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第二章
“殿下您说得没错。”
紫川参星目光平视着前方,淡淡说:“东北各省的总督和省长当初任命得太过匆忙,有些不合程序,现在得调整一下。比特、安卡拉、达玛、乌其、巴特利,这五个行省的总督和省长都换一下吧,把他们调回帝都来。罗明海,你来考虑下,看有些什么能干的军官和文官,派过去轮换一下。”
罗明海肃然道:“遵命。”
听得紫川参星说话,众位统领无不心下雪亮。东北各行省是由远东军首先从魔族手中光复的行省,总督和省长都是由远东统领紫川秀战时任命的。后来战胜后,因为家族与远东之间的关系敏感,家族也一直没动这几个行省的人员。现在,紫川参星一口气就把紫川秀安插在家族内地的亲信全部拔掉了,可见他决心之坚决。
一边发贺信祝贺,一边重修瓦伦要塞,一边调换人事,总长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得令人眼花缭乱,大伙都隐约感到了什么,但又很难琢磨出来,于是都皱着眉不说话。
紫川参星站了起身,示意会议到此为止了:“就这样吧。监察长说对,家族对此事要镇之以静,我们不能惊慌失措,自己先乱了手脚。林河拿下了王国——哼,王国地域辽阔,民风剽悍,他想要平定王国,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单是蛮兽的入侵就足够让他头疼了。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做好必要的防范就是。”
众位统领跟着起身,应道:“殿下英明!”
“你们都回去吧!阿宁,你留下,我有事跟你说。”
望着众位统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花园的门口,紫川宁收回了目光,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叔叔:“叔叔,你有事跟我说?”
“嗯。”紫川参星沉重地喘了口气:“刚才人多,我不好问:他在远东那边称帝了,你是怎么想的?”
“啊!?”
紫川参星皱着眉,不耐烦地摇着头。他问得更直接了:“我说的是,你还想继续等他吗?
没有想到叔叔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尽管是早已历练出来的政治家了,紫川宁还是一下子红了脸,轻声道:“叔叔,你说的什么啊!人家。。。人家。。。哪里有。。。人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底“人家”什么,紫川参星即使拼命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了——但也不必听清楚了,看侄女这副羞涩难当的表情,不用听都能猜出了。
这段萌生于远东帝国和紫川家族当权者之间的感情,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对于家族的未来,这到底是有害,还是有利呢?紫川参星迷惑地望着灯火幽明的花园,无数的灯笼在繁花丛中闪烁。好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叹息声中蕴含着无奈和惆怅:纵然自己心机满腹,这种天运之事,实在是算不透啊!
既然猜不透,紫川参星也就把它丢开了:“阿宁,斯特林和罗明海都回来了。我看,前阵子我们商议的事。。。你要做好准备了。”
紫川宁诧异。虽然紫川参星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但二人都对此都是心照不宣。
“远东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件事。。。还是要办吗?不如等一下,看看形势发展如何?”
紫川宁说,潜意识里,她对杀一个重臣大将还是颇有点抗拒的。
“傻丫头!”紫川参星笑道:“正是这个时候才好行事啊!趁着大家都被远东独立的事吸引了注意,谁都想不到。而且,紫川秀刚刚称帝了,自顾不暇,这时候他正要想修复与家族之间的关系,我们这个时候动手,他才没法干涉啊。而且,罗明海这人实在办不了大事,他刚才差点就说漏嘴了。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我明白了,叔叔。”紫川宁犹豫一下,问:“但总统领那边。。。会不会有问题?他打算如何行动?”
紫川参星垂下了眼帘:“阿宁,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不要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对你比较好。这事完了以后,我会向元老会申请退位。我希望,你能两手干净地接过我的位置。”
紫川宁失声叫道:“叔叔,你怎么?”
“没什么奇怪的。你叔叔那么大把年纪,再坐这个位置,确实撑不住了。现在,我办事超过半个小时就开始打瞌睡,上次哥珊来给我说事,我居然睡着了。”紫川参星自嘲地笑笑:“现在不走,等将来犯下大错再被赶下台,那就没面子得很了。”
紫川宁急切地说:“叔叔,你不在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紫川参星淡淡笑了:“阿宁,你很好。有点信心,你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得多。你接这个位置,我很安心。你会是个好总长的。”
望着眼前的老人,紫川宁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眼前的老人,47岁时接过自己父亲的担子就任家族总长,迄今已有十三年了。在他任上,家族兴衰轮回,经历了杨明华的叛乱,丢失远东的惨败,与流风家的大战,魔族入侵的灾难,但最终还是屹立不倒。在家族历史历代总长中,紫川参星并不算那种英明神武的领袖,但他却有着坚定如磐石的意志,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绝境,他从不屈服。
虽然小时候,背后自己也常常说他的笑话,笑话他呆板,笑话他的笨拙,但却是在他的羽翼遮蔽下,自己才能无忧无虑地渡过了充满幻想和憧憬的少女时代。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住自己,一心一意地保护着自己。他不是家族优秀的总长,但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在父亲离开以后,世上唯一真心真意毫无目的地照顾自己的人,只有他了。
眯起了眼睛,紫川参星望着在林子上起伏飞翔的鸟儿们入神,轻轻说:“说实在的,除掉他,我也很惋惜啊!这个人,他的才华在斯特林之上,只可惜,这个人的心术不正,他走错了道!不为你除去他,我始终是不能安心离开。阿宁,将来你任上,任用人才,你可不能再犯叔叔的错了,忠奸之辨,可得看个分明啊!”
酷热的白天即将过去了,太阳正在下山,树林、草地、湖泊和光秃秃的林间空地都笼罩在一片庄严的肃穆红霞中,道边低矮的养蜂人兼客栈小屋点缀在树林边,在树浪的绿荫中显得格外阴凉。
虽然是秋后,但日头还是很晒了,田里也没多少农活好干,养蜂人——也就是客栈的老板——和村里头的几个人都坐在门口的树荫里乘凉。
“最近日头不好过了啊!”沉沉地抽了一口土烟丝卷制的烟卷,客栈老板眯起了眼睛,盯着那条被晒得烟尘滚滚的大道:“赋税越收越重,打仗经常要抽丁。听说,蒙田大人已经下令了,秋收之后,俺们村所有壮丁都得集合应命。”
他的话引得农人们吱吱喳喳响成了一片。
黝黑的小个子魔族农民嚷嚷道:“又得应役了?今年春天已经应过两次差呢,夏季时候又应了两次差——现在秋末没到,还得应差去打仗吗?”
“是啊!王国有律法,说领主一年只能召集两次差役,可蒙田大人召集了足足五次了!”
“要是俺们的老公爷还活着,准不会这么干!可惜,老公爷死得太早了!”
“听说老公爷是被圣地那伙人害死的?”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敢乱说!”
“可大伙都说老公爷是被蒙亚他们害死的。。。”
“俺听说了,上个月,我们蒙田老爷打了个败仗,被蒙青老爷狠狠揍了一顿。”
“俺们蒙田老爷凶得很,他准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准要召集我们再去打过。”
“几个老爷打仗,打来打去,倒霉的都是俺们。上个月,苦塘村的瓜秧子就被打死了,连尸都没收回来。”
“这年头,到处在打仗,没个安稳日子!我这客栈,可好久没生意了。。。连送货的货郎都好久没见过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好关门了。”客栈老板叹息一声:“这样的乱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的话引起了农民们的共鸣,大伙都在叹:“是啊!还是当年陛下在世时候好啊!一年只应一次差就够了!”
“赋税也只用交三成——不象现在,足足要交七成税!剩下的,俺们连煮粥喝都不够!”
“象蒙田、蒙青老爷这么爱乱打仗,要是老陛下在世时,准得好好教训他了!”
“听说老陛下留了个女儿,她当了新皇帝?”
“女人当皇帝,那怎么成!难怪她管不了蒙田他们了。”
“要说治国当家,还是得个爷们啊!他得有虎威!”
众人正在议论着,忽然远远地传来了有规矩的马蹄“嘀哒”声,客栈主一下就听出来,喜上眉头:“有过路的来了!等了好久,总算有个客了!俺可以开张做生意了!快快,你们这群兔崽子,快闪开点,别挡贵客的道!”
被晒得发烫的大道尽头扬起了满天的尘土,两名骑兵的身影就在那黄色的烟尘中逐渐浮现。农人纷纷打起眼帘来观望着,小声议论猜测着来者的身份:
“老板,来的好象是兵呢!”
“看他们奔得那么劲头,准是兵!就是不知道是那个族的兵?”
“老板!看,他们背上有小旗!是传令兵!难道是蒙田老爷要召集人了吗?”
两名骑兵一阵风似的疾驰而来,越来越近。突然,那个视力最好的矮个子农民失声叫出来了:“他们背的是金色的小旗!金色的!是皇旗,是皇旗!”
“他们可是皇家宣抚使啊!”
“是魔神堡派出来的人,是陛下的使者!”
呼的一下,不顾那还炽热的落日阳光,躲在屋檐下乘凉的人们一口气冲了出来,站在道边惊喜地望着那两个越奔越近的皇旗信使,神情激动,又叫又嚷。自己今天可真是幸运,能亲眼看到皇家宣抚使了,那是足够回家给左邻右舍们夸耀上整整一年的大事了。
客栈的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至少在这个村里面是,他曾经参过军,在军队里还当过伍长。众人都在激动时,他突然记起了当年军队里的见闻,记得传闻中,见皇家宣抚使是要有规定礼节的。好象是要鞠躬迎接宣抚使?还是跪下?要磕头吗?糟糕,当时怎么没记清楚呢——不过也不能怪自己,魔神堡已经足足三十年没有派出宣抚使了,大伙对见宣抚使的礼节都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中了。
“快,大伙快跪下!”老板急忙地吆喝道:“不能让人家笑话俺们村不懂礼节,见皇家信使那是要跪倒参见的!快~二狗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跪下!”
被老板这么连哄带踢地催促下,处于激动中的村民慌忙乱七八糟跪了一片。
那两个骑兵已经奔过来了,在客栈前停住了马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两个骑兵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开裂,嘴唇紧抿,神情严肃,眼中却是凶光闪烁,显得剽悍异常。他们的背后背负着一面金色的飞鹰小旗,旗帜在他们肩头迎风招展,发出猎猎的声响。
客栈的老板代表众人跪倒上前问好:“西加草原钉子河村草民觐见天使!天使莅临此地,乃本村的光荣。敬请天使在本店休息进餐。”
默不作声地望着老板,又望望跪倒地上的一众村民们,两个骑兵交换个眼神。
一个骑兵问:“这里就是钉子河村了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极有穿透力,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回禀天使,这里就是钉子河了。”
“村里的村长在哪里?你们是归哪个族的?”
“回禀天使,草民就是本村的村长。我们都是蒙族部落的,都归蒙田老爷管。”
听了这个答复,两个骑兵对视一眼,另一个骑兵嘀咕一声:“蒙田的人。”
“村长,给我们的马备好草料,给我们的水壶装满水!给我们拿吃的来,要干粮!我们身负皇命!快!”那个骑兵沙哑着嗓子闷声一喝,声音简直如晴天里打下个霹雳,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客栈老板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备了最好的草料和食物,系到了骑兵的马鞍边。在这个过程中,两个骑兵根本没下马。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听话,甚至都没问对方要钱。皇旗信使身上有一种有如实质的威压和魄力,那种凛然的特权气势,让他根本无从抗拒。
备好了食物和草料,他才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莅临,有何贵干?”
“我等为传圣旨而来!”两名骑兵同时抽出了背后的金色小旗,在空中一挥,动作整齐划一,展翅的飞鹰在夕阳下灼灼发亮。
两名骑兵同声吆喝,嘹亮的声音响彻树林和原野:“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新皇林河陛下已登基!从今以后,王国以光明为年号!吾皇万岁,塞穆黑林!”
“塞穆黑林!”老板领着众位村民跟着参差不齐地喊道。他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林河陛下出身何族?新的黄金族将由何族担任?”
“新皇出身血眼族!血眼族将为新黄金族!”
说完,两名骑兵一抽马鞭,战马嘶鸣一声,风一般地奔驰开来,转瞬间已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只剩下跪倒一地的魔族农民们被尘土呛得咳嗽不停。望着骑兵们消失的方向,客栈老板慢吞吞地站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灰尘,眼中满是疑惑。
他掉头望向众位村民:“喂,你们谁知道血眼族?还有俺们的新陛下,林河陛下,谁知道他是谁啊?”
回应他的,是一张张同样无知而迷惑的脸。
有人叹息:“是谁都好,我们总算有新皇了!但愿他能快结束这样的倒霉日子吧,愿吾皇长寿!”
钉子河村的村长和村民们不会知道,刚刚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幕,同一时刻几乎在王国四面八方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上演。就在一周前那个天色红亮的黎明,上千名背后背着黄金狮子小旗的骑兵从瓦恩斯塔出发,他们背后的旗帜表明他们的身份是隶属于魔神皇的信使,这是他们人身安全的最大保证。王国习俗,即使交战的部族都不会伤害中央政权的信使。凭着这面旗帜,他们可以安然穿越那些最野蛮的部族、最残酷的战场、最偏僻的荒野,不但不受伤害,只要有魔族臣民居住的地方,他们都可以得到款待,得到食品、草料和帮助。他们将穿越王国的大小城市、偏僻乡镇、广袤草原、炽热的荒漠和奔腾的河流,他们的足迹将踏遍王国广袤山河的每一寸土地,向数百万魔族臣民发布来自王国中央的意志,他们嘹亮的声音将响彻王国山河的每一寸土地:
“老皇卡丹退位,林河陛下即位!”
“年号已改,光明为号!”
“黑潮已现,王国危急!陛下有令,大小部落立即组织精壮,出兵神堡,共卫王国!”
“敢抗命、敢迟缓不至者,灭族!”
飞骑传檄是王国新君即位时的传统,也是王国出现重大危机时魔神堡召集各族勤王的最紧急手段。接到飞骑传檄,即使交战中的部族也必须立即停战,合兵救援魔神堡。
九月十五日在瓦恩斯塔登基后,紫川秀并没有按原计划随斯特林一同撤离。卡丹率塞内亚族突然投降,这诚然是件好事,但也打乱了紫川秀的计划。先前,紫川秀只是打算作为占领军进入王国,烧杀一把就可以走人了。但现在,当了魔神皇,自己就变成了王国的主人,原来的撤军计划很明显不适合了。远东军统帅部必须重新制定战略。
紫川秀召集了部下们——其中也包括归顺他的魔族族长——集思广益。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族长们普遍认为,当前与野蛮人的军事形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并没有出现铺天盖地的野蛮人,现在出现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而已。哥昂族和雷族虽然遭受了重创,但那很大程度上归咎于两支部队都过于大意了。就连雷豹也承认,若再来一次,只要自己有所准备,那种惨败是不可能重演的。
而林冰白川等家族军官则认为,魔神堡是王国东部最大也是最坚固的要塞,远东军占领魔神堡,这有极其重要的军事和政治意义。魔神堡一下,整个王国即望风而平。既然塞内亚族投降了,面对这个唾手可得的要塞,人类若是不趁机将其控制,那将会错失大好良机。
卡丹更是在其中大声疾呼,说抵御野蛮人是大魔神交托给神族的光荣使命,呼吁众族长合力抵抗野蛮人对王国的入侵,保卫东部王国。
各种意见汇总到紫川秀面前,光明皇最后拍板了:“王国半数之军已聚在瓦恩斯塔,我们就和野蛮人干一仗,也好知道他们的虚实!发令,大军即刻进军魔神堡!”
老实说,紫川秀并没有碰到一个叫“大魔神”的人交托给他什么“光荣使命”,光明皇也对保护东部王国的重任兴趣缺缺,进军魔神堡唯一的动机是:开什么玩笑?塞内亚投降时承诺给我他们的国库和皇室宝库,这些都还在魔神堡呢!我们这么千里迢迢过来,不捞一把就回去岂不是很冤枉?
第二十七集 第三章
战略既定,大军随之出发。因为远东军队缺乏对野蛮人的作战经验,所以前卫部队都由魔族各部族来担任,紫川秀带着将领们观摩。
与野蛮人的战斗完全颠覆了紫川秀以前的战争概念,这更象是一场大规模的觅猎行动。双方都是以快打快,迅狼的速度太快了,往往他们刚刚出现在视野里,下一刻就立即扑到了身边。面对这样的对手,排兵布阵列队阵型统统都来不及,甚至传令兵都来不及向各部队发布军令!
这时候,紫川秀再一次见识了魔族兵的剽悍和凶悍。不等长官命令,在看到凶狼的同时,士兵们低喝着,举着简陋的盾牌和斧头,咬紧牙关,拼命地冲着狼群冲去。人浪与野兽的集群撞击在一起,混战开始了。
紫川秀看得震撼不已。论起规模,数十万大军作战的场面他都见过,这种千人规模的交战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战事却有所不同,根本没有队列,没有指挥,只有勇气和狂暴,只有血腥与残酷。仿佛回到了千年前,人类刚刚开始双脚行走的蒙昧时代,回到了人类披着兽皮与野兽争斗觅猎的时代,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最赤裸裸的血腥和力量,士兵们忘掉了所有的战术,只会狠狠举着斧头和盾牌向前猛砸,双方互搏得血肉模糊。
交战片刻就分出了胜负,五十多名魔族士兵被咬死,三百多人受伤。两百多头凶狼被打死——很多都是被铁棒、盾牌和斧头硬生生砸成了肉酱——剩下的凶狼掉头就跑。
步兵的牺牲为后方骑兵出动赢得了时间,魔族骑兵呼啸着追着迅狼狂奔而去,万马狂奔,成千上万只马蹄凶狠地将凶狼揣翻在地,直至踩成了肉泥。骑兵们才回转回来,向紫川秀报喜。
“启禀陛下,我军已击退前路的阻碍,可以继续前进!”
“干得好!”紫川秀勉励道:“将士们如此勇猛善战,朕深感欣慰!”他心里想:好在跟我打的时候你们没这么勇,不然我就只好卷包袱走人了。
在远征途中,远东军不止一次碰到过凶狼袭击。半兽人力气大、身体也强壮,但对这些来去如风的敌人,他们却是束手无策。他们的动作跟不上对方,再大的力气打不到敌人也没用。只能靠着人多一拥而上——但那时凶狼却早跑掉了。
在大军团交战中,魔族兵往往要输给组织严密得如机器一般的人类军队。但对上了令人类束手缚脚的凶狼,他们却是特别擅长。他们动作敏捷,反应快,下手狠辣,单兵战斗力强的魔族兵刚好可以克制来去如风的凶狼。
紫川秀不由想起了蒙汗临终前的话:“神族天生就是为克制野蛮人而存在的。”当时自己只当这是他在夸张其辞,但现在看来,这未必不是真的。
经历数十场战斗,一个星期后,魔族与远东联军终于打开了从瓦恩斯塔到魔神堡的通道。看到地平线上出现的军队,魔神堡内欢声雷动。
塞内亚守军并非不知道来的是紫川秀,但他们已被野蛮人连续不断的围攻逼得濒临崩溃。从早上到晚,城下到处是成群游荡的凶狼,偶尔还会来头霸王龙闲逛着,头顶上飞过的是尖嘴利爪的翼龙,不时叼上两个士兵飞上高处来个空中飞人,最关键的是,根本没有增援可以指望,城内守军的意志早已降到了最低点,塞内亚人只是在出于求生本能在拼命挣扎罢了,即使攻来的也是敌人,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魔神堡大开正门,塞内亚守军将领全体跪倒出降,迎接新皇的到来。在跪倒一地的人众中,紫川秀一眼就认出了云浅雪。
望着匍匐在地上的独臂将军,紫川秀停住了进城的马步。在这刻,看见那个与自己纠缠了一生的劲敌,紫川秀感觉很是复杂。在战场上,二人敌对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紫川秀甚至行刺砍断了云浅雪的一条胳膊;但私下底,二人却是存有一份惺惺相怜的好感和敬意——很难描述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优秀男人对同样优秀的男人的欣赏和尊敬吧。
虽然出生在魔族中,作为一员武将,云浅雪并不残暴。在很多时候,他甚至比人类的将领更文明,更加恪守军人荣誉,他的军队不杀俘虏和平民。
风度翩翩,儒雅斯文,意志坚定,始终恪守自己为人的原则,强大却不凌弱小,忠于自己的君皇和妻子——虽然魔族王国有很多世袭或者册封的贵族,亲王公爵侯爵一大堆,但紫川秀始终认为,王国真正具有贵族气度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浅雪。
紫川秀跳下了马匹,站在了云浅雪面前。后者始终低着头,不敢——或者是不愿意——抬头望昔日的敌人,如今的主君。
“云卿,我们又见面了。抬起头来吧。”
云浅雪慢慢抬起头来。于是,紫川秀看到了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国破家亡的苦难,难以忍受的屈辱,使得昔日的英俊将军已显得苍老而疲惫。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仿佛刚刚流过泪。很显然,人类军队即将踏入魔神堡,这个事实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只看了紫川秀一眼,云浅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深深地磕下头去:“罪臣云浅雪恭候陛下到来。昔日,罪臣不知天命所向,狂妄以抗陛下神威,对陛下屡有冒犯,罪该万死!陛下若有责罚,请责罚罪臣一人,无论千刀万剐,罪臣甘愿受罚。只求陛下宽容,勿要牵连我族无辜,云浅雪纵死亦感陛下大德!”
周围寂静无声,只听到无数的军旗被朔风吹动的猎猎声。隐隐然,那些跪着的人众中传来了被压抑的哭声。人类士兵骄傲地骑在马上,漠然地望着跪倒地上的失败者。
“云卿,”在这一片寂静声中,紫川秀缓慢地说:“昔日,你虽是我的敌人,但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敌人。云卿,你虽然战败,但并未失败。”
说完,他俯身在云浅雪肩上拍拍:“往事已矣,前方的征途还长,云卿,请多勉励!”
云浅雪愕然地抬起头,紫川秀却早已上马继续前进了。望着那个裹着斗篷的修长背影,云浅雪心头百感交集,只觉泪水再次忍不住地夺眶而出,眼前的人影也渐渐模糊。
“陛下,这就是魔神堡的西门,天威门!欢迎陛下入主神堡!”
“轰~隆~”带着铁钉的巨大城门缓慢而巍然在紫川秀面前洞开。他踏着宽阔的踏板,穿过漆黑而漫长的护城河,从点着火把的黑暗城门道中走过。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城墙,眼望着那巨大的黑色城砖和久经岁月坚硬得跟钢铁一般的城索,城头上那坚硬的塔楼和箭垛,一瞬间,这个城市千年历史的积威猛然向紫川秀压来,直让他呼吸紧促,心脏猛跳!
他忍受不住这种压抑,狂呼一声:“啊~~~魔神堡,我来了!!!”
寂静了一秒钟,然后,四方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呼声震得连天上的云朵都在颤抖:“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魔神堡迎来了新的主人,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军人以征服者姿态昂首挺胸地进入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接管了这个城市,也接管了这个西至古奇山脉东至大荒草原南至黑海波涛的庞大国家。
在瓦恩斯塔,魔族族长们已向紫川秀宣誓效忠了。但众人都觉得,进了神堡,新皇登基若不按着传统在皇宫内举行一次登基仪式的话,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卡丹夫妇联袂觐见紫川秀,表示若光明皇陛下不嫌弃,他们愿为陛下操办登基仪式,倾魔神堡之力,也要把典礼办得风光体面,绝不让陛下逊色于任何一位先皇。
云浅雪说:“微臣夫妇都知陛下体恤臣下,勤政节俭,不尚奢华,此为明君本色,乃神族千万子民的幸运。但新皇登基是大事,不可草率。陛下还率军击退了野蛮人,登基与庆祝宴正可一同举办。”
卡丹也跟着帮腔:“陛下,仪式绝非无用之事。这也是向天下显示王国正统所在,收拢人心凝聚国力的头等大事,不可不办。”
本来紫川秀对仪式典礼这类东西总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部下们一再劝说,再加上卡丹夫妇愿意出钱出力帮忙,那他也就不怕麻烦了,答应举办——几乎马上,他就后悔了。尤其是当他穿上那套从塞内亚宝库里搜出来的缀满了珠宝和钻石的龙袍时候,他更是后悔得不得了。
“卡丹卿,你的意思是说,朕得坐在皇位上穿着这五十斤重不透风不透气灰尘有两斤重的劳什子——哦,琉璃华贵朝服——整整一天?”
“不止一天,陛下,除了接见各部族首脑,接纳他们的效忠外。您还得穿着它到祭天台去祭天、去圣宫广场检阅各族兵马、去神墓参见列代先皇的陵墓、去皇家图书馆去给当代《神典》编纂剪彩——呃,具体仪式在典礼官那,微臣也记不齐了,不过整套仪式大概需要四天吧。当然,这都是很严肃的事,陛下您得穿着正统朝服出席,以示郑重。”
紫川秀托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最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卡丹,我们都这么熟了,关系也很好,您看,有件事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卡丹警惕地望着他:“陛下,典礼是国之大事,不可偷工减料,缺哪一项都不行!”
“卡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紫川秀吞吞吐吐:“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再把这个皇位还给你。。。”
争论的结果,紫川秀还是取得了最后胜利——虽然传统的威力很强大,但还是现实的权势更厉害点。光明皇义正词严地说:“大批野蛮兽还徘徊在神圣皇畿周边,身为神皇,朕为此日夜寝食难安!这不是大动仪式的时候,战争期间,一切从简!”
陛下说得大义凛然,但卡丹夫妇还是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暗含:“涉及到要我的部分,一切从简;跟我没关系的事,你们该如何隆重还是照样吧——反正,我要的是省事。”
盛典召开的那晚上,魔神堡上空绽放了五彩缤纷的礼花,海一般的魔族军民簇拥在黑色皇宫前的圣宫广场上,呼声如那春雷滚滚,一阵接一阵低低地压过神堡上空:“光明皇~万岁~光明皇~万岁~”
士兵们和民众的呼声显然是发自肺腑的,他们对新登基的皇帝发自内心地拥戴。王国恶劣的生存条件,造就了这个国家特殊的传统。在这个国度,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民众也崇拜和景仰强者。一旦中央皇权衰落,也就是诸侯征战生灵涂炭开始,魔族民众对此无不厌恶。一个强力的君皇意味着秩序,意味着民众安全有了保证。
君皇以最强者的身份俯视万民,保护万民,如此民众才有安心感,才会拥戴。尤其在野蛮人大举入侵的这个危难时刻,当皇帝的必须足够强,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哪怕你是人类侵略军头目也无所谓。卡丹在位时并不能得到民众如此衷心的支持,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不符合民众长期以来的强者形象。
而皇宫之内却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庆贺新皇登基的盛典正在举行。曾经一度冷清寂寥的魔神堡皇宫再次变得灯火辉煌,人气鼎沸。穿着传统华贵服饰的贵族与武将们欢声笑语,出出入入的宫廷侍从们川流不息,巨大的钟形吊灯悬挂在皇宫正殿的上空,三千盏琉璃彩灯将大殿照得犹如白昼。
魔族王国的即位仪式带有这个军事国家的强烈风格,来得既隆重又沉稳。各族族长纷纷来到皇座前的紫川秀面前,宣誓效忠。
“微臣哥昂族的哥温,谨代表哥昂族百万子民向陛下恭贺大喜!陛下登基,如海纳百川,民心所向!哥昂族愿为陛下竭诚效忠,愿为陛下而战,不惜赴汤蹈火!”
“陛下,微臣是雷族的雷豹!全体雷族战士恭贺陛下荣登大宝,愿为陛下效劳!陛下,您的敌人就是我们雷族的死敌,您的心愿就是对我们雷族的命令!愿陛下江山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微臣罗斯,谨代表鞑塔族恭贺陛下今日登基!微臣代表鞑塔族全体战士宣誓效忠陛下!陛下,您对我族有再生活命之恩,鞑塔族很荣幸地担任陛下您的亲卫军,为陛下讨伐奸逆,不惜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陛下,微臣是刚族的刚瓦。。。”
跟在卡丹之后,族长们一个个上前向紫川秀跪倒,然后说上一通恭喜和效忠的话。紫川秀也按着规矩,对族长们说一些勉励的话:“卿乃王国忠臣良辅,今后倚重之处甚多。王国正值多事之秋,骤登大位,朕很感吃力,还望卿能助朕一臂之力。”
这时,族长们就会大声道:“微臣愿助陛下,不惜肝胆涂地!”然后对着紫川秀连磕九个响头,起身退回队列中,完成了效忠仪式。
几个大族之后,轮到了塞内亚族上前恭贺和效忠。当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越众而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大殿中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对于族长们来说,换个魔神皇,不过在自己头上新换了个主人而已,自己作为属臣的身份始终没有改变;但卡丹不同,这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不同旁人,她是先皇的女儿,在这宫殿里的人,当年都是塞内亚皇室的臣子,都是她的下人。
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跪倒在紫川秀面前,很多族长脸上都流露了黯然的感情,有人不忍地转过了脸去。在这个正殿内,他们都见过魔神皇卡特陛下欢喜地抱着自己的掌上明珠,那个言笑嫣然的女孩子是他的心头肉,她总是躲在她父皇身侧,流露幸福的笑容。不少族长都记得,当自己犯了错,战战兢兢地跪倒魔神皇面前时,那个天使般的小女孩用白嫩嫩的小手拉住了魔神皇的手,使劲地摇啊摇,脆生生地说:“父皇,叔叔他不是故意的啦,不要罚叔叔啦。。。”
宫室华丽依旧,只是江山已改。当年高倨宝座的黄金族,如今已沦为大殿里不起眼的一角了。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卡丹神色庄重,倩倩前行。在紫川秀身前五步,她盈盈地双膝跪倒,双手按地,昂头注视着宝座上端坐的人,声音清朗:“微臣谨代表塞内亚族宣誓效忠陛下!陛下英武雄才,宽宏仁慈,微臣坚信,以陛下伟才,定能带给王国一个美好未来!”
与对待其他臣子不同,当卡丹说完后,紫川秀望着她好一阵,没有说话,那张俏丽的脸勾起他很多的回忆。他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人。想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想到了与卡丹结识和团聚的经过,想到了斯特林,想到了紫川宁。。。无数往事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个朦胧而美丽的青春岁月,那种忧郁而甜蜜的少年情怀,如诗如画。
紫川秀缓缓说:“卡丹卿,你美丽而智慧,你的才华就像那黑夜中的钻石,闪亮耀眼。本来,朕现在坐的位置,是你的,但无奈时运所至,命运给人开这样的玩笑,谁都没办法。
昔日,我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友谊,你对朕有大恩。这几年来,风风雨雨,发生了很多事,但朕对你的友情,始终不曾改变。无论你我处于什么位置,世上有些东西是超越国界、种族和世俗的。朕并不希望把你当臣属的,朕希望,能继续拥有你这个朋友。”
没料到紫川秀会这样回答自己,卡丹显得非常惊讶。她脸色变红,好久没有出声。
最后,她还是深深地低下头去:“微臣才华驽钝,不过中人之资,王国俊杰胜于微臣者多如过江之鲫,实不足担当陛下赞赏,微臣惶恐。承蒙陛下不弃,怀念旧情,愿以友道以待微臣,如此恩宠,微臣——及塞内亚一族——感激之情实在无以表达,纵使粉身碎骨,亦难报陛下宏恩。
然,陛下今日荣登大宝,王国有制度在,微臣虽蒙陛下恩宠,亦不敢恃恩而宠,轻坏国度。陛下大恩,微臣无以为报,唯有铭刻在心,报以丹心忠诚。”
说完,跟前面的众位族长一样,卡丹低头连磕九个响头,怦然有声。当她抬起头时,额头上已是青肿一片,她忍住疼,强笑道:“恭贺陛下!”
紫川秀闭上了眼,不让自己眼中的软弱被人察觉。宝座坚硬而冰冷的扶手无声地提醒他:自己已到了一个当年根本不敢想象的高度,在这个位置,自己得到了很多,也必然要失去很多。
登基仪式之后,紫川秀马上直奔此次魔神堡之行的最终目的:魔神堡的国库。就在进城当天,紫川秀已经差遣布兰将军带着半兽人兵封锁了国库,严禁军民出入,然后派遣林冰、白川和明羽等重臣负责清点——虽然秀字营是自己的亲军,但这种事他可不敢派他们去,那群坯子虽然打仗很勇敢,但他们拆烂污同样勇敢,交给他们,他们敢在夜里把半个魔神堡都偷走的。
等登基仪式告一段落,几位重臣也完成了清点任务,联袂回来向紫川秀复命。
“大人,经下官的清点,国库内物资我们已有了大概清单。经初步清点,国库内有物资如下:黄金五百一十二万两、白银三千三百万两。。。”林冰说。
紫川秀手上的茶杯当场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失声叫道:“多少?”
第二十七集 第四章
“黄金五百一十二万两、白银三千三百万两、大型武器库二十个,”林冰不动声色说:“这是目前已经探清的,还有几个秘密仓库的库存还没包括在内——大人,当初您进军魔神堡,我是保持意见的,因为要与野蛮人开战损耗兵力。现在看来,您是对的。我们发财了。”
确实发财了。塞内亚人的库存并不仅仅是黄金而已,还有其他的珍宝、武器和名贵奢侈品,尤其是武器,那堆积如山的铠甲,都是历代塞内亚军队在战场上缴获的人类战甲。因为太过宽大,魔族兵用不上,现在统统便宜了紫川秀。
亲自到国库现场视察,站在那堆砌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山面前,紫川秀眼睛都发直了。
“搞不懂啊,”他感慨道:“有这么多钱,魔神皇还用出动军队侵略?买都可以买下半个大陆了!有这么多钱,还会打仗打输了,真是不可思议!”
林冰说:“大人,魔族王国自古金银矿产丰富,以塞内亚族统治王国近百年的积累,有这笔巨财并不奇怪。魔族一贯崇尚暴力,忽视平等的商贸交易。魔族兵既然习惯动手抢就可以得到了,那他们自然不肯出钱买。而且,魔族向人类世界商贸流通的唯一渠道被紫川家全面封锁了,两国历来又是不共戴天的敌国,魔神皇确实是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大人,林家素来以富甲天下闻名,他们的财富恐怕更数倍以魔族,却只是大陆三强中最弱的一个。并非兵马精良、金银满仓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塞内亚人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林长官,我明白您的意思。”
林冰深深地凝视着他:“大人,您真的明白了吗?”
紫川秀笑笑:“林长官,请放心,我是个很懒的人,太费力的事我是没兴趣去做的。”
林冰展颜笑道:“大人是真的明白了,这样,下官就放心得多了。”
但紫川秀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林冰,这位远东军前统领让他有点琢磨不透。自己在瓦恩斯塔登基称帝,身为紫川家臣子,这是大逆不道的行径。白川罗杰等死忠党也就罢了,但就连林冰也不发一言进柬或者阻拦,这就很让紫川秀意外了。这位前任上司的态度如此冷静,仿佛她把将紫川秀在远东登基看作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而她也很自然、毫不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紫川秀低声说:“但倘若——注意,林长官,我说的是倘若——我忽然改掉了懒惰的坏习惯,打算要做一点很费力也很麻烦的事,林长官,那时你打算站在哪一边呢?”
说完,紫川秀很专注地凝视着林冰,后者的反应却只是淡淡一笑:“大人,自哥应星大人去后,您横空出世,已成为了远东系军人公认的领袖。他们身上已打上了您的烙印,除了依附您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吗?”
“那您呢?”
“两年前,魔族破瓦伦关,下官那时本该就去死了。承蒙大人您不弃,极力将下官挽留,委以重任,您对下官有再生之恩,照理说,下官该站在您这边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神情中带着几分落寞:“但无奈,下官毕竟拿了家族十几年的俸禄,侍侯过两代总长,有些事,下官实在是做不出来。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下官身处两难之地,唯有一死。大人恩情,恕下官来生再报了。”
紫川秀一震。想起这个女将军一生的坎坷和风波,他不禁恻隐。林冰至今没有婚嫁。这个女子,已经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远东军这个团体。她辅助了两任远东统领,先是哥应星,然后是自己,远东军就是她的全部寄托,就是她的家。
有朝一日,自己若率远东军反叛家族,这等于毁灭了她投入一生心血的成就,毁灭了她奉献和悲喜的寄托,毁了她生活的支柱和所有希望,这种痛苦绝不亚于自己当年见到紫川宁和马维在一起时的心情,那是真正的万念俱灰。
这是个果断明毅的女子,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底却已下定了最后的决断。自己竟还要刨根问底地追问她,实在也太过残酷了。
紫川秀低头致歉:“对不起,林长官,我不该强人所难问您这个。”
“无妨,大人,有些事,挑明了也好,大家也不用躲躲闪闪。既然说到了,大人,您能否告诉我吗?您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呢?”
望着林冰,紫川秀很认真地、用力地说:“林长官,只要我活着,那就不会有一个魔族兵过古奇山,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对哥应星大人的承诺。长官,你可以放心。”
望着眼前真挚的年青人,林冰慢慢抬起头,笑容象花朵一般在她脸上绽开。象是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突然触碰到了,泪水不住地从她眼中涌出,她转过头,不让紫川秀看见她眼中的泪水。
“谢谢,我很高兴。”她抹去眼睛里的泪光,笑着说:“真的很高兴。他也会很高兴吧。我们都没有看错你,阿秀,谢谢!”
