卓凡还在左手一把鼻涕右手一把眼泪地拉住老秀水诉说着,那眼泪鼻涕有一部分也顺带着转移到周玉升的手上甚至那半拉“窝里斗”上。
从成卓凡的哭诉中吕决明白了他今天来到目的。他今天地就是来找周玉升倾诉来了,其实说白了还是老秀才地名气招惹的。
吕决还知道今天周玉升不会像上次那样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因为他们的思想现在都局限在这个时代里。思想不可能突破时代。
你找错对象了。应该找我。要治疗你的“汉奸综合征”这个时代看来也就只有我吕大夫了。
果然,周玉升沉默半晌,轻轻甩开成卓凡地手说道:“成团长对我说这些,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成卓凡站起身来,对着老秀才深深地作了个揖。用手又指了指盘子里的那道所谓的“仙人指路”说道:“周先生可否再给成某指条出路?”
“出路!”周玉升又是一声冷笑,“出路就在你地面前,可你愿意去走吗?”
成卓凡这会儿的头脑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他踟躇了一下说道:“您是说让我再回到原来的路上?”
“成团长认为那样很难吗?”
成卓凡像个泻了气的皮球一样又坐回了椅子里,面容惨淡的说道:“……晚了,已经晚了。”
说完,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怎么会晚了呢?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佛家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真心悔悟,现在绝对还不晚!”
只见成卓凡微微一怔,抬手抹掉了眼泪长叹一声说道:“‘朝闻道,夕死’真的就‘可矣’了?嘿嘿,我看未必见得!我倒是想‘放下屠刀’来着。可何必又非得‘成佛’啊!”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伸手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和马鞭,朝着周玉升拱了拱手。转身向外面走去。
张副官这时才明白过来团长这是要走。连忙跳着脚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团座。兄弟……兄弟们都还没吃饭呢……”
成卓凡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吃你娘个狗腿!我们是汉奸。人家周家人可都是抗日的主,你就不怕他们在饭菜里给你下点毒药?”
看着张副官捂着半边脸向外跑去。他顿了一下,又回过头眼睛盯着周秉新嘴里却是对周玉升说道:“周老先生,但愿成某这是最后一次来周家庄。”
……
成卓凡走了,留下了满脸错愕的周家人和摇头不已地吕决。
吕决不是在为着张副官挨地那几巴掌摇头,他是在为成卓凡和周玉升摇头。按吕决看来,既然成卓凡今天能来见周玉升并且在受到那白老虎和“吴三桂”的刺激后还能推心置腹地说出自己心里地苦楚,那说明成卓凡还没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或说成卓凡现在虽然是一个彻头彻尾地汉奸,但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铁杆”汉奸。可是在听了周玉升那两句狗屁子曰外加佛曰后,成卓凡竟然坚定了信念铁了心要当一名彻头彻尾不带一根杂毛的铁杆汉奸了。
这其实应该怪老秀才没把话解释明白,当时成卓凡的话是这么说的,“朝闻道,夕死真的就可以了?我倒是想‘放下屠刀’来着,可何必又非得‘成佛’啊!”他把“可矣”理解成了“可以”,把“立地成佛”当作立马死后成仙了。
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的周秉新向周玉升问道:“爹,成卓凡留下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经他这么一说,吕决的心里忍不住猛得一紧。特别是联系成卓凡说那句话时看向周秉新的那眼神,他绝对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难道事情就这样开始了?吕决连忙收起那可矣成佛的念头,扭头向周玉升看去。
只见周老秀才的眉头已经一点点的皱了起来,以吕决近两年来对他的了解,知道他已经觉察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第八十二章 活埋
情的严重性就在于现在已经变成铁杆汉奸的成卓凡似八路交通员周秉新。
“要不出去躲一躲?”这是吕决的主意。他害怕自己的言行改变了历史展的轨迹,可又不愿意让这个和自己越来越亲密的年轻人就这么让鬼子给活埋了。就因为他心里的这个矛盾,所以说出来的话都透着一股子不确定性。
周秉新那位浑身散着药味的小媳妇说道:“可以到青岛去,那儿有我爹在开的布庄分号。”
对他媳妇的这个提议周秉新虽然觉得不妥,但自己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便扭头问周玉升道:“爹你说呢?”
周玉升左手端着水烟壶右手拄着文明棍,又在房间里转了半天圈后说道:“你现在是队伍上的人,这件事应该听队伍上的安排。今天连夜就去找队伍,看人家咋说。”
吕决心说也对。自己八成是关心则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周秉新走了,周秉新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下次回来时只走到了庄南的乱坟岗子那儿,甭说进家了连庄口都没踏进一步。并且那回他也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躺在鬼子的大卡车上给拉回来的。
当三四天过去后还没有周秉新的消息时,吕决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并且快到半夜了他还能听到院子里文明棍杵在青砖地上的“笃笃”声。
当七八天过去后还没有周秉新的消息时,吕决觉得非常不妙,并且他睡了一觉醒来的后半夜还能听到院子里文明棍杵在青砖地上的“笃笃”声。
当十多天过去后还没有周秉新的消息时,吕决知道周秉新这次八成是真的出事了,并且天快亮起来上厕所时竟然看到周玉升拄着文明棍还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着。
老秀才的腰明显地佝偻了很多,原先那胖胖地身子也明显的瘦了。
上完厕所回来吕决没急着回屋,而是陪着周玉升在院子里转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我看派人到三支队那边去打听打听吧!”吕决说道。他明明知道再打听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但为了让老秀才还存在一丝希望。还是出了这么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老秀才停下身,也没去看吕决,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突然大门被“嘭嘭嘭”地砸响,同时门外传来醴泉镇明新布庄老板明世清急切的声音。
“亲家快开门……吕师傅快开门……闺女快给你爹开门啊——”喊到后来已经明显地带有了哭音。
当吕决冲过去把那沉重的木门打开时。晨光中就见明世清瘫坐在大门口,颤抖的手里举着一张大大地白纸。
吕决也没去管地上的明世清,伸手一把把他手里的白纸抢了过来……
告示:
“兹有人犯周秉新一名。名为泉镇明新布庄伙计,实为共匪之地下交通员。皇军将其捕获后曾施以谆谆教化,然该人犯竟无丝毫悔改之心。
“皇军以大东亚共荣之原则……
“……现将该人犯判处死刑,并于十月五日午时于醴泉乡之周家庄南侧执行。”
……
——就在明天!
