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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猪     紫川txt下载     紫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集 第七章 生存之道

    街上人烟稀少,人们匆匆赶路,熟人见面不敢交谈,只敢以目光彼此示意。即使是号称最大胆的居民也不敢靠近那些穿黑衣的巡逻宪兵。失去控制的军队比任何天灾人祸更可怕,帝都的市民是深有体会的。就是这些宪兵们,八年前在这座城市里制造了恐怖的“帝都流血夜”,这至今让帝都的居民心有余悸,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人心惶惶,生怕那恐怖的一幕将会重演。

    在城市的上空,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重的气息,仿佛暴雨来临前,黑压压的乌云已经遮盖了蓝天,末日即将到来。

    而在帝都东南区的仁德路上,有一个被爬山虎和树藤围墙围起来的庄园。外表上,它与附近的庄园没什么两样,唯一的特殊是,院子里最高的建筑上方飘扬着一面黑色的飞鹰旗,而大院的门口有两个站岗的哨兵,这表明庄园是隶属于远东军区的产业。

    在这天,唯有在这个庄园,依然保持了一贯的安宁,那席卷整个帝都的恐怖气氛对这里没有任何影响。

    门被打开了,吴松小旗武士带着满身的雪和寒风走进屋里来。屋子里的几个人同时望向他,小旗武士鞠身行礼道:“大人!”

    “不必那么多虚礼。”远东军副统领林冰将军一身戎装,修长的深蓝军官制服上佩戴着金色的将领徽章,映照得这位女将军俊秀的脸颊分外靓丽。她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窗外清晨的阳光恰好照着她半边脸,于是在吴松看来,这位女将军的身周仿佛笼罩在耀眼的光圈中一般。

    “吴松,你回来得正好。有几位贵客在,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林冰转过头,微笑着对对面的人说:“各位爵爷今天大驾光临,我们十分荣幸。尤其是萧平爵爷,大人曾说过,他当年在帝都时常蒙您照顾,还特意嘱托我这次过来一定要向您老人家问好。我本想亲自拜访您的,只是俗务缠身,也怕叨扰了您——没想到您先来了,真是让我们小辈的惭愧啊!”

    “林冰大人,您太客气了。”坐在林冰对面的是一位衣饰华贵的老人。他一头矍铄的白发,面貌端庄,神态雍容平和。他从容的笑道:“当年的一些琐碎小事,难得秀川大人还记在心上,真是惭愧。”

    林冰莞尔一笑:“我家大人一向珍重友谊。只要是朋友伸出来的手,无论多远他都会接住的,而且永远铭记在心。”

    萧平微笑道:“是啊,秀川大人是个重情谊的人!上次大人进京,跟我们几个老头子聊天,大伙聊得很是投机。可惜这次大人没回来,回想起大人的谈吐和风采,我们都很想念啊!不知大人何时有空能回来跟老朋友们见见呢?”

    “有劳诸位爵爷牵挂了。我家大人也很想念大家,只是军务繁忙,家族又委大人任了极东统领。家族如此器重,大人也不敢懈怠了军务啊!”

    几位贵族同时赞道:“那是,秀川大人忠于家族,勤劳王事,尽忠职守,令人敬佩啊!”

    “有秀川大人这样能干的忠臣,那是家族之福啊!”

    “只是极东地方苦寒,魔族狡诈无信,林冰大人一定要提醒大人小心保重啊!”

    萧平干咳一声,旁边立即有人端出了大大小小的几个包裹,轻轻的放到了林冰面前。

    萧平慢条斯理的说:“都知道秀川大人是出名的清正廉洁,但几件御寒的衣物和一点帝都的土特产,林冰大人您就千万不要跟我们推托了——呃,当然,里面我们也给林冰大人您备了一份,也请不要嫌弃。”

    他轻轻把一个信封在桌面上一搁:“这么久不见了,我也很思念秀川大人。这里有封信,还麻烦林冰大人您代为转交给大人了。拜托了!”

    望向桌子上那厚厚一叠的“信”,林冰眼中闪过了嘲讽之色。她不动声色的收起了那封信,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呢?如此,下官就代大人感谢诸位爵爷的好意了。”

    看到林冰收起了那个信封,几个贵族都松了一口气,收了钱,那就好商量了。

    但贵族讲究的是气度雍容,哪怕刀架到了脖子上,贵族也不能丢了架子,直白而赤裸裸的喊:“救命啊”——那是与贵族身份不对称的。于是大伙就开始漫天漫的聊天,从天气突然变冷一直到帝都剧院的新歌剧,从帝都最近的流行服饰到元老会的奇闻轶事,帝都贵族见闻又广,林冰也是个甚有水准的谈手,大伙言谈甚欢,笑声不断。

    眼看谈得差不多了,萧平使个眼色,在座的费诺思伯爵会意,咳嗽一声:“林大人,昨晚帝都发生了件大事,您知道了吗?”

    “说来惭愧了。我家大人虽然一直忠心报国,但却总有些嚼舌根的小人跟他过不去,造他谣言。身处嫌疑之地,我们也不敢和外界多接触,一直窝在远东军驻帝都的办事处里,也不关心外面的事,几乎是与世隔绝了——不知伯爵您说的是什么大事呢?”

    三个元老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瞄了一眼站在旁边没吭声的小旗武士:林冰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分明她还不断的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哪里是“不大关心外面的事”?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贵族们有求于林冰,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大伙也不好揭穿她。

    费诺思又干咳了一声:“昨天晚上,轰轰然一片,满街都是兵。今早,我们想去问问总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通往中央大街、华山路和富贵路等几条主要街道路口都被人用拒马和沙袋拦住了,宪兵在那守着,总长府、统领处、元老会等地方都没法靠近。听人说,总长府那边在打仗,宪兵部队包围并攻打总长府,厮杀得很凶。”

    林冰淡淡说:“莫非帝都军方在搞演习?诸位该联系紫川宁殿下或者秦路大人咨询下,帝都是他们的辖区。”

    在座最德高望重的贵族萧平叹道:“如果是演习,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今天早上我们已经派人去联系过了,紫川宁殿下、秦路等诸位大人都失踪了。林大人,我们也不用遮着掩着了,算我老头子乌鸦嘴一句吧,恐怕八年前的杨明华之乱,今日又重现帝都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过了一阵,林冰才说:“殿下圣明,任用贤臣,诸位军团长都是忠臣,何况,家族虽然在魔族战争中受创惨重,但民心未失,要说分崩离析,现在还远不是时候,更有远征军、中央军等重兵驻扎帝都周边——我觉得不会有人敢这么大胆吧?”

    萧平摇头苦笑:“林大人,我们都是正常人,正常人怎能揣摩疯子的想法?林冰大人,我老头子也斗胆问祢一句了,倘若当真被我老头子不幸而言中——你们远东军站在哪边?”——尽管大家都知道所谓的叛逆到底指谁,但有意无意的,谁都没有提到帝林的名字。

    林冰回答得很干脆:“只有秀川大人能代表整个远东军表态,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收到统领大人的命令,所以,您的问题下官也没法回答。”

    贵族们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但紧接着,林冰斩钉截铁的说:“不过,下官是领受家族俸禄的军人,无论秀川大人是如何决策,我绝不助叛逆!”

    这刻,在那位优雅女子眼中流露的,已是无惧生死的坚定,听者无不动容。

    萧平感慨的说:“林冰大人赤胆忠心,我等十分敬佩。”

    同来的两个贵族也流露出羞愧之色:身为男儿,论起胆色还不如林冰一个女子。要知道,这里是帝都,是叛军控制的中心地区,敢在这个时刻态度鲜明的表态反对叛军,那是有掉脑袋准备的。

    “不敢,只是尽本份而已。”林冰平静的说她问:“不知诸位爵爷前来,有何指教呢?”

    “说来惭愧,我等是来向林大人您求救来了。”因为知道了林冰的态度,萧平也不再兜圈子:“说来不是夸口,我们几个在帝都略有家业,族中人口不少。如今兵荒马乱,我们很担心受到侵害……破财消灾倒还是小事,就怕家人的性命被残害。”

    林冰秀眉微蹙,她说:“爵爷您的担忧,下官很理解,也愿意帮忙。只是下官来帝都,所带护卫人马并不多,无力分兵前去护卫爵爷您的府邸了。若是爵爷实在担心,下官建议,爵爷您可带家人到我办事处中暂避,待局势安定再回家,您意下如何?”

    萧平摆摆手:“林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家中也有些许家丁,虽然比不上远东的百战精锐,但也算忠勇,应付几个乱兵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们担心的是,我们是家族的贵族,叛贼击溃王师以后,他们可能就要冲着我们来了……所以,我们希望能倚仗远东军和秀川大人的威名庇护,免遭荼毒。”

    林冰一愣:“借助远东军的威名?”

    “是的。当年秀川大人在帝都时,我跟他也打过一些交道,也算小有交情。但如今,秀川大人万里之外,远东军在帝都的最高级军官就是林大人您了。不得已,我们只好厚颜来向大人您求救了,还望大人您千万伸出援助之手,我等日后必有重报。”

    “爵爷言重了。倘若有能效劳之处,下官愿意尽力而为。爵爷,就请您吩咐吧。”

    “说起来冒昧了,我们希望林大人能出借给我们一些标志或者信物,可以证明我们的府邸是受远东部队保护的。”

    林冰睫毛微垂,转瞬间,她已经明了贵族们的用意了。帝林谋逆,叛军占领了帝都,这些豪门世家都面临一个站队表态的问题。若是站到帝林一边,将来忠于紫川家的军队一旦平叛成功,自己的家族就将面临灭顶之灾;但若是站在紫川家一边,惹恼了帝林,现在立即就有血光之灾,帝林杀人满门也是从不手软的。

    不想与帝林同伙,也不想招惹了他,这就是贵族们的普遍心态了。

    但想含糊保持中立也不是容易的事,在这血与火的残酷时代,若是态度含糊,那两边都会把自己当敌人,将来紫川家族会不会清算自己还不知道,起码现在帝林就绝不会放过自己。哪边都是个死,在铁血时代,这是个极残酷的选择题,看似也是无解。

    亏得这些世家还是有人才的,在这看似无解的绝境里,不知是哪个天才的脑子居然发现了一线生机:远东统领紫川秀。

    紫川秀在远东手握重兵,势力雄厚。他是家族的重臣,并没参与帝林的叛乱,但却与帝林有着深厚的交情。而且,立足未稳的帝林也不愿意招惹紫川秀这样实力雄厚的军阀。他出面庇护的话,叛军多少会给点面子吧?

    将来家族若是顺利平叛,那就更无妨了,自己是站在远东统领一边,并没有参与叛变,不会清算到自己头上。

    站在紫川家那边现在会被帝林杀,站在帝林那边将来会被紫川家杀,只有站到远东统领这边,无论是帝林还是紫川家都不会动自己,最安全!

    这些复杂的想法,林冰一瞬间已经相通了,她不由感慨,那些屹立百年的贵族世家,他们能延续至今,并非幸至,自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他们应变之灵活、算计之精,远超出一般的平民百姓。大概魔族征服大陆时,这些贵族世家也能在其统治下过得很滋润呢。

    “明白了。”林冰明快的说:“爵爷,我们这边人手也紧,派不出护卫去帮您看护家宅。等下,我会让军需官拿来几面远东军的旗帜,爵爷把它们悬挂在家宅的显目位置,有人查问,你就说这是属于远东军的产业,有人来问我们的话,我们这边也会承认的——您觉得如何?”

    贵族们大喜,以萧平为首,三人齐齐对林冰鞠了一躬。

    “林大人,您是救了我等满门性命啊!大恩大德,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才是!日后远东军但有所需,只管向我们开口就是了,我们必将尽力而为!”

    林冰起身扶起,客气道:“爵爷,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何致于此呢!”

    拿着林冰赠送的旗帜和标志,元老们千感万谢的离开了,林冰微笑着送他们出门,然后才望向一直站在门边的小旗武士。

    吴松小旗武士会意,上前行礼。

    “大人,”望着贵族们的背影,小旗武士脸上出现了厌恶之情:“恕下官多嘴了:您为什么要保护这些元老?贵族都是腐败的寄生虫,若不是他们,当年远东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死了那么多人!您平时不也是很讨厌他们的吗?”

    远东军的主要骨干就是当年的叛军,包括紫川秀在内的所有高级将领都是出身平民,天生就与世家贵族格格不入。对于贵族,远东军上下的普遍感觉是:一群只会消耗粮食的废物。

    看着这位困惑又愤愤不平的年轻人,林冰摇头笑笑。她明白,对贵族们来说,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但对远东军来说,这确实也是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就几面旗子而已。至于这些旗子是不是真能起到庇护的作用,那就不是林冰关心的问题了。

    说实话,林冰确实极厌恶那些骄横跋扈的远东贵族,顺带着,她对家族内地的贵族也没什么好感。哪怕帝林把元老会全宰光了,林冰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不过,现在既然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为远东军挣下老大一笔人情,这样的事林冰也不反对顺手做上几件的。元老们虽然私兵不多,但他们掌控着家族境内的经济和商业,很多元老都是举足轻重的富豪。穷得丁当响的远东军很需要能交上一些这样的朋友的。

    到了自己这个层次,考虑事情已不再光凭自己的喜恶了。

    “小旗,举手之劳而已,让他们欠我们人情,这对大人有好处。”林冰转为严肃:“小旗,你出去可查探到什么情况吗?”

    “是,请允许下官向大人您汇报!”

    吴松站直了身子开始报告。今天一早,他就带着部下出去查探了。帝都市容平静,秩序井然,只是人流比平时少了很多,各家店铺和商家都在正常营业。平时执勤的治部少警官看不到了,现在街上三三两两的散布着宪兵,每隔几分钟就有成队的宪兵经过。

    奉林冰的命令,吴松等人分别去紫川宁、秦路等人家中探听消息,可是都没有找到人。秦路的家人告诉他们,秦路昨晚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同样的,紫川宁也不在府中。

    在紫川宁的家里,他们还被暗中监视的宪兵抓住了,吴松不得不亮出了远东军官证,宪兵们才放他走。

    林冰听得非常仔细,对这个细节,林冰很关切,她反覆确认:“宪兵们有没有为难你们?他们当时说什么了吗?”

    “我亮明身份以后,宪兵们显得很惊讶,不知怎么处置的样子。后来,一个军官拍了板,他说:‘这几个人是秀川大人的部下。远东军不是敌人,让他们走吧。’于是,我就走了。”

    “远东军不是敌人?”琢磨着这句话,林冰嘴角露出了微笑。从这个细节,她可以看出了,叛军们如今还无意与远东军为敌,自己和随行人员目前都是安全的。但立即,她神色一黯问:“紫川宁家附近有宪兵监视……那秦路家呢?那里有没有人监视?”

    “启禀大人,在秦路大人家中,我们没受到任何留难,直接就见到了秦路大人的妻子。她显得很忧心的样子,一见我们就问是不是知道她丈夫的下落。我告诉她,我们是远东办事处派来的,只是想找秦路大人探问点消息。她很失望,告诉我们,昨天晚上总长府的人就把秦路大人给叫走了,到今天还不见回来。于是我们就出来了——大人,在秦路家,我们没见到宪兵,也没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

    林冰秀眉微蹙,默默思考着得到的信息。紫川宁是皇储兼中央军的军团长,秦路是中央军副军团长,这二人都是帝都城内的军方实权人物,按理说,都该是叛军的重点监控对象才是。但现在,叛军竟没派人控制秦路的家人,这个举动很是耐人寻味。

    她与秦路并无多少交往,但大家同为家族高级军官,也都是副军团长级的将领,平时也见过几次面。

    在林冰印象中,秦路是个勤奋、踏实的将军,是个毫无野心、一心为公的男子。在斯特林离开后,他本来很有机会出任中央军统领的,但家族却委任了对军事一窍不通的紫川宁来担任中央军统领。要一个戎马半生的老将来担当一个黄毛丫头的副手,这是件令人十分难堪的事,换别的将领肯定会有怨言的,说不定还会给新上司弄点下马威——这在军中是常有的事,那些老资历的将军并不是好驾驭的,在远东打出赫赫威名的紫川秀,也算是家族名将了,但初任西南统领时,黑旗军中也有文河这样的悍将不服,打算给他个下马威。

    但秦路没有,他安静而沉稳的服从了命令,默默无声的完成他份内的工作。对那个幼稚的上司,他并没有刁难,而是抱着善意、宽容和尊重,设身处地的考虑,帮助那个青春年华的少女逐渐适应军旅生活。这个并不起眼的男子,却拥有着令人信任和肃然起敬的高贵品质。

    “恐怕,秦路阁下已是凶多吉少了。”林冰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默默的摘下了头上军帽,以这样的方式向那位值得尊敬的同僚离去致哀:“一路走好,战友。”

    回过身来,林冰的神情转为严肃:“现在至关重要的事是确认这几个人的安危。总长殿下是否健在?宁殿下是否健在?总统领罗明海、幕僚总长哥珊等人现在在哪里?还有,斯特林大将军在达克,对于帝林叛乱,他究竟要何时发兵勤王?这些事情,你可探听到了吗?”

    “十分抱歉,虽然市面上有很多道听途说的传闻,但我们都没办法确认。”

    “都有些什么说法?”

    “有人说,这次是家族在搞紧急军事演习;有人说,是监察总长帝林叛变了,他即将登基为皇;还有人说是家族总统领罗明海大人叛变了,他已经杀害了总长殿下,现在监察厅正在捉拿他;甚至有人说是斯特林大人在达克谋反了,正要回师杀往帝都,所以现在全城戒严……”

    听到这里,林冰不禁哑然失笑,笑道:“斯特林叛变了?当真荒谬!”

    “大人明见,那群愚民,什么都能编出来的,也什么都能相信。”

    这时,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林冰的勤务兵出现在门口:“大人,有客人到访,希望能见您。”

    “是什么客人?”

    “是监察厅的人。”

    林冰霍然转过身来,此刻,在优雅女子眼中闪烁的,是森严的寒光。她一字一句的说:“请他们进来。”

    “是。不过,他们说希望能单独见您。”

    林冰眼中寒芒一闪,冷冷说:“不肯说出名字,还要单独见我?帝林的人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她冷笑一下,对吴松说:“你先出去吧。我见见这群监察厅的好汉。”

    小旗武士退下,勤务兵领着两个黑色制服的宪兵军官出来。他们的肩膀上都佩戴着三颗银色星星的肩章,制服的袖子上都绣着红色边,这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两位红衣旗本恭谨的向林冰行礼,而林冰则坐在椅子上没动,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她已经认出了,其中的一名军官是自己的熟人,当年的瓦伦军法官卢真。

    “诸位长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可是我犯了什么错,监察厅要拿我林冰了?”

    两位军法官一愣。卢真尴尬的笑笑,他清楚林冰的火爆脾气,情知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会她。

    另一位军法官很认真的解释道:“林大人您言重了。您乃远东重将,是秀川大人的心腹爱将,而秀川大人又是我们总监察长大人的好朋友,下官怎敢与您为难呢?”他连连摇头,仿佛以此证明绝无恶意:“大人您真是言重了。”

    “你是谁?”

    林冰问得很无礼,但那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军法官却回答得甚是恭谨:“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真是很失礼。下官名叫今西,在第三司任职。这是我的证件,请大人您检查。”他走近来,鞠躬双手递上了一本军官证,但林冰却没接,只是冷冷说:“不必了,我知道你是监察厅的人,我认得他。”

    望着今西那张还带着稚气的娃娃脸,林冰皱皱眉,问:“第三司?国内情报安全司?”