紫川秀递过去一块手帕。很有默契地,两人都没有说话,脑海里都在怀想着一个人,想着他温柔的眼神,微笑的面孔,那个病弱的身躯中却拥有着当代最坚强的灵魂。
有些人,他虽然死去,却从不曾离开。
一阵,还是林冰先出声说话,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爽朗:“大人,现在我们看似声势浩大,实际却是根基浅薄。虽然攻占了魔神堡,但我们远未能称得上控制了魔族王国。我们真正的实力还是家族兵马和远东兵马。紫川家是我们的母国,远东军官兵自然是忠于大人,但他们也心怀母国。
大人,自从您接任魔族皇位后,部队的军心颇为不稳,情绪波动很大,大人您得当心了。”
“军心不稳?”紫川秀吃惊:“怎么会!我一点报告都没收到!难道她。。。”
“大人,白川阁下对您忠心耿耿,但远东情报局毕竟不是全知全觉的。何况,情报局本身就是由人类官兵组成的!大人,您这阵子专注于魔族事务,疏忽了对老部队的控制了。这阵子,有不少部下来找我,诉说他们的想法。他们一直是忠诚大人的,但大人却忽然当了魔族王国的皇帝,他们都感到很困惑: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家族军人,现在忽然变成了魔族皇帝的部下,那现在自己到底算什么?是魔族王国的军人,还是紫川家的军人?”
紫川秀嘴唇紧抿,声音甚是冰冷:“都有哪些人这么说?”
“大人,人心是没法镇压的!不止秀字营,不少半兽人士兵也有这种想法!大人,难道您打算派魔族兵去杀您的半兽人和秀字营吗?”
紫川秀哑口无言。
林冰叹口气:“要稳定军心,关键还是要稳住家族。我记得先前家族曾给您许诺过,只要平定了魔神王国,极东地区可以由您掌控。现在虽然魔族部落推举您为皇,这很让总长愤怒,但实际上,这并没有超出家族容忍的底线,说到底也就是个面子问题。您若是放低姿态,未免不可以争取家族的承认。”
紫川秀一晒:“家族怎么可能承认我称皇呢?”
“承认称帝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家族只要册封您为极东地区统领的话,我想就足以把军心安定下来了。官兵们就会知道,您统治魔族王国是得到家族同意的,抵触情绪就会减少很多了。这样,对远东和魔族王国地区,您是光明皇,但对家族,您的身份是远东兼极东地区全权统领,依然是家族的臣子。家族保住了脸面,总长殿下宽宏雅量,想必也不愿与我们彻底决裂。”
紫川秀当然知道总长殿下心眼的“宽宏雅量”有多大,两个加起来可以凑一个针眼——想来他也很冤枉,出钱出人费力气打下了魔族王国,突然发现全是在帮紫川秀忙活了。
对于林冰的提议,紫川秀深以为然。但要他跑回帝都去解释,他还不敢。征服魔族王国,总长殿下没这个本事,但砍个把送上门来的魔神皇,这个能耐他还是有的。
和林冰商议之后,二人都觉得,回帝都解释的最好人选就是林冰。她毕竟是曾任过远东统领的人,威望也好,人脉关系也好,都比白川罗杰这些新生派将领强。而且,她是当年哥应星的爱将,是老资历的家族将领,帝都再怎么猜疑,也不该把她看作自己的党羽,她的立场比较超然和客观。派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回去,显得比较有诚意,说话也比较有说服力。
临行前,紫川秀告诉林冰:“回去后,你只管骂我,骂我狼心狗肺,骂我丧尽天良,恶贯满盈,骂得越狠越好——总而言之,要不是他们拦着,你明天就要兴义兵来讨伐我了!”
林冰狡黠地笑道:“大人,我虽然不得已屈身于叛逆军中,但我的一颗红心始终心怀祖国。只等家族平逆大军开到,我就立即里应外合,反戈一击,势与叛贼紫川秀不共戴天!”
两人哈哈大笑。紫川秀亲自送林冰出了魔神堡的西门,他目送她的离去,直到她的背影在太阳下山方向的地平线上化作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他才怅然地回去。
送走了林冰,紫川秀终于把精神重新投回王国的军政事务上来了。按照传统,新皇登基,该向整个王国传檄宣布,顺便宣布黑潮入侵的消息,号召全国勤王抗击。
对于这件事,紫川秀犹豫了很久。倒不是说他派不出这千把名传令信使——光明皇朝初立,各族族长都争着要为光明皇效劳献殷勤,从其中选拔千名骑兵出来担任传令信使并不困难。令紫川秀犹豫的是,现在的魔神堡未必还有当年的威信。而且,王国刚刚经历了西征战争的失败,精壮魔族兵大多战死,各族还能拿出多少力量来勤王?
最后,还是卡丹公主帮光明皇下定了决心。她说:“能有多少兵马救援神堡,那倒不是关键。陛下您手上军队也够多了,也不在乎小部族的那些零散兵马。虽然您组建了瓦恩斯塔联盟,但还有不少部族——如蒙族、亚昆族——并没有加入联盟,也未承认您的皇位。
但现在黑潮大举入侵,这是整个王国的危机。无论有什么纠纷,在黑潮入侵时都必须携手抵抗,这也是王国不成文的传统了。我们把新皇登基告示和黑潮入侵的警报同时发布,只要各族出兵抵抗黑潮,无形就等于他们默认陛下您的皇位了。这样,等黑潮过去,木已成舟,您登基为皇的事也就成定局了。陛下,有一个中央皇权的名义,平时很占优势的。”
“卡丹公主如是说,皇虚怀若谷,从善如流,言:‘诺。’”——上述是出自魔族史书《神典》上《光明皇本纪》的记载。自从紫川秀登基当了魔族的皇帝后,莫名其妙的麻烦事就多起来了。首先一桩就是他身边莫名其妙地多了几个白头发的魔族老头,整天象蚂蟥一般跟着他,哪怕紫川秀半夜上厕所他们都在外面轮流守着,然后记录下:“辰时,皇起更衣。”甚至还进厕所里探头探脑想看看紫川秀刚刚拉出来的那陀——呃——说是要记录光明皇陛下的健康情况。
紫川秀很有种冲动,想差半兽人把这几个魔族老头子塞茅坑里淹死算了,但遭到了麾下魔族将领众口一声的反对,他们说这群老头子是皇室的史官,也是王国著名的学者,平时任务就是记录皇帝的起居言行录,编纂《神典》的当代篇章,德高望重,甚得国民尊敬。
“千年来一脉相传的王国道统传承,不可从陛下而绝啊!”将领们声泪俱下,紫川秀无精打采。卡丹、罗斯、哥温这些知识分子就罢了,不料就连鲁帝这个大字不识的流氓也跑来为那几个史官求情,这不由让紫川秀大出意料。他很想问鲁帝:“就算编成了《神典》,你看得懂吗?”
越是愚昧无知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形成对知识的盲目迷信。眼看麾下的将领这么热心史书文化,众怒难犯,光明皇最后还是做了让步,允许史官们跟在身边记录,但每次身边只能留一个人,而且当光明皇商议机密大事时他最好识趣点自己走开,不要等半兽人卫兵来把他扔出去。
史官问题只是小事一桩,让紫川秀头疼的事多着呢。
登基后,前任魔神皇卡丹向新皇紫川秀移交了王国户部的典籍,其中包括了魔族王国的户籍资料和国土地图。紫川秀在皇宫内粗粗翻看了一下,发现魔族王国的风土人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根据七八一年的人口普查记录,王国共有大小部族一百三十二个,总人口九百五十三万——经过了鞑塔族叛变、远东战败、西征战败、人类反攻、内战、黑潮入侵等一系列灾难后,紫川秀估计现在的王国人口起码得减个一两百万——这几百万人口,分布在这五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称得上典型的地广人稀。有很多地域,如在东北方的蒙族地域边界,魔族王国只是宣称拥有,实质上并没能形成有效的统治。在那里居住的,还是未开化的野蛮部落——与东大荒的野蛮人不同,这些蛮族其实也算是魔族,不过它们还处于更加落后的时代,没有语言和文字,无法沟通。拿卡丹形容的话来说:“它们还睡在树上呢!”所以,历任的魔神皇对它们都是采取放而任之的态度,只要它们不来捣乱就好。
魔族王国疆域辽阔,它的西方国境濒紫川家,那是紫川秀熟知的了。王国的南方国境是一片黑色的海洋,被魔族称为黑海。因为王国的航海技术落后,对黑海的探索至今没有完成,也无法知道黑海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地方。王国的东方,那就是著名的东大荒草原了,野蛮人的诞生之地,那是困扰了王国整整三千年的噩梦。
而王国的南方则被一片连绵不绝的死地所隔绝,至今无人能活着穿越过去。
身为皇帝,自然要对自家领土和子民情况有个清楚了解。整整一天一晚,紫川秀都埋头在那厚厚的户籍资料里了,研究和背诵一百三十二个部族的资料,光那些大部族族长和长老名字就有差不多两百人,足够紫川秀头疼上一宿了。而且王国地名相当拗口,他读得舌头都打结了。
典籍中唯一令紫川秀有点感兴趣的,是各部族之间的联姻关系。因为惯例,皇族一般都是只能与皇族通婚,所以魔族各部的皇族之间往往都有各种各样的亲戚关系,比方说亚哥米有个叔叔的妹妹就是嫁给了蒙汗侄女的儿子,而当年卡顿亲王有一个妃子是蒙汗舅舅的外孙女,所以这样来说,亚哥米和卡顿亲王之间也是能扯上一点亲戚关系的。这也形成了魔族特殊的传统,打部族战的时候,首脑们彼此来信时彼此都是称呼:“亲爱的叔叔”、“亲爱的表弟”、“亲爱的舅舅”之类,那股亲热劲,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闹着玩呢;一旦分出了胜负,那些外甥侄子表弟女婿下手砍舅舅叔叔表哥岳父脑袋时也是蛮利索的。
没等紫川秀各族之间复杂的关系理个清楚,塞内亚族族长卡丹又跑来找他了,说塞内亚人遭受了惨烈的兵灾,军民伤亡惨重,请求仁慈伟大无私关怀众生的光明皇陛下予以抚恤。
看着那奏折,紫川秀足足盯着卡丹看了一分钟,敲着那个奏折,他摇头:“卡丹卿,你什么意思啊你?你是想找朕翻旧帐是吧?”(当上了魔神皇,紫川秀最不习惯说话方式得突然改变了。他得自称“朕”,称呼大臣时得说“卿”。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麻烦的是紫川秀某天一不小心说顺口了,说:“白川卿,朕今天。。。”然后部下们足足把他盯着看了半分钟。)
“陛下,”卡丹不慌不忙答道:“当初您是紫川家远征军的指挥官,紫川家是王国的敌人,您的作为并无过错。但如今您是王国的君皇,各族民众都是您的子民,帮助受灾的部落渡过难关也是陛下的您的责任。我族正处于极度的困难之中,恳望陛下能对我们伸出援手。”
看着那叠厚厚的申请援助物资清单,紫川秀象是看到了一团火,碰都不敢碰。他唉声叹气道:“卡丹卿,你也是知道的。虽然我是当了皇帝,但你这个前任魔神皇什么也没留给我,没钱没粮没兵马——你说,我这个魔神皇该怎么办?”
卡丹睁着漂亮的眼睛,笑笑:“若知道怎么办,我也不用让位给陛下您了,您说是不是?”
被卡丹这番不软不硬的话堵得半死,紫川秀郁闷得要吐血。
郁闷归郁闷,但事还是得做。紫川秀知道自己是最史无前例的空头皇帝,除了块玉玺外,自己一无所有,更麻烦的是,对王国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得赶紧找个好助手了。
用魔族的话来说,得任命个军师了。
托着下巴想了半天,紫川秀确定了几个条件:
首先,军师得能干,他得熟悉王国风土人情,能熟练处理军政事务,
其次,军师得出身魔族,得有一定威望,如此才能得到各部族的拥戴;
再次,军师又不能太有威望,不能太得各族的拥戴,否则大伙就搞不清谁是皇帝了;
再其次,军师得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能放心使用;
再再其次。。。。。。呃,不能再加条件,再加就找不到人了。
该选谁呢?紫川秀一个个在脑子里挑选着自己麾下的将领们:
罗斯对自己的忠心还可以,但他年纪太大了,但由于几乎灭族的经历,他对塞内亚族和蒙族充满仇恨,紫川秀很担心他当军师会假公济私报复的,不行;
第二十七集 第五章
哥温吗?他是大族首脑,自身势力太大了,而且他也不会愿意丢下唾手可得的族长位置跑到皇庭里来任职,不行;
雷豹?他的出身倒是合乎条件,但他是那种直线条的军人,军师这个职务不适合他,不行;
鲁帝?还没想紫川秀就赶紧把这个名字从脑子里抛了出去,别开玩笑了。。。
卡丹?在想到这个名字时紫川秀明显地犹豫了。她的才能和资历是无可挑剔的。当年在紫川宁府邸时他就见识过这个女孩子的才华,知道她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惊人的远见,而她后来的经历也证明了这点。在危急关头,她挽救了整个塞内亚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该说是天才。
她现在有意投靠自己,而塞内亚族屡经打击,现在也算不得王国的大族了,沦为了一个中等部落,她的出身勉强也符合条件。
但紫川秀还在犹豫着,不敢决定。强悍的塞内亚人,令人敬畏的塞内亚人,再次让这个民族进入王国的权力中枢,将来有什么后果,谁也说不准。
说来难以相信,光明皇有十几万魔族部下,但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军师。
拿不定主意,最后,紫川秀干脆召来卡丹,问:“卡丹,按照你们魔族王国的传统——”
“陛下,微臣斗胆。您已登基,该说‘按照我们王国的传统。”卡丹纠正道:“还有,我们是神族,魔族一词乃人类对我们伟大神族的诬蔑,陛下您请留意此点。”
光明皇从善如流,立即改正:“按照王国的传统,军师的职责是什么?”
“陛下,王国不设宰相,由神皇陛下亲自处置军政大事。军师一职是陛下的助手,他辅助神皇,统领百官,处置政务,参赞军机,战时则为全军的总参谋长。陛下,您可是有意要任命军师吗?”
“正是。卿可有什么好人选可以为朕推荐吗?”
卡丹秀眉很好看地蹙起,足足三分钟没有说话。紫川秀也不催促,微笑地看着她。
终于,卡丹摇头:“军师一职关系重大,此事非人臣所能评论,只能靠陛下圣心独裁了。”
紫川秀笑笑,问:“罗斯如何?”
“罗斯卿对陛下忠心耿耿,经验丰富。”
“哥温呢?”
“哥温卿精明能干,御众如寡。”
“雷豹如何?”
“雷豹卿勇猛过人,所向披靡,乃难得的良将。”
“鲁帝如何?”
“鲁帝卿。。。陛下今天的气色很好。”
两人对视一笑,笑容里很有几分莫逆于心的幽默。
“那么,卡丹卿,你如何呢?”
象是对紫川秀的问题早有预料,卡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只是扬扬眉:“微臣?”
“正是。卡丹,朕想请你出任王国新政府的军师,你可有意?”
卡丹公主没有立即说话。她秀眉轻蹙,眼睫毛微微垂下——看她这个表情,紫川秀就知道她是不肯答应的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并不是在犹豫该不该接任,而是在考虑该如何拒绝才不伤紫川秀的面子。
“陛下厚意,委托如此重任,此乃微臣与塞内亚一族的光荣,微臣铭感五内。但军师一职执掌皇权中枢,还请陛下委任心腹大臣担任。微臣新降之臣,实在担不起如此重托。有负陛下美意,微臣惶恐无地。”
紫川秀叹道:“看来还是朕德行不够,连军师都请不到。”
卡丹深深一鞠躬:“陛下言重了。实在是微臣德薄力弱,恐误陛下大事。依微臣之见,人才何必外求?白川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林冰大人是熟通政军两务的行家,二人才华远在微臣之上。虽不能任军师,但陛下对我族有活命之恩,若有差遣,微臣定然尽心竭力,誓死效命!”
紫川秀点头:“卿既然不愿,那此事我们就改日再议吧。”
他知道,卡丹一来自矜身份,毕竟是担任过魔神皇的人,虽说降了,但要那么高傲的人在自己部下任职,她多少有点不情不愿;二来,她也有所顾忌,塞内亚族是统治过王国百年的强族,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猜忌的眼睛在暗中盯着她,当上军师未必是一件好事。
找不到军师,紫川秀倒也不急。王国政务,那是可以日后再处理的。摆在自己面前最紧迫也最重要的事,那是野蛮人的威胁。在给魔神堡解围的途中,紫川秀杀灭不少凶狼和霸王龙,但却有更多的野蛮人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城头巡视时看到那城下游荡的野蛮人越来越多,紫川秀便感觉心头越来越没底了。
幸好,卡丹和云浅雪夫妇给紫川秀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告诉紫川秀,三千年来,王国经历了无数次黑潮,魔神堡从未被野蛮人攻陷过。故老相传,在魔神堡的皇宫和历代神皇的陵墓塔中有克制野蛮人的圣器,所以无论黑潮来得多凶,野蛮人始终无法攻下魔神堡。
云浅雪保证:“只要陛下在神堡内,我们是可以保证陛下您安全的。按规律来说,最多一年,黑潮便要退去了,野蛮人便会回到东大荒草原去了。”
紫川秀稍微安心,但他的担忧并未结束:魔神堡固若金汤是很安全,但自己部下数十万大军云集于此,一旦将来野蛮人断了自己补给粮食的后勤线,城内的存粮是支撑不到明年野蛮人散去的。
守卫神堡,只需留下少量精兵,紫川秀打算带着军队主力撤往西部王国了,这样更方便粮食供应。但这牵涉到一个面子问题,神族王国乃战士之国,人们最看重的是勇气和胆量,堂堂魔神皇陛下是战士中的战士,岂能因为畏惧野蛮兽族而抛弃首都逃跑呢?紫川秀若做出这事,历代先帝会都在陵墓里被气得翻身打滚的。
为此,紫川秀冥思苦想了一晚,苦无脱身良策。
幸好,无论在什么地方,魔族也好,人类也好,善解上意的好部下总是有的。
在朝会上,哥昂族监国长老哥温大臣提出建议:光明皇陛下登基了,虽然派出了皇旗使者传檄各地,但王国很多部族和地区都没见过陛下,为了陛下更好掌握王国情况决策施政,也为了王国子民能有荣幸沐浴光明皇陛下的仁慈圣光,光明皇陛下有必要近期进行一次巡游,视察王国各地。
听到这个建议,紫川秀心头乐开了花。他很严肃地点头:“哥温卿言之有理。依卿之见,朕该首先巡游王国的什么地方呢?”
“陛下,我哥昂族是最忠诚陛下的,我族虔诚的子民渴望觐见陛下尊容,犹如久旱的人们在盼望甘雨。陛下若能将出巡第一站选在我族的话,那将是微臣与哥昂族的无上光荣!
微臣斗胆,敬请陛下西巡!”
好样的,哥温,不枉费我提拔你当首席长老啊!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史官们在神典上记载:“神历3123年,十月,御前参政大臣哥温奏请皇西巡,皇允,次日动身,诸臣皆从,安国将军云浅雪留镇圣都,皇封其圣都留守。”
谁都不是傻子,大臣们都看出来了,陛下在塞内亚人的国库内捞了重重一笔,现在是想开溜了。跑吧跑吧,我们也好跟着走,整天看着野蛮人转来转去,我们心里都发毛。
至于留下云浅雪镇守魔神堡,是众臣一致的要求,他们说:“羽林将军智勇双全,勇毅过人,乃我王国第一名将!有他镇守,神堡定然安如泰山,陛下大可放心。”——以前在卡特陛下时,云浅雪就很受恩宠,当了驸马亲王;现在,到了紫川秀陛下了,不知为何,对他也是很看重。这个小白脸,实在可恶,最好让野蛮人吃了他吧!
考虑到云浅雪熟悉魔神堡的防卫工事和地形,紫川秀最后还是同意了。幸好,光明皇还不至于那么怀心眼,希望云浅雪被野蛮人吃了去。他下令,从鲁帝麾下调出四个团队一万名塞内亚兵,划归云浅雪麾下,以补充伤亡惨重的魔神堡守卫部队。另外,从联军的仓库中拨给了云浅雪一笔粮食,以便守军能长期坚守。
卡丹和云浅雪夫妇深感皇帝恩惠,跪倒谢恩。
紫川秀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二位卿不必如此。塞内亚军坚守神堡,那是为整个王国坚守东大门,只要神堡不失,野蛮人就无法大规模西下。说起来,还是朕应该感谢爱卿的。”
“陛下圣恩,我族感激不尽。”云浅雪依然跪着:“陛下,微臣有件事,恳望陛下恩准。”
“呃?是什么事呢?”
“微臣希望,陛下出巡时,能将拙妻一同带去,让她也开开眼界。她虽然愚昧,但熟知王国情况,多少有点见识,说不定会一路上也能为陛下帮上点小忙的。恳请陛下恩准。”
云浅雪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这令紫川秀感到很诧异。他望向卡丹,却发现她玉容平静,显然是夫妻俩事先商量好的。
紫川秀不知道卡丹和云浅雪打什么主意。不过,有这么一位精通王国事务的美女留在身边,既赏心悦目又可免费咨询,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拒绝。
他笑说:“云卿,朕尚未婚嫁,你将妻子交托于朕,难道就这么放心啊?”
云浅雪没有笑,他平静地说:“陛下开玩笑了。不说陛下昔日与拙妻略有交情,微臣却也深知,陛下是真正的君子。
陛下,神堡固若金汤,是决计不会有失的,但战事凶险,微臣若有个万一。。。能将拙妻托付给陛下,微臣很是放心。一切拜托了。。。”
“云!”卡丹坚决地打断了云浅雪,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不要说这些。。。我害怕。你若死,我亦决计不能独活!”
二人相互凝视,目光中蕴含着无限的深情。他们跪在那,浑然忘了自己是在陛下面前,只会痴痴地相望着。
望着这对男女,紫川秀想到的却是斯特林那深沉而忧郁的眼睛。他长叹一声,转身向外走,抛下一句:“云卿,你放心。卡丹会很安全,你自己也要多保重。你们会再见的,一定!”
“感谢陛下成全!”
对于紫川秀的决定,大伙都很赞同,除了一个人——鲁帝。听到部下少了一万人,他连忙跑来找紫川秀嚷嚷:“陛下您可得给俺做主啊,俺的兵马划给云浅雪,俺亏得大了!”
紫川秀沉吟:“这事朕确实有欠考虑了。这样,这四个团队就继续由卿家你带好了!”
鲁帝笑得嘴都合不上,露出黄色的大板牙:“谢谢陛下,谢谢陛下。。。”
“卿带着这四个团队留下守卫神堡,切记要听从云浅雪将军指挥,不得妄自行事!”
看着笑容如何在鲁帝脸上凝固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他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为了大局,微臣愿意做出牺牲,还是把那四个团队留给云浅雪吧。。。”
七八五年十月十日,在魔神堡呆了半个月后,王****主力开始踏上了返程。按照紫川秀的命令,他们经过瓦恩斯塔城,然后穿过沙漠,在佛格罗兹比亚城做短暂停留。
大军开拔,日夜兼程。虽然道上也碰到野蛮人的袭击和阻挠,但魔族军队归心似箭,各族兵马轮番开路,终将其击退。
紫川秀注意到,比起进军时,魔族王国的东部地区已明显地凋零了,肥沃的大地变得一片荒凉,大军在道上走上一天都未必能碰到人烟。一路上,极目所见,都是荒废的村庄和只见白骨的尸骸。在那往日城市的废墟上,只剩下孤独的野狼在号叫。眼看本是肥腴的沃土,如今变成了凄凉的坟岗,各族士兵无不心怀恻隐。
目睹这情景,卡丹公主泪下如雨。她说:“东部王国遭此大难,没有百年时间,难以恢复元气。他日九泉之下,我不知如何面对父皇。”
当下,紫川秀和几个族长一同安慰卡丹,说野蛮人入侵乃是天灾,谁都无法抗拒,顺带着感慨了一番白骨千里的凄惨——说的时候,紫川秀心里隐隐发虚。他当然知道,造成眼前的凄惨情景,除了野蛮人,自己在进军途中那一路的屠杀掠夺也是有很大贡献的。族长们大多也看出了——野蛮人会杀光村里人,但它们不会放火烧村子——只是大家装糊涂,都推到了野蛮人头上。好在野蛮人也不会因为受冤枉跑来抗议,大家安心得很。
以横穿其中的戈壁沙漠为分界,魔族王国被分为东西两部。因为已经有过一次过沙漠的经验了,再次穿越沙漠,军队已适应了很多,一路无风无浪。也是因为畏惧沙漠的高温和酷热,在沙漠中,军队碰到的游荡野蛮人少了很多。这片将王国划为东西两部的大戈壁,在野蛮人入侵时却是王国最珍贵的屏障,沙漠阻挡了大部分野蛮人的脚步,为王国留下安全的半壁江山。
经过四天五夜的跋涉,前锋线上传来了欢呼:“前方已经看到了绿草了!”
听闻传报,紫川秀长长地吐了口气。有了沙漠的阻拦,野蛮人的威胁就少了很多,暂时是安全了。他传令各军,直奔佛格罗兹比亚,在那边休息和驻扎。
因为佛格罗兹比亚是亚昆族的首府,所以,在大军抵达之前,先头部队派去了飞骑使者,传谕亚哥米:“亚昆族做好侍奉的准备,新登基的光明皇巡游即将经过此地。”
接到传谕,亚哥米大发雷霆:“林河小贼,充其量不过紫川家一裨将而已!一时得势,窃居我王国中枢,现在居然妄称至尊!是可忍,孰不可忍!各族贪生怕死也就罢了,我亚昆族自古是王国名门,绝不承认那个伪帝!让我持臣子礼去侍奉他?没门!来人,给我把伪帝的使者给斩了!”
亚哥米给怒气冲昏了头,好在亚昆族总算是王国大族,族中的长老还是清醒的,知道若杀紫川秀的使者,那会引来惨烈后患的,好说歹说劝住了他:“爵爷,不管林河得位是否正统,但他兵不血刃而下神堡,玉玺在手,先皇禅让,可谓已得天命。何况,两国交战不杀使者,无论国战还是皇权战争,这都是惯例了。勿要在我亚昆族手上破这个例啊!”
当两个屁股被打得血淋淋的使者被送回联军大营时,统帅部因为愤怒而沸腾了。族长们纷纷请战,嚷嚷道:“亚哥米小贼,竟敢藐视吾皇神威!陛下请允许我带本部兵马出战,将他擒到陛下座前听候发落!”
老实说,紫川秀实在很难理解族长们的心态,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愤怒——难道是因为自己投靠了人类,现在眼看一个不肯投靠的忠诚分子,这些叛徒们恼羞成怒了吗?但不管如何,眼见士气可用,光明皇陛下当即下令,大军兵发佛格罗兹比亚,粉碎沿途一切抵抗!
第二十七集 第六章
七八五年十月二十三日,联军主力抵达佛格罗兹比亚城郊。
光明皇的进军堪称鼎盛。远远就可望见色彩斑斓的各色战旗,在阳光下飘舞浮动,犹如风中花朵绽放。丽日明照,闪耀了骑士们明亮的铠甲,亮灿灿的铠甲一望不见尽头。整路兵马宛如一条鳞甲斑斓的巨蟒,在阳光烈日下展现着威力。
远远的,城头就可以听到了轰隆的震天鼓声,上百名半兽人鼓手敲打着巨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响应着激昂的鼓声,黑色的半兽人步兵方阵出现了。
在魔神堡的国库中,紫川秀缴获了数千万两的金银,可谓收获巨大。但他最大的收获并不是金银,数百年来魔族与人类交战无数,缴获的兵器和装备堆积如山。很多铠甲因为魔族兵身材矮瘦无法佩戴,于是作为战绩证明上缴到神堡的武器库里,现在统统便宜了紫川秀。
铠甲每套重达二十五公斤,这本来是铁甲骑兵的标准装备,但对强壮的半兽人来说,重量并不成为问题。一夜之间,十几万远东军大换装,由简陋的步兵变成了全铠的重步兵。士兵们一律披甲,身躯和肢干都被密密麻麻的鱼鳞甲片所遮盖,头戴黑色尖顶钢盔,遮面罩挡住了面目,脖子间戴有远东鹰标志的护喉,腿部戴有护裆、护膝和护踝的铁甲。
现在,呈现在守军面前的就是这么一支大陆上前所未有的重步兵军团了,其鼎盛的军容,能使任何君皇为有这样的兵马感到骄傲。
犹如天边飞来了黑压压的乌云,黑色的铠甲一眼不见尽头,如林的枪刺,直指高远的蓝天,一面又一面黑色的战旗,在他们头顶飘舞摇弋。上万士兵脚步整齐得如一个人,无数钢铁的脚步同时抬起、踩下,踏地声犹如地震轰鸣:“轰、轰、轰、轰。。。”每前进一步,大地都要微微地颤动一下,在铁甲兵沉重的脚步下,大地在不住地呻吟、下沉。
半兽人的方阵整齐得象一面黑色的铜墙铁壁,黑压压的一片,散发出森严的杀气和威压。黑色的方阵走来了一列又是一列,直到铺满了视野内的天空与大地。眼看前队的方阵都已经接近城池了,地平线上还在不断地出现新的黑色影子。
眼见远东军团如此威势,在城头观望的亚哥米脸色惨白。他虽然狂妄,但也是识兵的行家。当年即使魔神皇卡特的全盛时期,装甲兽军团也不过五万之众。而眼前的铁甲重兵,就已超过十万人了!
跟随在远东铁甲步兵之后,犹如风卷黄沙,大群骑兵遮天盖地地席卷而来。骑兵们神情严酷,精干剽悍。他们内穿护住胸腹和四肢的方形轻甲,外穿黑色的斗篷,快马疾驰时,那宽大的斗篷迎风飘起,就像巨鹰招展的双翼,要把敌人统统给一把扫清。骑兵们统统在背后斜背着弓箭和箭筒,腰间系着钢制的马刀,尽管快步疾驰,队列却保持得得丝毫不乱,一队过完又一队,在他们的上方,一面“秀”字大旗猎猎迎风招展。
巴丹一战后,秀字营正面硬撼装甲兽军团,威名震撼整个大陆。各族都知道,在远东统领紫川秀麾下隐藏着一支精锐骑兵部队,他们以“秀”字为旗,既精通武术,又深知沙场厮杀要领,意志坚强,如铁如钢,强悍无匹,总是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迅疾如风,破敌斩旗,如入无人。现在,这支传说中的军队已经出现在城下,亚哥米心情沉重。
远东的兵马过后,是跟随紫川秀而来的魔族各部军队。他们来自王国的四面八方。哥昂族、雷族、刚族、鞑塔族、刚族,魔族的武士都穿上了最威武的战袍,昂首挺胸地列队前进。一面又一面的五彩战旗在他们头上飞舞,上面绘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斧头、黑羊、飞鹰、牛头角、猛虎、宝剑。。。
亚哥米当然明白那些图案的含义,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个能征善战的部族,王国各部,半数都已经归顺了紫川秀——不,应该说,他们归顺了新诞生的魔神皇,服从了统一的王国政权!
部族军团蜿蜒数十里,在飘舞的旗帜中间,一面黄金狮子旗尤其引人注意,虽然在队列中,这面旗帜并非走在最前面,旗下的队伍也并非特别庞大,但是,当看到这面旗帜出现在紫川秀的队伍中时,在场的魔族官兵——无论是城头上的亚昆族士兵还是各族官兵——都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正在亲眼目睹了一个伟大时代的死亡。他们简单的头脑理解不了这种想法,也说不出来。他们只是感觉,心头堵得很慌,鼻子说不出的酸,眼中发热,泪水顺着长满绒毛的脸颊不住地流下,用脏兮兮的手,怎么擦也擦不净。
大军前锋抵达城门,震天鼓声中夹杂着铁甲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军官的喊号声、嘹亮的军号喇叭声,无数的杂音混杂成一片,在嘈杂的人声中,蓦然,一个全身黑甲的魔族骑兵从先头队伍中越众而出,他尖锐的高喝压过了所有的杂音:“陛下将至!亚昆族族长为何还不出迎!?塞穆黑林,吾皇万岁!”
前锋骑兵队齐齐跟着高呼:“塞穆黑林,吾皇万岁!亚昆族族长立即跪迎御驾!”
“塞穆黑林!!”第一个万人铁甲方阵开始呼号,紧接着,欢声一浪高过一浪。
“塞穆黑林!!!”十个万人方阵同声呼喝,十万半兽人高举着手中的刺枪和大刀挥舞着,他们粗壮的臂膀被裹在黑乎乎的铁甲里头,手中的武器在烈日下灼灼发亮,海一般的兵器与铠甲在舞动着,十万条粗壮的喉咙在声嘶力竭地呼号着:“塞穆黑林!吾皇万岁!”那呼声远远地传开去,竟能震得远方的群山发回了阵阵回响:“塞~穆~黑~林!”
“塞~穆~黑~林~”秀字营军团在呼喝,两万把马刀齐齐指天。
“塞~穆~黑~林~”三万雷族战士在高声呼喝,雷豹公爵站在阵前,面红耳赤,吼得脸色发青。
“塞~穆~黑~林~”鲁帝统带着塞内亚士兵,吼得声嘶力竭。
“塞~穆~黑~林~”哥昂族首席,哥温长老捏着拳头在空中挥舞着,脸色潮红。在他的身后,是来自哥昂族的六万精锐兵马。
“塞~穆~黑~林~”刚族、鞑塔族、冬日族、屠族。各族首脑与战士齐齐狂呼,陶醉入神,如痴如醉。在吼声里,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回忆中那个骄傲与血腥的年代,王国强盛如狮的华丽时代。那时,他们就用这样吼声来歌颂他们的皇,他们的神。现在,新的皇已经产生了,那是一位与先皇一般了不起的圣皇,他将带领整个神族重新迈入辉煌!
整路大军都加入了呼号,三十万虎豹,三十万的马刀!那是铁与血的最强汇集,那是暴力与男儿的世界,那震天的吼声里荡漾着一种令人癫狂的魅力,士兵们仿佛被魔法迷醉了一般,如痴如狂,心底下只剩一个念头:“吼!继续吼!”无论半兽人、人类还是魔族,他们统统放开了喉咙,以胸腹间最强烈的气息吼出那句话:“塞~穆~黑~林~”应和着同样的节奏和拍子,三十万个强壮的汉子同声呼喝,那狂呼的声浪一浪胜于一浪,直如山洪海啸般冲向城池,其声势之骇然,声威之震惊,直如震撼天地。
在那狂暴的声浪的冲击下,城头守军只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被声浪震撼得站立不稳,士兵们纷纷丢掉了武器,抱住了耳朵跪倒在地。
在城上的指挥塔内,一个军官脸色苍白地跑到亚哥米面前,大声禀告:“启禀爵爷,敌人使者刚刚差文过来。光明皇下令了,我们若不出城投降,破城之后,全城人鸡犬不留!这是光明皇的最后通牒,请爵爷您过目!”
望着城下海一般的黑甲步兵,那如山崩海啸般的呼喝声,亚昆族族长和长老们无不变色。拿起了通牒,只看了两眼,亚哥米就恼怒地将它抛在地下。
“爵爷!”一个长老颤抖着声音喊道:“新皇兵锋惊人,我族无力抵挡。为了全族子民,请早做决断!”
“决断?”亚哥米望向其他的三位长老,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同样苍白而惊惶的脸。
“爵爷,您没权力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
“新皇登基,正是立威之时!族长大人,请尽快收拾残局,再迟就来不及了!”
“新皇得胜之师,兵锋正锐,气势狂飙如虎,其势绝非我族所能抗衡!您贸然挑衅,已是犯下大错,如今悔改还来得及!”
就在震天的声浪中,亚哥米脸色惨白如纸,他惨笑着,哐啷一声丢下手中的长剑,脸色惨白,低声说:“随你们吧!”
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他们的族长,长老们如释重负。然后,他们争先恐后地喊道:“我族愿意投降!快开城门迎接陛下大军!”
在烈日下毫无遮掩地被暴晒了整整一天,炽热的烈日灼得亚哥米皮肤生疼,背后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头晕目眩,嘴唇干裂,渴得象喉咙里塞着一个火把。
大营门边响起了号角声,值勤的魔族哨兵在换勤。眼见军官带着一队士兵出来巡查,亚哥米喊道:“军爷,请求代为禀报:微臣亚哥米请求觐见光明皇陛下!亚昆族愿归顺陛下,只求能见陛下一面!”声音嘶哑干裂,几乎不似人声。
看到他被晒得焦黑的脸、干裂的嘴唇和颤抖的身躯,那军官眼中不无同情。
“亚哥米爵爷,我们只是守营门的值勤官,无权觐见陛下。”
亚哥米沉默了。他在烈日下爆晒下等了足足一个白天,已经多次请求觐见了,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亚哥米想走,却不敢:半兽人军已进了城,接管了城防。佛格罗兹比亚二十多万族人的性命,全都决于紫川秀一言之中。
想到历代魔神皇对付叛逆的残酷手段,亚哥米恐惧得连灵魂都在颤抖。相比之下,因为疲惫和干渴引起的身体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亚哥米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在什么时候,那个人类叛将紫川秀已变得如此强大了?亚昆族也是王国数一数二的大族了,却在他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不知不觉中,自己与他的实力差距已变得如此巨大了吗?
太阳下山,天色变黑了,身边的卫士换岗了几批,他却依然不肯离去,落山的太阳将他孤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亚昆族族长!”
终于听到有人叫自己了,亚哥米惊喜地抬头望去,看见了哥温。
哥昂族与亚昆族素来有着交好的传统,在哥达汗担任族长时代,两族的高层军官经常聚会,哥温与亚哥米也是常见面的熟人。见到哥温,就象快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亚哥米声音嘶哑地喊道:“哥温长老!”