吕决刚刚粗略的将鬼子的告示读完,就听身后“咕咚”一声有人倒在了地上……
后来吕决从成卓凡的嘴里知道,周秉新是在从家里出来的第二天黎明时分在过小清河时被成卓凡的人抓起来的。
后来吕决从成卓凡地嘴里还知道,其实成卓凡一离开周家庄就在庄子四周布下了人,而周秉新一出庄就让他们给盯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围各庄地人全都赶到了周家庄南面的乱坟岗子边上。在刚刚长出来地麦子地里不知什么时候挖了个大坑,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就围在坑边。
中午十一点不到。泉镇成卓凡的皇协军最先赶到。他一到。马上便开始指挥士兵整顿人群地秩序。先是把大坑周围的人群驱赶到距离大坑十多米的地方,又在朝向青阳店的公路方向弄出一个宽宽的缺口。任谁都会明白。押解周秉新的鬼子将会从青阳店炮楼开过来。
“皇军说了。”成卓凡还是骑在他那匹高高的东洋马上,立在土坑边显得非常的威武。“凡是参加八路的就得活埋!而我成某人更是不愿意看到在自己的治下生和皇军对抗的事情……”
人群中飞出一块土坷垃。正打在东洋马的**上。受了惊吓的东洋马一个前立,差点把成卓凡给掀下来。
张副官站在在***中间,张牙舞爪的来回喊着:“***,是谁?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唉呀!”又有一块土坷垃飞来,这次却正好打在张副官的后脑勺上。
“把人给我找出来!”
皇协军们乱着,人群当中闹着……
就听人群外面有人喊:“周先生来了!”
所有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都不约而同的向声音出的方向看去。
周玉升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让长工们抬着来的。旁边一起跟来的还有吕决、明世清和周秉新那个漂亮的小媳妇。
自从昨天早上晕倒又被吕决和明世清给掐过来后,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吃、不喝、不走、不睡、不说。
人群自动让开,让长工们把老秀才抬到***里面去。
成卓凡骑在已经安静下来的东洋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半个月没见,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前清老秀才。
坐在太师椅上的周玉升也在盯着成卓凡,但那目光里却不似他成卓凡那般的平静。
“啊呸!”一口吐沫向成卓凡飞去,这是两天来周玉升说出的第一句话。
张副官边掏枪边骂骂咧咧的冲了过来:“你***找死啊!敢向我们团座吐吐沫……”
成卓凡一摆手,边拿手帕擦着身上的口水边说道:“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就在这时,东南方向的人群里又有人喊了一嗓子:“来啦!”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
第八十三章 活埋(续)
周家庄一带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鬼子一下出动了五百多人,二十多辆卡车。
周秉新被鬼子五花大绑着从车上拖下来,如果不是原先就知道的话,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周秉新。
半个月前从家里穿走的那件夹祅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上身只剩下一件没袖子的汗衫,汗衫原先是白的,可现在已经被血水和尘土染成红不红灰不灰的颜色。而他那张脸,已经完全扭曲变了型。左边的腮帮子明显的凹了进去,估计牙被打掉了。右边的眼珠子也没了,里面还塞了一块烂棉花套子,棉花套子正在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血水。他的鼻子肿得老高,看那样八成是鼻梁骨断了,因而喘气只能用嘴巴吸,可嘴一张眼窝里渗出的血水就往里流。
那张脸,恐怖当中透着一股子诡异。
当周秉新被两个鬼子拖到坑前时,吕决和周家一家人正和他打了个照面。看到他的样子,人们大都掉下泪来,而周秉新的小媳妇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可是本来最应该哭的周玉升此时竟没掉一滴眼泪,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转身拿文明棍用力地敲了几下椅背喊道:“不准哭,谁都不准哭!”
一个鬼子军官看到这边的情景,带着翻译官和成卓凡向这边走来。
周玉升见他们走到自己面前,竟重新往椅子里一坐,从从容容地从身边小丫头手里接过水烟壶,又慢悠悠的抠出一撮烟丝,最后“噗”的一口吹着纸媒子“咕噜咕噜”地抽起烟来。
站在他身后的吕决对老秀才的表现大为赞赏。咱们在自己家里可以悲痛欲绝,可以不吃、不喝、不走、不睡、不说话,但在小鬼子面前不但不掉泪,还得把谱摆的最大。你可以砍我的头。但绝对不可以让我低头。
日本军官看到周玉升的样子。不但没生气反而微微地笑了。他一把抓住正准备冲过来地翻译官,就那么双手拄着军刀静静地看着老秀才,那表情似乎是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等周老爷子把烟抽完,水烟壶交到小丫头手里后这才让翻译官过来问话。
“皇军问你,你就是那个书法很不错的周玉升吗?”
老秀才双眼半开半阖。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听你的意思,应该说的就是周某。”
吕决估计这是老秀才这辈子头一回这么不谦虚。
“皇军说他也很喜欢书法,并且也曾经看过你地几幅字。还说如果你现在能说服你儿子不反抗皇军。他不但找最好的日本医生帮你儿子把伤治好,还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老爷子眼睛乜斜着看了看翻译官,又用文明棍指着成卓凡说道:“和日本人交朋友?估计是你们这帮子没有祖宗的家伙最巴不得地事吧!可是对不起,我有祖宗。我要是和他交了朋友,怕天底下的中国人会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戳散了。”
翻译官狠狠地瞪了周玉升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翻译的,那个日本军官一边听脸上竟然还是笑吟吟的。
“皇军说了,在他们日本也是很尊重老人的,特别是有学问的老人。可是就凭你刚才这句话,他就可以把你杀了!”
周玉升站起身来。仰天哈哈一笑说道:“那我让你告诉他。其实我现在对我的儿子是七分羡慕三分嫉妒。”
日本军官一脸的困惑,他回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周秉新然后让翻译官说道:“实在想不出。他都是个快死地人了竟然还有人羡慕他。”
周老爷子双眼一瞪说道:“你告诉他。我是在羡慕我儿子地年轻。如果我现在像他这样的年龄……哦不!如果我能年轻个十岁,呵呵。小鬼子,那我们就不会在这样地场合下见面了!”
“那会在什么样地场合下呢?”