    “正是。林大人对我们厅的分工也很熟悉啊?”

    当年在远东军时,林冰也分管过一段时间的军法,因为业务接触,她对监察厅内部各个司的职能分工也略有了解。

    监察厅一共有七个司,各自担负着不同的任务。

    第一司,军法司(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司,也称军法处),负责监测军队动向,维持军纪,处理军人违纪案件,战时则担任督战队,监察厅的宪兵部队就是第一司直接指挥的,第一司司长也是监察厅最重要的职务,目前由哥普拉红衣旗本兼任。

    第二司,外情司,负责搜集国外——主要针对流风家,兼顾林氏家族——的政军情报,掌握着数百上千的驻外间谍(这个司有一个外号叫间谍处)。

    第三司,内情司,负责国内安全和反间谍事务,侦察和审判相关案件。

    第四司,行动司。这个司专门负责刺杀工作。他们拥有一支技艺精湛的杀手队伍,精通刺杀技术。在这次兵变中,执行司大出风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五司,律政司,负责监察家族文武官员是否有不法行为,侦察和审判相关案件。

    第六司,政治司,负责监视国内贵族势力、地方豪强和地下黑帮势力,侦察和审判相关案件。

    第七司,这也是监察厅最神秘的一个部门,只有代号而没有名称,它掌管着数以千计的密探和情报人员。但与外情司不同,他们针对的是家族内部的官员和将领,专门负责监视和刺探。

    内情司负责国内反间谍事务,能坐上司长位置的人,绝对是心思缜密智慧高超的人物。林冰心下警惕,她并无兴趣与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天真的军法官探讨同行生涯的心得,只是冷冰冰的说:“那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是这样的,”对林冰的冷淡视而不见,今西笑容可掬的说:“昨天晚上,帝都出了点事——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因为远东军是我们监察厅很重要的伙伴,秀川大人更是总监察长大人的挚友,我们一向对远东军的诸位同僚非常尊敬,诸位坚守在边疆抵抗魔族的侵袭,劳苦功高。当然了,厅里第一时间派我们过来,这也证明我们非常重视与你们远东军之间的友谊——”

    “废话就少说了,直接说正题吧。”

    今西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加亲切:“是,林大人时间宝贵,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厅里面派我们过来,是想就昨晚的事情做说明。毕竟,远东军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不希望跟你们闹误会啊。”

第二十八集 第八章 家族大劫

    根据今西介绍,昨晚确实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死了几个人——当然,死人的事是每天都会有的,这次死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更不稀奇了,不过死了一个总长、一个总统领、一个军务处长、一个禁卫统领、一个中央军副统领再加二三十个红衣旗本或者旗本罢了。

    罪魁祸首是总统领罗明海。他昨晚悍然谋逆弑君,不但杀害了总长殿下,就连斯特林大人、皮古大人、秦路大人等军方重臣也被他谋害了。很明显,罗明海叛逆的目就是想黄袍加身,自立为总长。幸好,这个阴谋被监察厅察觉了。帝林大人及时、迅速的采取行动,挫败了罗明海叛军,将他们击溃。罗明海残部走投无路,竟然裹胁了宁殿下,据守在总长府内。现在,帝林大人正率领着忠勇的监察厅战士与罗明海叛军在总长府展开激战,相信以帝林大人的神威和监察厅战士的英勇,拿下总长府顺利平叛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今西介绍的时候,林冰玉容冰雪不动,唯一的例外是当她听闻斯特林的死讯时,她秀眉一挑,失声叫道:“斯特林大人已经殉国了?这不是真的吧?”

    “听到这个消息,下官也同感悲痛。但非常遗憾,这个消息已经被确认了。我们也收敛了斯特林大人的遗体,帝林大人亲自确认了,确实是他——顺便说一句,帝林大人也非常悲痛,在见到帝林大人遗体时,他已经昏厥了。”

    “最好帝林死掉了更好!”林冰心里恶毒的诅咒着,脸上却恢复了平静:“攻下总长府之后——我是说,消灭掉叛军以后,帝林阁下打算怎么办呢?”

    今西唉声叹气,显得很忧心的样子:“这也是帝林大人担忧的问题啊!总长殿下遇害,宁殿下被罗明海叛军裹胁,至今行踪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我们不愿意去想,但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可能:一旦两位殿下都不在了,家族的大业由谁来主持?”

    林冰冷笑:“帝林大人智勇双全,挫败了罗明海叛变的阴谋,挽救了家族,此等的丰功伟绩,何人能及?自然该由他来主持家族大业了!难道还有人对此有任何疑惑吗?若有此等不识大局的人物,诸位不必客气,大可刺刀长枪齐上,好好的将他教导一番!”

    仿佛听不出林冰的讽刺之意,今西红衣旗本微笑道:“林大人所言甚是。虽然单论功勋,帝林大人确实是当之无愧了,但他高风亮节,并从无觊觎家族宝位之意。”

    林冰冷笑着:“哦?那高风亮节的帝林大人想干什么呢?”

    “罗明海谋逆,两位殿下齐齐离去,家族少了主心骨,无人主持大局,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此四分五裂,非常危险。帝林大人为此非常忧心,他想邀请诸位统领——也就是远东的秀川统领、西北的明辉统领,当然,还有在帝都的幕僚统领哥珊大人——回帝都一趟,大伙畅所欲言,当面商议个解决的办法出来。”

    帝林想干什么?

    林冰微蹙秀眉,在心里思考着帝林的用意,嘴里随口敷衍的问道:“哥珊大人,她安然无恙吗?”

    “托天之福,哥珊阁下依然健在,没被罗明海奸贼所害,我家族总算保持了一份元气。”今西嘘叹一声,很真诚的感慨道:“昨晚一夜,我家族菁英尽丧,实在是元气大伤啊!”

    林冰冷笑了一下,却不出声。

    “所以,有什么话,大伙坐下来谈,总能商议出一个解决法子的,不必再动刀戈——家族如今的状况,也经不起什么纷乱了。林大人,还请您把我们这番话及时转告给秀川统领大人,请他老人家看在家族大业的份上,及早进京,商定大事,以安定民心和局势啊!”

    我是紫川秀的话,傻瓜才这时候回帝都——回来也行,带上二十万远东军吧!

    林冰冷笑着,脸上却放缓了神色:“今西阁下你说得很对,家族确实再也经不起纷乱了。我会将诸位的意思……”

    今西连忙补充道:“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帝林大人的意思。”

    “我会将帝林大人的意思及时转告给秀川大人。如何处置,想来秀川大人会仔细考虑然后慎重决定的。”

    今西露出了再真诚不过的微笑:“那真是太好了!林大人,您是秀川大人信任的爱将,也希望您能在其中斡旋一二,以助大局早日恢复平静。”他和卢真交换个眼神,两人同时起身站了起来:“林大人事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监察厅上下同僚都在翘首期盼,盼望秀川大人能早日进京安定局势。”

    “我也希望局势能早日恢复和平,但是……”

    两个军法官凝住了身体,目光齐齐的望过来。

    林冰盯着一直没出声的卢真红衣旗本:“政治斗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成皇败寇,男人豁出性命来斗,愿赌服输,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怨的,但,祸不及妻儿!他们的家属——妻子、父母、小孩——是无辜的。斯特林大人殉国,他的妻子在哪里?卢真,你告诉我!”

    卢真一愣,答道:“昨晚很乱,我们不知道李清红衣旗本的下落……”

    今西红衣旗本插话道:“大人,李清红衣阁下昨晚被罗明海的乱军所裹胁,如果……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我不要听恐怕!”林冰截然打断道:“宁殿下是秀川大人的妹妹,李清是秀川大人兄长的遗孀——监察厅要对她们的安全负责!如果她们有个什么闪失,无论天灾也好,人祸也好,那……一切后果你们自己承担!你们回去告诉帝林,这就是我们远东军的要求!”

    林冰的声量不高,神情也并不凶狠。但她淡淡的话语中,一种刺刀般锐利的寒芒扑面而来,两位红衣旗本无不凛然。尽管林冰只是弱质女子,而且身处监察厅的掌控之中,但此刻,二人都对她不敢有任何失礼,不敢继续再用那些荒谬而愚蠢的谎言来侮辱她的智力。在这个优雅女子的背后,是远东的三十万强兵,是整个魔族王国的军队,而统率他们的,是从未战败过的当代名将紫川秀。

    “林大人,您的话,我们听明白了,也会禀报帝林大人。”今西脸上不再有天真纯洁的笑容,他的神情肃杀起来。这时的他,才真正像一位掌控内情机构的职业情报军官,连话语间仿佛都带着一股森严肃杀的血腥味道:“希望您和秀川大人也好好考虑帝林大人的建议。事已至此,意气用事于大局丝毫无补,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秀川大人千万慎重!”

    林冰眯起了眼睛,她把身子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森冷的说:“今西阁下,你在威胁我们秀川大人吗?”

    今西笑笑:“下官不敢。秀川大人是我家族第一名将,执掌重兵,战无不胜,下官何人,岂敢冒犯他老人家虎威?下官只是阐述一个事实:以家族为后盾,秀川大人才可以放心的在远东开疆拓土,再无后顾之忧了——林大人,想来您也赞成这个吧?”

    林冰冷哼一声,不再出声。

    “林大人事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两位军法官起身,鞠了一躬,告辞离开。在离开的时候,卢真在门口停顿一下,右手仿佛不经意的在门边碰了一下。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冰才上前去,在门边的地上捡起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打开了纸条,对上面的内容她匆匆一阅,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冷笑:“鼠首两端,摇摆不定。那个胆小鬼,他真的从来就没变过啊!”

    曾与卢真共事过,林冰深知他的缺点。卢真平时倒也算得上思虑缜密,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胆小如鼠。对于有可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他立即就退避三尺。他缺少与强敌血战的勇气和坚定的立场,很容易动摇。对这个人,林冰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她更注意的是与卢真一同来的第三司司长今西。面对他的时候,林冰的感觉就像是——怎么说呢——对着一头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的猛兽。尽管他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是过度客气了,但林冰依然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是无法掩盖的。

    奇怪的是,以前自己竟一点没听过他的名字。

    林冰默默的想:监察厅可真的是藏龙卧虎啊!那么多的英才,死心塌地的跟随你造反,帝林啊,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当卢真和今西回到指挥部时,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哥普拉第一句话就是:“大人醒来了。”

    “大人醒过来了?”两位红衣旗本惊喜道,顿觉心头轻松不少。

    “正是。他要马上见你们。”

    午后,雪又下起来了。窗外是纷飞的白雪,屋子里是暖烘烘的火炉。

    当三名红衣旗本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间时,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伫立在窗前,冷漠的注视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军官们齐齐立正,敬礼道:“大人!”在看到帝林的第一眼,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激动的心情,那种感觉——说起来很令人难堪,但在这位比自己年轻了不下十岁的上司身上,军官们有一种小孩在父亲身边的感觉。只要有帝林带领,大家顿时心里有了底,有他在,无论怎样的艰苦和危险,他们都能忍受,都能坚持。

    窗前的身影转过了头,于是一张俊美的脸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监察长穿着一身没有领花的黑色军法官制服,笔挺贴身,纤尘不染,连一丝皱褶都没有。除了略显疲惫以外,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这位镇定而冷漠的军官与数小时前那个狂性大发的疯子仿佛是两个人。

    “刚才的事,哥普拉已经跟我说了。”帝林温和的说,他凝视着面前的人:“你们做得很好,我很感谢你们。谢谢!”他对两个人说话,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只望着今西。

    很明显,监察总长已经知道了,在那个最危险的时刻,叛军顶住了崩溃的压力,其中谁是真正的功臣了。

    一股热流涌上了今西心头,他用力再次敬礼:“大人,这是下官该做的。”

    帝林微笑的望着他,那笑容让今西心头暖洋洋的。

    “如今,大伙生死未定。我说这个话,也许有些狂妄了。”帝林的声音很柔和,让人听得非常舒服,他一个个的望过眼前的人:“我帝林可以在此发誓,倘若大业能成,我与诸君共享富贵,绝不相负。”

    哥普拉第一个领头跪下,卢真、今西二人跟着跪倒。

    “能追随大人,是我一生的幸运。”哥普拉诚挚的说:“无论成败,请允许我们跟大人您一同奋战!”

    今西激动得满脸通红:“大人,豁出去干吧!我们跟你轰轰烈烈闹一场,成了,他日凌霄阁上有我们的肖像;败了,我们这些堂堂汉子也不枉来世上走一趟!”

    卢真跟着用力的点头:“大人,我们跟你走!”

    望着部下们,帝林露出了微笑。他正想说些什么,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沙布罗红衣旗本大步走了进来,叫道:“大人,我……”突然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愣住。

    帝林镇定自若:“沙布罗,有什么事吗?”

    “大人,我们胜利了!”宪兵一○七师师长抬头望了下墙上的钟:“大概十五分钟前,我军已攻克了总长府,紫川参星死了。”

    对这个消息,大家是早有思想准备了,但此刻,人们依然感觉十分震撼。大家都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怀着不同的心思,他们都记住了现在的时间:七八六年一月一日的下午五时十三分。

    沙布罗汇报了总长府失陷的经过。在叛军打到最后防线的时候,紫川参星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半个小时后,察觉不妥的侍卫们撞开了门,他们看到了老人的尸体。消息传开后,禁卫军官兵失去了抵抗的信心,他们大批大批的放下了武器向叛军投降。

    而禁卫统领皮古坚持到了最后,在前来收缴武器的宪兵面前,他坚决不肯放下手中的刀——皮古年近七十,又有心脏病、高血压,稍动一下就气喘吁吁,拿着把刀纯粹是个象征意义罢了,根本不存在杀伤力,就连前来受降的宪兵都不忍心了,苦口婆心的劝了他好久,可他就是一个劲的摇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清楚了没有。最后没办法,几个宪兵结果了他。

    “就这样,孩儿们用马刀,呃,就这样把他给砍死了。嗯,砍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像根木头一般……嘿嘿,这该死的老顽固!”

    汇报的时候,沙布罗脸上一直带着笑,他越说越开心,笑得越来越欢,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屋子里没有人笑。大家都知道,皮古是沙布罗的老师。同僚们不敢望他,生怕眼中流露出对他的同情。对监察厅的男人来说,同情是一种侮辱。

    “那个老家伙……”帝林喃喃说,他挥一下手,摇摇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都沉默着。无论对紫川参星憎恨还是热爱,但谁都不能不承认,那是足以影响一个时代的重要存在,谁都无法忽略。尤其他的死亡是自己一手促成,于是这种震撼感就来得更加强烈了。

    但很快的,将军们意识过来,拿下总长府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一条通往权势巅峰的道路已经出现在他们脚下了,红衣旗本们精神抖擞,大伙齐齐躬身对帝林说:“恭喜大人大获全胜!还望大人就任总统领之时,莫要忘记我等的效劳!”

    帝林也不谦让,微笑道:“将来若有那么一天,诸君的功劳,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但现在,我们还没到能放心庆贺的地步。当下就有几件大事,我们不得不立即做!”

    “是!请大人吩咐!”

    “中央军虽然被我们清洗过了,但这支部队驻留城内,一旦被人煽动事生变故,必成心腹之患。沙布罗,你带队驻扎中央军大营协助辛列红衣旗本,严密监控,绝不许他们异动!”

    “是!”

    “今西,内情司负责监视帝都城内的元老会和贵族势力,元老会的萧平、西加的方青,还有那几位嫡系的公爵。你想办法安抚好他们——原则就一条,不要让他们跟我们捣乱就行了。用什么方法,你自己看着办。”帝林笑笑:“当然,你若能让他们表态支持我们,那就更妙了。”

    今西也笑了:“大人,那几家豪门精得跟耗子一般。大局未定,他们不可能表态的。但若只要他们乖乖的话,这个不难。政治司对他们一直都是注意着的。这个,大人您可以放心!对他们,我们是有一套的。”

    “很好!剩下的就是达克的远征军了。远征军必须安抚好,这是最重要的大事。我打算亲自出发去达克,哥普拉、卢真,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过去,带上宪兵的骑兵十一师。”

    “大人!”几个声音同时发话:“您亲自去达克,太危险了!”

    哥普拉恳切的说:“大人,我去就行了!我一定会尽力压制好远征军的!”

    帝林摇头道:“你不行——别板着一张死人脸,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行,你是资历不够!去达克,要跟文河、方云、斯塔里那帮军头打交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打仗打了无数,连呼吸都带着杀气。你杀人还不够多,去那边震不住他们。”

    他环视众人:“这事,非得我亲自过去。”

    众将无语。帝林说得有道理,但让帝林亲自去远征军的大营——此事非常危险。虽然随行带了一个骑兵师,但若是斯特林被害的消息传出,远征军肯定会炸营的。面对那支愤怒的复仇军团,一个宪兵师跟没有差不多。

    此去,九死一生。

    今西肃然行礼:“大人,您多加小心!”

    沙布罗也肃然说:“大人,一路保重!没有了您,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帝林笑道:“别搞得那么严肃,不过就达克而已,我明天就能回来——你们给我看好家,别让那些兔崽子翻天了!”

    今西和沙布罗同声喝道:“大人,您放心吧!有我们在,帝都稳如泰山!”

    “很好,那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了……”帝林目光一扫,停在了一个人身上,奇道:“卢真,你没事吧?怎么脸色那么差?大冷的天,你还出汗了?”

    听说要随着帝林到远征军大营中去,卢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想到要到那十几万如狼似虎的锐兵中去,他怕得心里直打战。虽然斯特林并非自己所杀,但那些大兵哪里会跟你讲什么罪有应得,他们只知道斯特林是死在监察厅手上的,而自己又是监察厅的高官……

    “会不会被挖出心肝来祭奠斯特林呢?”想到这里,卢真吓得脸白如纸,汗湿重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去,绝不能去……”

    听到帝林问话,他打了个哆嗦,陡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连忙出声说:“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何事?”

    “今天早上,下官与今西去走访了远征军驻帝都的办事处……”卢真绘声绘色把今天的经历说了一遍,反正都是事实,他也不怕今西揭穿:“远东军那边强调,一定要保证宁殿下和李清大人的安全。下官想问沙布罗阁下,可找到她们的下落了?”

    沙布罗一愣,摇头道:“没有,大人。战场很混乱,到现在我们还没发现她们二人。”

    卢真肃然道:“大人,李清阁下是斯特林大人的遗孀,在安抚远征军这事上的,她的作用巨大;而宁殿下是家族的继承人——哦,不,参星殿下身亡,宁殿下已是我家族的总长了!控制此二人,对我们意义重大,更不要说她们还是远东秀川大人指名道姓要保护的人了!”

    听到紫川秀的名字,帝林的秀眉轻轻一挑,眼中闪烁,神情颇为耐人寻味。

    他点头道:“卢真,你提醒得好。这事,我还真是疏忽了。找到她们。若没死,她们应该还躲在总长府的哪个角落里。”然后,他说出了卢真最想听的话:“卢真,你就不要去达克了,你留在帝都,专门负责搜查,但,不许伤害她们!”

    卢真高兴的立正敬礼:“遵命,大人!下官一定完成任务!”