哥温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象是不认识似的,神色很古怪。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阵,哥温才说话:“亚昆族族长,陛下宣你觐见。随我来。”
挪动着僵硬的脚步,亚哥米跟在哥温的身后进了大营。
大军营地设在城外的树林中,在那茂密的树林间,灰色的帐篷拔地而起,一路远远地延伸出去。林间的通道上,一队又一队披着铁甲的半兽人士兵在巡逻,望着士兵们那粗壮的肌肉和强悍的体魄,亚哥米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爵爷!”
在帐篷之间的转角,哥温突然放慢了脚步,亚哥米险些撞上了他。
哥温小声说:“爵爷,您拒绝陛下,还殴打陛下的使者,陛下很生气。”
亚哥米连忙说:“长老,哥昂和亚昆两族世代交好,等下多多拜托。”
“我尽力而为,但不知是否有用。”
主营很快到了,那是用金色蓬布围起来的一个巨大帐篷,那片耀眼的金色,在向世人展示其主人的显赫地位。在帐篷的上方,金色的飞鹰旗在猎猎飘舞。
“金色飞鹰旗?”亚哥米眨眨眼睛,小声嘀咕道:“不伦不类。”紫川家的标志是黑色的飞鹰旗,而魔族王国的标志则是黄金狮子旗。现在,曾任家族统领的紫川秀当了王国皇帝,他的标志竟变成了金色飞鹰旗,这种折中混合方式让亚哥米很不习惯。
“爵爷,谨慎您的言辞。陛下的荣耀神圣无上,不容玷污!”
亚哥米咋咋嘴。他想起了那个浑身血污杀出重围的人类军官,他那苍白的脸色犹在眼前,现在,他竟成了“神圣无上”的皇帝陛下?
大魔神在上啊,您给神族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在帐篷外,两名半兽人军官搜了亚哥米的身,然后,他们挥手示意放行。
踩着鲜艳的红色地毯,亚哥米进了帐篷的大厅。
天色入黑,宽大的帐篷内点着火把,相当明亮。在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一身戎装的魔神皇端坐在明黄色的宝座上。在他的周围,犹如众星环月,站立着王国的重臣和将军们。在那里,亚哥米认出了塞内亚族的卡丹、雷族的雷豹、刚族的刚瓦等众多族长。
环侍在紫川秀身边的众位臣子都穿着传统的宫廷朝服,他们穿着深色的天鹅绒礼服,上身披着宽大的紫袍,胸前镶嵌着闪亮的勋章,手中握着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钻石和宝石的手杖,珠光宝气,极尽繁华与隆重。
但突兀的是,被他们群星环月一般围在中间的紫川秀,只穿了深蓝色的军官制服,一颗钻石金星肩章在他肩上灼灼发亮,领子上佩着月桂树叶的领章,胸口挂着一枚金色飞鹰勋章——这分明是一名紫川家统领的标准装束!
亚哥米顿时勃然怒发:“岂有此理,既然当了魔神皇,这个人就该遵从王国的传统,该穿皇帝的龙袍!可他居然穿着紫川家军服来当魔神皇,这是对王国的挑衅和侮辱!简直不可忍受,我要。。。”话没出口,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来意,再看看周围,族长们一副俯首低头的样子,亚哥米满腔的怒气顿时跑得无影无踪,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绝对强势的力量面前,什么传统什么风俗都是无力的。
紫川秀并没有注意到亚哥米的入内,他正在很专注地听身边的卡丹说话。
“陛下,血眼族的渊源,那得从神话时代讲起了。根据神典的记载,在三千年前的神话时代,大地上荆棘丛生,遍地荒芜,到处是死地,到处游弋着吃人的野蛮人。
大魔神创造了神族的祖先,让他们诞生在这片土地上。他传谕给他们:‘这里是你们的家园,你们要在这里建立信奉神的国度,守护这片土地,直到我重返。’
神族的先人遵从着大魔神的告谕,在捍卫者领导下,他们展开了与野蛮人的惨烈战争。在那两百年间,光是百万人规模的战役就爆发了五次,双方都动用了先古时代的超级兵器,战况非常惨烈,‘天地被倾覆、高山变平地、烈焰融化千里、大地震裂、海洋被蒸发’这样的记载在《神典》上比比皆是。经过两百年的浴血战斗,野蛮人彻底战败,剑齿虎、象兵、豹人、地龙等数十种恐怖怪物从此灭绝,残余的怪物逃进了东大荒的草海中,不敢再次出现。
我神族大获全胜,这场历时两百年的战争,后来被称为。。。”
说到这里,卡丹嫣然一笑,望向众位族长。
这是神族历史上最骄傲的战争,早已被神族子民父传子、子传孙地一代代口口叙述传承了下来,在王国那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现在,这个美丽女子用婉转清脆的声音将数千年前的战争娓娓说来,遥想祖辈的风采,众将无不悠然神往。听卡丹问话,雷豹、刚瓦、哥温,甚至是刚进来还忐忑不安的亚哥米,众人都感觉胸间有一团暖暖的火焰在烧,强烈的自豪感洋溢在心头。
大伙异口同声地答道:“立国战争!”
“正是!”卡丹肃然挺立道:“大魔神庇佑我们的祖先,使得他们横扫千里河山,缔造了伟大的王国;大魔神同样将庇佑我们的后代,愿他们永保国运!愿大魔神赐福他们,赐福我们的后代,一切我们所失去的,都能被他们所夺回!以辛劳、坚忍和牺牲,永不灰心,永不绝望,无论在何等的绝境,我们都要牢记,自己是大魔神的子民,不辱我们的祖先!”
卡丹这番话说出来,众位大臣无不肃然,大伙齐齐望向魔神皇,气氛陡然凝重。
魔神皇淡淡说:“卡丹卿所言正是。今日,同样面对着凶残的野蛮人,我们绝不能退缩畏惧,令祖先的辉煌业绩蒙耻。”
大臣们齐声应道:“吾皇所言正是!”
大家都不是傻子,当然听出卡丹话里别有所指,幸好陛下故意装糊涂,把这理解成卡丹激励众人英勇与野蛮人作战——呃,这样解释虽然怪异了点,倒也没离题。
“陛下,血眼族的渊源与王国历史紧密相关,王国的开国皇帝正是血眼族的林萧锋。”
“哦?”紫川秀微微诧异,众多的事实和蛛丝马迹摆在面前,在潜意识里,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即自己的血统很可能与魔族皇族有某种联系,但他却没想到,联系竟是这般紧密,自己祖上有可能是魔族的开国皇帝!
“这位林萧锋陛下。。。是什么身份?”
“根据记载,林萧锋本任‘东南防卫镇守府少将副总参谋长兼特战总队指挥使’,在捍卫者中排名第十三。但在与野蛮人的百年战争中,捍卫者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很多高阶捍卫者战死。开国的四千多名捍卫者们阵亡过半。在战争中,林萧锋陛下逐渐崛起,成为了神族和众多捍卫者们的领袖。战争胜利后,王国建立,林萧锋陛下就成了第一任皇帝陛下了。
第二十七集 第七章
其后林氏家族统治王国接近四百多年,后来被火云族击败,失去了皇位,但依然是王国的望族。王国历九百一十五年,经历皇权战争,血眼林氏重夺皇位,林肃陛下荣登大位。但这次林氏传承不到百年便被其他的皇族推翻了,林氏重又回到民间。
如此起起落落,血眼林氏三次成功复辟,又三次被击倒。在王国历一千九百五十二年,血眼族再次向当权的蒙族皇帝发起皇权战争,结果失败。因为血眼族太过强悍,坚韧善战,蒙族皇帝决心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下令屠尽血眼部落,全歼血眼皇族——陛下,皇权战争失败者被斩草除根的传统就是从那次开始的——血眼族部落惨遭数十部落的围剿,一百五十万部落子民被屠,两百多名皇族几乎全部被杀,只有几个逃脱,从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陛下,我们所知道的血眼族的记载,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起血眼这个部族在两千年间掀起的腥风血雨,紫川秀不由悠然神往。他问:“在屠杀中逃脱的那几位血眼皇族,后来去了哪里?”
“神典上没有他们的记载,不过,既然在王国已无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很可能逃往了人类世界。陛下,微臣斗胆揣测,您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后裔。陛下,您身上有皇族血统,这是毫无怀疑的!”
紫川秀轻笑道:“卡丹卿,你考究得这般详细,似模似样的,朕听着也就那么回事。姑且听之吧!”
眼见光明皇态度暧昧,众位臣子心下雪亮。
哥温族长恳切地说:“陛下,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您确实是王国名门血眼族的后裔啊!”
紫川秀象是还拿不定主意,问道:“是吗?怎么以前都没人跟朕提过这事?”
卡丹以神典专家的权威向紫川秀保证:“千真万确,陛下您就是王国创始人的后裔!”
“陛下,此事再无怀疑了!”臣子们异口同声地向紫川秀反复保证:“陛下乃王国始皇后裔,从人类世界重返我王国,得塞内亚族禅让皇位,拯救王国于水火中,此乃天命所归啊!”
刚瓦族长激愤地表示,谁若敢对陛下的血统有任何怀疑,那他就是刚族战士的死敌,刚族战士哪怕战至最后一个人也不会与其善罢甘休的!
雷豹:“谁怀疑陛下的血统,那他就是在怀疑始皇陛下的威名。。。”
刚瓦:“。。。就是侮辱我开国先烈的英名。。。”
哥温:“他就是挑衅我神圣王国的荣耀!他与所有信奉大魔神的战士为敌!如此罪大恶极的狂徒,丧心病狂的恶贼,纵然陛下宽宏仁慈不与他计较,但微臣等也绝不会放过他!”
“对,绝不放过他!”族长们异口同声地说,情绪激动。
大伙如此坚决,紫川秀最终还是让步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一个名为血眼的王国望族后裔,祖上曾经出过好几任魔神皇。现在,眼见王国如今内外交困,生灵涂炭,他感受到了天命的召唤,毅然回归王国来拯救民众了。
族长们齐齐跪倒磕头,喊道:“微臣决意忠心侍奉陛下,以助陛下大业,不惜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紫川秀慈祥地望着族长们:“诸卿都是在瓦恩斯塔就跟着朕的,有拥戴之功。朕自然不会忘记诸卿的功劳的。”
他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亚哥米:“原来亚昆族族长也来了。”
亚哥米觉得,每见一次紫川秀,这个人类都会给自己截然不同的感觉。从七八零年神族庆功会晚上那位狂刀出刃的血腥刺客,到巴丹会战前自信坚强的将军,再到眼前雍容大度微笑着不带半点火气的魔族皇帝——这个人类,真的越来越深不可测了啊!
对着紫川秀,亚哥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伏地说:“陛下圣安。微臣是来向陛下请罪来了。陛下在瓦恩斯塔荣登大典,微臣地处偏远,没能及时向陛下祝贺,罪该万死。”
“在瓦恩斯塔登基,那是卡丹卿的主意,连朕事先都不曾料到此事,你来不及祝贺,何罪之有。”紫川秀漫不经心地说,表情却逐渐转为严厉:“但朕却不曾料到,朕出巡至此,先遣的皇旗使者竟被你殴打!哪怕就是最偏僻角落的乡村愚民,哪怕是那些蠢不可及的低阶魔族,他们都知道,皇旗使者是朕的象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身为王国大族的亚昆族,竟做出了这等忤天犯上的大错!
亚哥米,你们根本没把朕的权威放在眼里啊!”
亚哥米身子嗦嗦地颤抖,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无尽的杀气正如乌云一般在他头顶聚集,沉重的威压凝厚得有如实质,雷霆霹雳即将从九天之上打下来。
亚哥米拼命地磕头,沙哑着喉咙喊道:“陛下宽宏,陛下仁慈!微臣受小人唆使,一时糊涂冒犯了皇旗,自知罪该万死。。。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亚哥米,这件事怕不是砍你和几个长老的脑袋就能了结的。”紫川秀扫了他一眼,望向卡丹:“卡丹卿,按照王国的律法,侮辱皇旗者,该如何处置?”
“陛下,皇权的尊严不容侮辱,唯有以鲜血洗刷耻辱!亚昆族竟敢无视陛下威严,该最严厉地惩罚他们。”卡丹肃然道:“陛下,就让他们彻底灭绝吧!”
“灭族吗?”紫川秀眼睛一亮:“有趣!”
他望向罗斯:“罗斯卿,这事若由你执行,彻底杀光亚昆族人——多长时间能办到?”
罗斯略一沉吟,答道:“陛下,亚昆族有八十万人口,要彻底杀灭他们,微臣手上力量略有不足。若派罗杰和布兰二位将军协助我的话,微臣担保三个月内,王国再无一个活着的亚昆族人。”
听到“灭族”两个字,亚哥米当场软倒,他骨头象是被抽去了一般,软软地瘫在了地上,用力地磕头,脑门撞地发出砰砰的声响,呜呜哀求着,但谁都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族长们都被惊呆了。身为魔族,杀人打仗对他们来说是常事。但现在,就在他们眼前,一个近百万人口的王国大族就即将被屠灭。被紫川秀的杀气震慑,他们集体失声,噤若寒蝉。
紫川秀抿紧了嘴唇,目光闪烁。他嘴边露出了森冷的笑,手缓缓抬起,正要开口说话,有人扑到了他脚下,苦声哀求道:“陛下三思啊!”
望着脚下的人,紫川秀皱起了眉:“哥温卿?你想说什么?”
“陛下,亚哥米藐视皇权,确实罪无可赦,但念在我王国大敌在侧,野蛮人还肆虐于皇畿周边,王国正是用人之时——陛下,就让亚昆族戴罪立功吧,让他们光荣地战死在抵御野蛮人的战场上,也算减轻了一点罪孽吧!”说着,哥温使劲踢了烂泥般瘫在地上亚哥米一脚:“罪臣亚哥米,还不醒悟吗!”
被哥温这一脚踢清醒了,亚哥米连忙也爬到了紫川秀面前,嚎啕大哭:“陛下宽宏,给我们一次机会吧!陛下,陛下,我们不敢了,我们一定对您忠心耿耿!再不敢忤逆您了!”
默默地望着亚哥米,紫川秀面无表情,也不作声。
看着紫川秀杀气稍敛,态度象是稍有松动,众臣心下稍松。
雷豹跪倒,朗声说:“以亚昆族罪行,将他们灭族并不过分。但他们后来悔改了,主动开城投降了。按照王国惯例,降者不杀。陛下,诛一亚昆族容易,若令王国各族离心,微臣窃为陛下不值。”
雷豹公爵是最先投诚紫川秀的族长,资历老,威望也高,紫川秀还是想给他点面子的。
“亚哥米,有哥温卿和雷豹卿为你求情,朕就暂且寄下了你这颗人头,但你殴伤皇旗使者,不能不加以惩戒!来人,拖他出去打三十板子!”
几个半兽人进来,将亚哥米拖出去劈里啪啦一顿军棍,然后又把他拖了进来——看亚哥米那血肉模糊的惨样,紫川秀很怀疑半兽人数学学得不好,把他揍了三百棍——幸好他还是清醒的,还能说话。
“亚哥米,依你的罪行,三十军棍只是小小惩戒。既然哥温卿和雷豹卿都为你求情,朕暂且收回了灭族令,但如此大错,不能不加以惩戒。现在,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亚哥米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却还能挣扎着给紫川秀磕头谢恩:“陛下宽宏,我族上下齐感陛下大恩!佛格罗兹比亚城居民虽然一时糊涂,总还是陛下的子民,现在我们已经迷途知返了,只求陛下给我们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
“嗯。。。”紫川秀沉吟着,不置可否。
“听闻陛下有意抗击蛮兽,我族愿贡献壮丁五万,以壮陛下军容。另外,我族还愿为陛下大军凑措粮草。。。”
紫川秀这才松了口:“既然亚昆族确有悔改之意,朕也对其进行了惩戒,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亚哥米,你去向罗斯卿家商量吧,他负责组建王国预备军,亚昆族的士兵将被编入预备军内,集训后编入各个军团。”
“预备军?”亚哥米从没听过这个名词,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却见大臣们面色漠然,象是大家都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死里逃生的他也不敢问,连忙点头道:“微臣这就去办!”
“去吧,今后好好做事。”紫川秀神情淡淡的:“亚哥米,你很幸运。亚昆族是王国大族,如今王国元气凋零,朕也实在不忍再开屠戮,所以,朕这次宽恕了你。但是,没有下一次了,你也不要挑衅朕的耐性。”
他一个个地望着大臣们,声音缓慢却充满了力量:“身为人君,朕对王国负有责任,自有人君的胸怀肚量,懂得宽恕之道。但若有人顽冥不化,为维系王国秩序,为了新生的王国政权,朕也不惜展示天子雷霆,用血泊汪洋淹没尔等!”
威严,如山一般巍然耸立的威严和杀气充斥了整个帐篷,无可抵御的肃杀和尊威。瞬那间,大臣们仿佛看到了昔日那位的伟大的先皇正凛然坐于宝座之上,一种凛然如天齐高的的气势萦绕在紫川秀身周,那是真正的皇者之怒。
大臣们同时跪倒,哪怕是平时跟紫川秀言笑不禁的卡丹此刻也跟着跪倒。
众臣齐齐匍匐,无人敢出声,帐中一片死寂。
望过那些战战兢兢的身影,紫川秀暗生感慨。匍匐在自己眼前的人们,都是魔族王国的顶尖人物,代表了王国的最颠峰实力。他们统带的军队,曾经让整个人类世界都为之恐惧。现在,他们却统统匍匐在自己脚下,大气不敢喘。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所在了。难怪古往今来,无数英雄人物为此赴汤蹈火。
族长们退下了,但紫川秀的工作并未完结。他还要接见另外一批臣子。他们是来自鞑塔族的罗斯、来自塞内亚叛军的鲁帝、远东第三军军长兼任远东军后勤主管的明羽红衣旗本、远东第二军副军团长半兽人布兰将军。比起刚才的众臣,他们来自各个种族各个势力,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紫川秀可以信任的心腹。
在出魔神堡的时候,紫川秀任命了他们四人,组成王国事务筹备组,专门帮助紫川秀处理魔族王国的军政事务。这虽然是个临时机构,却拥有很大的权力,紫川秀已经给他们颁布了任务,现在最紧迫的事情就是重新组建王****。
“原有的部族军不可靠,随时有反覆和叛变的可能。光明皇朝要想真正在王国立足扎根,就必须建立一支可靠的王国新军!”
现在,筹备组在向紫川秀汇报工作进度。鞑塔族首脑,筹备组副组长罗斯负责征集兵员的任务,他说:“目前,王国预备军筹建顺利,已征集到兵员十一万三千二百人。其中,哥昂族贡献兵员四万五千人、鲁帝公爵贡献兵员两万人、雷族贡献兵员一万一千人、刚族贡献兵员七千人、冬日族贡献兵员五千多人、屠族贡献兵员四千余人。。。”
在末尾,罗斯谦虚地说:“。。。当然,我鞑塔族虽然是微末小族,为陛下效劳亦不甘人后。敝族愿为陛下贡献精壮兵员八千,以壮陛下军容。”
紫川秀微笑地赞许道:“罗斯卿,你的忠心,朕会记得的。”
“当年若非陛下援手,我族早就被灭绝了。微臣今日所为,不足回报陛下恩典于万一。”
紫川秀满意地点头,望向另一名将领:“明羽,你是筹备组的组长,后勤和装备事务是你负责的。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明羽显得很疲惫,皱眉答道:“大人,事情办得不是很顺手。”
“为什么?”
“下官向各族分摊粮草和银子,说是用来给士兵发军饷的,族长们吵翻了天,他们说,活了那么多年,还没听过要给士兵发饷银的事!”
“荒谬!”紫川秀怒道:“他们不想出钱就罢了,怎么竟用这么荒谬的理由?不给士兵发军饷,那军队如何维持?”
他话音未落,罗斯就干咳了一声,面露尴尬之色。紫川秀望向他:“怎么?朕说错了吗?”
罗斯显得很尴尬:“呃,陛下明见万里,这个,自然是正确的。但有时候,这个,当然,未必是所有的时候。。。”
“罗斯卿,你到底在说什么?”
“微臣惶恐,您刚才说的,未必完全对。王国军队确实是不发军饷的。”
经过罗斯介绍,众人才明白,族长们并没有撒谎。除非少数职业军官和精锐兵种,普通魔族士兵确实是不发军饷的。魔族士兵无偿服役,军队只供应他们吃喝——有时候连粮食都要自备。只要部落族长一声令下,魔族平民就得放下手上的锄头,背上包袱,走上战场。
紫川秀只觉不可思议到了极点:“魔族士兵居然没有军饷?那他们为何还要服役?”
魔族兵没有薪水,却有一项福利。除非是执行战时命令时,平时,军队是允许士兵自由打劫老百姓的——在魔族王国统帅部的文件上,这一现象被委婉地称为“自筹补给”——抢劫来的财产,士兵只要上缴部分给军官外,剩下的都算他们的。很多部族队伍,一旦离开了本族的地头,他们就跟大型匪帮没什么分别。“大军过处,寸草不生”这句话并不一定是用来形容敌国的入侵军队的。
“不发军饷,允许掠夺,这就是王国的统军之策?”
听完罗斯介绍,紫川秀默然。他望向其他几位亲信:“你们怎么看?”
鲁帝咋咋嘴:“陛下组建新军,微臣坚决赞成!手头没有兵,什么魔神皇都是虚的,还不如一个白披风!陛下英明,不要听族长们罗罗嗦嗦。他们谁敢不听话,微臣就教训他们去!”
“好好,卿家忠诚可嘉。军饷的事,卿家怎么看?”
“陛下,微臣带兵带了几十年了,从没发过一文钱薪水!每隔一段时间,微臣就带部队到富裕的地头转一转,给士兵放假一个星期,然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陛下,我们不妨还是照老样子做吧,反正现在我们手上也没多少银子。”
“这就是卿家的看法吗?”紫川秀又望向沉默寡言的远东半兽人将军布兰:“布兰阁下,你怎么看?”
“光明王殿下,”布兰对紫川秀鞠了一躬:“在佐伊族看来,当兵就是保卫家乡,保卫老婆、小孩和爹妈,这都是男子汉该尽的责任。当然,若有薪水发,大伙自然会很高兴,若没有,那也不要紧,佐伊族战士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只要管吃饱就行。至于纵兵掠夺——殿下,在佐伊族,谁敢提出这种主意,他会被立即吊死的。只有匪帮才那么干,绝不是军人!”
眼见意见对立得尖锐,紫川秀望向最后一个人:“明羽,你来说说吧。你是带兵的人,现在又是我军的后勤主管,两方面你都有发言权。”
明羽苦笑着:“老实说,下官也在困惑着。作为一个带兵将领,下官是坚决反对任何纵兵掠夺的行为,那样的军队,军纪和战斗力实在难以保证。”
“明羽大人,您说别的,我还不懂,但您说到战斗力。。。”鲁帝插嘴说:“当年我们也是不发军饷的,但当年的塞内亚军团,随便拉一个出来,我能将任何一支同样人数的人类或者半兽人军队打得满地找牙!明羽大人,军饷跟战斗力压根是两回事。”
“鲁帝将军很威风啊!”紫川秀斜眼望着他:“给你一支塞内亚部队,你能把带秀字营的朕也打得满嘴找牙吧?”
鲁帝这才记得自己犯了圣讳,吓得连忙跪倒磕头:“陛下神武,微臣万万不是对手,不是对手。。。”
“塞内亚人当真天下无敌?放屁!打巴丹会战时我就带着秀字营跟卡特打过野战,最后死的还不是卡特——滚一边去,闭嘴!”
紫川秀将鲁帝训了一顿,才回过头来:“明羽,你继续说。”
“大人,下官知道,自然是发军饷的军队更好管理;但站在后勤的立场。。。”明羽苦笑:“还是让士兵自个找吃的吧!要给十一万魔族兵发薪水,我们承受不起这笔开支。”
“是十六万了。”紫川秀纠正了他:“今天我跟亚哥米商量了,亚哥米爵爷很慷慨,他答应赠送我们五万生力兵员。”
第二十七集 第八章
(鲁帝嘀咕道:“我第一次听说亚哥米是个慷慨的人。”
紫川秀:“朕允许你开口了吗?”)
听闻增加了五万人,明羽的脸皱成了苦瓜:“大人,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样一来,我们的预算就得变成。。。”他掏出个笔记本算着,然后,靠近紫川秀耳边说了个数字。
立即,紫川秀的脸也变成了苦瓜,他象是牙疼般吸着气吱吱有声:“明羽,你没搞错吧?怎么要那么多?”
“大人,因为您特意交代,为了让士兵们有认同感,武器、军服都要用统一的,我们统统得制作新的。还有,为了容纳这十六万军队,我们得兴建四——不,五个——大型军镇营地——他们可是常驻军。若还得每个月发薪水的话。。。”
“打住吧!”紫川秀脸越加皱成一团:“不要再说了!让我想想。”
一阵,紫川秀终于打定了主意,望着众人:“诸位,从现在起,我说的就是命令,不必再讨论。”
知道光明皇下定了决心,部下们纷纷立正,叫声却是参差不齐。
明羽道:“谨遵大人命令!”
罗斯、鲁帝道:“谨遵陛下旨意!”
布兰道:“谨遵殿下命令!”
紫川秀不禁莞尔,部下对自己的称呼大相径庭,细想之下也是件很有趣的事。称呼自己为“大人”的,都是原家族军官,如白川、林冰、罗杰、明羽等高级将领。对他们来说,自己是家族的远东统领,他们是在远东军中服役的军官,彼此之间是上下级关系。他们跟随自己时间最长,关系最为紧密,忠诚度也甚高。
而称呼自己为“殿下”的,那就是来自远东的半兽人集团了。半兽人战士是自己麾下的主要武力,对他们,自己是上天派来拯救远东的“光明王”,是圣庙长老布丹临终托付重任的人。他们盲目的服从自己,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不惜赴汤蹈火,勇敢无比。半兽人战士往往担任中低层军官,他们的优势在于人数众多。
最后就是称呼紫川秀为“陛下”的人们了。不问而知,他们都是归顺紫川秀的魔族将领们。比起上面两个群体,这个群体是最复杂的了。虽然他们都承认了紫川秀的皇位,但魔族狡诈、反复的特性在他们身上表露无遗。他们有人是走投无路,主动投靠紫川秀的,比如鲁帝公爵、罗斯公爵;有人是迫于紫川秀强大的兵势,不得已而屈服的,比如亚哥米;有人是抱着寻求强力盟友的想法来合作的,比如哥昂族的哥达汗和哥温,还有雷豹、刚瓦等小部落首领们;更有人打算与虎谋皮,与紫川秀委蛇周旋中暗藏杀机,那就是塞内亚的卡丹了。相比之下,这是紫川秀麾下最不稳定、也最不可靠的一个群体了,但魔族兵的强悍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忽视这个群体所拥有的强大武力。
望着部下,紫川秀说话甚是有力而沉缓:“诸卿所提议,朕已慎重考虑。以掠夺养军之途,绝不可行。朕既身为此一方之皇,当为一方黎民生计负责,岂有掠夺自家子民之理?王国新军顺天命而生,遵循正义而行,保境护民,除暴安良,堂正威严,纪律严明,无论如何艰困,皆能不堕声威,此乃王师气魄!”
明羽:“大人,既然如此,那养军的薪水和钱粮从何而来?”
“王国新军,自然是国家赋税供养了。罗斯阁下,王国各族平时要向神皇缴税的吗?”
“陛下,按照传统,各族每年都要向神皇进贡两次财物,分别在春秋之季。按照惯例,神皇陛下会按照各族的人口、当年的收成等情况向各族提出要求,然后各族执行。”
“这就是赋税了。明羽,你先把组建新军需要多少钱粮打个预算,然后按人数和收入情况分摊给各族!跟族长们说,他们既然承认了朕的皇位,那身为臣子,向朕缴纳赋税是他们的义务。”
明羽面露为难之色:“我先前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但族长们恐怕不会答应的。。。”
“明羽,你最后跟他们谈一次,若族长们还是顽固己见。。。”紫川秀冷笑下:“鲁帝,那时候你就去跟他们谈吧!”
“我?陛下,微臣是个大老粗,征税这种事实在一窍不通啊!微臣该怎么跟他们谈好?”
“按你最喜欢的方式去谈!”
“啊?”
“蠢货!你部下有一万塞内亚兵,跟朕那么久,难道连老本行都忘了吗?”
足足过了十秒钟,鲁帝才理解了紫川秀的意思。他立即喜笑颜开:“明白了,陛下!明白了!到时谁敢不乖乖缴税的,我就带人马去烧他们老窝!陛下,这个任务尽管交给我吧,小伙子们太久没打仗,早憋得嗷嗷叫了!呵呵,打部落战,这是微臣最拿手的!”
“嗯,不。”紫川秀竖起食指摇晃着:“这不是部落战争。要知道,纳税是公民的神圣义务,现在竟然有人敢逃避这个义务,你是负责去惩戒并教导他们走上正途的,这是一次税收知识普及和稽查活动。你要教育大伙,遵纪守法很有必要,逃税的行为是非常错误的,要让大伙知道,按时纳税才有幸福和平的生活啊——明白了吗?”
“。。。不是很明白。不过到时候微臣就听明羽大人指挥好了,他说打谁,微臣立即带人过去杀人放火!”
紫川秀叹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头脑简单,四肢暴力——可见法制普及还是任重道远啊!明羽,鲁帝我就派给你当助手了。此事很急,你们要尽快完成!”
紫川秀当场给二人颁布了职务,明羽任王国税务总局局长,鲁帝就任王国税务稽查总监兼税警团团长——未来的日子里,这位总监大人令魔族各部闻风丧胆,族长们避之如虎蝎。
紫川秀微笑着,招手对明羽说:“把耳朵递过来一下。”
明羽不解地凑上去,紫川秀小声说:“跟族长们交涉的时候,你不妨把赋税标准订得比真正需要的要多一点——多个三两倍吧!”
“这倒是不难办,喊多少都是嘴皮动一下而已。但大人,那是为什么呢?”
“族长都是我的部下,尤其雷豹、刚瓦、哥温这些人,都为我打过仗。你征税,他们肯定会来找我求情的。到时候我就跟他们说:‘没办法啊,朕要养军队,这税不能不收,不然野蛮人打进来谁抵挡?卿家真的实在困难?今年收成不好?这个,唉,本来税额定下了,但卿家对朕是有汗马功劳的,既然卿家真的有实际困难。。。朕就拼着被筹备组埋怨吧。。。这样,你就交一半好了。记得,下不为例了啊!’”
明羽一阵恶寒。
接着商议的是新军的军官。紫川秀下令,罗斯和鲁帝都从麾下抽出部分精干士官,充实到新军中去担任各级军官——事实上,这次,对从自己部下抽人,鲁帝一点都不抗拒,反倒是相当欢迎。
他拍着胸口说:“新军需要得力的军官,微臣义不容辞!陛下要多少人,微臣这边全包了,要多少有多少!微臣愿派出麾下最好的军官过去,都是又能干又勇敢的好汉,定能把新军带成为一支无敌之师!”
紫川秀冷笑:这样做,是否真正无敌还不知道,但王国新军变鲁家军却是肯定了。
“鲁帝卿,你的好意,朕是很满意,但这么为难的事,怎能让你一人承担呢?就这么说定了,从你部下抽两千人,罗斯卿部下也抽两千人,全部到新军中去担任军官。”
鲁帝眼珠子一转,又说:“陛下,微臣的部下们征战多年,都是些很有经验的老兵。陛下任命部队主官时可以考虑一下?”
“鲁帝卿,你的建议朕知道了。但此事朕已决定了,队长级以上的军官和将领都由朕亲自任命,人选从布兰将军和白川将军麾下选调。”
紫川秀笑眯眯地说,鲁帝顿时泄了气:布兰带的是远东第二军,白川统掌秀字营——这就等于说,只有人类和半兽人才有资格担任新军的部队主官。
众人微笑不语,看鲁帝吃憋。在座的人都是老军务了,都猜到了紫川秀用意。光明皇陛下虽然年轻,但论起对军队的控制来,他可是一点不含糊。光明皇故意让魔族新军中人类、半兽人、魔族等多种势力参杂,大家彼此牵制,谁都没法独掌。知道这是个非常敏感的领域,部下们也很识趣,谁都不敢往里面伸手——只有鲁帝这种没脑子的蠢货,居然想从紫川秀那骗来新军的控制权,众人只好齐齐为他默哀一声了。
紫川秀在佛格罗兹比亚停留了足足一个月。并非当地风景宜人景色秀美,实际是他发现,佛格罗兹比亚是一个很不错的中枢城市。该城位于王国的中心腹地,无论向王国的哪个地区发布命令都很方便。而且,与目前正在抵御野蛮人进攻的魔神堡战区,佛格罗兹比亚与之相隔了一个沙漠,却是足够安全了。而且,这座城市也合适驻扎大军,可以容纳得下随光明皇而来的数十万军队。
留驻佛格罗兹比亚期间,紫川秀主要忙活的是整编王国新军。来自各部族的征集兵员已经到位了,新军的训练营被安排在佛格罗兹比亚城城郊,由紫川秀亲自抽掉任命的五千多名军官已充实入新军中。目前,新军被编成四个军镇,每个军镇约四万人,共六十个团队。紫川秀一口气任命了四个军镇长,他们分别是半兽人将军布兰、德昆、鞑塔族首脑罗斯、还有一位远东将领梅罗。
梅罗此人的履历十分复杂。他本是紫川家军官,在七八零年的远东事变中随雷洪叛变,后来在远东的科尔尼会战后归顺了紫川秀。此人甚有头脑,他早就看出紫川秀决非池中之物了,跟随这么一位大人是可以前途无量的。他一意要成为紫川秀最信任的远东重臣,但也知道,白川罗杰是跟随紫川秀一同颠沛流浪共患难的交情,在亲近和信任方面,无论如何是没法跟他们比的,自己唯有以战功来博取紫川秀的赏识了。
在历次作战中,他既勇敢又有韬略,总是把交办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这引起了明羽将军的赏识,认为这是难得的人才,推荐他加入了秀字营。
在远东,秀字营既是最精锐的军队,也是紫川秀亲领的近卫军。加入了秀字营,意味着进入了紫川秀的嫡系。在远东军高层将领中,人类往往是出身秀字营,半兽人则往往是出身紫川秀当年亲自执教的远东军事学校。加入了秀字营,也就意味着进入了紫川秀的视野。尤其这个时期,远东军缺乏受过系统训练的正规军官,所以远东军校毕业有着全套军事履历的梅罗得到了迅速的提拔,历任秀字营第八中队队长、远东第三十一团队长官、远东第一军团副参谋长,远东第二军团参谋长兼作战室主任等职务。
现在,他再次被紫川秀超阶提拔,担任魔族王国新军第四军镇司令——至于这个官职到底算紫川家的红衣旗本还是副统领,梅罗已经不敢去想了。
几个大型军镇都被设在佛格罗兹比亚周边的乡镇上,紫川秀整天奔波于几个军镇之间,视察新军的建设情况,编纂训练课程,时不时还干些解衣推食的勾当,比如找士兵谈心问问哪里人伙食好不好训练累不累想不想家之类——虽然离当年创建远东民军时已过了好久,但紫川秀发现自己收买人心的本领并没有荒废,效果也很不错,每次谈完,他总能在士兵们眼里发现些晶莹的光点,有人甚至还感动得泣不成声——这并不奇怪,假使一个魔族农民,他以前见过的最大官是村长,某天,只存在于遥远传说中的伟大陛下忽然驾临,坐在对面亲切地与自己唠家常嘘寒问暖——他除了泪流满面以外难道还能有别的反应吗?
而且,皇帝陛下并不仅仅陪大伙聊天而已。在发薪水的那天,魔族兵们捧着刚刚领到的银子不知所措。他们第一次知道,当兵还能领薪水的,而且领到的薪水还相当不低,足够养活家里的老小了,也不用冒着风险出去打劫平民了——要知道,肆意掠夺听起来是很爽,但王国民风剽悍,全民皆兵,士兵出去打劫反而被平民干掉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周围的村落有限,这么多兵在这里,即使打劫也未必能劫到什么,而且当王国兵的福利并不止如此。
“弟兄们,自打进了这个门,你们就不再是那些捏着锄头满脚泥巴的部族兵了,你们是王****,是正规军,是皇家官兵!打今天起,你们每个月有军饷领,战时还有津贴发。当然,当兵吃粮,免不了有死伤的。光明皇陛下恩惠,受伤残废的弟兄,退伍后每个月都能领到伤残补贴;那些战死的弟兄,也能给家属一笔优厚的抚恤,从此生活无忧。
陛下待咱们不错,弟兄们,咱们可要一心一意跟着陛下走啊!”
队伍上人类军官说的话,士兵们不是很懂,也不大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不过,皇家官兵这几个字听起来是很带劲的,尤其是穿上了整齐的制服佩戴上了肩章和金色的勋带后,瘦矮的魔族兵看起来竟也显得威风凛凛了。当他们出去见到以前一起在部族军中服役的同伴时,看到对方那惊讶和艳羡的眼神,身为“皇家官兵”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吃得好,穿得好,还有银子拿!给陛下当差,好象还真是不错呢,反正,比以前在部族里当兵好多了!”