“战场上!”老秀才斩钉截铁的说道。
日本军官微微一笑,竟慢慢转过身一付要离开地样子。就听“呛啷”一声,他突然拔刀拧身向周玉升劈去……
“不要!”吕决和成卓凡一起喊了起来。
就听“喀喇”一声,刀光贴着老秀才的鬓角滑过,站在旁边端水烟壶的小丫头已经身异处。
“当啷”一声水烟壶掉在地上,同时鲜血犹如喷泉一样向上喷出,又犹如天女散花般洒落下来。
站在老秀才身边的人惊叫着四散开去,不动的唯有吕决和坐在太师椅里的周玉升。
吕决知道眼前的一幕他无法制止,或说他现在已经不可能救得下周秉新,但他知道自己要动手了。而让他动手的动机就来自于天上撒下的这一阵血雨。
“……”鬼子军官没有再回头,而是向鬼子兵们吩咐着什么。
那两个架着周秉新的日本兵拖着周秉新就要往坑边走去。只见周秉新好像突然生出一股子力气,用力的甩开鬼子兵的手,自己转身向坑里跳去。
“好样的!”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周玉升大声喊道。
鬼子军官似乎现在才开始生气了,就见他东洋刀猛力地往下一挥。站在坑边的鬼子兵们铁锨一抡,铲起土向坑里填去。
四周的乡亲们汹涌起来,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都不约而同地向中间挤去。
鬼子的机枪响了,虽然不是射向人群,但也足以制止人们的脚步。
站在坑里的周秉新一动不动,任凭飞扬的黄土砸在他的头上、身上,他那血肉模糊的脸上经黄土一掺和,显得更加的不可名状。
土渐渐埋了上来,他的双腿已经全部的埋入黄土里,可周秉新竟然一副沉思的样子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第八十四章 天异
渐渐埋过了周秉新的小腹,胸口也被埋住了一半,明出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把头抬了起来,似乎刚才他真的是在沉思。
只见他一只独眼朝站在坑顶的人群扫来扫去,脑袋一边艰难的左右转动着,一边躲避着飞来的一锨锨黄土。
一开始周秉新对飞来的黄土无动于衷的时候,人们大都在小声议论着。
吕决对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姿态也是感到不可思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想什么呢?吕决自己甚至都很难去做换位思考——一个从没尝试过活埋这种新鲜体验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被活埋最后关头的心理变化。他吕某人并不是真正的心理学家。
就在人群当中“嗡嗡”声愈演愈烈时,周秉新突然抬起头在人群当中搜寻起来。站在四周的人们一下子鸦雀无声。
外围的人不知道里面生了什么事,都想挤进去看个究竟,而里面的人又怕被挤到坑边的鬼子兵身上甚至是被挤到坑里去,便也用力往后退。人群猛烈地晃动起来,就像暴风雨中的麦子地,忽而涌向这边,忽而又涌向那边。但是谁也不说话,听到的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鬼子兵们铲土的声音。
此时人们看到周秉新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并且从他那只被黄土迷得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射出一股异样的光芒。人们顺着周秉新的目光看去,那里站着的是他那个嘴唇已经咬出血的小媳妇。
起风了,呼呼啦啦的西北风吹乱了小媳妇的鬓角,也迷离了她的双眼。
黄土已经淹没了周秉新地颈部,只见他地脸因为血液上涌的原因已经变得赤红。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突然,周秉新和他的小媳妇一起爆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小媳妇猛地一下向坑里扑去,措手不及地人们谁都没来得及伸手去拉她。
就在她刚刚冲到坑边时。
周秉新嘴里出一串急促的怪叫声。塞在空眼窝里的烂棉花套子“噗”地一下崩了出来。一股血箭激射而出,喷了恰恰冲到坑边地小媳妇一身一脸。
人群像凝固了一样不再晃动。就连手里拿着铁锨的鬼子兵们也忘记了继续往坑里填土,全都直愣愣地看着只剩下一颗脑袋露在外面的周秉新和坑沿上那个呆若木鸡浑身是血的女人……
这血淋淋的场景是令人厌恶的,厌恶得就像一场噩梦。而且这噩梦还在继续,就在人们全都沉浸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时。正午的阳光突然一下子失去了踪影,黑暗就像恶魔的双手一样在人们丝毫没有觉察到地时候突然降临。
这似乎是由一个噩梦演变成了一串永远都无法醒来地噩梦,凡是经历过这一幕的人多年以后都无法将这个噩梦清除掉。甚至那个杀人不眨眼地日本军官竟因此得了妄想症。在一个月后切腹自杀。
噩梦中地人群觉得一下子掉进了十八层地狱,更像是一群炸了窝的蚂蚁,在黑暗里哭喊着,冲撞着,挤压着……
第一个意识到日全食地是吕决。
当小媳妇向坑里冲去的时候吕决一把没有拉住她。周秉新一股血箭把她喷呆在坑边时吕决也是极为震惊,这是他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为离奇的景象。就在小媳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当口,椅子里的老秀才一下子晕了过去。
吕决认为不能再让周玉升醒来后继续往下看了,便把他抱起来往人群外面挤去。刚挤出人群,日全食开始了……
黑暗在沸腾。
许多人都在哭。许多人都在呼喊;但哭泣的像是在干嚎。呼喊的更是没有一句连贯的句子。人群开始向四周扩散,有人跑过来。被弯腰护着老秀才的吕决绊了一脚。一个跟头翻在地上就此没了声音。吕决知道他是被吓昏过去了。
就在这时,枪声响了。
开始还是一声两声。接着越来越密……
混乱的人群更加的疯狂了。
黑暗中无法视物的吕决突然感觉到一颗子弹从耳边擦过,滚热的气流烫得他一哆嗦,赶紧趴在只有心跳和呼吸的周老太爷身上。
突然枪声停了下来,而混乱的人群也一下子安静了。吕决抬头向天上望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一颗明亮的钻戒悬挂在天幕上。那戒指上镶嵌的钻石在快的扩大,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已经照得吕决不敢注视了。
有人在话:“救救我啊!”