    卢真在帝林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找到紫川宁。再怎么说,这个任务都比到那狼巢虎穴一般的达克来得安全多了,所以,他也抱着极大的热情雷厉风行的开始了搜查。

    在搜查之前,卢真先审问了禁卫军俘虏们。他们都招认了,围困时,宁殿下确实在府中,还亲自指挥过战斗。但她后来去了哪里,谁也说不上来了。

    担心紫川宁在混战中身亡,卢真下令将战场上的所有阵亡官兵遗体通通辨认了,其中并没有紫川宁和李清,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因为总长府的封锁禁令还没解除,卢真认为,紫川宁肯定还躲藏在总长府的哪个角落里,找到人并不困难。

    入夜,大规模的搜查行动开始了。火把将数小时前还是战场的废墟照得通明透亮,鏖战结束的宪兵们没来得及擦干净身上斑斑的血迹,就被命令要在总长府内搜查两个年轻女子,而且不能伤害她们。

    为了搜索方便,卢真将偌大的总长府划分为十五个区域,每个区域指派两个中队进驻搜查。总长府建筑众多,为了加快进度,卢真调动了监察厅的刑侦专家组前来助阵,他们指挥着士兵翻箱倒柜的查看着每个壁柜和衣柜,连床底都搜遍了。

    但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各个搜查组传回的报告都是:“没有找到人。”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杳无音讯,这让卢真十分震惊。紫川宁是个关键人物,她不但关系叛军和远东军之间的关系,而且没有了紫川宁做掩护,监察厅就是一伙叛军这个事实将会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四面八方围攻。

    “继续搜!找不到人,大家都别想休息!”

    对于部下们的埋怨声,卢真充耳不闻。他红着眼睛在总长府断墙残壁的废墟中走来走去,不时对路过的官兵破口大骂:“饭桶!无能!废物!”仿佛这样对找到人有很大的帮助,心里却是充满了惶恐和绝望。

    在卢真疯狂的进行搜查的时候,七八六年一月一日的深夜,在帝都城外的荒野上,漫天的飞雪中,一队披着蓑衣的行人正在雪地中艰难的前进着,在他们身后,一串深深的足迹散布在脚腕的雪地中显得分外显目。

    “停步,大家休息一下!”李清红衣旗本解下了头罩,回过身来走向队伍后面。一名披着斗篷的少女已经被落到了队伍最后,正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这位少女,李清的眼中满是关切和疼惜,她搀扶着对方起来:“殿下,请不要坐雪地里,会冻坏身子落下病根的。”

    “没事的,清姐。”紫川宁的头脸裹在斗篷里,用力挣扎着起来。她的脸蛋被冻得通红,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双脚又疼又酸,已经被冻得麻木了。她的眼中含着泪,却依然倔犟的说:“这点累,算不了什么。”

    “殿下……这样的雪天里,让殿下如此跋涉……对不起,都是臣等无能,让您受罪了!还请您再坚持一下,只要到达克就好了。我夫君斯特林虽然无能,但对家族却是赤胆忠心,只要与他会合,我们就安全了!”

    紫川宁努力对李清微笑着:“清姐,这一路过来,多亏了祢。将来平叛讨逆,还得倚仗斯特林大哥。清姐,我发誓,只要我紫川家尚存一天,斯特林家族就与我紫川家共存同荣!”

    “殿下,您言重了。”李清严肃的说:“微臣与斯特林都是家族臣子,受家族厚恩。值此危难之际,只要有一丝良知的人都知道该勤王卫国,不过尽本份而已。殿下您如此挂怀,倒令微臣不安了。”

    她紧紧握住了紫川宁的手,恳切的说:“殿下,您不必担心,帝林不过一时猖獗而已。达克驻有家族的精锐部队,有拙夫辅佐,殿下统领大军转瞬即可杀回,诛杀逆贼易如反掌!”

    “嗯!”望着李清明澈的双眼,紫川宁用力的点头。她回头望去,漫天的风雪中,帝都巨大的轮廓在夜幕下若隐若现,紫川宁又一次热泪盈眶。

    “叔叔,我一定会为您复仇!”紫川家年轻的总长暗暗发誓:“帝都,我会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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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集 第一章

    七八六年,一月七日,河丘。

    天空是蓝色的天空,空中吹拂着饱含海洋水气的暖风。

    又是一个清晨。白川打开面朝着森林的窗户,带着树木气息的清新空气涌入,晨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长长彩色翎毛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从她的窗口飞过,白川舒服地伸展开双臂,仿佛整个人都融化在那扑面而来的晨光里。比起远东那冷入骨髓的寒冬,河丘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门口响起了两声清晰而礼貌的敲门声,顿了一下,然后又是两声。

    “请进吧。”

    有人推开了门,白川没有回头,笑着说:“早餐搁桌上就行了。谢谢。”

    “很抱歉,白川阁下,我来得匆忙,并没有带早餐。”

    身后传来了醇厚的男子声音,白川转身:玉树临风的林氏首席长老就站在门边,微笑着:“早上好,白川阁下。”

    “啊!”看到林睿,白川的第一反应是拉紧了睡袍的领口,然后,她笑了:“长老,您早。”

    打量下林睿,她举起了双手:“林长老,我投降!为了晶石的价格,昨晚谈判到了深夜,今天一大早您就亲自杀过来了——呃,我服了。就按您说的办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真是让我高兴。”林睿礼貌地欠欠身,但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不过,我过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与白川阁下您商议。”

    “更重要的事?您指的是什么?”

    “这几天,我们达成了一系列合作协议,这令我们都感到十分满意。但现在,出现了一些变故——非常重大的变故——我不得不与阁下探讨些必要的修改了。”

    “必要的修订?”尽管林睿说得温文尔雅,但从他的神情和语气里,白川隐隐感觉到了不祥的味道。

    “不得不告诉白川您这个坏消息,请相信我也是非常难过的。但没有别的办法,我就直接点说吧:白川阁下,这些协议,我们恐怕是无法履行了。”

    “什么?”白川又惊又怒,她站了起来:“长老,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不开玩笑,白川阁下,您先请坐下,听我详解释。”林睿的语气很平静,但言语间,一股逼人的威严扑面而来,白川竟不由身形一窒,不由自主地照着对方的意思坐了下来。

    “我河丘政府虽然比不上紫川家强大,但也是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大国,国无信不立的道理,我们也懂。此次中止合同,实在是有不得以的原因。”

    “请教林长老,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呢?您是否需要保密?”白川讽刺道,她估计,对方肯定是会拿出些很烂的理由,例如长老会通不过、商人们不答应之类的烂理由来糊弄自己。

    林睿摇头,他蹙起了眉头,令得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平添了一股忧郁的气息:“这个当然不需要保密。事实上,这跟白川阁下您的祖国还有很大的关系。”

    “长老,敢问其详?”

    “昨晚深夜,我们刚刚得到通知。就在六天之前,贵国的首都发生了军事政变。贵国的总长紫川参星、总统领罗明海、军务处长斯特林等政要都在政变中死亡。皇储紫川宁。。。她的下落还没有确切消息。”

    即使天上打下一个雷来也不会让白川更震惊了。她猛然站了起来,指着林睿的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她才恢复了思考,坐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响才能挣扎着问:“谁干的?”

    “官方的声明说是罗明海弑君并且谋害了斯特林,罗明海说——哦,他什么也没说,他死了。至于真相如何。。。”林睿耸耸肩膀,摊开手:“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虽然不明真相,但白川凭直觉就能感觉到,这个声明不是真的。弑君谋反,骇人听闻,这需要破釜沉舟的决断,豁出去的胆量。罗明海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官僚,但他不是有魄力的枭雄。反过来说,他的仇家帝林倒是符合条件。他有野心,雷厉风行,敢冒险,更敢孤掷一注,是个造反的好料子。

    但斯特林与帝林也是莫逆之交啊,他们有着深厚的友情,帝林又怎会对斯特林下手?

    难道真的是罗明海弑君造反?

    白川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她问:“参星殿下逝世,宁殿下行踪不明,现在谁掌控大局?”

    “根据情报,帝都及周边地区如今掌握在一个“军人救国委员会”的组织手中,这个委员会由一些军队将领组成,贵国总监察长也在其中。”林睿笑笑:“当然,这个委员会的合法性、它是否有权力代表整个紫川家,这些我们还在观察,不过这些都远了,我们还是说回正题。

    白川阁下,昨晚接到消息后,保卫厅和外交部的小伙子们熬了一个通宵,就紫川家将来的走势做了一个分析。报告送到我那里了,我也看了,感觉还是比较有根据的。”

    林睿沉吟着,很慎重地斟字酌句说:“因为紫川家中央地区的剧变,接下来,为了争夺家族的统治权,紫川家内部的纷争不可避免。甚至,我们有理由认为,家族很有可能爆发大规模内战。这种情况下,紫川家地区已成为潜在的战乱高风险地区了。

    派遣商人穿越即将爆发大规模战乱的地区前往远东履行投资协议,这是一个冒险。很抱歉,作为林氏家族的首脑之一,我不能将林氏家族的臣民至于这样的危险之中。林氏家族必须为他的臣民安全负责,这是我们的立场。虽然不得已,但我们要对您说声抱歉,合作协议暂缓实行。这点,希望远东军的诸位能谅解。”

    白川默然,她答道:“林长老,我们明白了。远东军政府明白您的处境,也体谅您的为难。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林睿微笑地说:“白川阁下您通情达理,让我们松了口气。好在,协议只是暂缓,形势有所好转后,我们还是有合作机会的。白川阁下您辛苦那么多天,也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对此,我们也是有所补偿的。我们准备了一些薄礼,让您回程的路上可以带上,希望能多少对您的心情有所帮助吧。希望这件事,不会有损我们与远东之间的友好关系。”

    白川不知道“薄礼”是什么,以林睿的身份,他既然提起了,那肯定不会轻了。但再重的礼物,那也不过是“补偿”而已。

    “林长老,您刚刚提到帝都地区的政变,还有更详尽的消息吗?”

    “很抱歉,和您一样,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详细情况现在还不得知。”

    “那么,河丘政府将如何应对此事呢?”

    林睿沉吟:“帝都事变来得太突然,要说应对,我们还没有完整的计划。不过,应该会采取一些措施,提高边境的警戒等级,增派边防部队,提防大规模的难民潮涌入。

    我们很担心,若紫川家内部的动乱不能很快得到控制,若紫川家的当权者无力维持其国内秩序,动乱的风潮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为了捍卫河丘的利益,也为了保证河丘的侨民不受侵害,同时也是出于我国与紫川家族多年的传统友谊,既然身为盟友,在这个时候,我们林家不会袖手旁观。长老会昨晚已决定,在必要的时候,河丘会出面增援紫川家,保卫厅会接管紫川家的西南省份,帮助紫川家维持社会秩序和治安。”

    白川陡地倒吸一口冷气。真不愧是老资格的政治家,干着最龌龊卑鄙的事,却能举着最冠冕堂皇的旗号。明明是趁火打劫抢劫家族的西南领土,却解释成:“出于与紫川家的传统友谊出面帮助家族维护西南行省的秩序”。

    正视着眼前英俊的男子,白川沉静地说:“林睿长老,下官一向对您非常敬佩。但这种做法,下官实在不能苟同。”

    林睿打量着白川,他笑了,笑容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嘲讽味道——但很奇怪,笑容里并无恶意,反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白川阁下,我只是通报一声,并非在征求您的意见。”他笑着,站起身:“这么早来打扰您,希望没有妨碍您进餐的胃口。告辞了。”

    走到门口时,林睿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若有所思地说:“白川阁下,在很多年前,我和现在的您一样年青,心里充满了正义和梦想。那时,我还不明白一个道理:指引个人行为的,是道德和良知;指导国家行动的,是利益。很多时候,这两样东西并不在一条线上。

    白川,祝您好运!”

    在林睿的话中蕴含着不常见的真诚感,白川站起身,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外,心头乱成了一团麻。

    紫川家的中枢崩溃了,维系家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都走到了最低。连一向与紫川家交好的林氏家族都不顾盟友的身份,准备下手抢夺西南——他们已经看出来了,家族快完蛋了。

    难道,称霸大陆三百年的紫川家,就要在今天走到尽头了吗?

    以紫川秀为首的少壮派军人占据远东日久,形成了半独立的军阀势力。只是,紫川家毕竟是自己的母国,人非草木,现在眼看祖国落到了濒临灭亡的地步,白川还是忍不住一阵叹息,心头的惆怅和难过挥之不去。

    紫川家驻河丘办事处座落在河丘市区南片的一处庄园内。在平时,这里是森严的警戒区,在街口有河丘的警察设卡盘查来往人口,在内层则有佩戴着武器的紫川家宪兵负责值勤保卫。在庄园上空高高飘扬的鹰旗,无声地向世人骄傲地宣布着这样的讯息:这里是紫川家的领地,这里代表着一个大陆强国的存在,不容亵渎!

    但在七八六年一月七日的清晨,当白川站在办事处门口时,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截然不同平常的景象。耀武扬威地站在门口的宪兵们不见了,衣着光鲜谈笑风生地出入的工作人员也不见了,连街口站岗的河丘警察都撤走了。

    一个人也没有。大门空荡荡地敞开着,纷飞的纸片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在空地上到处翻飞着。平常威风凛凛的家族鹰旗也失去了气势,无精打采地黏在了旗杆上,一动不动。

    “有人吗?”白川喊了两声。

    洞开的大门里没有应答。

    白川径直走进去。候见厅也是空荡荡的,透过了敞开的门,阳光照在地板上,白色的一片。本来摆在厅里面桌椅都被人搬走了。地板上堆着一摊又一摊的文件和碎纸。悬挂在大厅墙上的紫川云肖像被人拆了下来,红木镜框给拆走了,只剩肖像画凄苦地躺在地上。家族的创始人就这样冷漠地注视着进门的红衣旗本。

    看着地板上紫川云的眼睛一阵,白川移开了视线。她又喊了一声:“有人吗?”

    冷风吹过,大厅里的纸片被风吹得到处乱飞。

    白川继续往里走,穿过了候见室和走廊,走到了里间。

    里面的房间和候见室情形差不多,象是被洗劫过的现场一般,稍微值钱的家具都不见了,遗弃的公文和杂物丢得满地都是,灰尘在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光柱中飞舞着,一个人也没有。

    徘徊在这样的屋子里,丽光白日里,白川却是抑止不住地从心底里泛起寒意:太诡异了,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真的有什么魔域吗?人都到哪去了?

    直到她走到三楼的休息室里,她才终于发现了一个人。那人睡在地上一堆黑乎乎的酒瓶中间,发出响亮的鼾声。

    开始,白川以为这是外面跑来的流浪汉。她走上去,踢开了堆积如山的酒瓶。“哐啷哐啷”一阵清脆响声之后,那人被惊动,翻过身子,露出了垫在身下的衣裳,赫然是一件紫川家的军官制服。于是白川又以为这是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她问:“阁下,麻烦起来一下。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办事处的人都去哪里了?还有,罗奇事务官在哪?”

    地上的醉汉坐起了身子,他胡子拉杂,头发乱蓬蓬得跟鸡窝差不多,脸色浮肿又惨白,酒气熏人。他揉着脑袋,傻傻地坐在原地,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请问,你知道罗奇事务官大人在哪吗?”

    醉汉抬起了头,他望望白川,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白川大惊,她端详了眼前的醉汉:“你~是罗奇大人?”

    与罗奇只见过一面,但他在河丘城门处气势汹汹地大声喝问:“记住,你是家族的军官!”那一刻,白川受到极大的震撼。面前这个邋遢的醉汉,这个烂醉如泥的酒鬼,这个满脸胡子头发脏兮兮油腻腻的男人——跟印象中精明强干的事务官差得实在太远了!

    白川急速说着:“罗奇阁下,我是白川。您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河丘城门口那见过的,我是远东军的白川,您还记得我吗?”

    醉汉眯着眼睛盯着白川,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点着头,含糊地说:“我记得你了。。。”——他说话的时候,一股浓厚的口臭扑面而来,白川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气——“你是紫川秀手下的白川!”

    对方提到了秀川大人时不加尊称,这让白川很不高兴。她耐心地说:“对,我是白川。罗奇阁下,见到您太好了。我有要紧的事要向你报告!我得到可靠消息,河丘对家族不怀好意,他们可能对我国发动大规模军事入侵,目的是侵占我国的西南地区!罗奇阁下,消息来源非常准确,我们千万不可轻视——阁下?阁下?”

    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罗奇已经闭上了眼睛,重又躺倒地上翻过身呼呼睡了起来,甚至还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

    白川心头火起,她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罗奇阁下!醒醒,醒醒!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到底又没有在听!罗奇,你给我起来!”

    “我听到了。”被白川摇得受不了,罗奇终于又坐了起来,他醉眼惺忪地望着白川,眼角有大块的污垢,含糊不清地说道:“是说林家打算抢西南吧?我知道了~”

    说完,他在身底下摸到了一个酒瓶,抖了下,确定里面还有酒。把酒瓶举到口边,他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了一通酒,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轻松表情。

    白川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对罗奇这种无动于衷的麻木态度,她感到极大的愤怒。她站起来喊道:“罗奇,你是家族的外交事务官,对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能这样怠慢,你应该立即采取行动了!”

    罗奇眯着一对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白川:“啊。。。我该采取些什么行动呢。。。”

    “这还用我教你吗,你该马上向家族报告,让他们提高警惕调集部队准备迎战。。。”说着,白川突然愣住了。她张大了嘴,呆呆地望住眼前的人。

    罗奇半倚在墙上,乱蓬蓬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胡子掩盖了他大部分的脸,被酒精熏得通红的眼睛中充满了嘲讽的笑容。

    “看来你也发现了。向家族报告。。。可我到底应该向谁报告呢?总长死了。。。宁殿下失踪了。。。总统领死了。。。军务处长死了。。。”

    罗奇灌进一口酒,喷着酒气哈哈大笑:“向家族报告!说得容易,现在到底谁是家族?难道是那个狗屁委员会?难道让我向帝林,谋害总长的叛贼报告?

    林家要过来抢西南了吗?来得好!现在紫川家就是一块大肥肉,与其给帝林那个叛贼,还不如给林家!他们还是我们的盟友呢。。。哼哼,林家都来了,难道流风家会在一边傻看着?帝林,紫川家这块肉,你不是那么容易吃得下的!”

    罗奇又喝了一口酒,哈了口气,斜着眼睛看白川:“我说白川,你的长官,远东的紫川秀,他就一点不动心?让他不要害羞了,还扮什么忠臣贤良啊!赶紧出来抢吧,现在的紫川家就是一头大肥猪,手快有手慢无,谁抢了就是谁的,抢不下帝都,在东南抢几个行省也是好的,哈哈,哈哈。。。”

    罗奇放肆地狂笑着,白川眼中露出了同情。这是一个面临崩溃的人。在这个放浪颓废的男人心头,藏着最深的痛苦。能成为家族驻河丘的全权事务官,他肯定是紫川参星的亲信。现在,为之效忠的对象消失了,为之奋斗和努力的人生支柱突然崩溃,罗奇的表现并不出奇。

    看着眼前男人憔悴而颓废的样子,白川不忍心再看了。她正想离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奇阁下,据我所知,林家也是昨晚才得到帝都事变的消息。但看来,您得到消息比他们快了很多。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罗奇耷拉着脑袋躺在那,好半天没有出声。白川都快失去耐心了,他才闷闷地出声:“在办事处里也有派驻有监察厅的情报武官。”

    “那?”

    “他们用信鸽来传递消息,三天前就收到了消息。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监察厅的信。”

    白川吃了一惊:“三天前?元旦发生的事,仅仅过了三天?监察厅的情报网这么迅速?”她打了个寒战,环顾着周围空荡荡的房间,问:“那,办事处的人都去哪里了?”