对于紫川秀投入大笔银两给新军配备军服和制式武器,各族族长本来是很不以为然的。军队嘛,只要能打仗就行,穿得那么好看干什么,神族才不讲究这些花哨东西。所以,除了少数贵族部队,魔族军队大多都是破破烂烂,跟叫化子差不多。
但眼见着,紫川秀只是简单地给军队换了统一军服,给各级军官授了勋,新军的面貌和气魄立即焕然一新,士兵们精神焕发,连走路都仿佛脚下带风,整天出入都是昂着头的——相形之下,自己那些破破烂烂的部族兵都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露面了,族长们才知道,紫川秀的举措,大有深意。
当然,御下无非恩威两条。紫川秀深知,魔族是桀骜不驯的孤狼,光是施恩而不加威,很容易被部下所轻。新军各级指挥官都收到了紫川秀的命令,在生活待遇上,对士兵要优厚;但在军法的执行上,必须严厉到——“哪怕激起兵变都在所不惜!”
为把魔族桀骜的野性给打掉,紫川秀用残酷的手法来强迫他们遵守军纪服从命令。在最初的那几天,军营的大门上方整天挂着一长串脑袋,被风吹得呼呼摇晃。那些都是违反军令被下令斩首的士兵,原因五花八门,有忍不住老传统出去打劫的、有打架斗殴的、有顶撞长官的、有误过集队时间的、有擅自出营的——大伙常常怀疑光明皇是否学会了传说中的变脸绝技,刚刚他还在亲切地与众人谈笑风生呢,一转眼,他就能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士兵斩首示众,那和蔼可亲的笑脸和杀气腾腾的黑脸之间竟没有丝毫过渡。
“一人违纪则杀一人;一队违纪则杀全队;一团违纪则杀全团;全军违纪,那朕不惜杀光再重招募一次兵员!王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也不缺这几万人!士兵们,朕警告你们,谁若想着法不责众就想跟着起哄闹事,在朕这里他就要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了!”
在第一军镇的阅兵仪式上,听着光明皇这样宣称,四万人聚集的校场,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魔族士兵无不股栗,他们知道,杀光全部新军,并不是光明皇的虚言恫吓,在气氛最紧张那几天,陛下甚至调来了秀字营和半兽人军驻扎周边——皇帝确实是说得出也办得到的。
第二十七集 第九章
白川红衣旗本接到紫川秀命令前去觐见时,已是紫川秀抵达佛格罗兹比亚城后一个月后的事了。接到命令,她立即集合了卫队出城,赶往城郊的第四军镇所在——并非白川架子大,要去见上司也要带上卫队。最近,在佛格罗兹比亚城郊也出现了野蛮人的踪迹,出现了多起凶狼伤人的事。紫川秀已经命令亚哥米清剿了,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大伙都没什么信心。这次黑潮的势头很猛,以往都能有效隔绝野蛮人的沙漠这次没能起到作用。随着黑潮的进一步发展,越过沙漠而出现的野蛮人只会越来越多,亚哥米这个清剿司令的任务会越来越重的。
当她抵达第四军镇时,时间已是黄昏了。第四军镇的司令官梅罗将军亲自出营来迎接白川。这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面貌清濯。见面时,他执礼甚谨,单膝跪地:“参见白川长官!大人,秀川大人正在营中休息,他等着您来呢。”
白川连忙扶起他:“阁下不必多礼。阁下如今也是一军之长了,你我同为大人部属,平起平坐,阁下又比我年长,不必如此多礼。”
但梅罗依然坚持着行完礼才站起身:“长官您在笑话下官了。在秀字营时,您就一直是下官的上司,下官能有今日,还得感谢您的提拔和栽培。而且,长官您深得秀川大人信宠,岂是下官等后来者所能比拟的?”
白川笑笑,问:“大人最近可好?身体可好?”
“回禀长官,大人身体还好,只是最近因为事务繁忙,他进餐很不准时,所以有点轻微胃疼。下官已经请军医来看了,说并不碍事,只要以后注意饮食就好。”
听说紫川秀身体不适,白川秀眉深锁。她很不客气地说:“梅罗,大人既然驻在你军中,你就要承担起照顾大人的责任。大人的胃一直不好,那还是当年在远东被魔族追捕时落下的病根。他又任性,忙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能由着他这样糟蹋自己身子,小胃病也能发展成大毛病的。以后,你要单独给大人做小灶,弄点好消化有营养的饭菜。。。”
“下官也劝说了,但大人不肯。大人说,既然在练兵,他就得与士兵饮食相同,以示官兵一体。”
“不要理他!爱兵如子,也不在这点小节上面!梅罗,你照我说的办。还有,以后你要催促大人按时进餐,到了吃饭的钟点,你得强着他停下工作。若是在接见人,你就把人先赶出去,等大人进餐完再放进来。不要怕大人责怪,大人的身子是第一要紧的,当年我就是这么干的。”
梅罗脸上讪笑,心下叫苦。他当然知道白川大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当年打巴丹会战时,传闻她一拳打晕了紫川秀。但她干得出的事,自己也能跟着干吗?自己试试打扰紫川秀工作?或者,自己一拳打晕紫川秀?不等军法处来抓,紫川秀的卫队当场就把自己乱刀砍了。
他连忙转换了话题,说:“长官,请走这边。大人在正营等你。”
正是傍晚十分,透过云层的夕阳照得军营一片红彤彤。号令声声,大队的魔族士兵正在集合排队准备吃晚餐。以一个行家里手的眼光,白川打量着魔族兵,眼中若有所思。
她知道,紫川秀正在试着以人类的练兵方法来组建一支魔族军团。若能成功,这将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以魔族兵的悍勇战力加上严明的纪律和先进的战术,天下谁能抗手?
唯一担心的是,万一人类的好处没学到家,连魔族自家的野性和剽悍都丢掉了,那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猫了。
就白川观察的来看,新军的训练还是很有成效的。昔日魔族军吃饭时那种乱糟糟闹哄哄的场面不见了,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以队为单位领取食物。除了军官响亮的喝令声外,数万人聚集的操场,竟无一点嘈杂。
白川回头,笑着对梅罗说:“阁下练兵很见成效。魔族生来野性,却能在阁下手中做到令行禁止,虽只是进餐小事,也显出贵部的纪律确实严明!”
梅罗笑道:“长官谬赞了。下官实不敢偷天之功为己有。这事,多是秀川大人亲自坐镇训导的功劳。”
他叹口气:“长官您是行家,知道带魔族兵确实不容易。就连进餐时要排队不能喧哗这点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当初我们也得砍下十几颗脑袋才能教他们学会。当初下官也觉得这军法是否行得过酷严了,不必为小事大开杀戒,但大人坚持如此。如今看来,还是大人对。”
想起进营时挂在门口那一长溜的魔族兵脑袋,白川也默然。良久,她说:“慈不掌兵,大人行事一向大有深意。关系军法便无小事,诸多小事积累起来,潜移默化,才能让他们学会纪律和服从。梅罗,被砍掉的那些脑袋,并非没有价值。”
白川进屋的时候,紫川秀正负手伫立在窗边对着下山的夕阳遥望出神,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挺拔的身材,映得他一身红彤彤的。
看着紫川秀那挺拔直立的身躯,白川一时竟出了神。眼前的人,是哥应星之后,远东又一位不世出的名将。他白手起家,身经百战而无一败绩,终于一手回复了远东山河,甚至更完成了历代家族总长和远东统领都不敢想象的功业,征服了整个魔族王国。
这是个创建奇迹的男人,无论遇到如何的艰难险境,只要想到他,心里总是充满了信心,这是一位能让部下在最严酷的寒冬都能感觉到温暖的主君。
“大人,”白川喊了一声:“下官来了。”
紫川秀转过身:“啊,白川,是你来了!”
“参见大人!”白川敬礼道。她默默地打量着紫川秀,看来就任魔族王国皇帝之后,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依然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军服,肩章和臂章上都缀着金色的飞鹰标志。不知白川是否错觉,在这位青年统领的脸上,隐隐然能感觉到一种落寞感。
他依然还是那位一直不被家族理解和信任的秀川统领啊!在那夕阳落下的方向,有他心爱的恋人在。只不过是谁呢?是可爱的宁小姐,还是流风家那位英姿飒爽的公主呢?
白川恶作剧地猜想着,脸上却不露丝毫:“大人,听说你有事找我?”
“对。最近手头的事很忙吗?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忙着建新军,顺带着也把明羽带过来这边帮忙。老部队那边就少去了,有你和罗杰在看着,我也很放心。”紫川秀在椅子上坐下,招呼白川道:“你也坐吧。”
“谢大人。不过大人,下官听说,最近大人您的身体略有不适,下官以为,大人您的健康关系。。。”
“是是,我一身安康关系远东安危。”紫川秀连连摆手,笑道:“你不要理会梅罗那家伙。有点消化不良而已,他大惊小怪得不得了,把魔族新军的军医全都叫来了,足足几十个。结果一群魔族萨满在我屋里跳大神足足蹦达了四个钟头,口口声声说我是中邪了,他们在帮我驱邪呢——好在这两天我心情好,不然又得杀人了。”
“中邪?”想象一群戴着古怪羽毛头饰的魔族萨满围着紫川秀跳舞的情景,白川忍俊不止。两人哈哈笑了一阵,白川开始正式汇报:“大人,远东一军团、远东二军团还有秀字营目前情况比较稳定。林冰统领回帝都汇报了,军法处暂时由我接管,军队情绪很平稳,只是士兵对魔族的伙食不习惯,另外,在魔族王国停留的时间也快一年了,半兽人也想家了。”
很认真地听白川汇报,紫川秀还掏出笔记本来记录,对白川提出的问题和请示,他很明快地做了答复。为了解决部队中弥漫的思乡情绪,二人决定给部队加发一次津贴。因为洗劫了魔神堡的国库,远东军的财政很宽裕,也算是对以前拖欠士兵军饷的补偿吧。
最近,紫川秀最近都在忙着组建新军的大事。白川历来是紫川秀最为倚重的信臣,这件事紫川秀却没让她插手。外面已经隐隐有人议论了,白川阁下不仅指挥第二军,统掌秀字营,而且还执掌军法和情报事宜,更有罗杰和明羽二位将军对她唯瞻马首,她的威望和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远东第二军军团长的职位了,隐隐成为既紫川秀之后的远东第二人了。现在,光明王组建魔族新军没让她插手,而是选了明羽将军去帮忙,就是为了防止白川的权力过大而采取的制衡措施,而且,紫川秀最近大力提拔梅罗等新人,这都意味着,白川阁下已经是失去了光明王的信任了——对此议论,白川也好,紫川秀也好,都只是付之一晒。
二人都明白,存在于彼此之间的感情,那是多次经历生死考验凝结起来牢不可破的信任和友谊,二人是可以彼此交托生死的知己。远东的老部队是紫川秀的根基,正是因为紫川秀要亲自忙于新军事务,老部队那边才要留下最可信任的人坐镇。魔族新军组建是一次实验,如果能成功,那固然可喜,但若是失败——那时就得靠远东的老部队来镇压新军的动乱了。所以,留白川坐镇远东部队,正是对她最信任的表示,关键时候,紫川秀是指望她来救命的。
“白川,我有个想法。你知道,最近我们发了点财,再加上先前搜刮亚哥米和哥昂族的,我们手中着实囤了不少金银。”
“那是大人英明,我们才能摆脱财政紧张的困境。”
“嘿嘿,白川,要说拍马屁,你怎么也比不上那群族长,朕被他们捧得境界日高,这方面,你就不要献丑了。”开了个玩笑,紫川秀才转入了正题:“以前我就想过了,远东有着丰富的矿产和各种资源,却没能力加工。当年跟布丹长老见面时,我就说了:远东要建立起自己的经济体系,我们要建立工厂、大学和医院,粮食能自足,不能老是受困于人。”
“大人英明!”白川再一次说,这次,她真的是出自衷心地赞美了。
“当初我们穷,也没办法。现在,魔族平定了,我们也有钱了,远东可以安定一阵子了。这是大好时机,该是建设一个新远东的时候了!”
紫川秀望向窗外,怅然道:“我们欠远东父老的太多太多了,现在,该是我们回报他们的时候了,就算是,实现我对布丹长老的承诺吧。”
听紫川秀说起那位英年早逝的圣庙长老,白川保持了沉默。她知道,对布丹长老,紫川秀持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当初若不是他的赏识,紫川秀这个外来人绝无可能领导整个远东义军;但也因为他的夺权,远东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紫川秀对他的心情,成败毁誉各半吧!
“若我们能成功,远东人会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们才算对得起那些牺牲的远东战士!”
“大人您说得对!”想到那些呼喊着光明王的名字倒在冲锋途中的远东士兵,白川动容道:“我们一定要办好这件事,不负远东父老的希望!”
“要引进和建立一个工业体系,需要购进大批机器设备和引进技术人才,需要外援。在卫国战争中,家族的损失很大,而且跟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估计,帝都是指望不上了。有可能帮我们的只有两家,一是林家。他们富有,工业和技术都有相当高的水准,而且林家以商业立国,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好说,我出重金购买他们的机器和设备,他们会答应的。再有一个,就是流风霜。。。她。。。”
说到这里,紫川秀沉吟着,仿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白川心下雪亮,紫川秀和流风霜的秘密相恋,这是远东军中唯有自己才知道的最高机密。看来,回内地去联系这件事,只有自己亲自去办了,无论是林冰或者明羽都不合适。
她沉稳地说:“大人,这是关系远东百年气运的大事,而且,这么大宗的谈判和交易,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您若允许的话,我想亲自走一趟,先去一趟林家,再走西北。”
“白川你亲自过去联系的话,我就放心了。先前我还担心,你去林家,要横穿家族的领地,家族可能会对你不利。”紫川秀拍拍桌子上的一封信,笑道:“今天,林冰从帝都来信了,家族同意册封我为极东军区统领,任命书已经发到了她手上。总统领罗明海也致信祝贺我征服魔族王国,为人类立殊功!呵呵,家族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
白川起身,恭敬地行礼:“恭喜大人兼任极东地区统领。以一人之身兼任两大军区统领,家族对大人宠信可谓史无前例!”
紫川秀挥手示意白川坐下:“算了吧,白川,这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有数。我要这个任命,一来可以安定军心;二来,你也好,林冰也好,回去时的安全就有保证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大人关心属下,下官等感激不尽。”
“远东部队那边需要你坐镇,但这事又需要你跑回去一趟——你一人要忙这么多事,我也没办法。各方面人手都缺,我缺人才啊!”
“大人,人才在于挖掘和培养。。。”
“我明白,这个你就不用说了。你回去一趟,估计也得一个多月。这段时间,远东部队就交给罗杰了。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你部下有什么好苗子可以向我推荐的?”
沉吟着,白川说:“大人已经提拔了梅罗。但与他一同投奔大人的还有两位将军,分别是杜亚风阁下和李勤阁下。杜亚风阁下细心谨慎,李勤阁下豪爽忠勇,都是很有能力的人才。”
“他们两个目前是什么职务?”
“杜亚风任远东第一军副参谋长,李勤任秀字营第三大队副大队长。”
“你回去叫他们过来见我一下。若真是人才,我也会提他们起来,让他们帮罗杰忙吧。”
“遵命,大人!下官会尽快出发。”说完,白川本该出声告辞的,但她望着紫川秀,欲言又止。紫川秀立即察觉到了:“怎么,白川,你有话说吗?”
“大人,有一点事,逾越了下官的职分了,下官不知该不该问?”
“你问就是了。”
“大人新编六十个团的魔族军,引起了很多人关注。现在有一种流言流传甚广,说大人整编魔族新军,厉兵秣马,是为了将来反攻家族做准备。”
“什么!?”
“下官自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魔族王国正处黑潮之灾,现在并无与家族全面战争的实力,下官已经下令禁止此等言论的流传了,下令再有敢妄传此类言论者,杀勿论!”
紫川秀霍然起身,目光炯炯地望着白川:“你做得对!我练六十团兵,纯粹是为了抵御野蛮人的侵扰,维系王国秩序!反攻家族。。。当真好笑!当年魔神皇统领十二个军团,率一百二十万魔族兵都没办到的事,我这区区六十个团算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子,那些荒谬言论,在这里说说还不要紧,若是流传回帝都,总长本就对我。。。那事情就更糟了!
白川,你传达我的命令给远东军和秀字营各部,就说远东统领一直忠于家族,家族对我亦是信宠有加,新颁布的任命状就是证明!今后,谁若再敢编造传播这种挑拨远东与家族关系的言论的,无论军官还是士兵,一律杀无赦!一定要煞住这股歪风!”
白川亦站起来,响亮地应道:“遵命,大人。我回去立即就办这事!”
“很好!白川,你想问我什么?”
白川略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出声:“大人,现在王国受到黑潮困扰,自然无力进军大陆。下官想问大人,有朝一日,黑潮过去了,魔族王国也恢复了元气。自古以来,称霸西川大地都是历代魔神皇的夙愿,大人既然任了魔族皇帝,统掌百万雄师,可有意挥师西向,一展霸业吗?
请恕下官多事,下官并无任何用意。倘若大人真有此意,下官也愿充当大人马前先锋。只是心里好奇此事,想问个究竟。”
听着白川问话,紫川秀摇头笑笑:“白川,你该是了解我的人。统掌百万大军,制霸天下——这么费力又麻烦的事,你想我会有兴趣去做吗?”
白川想想,也笑了起来:“大人,您说得很是。”
“这次我进魔族王国,我见到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渐渐也明白了。我觉得:野蛮和暴力是不能推动历史的。我率领魔族兵征服大陆,征服紫川家、林家和流风家,这并非不能办到,但这有什么用呢?
以野蛮征服文明,以暴力战胜文明,这是历史的倒退,全人类的悲哀。
很久以前,我们曾有过伟大、值得骄傲的文明,但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它,连记都不记得了。
文明的传承和发展,就象一颗柔嫩的苞蕾,慢慢地、曲折地成长,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耐心的等待,它经不起风雨的摧残。文明能发展到何等辉煌灿烂的程度,那是现在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只有见过那盛开花朵的人,只知道现在这棵幼苗的珍贵。
我阻拦了野蛮人对人类的侵袭,我约束了魔族这个残暴的民族,不许他们进犯人类。作为一个渺小的人类,有了这样的成就,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想,以后的人类,或者能对我有个正确的评价。在人类文明还处于弱得无法保护自身的萌芽状态时,我小心地呵护了这颗萌芽,不让它被残暴的外力折断。这,就是我的小小贡献了。
白川,我的志向,并非称皇制霸。那些事,我根本不感兴趣。。。说出来,你也许会笑我狂妄。虽然力有不致,但我确实是以此为目标的。。。”
白川睁大了眼睛望着紫川秀。紫川秀说的很多话,她模模糊糊,似懂非懂。她不明白,既然连称皇制霸都不在话下,那还有什么事称得上狂妄。
望着窗外的冉冉下山的鲜红夕阳,紫川秀平和地说:“我很希望,能成为一个象明王殿下那样的人。在有生之年,愿以此孤独之身,化为人类的守护者。希望,我们的文明能再一次辉煌,盛开美丽的花朵。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肯定是看不到了。”
那一瞬间,白川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个沐浴在鲜红夕阳中的身形,显得那么的高大巍峨,恍若神人。第一次,她感觉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他的思想,竟已到了如此深邃的境界了。
她单膝跪下:“大人,您并不孤独。无论您意欲何往,请允许下官继续追随您!拜托了!”
第二十七集 第十章
新发的樱桃花,一直生在笔直的大道边,苍翠的绿色乔木犹如站岗的哨兵一般挺立着,早发的樱桃花,雪花似的笼罩在大道的上空,如雪花般飘舞。
“大人,”坐在白川对面的河丘出入境接引官指着高耸的城头上的金槿花标志,微笑着对白川说:“下官很荣幸地向您介绍,前方就是河丘城。”
把目光投向了那深褐色的城砖,想象千载之下它们所经历的风雨,白川赞许道:“不愧历史名城,果然名不虚传。”
进入林家边境以后,白川一行人立即向河丘官方表明了身份,希望求见河丘的领导人。河丘政府迅速做出了反应,派出了官员接待白川,一路向白川介绍了不少河丘的风土人情,白川和部下们都感觉大开眼界。
在城门口,车队停住了,侍卫上前禀告:“大人,家族驻河丘的事务官在城门恭候您的大驾,他想求见您。”
“事务官?他为什么要来接我?”白川诧异道。她望向对面显得同样吃惊的接引官:“请问,河丘是否有这样的规矩,凡是入境的紫川家官员都有人接待?”
接引官咳嗽一声:“我国并没有这样的规矩。”
“哦。”白川叹口气,此刻,她已隐隐猜到了原因。
虽然不认识,但对方毕竟是家族的高级外交官,前来拜访自己,拒之门外是不礼貌的。白川下车,遥遥望见城门口站着几个人,一位身形粗壮满面红光的男子正大步向自己走来。从他深蓝色的军官制服和肩上的金色星章,白川就知道了,这是位与自己同阶的红衣旗本。
二人走近,白川先对他行了个军礼:“下官是远东军的白川,向您致敬。”
“白川红衣旗本吗?我是家族派驻河丘的事务长官罗奇。我们找你有事要问!”
白川蹙眉。身为平级的军官,对方既不回礼也不问好,粗鲁的回话中暗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感觉,这令她很不舒服。在远东,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即使远东王紫川秀对她也是亲密礼敬,谁敢对她这般无礼。
她亦是冷了面孔:“贵官有什么事,便请快说。本官也是很忙的,也没空随便跟人聊天磨牙——特别是跟那些不懂礼数的人!”
罗奇一愣:“白川红衣,你我是平阶的,我也不必向你行礼。你为何说本官不懂礼数?”
“我是总长殿下亲封的贵族,我是男爵!你也是贵族吗?阶级比男爵更高?”
罗奇事务官一时语塞,同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记起来,白川并非单纯的将军,而且还是被总长亲自加封的男爵,是一名贵族。而罗奇虽然在军阶上与之平级,但却还是平民,所以见到白川,他应该得行鞠躬礼的。
罗奇事务官涨红了脸,很勉强地对白川浅浅鞠了一躬,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鞠躬。
白川冷笑着受了礼,说不出的快意。当初受总长册封时,可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场合用上。
双方礼节完毕,再说话时,罗奇已经再没有刚才的嚣张,说话也显得谨慎了很多:“白川爵爷,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你知道,家族驻河丘使馆,是家族与河丘办理外交事务的专门机构。”
白川不出声,望着事务官,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也就是说,凡是家族与河丘之间的官方事务往来,都是通过我们使馆办的——这是家族的规矩。”
“嗯。”
“白川爵爷,你是家族的现役军官。我们想知道,你到河丘来,有什么目的?要办什么事?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答复。”
白川剑眉一挑,冷冷说:“事务官大人,这个问题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家族要你问的?”
罗奇事务官很明显地犹豫了一阵,然后说:“这是本官要问的。”
“那好,我也可以答复你:本官隶属远东军区,本官的直属上司是远东军区兼极东军区统领秀川大人,本官只对秀川大人、总统领罗明海大人及总长殿下三位负责,并不受使馆的管辖,对你的问题,本官并无回答的义务——就是这样!”
罗奇事务官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眼皮跳个不停。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精明能干的名声真不是假的。自己开始时还想在气势上压倒她,给她个下马威呢,没想到下不了台的人反倒是自己。这女子真不惹,难怪她能以女子之身成为紫川秀麾下的头号大将了。
事实上,双方都清楚,家族驻河丘的事务官不可能自己跑来拦截一位红衣旗本盘问来河丘的目的。他这样做,只可能出于家族高层的授意。紫川参星想弄清楚,紫川秀的头号手下,为什么突然跑去了林家?她有什么目的?
但现在远东与家族的关系十分微妙,罗奇事务官是绝对不敢说:“是总长殿下命令我来问你的!”——若那样说的话,就等于撕破了远东与家族之间那层虚伪的和平友好面纱了,白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大义凛然地将他顶了回去,而且顶得丝毫不理亏。
“事务官大人,我很忙。没其他事的话,那我就要告退了。”
白川说着,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她走不到几步,突然身后传来了罗奇的叫声:“白川爵爷,记得,你是家族的军官!你这样一意孤行,真的不考虑后果了吗?”
白川转身,坚定而平静地回望着他:“请问,有什么后果?”
罗奇阴沉着脸,紧抿着嘴,不肯出声。
扫了一眼跟在罗奇身后那几个同样脸色阴沉的男子,白川笑笑:“诸位,暂且告退了。”
马车重新开动了,从关着的车窗的缝隙里可以看到,罗奇和那几个男子一直站在原地望着马车的开动,在激动地争论着什么。车子越走越远,于是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几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
白川深深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她的心情彭湃,远没有外表表现得那么平静。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响动着:“记得,你是家族军官!家族军官!!家族军官!!!”
为什么会动摇呢?为什么会犹豫呢?自己已选择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到处长满了荆棘,毒蛇和野兽游弋,到处是悬崖峭壁,随时可能跌落万丈深渊——一切都是因为,这条路上,有他同行啊!
自从向他宣誓的那天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交托给了他,交托给了那个神奇的人。
向他托付命运的并不止自己,整个远东军,都被他的魅力吸引聚拢在一起。都是因为有了这个人,远东军这个集体才会充满了蓬勃的朝气,蒸蒸日上。
人类相信,他是抵抗魔族最坚定、最优秀的将军,是捍卫人类的英雄;半兽人相信,他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光明王;甚至连魔族都相信,他是大魔神托付王国重任的皇帝!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白川摇头苦笑,尽管自己是他最亲近的部下,但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对身边的河丘出入境接应官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才。。。让你们见笑了。”
接引官面上挂着职业化的和蔼笑意:“说起来还是我们接待不周,让人打扰了您的雅兴。下官已接到指示了,在您逗留河丘期间,下官将全力协助您。若有能尽力的地方,请您随意吩咐——当然,如果您有不想见的人,我们也可以帮您拒绝的。”
“谢谢阁下,也谢谢林家政府的盛情款待。只是我想求见贵国的商贸事务负责人,不知何时能安排呢?”
“下官已经汇报您的要求上去了,敝国政府也高度重视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了。白川大人,您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已经很疲惫了。敝国有迎宾馆,专门接待尊贵的客人。条件虽然简陋点,但环境还算安静。若是您不嫌弃,就下榻在那里,可好?”
“客随主便,那我就叨扰了。”
河丘人说话很谦虚。接引官口中“条件简陋”的迎宾馆,金碧辉煌得一塌糊涂,跟皇宫差不了多少,特别是当看到那宽大的房间客厅里居然有假山和喷泉,白川眼都看直了!
平时,白川在荒山野外的帐篷里都能躺倒就睡着的,反而这次在柔软的真丝床垫上辗转反侧,失眠了大半夜,天都快亮了才模模糊糊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服务员就送来了早餐,酒、面包、奶酪、葡萄干、蛋糕、鱼子酱、牛奶、牛排,十几种食品把桌子摆得满满的,服务员还在不住地道歉:“不知贵宾喜欢什么口味的?因为事先没准备,今天比较仓促,菜肴简单了点,您多多见谅。”——看到这番情景,习惯了远东俭朴风气的白川只有不断地叹气了。
用餐后,昨天的接应官再次出现,用马车接白川出去。
马车穿过绿茵大道,从喷水池的广场旁边经过,从车窗里望出去,洁净美丽的街道上,游人如织,那沉浸在幸福中的红男绿女。看到那脸上荡漾着平和安详笑容的人们,白川陷入了沉思。她艳羡于这座城市的优雅和富裕,内心却是充满了希望:这次来河丘,希望能成功。有朝一日,我们远东也会有这么富裕美丽的城市!
一行人直接来到了河丘长老会官邸,官邸坐落在市中心的绿荫道上,那是一片连绵的官邸。在官邸的门口,有一个显目的金色槿花标志,表明这是属于林氏家族官方的领域。以白川这种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这么重要的地方,守卫并不显得严密。她目光所至,只看到了几个穿着白色秋装的河丘警察在站岗。
“白川大人,这里就是林睿长老的府邸了。”
“哦!”昨天已经见识了林家迎宾馆的豪华,白川微微有点失望。林家首席长老的官邸,外表却是甚是平凡。下了马车,她还在左右观望,忽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贵客自远方来,有失远迎!”
她循声望去,只觉眼前一亮:一个俊美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门边含笑迎接自己。他约莫四十来岁,一张脸英俊得近乎完美,漂亮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霜染双鬓,身材匀称,笔挺的制服象是贴在他身上一般妥帖。他站在那里,微笑着,笑容说不出的儒雅,说不出的温柔,连眼角的鱼尾纹都那么好看,。
英俊的容貌,再加上经长期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和经验,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男子的浓厚魅力,眼前的男子是一个可令任何女子迷醉的梦中情人。一瞬间,白川竟看得红了脸,失神了。
接应官适时地提醒道:“白川大人,这位就是敝国的首席长老,林睿大人。他亲自恭候您的到来。”
白川抢上一步,握住了林睿伸出的手:“长老大人,下官是远东军红衣旗本白川,向您致意!真是失礼了,竟让您等我,下官惶恐无地。”
林睿微笑着,使劲地握着白川的手:“该说失礼的人是我才对。依我跟秀川大人的交情,白川您千里迢迢到敝国来,我竟然没能去接风,这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今天本该亲自登门拜访您的,但我这个身份,过去又得预约又得仪仗,惊动太大了。不得已,只好怠慢了。失礼之处,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对方是河丘的首脑,跟紫川家总长也是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大陆的顶尖人物。而自己不过是远东统领手下的一员武将而已,二人身份有着天壤之别,而林睿态度如此谦和,这让白川不由大起好感。
“大人您言重了,能与您见面,那是下官的荣幸。我家大人也叮嘱,说过来时候,若有机会能见到长老您,一定要向您问好。”
“呵呵,也代我向秀川大人问好。跟他说,他去了远东,却把一堆烂帐丢下来,朋友们都不答应,大家都很想念他啊。请!”林睿摆手做个请的姿势,白川连忙谦让了一阵,才和他并肩进了门。
三代穿衣,五代识食,同样的,府邸的布置同样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味和层次的。林睿的府邸甚是平常,对一位掌握了大陆最富势力的人来说,甚至可以说得上寒酸了。没有花园和池塘,没有假山流水,更没有什么名贵的草木,只是在院落间栽种着几棵梅树,墙上稀稀疏疏的爬山虎,给院子增添了一分清新的绿意。
林睿与白川并肩而行,微笑道:“当年我就跟秀川大人说过了,到西南,一定要看看河丘的胜景,金水河的雨歌舞、江华楼的眺月台、都乐山庄的观星楼,那都是值得去的好地方。可惜的是,大人军务倥偬,一直都无暇前往,我也未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惋惜。白川阁下您这次过来,一定要好好游玩一番,回去跟他说说,让他后悔当年没有来,好好馋他一下!”
“只怕太叨扰长老您了。”
“呵呵,白川,我跟你说,当年你家大人可是从不跟我客气的,缺什么只管把手向我一摊!强将手下无弱兵,白川,你那么客气,可真不象他手下的人啊!”
白川不禁笑出声来,林睿实在是个很好的主人,几句话就去掉自己初次见面的拘谨,拉近了大家的距离。他有一种亲和力,让初次见面的人感觉象是知交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切。
进院子以后,林睿伸手把白川迎进了会客室。会客室的布置颇雅致,桌椅颇为精致,唯一特别就是墙上的字画特别多,足有十几份,挂满了墙壁。想来以林睿的身份,这些字画定然也是名家的珍贵手笔。可惜白川一窍不通,也不敢胡乱评论,生怕出丑露乖了。
佣人上来端上了茶水,二人对斟了一杯,白川这才出声:“长老大人百忙之中召见下官,下官深感荣幸。此次冒昧求见,实在是身负我家大人任务,不得不麻烦长老大人了。”
林睿笑容可掬:“远东凤凰大名鼎鼎,我身在河丘也是久闻了。我跟秀川大人是很好的朋友,您是他最信任的部下,您亲自到河丘来,我也不知道秀川大人交托你什么任务,但在河丘这里,只要我能帮上点忙的,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长老大人,您说吩咐二字,真是折杀下官了!”与林睿轻松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白川在椅子上坐得身形端正,腰杆笔挺,她沉声说:“一般事务我们也不敢劳烦您的,只是此次任务实在过于重大,若无您支持,我们恐怕力不从心。”
“哦?不知是什么大事呢?”
白川把紫川秀交托的任务介绍了一番,林睿听得很认真,他专注地望着白川,目光深邃,神色平静。
等白川说完,他说:“简单来说,秀川大人是要打算给远东引进工厂和技术?”
“正是。”
“要从头建设一个国家,事情千头万绪。不知你们侧重哪方面呢?”
“根据远东的优势和我们的需要,我们想先建设大型的钢铁厂、兵工厂;希望能从河丘引进优良的种子和种植技术,尽快实现远东粮食自给。然后,我们还想在远东开设一批基础学校和大学,建设大型医院,以启发民智,改善民生质量——这些,我家大人都希望贵国能鼎力相助。当然,购买的机器和聘请的专家,我们也会支付合理酬劳的。”
听白川说完,林睿一击椅子扶手,叹道:“秀川大人志向远大,目光深远,我辈远远不及啊!老实说,先前我只当你要购买粮食和武器,没想到,秀川大人思虑深远,他已想到普及教育启发民智这一步了。有这样的领袖,远东未来辉煌可期啊!
白川起身深深一鞠:“谨代表远东,代表我家大人,感谢长老您鼎力相助!”
“不必客气。白川,我帮你们,也是帮我们河丘的商家开拓市场,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会尽快照会河丘有实力、信用良好的大商家,跟他们说明利害。这事利人利己,他们该会给我面子。
当然,我也只能起牵线搭桥的作用,具体细节,恐怕得是各家商行和你们细谈。白川,建议你们在河丘开设一个常驻办事处,派驻代表在此负责引进工厂,吸引投资,也可以顺便销售远东的特产和资源。”
“太好了,长老,我们也有这个意向!如此,多谢大人您了!”
二人越说越投机,白川越说越兴奋,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在林氏家族的大力支持下,大批的工厂、学校和医院在远东拔地而起,远东大地呈现一派蓬勃的生机。
林睿却忽然眉头一皱,叹道:“但是,我始终担心一件事。”
“啊?长老您请说?”
“我劝导商人们去远东开辟工厂,开办学校,这些都不困难。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路途再遥远他们都不会怕。但是。。。”林睿顿了下,叹息道:“但是,远东这地方,太危险了。那里战乱不断,充满暴力和血腥,没有法律,没有秩序,听说在大叛乱中,有数十万人类遇害?商人看重利润,那是没错,但他们更看重的是生命啊!”
白川连忙分辩道:“长老大人,自从我家大人入主远东以后,大力整顿,建立章程,颁布法制,远东如今变得非常和平,绝无危险。”
林睿温和地说:“我说的是一般人想象中的远东。”
白川立即哑了。不错,尽管在紫川秀的带领下,自己和同僚们做了很多努力,远东的景况也有了很大的改善,但长期以来的印象绝非一日能改变,在外界的眼中,远东确实还是一片蒙昧野蛮的土地。
“对于商人来说,要有多大的利润才能吸引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到万里之外贸易呢?还有,现在紫川家也在重建中,在东南地区和帝都地区都有很大的利润和商机,幕僚长官哥珊大人正在极力争取河丘的企业进入,给出了不少优惠条件。我想,比起传闻中很危险的远东和魔族王国来,河丘商人或许会觉得,紫川家内地是更好的投资目标。在争夺投资方面,远东地区并不占优势。”
白川承认,林睿说得很有道理。看着窗外飘飞的深秋落叶,她想到的却是紫川秀那双疲惫又憔悴的眼睛。她黯然说:“长老大人,还得麻烦您向各家商行阐述:远东的危险,主要是来自魔族的侵袭。但现在,整个魔族王国都已经被秀川大人所降服,各部魔族都已经臣服,远东的环境已非常安宁。秀川大人担保,诸位商家的投资和产业,都会得到远东军的保护。”
林睿意味深长地说:“远东的威胁,并不仅仅只有魔族王国一个啊!”
白川一震:“长老,您的话,下官不是很明白。”
“呵呵,”林睿笑而不答,忽然转换了话题:“我听说,昨天你到河丘时,跟罗奇闹得很不愉快?”
白川早就料到了,昨天城门前那一幕,肯定会有人禀告上去的,她也不怎么惊讶:“下官一时不合,与罗奇阁下起了点小争执。现在很后悔,不该如此孟浪。不过这是枝节小事而已,何足辱长老清耳?”
林睿淡淡一笑,象是根本没听进白川的话:“听说,秀川大人已在瓦恩斯塔登基为皇?”
“长老明鉴,确实有一些魔族部落在瓦恩斯塔推举我家大人,大人不得已答应了。”
“这么说,秀川大人称皇的消息,那就不是谣传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向大人祝贺呢,真是失礼。称皇之后,秀川大人该有意一统天下了吧?”
“长老您说笑了,我家大人依然是家族忠实臣子,不敢有那种非分之想。这完全是为羁绊魔族而使的权宜之策而已。”
“我对秀川大人很了解,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林睿眉头一皱,痛心地说:“但是并非人人都象我这样了解秀川大人啊!有人说,秀川大人麾下强师百万,即将挥师西进啊!又有人说,家族已经派遣了斯特林大将军统率三十万大军进军远东,捉拿叛逆紫川秀,现在兵马都出瓦伦关口了。唉,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都乱了,真为秀川大人担心啊!”
“流言止之智者,想来以长老之睿智,定然不会被无知之辈的胡言乱语所惑。”
“我会不会被迷惑,那倒不是问题。参星殿下会不会被迷惑,那才是关键。”
“家族对我家大人的信任和倚重一如从前。家族已任命我家大人担任极东军区统领。”
“听说,紫川家正在重修瓦伦要塞?”