声音不大,但因为太静,场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人们这时才醒过神来向周围看去,有许多人都躺在地上,并且其中有些身上还在汩汩地向外淌着血。
……
周家庄周家大院里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因为汉奸成卓凡和日本人活埋掉的不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埋掉了这个家庭所有的希望和未来。
下人和长工们每天除了做好自己的本分以外全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再出来,并且就是说话干活时也全都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
周秉新的小媳妇更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每天只知道坐在自己的炕上纺棉花。
而老秀才周玉升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往日那温文尔雅时不时还喜欢摆摆谱的形象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佝偻着腰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只会坐在太师椅上自言自语的老人。他每天絮絮叨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
还有一个使周家显得更加安静的原因就是在周秉新被活埋的当天夜里,吕决也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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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日全食生前、后的各一瞬间,日面的东边缘、西面缘会突然出现一弧像钻石似的光芒,好像钻石戒指上引人注目的闪耀光芒,这就是钻石环,同时在瞬间形成为一串光的亮点,像一串光辉夺目的珍珠高高地悬挂在漆黑的天空中,这种现象叫做珍珠食,英国天文学家倍利最早描述了这种现象,因此又称为倍利珠。这是由于月球表面有许多崎岖不平的山峰,当阳光照射到月球边缘时,就形成了倍利珠和钻石环现象。倍利珠、钻石环出现的时间很短,通常只有一二秒钟。
另外在今年年八月一日我国将生一次日全食事件,可见全食区域为从新疆阿勒泰经哈密、酒泉、西安至郑州一线。这次日全食最长持续时间为两分二十七秒秒。甘肃省酒泉市是一个较佳的观测地点。届时这一地区的朋友们可以大开眼界了。
第八十五章 成团长娶亲记
泉镇一座两进的四合院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
今天是皇协军鲁北独立团团长大喜的日子。别看成卓凡都已经四十出头了,可还没真正的结过一次婚。想当年在青龙山当土匪的时候倒是有过一房压寨夫人,但那压寨夫人是没拜过堂的,做不得数。
上个月松本大佐荣升少将,在周村摆贺宴时邀请他携夫人参加。在那次宴会上他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压寨夫人和别人的太太没法比。人家的太太们个个都美艳如花不说,烫着卷穿着旗袍那叫一个摩登。并且跟皇军们喝酒、跳舞、打牌是样样都来。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压寨夫人,虽然人长得也不算丑,可那打扮那举手投足之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按说自己每个月给她的钱也不少了,她怎么就弄得跟个出土文物似的呢?
“出土文物”这个词也是那天他从松本少将嘴里才学会的。当时他听说松本喜欢中国的古物,就弄了一只宣德炉当贺礼送了去,于是他成卓凡也就活学活用了一把“出土文物”这个词。
现在成大团长怎么的在鲁北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整天带着一个宣德炉一样的老婆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实在有伤他的脸面。从周村回来的路上,成卓凡看着自己的出土文物,一下子有了重新娶个媳妇的念头。
新媳妇是邹平县城关一个皮匠的女儿,皮匠比成卓凡小一岁,还长了一付斗鸡眼,但生得女儿却是如花似玉。关键的关键是今年皮匠女儿只有十六岁,并且还正在周村念书。用成卓凡的说法,就是要找个有文化的,稍加调教那绝对可以在社交场中如鱼得水。
至于宣德炉是退而据小还是领一纸休书走人,那是人家成大团长的家事。别人就不太好过问了。
到了新娘子过门这一天按说应该有一大帮五亲六戚前来祝贺来着。可他成卓凡就连亲爹娘都记不起到底长啥模样了更甭提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了。于是乎他手底下的那帮子营长连长的太太们就临时客串了一把婆家人。
当初媒婆走进皮货铺提亲时还担心皮匠不愿意,可没想到皮匠一听对方是个团长,竟然立马应承。皮匠老婆刚提了一下成卓凡地年龄问题,就见皮匠斗鸡眼一瞪吼道:“女人家懂什么?人家可是响当当地团长!我就是要这个团长来当女婿,到时候我看警备队的那些汉奸们谁还敢上门来欺负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皮匠似乎忘了。皇协军的团长貌似比警备队还要汉奸些。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皮匠家来送亲的人全都已经被打走了,现在前院客厅里就剩下了新郎官成卓凡和他几个亲信地营长连长还在喝酒。
“团长。”一个营长端着酒盅说道,“听我媳妇说您的新太太今年只有十六岁。这是真的?”
成卓凡地舌头已经喝大了,他乜斜着眼睛一瞪说道:“干……干什么?你到我家查户口来啦!”
桌上的人一阵哄堂大笑过后,那位营长嘿嘿**着朝大伙又说道:“那可是嫩草啊!团长你这老牛还行不行啊?”
一句话又引来一阵笑声。
成卓凡也呵呵笑着说道:“老子不中?你……你们问赵连长,上回去济南府逛窑子,他可是在门外一直听着的……喏喏喏,赵连长你给他们讲讲,老子当时的雄……风如何?”
没等对面的赵连长开口,旁边又有人说道:“听他老赵转述有什么意思啊。干脆等会儿我们都到窗户外面直接去听得了。”
成卓凡也不恼。只是骂骂咧咧的说道:“去你……娘个老腿的,要听回家到你爹娘窗户底下听……听去!”
一开始查户口的那个营长说道:“既然团长不让咱们听窗户跟。那咱们就把他给灌醉了。让新娘子一宿吃不着干着急怎么样?”
“就你们几个的酒量。还想把老子灌醉?最后谁地媳妇干着急吃不着还不一定呢……”
最后那几位营长连长醉了几个不知道,反正成大团长是让两个卫兵给架到后院地。
刚进新房。成卓凡一甩手把俩卫兵推开说道:“你……你俩就在外面给……老子盯着,谁……谁要是敢来……偷听,就他娘的一……一枪崩了!”
俩人刚要退出去,成卓凡又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转身又吼道:“不行!你……们也不能偷听,都……给老子滚到前院去。”
见两名卫兵嘿嘿笑着向前院走去,成卓凡傍着门框又喊道:“你……俩就在门口守着,没老子地命……令一个都他娘地不准放进来……”
“嫩草……嘿嘿,嫩草……”他嘴里念叨着,关上房门,转过身歪歪倒倒地向坐在炕沿上的新娘子走去。
皮匠女儿地盖头已经在下午的时候让成卓凡给揭了,现在正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装怯怯地看着他,见他走路实在不稳的样子,忙跳下炕过来扶他。
成卓凡醉眼朦胧的看着身边这位十六岁的小太太说道:“好!嫩草……就是比他娘的宣德炉好!”
皮匠女儿也不知道他在叨咕什么,把他架到炕沿上坐好,从桌子上端过一只瓷碗说道:“你喝得太多了,喝碗醒酒汤醒醒酒吧!”
估计成卓凡也是觉得自己喝的是有点多,伸手接过瓷碗也没往碗里看,一扬脖子几口就喝了下去。
“这……是什么他娘的醒酒汤,味道……怎么有点怪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咕咚”一下仰倒在炕上。
这时墙边的立柜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黑衣黑帽黑巾蒙面的人。不用说,是周秉新被活埋那天晚上从周家失踪了的吕决。
皮匠女儿小手拍着胸脯说道:“哎呦我的娘哎,可紧张死我了!”
吕决没做声,两步冲到炕边伸手探了探成卓凡的鼻息和心跳,心说二十一世纪骗子们用的东西还真不是盖了的。
第八十六章 萝莉?