    “都走了。”

    “难道,国内的风波也牵连到了这里?”

    “哼哼,我把他们都遣散了!我告诉他们,爱什么都可以拿走吧,除了房子搬不动,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搬走,就当是遣散费吧!”

    “为什么?”

    “不搬走,难道等着帝林的人来接收吗?”

    白川苦笑,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临走前,她问:“罗奇阁下,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被酒精熏得醉醉的男人冷笑着:“正如你看到的,我在喝酒。”

    “那,以后呢?”

    “继续喝。”

    “。。。”

    “罗奇,你若是没有什么其他打算的话,我有个想法,”白川很诚恳地说:“你也知道,远东军目前在蓬勃发展中,我们征服了魔族王国,正需要人才,那是一片广阔的天地。罗奇,你是难得的人才,不应该就此荒废。不如,你跟我回远东去?远东统领为人宽宏,爱惜人才,我向他保举你,绝不会埋没了你。”

    罗奇沉吟着,神色变幻,显然颇为心动。但过了一阵,他还是颓然叹了口气:“谢谢。但是,要我去侍侯新的主子,现在还没这个心情。毕竟,我为紫川家服务了二十多年,要改投门庭,一下子还办不到。”

    “远东统领秀川大人也是家族臣子,你为他服务,同样是在为家族服务。”

    罗奇大笑:“算了吧。远东军跟家族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若不是远东离帝都太远,搞不好搞兵变的就是紫川秀而不是帝林了。”

    不理白川羞怒交加的脸,他沉吟道:“我再等一阵,观察下局势。我就不相信,家族立国三百年,难道就没有忠臣起来勤王吗?紫川宁殿下行踪还不明。。。只要宁殿下一露面,老子就立即拉一支军队过去投奔殿下去!”说到这里,罗奇激动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红晕。

    “若局势一直没变,或宁殿下也没露面呢?”

    罗奇一愣,他没有答话,举起酒瓶用力咕噜咕噜灌了一通。

    望着眼前的人,她想起了那面在门口飘动的鹰旗,现在,守着鹰旗的人只剩眼前这个醉醺醺的酒鬼了。

    坚持信念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白川躬身道:“阁下,请多保重。日后您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去远东找我。”

    罗奇倚在墙上没有说话,只是朝白川挥挥手。白川点头道:“告辞了。”转身离开,但在她走到门口时候,罗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川,远东统领——他会起兵勤王吗?”

    白川停住脚步,摇摇头:“阁下,我实在不知道。大人的想法,不是我们能猜测得到的。”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身后传来,白川等了好久,可是背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了。她默默地走出了办事处的大门。在清晨明亮而欢快的阳光下,她望着那面招展的鹰旗,心潮彭湃。

    国家遭受大难,方见忠义肝胆。大人,在这个时候,您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七八六年一月二十五日,魔族王国。

    从遥远东方扑来的寒风在魔族王国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路奔驰着,无尽的大雪填平了峡谷、凹地和深沟,看不到大路,也看不到小径,城市的周围是一片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空旷的雪原。

    佛格罗兹比亚,这是一座被包围在风雪中的大城。这本来是魔族王国大族亚昆族的首府,但自从去年下半年,王国的新登基的皇帝出巡西部王国以来,它就一直成了魔族王国的临时首都了。目前,王国的皇帝、宫廷和朝廷都在此地停留。

    哪个国家都有爱在底下说政府坏话的刁民,在魔族王国,对当权魔神皇的诋毁和攻击是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当年即使以魔神皇卡特这样强势的皇帝都免不了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紫川秀这种外来皇帝更是免不了被人议论纷纷了。例如,在民间就有议论,说新魔神皇之所以长久停留佛格罗兹比亚,是因为魔神堡被野蛮人占据了,陛下打不过野蛮人不敢回去,于是干脆霸占了亚昆族的老窝当作自己宫廷。

    “这当然是无耻的谎言!”新任的王国宣传部长兼任外交发言人卡丹公主义正辞严地宣告道:“神圣国都依然控制在我神族将士的手中,面对野蛮人的进攻,神圣国都屹立如山!陛下之所以留驻西部,完全是为了关怀西部王国的子民,让他们能够沐浴圣化,让陛下仁慈的圣光照耀他们!”

    至于卡丹的这番言论,到底有多少人相信——无论是紫川秀还是卡丹都不会为此操心。虽然半个王国都知道魔神皇是为了躲避野蛮人的锋锐而离开魔神堡的,但卡丹硬是这么说,也没哪个酋长真的会出来跟她争个是非出来——背后簇拥着刺刀的辩手是无敌的。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老百姓并不缺乏看破谎言的智商,他们只是缺乏揭破谎言的胆量。

    今年的寒冬来得特别早,雪下得特别大。一夜之间,雪片滚滚而来地覆盖了大地。即使在一贯严寒的魔族王国,这样的暴雪也是罕见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魔族王国内政部接到了各部落、各部族的紧急求援,在这场空前的雪灾中,各部族的人畜被冻死无数,很多村庄和城市都被大雪隔绝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急需救援。

    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卡丹、哥温等王国重臣都向光明王觐见,强调指出,王国的中央政府若不能及时妥善地应对这场天灾,将会极大地影响光明王政权的威信,从而影响政权的稳固性。为应对雪灾,王国内政部连续加班,部长卡丹的眼睛都红成了兔子眼。

    他们制订了救灾方案,原先储备的准备与野蛮人作战用的军粮被挪出来充当救灾用,本来集结了准备打仗的军队也被派遣去各个灾区去执行救灾任务——当然,能救援的只有临近佛格罗兹比亚附近的地区,而且救援的对象也只限于那些对紫川秀态度恭顺的部族——规定这条,主要是因为有一些小部族,在紫川秀登基时他们不来朝觐参拜和进贡,但雪灾一来,他们立即就哭着要光明皇陛下的恩赐和仁慈了。

    面对这场巨大的天灾,王国政府能拯救的很有限。但即使这样,臣下们也大呼皇恩浩荡了。自古以来,魔族王国政府都是一个权利与义务极不对等的实体,魔神皇掌控一切,但却极少付出。臣民无条件地供养王国政府,但王国政府却不必对臣民的死活承担任何责任。

    虽然紫川秀做得并不多,但比起以前那些根本没做的皇帝们,这已经已经足够让他的臣民们惊呼一声“仁义光明皇”了——不过紫川秀也高兴不到哪去,卡丹告诉他,魔族的“仁慈”标准实在很低了,只要没有杀人盈野的皇帝都可以被称一声仁帝。

    幸好,大雪带来的并非都是坏事。因为雪灾,一夜之间,露宿荒野的野蛮人也被冻死无数,野蛮人咄咄逼人的攻势也被硬生生地停止了,紫川秀得以松了口气,

    一月二十五日这天,佛格罗兹比亚迎来了客人。应光明皇紫川秀的召唤,蒙族诸侯,蒙田侯爵及其随从抵达。自先任族长蒙汗意外身死后,蒙族长老会选举新族长失败,蒙族部落就一直陷入了四分五裂的混战之中。蒙族部落不大,但野心家还真不少,蒙汗死后一个月里,竟有十五个蒙族贵族宣称是他的合法继承人。

第二十九集 第二章

    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以前为避免内战,蒙族都是请求中央皇权任命继任族长,而历任魔神皇也不会放着蒙族这支善战的军队陷入内乱,一般都会出面调停的。

    但这次,恰好碰到中央皇权的威信陷入历史上最低点,卡丹自顾不暇,紫川秀却根本没那个想法。少了中央权威的压制——没别的办法了,蒙族的老爷们,开打吧!

    紫川秀登基以来,事务繁忙,应接不暇,等在佛格罗兹比亚安顿下来时,他才有空关注下东北的局势:大半年时间里,蒙族打得还真是利害,十五个小诸侯被砍杀得只剩三个了——这样也好,不然十几个诸侯,连名字都记不住,还调停个鸟!

    为了抵御野蛮人,蒙族的军队是可贵的战力。蒙族稳定了,东北战线就稳固了。因此,紫川秀决定出面调停蒙族内战了。以魔神皇的身份,他向蒙族发布停战并召集令,蒙青和蒙亚都先到了,蒙田是最后抵达的。

    “爵爷远道而来,我们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爵爷您不要见怪,只管说出来吧。”

    紫川秀观察着对面的人。蒙田风尘仆仆,憨厚的脸容,显得忠厚老实,举止拘束,笑容显得十分僵硬。若不是那双湛蓝的眼睛,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农民。

    他站起来对紫川秀作揖:“陛下太客气了,陛下太客气了!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陛下如此款待,微臣感激涕零。”

    “蒙族的三位爵爷都过来了,爵爷你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他两位爵爷来了有好几天了。”紫川秀笑吟吟地说,眼中却并无多少笑意。

    能够割据一方的魔族诸侯,毕竟不是真正的乡下农民。蒙田立即领会了紫川秀弦外之音。藐视君皇的号召,故意珊珊来迟,这种事,轻则责罚几句,重的话砍头示众也不是不可能。

    他连忙跪倒,连连磕头:“陛下赎罪,陛下赎罪!实在是道上风雪太大,微臣的车队被风雪阻在了道上,无法前进。。。陛下赎罪!”

    “唉唉,小事一桩,朕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爵爷何必如此紧张。”紫川秀笑着摆手:“爵爷快起来,这样跪着说话多不方便。”

    蒙田磨蹭着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又坐回了椅子上。

    紫川秀微笑着,脸上露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心里却对自己的工作甚是厌倦。双方都知道,现在的对话连一毫克的真实性都没有。同样的天气,同样的道路,同时接到了召集令,蒙青和蒙亚怎么就能早到呢?

    大伙心知肚明,蒙田在内战中占据了上风,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魔神皇却出面调停,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故意磨磨蹭蹭来表示不满。紫川秀先敲打了蒙田一番,算是一顿杀威棍,省得他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狮子大开口,同样的,蒙汗虽然并不是很怕,但也很配合地恭恭敬敬受训——不然魔神皇下不了台,就只好真的杀人立威了,大家一拍两散。

    双方都明知甚是无聊,但却不得不把这套虚伪程序走完,这让紫川秀心里很是厌倦。虽然当了魔神皇,但从骨子里,他还是一个军人,喜欢的是直爽地谈话和做事。

    在这个时候,紫川秀强烈地怀念起帝都时代来。在那里,有他的亲人和朋友,在那里,自己不用端着假面具说话,装腔作势地扮演这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魔神皇角色。在那里,自己可以放肆地和斯特林打闹,帝林会用他冰冷的俏皮笑话来嘲笑自己,然后紫川宁会来叫大伙去吃饭——真的很怀念过去的好日子啊!

    “陛下?陛下?”卡丹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轻声点醒了紫川秀,后者眨眨眼,正好听到蒙田恳切的表白:“。。。听到陛下登基那天,微臣打心眼里地高兴!先皇去世得太过突然,很多事都没料理干净,这个时候野蛮人又打进来,王国大难临头啊!

    幸好,这时候陛下站了出来,整顿军备,力挡外虏,力挽狂澜,让微臣等都有了主心骨,人心为之一振,王国有希望了!”

    紫川秀偷偷地望了眼旁边的卡丹。后者正面无表情地板着脸,玉容冰雪不动。

    蒙田忘记了,按照顺序来说,自己的“先皇”应该是卡丹——但很显然,很多魔族都忘记了卡丹也任过魔神皇,卡特的光芒太耀眼了,在人们印象中,紫川秀是在魔神皇卡特死后,以武力征服王国登上皇位的,卡丹这个过渡皇帝被忽视了。

    “爵爷客气了。朕登基以后,是做了一些事情,但做得还不够,还不能让大家满意。”紫川秀迅速甩掉了这个话题,转向正题:“爵爷,朕让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你大概也猜到一点了吧?”

    “陛下圣明,微臣斗胆猜测,恐怕是我们蒙族的家务事惊动了陛下——微臣深感惶恐,不过,陛下日理万机,多少国家大事要陛下操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敢劳烦陛下了。”

    “爵爷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紫川秀板起了脸:“虽是你们蒙族的内部事,但同样也是王国的国事。蒙族的子民,同样是王国的臣民。朕怎能坐视他们自相残杀呢?”

    “陛下圣言,只是。。。”

    “何况,蒙族的老族长蒙汗爵爷生前与朕情同手足。去年,爵爷不幸遇刺,朕亦在身边,爵爷临终前握着朕的手将蒙族相托,他亲口说‘大人,怜悯我们蒙族吧’,声声哀切,至今朕亦常常想起。朕亲口答应了蒙汗爵爷,大丈夫一诺千金,何况天子?朕既然承诺了,如今岂能对蒙族的遭遇不闻不问呢?唉,全是看在老爵爷蒙汗的面子上啊!”

    论起年纪来,紫川秀比蒙田年轻得多。但因为他当年跟蒙汗平辈相交,所以现在他就可以用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来指点蒙田这个晚辈了:“要不然,朕才懒得理会你们的家务呢!”

    蒙田苦着脸皱着眉,他很想说:“你哪凉快就哪里呆着去吧,我们蒙族又没请你来多事!”但问题眼前的人是手握数十万大军的魔神皇,他就只好唯唯诺诺地说:“陛下对蒙族的爱护,我们全族上下都深感在心。微臣不争气,让陛下操心受累了。。。”

    “罢了罢了,既然当了这个魔神皇,就当是欠你们这帮狗崽子吧!”紫川秀唉声叹气,象是他受了天大的累:“这么着,蒙田,你就当是为朕省事吧!他们俩个比你早来两天,朕跟他们也谈了下,事情经过大概也知道了。”

    “陛下圣明,千万不要被他们俩个奸贼所蒙蔽!事情是明摆着的,微臣是蒙族的合法继承人,长老们都承认我是族长了。。。”

    “蒙青说长老们都承认他是族长,蒙亚说蒙汗爵爷早就传位给他了,而且族中拥护他的人也最多,依朕看,你们那点破事扯个几天几夜也扯不清的。你们打来打去还不是为了族长位置吗?朕看,不用打了,你们三个谁都别当族长了!”

    “陛下,这怎么可以!我们不做,谁做?”

    “谁都不做。”紫川秀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们三个就不要打了,依现在的地盘各自戍守一方好了。都是蒙族的子民,这么自相残杀也不是个事。蒙族草原地域辽阔,何止于就容不下你们三个人呢?”

    “废话!”蒙田很想说:“魔族王国不更大?能不能容下两个魔神皇?”但他不敢骂,他只能可怜巴巴地说:“陛下,自古以来,蒙族只能有一个族长。。。”

    “传统是传统,规矩是人定的嘛!”紫川秀很大度地挥手:“朕是为你们好啊,大家商量着把地盘分了,不比整天打打杀杀好啊?爵爷,时代在进步,神族也要向文明过渡了,只懂得使用暴力是没前途的,要用充满爱的心灵来看待世界,要懂得发现美啊!”

    若没有你,我们早就不用打打杀杀了,早在帝都享福了!

    蒙田恨恨地想,但他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坚持说,蒙族的传统不能更改,否则他死后无颜去见历任族长。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强调并非自己不尊重陛下,实在是陛下的设想太强人所难了,他实在没办法做到。最后,光明皇终于被他的唠叨打败了,说:“朕真是拿你没办法!蒙田,你到底想怎样呢?”

    “这个。。。”蒙田犹豫了下,咬咬牙说:“微臣不是贪图权位的人,但是先族长亲口叮嘱托付我,一定要照顾好蒙族的子民。若不能做到这点,微臣即使死后也无颜回见先族长蒙汗大人,更不能对蒙族子民交代。陛下的要求,即使微臣答应,蒙族的数十万子民也不会答应的!”

    卡丹呵斥道:“蒙田,你这是什么态度?要记住你在跟谁说话!你敢威胁陛下吗?百万子民又怎样,岂不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吗?”

    蒙田连忙起身又匍匐磕头:“微臣失礼了,求陛下赎罪,微臣惶恐,陛下赎罪!!”

    紫川秀阴沉着脸:“这么说,蒙田,你是非要当这个族长不可了?”

    “微臣惶恐。。。陛下赎罪。。。”蒙田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得红肿了,但却就是不肯松口。

    “也罢。”蒙田听到光明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蒙田你如此执着,朕。。。朕就算给你退一步吧。今后,蒙族就交给你了!”

    “啊!”蒙田抬起头,又惊又喜:“谢谢陛下,谢谢陛下恩宠!微臣一定尽忠竭力以报陛下,从此,陛下就是我们蒙族的恩人和再生父母,蒙族子民会永远效忠陛下。。。”

    “蒙田,除了当族长,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陛下明鉴,微臣并非贪婪之人。能牧守蒙族子民,微臣已经心满意足了,再无他想。”

    “那,你就任以后,蒙族能否谨守和平,与各部族和平共处?”

    “陛下,蒙族自古以来是热爱和平的部族。遵照您的意旨,微臣将会教导子民们恪守谦让,绝不挑衅周围部族。即使因为草场和牲畜引起了纠纷,我们也要谦让守礼,主动退让。”

    “这样,朕就放心了。蒙田,你当了族长以后,可要与周围各族和睦相处啊。虽然以前你们有点不愉快,但那些小恩怨,你就不要放心上了,身为族长,要心胸宽广,要以全族子民福利为重,老族长蒙汗就是你们的好榜样。。。”

    “是,微臣定然遵照陛下教诲!”蒙田猛点头,险些把脖子都扭了,心里却在纳闷:“魔神皇说的周围部族,是说谁呢?好象蒙族和周围的部族并无仇怨啊?难道他要把鞑塔族安排到我们旁边?不过鞑塔族如今很弱了,即使安排过来过来我们也不怕。。。倒是族里那两个叛徒难处理,不知道陛下如何安置他们。让他们也做族中的长老吗?这样只怕我日后做事诸多阻碍。。。”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出口了:“陛下,微臣斗胆,不知您打算如何安置那两个叛徒呢?”

    “叛徒?谁?”

    “蒙青和蒙亚。。。”

    “喔!”魔神皇拍着大腿叫道:“你不说朕都忘告诉你了!既然让你当了蒙族的族长,蒙青和蒙亚就只好自立门户了!他们成立了新的部族,就叫蒙青族和蒙亚族,从此不再属于蒙族了!蒙田,你可要和新邻居和睦相处啊!”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蒙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老实说,不是为期待看到蒙田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才没耐心绕半天圈子来跟他废话呢。现在,紫川秀感到了极大的成就感。

    看着紫川秀兴致勃勃的样子,卡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紫川秀,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好。魔族王国的至尊,被部下和臣民们尊称为“光明皇”的皇帝,平时倒也一本正经,但偏偏他的性子跟小孩差不多,喜欢在小地方流露耍顽皮,让人哭笑不得。

    她插口道:“蒙田爵爷,蒙族必须分家,这是陛下的意旨,也是解决困局的唯一办法。在老爵爷生前,蒙族有八十万人口,但经过你们一年内战,人口已经落到五十多万了。现在,王国面临野蛮人的威胁,你们蒙族同样被野蛮人威胁。若不立即停战应对外敌,蒙族有灭亡的威胁。”

    “公主殿下,微臣很有把握尽快消灭两个叛逆以结束内战。。。”

    “爵爷,我们已经做过统计了,依照目前的实力,蒙族十分实力,你大概占四分,蒙青和蒙亚各占三分。虽然您略占优势,但说要近期战胜而结束内战——很遗憾,这件事,您是办不到的。”卡丹在心头补充了一句:“即使你能办到紫川秀也不会答应。光明皇压根就不想让蒙族部落重新统一。蒙族内战,最高兴的人就该是他。若是你们相安无事,那担心的人就该变成他了。”

    “陛下悲天悯人,参与调停你们的内战,这是对你们蒙族子民的爱护。若有人不接受调停,我们会认为这是对陛下的权威蔑视,陛下会很生气的。”故意停顿,留给蒙田思考的时间,卡丹才意味深长地说:“爵爷,蒙青和蒙亚二位爵爷都接受了陛下的调停意见,他们很识事务。”

    看着蒙田脸色剧变,卡丹继续给他施加压力:“爵爷,你可知道亚哥米的事?亚昆族也是王国大族,但他违背陛下意旨。。。当然,陛下是仁慈的,要灭绝一个大族,这种事做来他也于心不忍。但是,若只是蒙族的三分之一的话,陛下是不会介意施展一点威力,让王国知道拒绝皇权的后果。爵爷,在做出决定之前,您可得慎重再慎重啊!”