七八四年末,卫国战争胜利前夕,败退的魔族军队放火焚毁了瓦伦要塞。战胜后,因为来自魔族的威胁消失了,家族也苦于资金紧张的困扰,重修瓦伦要塞的事情一直没能排上议事日程。但当紫川秀在远东称皇的消息传出后,重修瓦伦要塞的工程立即就开始了。
“瓦伦山口自古就是军事要地,要塞古已有之,只是被魔族破坏了,现在家族将其重新修复,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听说,东北各省本是秀川统领从魔族手中首先光复的,但最近,家族对这几个行省进行了一次清洗,撤换了不少总督、省长和驻军首脑。那些被撤换的官员大多是当初秀川统领任命的?”
林睿老是这么天马行空地变换话题,白川真有点难以适应。想了一下,她才谨慎地答道:“东北各省本来就是统领处的管辖区。当时我家大人任命官员,那只是战争期间不得已的权宜之策而已。现在家族有所调整,那也是正常的。”
“正常调整吗?”林睿摇头:“只怕未必吧?”
白川黯然。她沉声说:“可能家族对我家大人有所误解,但日久见人心,误会终将消除。”
“依我看,这并非什么误会,也不可能消除。”林睿正容道:“秀川统领一人统掌远东与王国,麾下骁勇之师近乎百万!他掌握如此恐怖的实力,老朽软弱的紫川家怎容得他下!”
林睿到底在想干什么?
白川心下疑惑,反应却是很快:“长老,您可能不了解我家族的传统。远东军区历来是重兵强藩,手握重兵的远东统领,我家大人并非第一个。”
“不错,历史上确实有不少掌控重兵的远东统领,但他们跟秀川大人根本不可比!”
“怎么说呢?”
“以前的远东,军队的高级将领全由总长派遣,中级军官须经军务处任命,人事权全在帝都手上,军队对国家有着极强的向心力,军队中又有监察厅和军法处等情报机构,统领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报告;而在地方上,贵族势力极强盛,官员又全部是由统领处任命,并不属远东统领管辖,并且,他们还面临着魔族王国威胁,只能倚靠紫川家的支持才能支撑下去。
但七八零年的叛乱已经割裂了远东与家族的历史渊源。如今的远东军全由昔年的叛军组成,对帝都并无情感上的认同;各级军官都是由秀川大人一手任命,唯大人之命而从,就连军法处也是由秀川大人亲信把持,帝都已完全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在民间,贵族势力被叛乱一扫而空,民众只知效忠光明王,不知有帝都,不但如此,就连昔日大敌,魔族的兵马都成为了秀川大人麾下的勇士。
而对比之下,紫川家国力疲惫,民生凋零,国势已衰弱到最低点。白川阁下,我和你家大人是知交好友,也不怕直说了:权高国疑,致祸之道啊!”
“林长老,您的意思是?”
“呵呵,如何做,这要看你家大人自己决断了。不过,若是他下定决心有所举动,朋友们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大伙都会帮他一臂之力的。”
“朋友们?”白川的瞳孔渐渐缩小:“除了长老您,我家大人还有什么朋友?”
“白川,你又在装糊涂了。西北的那位——呵呵,大家彼此心照吧!”
就在林睿接见白川会谈的那天,七八五年的十二月十五日,来自遥远东方的寒流终于抵达了帝都皇畿的达克城,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军营上空的飞鹰旗,猎猎作响。
远征军主力归国快两个月了,不知为何,总长府一直没有下令解散远征军让各部队返回各自驻地。容纳了十多万军队后,达克城俨然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这天,彤云密布的天际下,在达克通往帝都的大道上,蹄声轰隆。迎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队骑兵正在快马疾驰。骑兵们腰挎马刀,背负刺枪,身形剽悍,他们宽大的黑色斗篷披风迎风在雪中上下翻飞,犹如一群不祥的黑色蝴蝶正在风雪中飞行。斗篷上边角上金色的飞鹰,显示他们是隶属家族最精锐的禁卫军部队。
带队的是一员削瘦的年青武将,剑眉星目,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他不戴斗篷,任由扑面的狂风吹乱他的发髻,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寒风刮得他的面颊都发白变青了,他却恍无知觉,只顾拼命地抽马加鞭,因为风雪虽然寒冷,却扑不熄他心头激动的火焰。
“斯特林申请退役,紫川秀形同独立。老一代的三杰,即将退出紫川家的舞台。”
乌云重重的地平线上,逐渐浮现了黑色的城墙轮廓。望着那伟大的都市,青年将军心潮激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只要能抓住这次机会。。。取代他们成为家族新一代的三杰,这并非幻想!”
黄昏时分,雪停了,云层散开,骑兵队伍终于赶到了帝都城下。这么大队人马冲来,惊动了守城的卫戍部队。镇守城门的军官从哨卡里探头出来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带队的是哪位长官?”
那位脸色苍白的青年将领自矜地昂起了头,没有应答。一个骑兵响亮地答道:“我们是禁卫军不死营的。这位,是我们师团长大人!”
对这些守卫城门的卫戍军官来说,一位师团长,那是很高不可攀的人物了,何况还是家族威名显赫的皇牌部队禁卫军不死营的长官。卫戍军官不敢怠慢,连忙从哨卡里跑出来,向马上的青年将领立正敬礼:“向您致敬,大人!风雪很大,您一路辛苦了!”
青年将领也不下马,神情淡淡的抬手在额边轻轻一划,算是回了他的礼。
那卫戍军官更加的恭谨,鞠身说:“大人,很抱歉耽误您了。但按照军务处的命令,帝都不同寻常城市,兵马进出得奉命的。请问,您可有调令?”
青年将领皱眉,深深地望了那卫戍军官一眼,锐利的目光有如实质,吓得对方嗦嗦颤抖。然后,他仿佛很不情愿地伸手进了口袋,摸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黑的纸片,居高临下地递了过去:“看吧。”他的声音里有着浓重的鼻音。
卫戍军官恭敬地双手接过,慢慢展开,一字一字地轻声读着:
“嘉奖晋升令:
不死营师团长林迪红衣旗本在远征战事中坚定勇敢,屡立战功,其出色表现为我鹰旗增添光辉。为此,家族特令予以嘉奖,晋升副统领。
命林迪接令后即日率本部立功将士一同赶赴帝都述职受奖!
钦此!
总长:紫川参星
七八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读完后,卫戍军官的态度更加恭谨,连忙将嘉奖令递还,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原来是林迪将军。真是天大的喜事,下官给您道贺了,恭喜大人高升了。。。”
“开门放吊桥!”
“啊,对不起,耽误大人您了!下官这就办——快给大人开门!动作快点,快!”
城门打开了,蹄声轰隆,骑兵们一阵风似的席卷而入。在他们头顶,初雪过后,红霞满天,映得天空血一般的通红。
第二十八集 第一章 悚人惊变
七八五年年末的最后几天,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一片宁静。林迪红衣旗本被总长召回并没有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在帝都的官僚们看来,一位年轻的红衣旗本晋升为副统领,这诚然是值得羡慕的幸运儿——但也就值得羡慕一下而已。帝都的高官太多了,区区一个副统领,在那些耀眼的巨星衬托下,立即变得黯淡无光了。
林迪红衣旗本进城当晚,立即去中央大街二十一号的总长府求见。在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他得到了接见。在总长府的地下室内,总长殿下与新提拔的副统领谈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警卫们守住地下室的门口,谁也不许靠近。
当林迪红衣旗本走出总长府大门时,已经是满天星辰的深夜了。踏着中央大街厚厚的积雪,那个颇为英俊的军官莫名其妙的放声狂笑起来,这让总长府门口的警卫十分吃惊。
第二天晚上,总统领罗明海刚回到家,侍卫来报:“林迪红衣旗本求见。”
“不见。”总统领冷冷说。
“他说有要紧事,关于报春花的要紧事。”
“红色报春花”,这是消灭帝林的行动代号,而知道的人只限于家族总统领和总长二人。
听到这个词,罗明海一震,转身说:“见。”
见到总统领,林迪开门见山:“大人,报春花行动,总长已经同意了,特命下官前来协助大人您。”
看着面前的新晋军官,总统领淡淡的点头。在他看来,这个行动该是越机密越好,让林迪加入并无必要。
“下官鲁莽,敢问大人,您已有计划了吗?”
“有。”
林迪苦笑,他再问:“敢问其详?”
罗明海才不情愿的、挤牙膏一般的说出了他的计划。整个行动听起来像是一场小规模军事政变。三天后,也就是七八五年的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日,驻扎在城内的中央军两个师将接到命令,出兵包围监察厅的总部。罗明海亲自在现场指挥,他们将粉碎一切抵抗,直接逮捕帝林,随后,大刀喀嚓一声,奸邪人头落地,天下太平。
听到一半,林迪已是眉头大皱,只是碍着眼前的人是家族的总统领,他才耐心的听完,还得装着很佩服的样子:“大人思虑深远,安排周密,这样行动,帝林定然在劫难逃了。”
“嗯。”
“但下官只怕在总长殿下通不过。”
“嗯?”
“大人,您得为殿下着想。虽然殿下同意您动手,但元老会召开在即。为擒拿区区一个叛贼,出动大军,破坏帝都城内的祥和之气,这恐怕并非殿下所愿。”
罗明海眯起了眼睛。他并非蠢人。事实上,总长已经把同样的意思给他暗示了:帝林骄横跋扈,家族对其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如果某天那位骄傲的总监察长突然横死,那么,不会有人追究其死因和凶手的——潜意思非常明白:家族会乐意看到罗明海干掉帝林,但不会插手其中。
这个行动,起码要在表面上看来是一次私人恩怨的报复行动,与家族无关,更与英明伟大的总长殿下无关。但想起妻儿的血仇,怒火已经烧晕了罗明海的头脑了。只要能杀帝林,他已经不顾后果了。
他冷冷说:“本官自有分寸。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林迪站起了身,以同样冷傲的声音回答道:“大人,只怕这不是您能承担的问题。没有总长殿下或者宁殿下的手令,您调动不了中央军。而且,总长殿下绝不会颁发手令给您的。”
两人对视一阵,罗明海愤怒的移开了视线。他闷声说:“那你说怎么办?”
“帝林的仇家众多,他自己也是非常小心,出入护卫多达百人,护卫严密。他的出入时段毫无规律,每天上下班都走不同的路线,而且从不在外饮食进餐,吃的都是自己携带的饭菜——大人,想用突然袭击的法子伏击他,一般情况下绝无可能。”
“这个,不必你说!”
罗明海冷冷说,他着手的时间比林迪更长,当然知道这点。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选择了出动大军,直接捣毁帝林的老窝。
“一般不可能,却并非完全不可能。”林迪说:“帝林防范得再密,但总长殿下支持我们,这就是他的必败之处!”
“但总长说,不会插手……”
“总长不插手,但暗中给我们点帮助,那还是可以的。帝林行踪不定,诡秘难测,但总长殿下的召唤,他却是不能不到的。比方说——”林迪笑着说:“下官可以肯定,三天后,也就是十二月三十日的晚上,殿下会召帝林去汇报今年的监察厅工作汇总。汇报从晚上九点开始,十二点结束。大人您想,帝林结束了汇报,在这个新年即将到来的深夜,他会去哪里?”
“回家!”
两人同时喊出声来,罗明海兴奋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急速的走动着。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林迪说透,他就明白该怎么办了。帝林最棘手的就是他行踪诡秘不定,但现在知道了他的行动,只要在路上埋伏一支伏兵,消灭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林迪沉声说:“大人,即使知道帝林的行踪,我们仍然不可疏忽大意。帝林的随从护卫大多是好手,听闻他本人亦是一等一的高手,战力不容低估。而且,总长殿下也不希望事情惊动太大,我们动手最好避开中央大街。”
沉浸在兴奋中的罗明海并没有听进林迪的话。他急不可耐的与林迪商量起动手的细节来,在什么地方埋伏,如何安排人堵车,伏兵如何布置,如何突然杀出才能达到效果最好。
商量中,林迪认为,罗明海应该亲自到现场。帝林毕竟是家族的总监察长,一旦他持剑在手坚强抵抗,高声叱骂,这很可能会动摇部下们。罗明海亲自在场坐镇,才能压得住阵脚,而且,这样也可以避免其他不明真相的过路兵马插手这场伏击。当然,他更有一个不便说出口的理由:罗明海亲自到场,世人才能名正言顺的认为,这件事确实是总监察长与总统领的私人恩怨,并无其他阴谋。
罗明海痛快的答应了。因为他也很想亲眼看着这个平生大仇人死去——如果能亲手捅他几刀,那就更圆满了!
为了避免惊动帝林遍布各处的耳目,参与动手的人必须绝对可靠,而且不能惊动太大。幸好,作为家族的总统领,罗明海有一个便利,他能以培训、集训、轮调、出差的名义,把自己的亲信从各个部队中调出,悄悄的完成兵力的集结。
“大人,”林迪毛遂自荐:“下官带有五十多骑兵回来。他们都是跟我多年的老兵,打仗有经验,也都靠得住。倘若能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那是下官的荣幸。”
在罗明海看来,就人手而言,自己三百多人的敢死队已经是足够充裕了,新加入一伙外人不但没有必要,还有泄漏秘密的风险。但林迪是总长派来协助自己的人,隐隐有种监军的味道,如果自己拒绝他的话,那未免有点不恭了。
他答应了林迪,但安排让林迪的部属在外围警戒,负责清场和拦截帝林的援兵。林迪毫不在意的答应了,恭敬的说:“大人,大仇即将得报,下官先恭喜您了。”
“呵呵。”罗明海干笑两声。确实如林迪所说,情报精确,形势有利,帝林伏诛看来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数年大仇就要得报了。但不知为何,在他心中,一点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感,反而是一阵怅然若失的茫然感。
失去帝林的紫川家,将会是怎样呢?
※※※
七八五年十二月三十日,深夜。
站得笔直的侍卫向正在出来的人敬礼:“殿下!大人!”
汇报工作结束后,总长紫川参星居然一直送他到大门处,这颇令帝林感到意外。自从他就任总监察长以来,这种待遇已经是很久没有了。
在今晚的会见中,总长对他表露出一种罕见的、推心置腹的坦诚态度。
“我老了,这个担子太重,我是坚持不下去了。阿宁很快就要接位了,这件事过年后就会在元老会上宣布。”
作为一名即将退隐幕后的家族最高权势者,紫川参星今晚的坦率态度是令人震惊的。考虑着他的意图,帝林恭敬的说:“殿下您言重了。下官看,殿下您的精神还是很好。依微臣看,再坚持几年没有问题。殿下,您是我们大伙的掌舵人,家族没有您,那可怎么办啊!”
紫川参星笑笑摆手:“老了老了,我的事自己知道的。按说一代人管一代的事,将来的世界还是得看你们年轻人的了,但我这个半截身子快进土里的人了,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啊。阿宁还年轻,她还需要锻练和学习。很多事,需要人帮她。但……唉,斯特林,这个人你让我怎么说他好!这个时候,他给我搁了担子,他的辞职报告放我这里了,我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收回。斯特林一走,家族就更缺人手了。帝林,今后你的担子会更重了,阿宁要多拜托你。”
帝林悚然,继而心头一喜。他连忙谦让,说自己年纪还轻,见识浅薄,平时行事多有轻狂,也有很多不到之处,实在不敢承受这份重任。接着口风一转,说自己蒙受两代国恩,只要新任总长不嫌弃自己鄙陋,自己自然是要尽心竭力继续报效家族的。
紫川参星深深的凝视着他,目光中带有一种让帝林琢磨不透的东西。良久,总长深深叹一口气,拍着帝林的肩膀,缓缓说:“帝林,你我君臣一场,也算有始有终。今晚,怕是你最后一次跟我汇报了。这几年,你很辛苦,为家族做的贡献也很大,这些,家族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不会忘记,阿宁已经答应我了,会好好待林秀佳和小帝迪。”
他拥抱了帝林一下,轻声说:“家族感谢你,我这个老头子也感谢你。真的,谢谢你。”
天上下着小雪,月色黯淡。在寂寥空旷的街上,车队不紧不慢的行驶着,车厢上剑与盾牌交叉的标志十分显眼。车声辘轳中,昏暗的风灯有节奏的晃动着,冷风嗖嗖的从车门的缝隙里吹进来,道旁梧桐树婆娑的影子映入了车内。
帝林在座位上闭目休息,一缕散发遮住了他的额头,监察总长还在回味着刚刚得到的震撼消息。
总长退下了,紫川宁即将接位。
大陆诸势力的首脑都有其鲜明的个人特色,紫川参星是只狡猾的狐狸,流风霜是头凶悍的老虎,林睿是条潜伏的眼镜蛇,紫川宁是——是什么?戴着头盔全身披甲的小白兔?
帝林苦笑着摇头。对于即将就任的家族总长,他的评价并不是很高。近墨者黑,在她叔叔的言传身教下,她也想模仿她叔叔那样举重若轻的操纵局势,但可惜缺乏岁月和经验沉淀下来的智慧;又因为大陆已经有一位女性的霸者存在,紫川宁也羡慕对方的风采,但可惜,她也没有流风霜那种军功无数而累积起来的威信,她一边学狡猾,一边学强悍,两种风格参杂,效果……嘿嘿。
帝林认为,比起做总长,更适合紫川宁的职业是去出演青春偶像剧,最好是出演那种经常遭受挫折每天都在成长中的立志少女角色,家族落到这样一位只会两眼泪汪汪昂着头喊:“我要坚强!我要努力!”的小姑娘手上,前景不妙啊!
今后几年,总长名义上退下了,但暗中他肯定还在操纵着局势,倒是斯特林的辞职让帝林很感失望,这位正值壮年的二弟在想什么呢?少了他,自己缺了一个在军方强力的盟友,也没有人帮自己在统领处帮助牵制罗明海,自己还是得赶紧想办法劝他收回辞呈吧……
“哐啷!”车子一顿,缓缓的停住了。帝林从沉思中醒过来,抬头从车窗望出去,见到的却还是街边的梧桐树。
他看看路牌:达亚西路大街。
“怎么回事?车子为什么停了?”
一个护卫军官跑到了窗前:“大人,治部少在前面设卡临检,拦住我们的去路。现在,前导的车子正在跟他们交涉,应该很快就可以了。”
“治部少?”帝林探头从车窗望出去,前方的街道闪烁着一片灯火,影影绰绰的确实有不少穿着制服的身影提着灯笼在晃动着,治部少特有的红白蓝三色警灯高高悬挂在高处。争吵声从前面传来,宪兵们正跟一群穿蓝色大衣的治部少警察在吵吵嚷嚷。
帝林淡淡说:“治部少越来越不像样了,竟敢拦我们的车子?你去看一下,记下他们带队人的名字。”
“遵命,大人!”
那军官敬了个礼,快步跑向前去。
帝林目送着他的背影融入了那片灯火中,一阵寒风吹过,街道两边的梧桐树被吹得哗哗作响,一片树叶悠悠的飘过窗前,在帝林眼前飘落。
望着那片叶子坠落的轨迹,帝林瞳孔猛然收缩,身子微微一颤,心头陡生险兆——这种动物般的灵敏直觉,已多次在生死关头救过他了。
一瞬间,一连串的事闪电般在脑海中掠过,车队被拦截,前方闪亮的警灯,那天开会罗明海失言恫吓自己,当时总长急忙打断他,眼中一瞬间掠过的惊慌,还有今晚总长意味深长的对话——大串看似不紧要的小事,此刻却神差鬼使般被串了起来,帝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痕迹已经如此明显了,自己竟如此迟钝,一点没有察觉?
现在,他已很清晰的感觉到了,杀机已然荡漾在空气中,浓厚得简直像死人的尸臭!
帝林扫了一眼街道黑黝黝的两边,轻松的笑了笑,关上了车窗。
在车队的前方,监察厅的宪兵护卫正愤怒的冲着拦路的治部少警察们吼叫着。若不是因为还没有得到命令,他们早已大打出手了。他们义愤填膺,又迷惑不解:警察们平时见到自己就跟见到鬼一般,今晚怎么那么大胆,敢拦截监察总长的车队?
“小子,不立即搬开路障的话,”宪兵军官威胁道:“你就等着二十年的监禁吧!军事监狱可不会跟你开玩笑!”
警察们躲躲闪闪的躲在路障后。警官点头哈腰的谀笑着:“长官您息怒,长官您息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大伙都是吃公门饭的,长官您体谅一下咱们不容易,上头命令,咱们敢不听吗?很为难的……上头让我们严密盘查来往车辆,无论谁都不能放过了……我们放过了您,回去就得丢饭碗的啊……”
无论宪兵们如何愤怒大吼,警察们就是不发怒,他们像一块被咀嚼过的口香糖那般,湿达达粘呼呼的,任宪兵们怎么骂甚至被打了两个耳光都不发火,一个劲的陪笑脸说好话,但就是不让路。
宪兵们愤怒不已。只是帝林还没下命令,他们还不敢动手。
他们也奇怪:被耽搁了这么久,总监察长大人为什么还不下令动手呢?
僵持中,突然,一声尖利的呼哨刺破夜空的寂静:“滴滴!”
那警官笑脸一敛,尖叱道:“动手!”
惊变骤发!
噌噌声中,警察们纷纷拔出了身藏的利刃,挥刀便砍,一时间,刀光闪亮,血花四溅,利刃砍入肉体和骨骼的刺耳声中,惊呼和惨叫声密集的响起。这时的警察们,哪里还有半分畏惧躲闪的样子!
“敌袭!”前导车的军官这才察觉不妙,他高声喊道:“他们是冒充治部少的刺客!反击……”
话音未落,几把长刀同时捅进了他柔软的身躯,鲜血涌出哽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身躯沉重的扑倒在地,大摊的鲜血将地上的白雪染得一片猩红。
“诛杀****!天诛!”身穿警员制服的刺客们呼喝着口号,如狼似虎的跃过了路障,他们击溃了措手不及的前导马车护卫,迅速向车队的中路冲去,一片刀光闪烁,无数急速移动的脚步将地上的雪花踢得粉末横飞。
第二辆马车的八名卫兵都没来得及下车,就被刺客们堵在了车厢的门口,一个大力的刺客扣住了车厢的拉门,用铁枝拴得死死的。车厢内的护卫们还在拼命的砸门时候,“哧、噗、哧……”一连串的急响,十几根刺枪从四面八方刺穿了车厢的隔板,将他们扎了个对穿。窄小的车厢根本无处可躲,男人们绝望的惨叫声和哀求声在黑暗的车厢里回荡着,鬼哭狼嚎一般,让听到的人都觉得牙根发酸,但刺客们恍若不闻,他们围住了车厢站成一圈,平端着手中的刺枪,再次朝着车厢用尽全力刺过去,抽出来的刺枪都被染得一片猩红,粘稠的鲜血滴滴的溅落在雪地上;然后,刺客们又是一次齐刺,又是一次……直到车厢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在刺客们冲过来前,第三辆马车的七名护卫中已经有四名从车厢里出来了,其中有带领这辆马车的军官。听着前方那片惨叫和呼号,还有正朝这边扑来的影影绰绰的人影,军官脸色立即就变了,他急速的叫道:“全部上弦!射!”
仓促之间,只有两名宪兵来得及把箭装到弩上。都来不及瞄准了,对着冲过来的人群他们就扣动了弩机的扳扣。“飕飕、飕飕!”几声尖锐的急速风声,四个刺客应声倒下。宪兵们来不及再次上弦,剩下的刺客们已经扑到了身前,他们不得不把弩机就地一扔,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应战,但敌人实在太多,几个宪兵在人潮中恍若大海中的几片叶子,转眼就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倒在了血泊中。
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天诛!天诛!”低沉的呼喝声犹如闷雷一般回荡在大街上。消灭了前面几辆马车的护卫,刺客们潮水般向车队的中路涌来。但前面护卫们的拼死抵抗并没有白费,“敌袭”的警报已传到了车队的中路,他们用生命为同伴们换来了准备的时间。
以第四辆马车为掩体,二十多名护卫已经结阵集结。一个脸色冷峻的宪兵军官站在车夫的座位上眺望着。望着前方涌来的人影,他的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的下令道:“瞄准了!给我射!杀这群乱党!”
这真是非常有力的打击,刺客们刚冲过路障,迎面就飞来了一片密集的弩箭,顿时射翻了好几个,这轮箭雨直打得他们魂飞魄散,残余的刺客们吓得高叫:“他们有弩机,快躲……”回身向后跑,但他们立即被砍倒在地。
更后面的黑暗中传来了凶狠的声音:“大人有令,斩杀帝林,人人重赏!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一律诛杀!给我上!”随着那喝令,更多穿着蓝色警服的刺客从黑暗中扑过来,迎着车队冲上去。
靠着第四辆马车,宪兵们结成了线队,熟练的给手持轻便弩上弦上箭和射击。另外又有五个手持马刀的宪兵站在前列,随时准备投入肉搏战。敌人前赴后继的出现,射倒了一批,立即又有一批从黑暗中扑上来。刺客们也学精明了,不再直挺挺的冲出来当靶子,他们推前面几辆马车充当移动盾牌步步逼近,手持刺枪和砍刀的刺客躲在了马车后面,只等逼近身了就冲出来打白刃战。
看着敌人躲在马车后越逼越近,指挥的军官紧张得满头是汗,他高声鼓励部下们:“别怕,大人马上会给我们派增援来的!我们后队还有人!”
话音未落,身后轰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军官骇然转身,他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街道两边的每个房门都打开了,从里面涌出了无数手持利刃的黑衣杀手们。刺客们高呼着:“天诛!灭****!”的口号,从道路两边朝着中间的车队杀去,长蛇阵的车队转眼间就被他们截成了几段。
一瞬间,军官脑子里只转过一个念头:“完蛋了!”绝望中,他愤怒的高喊道:“杀光乱党,弟兄们,跟我上!”迎着冲过来的刺客们,宪兵们怒吼着反而迎了上去,他们近得几乎是贴着敌人的脑袋放箭,射光了弩机中的箭就抡着十几斤重的弩机当锤子用,狠狠将敌人脑袋砸得脑浆崩裂,然后被乱刀砍倒……
两边的伏兵突然杀出,整个车队都陷入了血腥的混战中。双方展开了惨烈的厮杀,惨叫声和哀号声密集的响起,一轮又一轮红色或者五彩的烟火在空中高高的绽放着,监察厅在呼唤增援。
以帝林乘坐的马车为中心,宪兵们把几辆马车围着帝林的马车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地。但敌人的进攻来得太快了,没等宪兵们按照演习的那样布置好阵地,十几名蒙面杀手已经扑杀了进来,紧接着是数十名、上百名黑衣杀手扑进来。就在马车之间的狭窄通道里,刀光雪亮,武器碰撞的铿锵声一声紧似一声,惨叫接连不断,一具又一具人体沉重的倒下,濒死的男人在低声惨呼。大量的鲜血就像鲜艳的花儿,密集的绽放在大街青色的石板上,一朵又一朵,最后汇集成了一片血泊,被那些快速移动的皮靴踩得满地飞溅。
监察厅军官哥亚,他亲手杀了四个刺客,负伤五处,依然坚持拼杀在第一线。在与第五个刺客交手时,他已筋疲力尽,对方一刀就将他的武器磕飞了。望着对方举起的长剑,达亚只能闭眼等死了,但此时,恰好一个烟火在空中绽开,一瞬间,哥亚的脸在焰火下被照得清楚,不知为何原因,对方忽然停住了手。瞅准机会,哥亚猛然抽出了护身匕首,冲入对方怀里,只听见对方惨叫一声:“不!”哥亚已经旋风般朝对方肋间连捅三刀,直到对方的身体缓缓软倒。直到此时,他才觉察不对,连忙扒开了对方的面具,入目的赫然是自己弟弟惨灰的脸。抱着自己弟弟的尸体,哥亚当场崩溃,被随后跟来的两个刺客毫不费力的砍死,兄弟二人的尸首叠在了一起,鲜血流得分不清是谁的。
悲剧并非只有一个,在十二月三十日深夜的达亚西路大街上,在厮杀的双方中,不少人都是熟识的,甚至是朋友、亲人。但在那条黑暗的街上,在那片森冷的刀光间,杀人者旋即被杀,骨肉兄弟白刃相向,同胞血亲彼此残杀。骨肉相残,兄弟阎墙,仿佛上天都不忍目睹这一惨剧,悄悄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压压的彤云遮盖了天空,只有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
厮杀得残酷,但持续时间并不长。十几分钟后,交战声逐渐稀疏,各处的交战和砍杀渐渐平息。护卫的一百多名宪兵全军覆没,在激战最激烈的中心地带,那个没能建造完成的马车防御阵的通道里,护卫和刺客们的尸首一具堇着一具,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无法通过,鲜血汩汩汇成了一条可怕的小河,在大街上静静的流淌着,直到被冻成了血块,血腥味扑鼻。
第二十八集 第二章 唯有兵谏
这是一次相当成功的突袭,但胜利者并没有高兴。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总统领罗明海失魂落魄的徘徊在遗尸遍地的战场上,他脸色铁青,低沉的喝问道:“人呢?”
被喝问的人一个哆嗦,低声回答:“大人,我们已经进行了严密的搜索。在帝林的马车内并没有发现他,目前在死者中也没有发现……”
“废话!”罗明海低喝道,脸色黑得跟炭一般:“找!”
部下们一声不敢哼,连忙转身就去。远远近近的传来了响亮的叱喝:“仔细搜索!每一具尸首都要检查,提防帝林诈死!”警察和士兵们提着灯笼,在那血腥熏天的尸堆中翻弄着,辨认着每一具尸首的面目和衣着。
“大人!”林迪副统领快步走到了罗明海身前:“袭击完成,不宜在此地久留。大人,一击不中,便当远离,我们该撤了!”
“滚!”罗明海根本没转头看林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来。他目光茫然的游离在尸骸遍地的战场上,望望这里,又看看那里,仿佛期望在什么地方能突然找出帝林来。
林迪的脸陡然变得煞白,英俊的脸可怕的扭曲了。他喘着粗气呼吸好一阵,才强忍着怒气低声说:“大人,我奉殿下之令而来!”
罗明海霍然转身,赤红着眼恶狠狠的盯着林迪,愤怒得眼中都喷火了。
林迪站得笔直,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着,眼神坚定。他无声的告诉罗明海:“我的官职虽然比你低,但我现在是总长亲自委任的监军!要我屈服,绝无可能!”
双方恶狠狠的对峙了一阵,最后,还是罗明海先移开了目光。他沙哑的说:“出总长府时候,帝林确实上了那辆车。现在不见人,他肯定是躲起来了,而且很可能是装死人藏在尸堇里了!现在一撤,我们就全功尽弃了,林迪阁下,绝不能那样!”
林迪的怒气稍消,想想罗明海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但看着那堇积如山的尸骸堇,林迪也犹豫起来:今晚厮杀得胜,但也是场惨胜。监察厅一百零七名护卫全数被杀,但自己方的伤亡人数也不下一百五十人。在两三百米的长街上,一百多具尸首零散抛落,要将这些尸首全部整理辨认,没有个把小时是办不到的。
“大人,半个小时!”林迪坚决的说:“您只有半个小时搜查!过了半个小时,监察厅就过来了,到时候,要逃跑的人就是我们了!”
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罗明海只说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可以让所有熟悉罗明海的人惊得摔破眼镜。为了节省时间,堂堂的家族总统领,不顾身份和部下们一起充当了搬尸工人。他不顾那满地的血污、熏人的血腥、遍地的碎肉甚至是洒了一地的肠子和发臭的污物,亲自捋起衣袖,在那一具又一具的尸骸中翻查着,辨认着,弄得满身血污臭气熏天。
部下们都感到惊讶又佩服,眼前这碎尸血海的惨厉场面,哪怕打过仗的老兵见了都会发噩梦的,偏偏这位上过战场的文官能这么从容的工作,这份定力当真是了不起。
“不是!”
“不是!”
“不是!”
部下们钦佩,罗明海自己的心情却是越来越烦躁。他亲自检验了一具又一具尸首,浓重的血腥熏得他直想呕吐,满眼的鲜红晃得他头晕目眩,胸口堵着块铁般难受。但这些,罗明海现在都顾不上了。他像个赌输了全部家产的赌徒,血红着眼睛只管嚷道:“下一个!”
“大人,全部尸首您都看过了。”
罗明海抬起头,眼中茫然一片:“全都看过了?不,一定还有!”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四处张望着,目光却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风呼呼的吹过,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晃不停,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刺客们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在静静的注视着他们首领。所有人都知道了,行动已算彻底失败了。
带着怜悯的眼神,林迪说:“大人,时间已经过了。我们该撤退了。我们还有机会的。”
“还有机会?”罗明海冷笑着,摇摇晃晃的走近来。盯着林迪看了一阵,他突然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指着林迪的鼻子一字一句的说:“你这个蠢货!你根本都没明白,你要对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帝林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你脑袋被马踢坏了吧?”
一瞬间,林迪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的脸孔扭曲成一团,眼中冒出了怒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的表情太恐怖了,士兵们立即聚了过来,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马上就要往罗明海狂笑的脸上狠狠的捣上一拳。
林迪紧紧的咬着牙,手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早已掐进了肉里,那钻心的剧痛使得他清醒。用高度的克制力控制住了自己,他一字一句说:“大人,你该清醒一点了!”
“我很冷静!”罗明海狞笑着:“看不透的反倒是你!帝林逃脱了,我们完蛋了!蠢货!”
“还有总长殿下……”
“总长……哈哈哈……”罗明海歇斯底里的狂笑着。眼前的军官少年得意,见识却还太浅。论起对紫川参星的了解,自己比他深刻一百倍。
暗杀若成功,斯特林肯定要哭哭闹闹喊着要严惩自己,紫川秀也会躲在魔族窝里喊几句威胁的话——但叫嚣一阵后,事情终究将要过去。毕竟,斯特林不可能为死了个人造反,紫川秀也不会为他的大哥起兵杀回来。为平息众人怒气,总长会装模做样的严惩自己,说不定还会很愤怒的把自己撤职下狱——但只要风波平静后,自己照旧是家族的总统领。
现在,暗杀失败了,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格局。帝林睚眦必报,他肯定要报复,而且,他还可以联合两个兄弟一同行动。帝林和斯特林都是掌握重兵的强势将领,再加上远东的紫川秀,面对这么沉重的压力,总长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蓄意谋杀家族重臣的奸贼罗明海及同谋林迪”抛出来喂狼的。可怜眼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满脑子想着平步青云,却不知前方早已是死路一条。
看着罗明海无缘无故狂笑不已,林迪迷惑不解。他猜测:“这人,该不会已经疯了吧?”开始他还顾忌着罗明海的身份,但今晚被多次冒犯,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再也没兴趣敷衍对方了。
“下官还有事,失陪了。”
林迪草草行了个礼,带着部下们转身离开,直到走出了很远,回过头,他看到罗明海还是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冷笑着,也不出声,那像看白痴一般的眼神让林迪很不好受。
“疯子,真是个疯子!”
林迪嘀咕着,一边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不就是刺杀失败了一次吗?看他那失魂落魄样子,没出息!天又没塌下来……
突然,林迪陡然停住了脚步:前方遥遥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响,地面在微微震动着。他惊疑不定的望着飘雪的地平线,望向身边的部下们:“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部下们竖起了耳朵,有人轻声说:“好像是兵马调动的声……是骑兵吧?”
“哈哈,不可能!”林迪断然否定:“帝都乃皇畿,达亚西路街靠近中央大街,谁敢这么大胆,深夜在此兴兵?除非他们想造反了!”
林迪说得肯定,心头却越来越惊疑不定了,震动和蹄声响得越来越清晰,突然,一个部下惊叫:“大人,您看!”
在那飘雪的长街尽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点,那亮点在急速的增多,汇成了一片闪亮的光带,那分明是一支举着火把迎面冲过来的骑兵军!蹄声轰隆,火把闪亮耀眼,人如虎,马如龙,队伍没冲近,一股久战精锐的强悍气息已扑面而来,队伍前方的旗帜赫然跃入眼帘,剑与盾牌的交叉图案在火光中透出了杀气腾腾!
林迪失声叫道:“是宪兵团的骑兵队!”他马上转身就跑:“快跑!”
街上惊呼四起:“监察厅来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在刺客们看到骑兵的同时,骑兵也看到了他们。骑兵们骤然加速,队列发出一阵可怕的吼声:“报仇!杀杀杀!”