角弯弯的下弦月静静地挂在西边的天幕上。整个醴入了甜甜的梦乡,只是偶尔从某个角落里会远远的传出一两声狗叫,狗叫声过后小镇好像更加的安静了。
就在离镇西头不远的地方,两个黑影从一条小胡同里钻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黑衣黑帽黑巾蒙面的吕决,只见他肩膀上扛着一个沉重的麻袋。紧跟在吕决后面的是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正是汉奸成卓凡才娶回家不满一天的皮匠女儿。
两人出胡同口没有做丝毫的停留,飞快的向镇子西边的一片小树林跑去。
树林的中间,一挂没人守护的马车就拴在一颗老榆树上。估计驾车的老马是饿了,把它所能够得着的榆树皮全都啃光,露出一大截白生生的树干。
吕决带着皮匠女儿来到马车边,把麻袋里还在打呼噜的成卓凡往车上一扔,便坐在地上
也有些气喘的皮匠女儿嘿嘿一笑说道:“他很沉是吗?”
吕决摆了摆手,心说废话!这成卓凡可是个大胖子,也就是我锻炼贯了,换个人甭说把他从镇子里扛到这儿来了,就凭成卓凡后院那两米多高的围墙他就只能干看着没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我把他给弄出来了,这会儿儿你应该正在接受他这肥胖体重的考验呢。
老半天后吕决总算把气喘匀了,他爬起身一把扯掉蒙面巾,从马车后梢下面摸出一个水壶,拧开盖“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喝足了水后吕决看着黑影里的皮匠女儿问道。
皮匠女儿微微一怔,似乎她现在才开始真正考虑起自己以后的去向问题。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今年她才十六岁,半个月前她还是周村中学里一个快乐的小女生。可这半个月来在她身上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使得她都有些无所适从了。先是自己那个狠心的皮匠老爹把自己许给了一个年龄大了将近三十岁的汉奸。接着新婚当日自己一个人在洞房里正惴惴的等待那个胖胖大大地新郎时这个蒙面地男人又从房梁上垂了下来。先是讲了一通民族大义和人生价值。接着又递给自己一包黄黄的药面,让自己无论如何给那个就要变成自己男人的成卓凡喂下去。等成卓凡被药倒后自己又稀里糊涂的跟这个蒙面人跑了出来。现在他竟突然问自己以后打算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这半个月来都是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甚至自己这十六年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咦——萝莉?那田莉怎么办?吕决差点又一下子坐回地上去。
他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道:“干脆你投八路去吧!那样又能干点正事,还可以躲开鬼子的追捕。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苦了你那皮匠父母了。”
皮匠女儿一听让自己去投奔八路军。一下子又是兴奋又是犹豫:“我去参加八路?人家能要我吗?我可是和一个汉奸拜……拜过堂地啊!”
吕决心说你竟然还挺把这当回事。于是又开导她说道:“八路军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不是还没让他……哦,我是说你不是还没和他入洞房嘛。在根据地那边这种包办婚姻可以不算数的。”
其实根据地对当时有知识有思想青年的吸引力相当一部分就是来自“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八个字。有许多热血青年最初就是冲着这八个字才参加革命地。皮匠女儿听说自己这半个多月来的困苦经历竟然可以不作数,甚至还有继续追求幸福的权利,连忙往吕决跟前冲了两步,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热切的盯着吕决说道:“这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八路军从头再来?”
吕决轻轻地叹了口气,心说这要是放在后世,她应该还是一名快快乐乐的中学生。现在可好,小小年纪就要经历如此多的坎坷。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纸燕子递给她说道:“你带着这个去三支队根据地,把它交给杨司令员,他会收留你地。”
皮匠女儿先是不解地看着手里栩栩如生的纸燕。接着突然明白了过来:“你……你就是燕子李三大侠?”
吕决看着皮匠女儿那熠熠生辉地眼神。不禁出一阵感慨,看来“大侠”这两个字无论在哪个时代对这种小萝莉都是有着巨大杀伤力滴哎!
暗夜里他笑了笑没去接她地话。解下拴在树上的马缰绳。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这位皮匠女儿真地按吕决的指引去参加八路了,不过后来她的婚姻并不太幸福。原因就是她老是拿自己的丈夫和今天晚上微笑着转身离去的这位“李大侠”做比较。
当然这些吕决并不知道,否则的话八成他又要大感慨:难道选择离去也是我的错误?
周秉新被活埋后,鬼子允许家属将遗体挖出重新安葬,因此现在周家庄南边乱坟岗子边有一个现成的大坑,这倒给吕决省了不少的力气,活埋成卓凡用不着重新再挖坑了。
成卓凡的手脚被麻绳捆的紧紧地,此刻正躺在坑底打着呼噜。这样可不行,自己专门回去一趟弄来的迷幻药可不是为了让他成卓凡能够舒服些地死去,这样的话在洞房里直接一刀宰了了事,何必辛辛苦苦把他弄到这里来?
吕决转身从马车底下把自己喝剩的那半壶水拿了出来,稀里哗啦全倒在成卓凡的脑袋上。
“阿嚏!”成卓凡醒了。
醒过来的成卓凡还是一脸的迷糊,过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手脚被绑好像还被扔在一个深坑里。抬头一看,朦朦胧胧中坑沿上似乎站着一个人。他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下看清楚了,周秉新那个国术师父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第八十七章 吕决的儿子
九三九年秋末的一个早晨,周家庄一个叫周老本的庄大早。头天晚上他在庄南的乱坟岗子里下了夹皮狐子的夹子,今天他得早点去收夹子。还别说,这年头整张的狐子皮卖价越来越高,他两年来靠卖狐子皮竟然置了两亩多地。
绕过已经割了芦苇只剩一片雾气缭绕的浒山东南角,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下夹子的乱坟岗子了。周老本今天很高兴,昨天早上他的夹子夹住了一只火红色的皮狐子,要知道这种颜色的东西是济南府那些官太太官小姐最喜欢的,硝制好了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周老本嘴里哼着肘鼓子戏(注2正向前走着,突然脚底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
“什么*的玩意……”周老本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回头看,只见一个红红的圆圆的上面还长了一层黑毛的东西趴在地上。
这是什么活物?周老本套狼夹皮狐子几十年了,皮套子里钢架子里奇形怪状的东西也逮着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模样的家伙。
他弯下腰一阵仔细观看,只见脚下的这玩意儿表皮锃亮,红殷殷的就像要沁出血来。
哎?这玩意儿还长了两只耳朵!
咦!,这东西竟还瞪着两只眼睛。
嘿——连嘴巴鼻子都是齐全的……
啊……啊……啊……这是他娘的个死人头啊……!