    说完,卡丹与紫川秀二人很有默契都不再说话了,都在望着蒙田。

    紫川秀的目光是威严的,如山一般冷峻且带有森严的杀气。

    卡丹则是温和地微笑着,表情让人觉得十分温暖,她用眼神无声地说:“蒙田,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不要惹陛下生气了!”

    这时候,沉默能比语言给人更重的压力。蒙田局束不安,脸色惨白,不住地拧着自己的手,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紫川秀使劲地盯着他,他相信,只要再多五秒钟,蒙田肯定屈服了。

    但恰在这时,“砰”的一声响,会客厅的门被人急速地撞开了。“大人!”一个秀字营军官急速地从门外冲进来,气喘吁吁,脸色通红。

    紫川秀恼怒地望着来人,他认出,来人是远东第一军的副参谋长兼远东情报局的副局长杜亚风。他和李勤都是白川离开前向他推荐的人才,但他这样莽撞地一头冲进来坏了自己好事——紫川秀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明天就把他踢回教导队洗马桶去!

    紫川秀不满地说:“杜旗本,怎么回事?哪怕总长死了也不用这么慌张吧?”

    杜亚风睁大了眼睛,失声说:“大人,您。。。您知道了?那,斯特林将军遇害了,这事您事先也知道?”

    “哐啷”一声,卡丹手中的茶杯失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王国的前任魔神皇粉脸刷地白了。但这时,没人注意得到她了。

    刚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紫川秀只感迎面有人朝他打了一拳,直打得他眼前一黑,脑子嗡的一下乱了。他起身,一阵风地猛冲到了杜亚风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吼道:“你说什么!?”

    “大人,我们刚刚接到明羽阁下从远东传来的急报!林冰阁下在帝都发来十万火急的消息,她说帝都兵变了!紫川参星殿下、军务处长斯特林大人、总统领罗明海大人、禁卫统领皮古大人、中央军副统领秦路大人等要员都遇害了。。。她还说。。。”

    杜亚风后来说了什么,紫川秀已经听不见了——不,他听见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却没办法在脑子里反应过来它的意义。他的意识一片空白,只知道死死抓住杜亚风的领子,盯着着对方苍白的脸上嘴唇在毫无意义地张合着,吐出一串串的音符。耳边象是打雷,轰隆轰隆嗡嗡地一阵又一阵,震得紫川秀站立不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紫川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谁干的。。。”声音发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低沉嘶哑得简直不似人声了,更象是某种奄奄一息的动物在垂死之际发出的呜咽。

    耳边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回答:“帝林发出了公告,说这是罗明海干的,他是平乱。但林冰大人认为,更有可能,兵变的人是帝林。”

    “帝林!”这两个字象烧红的烙印,狠狠地灼疼了紫川秀,将他从混混沌沌中惊醒过来。他叫起来:“这不可能!大哥与二哥情同手足,他怎么可能害死二哥!这准是谎报!对,这一定是假的!假的!”

    紫川秀慌张地张望左右,他望向卡丹,卡丹脸色呆滞,神色比他更茫然;于是急病乱投医的他又望向了蒙田,后者根本听不懂人类语,讪讪地对着紫川秀干笑;最后,紫川秀望向了杜亚风,那殷切的眼神令对方不知所措,他支吾道:“大人,您说得也有道理。。。毕竟我们和帝都隔了远东和内地,消息传过来有偏差,那是常有的事。”

    “对对对!”象是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紫川秀望杜亚风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感激了:“你说得太对了!一定是搞错了,通知远东那边查实!让明羽马上派人回内地——不,让明羽亲自回去查——哦,不,我马上亲自回去查!叫人给我备马,备马,备马,通知秀字营集合,我马上带他们回去救二哥,马上集合!还有远东军,第一军第二军,还有我的魔族新军,都叫上。。。我们马上出兵去救二哥。。。”

    紫川秀语无伦次地叫道,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得不停地说,他不敢停下来,心头那个可怕的念头,连稍微碰一碰都令他痛不欲生,他不敢去想,就象自知绝症的病人害怕看到医生的诊断书一般。

    “大人,”说话的人是卡丹,她脸色苍白:“细节上可能出错,但兵变、总长死、总统领死、军务处长死。。。这些都是大人物,这样的大事。。。林冰大人不可能弄错的。”

    紫川秀愤怒地望着卡丹,眼睛里冒出了熊熊的火焰。他想破口大骂,他想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这个女人,这真是个十足的疯婆娘,她简直不可理喻,她居然说这是真的!

    她居然敢说这是真的!

    杀了她,那消息就不会变成真的了!

    这个该死的魔族余孽,她居然敢诅咒斯特林,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杀了她,才能救回斯特林!!!必须马上动手!!!

    杜亚风浑身战栗着,身子一步步地后退。那个温和、顽皮的年青将军,少年得志的远东统领,无论什么时候,部下们只要靠近他,总能感受到春风拂面般温暖,让人心底里感觉暖呼呼的。紫川秀是一位深受部下爱戴的好长官,三十万远东军拥戴他们无敌的战神,五百万远东民众从心底里热爱他们的仁慈的光明王。

    但绝不是现在的紫川秀。

    眼前的人,紫川秀眼神阴森,眼睛一片血红。他盯着卡丹,狰狞地笑着,笑容里让人感不到丝毫温暖,反而透出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洗月刀的刀柄,冰冷的杀气已弥漫满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蒙田吓得哆嗦卷成一团,缩在了屋角。“血眼一出,血海汪洋!”在紫川秀登基以后,这句话在王国高层不胫而走。在血腥夜,光明皇屠杀神族的高手,轻松得象吃苹果。现在,眼看光明王血眼再露,蒙田整个人瘫软在地,裤裆都被尿湿了,他嘴巴张大着,发出毫无意义的“呀呀”声。

    卡丹站得笔直,她抬起了小巧的头颅,唇边露出了苍白的笑容。她无力地摇摇头,一滴的泪水慢慢地滚出了她美丽的眼睛,顺着白玉般的脸颊轻轻地滚落。对滚滚涌来的杀气她没有丝毫反应,而是盈盈地转过了身,一缕散落的青丝遮住了她的脸

    在秀发的遮掩下,魔族王国的前任女皇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无人知道。

    “陛下,他真的走了。。。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紫川秀悲伤地站着,默默地与卡丹对视着。握着刀柄的手无力地垂下了,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滴晶莹的泪就像倾盆的雨水,浇熄了他心头的怒火。他想迎天狂啸,他想大叫大喊,但巨大的悲伤充溢了他的心头,哽住了他的喉咙,泪水涌出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野。

    朦胧中,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敦厚的斯特林,孤傲的帝林,梨花带泪的紫川宁,在童年时那棵大榕树下,三个少年真挚相握的手,他们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们彼此也守护了这个誓言,生死相托,患难与共。

    生死不渝的兄弟,永不背叛的友谊。无论在怎样的艰难困苦下,在厮杀的战场上,他拥有两位最高贵的兄弟,他们坚毅、勇敢,品质高贵,他们是紫川秀心头的明灯,让他即使在最严寒的冬天深夜也能感受到温暖的明灯。

    这一刻,灯光熄灭了。

    无数的情感一瞬间淹没了紫川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站稳了身子,一波又一波的眩晕感潮水般向他袭来,他的意识在一点点地模糊,最终,他淹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七八六年一月二日上午,达克大营。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大营还笼罩在一片蒙蒙的雪花中。这是新年的第二天,因为天气,也因为新年庆贺,部队并没有出来训练,士兵们都躲在营房里烤着火炉,达克城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中,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宪兵在走动。

    在达克城西区的远征军临时司令部里,将官们团团围坐在桌子边。军人们身着深蓝色军官制服,肩上的金色或者银色的星星闪亮着。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的燃烧着。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严寒,屋里却是暖烘烘的。壮年男子们聚在一起的烟草、汗酸和木柴燃烧发出的清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味道。

    桌子的首席空着,次席的粗豪军人成了会议的主持人。此刻,他正怒气冲冲地喝问:“还没有找到大人吗?”

    被问到的人额头上汗水淋淋。他躬身道:“抱歉,文河大人,还是没能找到大人。”

    “废物!”文河勃然怒道:“你们的职责是保护处长大人!现在,处长大人不知去向了,你这个卫队长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桑达,处长大人若出什么事,你这个卫队长也跑不掉!”

    桑达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心里却在大叫冤枉。斯特林是跟着监察厅的吴滨一起走的,命令我们不许跟着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文河骂过一阵后,桑达才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处长大人是跟监察厅的吴滨阁下一起走的。不如,我们派人去驻军的军法处那里问一下?他们可能知道大人的去向。”

    文河气冲冲地说:“你们干嘛不去问?”

    “大人,我们早就去问过了。但军法处的人板着一张死人脸,就说不知道。我们要求见吴滨阁下,他们就说不在。大人,我只是个小小旗本,军法处不买我们帐,我们也没办法。您是远征军的副帅,您亲自出面的话,他们总该要给您面子吧?”

    文河闷闷地“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其实他也去军法处问过了,结果——远征军副帅的面子也没多大,跟小小旗本也差不多,军法处照样不买帐。想到那一幕,文河羞得老脸发红。堂堂大军团的副统领,去跟一个连旗本都不是的小军官套近乎,结果还被对方拒绝了——所以,他现在一肚子的火,郁闷得很。

    坐文河旁边的斯塔里红衣旗本插话道:“桑达,你就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启禀大人,吴滨阁下来找大人,他们在屋子里谈了一阵。然后,大人吩咐我们集合备马,说准备出发去帝都;但过了一阵,大人又吩咐我们解散了,他跟吴滨阁下一人一骑就这样出发了,去哪里,他也没跟我们说。”

    “这样说来,大人很有可能有事回帝都了。”

    文河烦躁地说:“但往常大人回去,总会跟我们几个说一声,从没有过象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而且丢下部队都两天了,没个安排,更没有个消息传回来,这很不象大人的作风。”

    “你就没派几个人回帝都查问下。。。”

    “我当然派了!但那群混蛋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将领们都不知道,宪兵对帝都实行了宵禁和封锁,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士兵都被困在了帝都城里,没办法回来报信。

    “现在,我们只有三条路走了。”说话的人是骑兵第二军的方云红衣旗本:“第一个办法,我们马上去向总长报告,请示殿下该如何处置此事。”

    其实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办法,但军中有不成文的规矩和伦理,越级报告上司的错失是大忌,尤其斯特林平素深得军心和爱戴,没有人愿意去做那种背后打他报告的小人。

    文河烦躁地摇头:“这个,不必你说。方云,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条路,我们点齐兵马,将军法处给抄了!吴滨拐了我们统领出去,如今生死不明,音讯全无,他们不给我们个交代,那怎么可以!”

    方云笑道:“到时候刀架在脖子上,我就不信他们敢不说!”

    众人被吓了一跳:“攻打军法处,那不等于造反了吗?”

    方云嘻嘻笑道:“我们是为了追问统领大人行踪,谁让军法处的人鬼鬼祟祟的。只要没出人命,总长不会计较我们这点小事的。”

    斯塔里摇头:“总长是不会计较,但帝林大人却肯定会报复。他这人最为护短,又是出名的。。。”他顿住了话头,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帝林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将领们谁动军法处,将来肯定会有麻烦的。

    方云无奈何地耸耸肩膀:“那就没办法了,只好继续等统领大人回来吧。”

    他站起身子:“诸位长官,你们慢慢聊吧。下官昨晚休息得不好,先回去歇息了,反正在这干坐着也没用,有消息再通知下官吧。告辞了。”

    将军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叫住方云。这个独立特行的将军一向是将军群中的异类。当年进军魔族王国时,斯特林空降去指挥远征军时,内地将领都一窝蜂地去向斯特林表忠心效忠,但方云在那个关键时候,他居然跑去了紫川秀那边。

    当然,紫川秀也是家族的统领,远征军的主帅,方云跟他聊天,也不能说他不对——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很不对劲。虽然斯特林没有对方云做什么处置,但将领们从此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方云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文河撇撇嘴,斯塔里眨眨眼,屋子里有人咳嗽,有人嘻嘻干笑。大伙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这个家伙怎么倒霉!

第二十九集 第三章

    斯特林武艺高强,是家族有数的高手,如今又是太平年间,事实上,军官们根本不担心他遇到意外。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要如何把自己的忧虑表现得更真切点?表情沉重,声音嘶哑,眼睛红红的,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愁眉苦脸得象参加追悼会,仿佛心中的担忧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否则,怎能表现自己出对统领大人的关心呢?军官们都恨不得站到大营门口去等了,身上堆着积雪,哭喊上两声:“统领爷,下官担心死了!”——那场面会多动人啊!

    “方云这个白痴,一点为官之道都不懂!”军官们幸灾乐祸地想:“看大人回来收拾你!”

    “咳咳!大家集中下精神!统领大人不在,我们要替大人看好家,各人的部队要维持好,我估计,大人很快——”文河顿住了声音:门又从外面被打开了,刚刚出去的方云又进来了。

    说话到一半被打断,文河有点恼火:“方云,你进进出出的干什么!要睡觉回营房去!”

    “下官也想回去睡觉,但。。。”方云表情有点古怪,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请问,外面包围指挥部的兵马,是哪位长官的部下?若有什么恩怨要了结的话,麻烦先放下官出去好吗?下官绝对不敢多管闲事,拜托了。”

    足足过了两秒钟,斯塔里红衣旗本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他从椅子上跃身而起,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窗帘的缝隙,探头朝外观望着。

    只看一眼,他立即拉上窗帘。他低声说:“我们被包围了!外面的兵马,是谁的?”

    一瞬间,大家脑子里同时浮起一个词:“兵变!”

    谁都没说话,将军们都变成了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敢动。大家都不知道包围指挥部的兵马是谁调来的,但远征军中有资格调动军队的高级军官都聚在这里了,阴谋者肯定是与会者中的一员。

    谁干的?人人都有可能。

    大家都不敢稍微动作,也不敢与身边的人对视,生怕被误会成挑衅。

    文河站起身,怒喝道:“是谁干的?站出来!有胆子干,难道就没胆子承认吗?”

    斯塔里红衣旗本打圆场说:“大家是同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磕磕碰碰的小矛盾,何必要弄成这样?哪位兄弟有不满的,不妨说出来,我们来帮你解决了,保证还你个公道。”

    依然没人出声。

    文河一个个地望过众将,将军们神情惊惶,脸色苍白,但并没有人在他的注视下退缩,也不象心中有鬼的样子。其实大家都是同僚,彼此也知根知底,谁有胆子干出这样的事来,大伙心里也是隐隐能猜到点的——最有嫌疑的就是方云那个异类,偏偏他又不象。

    文河咬着牙说:“白日里见鬼了,出大事了,大人却刚好不在。。。”

    话出口,他自己也悚然。他望望斯塔里,却在后者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

    二人同时想到:“搞不好,这不是巧合,里面有阴谋?”

    这时,门口响起了沉稳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

    没有人开门,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个黑衣的军法官走了进来。他的身影沐浴在背后的阳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军法官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众人一番。因为逆光,众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觉到他的自信和犀利——那是一种坚信掌握局势的人特有的态度。

    “诸位,”军法官响亮地说:“请起立。总监察长大人驾到!”

    将军们迟疑地、拖拖拉拉地站了起来。

    那军法官干脆利索地向旁边一闪,立正行礼。披着黑色斗篷的帝林出现在门口。他双手插在军大衣的口袋里,长身玉立,冷漠而骄傲地望着众人。

    将军们同时立正行礼:“大人!”

    对着满座闪烁的将星,帝林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监察总长脸色异样的苍白,眼睛红肿,几偻散发洒落在他额前,显得有点凌乱。

    文河响亮地说:“不知监察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帝林点头,没有出声。他径直走进来,扫了众人一眼,目光没在谁身上停留,却是停在了会议桌首席,那张空着没人坐的椅子上。

    那是一张常见的红木办公椅子,样式普通,已经颇有点年头了,这张椅子的扶手和真皮的座垫都有点蜕色了。

    那是他的座位。

    看着那张普通的椅子,监察总长眼中流露复杂的感情。他伫立着,身子微微颤抖。他想转过头,但那张椅子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抓住了他的目光,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走过去,步履艰难,每接近那张椅子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量和意志。那短短的几步距离,他竟走了好久。他颤抖地、轻柔地抚摸着座位的靠背,象是在感受着它逝去主人的气息一般,这时,他低下了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面庞。

    这时,将军们都看出不对了。斯塔里红衣旗本走近介绍说:“大人,请允许下官向您报告。我们正在开会,这个位置往常是斯特林大人的座位。只是您今天来的不巧,斯特林大人刚好不在,我们正在等他回来。”

    “你们在等他回来。。。”帝林轻轻地叹息。

    这时,帝林转过头来面对着众人,散发遮住了他红肿的双眼,在他苍白的脸上,两行泪水顺着脸颊静静地流淌。他解开了斗篷,现出里面的纯黑色的军大衣,在他右手上绑着一条白色的布带,胸口处佩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纸花。

    看到帝林的装束和神态,众人都明白过来。

    “大人,可是府上有人过世了吗?很难过听到这个消息,但大人您是国家重臣,担负重任,还请希望您能保重身体,千万节哀。”

    帝林摇头,在他的下巴和脸颊边上,凝结着一串又一串的小冰珠,那是流出的泪水被冻成了冰,每一颗泪珠都在晶莹发光。这个掌控大权的年轻重臣,他连悲伤都显得如此美丽,他耀眼的光芒无声地在房间中闪烁着,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斯塔里红衣,你说得没错。我失去了最爱的亲人,你们失去了最好的长官,而国家失去了伟大的统帅。”

    帝林流着泪,清晰地说:“斯特林大人已经离开了我们,他不会再回来了。”

    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将军们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直挺挺地望着帝林。

    有人结结巴巴地出声:“大。。。大人!您是在开玩笑吧?”

    帝林没有回答。这样的白痴问题也根本无需回答。斯特林为人宽厚大度,深得军队和民众的爱戴,谁也不会拿他的死讯来开玩笑。而且,严肃而冷酷的总监察长泪流满面,将军们都切实地感受了那份真切的悲哀,那是不可能作假的。

    “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帝林流着泪,告诉了众人一个凄惨的故事:在一月一日凌晨,达克监察厅获得了一个紧急情报:有位家族的高级官员很可能会在帝都发动谋逆!