罗明海的部下中间并不缺高手,但为了刺杀而仓促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对上了配合默契的宪兵骑军,结果并不难想像。刺客们连第一轮攻击都顶不住就被弩弓射得溃不成军,接下来就是全面溃败,狼狈逃跑。
宪兵们骑着战马,高举着马刀,到处追杀着逃跑的刺客,刺客们惊惶失措,把手中的兵器随手一丢,只为能跑得快点。大伙都知道,两条腿的人决计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的,为了躲避追杀,有人躲进了民房里,有人躺在地上拿血涂脸装死尸,有人翻墙钻狗洞。为逃生,什么主意都有人想到了。
但真正能逃得性命的只有少数的幸运儿。犹如一阵狂风骤雨,骑兵们迅猛的扑近身来,追上了逃跑的人群。人马未到,迎头就是一通箭雨,当场就把逃跑的杀手们射倒了一片,然后马蹄凶猛的踩踏过去,将他们踩成了肉泥。
满街都是惨呼和哀求饶命的号叫,很多刺客眼见无法逃脱,连忙跪下举着武器,喊道:“我是××师的军官!饶命!”但宪兵们的回答是马刀的斜劈横砍。
半个小时前,罗明海及其部下还是威风凛凛的杀戮者,万万没有想到,报应来得竟是如此迅速。参与刺杀行动的三百多人大多是逃跑中被骑兵们赶上,被马刀砍死或者弩弓射死,甚至是被马蹄践踏而死,能逃得性命的,十中无一。
厮杀打斗声再次在深夜的长街上响起。居民们战战兢兢的关上门,在窗户缝隙里偷偷的窥视那场惨烈的厮杀。自从魔族军围城以来,帝都城好久不曾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不,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战事了。
不是没有抵抗的人。在街角的屋檐下,不死营士兵围住了林迪,像刺猬般团在了一起,背靠着民房抵挡着骑兵们的冲击,这是步兵应付骑兵们的标准阵形。林迪并非指望这样能抵挡骑兵,他只是希望能拖延灭亡的时间,或许在最后一刻,总长会派人来救他们呢?抱着这样飘渺的希望,不死营士兵打退了骑兵的两次冲锋,杀了两名冲上来的骑兵。
但林迪最终还是没能等来总长的增援。眼看强攻失败,宪兵立即调整了策略。监察厅的骑兵都是装备着轻便弩的,虽然比不上流风霜的精骑骑术精湛,但行进中骑射对他们并不是难事。一队骑兵掠过,伴随他们到来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不死营士兵的阵列中响起了一阵惨叫声,骑兵的浪潮仿佛永无尽头,一队过完又是一队。当第七队骑兵掠过后,屋檐下已经再无能站立的人,密密麻麻的箭枝已经覆盖了那一堇人体。
家族新一代的名将之星林迪红衣旗本被乱箭射死,而他的同谋,刺杀行动的总指挥罗明海同样没有逃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紫川家的总统领选择了尊严。他没有像部下们一样狼狈爬围墙钻狗洞,而是领着几个亲兵,在大梧桐树下迎击汹涌而来的骑兵。
总统领勇气可嘉,但结果却并无不同。因为他并没有穿着表明身份的服装,混乱中,骑兵们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下了消灭家族总统领这样的壮举,只打了一个呼哨,又去追赶其他的逃窜者了。
马蹄声轰隆,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从街头涌过,宪兵们神色严峻,腰挎马刀,一手持着轻便弩。在他们奔涌的潮头上,不时传来短促的厮杀和惨叫声。
在大群举着火把的护卫簇拥下,帝林出现了。他骑在马背上,审视着整个战场,望着地上的尸骸,目光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忧虑。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骑兵们三三两两的从各处赶回,出鞘的马刀上血迹斑斑。蹄声嘀哒,一个军官快马冲过来,矫健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帝林的面前:“大人,逃逸的刺客已全部被消灭。”
帝林俯身问:“弟兄们还有幸存的吗?”
那军官黯然,低下了头:“很遗憾,大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遗体,一百零七位弟兄全部殉职,无一幸存。”罗明海把尸骸集中到一起查,这同样方便了宪兵们清点死者。
帝林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把头上的骑兵盔帽解下,慢慢的捧在了胸前。
对于那些殉职的部下,他有一种难以出口的惭愧之情。在刺客们发动之前,自己一个人偷偷的离开了车队,却把护卫们全部丢下充当吸引攻击的诱饵——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之道,帝林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舍出生命来捍卫长官的性命,这本来就是护卫们的职责,而也只有自己活着逃出来,才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护卫死不瞑目的眼睛,帝林依然感觉很不舒服。
默哀之后,帝林下达了命令:“第二队负责清点战场,第一队和第三队负责外围警戒——立即行动!”
“是!”宪兵们轰然应答,四下散开来。
红衣旗本哥普拉走近来,脸上神色很古怪。他做个手势,示意护卫们避开了,才对帝林轻声说:“大人,今晚的事……很蹊跷。”
望了哥普拉一眼,帝林面无表情:“嗯。”
作为监察厅首脑,帝林承担着国内治安、政治保卫、监察文武官员、军法系统、情报侦察等重要职责。他的仇家包括了国内的大型黑帮、野心跋扈的贵族世家、魔族余孽、林家和流风家的间谍、腐败堕落的家族官吏等等,连哥普拉都说不清大人到底有多少仇家,也记不清到底遇过多少次刺杀了。暗箭、投毒、行刺、伏击,这类的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每周都会碰上一两回。
但在帝都的大街上,数百名匪徒扮演成警方伏击围攻总监察长的车队,造成一百多名护卫全数殉职。这样的事件实在匪夷所思,哥普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已经超出刺杀的范畴了,简直是一场小规模战争了。哥普拉无法想像,那些阴魂不散的敌对份子有这样的实力。
“大人,黑帮和那些外国奸贼……搞搞破坏下点毒还行,这么大场面,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和胆子。”
“你说得没错。”帝林目光闪烁,冷笑着:“罗明海肯定有份,至于背后有没有人指使……现在还没证据。”
哥普拉心下一寒。跟随帝林日久,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上司的习惯。越是紧要关头,帝林就越是镇定,事情越是重大,监察总长就越是轻描淡写。“还没证据”,在监察总长的字典里,意思就是非常肯定了。证据这类东西,就跟民意代表啊、正义啊之类差不多,从来都是根据需要而出现的。
总统领已是家族臣子第一人了,能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哥普拉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望向东边,那个一片漆黑的方向,正是家族总长府所在。
宪兵们的工作和罗明海刚才做的并无不同,只是更为高效罢了。士兵们用战马将散落各处的刺客尸首一具具拖了回来,在街道的中间一字摆开。专门有人检查死者的衣裳和尸首,寻找可以辨认身份的证件和身上的纹身——很多部队或者国内黑帮,都会在皮肤上纹上特殊的图案作为标记。在检查过程中,银币清脆的叮当声一直响不停,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很多钱财,有人甚至装了满兜的银币。很容易推测,这是一支临行前用银子喂足了的敢死队。
帝林骑在马背上,神情冷漠的看着部下们摆弄尸体,不动声色。大多数尸首,他都是匆匆看一眼就走开了。但在一具尸首前面,他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见到大人停下脚步,正在检查的军官起身汇报:“大人,这个人身上没带证件也没带钱。他大约五十岁,衣服档次比较名贵,手上并没有拿兵器的茧子。其他死者大多是正当壮年的男子,只有他的年纪偏大。我们很怀疑,他是不参与动手的指挥者。对这个人,我们会进行重点检查,争取尽快查出他的身份。”
“不必了,我知道他。”帝林微微晃头,把散到额前的头发给拨开了,很平静的说:“他叫罗明海。”
一瞬间,所有人愕立当场。
家族的总统领躺在血泊中,怒目圆睁,血污将他半边脸都盖住了,他手中还紧握着一把被打折的长剑,那愤怒的表情极好的阐述了“死不瞑目”的涵义。
与死者愤怒的眼睛对视了一阵,帝林移开了视线,厉声道:“加紧速度,加快检查!”
“是,大人!”
帝林脸色阴沉:罗明海要杀自己,这是帝都人尽皆知的事。但他没料到他会这么愚蠢,竟会亲自到现场指挥,结果反倒被干掉了!
“这下麻烦了!”帝林抬头,望向那雪后彤云密布阴沉沉的天空,心情阴郁。
将领们簇拥在他的身边,同样的脸色低沉。有人眼中流露出了惊惶。虽说是防卫反击,但杀家族的总统领,后果如何,大伙谁都不知道。
帝林望向旁边的人:“哥普拉,你说,怎么办?”
哥普拉神色凝重:“大人,这得看情形了。照法理上说,总统领率队行刺在先,企图谋杀大人,还杀害了我们一百多名兄弟,监察厅出手镇压,我们不但无罪还有功!”
“正是,正是!”军官们纷纷赞同:“我们做得一点没错!”
“但若是……总长在背后指使的呢?”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通通沉寂,军人们脸色发白,有人牙齿咯咯的打着颤。
家族是无敌、不可抗拒的。
总长,那是家族实力和权威的象征,他拥有着常人无法想像的强大实力。
军人们是监察厅的军官,但他们首先更是家族的臣民。从孩童时代开始,他们就一直被培养这样的信念并对此坚信不疑。对自己祖国的政权,军官们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服从感,他们连做梦都没敢想过对抗总长——那跟反抗神一般不可能,对方一个手指就能把自己像蚂蚁一样捏死了。
看着部下们面如死灰,帝林慢慢说:“事情未必是总长的意思,大家先不要急着下定论。继续检查!”
尽管大伙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祈求刺杀跟总长并没有关系,但冥冥中仿佛真的存在一位命运之神,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倾听芸芸众生的愿望,然后安排一条相反的道路。
“启禀大人,我们在一个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呈送上来的是一本证件,黑色皮夹上面写着金色的字:“军官证。”封面已经被鲜血浸得湿透了。有人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封皮,读出了里面的内容:“禁卫第一师师团长,红衣旗本,林迪。”
一瞬间,军官们感觉天旋地转,大地在脚下崩溃,脚下空荡荡的。数百人聚集的街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空中零零散散的飘洒着雪点,寒冷的风夹杂着雪点扑在了士兵严峻的脸上。士兵们按着马刀,背着轻便弩,空气中荡漾的杀机比风雪更冷。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帝林身上,此刻,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是大家所有的希望了。
帝林伫立在长街上,他的身形萧瑟寂寞,斗篷下的身影是那么瘦弱,憔悴。在那一刻,无尽的重负仿佛把他给压垮了。
哥普拉定定的望着帝林,他很难以形容此刻的帝林,在那如雪峰般冷峻孤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东西。那是什么?痛苦?失落?寂寞?脆弱?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战无不胜的名将,不再是以冷酷残忍闻名的总监察长,不再是平时众人所熟悉的那个坚强又理智的领路人,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无助。
“确认是他吗?”帝林的话说得并不大声,语气也并不重。但众人无不感觉到,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钧的重量,沉重得让人屏住了呼吸。
在场的几个军官都上前看了林迪的尸体,然后不出声的回来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躺在那里的,确实是那位最近风头很劲、颇受总长殿下赏识的少壮将领。
“确定是他了。”
帝林长长嘘叹一声。就在叹息中,他仿佛将所有的软弱和犹豫都随着呼吸一同排出了体外。一旦确认了敌人,那位坚强自信又强势的总监察长再次复活了!
他不出声的一个接一个的望着身周的将领们,目光深沉又凝重,蕴含着深意。当望到哥普拉时,他顿了一下,用眼睛不出声的询问着。
彻骨的寒流迎面扑来,哥普拉打了个寒战,他明白帝林的意思,心头悸动,情知这是生死关头,自己再不能蛇鼠两端了,若不及时做出抉择,自己决计活不到天亮。
他立即站出来,挥舞着手臂大声说:“弟兄们,我有话说!这几年,大人领着我们,打了多少仗,为国家流了多少血?没有我们大人,帝都早给魔族拿下了!现在,家族无缘无故要对大人下手,要杀害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我哥普拉第一个不服!弟兄们,这么多年,大人没亏待我们,我们享的福不少,造的孽也不少!我们跟大人都是绑一条绳上的。大人若倒,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今天是大人,明天就轮到我们了!”
有第一个人领头就好了,军官们被煽动得十分激愤:“对,我也不服!”
“凭什么!跟总长说理去,问他个究竟!”
“我们上元老会告他去!他胡作非为,废黜了他!”
“闭嘴!一个个胡说八道,反了吗?”帝林的声音比这深夜的寒风更为冷,他斜眼望着部下们:“身为家族臣子,难道你们想造反谋逆吗?”
全场立即静了下来,将军们都哑了口。大伙古怪的望着帝林,谁都不明白,监察总长打的什么主意。
哥普拉干咳一声,昂首站出来说:“大人,我们自然不想造反!但监察厅有功于国,总长殿下却无缘无故要杀我们,此为乱命!我们虽然忠诚,但绝不愿束手就死!”
笑意在帝林眼中一闪而逝,他依然板着脸:“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如果殿下真的执意要杀我,你们……”他顿住了话头,慢慢的望过众人。
哥普拉咬牙切齿的低吼一声:“昏君乱命,我们反了!”
“我们反了!”
“我们反了!”
呼啸的风夹着雪凌厉的扑向站立的人群,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们神情严峻,激动的波动在人群中蔓延着,人们的心头比那呼啸的风更为寒冷。无数个窃窃私语的人声渐渐汇集到了一起,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余音震得人人心头发闷。
终于有人喊出这句话了。
帝林神色严峻,他以威严的目光望向部下,回应他的是同样坚定的目光。站在那的,是从远东就开始跟随自己的部下,一伙亡命之徒,他们曾为国征战,洒血疆场,他们也曾烧杀掳掠,罪恶滔天。他们的罪孽和他们的功勋一般显赫,不能见容于世人。除了“铁血宪兵团”这个恐怖的团体,天下虽大,无处可供他们藏身。在这里的每个人手上都造了太多的孽,一旦有人被这个团体抛弃,顷刻间,他们就会被海一般的仇家所吞噬,尸骨无存。
“弟兄们,”帝林清朗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盘旋,震撼人心:“我们监察厅都是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忠实臣子,我们为国而战,流血牺牲,功勋累累!但总长殿下受奸邪蒙蔽,他忘记了,是谁,在远东为家族打下了江山?是谁,在魔族入侵,恶波横行之时,挡住了魔族的大军,守住了帝都?”
“我们!”沉闷的低吼声如一声雷,滚滚的碾过人群上空。
“现在,总长殿下被周围的奸邪所蒙蔽,他忘记了我们对国家的功勋,非但没有奖赏,反倒无故加罚!我们有功无罪,坚决不从!在这个时候,采取坚决行动,将总长殿下从那些包围他的奸邪小人手中解救出来,这是我们监察厅的神圣职责!”帝林凶狠的一挥拳,像是要将那奸邪小人一拳打倒:“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出路只有一条,以武力促使殿下改正错误,恢复正道!我们——兵谏!”
哥普拉顺势站出来吼道:“弟兄们,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的性命,谁也别想拿走!”
一阵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回应了他,那些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男子们热血沸腾了起来,无数条嗓子发出剧烈的吼声:“兵谏!”
“别无选择,唯有兵谏!”
三百年前,家族第一代总长紫川云在帝都墙头怒吼:“我紫川氏就此独立!”三百年后,又一个不世出的枭雄在帝都发出了震彻大陆的声音:“别无选择,唯有兵谏!”
而当时,连流风家的进犯和魔族入侵两大灾难都没法将它动摇,紫川家的统治被世人认为是巩固、牢不可破而且将永远持续,此时此刻,包括领导人和参与者在内,谁也没能想到,正是在这七八五年十二月三十日深夜,在帝都达亚西路大街上,一群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家族官兵在绝境之时发出的怒吼,竟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力,竟至彻底的颠覆了紫川家长达三百年的统治根基。
永载史册的三杰之乱,就此拉开了序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紫川家震撼世界。
按照家族军务处的记载,在七八五年的年末,在帝都城内的兵力布置得并不是很多。因为家族刚刚打完了残酷的卫国之战,目前并无强敌窥视,所以帝都城内并没有留驻重兵——当然,这个“重兵”的定义是针对一般城市而言的。作为一个大陆强国的首都,再怎么空虚,帝都的兵力也不是一般城市所能比拟的。
作为以兵变谋逆起家的家族,紫川家对那些手握重兵武将的提防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的。首都军区的兵力绝不能统于一人之手,这是家族总长代代亲口叮嘱的不传之秘。因而,一如既往的,为了用铁的手腕捍卫家族首都地区的安宁和谐,从而统治整个帝国,历代总长一般习惯将帝都地区驻军主要划为三部。
第一部份:中央军,一如既往,他们是拥有着悠久历史和辉煌传统的紫川家骄傲。尽管这支军队在杨明华叛乱时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随后在斯特林手中,他们用在远东和帕伊的辉煌战绩洗刷了耻辱。在卫国之战时,中央军将士在帝都奋勇抗战,顶住了魔神皇的可怕压力,为大战的全胜奠定了基础。现在,中央军的现任军团长是家族未来继承人紫川宁殿下,但宁殿下是即将接任总长的人了,事务繁多,所以实际上,日常事务主要是由副军团长秦路阁下负责的。
中央军的正常编制是十五万人,包括十个步兵师和十个骑兵师,这是一个大军区的编制。他们负责的不止是帝都城防卫和治安,还包括了帝都周边的中央和东南部份行省的防务。但在卫国战争中,中央军将大部份骨干主力支援给了新组编的东南方面军,战争结束后,那批被借调的部队不但没有归还,又因为要发动对魔族王国的讨伐战争,远征军又从中央军中抽调了一部份精锐,再加上在帝都战役时中央军的损耗也是相当严重——尽管秦路三番数次的向军务处和总长写报告,认为中央军缺员状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到了难以承担捍卫首都地区安全的地步了,需要紧急给中央军补充精干的士兵和熟练的军官,但这些报告递上去通通像被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了一般,从来都没有任何回复。
原因很简单,家族没钱。
大战过后,百废待兴,家族必须削减军费开支以充实民间重建。尽管远东的紫川秀独立,但他毕竟还没对家族表现出敌意,目前,帝都也没有受到迫在眉睫的威胁,充实中央军也并无紧迫的需要。况且,斯特林率刚刚归来的家族远征军就驻扎在达克城,十五万精锐的远征大军,这已经足够震慑所有不安份的敌人了。
所以,秦路阁下,委屈你了,困难就暂时克服一下,您就继续率领着那支缺人手的中央军再坚持一下吧!
所以,在七八五年十二月三十日当晚,号称有着十五万大军的中央军,实际上只有四个步兵师留驻在帝都城内,而且都是缺员严重的步兵师团,总兵力不过两万五千余人。其余部队不是派驻在帝都的周边行省,就是根本不存在,只是在军务处文件上的一个空头序列罢了。
虽然中央军的兵力严重削弱,但没有一个姓紫川的为此担忧得夜不能眠。因为中央军只是驻帝都军事力量的一部份。担任保卫家族首脑任务的,另有其人,那就是号称“御林军”的禁卫军团。他们负责总长府及周边地区的警卫安全。比起残缺不全的帝都中央军,禁卫军的待遇要好得多了,一万人两个师团的编制随时保持全满,兵员选拔要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官兵全部来自帝都本地籍人,大部份都是出身家族官员或者贵族家庭,待遇也是家族各军团中最优越的,而统带的将领都是总长最亲信的亲将。所以,不管战斗力如何,这支天子亲兵的忠诚程度是最高的,在他们的护卫下,总长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至于帝都城内的第三支主要武装力量,那就是监察厅所辖的宪兵部队了。这支部队并不属于军务处管辖,而是隶属于监察厅指挥,但他们也属于家族武装部队的序列,也在军务处登记造册。按照监察厅报上来的数字,驻帝都的宪兵部队应有三个师团,包括两个骑兵师团和一个步兵师团,总兵力为两万人——但实际上,除了天气预报以外,监察厅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表里如一的。
对军务处来说,监察厅驻帝都的实际兵力一直是个无解之谜。因为宪兵部队的调动是不必通过军务处审批同意的,宪兵部队的经费、编制和兵员招募系统也是独立自成一体,理论上说,只要帝林养得起,他完全可以招收上五十万军队蹲在自己大营里——当然,这么大规模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帝林以训练新兵或者部队轮调的名义,将部队番号打乱,假借外省军队进京轮调的名义,他扩充上两三倍的兵力是能做到完全不被外界察觉的。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了,不过做得更加巧妙更加隐蔽而已。名义上,驻帝都的宪兵部队只有三个师团,但实际是七个师团,兵力多达五万多人,而且装备十分精良。
第二十八集 第三章 神秘七司
深夜凌晨一点五分,秦路副统领在睡梦中被人叫醒。他的勤务兵急切的摇着他:“大人,总长府来人了,她急着要见您!”
在庆新年的家宴喝了不少酒,秦路还是昏昏沉沉的。他含糊不清的问:“谁找我?”
“大人,是李清侍卫长。她好像很急的样子。”
恍若被一盆冰水浇身,秦路激灵的一下子清醒过来,失声叫道:“李清?她来找我?”
他当然知道李清,她是总长紫川参星的亲信近臣,斯特林的夫人,无论哪个身份都非同小可。以精明强干闻名的她,若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可能深夜跑到自己家中来的。
一瞬间,所有的醉意全消失了。秦路干脆利索的跳起身,抓起床边的军服就往头上套,匆匆穿上了鞋,一边系武装带一边往外走,勤务兵手忙脚乱的跟在后面,帮秦路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在客厅里,秦路见到了李清,头号侍卫长正急切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虑。看到秦路,她立即迎了上来,很急的说:“秦路大人,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实在有不得已的大事!火急!”
“清大人,客套的话就不用说了,您请直说吧。是总长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正是。我带来了殿下的手令,请您立即执行!”李清从口袋里掏出了手令,秦路摊开了匆匆一阅,脸上微微抽搐,不动声色的将手令揣进了口袋。
“大人,您看明白了吗?”
秦路点头:“总长殿下让我们中央军立即出动,在帝都执行宵禁,护卫总长府及周边地区的安全——我明白了,会立即执行。但清大人,可否透露一下,这是为什么?我们要防范谁?不是我秦路多事,您若不说清的话,我怕会误了总长的大事。”
二人都是家族的高级军官,都知道规矩。深夜紧急调动中央军出动执行宵禁,这样的举措不同寻常,肯定是家族面临某种迫在眉睫的危险了。
李清明快的说:“本来就没有瞒着秦路大人您的道理。殿下若信不过您,也不会让您来执行这个任务了。”她压低了声音:“监察厅那边有异动,我们不得不做好提防!”
秦路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监察厅?帝林大人?”
“正是。”李清点头,她的神色同样沉重:“殿下今晚得到通知,监察长有不稳的动向,宪兵部队在大规模的调动。我们当然希望这是个假情报,但倘若不幸这是真的——那总长府肯定会成为被攻击的第一目标,秦路大人,您的动作得快,他们也在集结中,我们已经是晚了一步。时间是最要紧的!”
秦路吞下了口水,只觉得口苦得发干:“我明白。”
“秦路大人,您得多加留神。留驻在中央军里的军法官和宪兵部队已经不可靠了,今晚的调动,您最好能瞒过他们。”
“恐怕办不到。这么大规模的调动,要瞒过军法官是不可能的。”
李清秀眉微蹙。她的特长是处理琐碎政务,军队调动事务并非她所擅长。她无奈说:“反正,秦路大人您看着办吧,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行。这是紧急情况,总长殿下已经授予您全权,若有人敢阻碍,您可先斩后奏。”
“明白。”
“就这样吧。我得走了,还要去宁殿下府上走一趟。”
秦路奇道:“军团长大人?”
“正是。总长吩咐我将宁殿下接到总长府,那里比较安全。今晚的行动,就拜托大人您主持了。”
“辛苦清大人您了。可否需要我给您加派几个警卫?”
李清摇头:“谢谢,不必了。我自己有护卫。“她打开了门,于是秦路这才看到,门外人影晃动,禁卫军士兵安静的守候在马车边,都是全副武装的,雪亮的刀刃反衬着屋内映照出去的灯光,灼灼发亮。
秦路心头一凛,看到那些平时仅仅作为仪仗队的禁卫军士兵如此警惕,他这才真正有了真实的危机感,意识到叛乱确实已迫在眉睫了。
时间匆忙,二人都没有多做寒暄,李清匆匆告辞而去。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秦路回头,对勤务兵说:“去大营!”
深夜凌晨一点,中央军城东大营。
当秦路的马车到达时候,中央军的大营还陷入在深沉的睡梦中。夜已深沉,在这飘雪的冬夜,士兵们喝得烂醉,沉沉的进入了梦乡,大营中一片沉寂,只剩值勤的哨兵在来回的巡逻——就连他们的步子都有点摇摇晃晃的,刚才的庆新年晚会上,他们也偷偷喝了酒。哨兵本来是不能喝酒的,但新年,现在又是太平年间,当班军官也不想败大伙兴致,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
秦路也没空料理这些军纪小事了,他径直进了中央军的中军营指挥部,按照惯例,作为拱卫帝都的主要军事力量,中央军大营每晚都要有一个高级军官轮值。今晚的轮值指挥官是第七师师团长辛列红衣旗本,他匆匆迎出门来,笑道:“大人您辛苦了。深夜到此,不知有何急事?”
“辛列红衣,”秦路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他说:“你派人通知师团长来会合。另外,马上吹起床号,叫醒全军,让各部队集合待命!”
辛列踌躇道:“大人,昨晚是庆新年聚餐,士兵们都喝了酒,醉得厉害,要叫醒是不是太突然了?还有,因为是新年,今晚没轮值的师团长都回家了,有人甚至已经离开了帝都。军官也有不少溜号回家的,下官怕一时召集不齐人。能否等天亮再说?”
秦路望了他一眼,愤怒的低声嚷道:“十万火急的事,你让我明天再说?帝林要造反了,明早,我们大伙都要人头落地了!”
“什么!”辛列的脸色唰的变得惨白,声音发颤的说:“帝林大人……他……他要造反?”
“是的!现在,总长已经颁发了军令,让我们中央军出动平叛。辛列,马上吹集合号!”
“是!”辛列还没从慌乱中恢复过来,他慌慌张张的说:“大人您先进去休息,下官这就去办!请……”
“这是要命的大事,辛列你万不可玩忽!”
说着,秦路大步走进了指挥部,径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突然愣住了:在自己的座位上,已经端坐着一名黑衣的军官,他的臂章上刻着剑与盾牌标志。五名宪兵站在门边,冷冷的望着自己。
“你们是谁……”秦路吃惊的失声问道。
看到秦路进来,那名军官站起身,响亮的说:“是秦路大人吗?下官是监察厅第六司的小旗武士阿塔尔。”
“你们……你们怎么进我办公室的?”
突然,秦路明白过来,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辛列。后者低着头,脸色苍白的移开了脸,避开了秦路的目光。秦路醒悟过来,他立即转身就向门口冲去,喊道:“警……”
话没喊出口,旁边有人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将他的喊叫声堵在了喉咙里。宪兵们七手八脚的抓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紧紧的按在地上。另外有人狠狠的朝他后脑狠揍了一下,几只强壮有力的胳膊将他整张脸都深深的按进了办公室厚厚的地毯里,毛茸茸的地毯堵住了他的嘴,发出来的呼救声都变成了呜呜的哀鸣。
但秦路还在拼命的挣扎,像条被钓出水面的鱼一般拼命的扭动着身躯,拼命的反抗,他力气奇大,五个宪兵加一个军官竟按不住他。阿塔尔死死掐住了秦路的脖子,喘着粗气对站在旁边的辛列低声嚷道:“你……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整个过程中,辛列一直站在旁边,呆若木鸡,脸色白得跟死人一般。听到阿塔尔的叫唤,他反而吓得退了一步,眼神惊惶得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这时,被捂住了嘴的秦路挣扎着转过头来,定定的望着他。
看到秦路的眼睛,辛列又后退了几步。他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办公室。在门边,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阿塔尔从腰间拔出了闪亮的匕首……
出门以后,辛列无力的倚在墙上,双脚颤抖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了。
一阵工夫,门又被打开了,宪兵们用抹布拭擦着手上血迹走了出来,阿塔尔走在最后。看到辛列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默默注视了他一阵,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辛列的眼前始终浮现着秦路那双愤怒的眼睛。恶心得要命,他跪在地上拼命的呕吐,但除了酸水以外,他什么也吐不出来,泪水不受抑止的从眼眶里溢出,模糊了他的视野。
“大人,对不起,我是第七司的人。”
在这晚,在那个飘雪的晚上,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监察厅第七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潜伏的密探们都接到了紧急指令,要求他们不惜代价的采取行动。命令非常明确:“不惜代价,在天亮之前要彻底瘫痪中央军!”在第七司潜伏探子的指引下,监察厅行动司的暗杀小组倾巢而出,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帝都治部少长官卢华红衣旗本在家中睡梦时被自己的勤务兵刺杀。
中央军驻扎帝都第五师师团长宁真旗本喝醉了酒,在回家途中遭到一伙没表露身份的军人刺杀,在护卫们的拼死掩护下,他侥幸孤身逃脱。但不幸的是,他逃脱后的第一反应是向附近最近的宪兵处报案,他嚷嚷道:“快来人啊!我是第五师师长宁真,刚才有人袭击我们,快出去抓住他们!”结果,宁真惊讶的看到了几个宪兵笑容古怪的朝自己围上来,他们看起来有点面熟,身上血迹斑斑……
中央军第六师师团长洗锋红衣旗本在自己家中被刺死,凶手不明。
八年前,因为杨明华叛乱而引起的帝都流血夜动乱中,帝林引远东兵入帝都,那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血腥屠杀给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屠夫”绰号至今让人闻风丧胆。
很显然,在这八年间,监察总长有了很大的进步,对暗杀这种手段的运用,他已到了妙绝登峰造极的地步:没必要杀的,他一个也没杀;该杀的,他一个也没放过,而且杀得干净俐索,比外科医生做手术更精密,更准确。除掉哪个人,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帝林了如指掌。比起当年流血夜那晚三万人死亡的大灾难,这次帝林下令除掉的人少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总共只有八十三人。
这八十三人的职业各不相同,他们中间有中央军的将领、有治部少的警官、有忠于紫川家的贵族、有帝都邮局的值班经理、有总长府机要室的传令军官、有掌管帝都城门钥匙的低级军官,还有几个连军官都不算的传令兵。
杀了这八十三人,帝林不但将中央军的高级指挥层铲除一空,使得帝都最强的一支保卫部队陷入了无力化,也暂时瘫痪了紫川家的指挥系统,使得家族的中枢无法发布任何命令。
迅猛若电的行动,精确的情报,杀最少的人,达成了最大的效果,这才是真正的专业水准——相比之下,林迪和罗明海真是两个彻底的门外汉,他们的表现连笨拙来形容都不配。
在后世的民间传说中,帝林被渲染成一位无辜而悲壮的英雄。对这位柔弱的美男子,民众普遍抱有极大的同情,尤其是女性们,更是充份发挥了她们天生的母性柔情,为这位俊美将军的遭遇黯然泪下。
那是多么难得的一位将军啊,他不但容貌秀丽,才华出众,还拥有高贵的品质,像白天鹅的绒毛一般纯洁无瑕。他击败了魔族军,保卫了国家的首都,深得部下和民众的爱戴——这真是十全十美的人物。
但可惜,就像以前历史上常发生的那样,腐朽怯弱的当权者害怕这位才华出众的将军,他们卑鄙的暗杀他,幸好,好人自有天佑,帝林奇迹般从恶毒的刺杀圈套中逃生。
被效忠的对象所背叛和加害,忠诚的帝林将军是如何的悲恸万分啊!面对着当权者的加害和步步进逼,被背叛的美男子将军流出了悲伤的泪水。
生命与忠诚,何去何从?美丽的男子迷惘不已,他陷入了爱与忠义的伟大漩涡中。
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为了正义和爱,柔弱的美男子终于觉悟了!他挥出利剑,斩断了迷惘的思绪,华丽的悲情英雄从此身不由己的走出了一步又一步——当然,帝林大人在远东战争和帝都流血夜的那些大手笔,女崇拜者们决计是无视的。即使看到了,她们也不会当回事,帅哥的微笑比十万个人头重要多了。
严谨的史学家对这种论调是不屑一顾的。著名的三杰之乱,因为其过程十分混乱复杂,这给史学家们混饭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一百年后仍是史学家们研究的热门题材。争论得最激烈的焦点是:三杰之乱的首倡,在帝都发动兵变暴乱的帝林,他的行动到底是迫于无奈的反抗,还是处心积虑的谋逆呢?
在短短三个小时内,通过一连串精确而凶狠的谋杀,帝林铲除了所有对他可能有威胁的人物,将帝都城彻底掌握在手中,这在古往今来的政变史上也算是创举了。如此庞大的暗杀名单和行动计划,不可能是仓猝之间能做出的,再加上后来帝林迅猛的反击——学者们认为,帝林绝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无辜,他肯定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政变计划,他和紫川参星的关系,只是谁先动手的问题罢了。紫川参星虽然先出手,但他低估了监察总长的危险程度,没能在行动之初就动用最大力量,给了帝林反击的机会,最终一败涂地。
学者们找到了宪兵士官巴兰达的日记本。在日记中,这位士官记录了那晚他的亲身经历,这是后人研究三杰之乱的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凌晨两点,我和同伴们都还在营房里睡得正熟,军官把我们叫醒了:“快起来,紧急集合!”我们立即起来整装,拿起武器就奔出了营房。当时我们都以为不过是又一次夜间演习,谁都没想到这晚是要杀人的。
出了营房,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操场上白茫茫的一片,已经集合了黑压压的一片士兵,我们赶紧整队入列,这才察觉,气氛有点不对。
在我们的队列前,穿着黑色大衣的军官们都站得直挺挺的,表情十分严肃。没有人笑,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说话,军官们眼睛里冒着杀气,贼亮贼亮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跟噩梦一般。我们也不敢开口说话,大伙就直挺挺的站在那大雪中,等了好一会儿,每个人肩头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营地门口传来了响亮的马蹄声。一队人骑着马从营门口冲进来,马蹄将地上的雪粉溅得好高,像云一样激荡,骑在最前头的人就是监察总长帝林大人,看到他,我就预感到了,今晚的情况,绝非寻常。
一名我们不认识的高级军官站在高台上向我们训话,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阴谋和叛逆份子把持了宫廷和朝廷,胁持了总长殿下,他们对监察厅进行了突然袭击,就在今天晚上,已经有一百多名宪兵军官英勇殉职了,他们捍卫正义,英勇殉国,我们要踏着他们的足迹继续前进。
“必须立即反击!”那个军官声嘶力竭的吼道:“敌人势力十分强大,我们将要孤军奋战。士兵们,拯救总长,挽救家族就靠你们了!”
他说话的时候,全场寂静无声,我悄悄看了下站在我旁边的哥们大胖,发现他也在看我,于是我们两个赶紧把目光移开了。我们都不知道到底谁是阴谋份子,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胁持总长殿下的。在那个军官急速的讲话中,我们根本无暇思考,只知道我们的人已经被打死一百多个了——我们都陡然紧张起来,只觉得血流加速,心脏怦怦直跳。
那个军官说完以后,向帝林大人敬了一个礼,转身下了高台。帝林大人走上高台,他高高的俯视着我们,一言不发。
三十年过去了,至今我仍记得那晚的帝林大人,身材颀长的他穿着一身黑色宪兵军官大衣,肩上挂着统领的月桂肩章,外面罩着雪白的风雪斗篷,脚上穿着高筒的黑色皮靴。无尽的雪花纷纷的从他秀丽的脸庞旁落下,他注视着我们,甚至我觉得,他专门就在注视着我。看到他的眼神,我打了个寒颤:悲哀、绝望、疯狂,大人秀美的眸子中露出了火焰一般的凄厉决意,就像燃烧自己的凤凰。那晚的帝林大人,美丽得让人耀眼。
寂静,死一般的安静,操场上只听得到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帝林大人平静的说:“士兵们,我要你们陪我一起死!”
听到这句话,嗡的一声,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胡乱的挥着手——不止是我,在操场上,像是陡然升起了一片手臂的海洋,成千上万裹在黑色军服里的男人们激动的吼道:“愿追随大人!愿追随大人!”吼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久久回荡在操场上空。
行动开始了。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小旗跟我们说:“等一下不管去哪里,只要有令,大伙只管动手杀人好了!”
我们狂热的吼道:“知道了!”这时,关于敌人是谁,敌人在哪里,我们还是一无所知。
我们的营房在帝都的郊区,在鹅毛大雪中,军队冲向帝都城。在到达城门时,我们发现,帝都的东门早已洞开,把守城门的并不是城防部队,而同样是穿着黑衣的宪兵士兵。他们在城头列着队向我们敬礼,因为在跑步行进中,我们无法回礼,只有我们带队的小旗停下匆匆向他们还了礼,然后立即跑步跟上了队伍。风雪中,我们回头看到城头那些排得整齐的黑色身影,心头都觉得暖洋洋的。
我们并非孤军奋战,我们的同伴遍布天下,这令我们的心头充满着一种踏实感。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的黎明时分,我们到达帝都的中央大街。天空上飞舞着雪花和粗大的黑色烟柱,不知哪里着火了。远方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巨大鸣响,依稀仿佛是喊叫和冲杀的声音。街道两边的房子门窗都紧锁着,窗户里一片漆黑,连一个亮灯的房间都没有,也看不到一个居民出来看热闹。
中央大街已经被占领了。街上到处是军队,骑兵、步兵和车队混杂在一起。在他们头顶的旗帜和军服的臂章上,我都看到了金色的剑盾标志。黑色制服的士兵、马车和战马堵塞了道路,一片喧杂。在这片人海中,我们的队伍就像溪流融入了大海,得排开人群才能艰难的前进。
在中央大街的雕塑前,一个手持指挥旗帜的宪兵军官拦住了我们:“不要再前进了,前面就是战场!前敌指挥部有令,没有命令的部队通通留在这边充当预备队。”
我们带队的副旗本上前与他交涉了,然后回来无奈的说:“全体,原地休息!”
我们坐下来休息,不认识的人给我们送上来了早餐,一些简单的馒头和包子。我们还没吃完,就听到前面急速的马蹄声响,一名骑马的传令兵急速的奔过来,高声嚷道:“前敌指挥部有令:一○七师第二大队立即参战!跟我来!”
立即,我们手忙脚乱的跳了起来,扔掉了手里的馒头和包子,拿起武器就跟着那名传令兵向前奔去。其他部队给我们让开一条道来,有人给我们吹口哨和鼓掌,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好意还是恶意,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想着一件事:“要打仗了!要打仗了!敌人到底是谁?”