周老本一路狂奔外加一路嚎叫地冲回了周家庄。
太阳出来以后,得到消息的皇协军鲁北独立团急匆匆的赶过来。经仔细辨认,这就是他们失踪多时的团长成卓凡。于是连忙把人分成两拨,一拨人去向青阳店的皇军报告,另一拨就地赶紧把成卓凡挖出来。在挖的过程中这帮子汉奸们在他们团长的尸身上竟然现了一只栩栩如生地纸燕子。
于是乎各种传闻又起。其中有一个版本流传最广也似乎最令人信服,说是汉奸成卓凡强娶地女人其实是燕子李三大侠的情人,在洞房花烛的当天夜里李大侠潜入成宅和他的小情人合谋将成卓凡弄出来活埋了云云。
好在后来修史的人比较谨慎,没把这段子虚乌有地传说写进史书里。否则要让吕决看到的话八成会当场吐血。
……
西南研究院物理所的办公室里正在召开会议。研究关于穿越实验地一些事宜:一、河图实验室每启动一次就要花一比巨大的电费,现在研究所已经穷得叮当响,再继续下去甚至连电费都快交不起了;二、关于周以康的身世问题还有没有继续调查下去的必要。
其实两项议题可以合并为一项,那就是关于周教授的身世问题如果继续往下调查的话还要进行最少几次穿越实验,可花冢镇电业局已经来催交好几次电费了。再不缴费人家有可能断电。
吕决坐在电脑桌前正在打cs,对于他来说可是已经将近两年时间.:玩游戏了,趁着这两天没事赶紧过过瘾。
他回来已经三天了。自从回来的当天晚上向周教授汇报了他的爹不是亲爹过后,今天大家是第二回见到他。就算是这样,还是教授派刁文亮直接把他从田莉的被窝里揪来地。
两人在来研究所地路上,吕决一边揉着腰眼一边对刁文亮神秘兮兮的说道:“刁兄,现在我总算理解你那句话地真实含义了,还真他娘地是‘温柔乡里日月长’啊!”
两人爆出只有男人间才有的淫**声。
“我认为事情已经展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继续调查下去地必要了。教授的档案里一直记载的是烈士遗孤,现在吕决才调查到一九三九年末就把这个结论推翻了。再查下去如果弄出点对教授不利的结果来我怕……我怕不太好。”说这番话时刁文亮非常的一本正经,但他越是一本正经越让人怀疑他的真实动机。
因为周教授是当事人。按照惯例。当事人的意见只能参考不能参与决策,所以今天的会议由贺副教授主持。
“小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贺诗建说道。“那谢武赫有什么看法呢?”
谢武赫左右瞟了一下在场的众人。周教授是力主将事情一查到底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吕决是一付吊儿郎当查也可不查也行的态度;现在在这刁文亮主张停止调查的当口,谢武赫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谢武赫又看了一眼周以康那张拉的比驴还长的脸说道:“我女儿的奶粉已经快要断顿。关于教授的身世问题我认为可以查也可以不查。那就好比鲁迅先生脚下的路。并且咱们所的工资已经拖了好几天没了。”
综合这三句前言不答后语的话,刁文亮总结谢武赫的意见如下:奶粉比爹重要。
贺副教授刚要表自己的意见,周以康教授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说道:“我认为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并且对是不是烈士遗孤我也不怎么在乎,我只关心这件事的结果,那就是历史的本来面貌到底是什么。”
“老周!”贺诗建只有和稀泥,“你看你激动什么?其实我们也不是说不去查,只是等经费充足点了再继续罢了。”
周以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方步说道:“经费?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呢!我看这样吧,这次的电费我自己出。”
刁文亮和谢武赫同时吼道:“那怎么行!
“那怎么行!”刁文亮说道,“怎么说这也是咱们研究所共同的事情,怎么能让您自己掏钱呢?”
周教授甩了一把花白的头,指着刁文亮和谢武赫说道:“你们不是怕查出什么不好的结果来吗?不是怕女儿没有钱买奶粉吗?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我一定要一查到底,哪怕最后的答案告诉我我是吕决的儿子!”
吕决**底下的椅子“哗啦”一下翻倒在地。
只见耳机线勒在吕决的脖子上,他两眼瞪得大大的,就像一只正在上吊的金鱼。
注:1、皮狐子——鲁北方言,指狐狸。
2肘鼓子戏——流传于章丘,张店周边的一种地方戏,解放后改名叫五音戏。
第八十八章 郁闷
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这是一个不敢说全世界的人都子,但至少是知道最多的日子之一。这一天中午在太平洋西海岸的一个岛屿上,一个留胡子的中年人向全世界宣布无条件投降。这个声明不仅代表着中国艰难的八年抗战的胜利结束,同时也代表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结束。
这一天早晨还有一件除了当事人以外谁都不知道的事,那就是在周家庄南边的乱坟岗子里一声怪响过后凭空多了一个人。
在选择穿越日期时在研究所是引起一番争论的。一开始的争论分成了两派,后来加进了田莉后变成了三派。
一派以研究所所长周以康为代表,简称周派。周教授的意见是让吕决回到一九三九年的十一月,也就是他穿越回来的日子,去全程跟踪周家在整个抗战期间的一切行动。这一意见受到教授的高足刁文亮的支持,刁文亮的支持理由说了很多似乎也很充分。但吕决一语道破天机,他刁某是在弥合与导师在一次会议上产生的师生裂痕。
另一派以副教授贺诗建为代表,简称贺派。贺诗建的意见是只要达到查出真相的目的就行。你老周的生日不是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六号吗?那我们就提前十个月半月过去,看看到底是谁让你老娘怀孕就行了。这一意见的拥是谢武赫,他的支持理由很简单,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底到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中旬这短短两年时间里吕决都有三个来回了,如果再待上六年,周教授给的那两万块钱绝对不够他来回折腾的,到那时甭说奶粉了,估计自己得把女儿卖了来付电业局的电费。
就在两派争执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件事让就差一张结婚证便可以成为吕决媳妇的田莉知道了。
站在研究所那间宽大的办公室中央,田莉地话听起来还是那样地甜腻腻的:“两位教授。你们就不怕吕决真的变成周教授的父亲吗?”
一句话问得所有的人全都哑口无言。是啊。让吕决和另外一个长得非常像这个小寡妇地小寡妇在一起待上六年,就是两头猪也生出感情来了。如此说来就算让吕决在教授的老娘怀孕前过去似乎也不太保险,你能保证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的吕决不会把爬上炕来地那个小寡妇当成这个小寡妇?