    吴滨军法官阁下是一位非常警觉的人,除了派人向监察厅作出汇报外,他还亲自向家族在达克的最高级官员,也就是斯特林大人做了汇报——按照一般程序来说,这是不对的。监察厅的情报官只向监察厅负责,但鉴于事发危急,斯特林阁下又是可以信任的重臣,吴滨阁下这样做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但严于律己的帝林大人痛心疾首,他说:“吴滨是我的部下,若不是他违反程序胡作非为,斯特林就绝不会死!我教导部下无方,我的责任不容推卸!”

    得知总长正处于谋逆的威胁中,忠心家族的斯特林大人心急如焚。来不及调集兵马了,他与吴滨单人匹马就向帝都赶去,他要去殿下发出警告,他要保卫殿下的安全。但不幸的是,在距离帝都很近的望都岭检查站,两位忠诚的家族军人遭到了围攻,刺客们用弓箭杀害了他们。斯特林统领与吴滨红衣旗本一同遇害。帝林率部赶到时,只来得及为他俩收敛了遗体。

    “都怪我,去得太迟了!”帝林大人痛不欲生,声音都在颤抖着:“我对不起斯特林,我对不起他啊!”

    此刻,房间里已是哀声一片。文河等一批老将,他们从当年的远东平叛战争时就开始跟随斯特林了,是斯特林将他们从中级军官栽培成了起居八座的高级将领,出生入死打出来的交情再加上老长官的栽培之恩,回想起斯特林的音容笑貌,流血不流泪的铮铮铁汉们有的痛哭出声,有的默默流泪,有人则是拼命地捶打着墙壁,直到将自己的拳头打到脱皮流血也不肯停手。“统领爷~”的哀声不绝于耳。

    文河哭得泣不成声。他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他抬起头,愤怒地问:“监察长大人,是哪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敢谋害了统领爷?告诉我,我把他千刀万剐!”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愤怒的声浪:“对!抓出那个畜生来,一刀刀宰了他!”

    “把他点天灯!”

    “让我来动手,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军人们怒火如潮,那阵愤怒的声浪鼓噪声透过厚厚的墙壁冲出了外面,站在外面带领宪兵的哥普拉不安地往屋子里望去。他不愿去想,但却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个可怕的后果,一旦帝林的劝服失败,军人们识破了斯特林死亡的真相,那自己一行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不安地打了个寒战。到时候必然会有一场可怕的厮杀,宪兵部队会对被包围在屋子里的将军们进行一场屠杀,但这些悍将们也不可能束手就死,肯定要拔剑拼死抵抗的。只要有一个人活着突围出去,那整个达克营都会被惊动。闻知自己的长官被杀害,十几万远征军从此会成为监察厅的死敌。自己一行即使能从达克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但也逃脱不掉最终灭亡的结局了。

    “大人啊,你可千万得成功啊!”哥普拉暗暗在心中祈祷:“我们的死活,全靠你了!”

    “你们都不用争了!”帝林说,他毕竟是家族的总监察长,自然而然地有一股威严和肃杀的气质:“这件事,我已经办好了——我是斯特林的大哥,要说报仇,你们谁都没有我有资格!罗明海,已经被我诛杀!斯特林的仇,我已经报了!”

    “啊!”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再次被震撼了:“难道,那个叛逆就是。。。”

    “没错!”帝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罗明海阴谋叛变家族,谋害了总长大人和斯特林将军,此人罪大恶极,我已将他诛杀!”

    知道斯特林的死,大家已被重重打击了,接着又得知谋害斯特林的凶手是总统领罗明海,然后又知道原来连总长都死了,然后总监察长又为他们复仇,杀了总统领罗明海——震撼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来,连串的重量级死亡让大家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思考。

    文河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去。他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但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罗明海谋逆,中央军驻守在帝都城内,为何不镇压他?”

    帝林长叹一声:“叛军采用了卑鄙手段,谋害了中央军的副统领秦路阁下等大批高级军官,导致中央军瘫痪,无力出动。”

    “禁卫军呢?他们该保护总长殿下的。”

    “为保护殿下,禁卫统领皮古大人率禁军与叛军英勇作战,不幸全部阵亡牺牲。”

    文河皱着眉,问:“那。。。还有谁活着的?”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白痴,但没人笑。将军们已经被这场惨烈的叛乱震撼得心驰神摇,他们没料到,这场叛乱竟来得如此血腥,紫川家的菁华被清扫一空。

    帝林肃容答道:“幸好,上天还在庇佑我紫川家,让家族正统传承不至就此断绝。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宁殿下安然无恙,现在,她处于监察厅的保护之下,大家不必担心。”

    众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斯塔里红衣旗本欣慰地说:“宁殿下安然无恙,这真是太好了。刚才我还担心。。。”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在座的人都是紫川家的高级将领,这点政治眼光还是有的。紫川宁只是个小姑娘,但在这个时候,她的存在却是至关重要的。她是凝聚紫川家的核心,只要她还在,紫川家就依然是个统一的政权,不至于陷于军阀四起的内战边缘。

    “诸位!”帝林严肃地说:“国家遭遇大难,殿下与重臣们相继遇害,风雨飘摇,内外之敌正对我家族觊觎不已,这个非常时期,正是考验每个人忠诚的时候了!危难识忠诚,坦荡知人心,诸位,你们是否是家族的忠贞臣子?”

    将军们立正,齐声应道:“下官誓死效忠家族,永不背叛!”

    “很好!虽然叛军首恶已诛,但流毒未清,余匪尚未肃清。宁殿下给我颁布军令,令我清剿罗明海叛逆余孽,委托我全权统领帝都近畿家族武装力量,包括远征军和中央军,只是。。。”

    帝林长叹一声,声音低沉下来:“二弟的死,令我心灰意冷。为他报仇之后,我已准备带着妻儿离开帝都,远离政坛。只是放不下殿下的重托,所以才来达克跑一趟。看到诸位将军如此赤胆忠心,家族有你们,我也就放下心了。”

    帝林向众人深深一躬,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泪水纵横:“文河阁下,斯塔里阁下,还有诸位将军,家族的大业,从此就拜托你们了!”

    文河顿时慌了手脚,他叫道:“大人,这怎么行!您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我文河是当兵的厮杀汉,若是要打仗,我二话没说只管上!但家族的大业,还有辅佐宁殿下。。。这样的事,我们这些武夫实在干不来啊!您就这样搁了担子,那实在也太。。。太不负责了!”

    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帝林大人,您可千万不能走啊!”

    有心思灵动的将领更是想到,经历大劫后,家族人才凋零,这位才干过人的总监察长势必权势大张,跟着这位年青权臣是大有前途的。他们喊道:“家族正是风雨飘摇,主持大局的重任,除了大人您,还有哪个能办到?大人,您是众望所归啊!”

    “大人,我们都是斯特林大人的旧部。难道您就一点不念及统领爷的旧情,忍心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吗?”

    提到斯特林的名字,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帝林泪水止不住地流。被他感染,刚刚才止住泪的将军们忍不住又齐齐垂泪,啜泣声一片。

    将军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帝林最后也动摇了:“只是,诸位是属于统领处军务处管辖的,而我是监察厅的人。我来带领大家,这并不符合合家族的体制。。。”

    “大人,”文河急躁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什么规矩!事急还有个从权呢!现在军务处长没了,总统领是叛贼,我们哪还找人同意去!只要宁殿下有命令,帝都城内的官员以您为尊,我们自然听从您的命令!非常时期,得有非常手段,大人,您。。。您怎么这么迂腐啊!”

    帝林探询地望着众人:“你们真的听我命令?”

    眼前的人是家族的总监察长,位阶远在自己之上。而且,在斯特林统领生前,一直与他交情莫逆,堪称生死兄弟。在家族面临如此重大危机时,唯有他的威望和实力能镇得住场面,所以,众人并无半点犹豫,齐声道:“谨遵大人军令!”

    “这样的话。。。”帝林沉吟再三,最后才沉声说:“本官不才,承蒙宁殿下错信,诸位的重托,就勉力承担起这个担子了,还望诸君能鼎力助我!”

    “大人请放心,我们定当遵命!”

    “好!本官颁布军令:为应对叛军和****的侵袭,即日起,远征军部队进入二级警戒状态,集结备命!众所周知,罗明海叛贼曾任家族总统领,本官担心,远征军也隐匿有他的党羽和亲信。为防止内外勾结,必须严肃军纪,取消一切外出和休假,全体官兵在各自营区待命,宪兵部队负责营区警戒和巡查!无论官兵,无命令敢擅自外出者,杀无赦!”

    虽然措施稍微严厉了点,但帝林言之有理,大家也觉很有必要,齐声应道:“遵命!”

    眼见众人服从,帝林放缓了声气,微笑道:“诸君深明大义,本官很是欣慰。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一件事要诸位帮忙的。大家都知道了,罗明海叛谋,总长和诸位重臣相继遇害。家族百废待兴,事务复杂繁忙,本官一个人在帝都城内支撑,深感势单力薄,需要各位的支持。本官想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与我一同回去主持大局!”

    他看了下众人,点了几个名字,文河、斯塔里、方云等资深军官都在其中。被点到名的将军们满脸的兴奋,跃跃欲试,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到了帝都,只要用力表现,飞黄腾达那是不在话下,甚至进统领处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有的军官较为老成持重,他们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在座的都是远征军的指挥官,部队主官都被调离军队了,一旦有什么事变,军队群龙无首,如何应对?这也不符合军队指挥的惯例。

    斯塔里红衣旗本说:“帝林大人,您从远征军中征调军官去效力,这是国家大事,下官当然服从。但一次要这么多人,是否太多了?而且,他们都是部队主官,就这样仓促走了,不给留守的副手交代一声,似乎也不太妥当。”

    他委婉地说:“您是不是再考虑下人选?除了这里的人外,远征军还有些很不错很能干的军官。事实上,斯特林大人生前一直重视人才梯队的建设,我们有充足的预备指挥官队伍。只要您一个命令,只需半个小时,我们就能让他们集合到这来,供您挑选。”

    帝林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斯塔里。他漆黑的眸子含有某种东西,让斯塔里觉得周身发寒。然后,帝林很平静地说:“斯塔里阁下办事稳重周到,不愧国家良才。不过,本官也有本官的思量。一来时间紧迫,本官不能在达克逗留太久;二来,比起才能来,本官更看重的是人品和对家族的忠诚。本官相信,比起那些素未谋面的预备指挥官,在这里的诸位将军是更合适的国家栋梁。”

    “但是。。。”斯塔里还想再分辩什么,旁边有人狠狠踩了他一脚,他一愣,却听到方云红衣旗本抢过了话头:“大人言之有理!斯塔里,大人是站在全局的高度来考虑,我们只顾着自己的小局,这点就没法跟大人比了,大人自然比我们高明得多,斯塔里,这个问题你就不要再和大人争了——大人,我们都听您的!您放心好了!”

    帝林望望这个一直没出声的红衣旗本,微笑地问道:“这位是?”

    “下官方云,来自西北边防军部队,担任骑兵第二军军长。参见大人!”

    帝林淡淡道:“原来是西北边防军的人,难怪我原先没见过你。”

    “但下官却是对大人闻名仰慕已久了,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大人,请允许下官表达对大人您的衷心仰慕之情!”

    “哦?”

    “下官的老长官明辉统领一直跟我们说,当今监察长大人是国家难得的英才。他说,帝林公忠体国,对家族忠心耿耿,而且才华横溢。他不但是当今第一流的名将,更是伟大的政治家。以他的能力,屈就于区区监察厅,那是太过屈才了。。。唉,大人,您不知道啊,明辉大人他跟我们说的这些话,下官都不好意思学给您听了,怕您误会下官是个阿谀奉承专拍马屁的小人了。下官知道,大人您志向远洁,任人唯才,是最讨厌那些马屁精的。。。明辉大人还说。。。”

    看着眼前这个圆头圆脑的军官在大肆喷溅着口水,众位军官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诚然,迎奉上官是军中的常事,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斯特林大人尸骨未寒呢,方云马上就转攀高枝了,马屁拍得肉麻又恶心——这个死胖子还真是不要脸啊!

    “那是明辉大人过奖了,我是万万不敢担当的。”帝林微笑着,目光中却有某种东西在闪动着。他慢慢地说:“方云红衣旗本?”

    “正是下官,大人有何吩咐?”

    “奇怪,我以前竟不知道你。”帝林笑笑:“真是很没有理由的。方云,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好好表现,你前途无量。”

    “谢大人栽培!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尽心竭力,绝不会拖累大人大事的!”

    一瞬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方云感觉,对方的眼神锐得跟针一般。他立即闪开了目光,深深地对帝林鞠躬。

    帝林微笑着点头,算是回礼。这是个识事务的聪明人。他说得滔滔不绝,其实要表达的关键信息只有两个:第一、他是边防军统领明辉的人,希望帝林动杀机的时候有所顾忌;第二、他并不想与自己为敌,更不会碍自己的事。

    帝林只是奇怪,这样的人物,为何监察厅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时间已经耽搁不少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众将轰然应命,大家鱼贯而出,在屋外上马出发。出门时,斯塔里红衣旗本扯住了方云:“方云,你刚才怎么拦住我。。。”

    “闭嘴吧!”方云额上湿湿的全是汗水,在这寒冷的天气中,他厚厚的呢子军服竟全被汗打湿透了。他的声量压得低低的:“你想把我们全害死吗,笨蛋!”

    对于紫川家的亿万臣民来说,七八六年是个极不寻常的年份。新年的庆贺还没结束,通过家族的千万个驿站和报纸,他们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紫川参星总长逝世!”

    对于那位执掌了家族十五年的总长,紫川家臣民们本来并没有很深刻的感情。他才能和魅力平平,只是在他的任期实在是紫川家的多事之秋,先有杨明华叛乱,再而是百万人的远东大叛乱,继而又来了魔族军破关而入的灾难性入侵。

    在困境的时候,人是特别需要精神的支柱和慰藉的。不知是紫川参星洪福齐天还是紫川家风水好,这些毁灭性的灾难竟然都被熬了过去,这位坚韧的总长在家族臣民心目中的形象也就变得高大起来,俨然有不可摧毁的铁人之感。突然闻知他的噩耗,民众都有种天就要塌下来的感觉似的。

    噩耗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有点忽略了与紫川参星死讯一同传来的那连串显赫的名字:总统领罗明海、军务处长斯特林、禁卫军统领皮古、中央军副统领秦路、监察厅红衣旗本吴滨、中央军师团长洗锋、宁真、治部少长官卢华——死亡的高官如此之多,以致于文河闻讯后发出惊叹:“还有谁活着的?”

    现在,紫川家的亿万臣民也有同样的疑惑。

    大家可以放心,幸存者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首先,紫川参星殿下的侄女,紫川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紫川宁殿下幸存了下来。在叛乱中,紫川宁殿下英勇地与叛军进行艰苦卓绝的战斗,在监察长帝林大人的帮助下,她指挥家族军队平定了叛乱。现在,呼吁宁殿下及早继位以安定民心的呼声正一浪高过一浪。但可惜的是,因为在与罗明海叛军的战斗中受了伤,所以,宁殿下正在安心疗养康复中。

    只是根据消息灵通人士私下透露,宁殿下的伤并不仅仅是皮肉伤。因为罗明海突起叛乱,宁殿下受了惊吓,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创伤。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还无法处理政务。

    幸好,还有宁殿下的忠诚战友,监察厅的帝林大人在。危机之时,帝林大人临危不惧,击溃了罗明海的叛军,为粉碎叛乱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而且,他还曾与宁殿下一同坚守帝都,二人之间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对他,宁殿下寄予了全身心的信任。为了不耽误政事,宁殿下已把军国重任全部委托给帝林大人,授权他全权处理,委任他兼任总统领。

    对于宁殿下的信任,帝林大人十分诚惶诚恐。他称自己才微德薄,无力承担这项重任,但国事不能耽搁,无奈之下,帝林大人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官僚和政客是靠不住的!危急关头,家族军人要有应有的气魄和担当,我们要站出来,承担起责任来!”

    事变后的第二天,“军人救国委员会”在帝都成立了。委员会的首脑自然是帝林,成员包括远征军副统领文河、远征军红衣旗本斯塔里、远征军红衣旗本方云、中央军红衣旗本辛列、监察厅红衣旗本哥普拉、监察厅红衣旗本今西等人。

    心怀恶意的无耻之徒暗地诋毁说,这个“军人救国临时委员会”分明就是军头们的分赃会,是帝林操纵的傀儡——发出言论的人很快在深夜上了监察厅的马车后就失踪了。这充分证明了帝林大人的论调:“与祖国卫士为敌的人,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在帝林大人带领下,全体委员怀着崇敬的心情觐见了宁殿下。

    昏暗的大殿里,一个坐在宝座上的女子,烛光黯淡,依稀就是宁殿下。

    隔着还有十多米呢,帝林大人就跪下磕头了。当然,委员们谁也不好意思抢到帝林前面跪下,于是大家统统跟在帝林身后,隔着十几米向宝座上那个被侍卫们簇拥着华丽得象只孔雀般的女孩跪倒。

    帝林高呼说:“微臣帝林,率救国委员会的诸位同僚前来叩见殿下!殿下圣安!”

    众人齐呼:“殿下圣安!”

    紫川宁说了声什么,因为距离太远,谁都没有听清。但帝林大人却听清了,他严肃地对众人说:“众位,殿下身体尚未康复,身体还很虚弱,说话不能太用力。殿下是金枝玉叶的千金之躯,我们都是粗鲁的军人,不可太过靠近亵渎惊吓了殿下!”

    众将鸡叼米似的点着头,但都觉得,隔着这么十几米,就算自己真的想亵渎殿下,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帝林说:“诸位,请向殿下自我介绍吧!”

    于是,军人们扯着大嗓门吼道:“微臣远征军副统领,文河!恭贺殿下圣安!”

    “微臣远征军红衣旗本,斯塔里!恭贺殿下圣安!”

    “微臣监察厅红衣旗本哥普拉,参见殿下!愿殿下身体早日康复!”

    帝林说:“殿下,随微臣而来都是忠诚可靠的家族臣子,都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恳请殿下给微臣等教诲训导!”

    远远的高台上传来了微不可闻的细微女声,将军们象兔子一般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才隐隐听到了几个词:“股肱良臣。。。”、“危难。。。”、“帝林大人。。。”

    文河小声问斯塔里:“总长到底在说什么?”

    斯塔里苦着脸:“这个。。。我怎么知道?”

    但帝林大人不愧是总长殿下的贴心人,他知道。只见他连连磕头,道:“殿下如此恩重,微臣等粉身难报!殿下,微臣等不敢耽误您休息,请安心休养吧!”

    将军们不明所以,跟着也磕头个不停,满腹狐疑地退了出来。

第二十九集 第四章

    帝林对他们说:“诸位,殿下御口恩赐,诸位都是家族股肱良臣,多年来为家族征战四方,功勋卓著。如今家族酬答良臣,殿下恩赐各位统统提升一级!”

    惊喜声纷纷响起。紫川家一向重视战功,高级军官想要提升,没有踏踏实实的战绩和功勋,那是根本不可能。没想到的是,跟着帝林只觐见了总长一番,这么轻松就得提升了一级。

    文河又惊又喜,颤抖地说:“难道,连我也得提拔了吗?”

    文河已是副统领了,再提拔,那就是统领了!