我们通过了一道警戒线,跑步进入战区。这里本来是个很不错的大花园,但现在已成了废墟。断墙残壁的凉亭水榭,被打碎的美人鱼雕塑、破碎的名贵花盆、名贵的玫瑰被士兵们踩在皮靴下,典雅幽静的池塘上面飘浮着十几具死尸,碎砖烂瓦到处都是,磕磕碰碰的,简直没处落脚。地上到处是尸首,有穿着宪兵黑色制服的,也有穿着深蓝镶金边制服的,尸体摆了一地,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带路的军官弯着腰在建筑的废墟间穿梭前进,我们跟着前进。在我们前进的时候,对面那栋有着拱圆入口的建筑里嗖嗖不停的有冷箭飞出,队伍中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我听到对面喊话说:“监察厅的弟兄们,放弃吧,你们是在叛变家族,马上回头还来得及……啊!”最后结尾的是一声惨叫,那个喊话的人不知是不是被射死了,于是再没有人吵嚷了。
冲到一面断墙前,我们伏低了身,飞箭嗖嗖的从我们头顶飞过。一个头上裹着绷带的军官弯着腰小跑过来,对我们喊道:“进入阵地!弩机上好!准备要冲锋了!拿下那栋楼!”
我们齐齐应道:“是!”
“滴!”一声响亮的哨响,我们低喝一声:“万岁!”纷纷从断墙后跃出,向着对面那栋高大的建筑冲过去。急速的尖锐破风声在我耳边不断响起,身边不时有同伴倒地,但同时,我们的弩箭手也开始还击,无数的弩箭飞射而入,对面同样响起了接连的惨叫声。恍惚中,我第一个冲近了那栋建筑,忽然身子一震,整个人愣住了:在那栋建筑入口上的牌匾上,赫然有着显眼的“总长府”三个大字……
巴兰达小旗武士当日的日记到此为止了。在攻打总长府的战事里,他被冷箭射中受伤了,被同伴们送往后方医院。在医院里,他邂逅了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与这位女护士发生了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然后,那位姑娘成了他的妻子。这对夫妻患难与共,渡过了那段动乱的日子,一直活到了九十多岁,儿孙满堂。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七八六年一月一日的凌晨时分,他和他的同伴在总长府前庭和花园的废墟中冒着飞箭和碎石与禁卫军士兵厮杀时,总监察长帝林离他们的阵地不到三十米。
总长府中燃烧着熊熊大火,前庭、候见厅和一排不知名的建筑都在烈火中燃烧着,烧焦的铁锈气味、木炭气味、焦砖气味混在一起,令人窒息作呕,头晕目眩。灰尘和浓烟充斥着整条中央大街。就在那浓烟掩护下,宪兵们不间断的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与那些同样的勇敢的禁卫士兵们厮杀混战着,逐步逐步的压缩禁卫军的防御阵地,猛烈的突破,迫使他们不断的后退。
“大人,”宪兵一○七师师团长沙布罗红衣旗本带着一身的烟熏火燎味,进了作为临时前敌战地指挥部的那间民房。他向站在地图前的帝林响亮的敬礼道:“我师已到达指定位置!请求立即发动进攻!”
“同意。”注视着墙上的地图,帝林转过身,他神态沉稳,眼中带着熬夜的血丝,但眉目间有掩饰不住的一丝焦虑:“指挥部已经决定,从你师中抽调三个强弩大队和两个步兵大队进入阵地。进攻必须更猛烈,更迅速,给你四个小时,务必拿下全部总长府!能不能办到?”
“是!保证完成任务!”
“另外五个大队作为预备队,在外围包围总长府,不能放跑了一个!”
“是!”
沙布罗红衣旗本敬了个礼,转身向外走。临出门时,他顿了一下问:“大人,若我们攻打进去,还发现了他……那怎么办?”
帝林从地图上抬起头,向红衣旗本望了一眼——那是幽幽的、深不可测的一眼。后者立即醒悟,自己刚刚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帝林起兵,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围攻总长府是为了“将总长殿下从包围他的那些奸邪小人手中解救出来”。自然,最后结局是家族的头号忠臣帝林大人来迟了一步,总长殿下已不幸丧命于叛贼罗明海之手,全体将士三鞠躬默哀——自己和部下们根本没理由见到活的总长,只能见到他的遗体。
即使活的也得让他变成尸首!
沙布罗眼中掠过一丝惊慌,敬礼道:“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纱布罗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帝林重新把眼神投回了地图上,心情却无法恢复。
第二十八集 第四章 帝林弑君
进攻并不顺利,禁卫军士兵出乎意料的坚决,进攻者不得不在每一栋建筑都要厮杀,付出大量死伤的代价才能夺取。遭受突然袭击,一万多名禁卫军并不是全在总长府里,抵抗的只是总长府内急忙召集的四千多名轮值士兵。但总长府内的工事布置严密,机关重重,攻打得并不顺利。最初虽然用出奇不然的袭击夺取了外围围墙,但内卫的禁卫们迅速反应,借助府内的工事和建筑群层层阻击,让宪兵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弑君实在是件悚人惊闻的事件,紫川家三百年的统治,积威已深。沙布罗跟了自己十年,算是自己的亲信嫡系,自己待他也甚是亲厚,但在对待总长的问题上,就连他这种死忠份子都存在动摇,帝林实在不敢想像,一旦自己离开,总长若是在被包围的建筑里现身,高声表明身份,自己的部下们会不会倒戈?
攻打总长府是最关键的一步,自己不亲自在这里坐镇,实在放心不下。
但除了总长府外,帝林还有很多要担忧的事。战斗并不局限于总长府中,整个帝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硝烟滚滚中,很多街区都在发生着激烈的交战。武装宪兵部队封锁了中央大街,元老会、统领处、军务处等要害部门都是他们的占领目标。还有紫川宁、哥珊、李清、皮古等重要人物,帝林已派行动司的精锐干探去抓捕他们了,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捷报传回。
这些人,只要走脱了一个,将来都会是心腹大患。
连帝林自己都没有料到,兵变会如此出人意料的顺利。中央军瘫痪了,治部少被击溃,各家贵族出于恐惧还在作壁上观,只有禁卫军还在苟延残喘做最后的抵抗。在全力动员的监察厅面前,帝都城内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自己的行动。
“大人,”说话的人是站在帝林身后的监察厅第四司司长卢真红衣旗本。他忧心忡忡的说:“各组进展得很顺利,但是关键的是达克!”
帝林的目光从地图上帝都城的位置移开,看到帝都旁边的那个小黑点。帝林忍不住的瞳孔收缩,心跳加速。
卢真说得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大患。斯特林坐镇达克,只需接到总长殿下一纸檄令,大军朝发夕至,可平定任何动乱。
虽然自己麾下的宪兵部队也堪称强有力,作为将领,帝林也并不认为自己比斯特林不如,但帝林并无自信可以据守帝都抵抗斯特林的勤王军团。家族远征军究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帝林比任何人更清楚。那十五万军队荟萃了家族各个军区的最强兵,西北的骑军,东南的重步兵和帝都的皇城子弟。这支军队历经抗魔族战争和远征魔族王国的残酷战事,战斗经验丰富,强悍得无以复加。而且斯特林这样的名将,更是不可能有指挥出错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一旦远征军的主力兵临城下,帝林哪怕想据城死守也办不到。中央军、治部少还有贵族们的私兵,他们都只是暂时被自己的强势吓到,在全力进攻总长府的同时,自己并没时间和余力去对付他们。一旦远征军开到,他们马上就会跟春天里的野草一般蓬勃的生长起来,伺机反扑。
看到帝林神色凝重,卢真也猜到了他的担忧。他本来是监察厅派驻瓦伦要塞的驻军军法官,但在七八○年初,魔族在远东的军力甚盛,瓦伦大有重新成为前线的危险。卢真眼见不妙,连忙脚底抹油找门路调回了帝都,哪怕在监察厅总部守门口他也干了。此事成为了监察厅内部的一大笑柄,但卢真却不屈不挠,以其厚颜无耻重新博取了帝林的欢心,担任了监察厅行动司的司长。卢真虽然懦弱成不了大器,但他有一项难得的才能:他的心思特别细腻,在拟订计划方面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帝林认为,取人要看长处,卢真这种人,要他当持坚披锐的勇士是勉强了点,但他却是很好的参谋长料子。
既然被委以军师重任,那在这关键时候,当然得想点办法出来,否则主子要你何用?
“大人,下官听说,您与斯特林大将军交情非浅,或许未必一定要弄到开战的地步?斯特林接到消息率军赶来,那起码是下午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已拿下总长府了,总长也死了。斯特林即使跟我们开战也无济于事。或许,我们能跟他谈判解决?比如,大人给他点让步,我们与他平分家族,并肩称王?”
帝林转过头来,对着卢真笑笑:“并肩称王?卢真,斯特林过来时,你过去跟他说说如何?”
帝林的笑容里,藏着某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卢真慌了神:“这个……下官并不善于言辞,说服并非下官所长,只怕有误大人重托……”
“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看你怎样被斯特林砍首示众呢——卢真,你的脑袋这么大,吊起来挂旗杆上一定也很好看吧?嗯,挺重的呢!”
帝林笑咪咪的拍拍卢真的脸颊,仿佛真的在掂量重量:“蠢货,下次犯傻之前动动脑子,别提那么白痴的建议好不好?要谈判,你得先看看对方是什么人!”
卢真冷汗直冒。他连连点头:“大人智虑过人,下官远远不及!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打是打不过他,说服也说服不了,对这个二弟,帝林深感棘手。斯特林平时给大家的感觉很随和,看起来是个讲义气好商量甚至有点好欺负的老好人。但帝林深知,一旦到了忠诚和气节这样的大事上,斯特林就会坚定得跟铁板一般,没人能动摇。当他率军抵达时,总长若没死,那他就会进攻以拯救总长;总长若死,那他就会拥戴紫川宁继位,与自己开战复仇。
“听天由命吧!如果斯特林收不到总长的传令,那是我们还有点希望……唯一的希望。”
帝林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鲜血淋淋的战场,投向了蔚蓝的天际。在那里,一只展开洁白双翅的鸽子正在云间飞翔着。
卢真迷惑不解。包围总长府是在半夜两点开始的,紫川参星若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他肯定会在包围圈合拢之前向远征军求援的。从帝都到达克,都是一路笔直的大道,信使快马疾驰也没有迷路的可能,斯特林怎么会收不到命令?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一时。
温柔的飘雪安静的飞舞落在城市的上空,温柔的将整个城市笼罩。达克大营笼罩在夜的静谧中,士兵们安静的沉睡着,温馨得仿佛在母亲的怀抱中。谁也没有看到,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只展翅的信鸽翩翩的从西方的天际飞来,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达克军营的某个屋子上,从窗口里钻了进去,落在了白色的鸽子笼上。
信鸽咕咕的叫着,噗嗤噗哧的扑打着翅膀,在鸽子笼上扑打着,直到一双颤抖的手抓住了它,从它腿上解开了一个信环和纸条。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很多因素都可能导致帝林的兵变以惨败收场。譬如说,信鸽在雪夜中被冻死或者迷失了,或者监察厅驻达克军法处某个无名的二级士官——他是喂养信鸽的饲养员,也负责接发特急信件——在那晚也像中央军的士兵们一样在迎新酒席上喝得大醉——这并非不可能。达克的远征军那晚也举办了迎新年酒会,官兵们聚餐和晚会,气氛十分热烈,连平时总是板着脸的军法官们都放下架子喝了不少酒,互祝新年快乐。
帝林的运气就在此了。那晚信鸽员同样也喝了酒,但他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经过信鸽房,恰好就听到信鸽的声音,于是他走进去,在信鸽的腿上看到了代表特急的红色信环。
后人往往认为,是那个尽忠职守的信鸽员导致了三杰之乱的发生。若是他等第二天睡醒起来才发现信鸽的话,那历史的发展就会截然不同。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处理特急消息,监察厅有一套固定程序,要立即上报,每级报送时间不得超过十五分钟,迟延者追究军法责任。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信鸽员还是立即屁滚尿流带着信件敲响了情报科副科长的房门,然后副科长同样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找到了驻军的刑事军法官,然后刑事军法官再次顶风冒雪的冲过半个达克城去寻找他们的上司,监察厅驻远征军的军法官——这真是刻不容缓的一夜,事实上,直到这个传信环节的最后一道工序,监察厅驻达克军法处里军衔最高的负责人吴滨红衣旗本被部下用冷水浇头弄醒了以后,距离收到信鸽才不过刚刚过去了四十分钟。
而此时,总长府的使者带着紫川参星的亲笔求援兼讨逆军令才刚刚出发,他们在监察厅占据帝都东门之前夺路而去,顶着风雪向达克方向一路狂奔。按照这种鞭死马的速度,他们即使拼死赶路也得四个小时后才能抵达近两百里外的达克城。
在七八一年,帝林力排众议,投入巨资为监察厅建设了信鸽传信系统,这个举动一直被部下们所诟病。因为信鸽是一种娇嫩的动物,要在每一个城市都培养出一批能投入实用的信鸽,花费是很惊人的。而且信鸽很容易被人射击和捕杀,常常会有信鸽迷失和丢失信件的事情发生——丢失信鸽还是小事,信鸽所携带的机密函件外泄,那才是可怕的。
监察厅从珍贵的预算中耗费巨资建造了一个既不安全也不稳妥的通信系统,各地监察厅和军法处头目对此是很有意见的。只是帝林大人独断专行,他们也没办法,只有在背后偷偷嘀咕说:“有这笔钱,还不如兴建几个驿站来得安全实用点。”
但在三杰之乱的这个晚上,帝林终于证明了他的英明。他的坚持换来了丰硕的成果,信鸽系统为监察厅争取了生死攸关的四个小时,也为帝林争取了胜利。
深夜一点五十分,达克,远征军大营中军营。
“大人,吴滨红衣旗本紧急求见!他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昨晚被部下们灌酒喝了不少,斯特林含糊的问:“他说什么事了吗?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大人,他没说。要不然,我把他赶走?”
宿醉最是难受,头疼的眩晕一阵阵袭来,斯特林几乎要同意卫兵的建议了,但念及吴滨的身份,他犹豫了:名义上,吴滨是自己的部下,但实际上,他是监察厅派驻在远征军的最高级别军官。这个人虽然是技术军官出身,但却不是不通事务的书呆子,他这么紧急的半夜过来找自己,肯定不会是为了第一个跟自己说新年快乐的。
莫非是监察厅有什么急事?
他叹口气:“让他进来吧——还有,你给我冲杯茶。”
散发着清香的淳厚浓茶入口,斯特林顿觉清醒不少。没等他喝完一杯茶,披着一身雪的吴滨已带着门外的寒风扑了进来。
斯特林微笑着示意他坐下,让勤务兵给他也倒上了茶:“吴红衣,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这雪怪大的。今晚大家都喝得不少,半夜赶来,你也很辛苦。”
“谢大人!”吴滨向斯特林行了个礼,才在座位上坐下,却不动面前的茶水:“下官鲁莽打扰大人休息了。实在是厅里有紧急差使,不得已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斯特林笑笑:“什么紧急差事呢?是不是我们军中有什么重大违纪,竟然惊动了厅里?或者在我们这里藏有哪个重案要犯?远征军有十几万人,良莠不齐,作奸犯科的事恐怕还是免不了啊!”
“若只是那些小事,下官也不敢半夜来惊动大人您了。几个小贼,我们动手就把他给拿下了,哪敢半夜来惊动大人您。只是这事,着实让我们摸不着头脑。”
吴滨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签纸:“厅里紧急来函,要我们立即把这东西交到大人您手上,还叮嘱说,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迟一刻都有可能会有人丧命。”
“有人丧命?”斯特林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了。他接过吴滨递过来的信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帝林的字迹,内容只有一行字:“总军帅长明诗要求只杀以风我的吗全乱命家议论速度训来一集救!”
几秒钟后,斯特林已经读出了意思:“总长要杀我全家,速来救!”
这是帝林的求救信!
斯特林一震,霍然站起,盯着吴滨厉声喝问道:“命令上还说了什么?”
被斯特林喝了一声,吴滨吓得向后缩了下身子,嗫嚅着答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反覆强调,这是很急的事,得争分夺秒……”
“争分夺秒!”将手里的信笺捏成一团,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斯特林焦急的在屋子里急速的来回走动,眉心紧锁,神情严峻。
他停住了脚步,冲屋外喊了一声:“叫醒卫队,集合!备马,准备马上出发!”
“是,大人!”
屋外一片混乱的喧闹声,军官的呵斥声、战马的嘶鸣声、集合的口令声混成了一片,吴滨困惑的望着临襟正坐的斯特林,又望着门外急速跑动的士兵,迷惑不解。
一阵,斯特林的护卫军官进房禀告:“启禀大人,卫队全员两百一十人已经集合完毕,马匹也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斯特林心事重重的点着头,大步就往外走。但在出门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疑惑的望了一眼自己的卫队:在雪中,两百多人的卫队已经集合完毕,精神抖擞的牵着马站在院落里和门边的街道上。
不知为什么,斯特林就停在了门边,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像正在考虑着很严肃的问题。
过了好一阵,斯特林还是做了决定。他喊道:“卫队全员,解散!回营歇息!”
不管部下们吃惊得张大的嘴巴,他对吴滨说:“吴红衣,看来得您陪我走一趟帝都了,马上出发,有问题吗?”
“遵命,大人,没有问题!”虽然诧异,但吴滨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已觉察了,今晚的情形很古怪。
他说道:“大人您不带卫队?虽然现在并无战事,但从达克到帝都有两百多里,都是荒野,说不定有些蟊贼会出没。大人您一身安危关系全军,最好还是带上卫兵。”
斯特林望望他,不出声的抽动嘴角,眉宇间浮现一层忧色。他当然知道吴滨说的有理,但要保住帝林和林秀佳的性命,他必须亲自回帝都去,说不定还会忤逆总长的意思。这样,自己的行动必须慎之又慎。带着数百人卫队大张旗鼓的回去,这可能会给总长一个感觉,自己是在以军队胁迫总长同意——谨慎的斯特林干脆一个卫兵都不带,只带了军中的军法长官进帝都,谁都没法挑毛病。
“吴滨红衣,你放心,我略通武艺,几个蟊贼还奈何不了我们。”
想起斯特林还是家族出名的高手,吴滨释然:“那是,大人武艺高强,自然不需担忧这个。”
“那好,我们这就出发。”
吩咐士兵们拿来了两身遮头的风雪斗篷,斯特林和吴滨穿过了士兵的队列,径直走到坐骑前。二人跃身上马,在满天风雪中奔出了达克城的大门,朝帝都方向奔去。
天空黑沉沉的,看不见一点星空,只有黑压压一片又一片的彤云,道路上积雪盈寸,马蹄踏上去发出了沉闷的回音,溅起了一层飞雪。道路两旁都是一片茫茫的雪原,大地万物都被大雪覆盖了,只剩白茫茫一片。虽然没有星光和月亮,但有雪光的反射,道路一目了然。
一路上,冷风和飞雪扑面而来。二人都把斗篷罩得紧紧的,但冷风仍然带着雪从衣领的缝隙里钻进来,在体温熏陶下,雪化成了水,湿漉漉冰冷冷的很难受。
一口气奔出上百里后,二人都觉得疲惫,控马的双脚都快麻木了,战马也开始打撅了,二人不得不寻得一个避风的小坡树林边歇息,也让战马恢复体力。
二人裹紧了斗篷靠着树干相互偎依坐着,看着雪慢慢的在眼前落下。
“这鬼天气,下这么大的雪,真是不让人活了!”吴滨嘀嘀咕咕的,不时偷眼望向斯特林,想从他那里寻得一点线索。今晚的事,实在让他太摸不着头脑了。
斯特林不停的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不时抬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神色沉静。呈现在这位年少得志的将军眉宇间的,是凝重的忧色。过了一阵,他才答话:“今晚我们失策了。”
“啊?”
“刚才走得太急,我竟忘了多备两匹坐骑,那样我们可以不用停歇一路赶到帝都了。”
吴滨只听得头皮发麻,刚才急赶了两个小时,他大腿的内侧都被磨破皮了,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个机会歇息。没料到,斯特林竟想的是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他咋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大人,我们这么急匆匆赶回去,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斯特林淡淡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不知道?”
吴滨老老实实的承认:“我确实不知道。”
“吴红衣,我想你一定不是军法官出身?”
吴滨诧异道:“大人您说得一点没错!我本来是七七七的技术总监,后来被委任为一○一特种师师长,指挥技术兵种——不过您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专职的军法官不会那么多嘴的。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清楚的事不要多问。”
吴滨脸红耳赤,起身说:“真是很抱歉,下官确实不懂事,失礼了,请大人……”
“坐下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斯特林轮廓分明的俊脸被雪光映照得苍白,眼睛深邃而有神。他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原尽头,远方的树林只剩黑黝黝的一线。
“军法官是应该公正严明,但对你的那些同僚,我的感觉也不是很好,他们更像一台机器,而不是人。我也不知道监察厅平时是怎么培养你们的,是否进了监察厅就一定要断绝七情六欲,但板着脸不苟言笑就代表公正严明了吗?未必吧?”
目光转回吴滨身上,斯特林微笑说:“吴红衣,你是我见过的——怎么说呢——最有人情味的军法官,你很人性。”
听得这样的评语,吴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谦虚,他支吾的说:“呃,大人谬赞,这个,下官愧不敢当,这个……”
“我并不是在赞你。”斯特林很认真的说。
吴滨更不知如何应答了。
幸好,斯特林很快转换了话题:“对于监察总长帝林,你是怎么看的?”
“帝林大人?”吴滨愕然。他答道:“帝林大人刚正严厉,意志坚强,对各种邪恶行为绝不妥协。在卫国战争中,他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击退了魔族的大军,是国家的柱石功臣……”
斯特林打断了他:“吴滨,我问的是你个人观感。”
“个人观感?”吴滨一下子泄了气,他苦笑着摇头:“大人,您知道的,帝林大人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作为下属,我们能对他怎么看法?平时,帝林大人待部属们很宽容,只要不犯军法,战斗勇猛,犯下再大的错大人也能保住我们。但若是犯了大人的规矩,他的惩罚也是毫不容情的。若说看法……我很怕他就是了。”
“是啊……很怕他。”斯特林叹道,心头浮现那个孤傲的身影。希望别人怕他而不是爱他,或许,这也正是他的希望吧。
但总长为什么要杀他和林秀佳呢?
事情太突然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这很让斯特林纳闷。
想到帝林身处危险中,自己却不能及时赶到,斯特林心急如焚。
他先站起身:“走吧,歇得差不多了。”
吴滨其实还没有歇息够,但他不敢拒绝斯特林,只好苦笑着起身,发牢骚说:“哎哟,大人,这种天气半夜赶路,您真给我找了个好差使啊!除了我们,下官还真想不出还有谁会这半夜出来……”
话没说完,大道上远远的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二人同时望去,在那漆黑的夜里,从帝都方向赶来了一群骑士,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如流火一般飞快的经过,转瞬就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目送着骑兵们的身影消失,吴滨笑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除了我们,还真有这么倒霉的人啊!”
斯特林琢磨着,这么一行骑士到底有什么急事?要这么急着半夜赶路走?但很快,对帝林的担忧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他很快把这事给抛到了脑后——此时,斯特林也好,吴滨也好,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刚刚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正是来自帝都总长府的求援信使。
信使也绝不会想到,就在半道的那片树林旁,他们已经与求援的目标擦身而过。尽管他们满心焦虑的拼命死赶,但他们注定是不会抵达达克大营的。在大营前数里处,人疲马倦的他们将会遭到远征军中的宪兵部队伏击,最终全部被杀,一个也没能逃脱。
而这些,斯特林现在是想不到的。他和吴滨顶风冒雪,在凌晨三点的冷夜黑风中,跨坐在僵硬冰冷的马鞍上朝帝都城奔去,大腿内侧的皮都被磨破了,火辣辣的疼,满脑子想的只是对帝林性命的担忧。
“大人,前面就是望都陵了!”吴滨从斗篷里伸出头来,他的声音在雪夜里听起来干涩又清冷:“过了这个山头,我们就到帝都近郊的第一个检查站了。天气这么冷,检查站的哨兵该回去钻被窝了吧?”
望着前方那个黑黝黝的山头,斯特林不出声的点点头,他脚下用力刺了一下马刺。战马受疼,嗖的一下猛窜了出去,二人加速转过了山头。
突然间,二人同时勒住了战马,惊疑的望着眼前:料想中黑灯暗火的检查站,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漫天的风雪中,大群黑色斗篷的骑兵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只有两间小屋的检查站照得亮如白昼。二人同时注意到了,在检查站的上空飘扬的旗帜并非往常的红色飞鹰旗,而是一面蓝底金色的剑盾交叉图案旗帜。
二人同时勒住了战马,惊疑不定的望着那面旗帜。
“吴红衣,我记得望都陵检查站是隶属帝都中央军的。”说着,斯特林转头望了吴滨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
吴滨凛然,立即答道:“大人,我也不知道。”
突然,身后传来了粗鲁的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几个宪兵从道边的树荫里冲出来,一个军官气势汹汹的冲二人嚷道:“立即下马,接受检查!”
吴滨气愤的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盘查我们?”
“我们是监察厅的,我们有权……”
“废话,老子也是监察厅的,而且比你官大!”
争论声惊动了那边的检查站。立即,五十多名骑兵向这边冲来,在几步开外,他们停住了马步,缓缓围了过来。
斯特林立即警觉,他开声喊道:“我是斯特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听到斯特林的名字,骑兵们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答话:“斯特林大人,我们是监察厅属下。奉命在此执行任务。”
“监察厅?你们是谁的部下?”
“是帝林大人的部下。”一个军官越众而出,他从马鞍上跳下来,大步向斯特林走来:“更确切的说,是我的部下。”
在斯特林面前几步,他站住了脚步,摘下了头盔,于是斯特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军官向斯特林草草行了个军礼说:“军务处长大人,久违了。我等在此恭候已久。”
看着这个人,斯特林皱起了眉头:“哥普拉?你在这等我?”
“正是。帝林大人说了,处长大人您义气深重,接到消息后必然会连夜兼程赶来,下官等只需在此恭候即可见到大人您了。大人神机妙算,一切尽在他预料中。”
斯特林一愣,他的瞳孔慢慢的收缩:“是帝林的安排?”
哥普拉淡淡的点头。
“那么说,飞鸽传书也是假的?”
“消息倒并非虚假。就在数个小时前,紫川参星指使罗明海谋杀我家大人,幸好被我英勇的监察厅士兵击退,帝林大人安然无恙。”
“帝林安然无恙……”斯特林慢慢的重复了一次,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但熟识他的人已看出了,军务处长眼角微微抽搐着,脸色铁青了。
他冲着哥普拉笑笑:“既然帝林没有事,那我就是白担心了。这么大半夜的,赶路也蛮累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拨转马头想回头,但哥普拉却抢上一步,拉住了他缰绳,仰头对斯特林说道:“大人已经到这里了,何不进城去见见我家大人再走?我监察厅再简陋,一张舒服的床还是能提供的,大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斯特林笑笑:“这么大半夜的,哥普拉你就不必麻烦了。”
“大人,您到了这里都不肯进城见我家大人,这会让下官很为难的,帝林大人会责罚我们招待不周,怠慢了您的。莫非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对,惹大人您生气了吗?”哥普拉嘴上说得客气,手却紧紧拉住了缰绳,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
二人默默对视了好一阵,目光如刀锋般在空中砍斫着,谁都没有说话。大伙心知肚明,到了这种地步,再继续敷衍装客气已是不可能了。
斯特林冷冷的、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好胆!”
“下官不敢,奉命行事而已。”
“总长殿下是否已经遇害了?”
“下官不知。”
“宁殿下呢?”
“下官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下官只知道,今晚要带大人您一起走。”
“如果我说不呢?”
哥普拉笑笑,也没见他做了什么动作,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飕飕的尖锐破风声,斯特林的战马突然发出了一阵惨嘶,前蹄一软跪倒在地,随即翻倒。在它的脖子上,有几个穿口的血洞,鲜血正汩汩的流出。
在战马倒地前斯特林已经灵活的一跃,从马背上跳下来。跟随自己多年的坐骑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蹄子无力的踢打着泥土,汪汪的眼睛还在哀求的望着自己的主人,嘴里发出了低沉的哀鸣。
斯特林悲伤的望着战马,他蹲下身来,一手捂上了战马的眼,另一手摸到了战马脖子上动脉,暗运寒冰真气。顷刻间,战马已经结束了哀鸣,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斯特林重新站了起身。他正视着哥普拉:“家族立国三百年,恩泽未竭,气运犹在。虽有能强盛一时的权臣,但谋逆者从不得善终,杨明华之类,足为前车之鉴,这也是天数。这句话,希望你能转告给帝林。”
哥普拉微欠身,肃然道:“下官定当转达。不过,大人您为何不亲自跟帝林大人说呢?”
斯特林遥视远方,地平线上,巍峨的巨城在黎明的晨光中浮现。他摇头,有一句话哽在了心中,他并不打算跟眼前的人说。
以前,我们情同兄弟手足,生死患难与共;此刻,你已沦为****。即使见面,大家还能说些什么呢?
斯特林望向哥普拉:“阁下已非我家族臣子,也不再是我属下,下官二字,也不必再提起了。”
哥普拉默然。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该讨伐****了!”
哥普拉急忙后跳几步,躲在了斯特林剑刃范围外,喊道:“大人您难道就不再考虑一下吗?帝林大人是您的挚友,非要动武伤和气吗?”
斯特林没理会他,他把手按在剑柄上。就在这瞬间,冲天的杀气陡然升起。
凝重得有如实质的气势迎面扑来,哥普拉竭尽全力才撑住了身体,他呼吸急促,不停的后退、后退、再后退——不单是他,整个队伍都在后退,士兵们抵受不住那恐怖的威压,踉踉跄跄的向后倒退。
战马不断的嘶鸣、吼叫着、撅蹄,尽管士兵们拼命的拉住缰绳,但它们还是纷纷转身逃走,连主人叫唤都不肯回来。动物的本能告诉它们,面前是一头不可匹敌的凶兽,绝不可接近。
斯特林太恐怖了!
哥普拉叫苦不迭,以前作为友军时还没如此感觉,但站在敌对一方时,他才真正明白“紫川之虎”的威力。斯特林的武功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他剑未出鞘,但气势已经压制了全场。在他的威压下,士兵们能站稳就不错了,根本没法上前近身攻击。
第二十八集 第五章 巨星陨落
传说中,当年魔神皇卡特能力敌万人,哥普拉以前只当那是神话。但现在,他觉得,斯特林距离当年的魔神皇卡特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大人,您的武功太高,生擒您,我们并没有把握,所以……”哥普拉的声音在发颤,他做个手势,所有的弩机都抬了起来,箭头遥遥指着斯特林。
“大人,您一生为国,我们都很尊敬您!但若您还不改变主意,那……我们只好得罪了!”
“乱臣贼子,不共戴天!”
雪亮长剑出鞘,照亮人眼,滔天的杀气逼人而来,斯特林巍然的身形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白芒在黑夜中一闪而逝,长剑雷震般袭来。
“放箭!”
“不要!”
两声呼叫同时响起,尖利的破风啸声中,人影一晃,箭刺入肉的沉闷回声哧哧作响。就在那闪电间,吴滨扑到了斯特林身前,瞄准了斯特林的利箭射中了他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像根沉重的木桩子般一下栽倒,倒在地上的他还喊道:“大人,快走……”
斯特林没有走,在吴滨中箭倒地的同时,他的胸口也像是被一柄大锤重重的敲了一下,轻便弩近射的威力出乎意料的恐怖,斯特林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的倒撞在道边的一棵树上。
他沉重的喘出一口气,低头看惊讶的看到了自己胸口那正急速扩大的殷红。这时,那阵火辣辣的疼痛才从伤口处传到了大脑。
他平静的皱了皱眉,看了下伤口,像看着一件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他用力站直了身子,捡起了地上的剑。
宪兵们平端着弩,在十几步开外沉默的看着他。
这时,哥普拉那颤抖的命令声再次传来了:“齐射!发射!”
暴雨般的箭又一次向着那个人倾泄而去,那强劲的弩箭穿透了他温暖的身躯,带着****的血液叮叮的打在身后的树干上,鲜血大蓬大蓬的激喷而出。黑暗中,那个身影晃了几下,但最终还是站稳了,摇摇晃晃的站稳了。
鲜血一滴滴的溅落在雪中,力量一点点的从身体内消失,曾经能力夺千军的双臂,现在却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了。斯特林忽然觉得,好累,真的好累。这么多年,从南到北,征战无数,从心底里泛出来的疲惫,他从心底到身体都累透了。
“好累,真想好好休息啊……”
斯特林努力的睁开眼皮,最后看一眼面前的大地,他在这片土地上奔波了三十一个春秋,白雪覆盖了这片广袤而宽厚的土地。当春天到来时,草木将萌芽,动物将苏醒,被积雪所覆盖的土地将再次焕发勃勃生机……眼前的视野在一点点的变得模糊了,头顶的天空在慢慢的旋转着,黑色密麻麻的乌云在向自己的头顶压下来。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冲着自己微笑着走来,弯弯的眉毛如同新月一般的妩媚,眼波犹如星光般明亮。
“卡丹,是你来接我了吗?”
女孩温柔的笑了,她洁白的衣裙在风中微微飘动着,就像那年的夏天一般,女孩的美丽依旧。她温柔的牵起了斯特林的手,带着他走上了一条道,那条道路的两旁开满了美丽的鲜花,鸟儿在歌唱。那条道越来越高,通向那遥遥的云层天边,在那道路的尽头,有金色光芒和美妙的音乐在隐隐传来,斯特林就在那条道上越走越高,越走越远了,他迷醉的牵着身边女孩子的手,感觉幸福而美满。
寒风呼啸,雪落如麻。宪兵们屏住了呼吸,心惊胆战的望着黑暗中屹立的身影。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哥普拉试探的喊道:“大人?”
没有人回答,只有雪纷纷落下的簌簌细碎声响。
黄金时代最伟大的战士,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一声嚎哭打破了寂寞,中箭倒地的吴滨红衣旗本嚎啕大哭,因为被穿透了肺,他的哭声断断续续,压抑而低沉,更像是哽咽,他一边吐着血,一边沙哑的哭喊道:“你们在干什么!啊,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畜牲啊,你们害了大将军!”
宪兵们脸色发白。哥普拉神情凝重,眼中更有一丝厚重的忧伤。
“全体都有!立正,敬礼,默哀!”
尽管没有说明对象,但谁都知道,致意的对象是谁。宪兵们把手中的弩机搁在脚边,对着那个蒙蒙细雪中屹立的人影,齐齐立正行礼,然后大伙低下了头,默哀致意。
哥普拉低下了头,喃喃道:“大人,情非得已。愿英灵不灭,您一路走好。”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魔族王国佛格罗兹比亚城。
清晨起来巡营的紫川秀看到了一颗巨大的流星在东南方的天边陨落,它的光芒四射,最终消逝在黎明到来前漆黑的天际中,那美丽的光芒让紫川秀和白川望得入神了。
白川感叹道:“好漂亮的流星!快许个愿吧!”
转过脸来,看到紫川秀脸色难看,白川诧异道:“大人!”
“没什么!”
紫川秀摇了摇头,他晃晃脑袋,努力把那一瞬间的心悸抛出脑外强笑道:“该巡营了。今早蒙族的三个酋长都过来觐见,我们得早做好准备。他们三个混战了快一年了,那点纠纷,我得出面调解了。蒙族是王国的骑兵大族,不能老这么乱下去,与野蛮人的战争里蒙族的力量是不可缺少的。”
“是,大人,蒙族的事,远东统帅部已经做好了完整的计划,等一下就呈送给您过目。”
说着话,但二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颗耀眼的流星。不知为何,这一刻紫川秀突然感觉心头剧烈的跳动着,仿佛失去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呼吸困难。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西北蓝城。
早起的流风霜在闺房的窗口同样望到了那颗耀眼夺目星辰的陨落,她移步窗前,出神的凝视着流星那拖长的焰尾,星光洒在她凝玉般白皙的脸上,耀眼的光芒已经映满了她明晰的双眸。
“天陨巨星,国失重将。”望着流星,流风霜心头充满了疑惑:“现在并无战事,紫川家为何出此天兆?能引动天机,陨的又是哪一位重将?是斯特林,还是帝林?难道,会是他?”
愣愣的望着流星,流风霜心下忐忑,她痴痴的站在那,想念着心上的人,身上被晚露打湿了也茫然不顾。
当紫川秀和流风霜都看到流星的时候,同样在魔族王国的佛格罗兹比亚城,卡丹公主殿下睡得正香。卡丹若醒来的话,从她的窗户可以看到,一刻巨大的流星正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她窗边的天际划过。
流星走得很慢、很慢,仿佛它也在眷恋着不愿离去,灿烂的星光透过窗户,温柔的洒在公主秀美的脸庞上,仿佛爱人的手在抚摸。
“斯君……”卡丹公主喃喃呓语:“……不要走……”
睡梦中,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滴流淌在美丽的脸上。在流星光芒的照耀下,每一颗泪水都在散发着异样的光彩,晶莹剔透,美得像珍珠一般。
辉煌的流星慢慢的消散,黯淡,最终消逝在黎明到来前的东方天际。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五时,功勋卓著的紫川家重臣、军务处长兼远征军司令、斯特林统领,在帝都郊外望都陵遇刺身亡。遇害时,年仅三十一岁。
当哥普拉带着部下们回到帝都时,围攻总长府的军事行动依然在继续。宪兵们已经攻占了总长府的前门和花园,黑色大衣的士兵像蝗虫一般挤满了昔日尊严的汉白玉宫门,帝林的指挥部也移到了总长府的候见室内。
踩着泥泞不堪的名贵地毯,侧身让过一群穿梭经过的士兵,哥普拉神色严肃的踩着总长府的匾额进入了那条著名的长走廊。指挥部的房门敞开着,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帝林。
总监察长忧郁的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注视着对面墙上的镜框。在上面,家族首任总长紫川云在威严的注视着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里饱含了对这个叛贼的痛恨。帝林无动于衷的坐在残缺的候见椅上,对画像上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在大群嘈杂而忙乱的参谋中间,他冷漠得像一位事不关己的过路人。
“哥普拉!”在哥普拉看到帝林的同时,监察总长也发现了自己的头号心腹。他兴奋的跃起身,快步走近来:“事情办得如何?有没有接到人?”