唉,天下本无事!谁让一个六十多年后的小寡妇和六十多年前的另外一个小寡妇长得一模一样呢。
最后田莉一句话拍板:就在日本鬼子投降这一天过去,然后到教授降生那天就回来。这样既可以断掉吕决和周教授老娘的前因。又预防了吕决和周教授老娘的后果。
吕决站在那儿大汗淋漓,他感觉办公室里人们审视他的目光就像在审视一头向周教授老娘伸出魔爪的色狼。
……
开门出来迎接吕决的是老长工周大庄,一见面把吕决吓了一大跳。这老长工可是老了一大截。
“哎哟我的吕师傅,这五六年了您都到哪儿去了……”
靠!对自己来说只是离开了几天,人家这边可是过了好几年了,这老长工不老一大截反倒奇怪了。
见到老秀才周玉升时更加让他觉得世事无常。老秀才按说还不到六十岁地年龄,可六年地时间竟然让他老的不**形了。听周大庄说老爷子这五六年来经常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并且清醒地时候一天三顿老是喝酒,而迷糊地时候更是从早晨一直喝到天黑。
现在这会儿估计还没迷糊,见到吕决时竟然佝偻着腰哆里哆嗦的起身作了个揖。吕决地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攥住老秀才那干巴巴的双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一老一少正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吕决就觉得屋子里光线一暗。回头看见周秉新的小寡妇明氏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六年过去了,这个当年青涩的小媳妇已经出落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美丽少妇。现在她和后世的田莉年龄应该差不多。那样子除了比田莉多了一份忧郁的表情以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明氏一进门,双膝一弯跪倒在吕决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吕决连忙伸手去扶她。
“师父。”明氏跪在地上说道,“谢谢您给我家秉新报了仇。”
原来是为了这个。
明氏站起身来,吕决还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这个女人似乎哪个地方非常的不对头。
是哪儿不对呢?
明氏一转身,就要出去张罗给吕决的接风宴。看着她那进来出去的轻盈样子……
咦——
这个女人怎么不像怀孕的样子?!
几个时代加起来已经活了二十多年的吕决虽然还没亲自当回爹,但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啊?周以康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六日,那他老娘怀他现在也是六个来月了。是,有的人怀孕五六个月时肚子是不大,但不大并不代表一点都没有啊?
以多年审视熟女的眼光看眼前这个像头母鹿般矫健的明氏,吕决敢打赌,她现在绝对没怀孕!
这可是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的天方夜谭。周以康十二月二十六日的生日,眼前这个小寡妇就是现怀都来不及了。四个月的早产儿?开玩笑,那可是个人!不是猫啊狗啊什么的。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周以康根本就不是这个女人生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更加的严重了。周秉新的确像史书上说的那样死于一九三九年,那已经完全排除了是周教授亲爹的可能性。现在更绝,连他老娘都不是亲娘了。
吕决一下子郁闷起来:现在的周教授正在那个女人的肚子里躲着呢?
第八十九章 六年后的眼泪
闷中,吕决在周家庄送走了秋天又迎来的严冬。
这段时间来周家庄周围出奇的安静,原因就是现在各部势力都在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有人顾得上来打理这小一块地方。
小鬼子投降了。成了战犯的正在忙着准备受审,没成战犯的正在忙着准备回国;而曾经的八路军三支队现在的渤海军分区第七师这会儿正忙着准备进军东三省;*正在忙着向各大城市和各交通沿线排兵布阵;汉奸们此时最为低调,躲在窝里正准备接受这一方或那一方的改编……
这段时间吕决也在忙。
他正忙着在周边各村各庄里转悠,忙到最后谁家的媳妇怀孕了怀几个月了大约会在啥时候生他都了解了个清清楚楚,甚至比醴泉镇上的接生婆都还要清楚。
可越是了解就越是让他郁闷,因为他所重点跟踪的大约在十二月底一月初生孩子的几个孕妇家里都是殷实人家,人家根本就没有生下孩子然后送人的打算。
时间就在吕决的郁闷中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如果还找不到答案,按照田莉给他规定的今天就该回程了。
这天早晨吕决醒的特别早,天还蒙蒙亮他就起来了。因为头几天刚刚下了一场雪,所以在太阳出来以前天气格外的冷。吕决穿上他那件六年没动过的羊皮大氅,临出门还把周秉新留下的十响驳壳枪掖在腰里。虽然现在周家庄周围比较平静,但毕竟不是和平时期。前不久中国最大的两个人物刚刚在重庆签订了《双十协定》,但谈判桌底下暗流大着呢,谁也保不齐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就能干上一伙,带把家伙总比什么都不带强。
刚出庄口吕决就觉得不对头,就见不远处公路上头天晚上还平平整整的积雪似乎被什么东西踩踏的一塌糊涂。
晚上过队伍了?可是并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啊!甚至庄里的狗昨天夜里都没有过什么反常的叫声。
他趟着雪快步地向公路上跑去。只见公路上原本脚脖子深地雪面上被踩出了四道整整齐齐的印迹。这天寒地冻的会是什么人的队伍呢?
吕决蹲下身来仔细察看了一下,全是翻毛皮鞋踩出来的,并且是朝着明水火车站方向去地。
不用说。是过鬼子了。当然过的不是几个月前还扛着三八大盖耀武扬威的鬼子。是缴械投降后准备去明水上火车然后由青岛坐船回国地鬼子。
嘿嘿,妈妈的!吕决在心里骂了一句。耀武扬威的鬼子他见过不少也杀过不少,可投降后的鬼子却还没见到过。
吕决记得当初趁老秀才清醒的时候告诉他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时,老爷子流泪了,并且破天荒地说了两句连贯的话:“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拿酒来,李大侠陪老朽好生庆祝一下。”
吕决转身下了公路呼啦啦的趟着雪又向周家大院走去。
他闯进老秀才房间时老爷子才披着棉祅从被窝里坐起来。原先的小丫头也出落成二十来岁地大姑娘了,正抱着周玉升地棉裤对着火炉子烤着。
“周先生。”吕决一进门便风风火火的喊道,“又过鬼子了,但这次鬼子是在撤,在往青岛撤。”
“哦?”周玉升原本浑浊地眼睛里突然精光四射,光看那眼神,似乎六年前那谈笑风生地风采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环子,”这是小丫头地名字,“快把棉裤给我!”