    统领职衔,那是紫川家军人奋斗生涯的颠峰,每个紫川家军人渴望的终点。但大家都知道,这个位置来之不易。斯特林在杨明华叛乱中死战,坚定地捍卫紫川家皇权,才得了个“代统领”,直到他在远东平叛战争中击败百万叛军,这个“代”字才被取消了;而紫川秀则在远东将魔族杀得血流成河,单枪匹马就恢复了远东山河,这样巨大的功勋才换来了统领——相比之下,自己这个统领简直就跟天下掉下来砸头上的差不多,文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殿下说的是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您了。”帝林笑道:“只是晋升一个统领比较麻烦,还得元老会那边同意,得走一道程序。不过,先预祝恭喜了,代统领大人!”

    帝林说是要走一下程序麻烦,但实际上,这道程序真是走得再简单不过了,元老会、总长府和统领处的印章都拿在他手上。只要帝林愿意,他左手拿着印章,右手拿着晋升文河的公文,“啪啪啪”,不到十秒钟,一个新晋统领新鲜出炉了。

    至于元老会的投票吗?那更是再简单不过了。在宪兵端着亮晃晃的刺刀监督下——不要说文河这样功勋卓著的大将了,哪怕帝林大人想提自己厨师当统领,元老们都会全体起立鼓掌欢呼并全票通过的。

    不过,监察总长深通人性,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而且人的野心也是无穷尽的。如果文河当了统领,说不定他会觊觎掌控整个紫川家。倒不如一直用统领的官职在前面引诱着他,就跟前面吊着胡萝卜的小白兔那样,眼里只有那块红红的,统领职位永远在望却一直拿不到手,那样他倒还安分点,死心塌地地跟自己干。

    他只任命(当然,是宁殿下任命的,帝林大人只是受宁殿下委托转达)文河就任中央军代统领。

    帝林大人语重心长地对文河说:“文河,中央军是家族有着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皇牌军,这支部队镇掌京畿,极为重要。斯特林和紫川宁殿下都曾任过这支部队的统领,让你就任统领,那是家族对你的极度信任和倚重啊,你可千万不要给这支部队抹黑,丢了两位前任的光荣啊!”

    就这样,被家族极度倚重和信任的文河兴冲冲地上任了。可当他到了中央军,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看门老头给他指位置:“喏,那就是统领的办公桌。。。你去坐吧!”那口气,象对付新来公司的实习生。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没当过统领也见识过统领交接。当年紫川秀向斯特林交接黑旗军时,文河可是在场的,他狐疑说:“好像该有个交接仪式吧?我的前任该和我见个面,把情况介绍一下吧?”

    老头翻着白眼:“前任交接。。。大人,您要找紫川宁殿下的话请去中央大街,要找秦路大人的话请下地府。”

    下地府找秦路,文河没那个本事;去总长府找总长,文河又没那个胆量,于是他东张西望:“参谋长呢?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呢?”

    得到了冰冷的、毫不含糊的答复:“死了,都走了!”

    事变后,帝林大人就用铁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中央军给清洗了一遍,中层军官都全部换上了从监察厅派过去的军官,而且战力强的部队都被调走了,这时的中央军只剩下了辎重兵、运输兵、文职参谋和厨师——反正,连一个能拿刀的都没有。

    武器库和财库也给搬得干净无比。

    当然,文河自然是不肯干休的,他找帝林抗议,但后者把手一摊,诧异道:“文河啊,中央军是归军务处管的,而我是监察厅的,你找我问这个。。。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这个,好像也是。不过,大人,调走的人员和短缺的物资,您能否帮我补齐?”

    “文河啊,”帝林大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也是国家重臣了,要体谅家族的难处。现在家族碰到了难关,到处都很紧张。叛逆分子把持了不少地方,地方赋税收不上来,要征讨、要平乱、要抚恤,到处都是要钱。国库空空如也——总之,你就克服一下困难吧!放心,困难只是暂时的,在宁殿下带领下,我们对家族的未来有信心!”

    就这样,文河抱着对家族的未来的无限信心回空荡荡的办公室去了,与又聋又哑的看门老头抱着火炉相依为命——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不当这个统领了,宁愿回远征军去当个副统领罢了。但远征军副统领的位置也有人坐了,新上任的哥普拉副统领正在检阅兵马呢!

    于是,就在那空荡荡的司令部了,文河大人安心坐在里面办公,深谋远虑地考虑着国家大事。。。他正考虑着把这个好地段的房子租出去,搞个按摩桑那什么的,估计治部少未必敢来查吧?

    一月五日,按照惯例,紫川家照常举行新年庆典。与往年一样,庆典是在元老会大堂里举行。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主持庆典并发表新年讲话的人并不是紫川宁,而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

    “宁殿下身体不舒,委托下官前来代劳。”对着大堂下的众多元老,总监察长和蔼地微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希望不会怠慢了众位尊敬的元老大人。”

    俊美的男子大步走在华贵的红地毯上,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大群肩膀上缀着明晃晃肩章的军官。文河、斯塔里、方云、哥普拉、今西、辛列。。。中央军、远征军和监察厅,在帝都的高级军官都陪着帝林一同出席了新年庆典。粗豪的军人们排着整齐的长队旁若无人地阔步走进来,闪烁的肩章和漆黑的皮靴晃花了元老们的眼睛。

    “在新的一年里,我们展望过去,有理由期待家族有更新的发展。。。”

    听着帝林在高台上宣读新年祝辞,元老们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这是一场微型的阅兵式,正是以这种方式,帝林向世人展示了他的实力,宣布中央军和远征军这两个大军系也落入了他的掌握中,这也是他的宣言:名份上的缺陷,他将用兵力来弥补。

    “在过去的一年里,家族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家族军队征服了人类远古以来的大敌,魔族已成为了我紫川家附庸部族,这是人类千年以来未曾达到的颠峰成就!为此,两位将军为此做出了巨大而卓越的贡献,因他们的辉煌业绩,人类文明摆脱了来自东面的巨大威胁,家族从此有条件将大部分力量从军事领域转移到社会的生产和家族臣民福利的改善上来,投入到使文明进步的科技研制上!从此,人类有可能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元老们,请记住这两个名字,也让历史记住这两个名字:远东统领紫川秀将军、军务处长斯特林将军!他们已不再局限于我们紫川家的骄傲,更超越了国界,成为全人类的骄傲!因为他们的努力,自洪荒时代以来,人类第一次摆脱了悬于头顶的利剑!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紫川秀统领阁下致意!他和他麾下的军队,正远征千里,在寒冷而荒芜的极东地区,为守护着人类的安全而浴血奋战!向我们的勇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全场热烈鼓掌,掌声轰然如雷。无论是否真的对紫川秀抱有最崇高的敬意,但大家起码对监察长大人抱有最高的敬意——更确切地说,对帝林手下端着明晃晃刺刀站在元老会门口的宪兵们抱有最高的敬意。

    一通热烈而疯狂的掌声后,帝林伸手压了压,声音也低沉下来:“也让我们全体肃静,为我们的斯特林将军默哀。正如我们都知道的,三天前,罗明海叛军在帝都发动了可耻的叛乱。(窃窃私语:“这事恐怕只有你才知道吧?”)

    为了保卫家族皇权正统,斯特林将军挺身而出,与叛军进行了坚决斗争,最终命丧宵小之手。(窃窃私语:“这倒是真的,只是那个宵小是谁?”)

    斯特林将军的不幸逝世,是紫川家的巨大损失,也是人类的巨大损失。国家失去了伟大的将军,我们失去了很好的朋友。他,正直,勇敢,无私。。。”

    说到这里,帝林停顿了,全场静得连一只蚊子飞过都能听得见。过了好久,他才用一种明显压抑住感情的平板语气说:“无论是对祖国,还是对朋友,他,一生忠诚,至死不渝。”

    日后回忆起那一刻,很多元老都发誓保证说,在总监察长眼中,他们发现了晶莹的泪光。

    有心的元老统计过了,在半个小时的讲话里,帝林提到了远东统领紫川秀三次,提到了斯特林五次——但对于同样死难于叛乱的前任总长紫川参星,总监察长压根一个字也没提到。而且,对现任总长紫川宁殿下,帝林也只是在开头礼貌性地提了下,后面就压根就不再提起,更没有象往常那样在结尾时祝贺一下紫川家的长久兴旺——反而,在讲话中,监察总长一直在若明若暗地强调和暗示着,紫川家的改革就在眼前。那些头脑灵活的元老们已经隐隐觉察着,帝林似乎在竭力淡化紫川家的存在。

    跟往常一样,庆典在下午七点结束,接着是晚宴和晚会。

    在华丽的灯光下,帝林领着军官们与元老们亲切交流。这天,总监察长这时显得极有耐心而宽宏大量,甚至不时冒出几句幽默的玩笑来。

    只可惜,元老们并没有总监察长的好兴致。望着军官们,他们战战兢兢的、畏惧地躲在墙角边,仿佛看见猫的老鼠——并非他们自己想参加庆典的,他们都恨不得躲进地下室去。但他们不敢拒绝宪兵送到家中的请柬啊,尤其请柬上签名的人是帝林。他们在帝都家大业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象那些外地的元老,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就在宴会上,有不少元老——包括议长萧平——都提出,希望能辞去元老会的职位。理由五花八门,年老体衰啊、精力不济啊、事务繁忙啊,什么都有。元老们说得声泪俱下,哀切无比,仿佛再当一天元老他们就都活不下去了。

    但帝林一句话就把他们都挡了回去:“我是总监察长,元老会的事不归我管。这事,诸位还是去请示宁殿下吧!”

    听到“请示宁殿下”,众元老顿时垂头丧气。他们何尝不知道辞职的程序,但自从元旦事变以来,一个天文上的奇迹就出现在帝都的中央大街了:总长府变成了无底的黑洞,它能吞噬任何文字资料——申请也好报告也好请求也好——而且从不给任何反馈!

    也有人当面求见紫川宁,但除了监察厅的人以外,紫川宁不接见任何人,任凭那些忠臣元老们在总长府门口哭得天昏地暗,她就是不见。

    官方的解释说:“突遇大变,宁殿下身心憔悴,精神状态还不是十分稳定,必须静养休息,暂时不见外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这个说法,越来越多的人表示了怀疑。作为国家元首,整天躲在总长府里,连一个属下都不见,而且连传统以来一直是总长护卫的禁卫军都换成了宪兵,这种情况未免也太诡异了。私低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流言蜚语开始四处传播。。。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帝都的绿荫大道上,寒冬仍未过去,帝都的街面上湿漉漉的,雨雪混杂,严寒彻骨。街道上人烟稀疏,来往行人脚步匆匆,衣领拉得高高的,不时回头张望,象是害怕背后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在追逐似的。

    车厢里,帝林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卢真。。。有消息来了吗?”

    帝林问得没头没脑,但已经足够对方领会了。今西立即答道:“启禀大人,还没有。”

    “进度太慢了,已经第四天了,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卢真无能!”

    今西低下了头。他并无意为同僚辩解,只是说:“大人若同意,下官也愿率一个搜捕组,助卢真阁下一臂之力。”

    “这事既然交给了卢真,那就让他负责到底吧,差事办得妥当,自然有他的功劳,差事办砸了,怎么处置也是有章程的。今西你掺合进去,将来功过赏罚就不好办了。。。何况,我现在紧缺人手,哥普拉已经到达克去了,我就更不能放你出去了。”

    今西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帝林说得含糊,但其中的爱惜之意他是能听出来的。

    “大人,卢真阁下的布置并无不妥:飞鸽传令给各地的监察厅和军法处,要让他们抓捕一个冒充宁殿下的女子,在道上设卡、派出耳目在市面上监视,密切注意没有本地身份证的外来人,尤其在通往远东的各行省,更是搜索的重点。这样的布置,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帝林打断,淡淡道:“那,马维呢?”

    当年大战过后,马维作为家族叛国贼榜上的第一名,监察厅布下天罗地网来全力搜捕他。但结果,还是让马维一路闯关杀到了西南,从河丘逃遁而去。这件事令军法官们脸上无光,是监察厅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污点。

    “大人,事情大不相同了。马维本身就是****的枭雄,与各地的地下帮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渠道广泛;他又是军中将领,手下有一伙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此人阅历丰富,混过****,打过仗,杀过人,叛过国,心狠手辣,行事果断,见事机警。他很可能在魔族战败之前就有所准备了。这样的人物,本来就是最棘手的追捕对象。

    但紫川宁和李清,一个是娇嫩的公主,一个是从事过文职的侍卫官,她们平常锦衣玉食,连吃饭都有佣人服侍,没出过帝都,没有潜伏和反侦察的经验,甚至连独立生存的能力都没有——下官怀疑,会不会第一晚她们就被冻死在道上了。抓她们,并不难。”

    帝林默默点头:“封锁东向的出路,那还不够!紫川宁也有可能是投明辉去了!今西,你给西北各省的监察厅也下同样的海捕令!此事关系生死存亡,无论是宪兵系统、军法系统还是情报系统,关键时候,要舍得拿出全部力量和资源来!全力以赴!”

    “遵命,大人!”

    “但愿如你所说的,我们能很快找到她们——今晚,元老们已经开始怀疑了。我看出来了,他们的眼神。”

    今西简洁地说:“他们其实早知道了,一直在怀疑我们。”

    总监察长眯起了眼,眉头渐渐竖起,眼神也渐渐冷峻起来。今西立即就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司杀心已起。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步就要上演血洗元老会的经典剧目了。

    他立即说:“大人,绝不可!一旦动手,天下轰动!紫川家立国三百年,从没有过当政者攻击元老会的先例!”顿了一下,他急速地说:“我们有两面正统的大旗,宁殿下是一面,元老会是另一面。大人,元老会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他们没有军队!能对我们真正构成威胁,是军阀们!为了稳住他们,我们必须要忍着元老会!”

    帝林神情冷漠,不置可否,也不说话。

    今西屏住了呼吸,只听到自己心脏传来“砰砰”跳动的声音。过了好久,才听到一阵长长的呼吸声,监察总长简单地说:“你说得对。”

    一瞬间,今西只觉得如释重负。他低头说:“下官浅薄之见,冒犯大人了。”

    帝林笑了。刚才,今西劝诫的话,其实也是他的想法。只是为了考验他,他故作严肃,吓唬了对方一下。结果还是让他满意的,这个年青人的定力和胆量都很不错。

    放在几年前,这样野心与实力兼备的人物,自己肯定要一手扼杀,绝不容他坐大的。但现在,不知是否因为已经上位了原因,自己的心态变得平和多了,对今西这样才华出众的年青人,自己不但没有杀意,反倒觉得很欣赏。

    “今西,你很不错。”帝林的目光中带着赞赏:“我昏迷的时候。。。那个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吧?哥普拉跟我说了,你处理得很不错。今年以来,事态发展得太快,我们这个团体还没做好准备,整个国家却都压到了我们肩上了,我们很缺人才。

    今西,你要做好准备,准备承担更大的责任了。禁卫统领已经出缺,下星期,统领处会提议增补一个席位。我希望,坐那个位置的人是你。当然,你这个统领,跟文河那种。。。有点不一样。在必要时候,你要帮我撑起局面来。”

    巨大的惊喜令得今西头晕目眩。统领,紫川家军人生涯的颠峰,也是权势与荣耀的颠峰。尽管平时也有过憧憬和幻想,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目标竟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我不配。。。”声音出口,连今西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怎变得这么嘶哑干裂,简直不象人声了。凝聚心神,他说:“大人,我只是红衣旗本,越过副统领阶直接进统领处,我怕有人。。。哥普拉阁下是第一司司长,位阶在我之上,而且他这次的功勋也不小。。。若不妥善处理,会破坏我监察厅内部团结和睦的气氛。”

    他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是否因为哥普拉擅杀了军务处长,这让您不高兴,所以。。。”

    “你多想了。”帝林打断他:“我做事,不会诿过于人。既然是我让哥普拉去拦截斯特林的,那后果自然是我来承担。我给他的命令是活抓斯特林,但他没法活抓。。。为了完成我的命令,他只有一种办法——这个罪,是下达命令的人,并非执行命令的人,他没有错。”

    停顿了一下,帝林说:“当然,斯特林。。。也没有错。我们都是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

    帝林重复了一遍,感觉眼睛有点热热的,鼻子发酸。他移头望向窗外,长街上,马车驶过的路面上,皑皑的白雪上出现了两道黑色的雪痕。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活着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即使倒下,他的坟墓依然是一座让人仰视的丰碑。

    “哥普拉那边,我会做工作。”回过头来,帝林认真地说:“恭喜了,统领大人。”

    今西惊喜莫名。一直以来,监察厅的高层有个不成文的认识,即帝林是监察厅无可置疑的首脑和核心,而第二人的位置,一直隐隐为哥普拉所占据。很多时候,当帝林不在的时候,碰到不能决断的大事,大伙都去请哥普拉决断。哥普拉不单是帝林的卫队长,他还是帝林的副手、帝林的替身甚至是帝林的接班人。

    现在,这个一直以来被众人默认的潜次序即将被打乱。想到自己即将取代哥普拉成为帝林之下的第二人,尤其是监察厅即将取得天下大权的时候,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就更为沉重了,跟统领处的总统领实质并无区别。

    今西心潮激荡。他沉声道:“微臣才能驽钝,德薄才微,出身卑薄,岂敢自诩英才。承蒙殿下不弃,破格以重任委之,微臣唯有鞠躬尽瘁,誓死回报殿下!”

    帝林一愣,随后,他笑了。

    “今西,到了更高的位置,你要有全局的想法。凭马刀我们夺取了政权,但不可能靠着马刀统治天下。国政和民生,这是我们从没涉足的新领域,你有什么人才,可以向我推荐。”

    “殿下突然问起这个,倒真把微臣难住了。下官的属下都是情报官或者军官,要民政方面的人才,一时倒还找不出。想来想去,微臣也只想到了一个,但不知该不该向殿下您推荐。”

    “不知该不该推荐?”帝林笑笑:“该不会是原幕僚统领哥珊吧?”

    “殿下明见。哥珊被擒时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自尽,而是选择了投降。微臣斗胆揣测,紫川家气数已尽了,殿下的崛起势不可挡,哥珊也想顺应潮流,投靠殿下。只要殿下折节亲往招揽,我想,她定肯投诚。毕竟,贪图富贵和权势,这也是人之常情。”

    帝林摇头,比起今西来,他对哥珊的了解更深,他亲眼见到了她在统领处会议上将紫川参星顶撞得火冒三丈,最终被押入大牢。这样的人物,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贪生怕死。。。哥珊倒还不至于如此。不过,她的想法,不是我能揣测的。将来局势大定,紫川家的余孽被一扫而清后,倒是可以放她出来效劳,但现在——这样的人物,我还用不起啊!”

    “殿下思虑周密,微臣远有不及。但微臣斗胆,向殿下提议,哥珊用不用,无关大局。但有一人,殿下务必请一定要笼络住他。只要他站我们这边,大局就等于平定了。”

    “谁?”

    “远东统领秀川大人。”

    “阿秀?他在远东拥兵数十万,确实很有实力。。。但远东距离我们太远了,而且阿秀的主力还深入魔族王国境内,被野蛮人和魔族事务缠住了。。。”

    “殿下,紫川家诸侯虽多,无论明辉也好,文河也好,不过碌碌之辈,唯唯诺诺,真正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唯有秀川大人!骁勇善战,坚毅勇悍,所有这些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了,他。。。”

    今西皱起了眉头,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他对紫川家忠诚无比!”