站到帝林的面前,哥普拉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帝林立即察觉到不对,喝问道:“失败了?没截到人?”
“大人,我们接到人了。”鼓起了勇气,哥普拉小声说:“今早五点多,我们在望都陵接到了他——他和随营军法官吴滨一起来的,没带卫兵。”
“哦。”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帝林松了口气:“那样的话,你们要看好他。多派守卫,但待遇一定要好,伙食要精细,照顾要周到,要客气。我二弟脾气很倔犟,他现在肯定是不愿意见我的,说不定还会发脾气。你们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等过多些日子,局势平稳下来,他的气也该消了,那时我再去与他好好说说……”
“大人,我们没能活抓到他。”哥普拉低着头,不敢看帝林的眼睛:“斯特林大人拔剑抵抗,我们没有办法,只好……”他低着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出声。
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血色从帝林那白皙的脸上一点点的消失了。哥普拉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低沉而充满杀气的喝问,仿佛地震前的低沉雷声:“人呢?”
哥普拉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沉默着。
刚才还嘈杂繁忙的指挥部里,此刻安静得令人恐惧。参谋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吃惊的看着站在那里的两个人。
监察总长身躯微微晃动着,像发冷般哆嗦着。他低沉的又问了一次:“人呢?”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无可抑止的涌了上来,帝林感到了寒彻骨髓的恐惧,他清晰的看到了,前方是一片漆黑的深渊,深不见底,沉沦永无尽头。
哥普拉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幽幽的眼神,于是,帝林什么都明白了。
如同被人正面重重击了一拳,他跌跌撞撞的倒退几步,一下子跌回了原来的椅子上,脸上全无血色。像是脊梁骨被打断了一般,他深深的弯下腰,痛苦的掩住了脸,低沉的呜咽声从他那手中慢传出来。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张脸孔,那个爽朗而正直的军人正温和的对着他微笑着,近二十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剧烈的痛苦已经将帝林给吞噬了,他泣不成声,痛苦的呻吟道:“老天,我们到底干了什么!”
“大人,请节哀。”哥普拉站前一步,恳切的说:“我们本意确实想抓活的,但斯特林大人他拼死抵抗,而且还拔剑砍击我们,为了自卫,我们不得不动手——很抱歉……”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帝林毫无动静的坐在那里,继续说:“何况,大人,我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顾忌私情了。斯特林阁下虽然是您的挚友,但他愚忠于家族,是我们的威胁。如果他不死,不止您一个,我们的几万弟兄都得死。他死,未必不是好……”
哥普拉没能说完,一记凶狠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没等他站稳身子,帝林已经咆哮着扑了上来,一拳狠狠的打在他的胃上,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从胃一路急速的传上大脑,他整个人抽搐着,瘫软得像一团泥。但他没能坐在地上,因为帝林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吼道:“人呢?你给老子说!”
哥普拉抽搐着,嘴里不停的呕吐着酸水,他挣扎着说:“大人,他死了!“
“你撒谎!二弟战无不胜!他是紫川之虎!你们怎么杀得了他!把他交出来!交出来!”
帝林凶狠的咆哮着,浑身上下散发着如狮如虎的可怕杀气,在他身上,杀气像火焰燃烧一般升腾着。参谋们吓得魂飞魄散,谁都不敢上前劝阻。
哥普拉当场就崩溃了,他在帝林铁腕般的手中挣扎着,大口的喘息着:“死了,大人,他死了!”
“你撒谎!撒谎!二弟不会死!”帝林疯狂的吼叫着,他掐住了哥普拉的脖子,眼睛血红的喊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哥普拉拼命挣扎,他使劲的掰帝林的手,但帝林癫狂若虎,手腕像是铁铸的一般。他的颈骨被掐得咯咯作响。他想向旁边人呼救,但帝林的铁碗已经捏住了他的声带,他无法发声。呼吸困难,眼睛渐渐凸出,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哥普拉恍恍惚惚的想:“难道,我要死在大人手上了?”
就在这时,几个人冲进了房间。
“大人,快放手啊!哥普拉快不行了啊!”
第二司司长今西红衣旗本和第四司司长卢真红衣旗本失声惊叫。他们都是被帝林的咆哮惊动赶来的,恰好看到了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眼看哥普拉就要硬生生的被帝林掐死了,二人连忙冲上来把他拉开,可是疯狂的帝林有着无穷的力量,军官们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照旧无法撼动帝林的手。
眼见哥普拉都吐出舌头眼睛发直了,今西红衣旗本回头吼道:“傻呆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被他暴喝惊醒,在场几个被惊呆了的参谋和在门边观看的两个卫兵连忙也上来帮忙。大伙儿合力,好不容易才把帝林拉开来。这时,哥普拉已是脸色发紫了,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酸水,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脸色发紫,身子像虾米般卷成了一团。
但这时,没人顾得上理他了。大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监察总长身上。部下们忐忑不安的望着他,谁都不敢靠近。
过了一阵,卢真红衣旗本轻声问:“大人,您,没事吧?”
帝林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对部下们的呼唤,他恍若不闻,整个人仿佛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大人,您息怒。哥普拉说得没错。斯特林不死,对我们威胁太大。他顽固不化,而且有威望。他武功太高,关他是关不住的。只要他逃出去,随时都能号召起几万勤王军来攻打我们。”
“大人,您的情绪不稳定……最好休息一下……”
卢真话音未落,帝林头一昂,口中鲜血狂喷,将地毯溅得一片猩红。在部下们的惊呼声中,监察总长已从椅子上瘫软了下来,昏了过去。
因为斯特林的死,帝林也濒临崩溃,叛军的临时总部陷入了混乱中。在帝林昏迷以后,在场的三名红衣旗本——哥普拉、卢真和今西——慌成了一团。
“必须封锁这个消息!”
清醒过来后,三人同时想到了这个。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消息一旦传出,不要说动摇军心,全军崩溃都是有可能的。
蛇无头不行,现在正是兵变的关键时候,数万叛军不能失去指挥。在帝林不能理事的时候,必须有人指挥监察厅的部队,这点,三人都是明白的。
但到底谁来担当这个重任呢?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三名红衣旗本互相谦让,哥普拉赞今西阁下年富力壮精神好,今西说卢真阁下深谋远虑主意多,卢真连忙夸哥普拉德高望重威信够,大家都说自己才疏学浅无法胜任——倒不是监察厅的司长们高尚到视权势如浮云的地步,只是大家都知道,现在监察厅危机四伏,形势太复杂了,总指挥这个位置,没有把握的人最好不要接,真的要死人的——而且,司长们还有点不好出口的私心:万一兵变失败,家族将来追究责任时,除了帝林外,那个“代理总指挥”肯定是家族追杀的首要目标。
责任大、风险高,好处却没有——这种好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干吧。
司长们足足相互谦让了五分钟,眼见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哥普拉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喊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大家都不用推了,我们三个一起指挥,谁都别想走!”
以牙还牙,二位司长都推举哥普拉负责对外发令,理由非常充足:哥普拉是帝林的亲信近臣,常常代帝林传达命令,他出面的话,大家才不会怀疑。
哥普拉推无可推,只能同意。于是,以哥普拉为首的“三人指挥部”就此成立了。
在黄金时代的众多将星中,并没有哥普拉的名字。他没有运筹帷幄的才能,更没有驰骋沙场的气魄。在军事领域,他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庸将。但他有一个长处,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不高估也不妄自菲薄。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范畴,有把握的事,他会很坚决的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就东张西望的拖,直到比他高明的人来接手——总而言之,比普通人略胜一点,但还没到优秀的地步。
因为帝林清醒时已经制订了完整的政变计划,也安排了人选去执行,哥普拉根本没想过改动,他亦步亦趋的照着拟定的步骤执行——说得更简单点,就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等。
早上六点二十分左右,坐在指挥部里打瞌睡的红衣旗本们被叫醒了。行动司的抓捕组报告,他们抓到了幕僚总长哥珊,并说哥珊希望能见到兵变部队的指挥官。
揉着一夜没睡的通红眼睛,哥普拉诧异的问:“哥珊竟没有自尽?”
哥珊是在早上六时被抓获的。就在兵变的晚上,紫川参星预感到大事不好,派李清去将那些重要的大臣和官员接入总长府保护,哥珊也在这个名单上。但哥珊因为出席宴会没在家,李清没能接到她。当她回到家中时,兵变已经发生了,宪兵们潮水般涌上街头。哥珊身为帝都治部少的直接监管大臣,也是抓捕的重点对象。但她见机得快,在叛军赶到前离家潜逃,带着亲兵们躲进一个亲戚的家中。但不幸的是,她的亲兵中也潜有第七司的眼线。没等天亮,监察厅已经得到了密报,宪兵们包围了藏身处。
哥珊是罗明海派系的重要人物,她刚直,强硬,哪怕对着总长也不肯低头。抓捕的宪兵估计她肯定是不会屈服的,说不定还会上演一幕骂贼而死的狗血场面。出于对她的尊重,带队的军官特意在门外等了好一阵,给她留出了自尽的时间。
结果让大伙跌破眼镜:哥珊下令亲兵通通放下武器投降,她自己打开房门出来说:“我是哥珊,我投降。带我去见你们的长官,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监察厅军官们感觉像眼睁睁看到一头老虎变成了猫。
听完报告,哥普拉哭笑不得。他问两位同僚:“谁有兴趣去见哥珊?”
今西笑咪咪说:“那个婆娘?没意思透了,说话像人人欠她钱似的。我没兴趣过去听她训话。”
卢真也摇头:“哥珊不是普通人。如何处置她,要杀、要放还是要用?这得大人才能决定。反正我们不能擅作主张的,见她干什么?”
“但万一她有什么要紧的事……”
卢真撇嘴:“现在什么事比打仗更要紧?哥珊虽然是统领,但她不带兵,一个文官能有什么大事?关着她好了,等大人康复时再处理吧!”
哥普拉点头,他也不觉得一个被擒的文官统领有什么重要之处。
他下令道:“好好关着她,不许虐待,也不许放跑了!等帝林大人有空时再去见她吧!”
哥普拉有识人之明,卢真思虑周密,今西雄才大谋,三人都可以算是难得的英才。但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不自觉的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忘记了,除了统领处成员、后勤部主管、财政部主管、行政处主管、帝都治部少统管大臣等一连串响亮而引人瞩目的职务外,哥珊还有一个不起眼但非常重要的兼职:她还是总长府重建工程的总指挥,曾经全权负责过总长府重建工程。
那是个非常致命的错误。
经过了一夜的鏖战,叛军和至今仍旧坚守阵地的禁卫军都在休息,他们都在积蓄着力量,准备着更激烈的厮杀。只是,相比与得到源源不断增援的叛军,禁卫军显得力不从心了。由于叛军挖断了几条通往总长府的沟渠,断绝了府内的用水和食品补给,这引起了守卫者们的恐慌。
在两军休息期间,经过短暂的谈判后,双方的医护兵进入了战场,搜救各自的伤员。这个时候,守军的阵线里有人打着白旗出来,向宪兵们提出要会谈。
这时,监察厅在场的最高指挥是宪兵一○七师师长沙布罗红衣旗本。见到对方使者,沙布罗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老师!您亲自出来了啊?”
禁卫军统领皮古皱着眉,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沙布罗的临时指挥部,审视着宪兵们的战线和工事掩体。看着那个偻着身子的背影,沙布罗忽然有种感觉:对方随时会像在远东军校时那样,说出一些批评或是指点的话来。
他恭敬的躬下身子:“老师您辛苦了,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老将摇摇头。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而微弱:“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在这边指挥。难怪我觉得攻击的套路很熟悉——不过推进的节奏你控制得不大好,弩兵和近身战兵种的配合还需要加强,另外,你太喜欢用侧翼包抄了,用了两次——所以刚刚就吃亏了吧?”
“是,老师的教诲,学生记住了。”
“若是我有你一半兵力的话——你是攻不下总长府的。”
沙布罗恭敬的说:“论起用兵造诣,学生如何是老师您的对手?这次不过是倚多为胜罢了。”
“倚多为胜……唉!”皮古一愣。他无奈的苦笑,脸上的皱纹都结成了一团:“算了,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倚多为胜’,这本来就是兵法的正道,我老头子居然连这个都忘了,还谈什么用兵,还有脸来教训你——真是惭愧。”
沙布罗连忙劝解道:“老师您别这么说……这都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只能苦笑着摇头。
当年,他是他最敬爱的恩师,他是他最得意和心爱的高徒。今天,他们重逢于内战的战场上,却站在了敌对的两边。二人默默坐着,只觉得命运之残酷,无过于此。
“沙布罗,没想到在这边能碰到你。既然如此,我就摊开说了。帝林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干出这种事来,想把大家都害死吗?”
沙布罗温和的说:“老师,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光怪监察长大人吧?”
二人心知肚明,此事该负责的人是紫川参星,若不是他纵容罗明海,帝林也不可能闹到要兵变的地步。
皮古气哼哼的说:“事情是罗明海搞出来的,现在他人都死了,帝林还想怎么样?”
“罗明海是死了,但他背后还有指使的人。”
“指使的人?你怀疑是总长殿下?真是荒谬,怎么可能呢?听到罗明海行凶的事,殿下十分震惊,正想狠狠惩治他呢——没想到帝林就先闹起来了!沙布罗,你是我的学生,我不怕直说,帝林当真是不知死活。他受了委屈不假,但他也不能这样乱来!他能有多少部队?顶天了也就两三万人。斯特林就驻在达克,距离帝都不过一日行程,远征军杀回来时,到时你们怎么抵挡?帝林是在把你们往死路上带啊!现在,趁事情还没弄到不可开交,我建议,大家先停战,总长殿下和帝林阁下面对面的谈一下,看是否能和平解决这事。”
在皮古说话的时候,沙布罗一直安静的听着。然后,他点头:“老师,您说的事,不是学生能决定的。不过,学生可以传达给帝林大人。您还有什么要转达的吗?”
皮古转达了总长提出的条件:总长会宽恕包括帝林在内的参与叛乱官兵,事后也不加追究,众人的职位和官衔都不会被剥夺。另外,总长还征调远东统领紫川秀入京,他将担任调停人,调解总长和监察长的纷争——因为紫川秀和帝林的交情是广为人知的,这可以视为对叛军生命安全的保证。
会谈结束后,知道事关重大,沙布罗没有丝毫耽搁,立即返身回到了指挥部。他求见帝林,但被告知,帝林长官此刻正忙,没空见他。
帝林的首任幕僚兼监察厅第一处处长哥普拉斟字酌句的说:“大人很累了,休息去了。沙布罗,你跟我们说就是了,我们会转告给大人的。”
沙布罗望望哥普拉,眼里掠过一丝怀疑。
今西红衣旗本插话说:“沙布罗,帝林大人把工作交给我们三个,你有事就说吧。”
沙布罗望望今西,然后,他又望向在场始终没有出声的第三名红衣旗本。
卢真点点头,表示今西说的是实话。
于是,沙布罗释然:哥普拉是帝林大人的亲信,还有两位司长在场,事情应该不会有假了。
“事情太大,本来我是要直接奏请帝林大人的,但既然诸位长官都这么说……我就说吧。”
沙布罗只说了一半,卢真立即就跳了起来,急不可耐的问:“总长真那么说了?真的既往不咎,全部宽恕我们?他还会调远东统领进京调解?”
“我老师皮古是这么说的——他应该不会骗我吧?”
卢真像发痒般扭动着身子,看样子,他很想抓住沙布罗问个究竟,但又顾忌其余两位同僚不敢开口。
事实上,哥普拉也好,今西也好,大伙都理解他的想法。其实他们想的也是差不多的念头——昨晚造反时凭借的是一股冲动与热血。经过一晚的厮杀和流血,他们已经冷静了很多,再加上帝林的昏迷。这时,对家族的畏惧和对死亡的恐惧,重又在心头占据了上风。皮古说得没错,只要消息传出去,各路勤王义师必将蜂拥而致,监察厅是无力对抗整个紫川家的。现在,总长首先伸出了橄榄枝,将军们都在心里打着小鼓鼓,他们不敢互相对视,彼此提防着。
第二十八集 第六章 缓兵之计
一阵沉默后,哥普拉说:“知道了。我们会报告给大人。沙布罗,你继续进攻,及早拿下!他们说什么不要管,我们只要穷追猛打就行!”
“且慢!”卢真叫住沙布罗:“沙布罗,你再跟我们说说,总长到底怎么说的——详细点!”
“卢真!”哥普拉愤怒的一拍桌子:“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卢真看来也是豁出去了,他毫不退缩的怒视着哥普拉:“你嚷什么!让大伙知道总长说的话,也好思量思量下出路,这有什么错!”
“你!你这是动摇军心……你在想着投诚对面!”
“放屁!我是在为弟兄们着想!家族有几十万军队,远东军,远征军,西北边防军,随便哪支部队拉回来都能把我们给收拾了!现在总长被我们困住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逼得他接受我们的条件,大家才有活路啊!真要攻进去鱼死网破,那大伙就只有一起死了!”
“你看不出来吗?这是缓兵之计!他们还不知道斯特林完了,现在想拖延时间等远征军回来。这说明,他们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蠢人!就算拿下了总长府,杀光他们,我们又能好多少?不过多活几天罢了!西北军或者远东军一旦回师勤王,我们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卢真狞笑着:“哥普拉,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害死了斯特林大人,现在你怕了!我们一旦跟总长谈和,远东统领回来了,我们大伙都没事,你准完蛋!秀川大人绝不会放过杀斯特林的凶手的!所以,你不肯和谈,想把大家拉着一起死!”
他转过头,对今西和沙布罗嚷嚷道:“你们都明白了吧?哥普拉的心思就是这个!我们不能被他拖着一起死!”
“你!”哥普拉脸色煞白,他并不擅长言辞,对付能言善辩的卢真,他确实不是对手。
沙布罗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气愤的说:“几位大人,这样的大事,不是该呈报帝林大人定吗?你们在此争吵,成何体统?”
三个司长都愣住了。今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笑吟吟的说:“沙布罗说得对!卢真,哥普拉,你们两个都是高级将领,有不同想法,该呈报大人裁决,自己吵得像公鸡似的,确实不像话。沙布罗,你先回去,我们先报告大人,大人有指示时我们会通知你的。”
沙布罗走了,各怀心思的三个红衣旗本都没有说话。哥普拉气冲冲的喘着气,卢真则冷笑着看着墙,二人板着脸,谁也不看对方。
看着他们二人,今西笑了:“二位,听我说两句吧。照我看,总长的提议,五分真,五分假。”
“怎么说?”哥普拉闷头闷脑的问。
“五分真,总长确实被我们逼到绝路上了。只要能保住性命,他现在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他的条件,现在确实是真心的。”
眼见今西赞同自己,卢真喜出望外,连忙转过头:“所以我说……”
今西打断了他:“但将来,一旦总长缓过气来——对殿下的性情我多少有点了解,他的胸怀和气量未必真那么大,而且他也是个常改变主意的人——他肯定会反悔的!到时候,他只要把监察厅拆散了,把我们调开了,收拾我们那再容易不过了。”
“但是远东统领……”
“总长说要调请远东统领进京,但他可没说秀川大人何时能进京啊!”今西笑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稚气。他幽幽的望着两位同僚:“远东统领现在正在魔族王国跟野蛮人打仗,听说战事不利,他已经撤离了魔神堡,正在佛格罗兹比亚训练魔族新军——战情正紧,路途遥远,远东统领能不能回来,何时能回来,这都是个未知数。哥普拉说得没错,这是个缓兵之计。我怕的是,远东统领没回来,西北的勤王军或者远征军就杀回来了。斯特林虽然不在了,但文河他们可没死。局势一旦平稳,总长一声调令,远征军从达克扑过来,那可是只需要一天时间就够了。退一万步说,即使远东统领真的能及时赶回,跟他老人家有交情的只有帝林大人一个。反正我是没福气交上秀川大人那样的朋友——卢真,你跟秀川大人的私人交情如何?他会不会为了保护你而跟总长对着干?”
卢真脸色苍白,今西笑吟吟的拍拍他肩膀:“卢真啊,既然走上了这条路,现在想回头,已经太晚了。那边,是绝——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最后那句话,今西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的说的。这时,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副天真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孩子般动人的笑容,浅浅的两个酒窝显得稚气又可爱。
“让帝林大人当总统领,胁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了!”
“胁持总长?”
“对!不过不是紫川参星,而是紫川宁!紫川参星太狡猾了,我们没法控制他,绝不能留。相比之下,控制紫川宁要容易多了!”
拿下总长府,杀了紫川参星,活抓紫川宁,然后,胁迫她任命帝林为总统领,号令各路统领,这就是今西的计划。他说:“控制了紫川宁,我们有了大义名份。她接任总长,统领们就没了起兵勤王的理由——”
“我们攻打总长府,杀了总统领和军务处长,这么大的事,要对外隐瞒是不可能的。”
“统领们和元老会都会知道真相,要瞒住是不可能。但只要把紫川宁控制了,她没法发出勤王诏令,统领们就失去了勤王的理由。谁敢起兵,他就是反对新任总长紫川宁殿下,他就成了叛贼,他就被孤立,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讨逆平叛!掌握了紫川宁,我们就掌握了大义名分,国家就在我们控制中!二位,拿下总长府后,帝林大人出任总统领,未来的统领处肯定少不了我们三个。诸君,前途无限远大,我们正当努力!”
两位同僚异样的望着今西,像见到个不认识的人那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今西红衣旗本笑了,笑得天真又纯洁,脸上绽放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错,没错!”
“很好,很好!”
两位红衣旗本忙不迭的出声。说实话,以前他们对这个幼稚的同僚并不是很看重,帝林为什么会把内情司这么重要的职务交给这样看似腼腆的小伙子,他们也不是很明白。
现在,他们明白了。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中午十一点左右,在总长府内的人们并没有等来停战的答复,等来的却是更猛烈的攻击。中午十一时,守卫者们听到外围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声响,那些有经验的军官无不脸如死灰——重型攻城器械来了,守卫者的末日也来了。
重型的攻城器械只有正规军中才有装备的,宪兵团虽然也是武装部队,但他们是纪律惩戒部队,只装备有轻武器。现在,他们却弄来了大型重武器,这表明了,帝都城内肯定有某支正规军被他们控制——不是中央军就是远征军——这两支军队无论哪支被帝林所控制,对总长府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有了攻城车,叛军进攻的速度会大大加快,在战线全盘崩溃之前,不可能有增援来的。于是,困守内线的家族首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在总长府的地下室里,地面交战的声音不断的传来,重型攻城车碾压着地面的沉闷回声在窄小的空间里轰隆的震荡着。昔日总长的秘室,如今已变成了最后的防御基地和伤兵医护室了,墙上点着火把和油灯,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和消毒水的刺激味道,伤兵在痛苦的呻吟、惨叫着。坐在地上休息的文官脸色发白,不时探头探脑的朝地下室的入口望去,生怕叛军立即就打来。
在一群争吵的禁卫军官旁边,紫川宁看到了她的叔叔。老人坐在军人中间,几个军官在他面前激动的争论着,挥舞着手臂,口水横飞。但紫川宁看出了,她的叔叔根本什么都没听。他那毫无焦点的目光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看到紫川宁进来,老人眼中一亮,他起身朝紫川宁走来。
“你跟我来。”
他说着,带着侄女进了一个没人的房间里。
“叔叔,刚刚我上去看了,确实是弩车和攻城锤。回廊防线已经失守了,皮古大人正在收拾兵马在后殿组织新防线——”她犹豫着,像是对要出口的话难以启齿:“但他也认为,守是守不住的。攻城锤太可怕的,什么建筑都顶不住它敲几下。皮古大人认为,趁着我们现在还有力量,应该马上组织人马突围,杀出去!”
“突围出去?”紫川参星眉头轻轻一挑:“突围到哪里?”
“到中央军大营——或者干脆到达克,到斯特林那里!”
“未必出得去。”紫川参星摇头:“帝林这人,品行不怎样,但说到用兵和帷幄,他确实是一把好手。他既然敢围攻总长府,那就肯定料到了我们突围的可能。”
“这……”紫川宁语塞,对帝林的军事才能,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在坚守帝都时候,她亲身见识了那位相貌酷似女子的将领的超人智慧。设伏、包抄、截尾、诱敌,那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战术令魔族叫苦连天。帝林是全方位的战术天才,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他同样擅长。尽管满腔义愤,但紫川宁不得不承认:到真刀实枪的战场上,自己比他确实差得太远。
“刚才,有几个团队长向我提议,暂时与叛军议和,等候远征军回援。”
紫川宁秀眉一蹙,诧异道:“我们不是派皮古过去说过了吗,帝林的态度很明确,他根本不想议和,只想死打到底。”
“他们的‘议和’,是我们这边放下武器!”
“什么?”
然后,紫川宁明白了过来,脸色陡然变了,失声说:“这不是投降吗?”
她心头火起:“叔叔,是谁说的?把他们抓起来!”
紫川参星摇头:“抓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是说出心里话而已,抓了他们,更多的人就连心里话都不说了,他们干脆就直接阵前投降,或者——”
他转向紫川宁,眯起了眼睛,不说话。但紫川宁已经读懂了他眼中的寒光,她不寒而栗:那些被逼得绝路的禁卫官兵也有可能兵变,甚至抓了叔叔和自己去交给帝林。
她愧疚的说:“叔叔,是我的错。若我能掌管好中央军……”
“不,阿宁,这件事,错的是我。”紫川参星很平静,他不像在生死做关的时刻,而更像夏日午后在树下在跟自己的侄女闲话家常:“其实,祢做得很不错了。全无军事经验的祢来统领中央军,这本身就是件极困难的事,祢做得已经比我估计得好了——不是每个人都是流风霜那样与生俱来的军事天才的。这件事上,犯错误的是我,我低估了帝林,却高估了罗明海和林迪。我挑衅了那条毒蛇,却没提防他的反扑。阿宁,这也是一个血的教训,祢继任总长后,要记住:在没把握消灭对方之前,不要轻易出手挑衅!”
紫川宁哭笑不得。外有强敌围攻,内有兵变之危,自己的叔叔却在好整以暇的教导自己如何做一个好总长。她委婉的说:“叔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该想想怎么应付……”
“该如何应付,我已经准备了。帝林包围了总长府,但他不知道,总长府内还有一条秘道,可以一直通出帝都城外。”紫川参星笑笑,笑容惨淡又凄凉:“这是我们紫川家代代相传的机密,自从祢爸在临终前告诉我这个,我本来以为这条秘道永远都用不上了。没想到,今天还是要用上了。阿宁,等一下祢就从秘道里撤退,离开帝都,号召各路军团勤王平叛!”
“啊!”紫川宁又惊又喜:“叔叔,我们马上走!”
“傻丫头!”紫川参星抚摸着自己侄女的头发,脸上流露的是慈祥和悲哀:“只有祢能走。我留下坐镇,禁卫军才有可能死守。若我们同时消失,那他们马上会向帝林投降的,宪兵们也会迅速追上我们——只有祢逃掉了,今日的牺牲才有意义。”
“不,叔叔,我怎能丢下你……”
“阿宁,我们两人,必须留下一人坐镇。谁留下,谁逃?这不是叔叔我来定,也不是祢来定,这是为了我们紫川家的利益定的,为了家族的列祖列宗定的!在魔族攻来时,我就已经逃离过帝都一次了,这次,我若再逃,即使我能忍受逃亡路上的颠沛流离活下来,但我这次丢了这么大脸,也没脸再坐总长这个位置了。而且,我年纪大了,身体也很差了,即使没有帝林这件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阿宁,叔叔年纪大了,让我到各地涎下老脸去求那些军头,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苦也丢不起这个脸了。阿宁,祢年轻,祢坚守帝都,宁死不退,在民间有威信。所以,即使祢这次逃离了也不会损折祢的名声。更重要的是,祢比我年轻!阿宁,祢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家族三百年的基业,不能断于祢我之手!”
紫川宁还想再争,但叔叔脸上已变了脸色:“紫川宁,祢跪下!”老人脸上流露出了少有的肃然,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紫川宁不由自主的跪倒在他面前,眼中充满了茫然。
威严的俯视着自己的侄女,紫川参星肃然道:“云殿下及列祖列宗在上,我,紫川家第八代不肖子孙紫川参星,将总长之位传递给我侄女紫川宁。阿宁,祢跟着我宣誓!我,紫川宁……”老人低沉的声音有一种难以言述的蛊惑力,神秘又压抑。
紫川宁茫然,她低声的重复:“我,紫川宁……”
“……今日就任家族第九代总长……”
“……今日就任家族第九代总长……”
“……我统掌家族的军队,捍卫家族的领土和子民,祭拜祖宗的宗庙与社稷。盛衰存亡,决于我手……”
“……我统掌家族的军队,捍卫家族的领土和子民,祭拜祖宗的宗庙与社稷。盛衰存亡,决于我手……”
“……我已奉献于家族……”
“……我已奉献于家族……”
“……我的血脉,从此将流传于家族之血……”
“……我的血脉,从此将流传于家族之血……”
“……永不退缩,永不畏惧,无论何等艰难困阻,我将牢记……”
“……永不退缩,永不畏惧,无论何等艰难困阻,我将牢记……”
“……紫川乃我之名……”
“……紫川乃我之名……”
“愿列祖列宗庇佑,令我家族荣耀广播天下,兴旺昌盛!”
“愿列祖列宗庇佑,令我家族荣耀广播天下,兴旺昌盛!”
宣誓完毕,紫川参星跟着在紫川宁身边跪下,他昂着头,像是对高居苍穹之上的神灵祷告:“列祖列宗在上,从今日起,紫川宁就是家族的第九代总长。愿列祖列宗庇佑!愿家族气运长久,万年不竭!”
然后,他转过头:“阿宁,起来吧。虽然仪式简陋了点,但从现在起,祢就是家族的总长了。从现在起,叔叔我也得听祢号令了。刚才的仪式和誓词,祢记住了。这是我们家族列代总长继位的宣誓词,将来祢传位给祢的继承人时,也得让他这样宣誓。当年,你爸爸是手把着手教我读的……”
“叔叔!”紫川宁哀呼一声,她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叔叔,泪水大滴大滴的涌出:“叔叔……”
一双温暖而慈爱的手慢慢的抚摩上她的头发,老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对不起啊,我本来已为祢准备了盛大的登基仪式……没想到让祢这样子登基……真想亲手把家族交给祢,看着家族在祢手中一天比一天兴旺……叔叔老了,但真想活到看到啊!对不起啊,阿宁,我没能守住家族的基业,把这样一个烂摊子交给祢……叔叔很对不起祢,也对不起祢爸爸,更对不起家族的列祖列宗啊!”说着,老人失声痛哭:“阿宁,将来,祢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想到就要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紫川宁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强忍住悲恸她问:“叔叔,没有你在身边,我出去以后,该怎么办?”
“阿宁,这么久还不见增援来,我估计不但中央军,怕远征军那边也是出变故了。斯特林忠义,绝不可能跟帝林同流合污,但他太过耿直,我怕他是中了帝林的圈套……阿宁,出去以后,第一件事祢就是要赶紧到远征军中去!若我猜得不错,帝林很有可能害了或者囚禁了斯特林,已经控制远征军。但无论如何,远征军毕竟是我家族的军队,忠义的官兵肯定占大多数。只要祢能到远征军中,祢就找文河。他虽然骄傲,但却正直,他跟帝林是合不到一处的,只要他在,他就能保护祢起来。”
“若是文河也被帝林害了呢?”
紫川参星一愣,喃喃道:“连文河也死了?对,帝林既然能下手害斯特林,那他真的就再无顾忌了,也不在乎多害一个文河。但帝林总没法把远征军中的高级将领都杀光吧?远征军中,除了文河,还有谁呢?方云?斯塔里?”
想起这些军官,紫川参星不禁有些踌躇。对于这几位军官,他的了解并不深。他们都是地方部队积功提拔上来的军官,紫川参星对他们的了解仅仅限于觐见时那短暂的几分钟,那几句程序化的对答:“方云卿,你辛苦了!今后,还望你多多努力!”
“谢殿下隆恩,微臣必将戮力尽心以报!”
紫川参星就是对自己再有信心,他也不敢就凭那短短两句话鉴别忠心。当然,在正常情况下,方云和斯塔里肯定会服从来自中央的命令,但如今这个非常时期,中央的权威已被帝林的军队所颠覆,纪律和权威都指望不上了,这个时候只能依靠每个人心中的忠诚。
而将侄女交托给几名并不熟悉的中层军官,紫川参星实在也放不下心来。
沉吟良久,紫川参星终于说:“若是找不到文河……阿宁,叔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祢随机应变吧。远征军那边若不行,祢可以投明辉。他虽是怯弱,但却忠义,西北边防军也有相当实力,足以与帝林一战,明辉若是战败……再不行,祢还可以向流风霜或者林家借兵来消灭帝林!”
紫川宁骇然,紫川参星倒是淡然:“不要惊讶,为复国,我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紫川宁低声应了声:“是!”心中却是奇怪,叔叔连向流风霜借兵都想出来了,为什么却忘了,家族在东边还有一位手握重兵的名将紫川秀呢?
“叔叔,我想……若是远征军指望不上,我可否先向远东统领求援呢?”
“万万不可!”紫川参星立即说:“紫川秀与帝林关系太密,他们若互为勾结,阿宁祢就等于送羊进虎口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紫川宁失望的点头,看着自己的侄女,紫川参星只能苦笑了。自己的侄女年纪还是太轻,考虑问题不能长远。老实说,帝林这次的谋反是仓促之间被逼的,紫川参星是不怎么相信他会事先跟紫川秀串通的。但他担忧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紫川家三百年的统治,民心未失。无论流风霜还是林家,他们都是外人,即使他们能击败帝林,他们也没有能力彻底吞并整个紫川家——当然,为这几路友军的参战,紫川家肯定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家族的西北和西南很可能就要当成酬谢他们的礼物了,但即使这样,也比邀请紫川秀进京增援的好。
因为流风霜和林家都是外人,他们若想反客为主,彻底吞并紫川家的话,他们会遭到家族本土贵族和军阀——比如说远东的紫川秀、西北的明辉等人——的坚决抵制。但若是紫川秀平定了叛乱,借此功勋,有着紫川姓氏的他完全可以继承大位的,家族内部不会有太大的反对声,林家和流风霜也没有介入的理由,这完全是紫川家的内部事务。
家贼比外人更可怕,这就是紫川参星的观点。
但这些东西,现在是没法跟紫川宁说明白的。在这个女孩子心里,现在还充满了“阿秀哥哥、宁妹妹”之类的幼稚思想,她还不明白,现在早已不是青梅足马的童年时代,紫川秀也早不是当年那个纯真而充满热血的少年了。现在的他,已经是野心勃勃的远东军阀身兼魔族王国的皇帝。这样的人物,眼见中央出现了机会,岂有不乘虚而入的道理。
帝林谋反窃国,恶名天下昭著。在国内,他和元老会的关系很僵,贵族们绝不会支持他。而国际上,无论林家还是流风家,他们怎么想且不管,唇亡齿寒,他们也不可能支持这种谋反的家贼。四面树敌之下,帝林纵能逞凶一时,但其势必不能长久。
但紫川秀……紫川参星实在无法看透他。这是个出得池塘变金龙的人物,紫川参星对他的警惕是由来已久了。若论对紫川家的威胁,他比帝林还大得多!
望着自己的侄女,紫川参星露出了慈爱又痛心的眼神。
我的侄女啊,祢要走的是,是一条艰辛而布满荆棘的复国之路啊!祢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依靠,祢要利用所有人,却不能被别人所利用。祢要面对的,都是最凶狠最狡猾的敌人,帝林,紫川秀,流风霜,林睿——这些人,无一不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计谋百出,智慧过人。他们无论是阅历还是经验都要多祢百倍,要与这种强势的人物周旋,将紫川家族的血脉给保存下来——侄女啊,祢的叔叔交给了祢一个并不轻松的任务啊!
心里想着许多,他的脸上并不显露丝毫,只是淡淡的说:“阿宁,时间不早了,祢该出发了!”
紫川宁站了起来:“叔叔,你要坚持住,我出去以后,马上就联络救兵!我要去远征军那里喊来增援,很快会来解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等着我回来!”
紫川参星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的朝她挥手。
紫川宁转身离去,忍不住捂着脸想哭。身后传来了叔叔的声音:“孩子,要坚强,记住,祢叫紫川!”
这时候,强忍住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紫川宁在心里默默说:“叔叔,我绝不会忘记!我保证!”
当晚,兵变的消息已像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帝都。
居民们恐慌不安,人们慌张的躲在自己家中,把值钱的金银打好了包袱。他们关紧了房门,不敢开灯,在窗帘的缝隙里窥视着街上军队行进的情景。
当太阳升起来时,呈现在帝都市民们眼前的,是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的景象。商店照常营业,学校、医院也照常开门,唯一的异样是,穿着黑色大衣的宪兵们代替了巡逻的警察,他们神情严肃的站在街头,指挥着市民绕开几条通往中央大街的几条道路——总长府和统领处都在那条街上,以那为中心的约一平方里的地方至今仍是战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