虽然到处都在说鬼子投降了,但现在的老百姓们一看不到报纸二听不到广播。只有自己亲眼看了才是最真实的。
老秀才周玉升同样也是。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吕决跟他说过鬼子投降了,但他没亲眼看到。因此他宁愿相信李三大侠那是在安慰他。
当周玉升颤颤巍巍的穿好衣裤。在小丫头环子和闻讯赶过来的明氏搀扶下来到庄头上时,公路边上已经站满了人。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把这个雪后初晴的村庄和这片雪后初晴的土地照得金灿灿亮堂堂的。
“来了……又来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一个淌着清鼻涕的半大小子气咻咻的从西北边的公路上跑过来,一路跑一路高声喊着。
人们都掂起脚尖向远处望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一只长长的队伍由西北方向向这边蜿蜒而来。
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够看出就是日本鬼子了。刚刚还欢腾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起来,人们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似乎还没从长达八年的梦境中完全的清醒过来。
当日本人的队伍行进到只有几十米地方时,人们看到鬼子兵们完全变了个样子,一个个缩头缩脑的,就像一帮子丢了魂的黄羊。
这时就听人群中爆出周玉升的一声大喊:“开眼啦!哈哈,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老秀才脸上总算挂上了六年来的第一次笑容。只见他跪在地上“嘭嘭嘭”地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向正跑过来的老长工周大庄喊道:“大庄子,去把我攒了六年的炮仗都拿出来点上。今天我周玉升总算吐出胸中这口恶气了……我那苦命的秉新儿啊……你爹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今天了呢……”
哭着哭着,老人扔掉手中的文明棍,一下子坐在了雪地里。
整整的六年。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把那深深的苦楚在心里整整的埋了六年,今天总算是哭了出来。
周秉新的小寡妇明氏和小丫头环子流着泪想要把周玉升扶起来。吕决上前拦住她们说道:“六年了,你们就让他好生哭一场吧。也许哭出来对他会更好一些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流出了眼泪。
第九十章 周秉新的儿子
一队队的鬼子兵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向前行进着,有的鬼子兵用块毛毯包着头,更有的竟拿床被子裹在身上。但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噼里啪啦”的炮仗响了起来,周大庄竟是用小推车推了满满一车的炮仗出来。
这边的炮仗响着,公路对面的雪地里竟来了一伙舞龙灯耍芯子的。那龙灯看上去虽然有些破旧,可下面的舞龙人却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泉镇方向又来了一对舞动的狮子和一帮子吹鼓手汇进了龙灯芯子队里。十几码的牛皮大鼓又震天般地响了起来。吹喇叭的人吕决认识,正是周秉新娶亲时的那个人,吹到高兴处只见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这边人群里有人经不住对面鼓点的诱惑,竟忽闪忽闪的扭起了“鼓子秧歌”。看到有人扭秧歌,不知是谁跑回村里把多年没用的伞、鼓、棒、花全都搬了出来。不一会儿,公路边的麦场上竟成了“鼓子秧歌”的海洋。
“巴嘎!”
就在人们把欢乐的情绪推向最*的时候,鬼子们行进的队伍里突然出了一声尖利的嚎叫。
听到这声中国人最为熟悉的日本话,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不知那个村的一个老太太正在从一个鬼子兵手里抢夺着一床印花棉被。那个鬼子兵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的另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八成刚才那声骂人的话就是从他嘴里出的。
抢印花被子地老人已经累地气喘吁吁,但因为力气太小始终没把被子抢到手。
也许是见人群都在向这边看的缘故,鬼子队伍里走出一个穿黄呢子大衣留仁丹胡子的家伙,他几步冲到那个抓住被头的鬼子兵身边,伸手用力地掰开他抓被头的手。
吕决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心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就听人群中有人在喊:“小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七八年了。投降了还想带走咱中国人地东西。把咱中国的东西都抢过来!”
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地。有人带头抢了,更有人说出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理论,于是欢乐的人群渐渐演变成贪婪而疯狂的人群。
舞龙的扔下了龙灯,舞狮的扒掉了狮皮,扭秧歌的丢掉了手中的伞、鼓、棒、花。全都加入了哄抢的行列。
开始人们还只是抢日本人身上地印花被、花布包袱什么地貌似中国的东西,但不一会儿味儿就变了,连他们身上地行军毯、军大衣什么地也开始抢了起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吕决扭头向两边看去。日本人长长的行进队伍有如一条赭黄色地长蛇,而哄抢的人们则更像一群群围着长蛇撕咬的蚂蚁。
有一队不太一样的队伍走了过来。只见这一队人数不是很多,但两边走的似乎都是军官,而夹在队伍中间的竟然都是穿着各色衣服的女人。
明目张胆打劫的人们似乎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对这支特殊的队伍竟然没怎么下手。
吕决旁边的周玉升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在明氏和环子的搀扶下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看老秀才的神态似乎比今天以前的情况要好多了,但那眼神里还是一副忧郁的样子。
就在周玉升呆呆的看着人群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时候,鬼子的队伍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周玉升的眼睛一亮,左右晃动着身子去搜寻那哭声。
日本人行进的队伍中间。一个裹着军大衣的日本妇女进入了他的视线。那个女人那鼓鼓囊囊的怀里明显是抱着一个婴儿。
“孩子!”周玉升大喊一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个日本女人。
这只队伍停了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家伙跑过来。抓着老秀才的手“咿里哇啦”的说着什么。周玉升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抬手把戴眼镜的家伙甩开,伸手就去抢女人怀里的婴儿。同时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
谁都不知道老秀才怎么了,许多人都围上来。这时人们才听清楚,周玉升嘴里翻来覆去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你们让我绝了后,那我让你们也绝后!
那个日本女人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孩子,睁大着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国老人。
看到这一幕,日本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有几个也向这边聚拢过来,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帮助这个无助的女人。
周家庄的人们已经明白了老秀才的意思,有几个人冲进去掰开那个日本女人的手,一下将她推倒在雪地里。此时日本女人才真正明白了这些中国人的意图,边哭边喊着又向周玉升冲了过来。但老秀才已经让人们围在了中间,她几次试图再来抢夺孩子都让人推在地上。
“巴嘎!……”
围过来的鬼子当中突然有个家伙高声叫着,掏出一把手枪指在了老秀才的胸口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投降后的鬼子竟然还有人私自藏有武器。
就在包括日本人在内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叭”的一声枪响,举枪的那个日本人一下子捂着手坐在了地上,掉在了一边。人们向吕决看去,只见他手里平端着一把驳壳枪,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人群又沸腾起来,几个年轻人怒吼着把地上的日本兵拖出来,转眼间便打死在麦场上。
另外围着的日本人看到这一切,拉起还在雪地上哭喊的日本女人又向前走去。
周玉升手里的婴儿还在啼哭着。老秀才伸手向襁褓里一摸,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个男孩!哈哈……我周玉升有孙子了……我的秉新有后了!环子,快让你们少奶奶过来。她有儿子了……”
事情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吕决觉得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他没再理会还在那儿手舞足蹈的周玉升,长长的出了口气,转身向周家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