    帝林瞪大眼睛望着今西,过了好一阵,他大笑起来:“你说什么啊,阿秀对紫川家忠诚?”

    “殿下,秀川统领割据河山万里,麾下子民数以千万,强兵百万。如此实力,他早就可以自立为王,但他却依然自认是家族的属臣,依然愿意听从家族的调遣——除了忠诚以外,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呢?”

    今西诚恳地望着帝林:“大人,您与远东统领有着多年的交情。这个方面,还要拜托您了。远东统领是个重情谊的人,只要大人您动之以情,他应该不会与我们为难,这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团体的存亡。”

    帝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身子倚在了车子的靠背上,好久都没有说话,脸上毫无表情。一瞬间,逼人的锋锐扑面而来,今西屏住了呼吸,扬眉剑出鞘,平时用微笑和话语掩盖了,但在沉默不语的时候,俊美男子锐利的气质表现得锋芒毕露。

    沉默中,只有单调的马车声辘轳的声响在车厢里回荡,今西窘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过了好久,帝林才说:“今西,在这里下车吧。”他在车厢壁上敲了几下,马车停了下来。

    今西额上冒出了冷汗:“是,下官这就告退了。大人,下官今天冒昧了,说错了很多话,还请大人您不要见怪。。。”

    “你没有说错。”帝林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是。下官告辞了。”

    今西逃也似的从马车上跳下来。马车很快又开动了。站在路边,看着马车卷起漫天的雪花,他抹着满头的冷汗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了呢?明明说得好好的,大人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他没有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否则他更会吃惊得合不上嘴。在他下车以后,帝林缓缓睁开了眼,伴随着睁开的眼睛,强忍了很久的泪水缓缓盈出了眼眶。

    “动之以情。。。”望着窗外白雪纷飞的帝都街区,俊美的男子自嘲地微笑道,泪水顺着他柔和俊美的脸颊慢慢地滚落。

    在后人的认识里,监察厅只是个普通的军事组织,这是个很大的误解。事实上,自从紫川远星时代起,因为频繁的对外战争需要,监察厅已经缓慢地、不引人注意地长成了一个庞大的怪物,它具备了情报搜集、行政监督、司法审判等多种职能。这个庞然大物的头脑在帝都,但它的触角却遍布家族领土的每一个角落。

    在帝林的指示下,律政司常常对地方上的黑帮一些“不大出格”的犯罪视而不见甚至进行庇护,取得的回报是国内大多数黑帮的俯首听命。这样的好处是很大的,黑帮往往能比各地治部少更高效地获取情报,通过他们,监察厅有了一张遍布全国大街小巷的巨网。而且,黑帮往往能处理一些官方人员不便出面的任务——比方说,七八六年年初搜捕紫川宁就是一件这样的任务。

第二十九集 第五章

    按照官方的说法,新任总长紫川宁殿下正在帝都中央大街殚精竭虑地处理着国家大事,为国事操碎了心。这种情况下,发布对家族总长紫川宁的通缉令,那是不可想象的。

    幸好,搜捕行动的总指挥卢真红衣旗本找到了一个变通的办法,他向各省执法机关命令说,有一伙诈骗分子冒充紫川宁殿下到处流窜,不但骗取钱财,还妖言惑众,对家族的威信造成了极大的损坏。

    和通缉令一同抵达各省的是紫川宁、李清等重要人物的画像。各省官员不敢怠慢,迅速行动。各省民众感觉到了,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在城门、干道、桥梁等要害位置,宪兵日夜在盘查。尤其是对有着帝都口音的路人,他们检查得特别严厉,特别是对年青女性,稍有怀疑就被扣下来。

    经营宾馆、酒店、旅舍、饭馆的商家也感到莫名其妙,这些天里,治部少检查得特别频繁,每天都要检查三四次。而且平常的检查都是看看旅客登记本就走了,但现在不行了,每次检查都要打开了房间一个个核对人数,打量脸孔。尤其对帝都过来的人,治部少检查得更是特别利害,不但要盘查证件,还要一个个问话,稍有不对就被扣回去,弄得商人们叫苦连天。而且盘查不但限于平常的旅舍和酒店,即使那些高档的宾馆也没能例外——有区别的话,那就是盘查得更厉害了!

    而城里的居民们也感觉很不对劲。大白天的,那些地痞流氓就满街地乱串,看到有面生的外乡人就围上去惹事。如果谁家里留住了外地人,那更是不得了,地痞三天两头来打听,是哪来的人啊?往哪去啊?干什么的啊?跟主人是什么关系啊?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虽然没办法说出个事情缘由来,但老百姓都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他们能无师自通地从最细微的枝节推测出国家大事来。结合这段时间震撼人心的大事接连不断地传来,总长的突然逝世和斯特林等重将的死,民间谣言四起。

    人们都直觉地感到:要变天了!

    街边巷尾,熟识的人见面总会打个眼神,悄声地交流得到的小道消息:

    “听说,这是为了搜捕流窜七省的汪洋大盗。。。”

    “你傻了!什么样的汪洋大盗要抓得这么鬼鬼祟祟的?我有个侄子在治部少做事的,告诉你内部消息,他们在搜捕罗明海的残党!他们以前都是当过高官的呢,听说,最近凡是操帝都口音的都被查了。。。”

    “你才搞错了!才不是罗明海的残党,罗明海根本就没死!他带着十万大军准备反攻帝都呢!这下,仗有得打了!可惜,大将军又去世了。。。”

    “嘿,你们可都弄错了!斯特林大将军还活着呢!前天我在道上就看到了他,他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彪兵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打那走过,说要领兵进京平乱!家族里面,现在有小人,斯特林大将军故意装死,等他们一个个跳了出来,嘿!大将军这就去收拾他们了!”

    “啊?家族有小人?那是谁啊?”

    “嘿,这里人多,不方便跟你说。。。来来来,到我家去慢慢喝茶聊去!”

    谣言一天比一天多,渐渐地,有一种说法压倒了其他的流言,尘嚣直上:“宁殿下自接任以来,从来没有接见过大臣,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甚至连接任大典和新年庆典都没参加,这非常反常!很有可能,宁殿下早已丧生于帝都动乱中了!

    总监察长操纵傀儡,欺瞒天下,目的是为了擅权专横,把持家族!”

    到最后,流言更甚一步,直指要害:“我们都被欺骗了!真正的叛贼不是罗明海,而是帝林!他谋害了总长、宁殿下、总统领和军务处长等大人,然后嫁祸于总统领大人,最后窃取了国家!”

    应该说,这个谣言造得很有水平,已经接近了真相。卢真红衣旗本在听到时,竟吓得失手摔掉了手中的茶杯,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监察厅的反应也是相当的快。

    “这不是一般的谣言!”监察总长义正严辞地说。众将齐点头,心想这当然不是一般的谣言,这根本就是事实。

    “家族遭遇大祸,内外之敌已经勾结,捏造无耻谰言,诋毁殿下,中伤大臣,目的是破坏我家族万众一心的团结,毁灭我家族强大的根基!此等狼子野心,岂能让他们得逞!”帝林愤怒地拍桌子:“严加打击,绝不姑息!”

    帝林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各地监察厅和军法处闻风而动,但是来自帝都的指示很含糊,帝林当然不会傻到对谣言进行一番详尽的描述,他只是很含糊的指示:“清肃那些对家族怀有不满情绪、散布谣言、恶毒攻击家族的破坏分子!”为防止地方监察厅不够重视,他还特意强调:“此项任务的完成情况与年终评定和奖金挂钩”。

    历史上被称为一月风暴的肃清行动开始了。为了在帝林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干和勤勉,各地监察厅首脑相互比赛,象赶狼一般驱赶着部下:“出去干活吧!加油干,努力干!”

    为完成任务,黑色马车满街乱窜,宪兵们乱抓一通,吼叫得喉咙嘶哑,精疲力竭。在各地的监狱里,被抓回来的人塞满了监狱。有些人是因为物价上涨发了牢骚,有人是因为拿着有帝林头像的报纸装了腊肉,有人是因为跟某个宪兵军官口角过。。。但更多的人表现出来的却是莫明其妙。他们被抓进来,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他住在被抓人的隔壁,或者只是路过监察厅问个路,或者只是来监察厅报个案——但执行逮捕的宪兵已经被逼得狗急跳墙,管你什么人,先抓进来完成任务再说!

    逮捕是第一步,审讯是第二步。这时候,那些老练的、有经验的审讯监察官开始显示他们的价值所在了。他们疲惫地、揉着几天没睡觉的通红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老实交代,你是为什么到这来的?”——帮帮忙,你就自己帮我们安排个罪名吧!

    大部分人都会回答说自己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就到了这里来。他们会赌咒发誓说自己这辈子连红灯都没闯过,这准是场误会。他们满怀信心,以为很快就能解释清楚,然后就能重获自由了——但可惜,他们不明白监察厅的铁律:只有抓错的,从没有放错的。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是矿产勘探员。。。”

    “你把所有的地下矿产都勘探出来了吗?”

    “这个,当然还没有。。。”

    “啊哈!就是你了!你这个破坏分子,你故意隐瞒地下的矿产,让家族遭受损失!”刚才还疲惫得象摊软泥似的监察官一下子跳了起来,生龙活虎地吼道:“没说的,抓得就是你!这条毒蛇,差点让你蒙骗过去了!要知道,破坏分子是绝对逃脱不掉监察厅惩罚的!”

    在帝林时期,监察官的业务能力得到了最充分的锻炼,水准之高是其他任何时代的同行望尘莫及的。动用暴力手段来取得口供的现象不是没有——依靠这种法子,能取得任何笔录。但是高水平的监察官都不会乐意这样干。在他们看来,审讯是一项艺术,而暴力刑讯就象玩游戏作弊一般,亵渎了这项艺术,也丧失了乐趣。

    他们更喜欢的是对供词进行某种程度的加工和推导,例如:犯人供认:“我在地下室有一把生锈的柴刀。。。”在有经验的审判官的,他会自动翻译成:“我有一个地下武器库”。“屋顶上装新颖的避雷针”,那自然是“与外国特务接头的标识”。

    根据统计,在一月风暴行动中,各地监察厅都取得了良好的成绩,各省逮捕的破坏分子和散布谣言分子数以万计,塞满了监狱和牢房。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在形势最紧张的那段日子里,人们在道上都不敢说话,只敢用眼神来打招呼。

    “大人!”窗外有人喊道:“请出来。有点情况。”

    卢真红衣旗本精神一振,昏昏欲睡的眼睛就明亮起来了。他梳理了下凌乱的头发,从马车箱的搁椅上拿起自己的军官盖帽,系上了风雪斗篷,整理下衣裳,打开了车门。

    顿时,一股寒利而清新的冷风吹进来,刮得他浑身打了个寒战,顿时也清醒不少。他跳下了马车,只觉得严寒彻骨。白雪皑皑的东方天际已经出现一片绯红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了。

    两名军法官和一队士兵站在车旁边,看到卢真下来,他们齐齐敬礼。

    在士兵们的眼中,卢真看出了嫉妒和愤恨,他知道这些又冷又饿,在严寒的雪地里搜了一整夜的小伙子们在想什么:这个穿着裘皮大衣躲在有真皮座垫和火炉的马车里的大官,真是好命啊!

    好命!卢真嘴角抽动着,笑容象哭。若可能,他宁愿和这些士兵换个位置,宁愿冒着零下十度的低温,挪动着僵硬的双脚在雪地象狗一般爬行着,哪怕身体冻得跟木头桩一般他也愿了。自打接受了追捕紫川宁的任务,帝林不断地督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快快!”一会是鼓励:“卢真,吾等之生死存亡,全系于你手上了!功成之日,吾不惜统领之酬!”一会又是恐吓:“军令状已立,若不能建功,三尺军法正为你设!”一会是天堂,一阵又是地狱,卢真苦不堪言。短短几天,他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每天晚上他都在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个念头:紫川宁,她到底去了哪里?

    “大人,”军法官对卢真马马虎虎地行了个礼,领着他走到道边的一棵枯树下:“大人,我们发现了这个。”

    树下已经被挖了个洞出来,两条狼犬对着那洞狂吠着。军法官在洞里掏弄了下,弄出了几件衣服来,他把衣服摊在手上,展示给卢真,后者眼前一亮:这是一件深蓝色的军官制服,被泥土弄得污黑肮脏的肩膀上,有金星的肩章。军法官把衣服再抖了一番,抖掉了衣服上沾的泥土,让卢真可以看得更清楚点。

    “大人,这身制服是小号的,可以确定,是一号人物自己穿的。”军法官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抽动着,眼眶发黑,脸上的皮肤被冻得僵裂。他抽动着鼻子:“除此以外,我们还发现了和它一起被埋起来的几件军服。”他压低了声音:“制服里有士兵的,也有红衣旗本军官的。可以确定,二号人物和一号人物在一起。”

    刚刚睡醒,卢真的脑筋还有点模糊,一下没法反应过来,嗫嚅说:“所以?”

    “大人,这证明我们的搜查线路是对的。就在这里,目标换了装。”看出上司还在迷糊着,军法官善解人意地解释说:“大雪掩盖了脚印,但看这里的衣服,我们可以推测出,随同一号人物的护卫约有十人。衣服是他们从附近的民家买来的。”

    “能看出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大人,看雪的厚度,可以推测,在两天到三天之间。”

    “两三天前。”卢真重复了一遍,眼睛里透出了绝望。

    两三天的时间,足够人干出太多的事了。紫川宁能逃出上百里了,而且她还可以在附近租借马车和马匹。等自己摸索地追过去,他们早就走远了,自己只能找到她们经过的痕迹。

    “没办法抓到紫川宁了!”

    卢真痛苦不堪。十几天的辛苦和劳累都在此刻发作了,顶风冒雪的辛劳,万斤重压的负荷,深入骨髓的疲倦,这时候,他疲惫得连脚都挪不动了,身心崩溃。

    卢真无力地蹲了下来,绝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对着茫茫白茫茫的雪原,他痛苦地呜咽道:“紫川宁,你到底在哪里!给我出来啊!”

    “宁殿下,我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在喊您的名字?”

    凌晨五时,李清模模糊糊地醒来了,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声音,她轻轻推了下身边躺着的紫川宁。而后者睡得正香,只是嘀咕了两声:“听错了吧?”翻了个身,她继续睡去了。

    李清凝神倾听,过了好久,再没有别的声音传来。她才释然,放下心思继续睡觉。

    在这一刻,李清和紫川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追捕者卢真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仅仅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卢真和他的部下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离大路不到两百米路上的那个破落的小村庄里,就藏有他一心一意追查了足足两个星期的对象。

    兵变当日,紫川宁和李清从地道逃脱,她们本想是要投奔达克的远征军。但可惜,帝林先进了大营,他们没法靠近。

    李清和紫川宁都还不死心,在达克城中住了下来,想找机会混入营中与斯特林见面。但第二天,城中哭声四起,达克城头的军旗都下了半旗了,出入军营的官兵臂上都缠着黑纱。打听之后,二人震骇万分,军中刚刚公布了消息,斯特林竟已于昨晚去世了!

    咋闻噩耗,李清当场就昏厥过去了,紫川宁也当场痛哭失声。幸好斯特林统领平时深得军心民心,闻知他噩耗,达克城中痛哭的军民无数,她们二人的悲痛看起来倒也不怎么抢眼。

    直到第三天,二人才恢复了清醒。斯特林去世了,但他的旧部还在。强忍着悲痛,李清想见文河等部将,但远征军中能话事的将领都被帝林拉去了达克,大营门口被监察厅的宪兵把守,而且哥普拉已经接管了远征军的军权,李清连军营的大门都进不了,无从下手。

    几次失败的尝试后,两个女孩子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敌人是多么可怕。帝林做事从不给对手留机会的——其实哥普拉刚刚接手,未必真的毫无破绽。若是换了紫川秀或者圣庙长老布丹,那结果就很不一样了——但对两个初出茅庐的女孩来说,这确实足够了。她们连潜入军营都办不到,对于如何煽动士兵发动一场兵变,实在不知如何着手。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随着叛军势力的扩大,达克城内的警戒也来得越来越严,宪兵已经开始挨家挨户地盘查了,紫川宁和李清带着部下们连夜离开了达克,他们本来要直奔达克以西的安卡拉城的,但半夜里,跟随她们的禁卫军护卫中有三人不告而辞,偷偷地开溜了。

    一路上,盘查越来越严密,途径的各个城市根本没法留宿,宾馆和旅店也没法住。有两次,刚住进旅店,李清觉察不对马上离开,他们刚从后门离开,宪兵已经从前门进来了。

    向东和向西的道路都被堵住了,无论到哪里,总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跟踪着,总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冷冷地注视着,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涯,整日整夜地提心吊胆,随时准备着逃跑,日不能食,夜不能眠——紫川宁和李清都身心疲惫,花容憔悴。她们能感觉到,头顶上笼罩的天罗地网,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种沉重的压力令两位女子不堪其负。

    好在紫川宁虽然娇生惯养,却天生有一种不服输的坚韧毅力。而李清处事老练果断,随行的护卫们也足堪忠诚,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几次前进的尝试都失败后,他们被搜索网逼得又退回了达克——因为想不到紫川宁敢重返帝都,比起外省来,帝都周边的搜索反倒松懈了很多。她们不敢进达克城,就藏身在附近一个废弃的小村庄里——当年魔族入寇东南,杀戮累累,造就了无数这样的小村庄。好在出来时,紫川宁和李清都带了足够的银两,还可以派人出去购买食物支撑一段时间。

    但对于何去何从,李清和紫川宁却产生了分歧。

    按照紫川远星临行前的嘱托,李清主张立即去西北,投奔明辉统领,而紫川宁却在犹豫着,迟迟不肯动身。李清也急了,问紫川宁:“殿下,复仇平叛,事不宜迟!我们每耽搁一天,帝林就强大一分。为参星殿下和先夫报仇,我们怎能还能在此耽搁呢?”

    当然不能耽搁了。但到底要去哪里呢?向东,还是向西?

    望着村口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两条分叉道,紫川宁陷入了迷惘。

    是听从叔叔的话,还是相信他呢?

    当年提剑当胸,彻夜不眠为自己把守门口的少年,还会象当年一样为自己挡风遮雨吗?

    多年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的腥风血雨,艰难曲折,他那漆黑的双眸,是否如当年的一般的明亮透彻?那个少年,还是象当年一样地倔犟、坚定而充满了正义感吗?

    紫川宁对李清说:“清姐,我打算找远东统领去。”

    李清愕然。她低声说:“殿下,老殿下生前嘱托给我们,千万不能。。。”

    “我相信他。”

    李清苦口婆心地反复劝导,但紫川宁低着头,回答的却始终只有这句话:“我相信他!”

    李清气道:“殿下,您怎能如此任性!下官不愿无端怀疑谁,但您也知道,远东统领与叛贼是过命的交情,万一。。。”

    “倘若如此,那就是天弃我紫川家了,灭亡了也就罢了。”紫川宁猛然抬起头,她的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紫川家的当代总长红着眼放声哭道:“清姐,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了,想得受不了啊!哪怕死,我也想再见他一面啊!”

    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李清心头酸痛,也想起了自己丈夫那坚定而温馨的身影。悲从心头来,她抱住紫川宁一同放声大哭。

    “也罢,殿下,就让微臣陪着您一起赌命吧!我们去投远东统领!”

    七八六年一月六日清晨,林冰启程从帝都返回远东。

    冬天的清晨,冷风飕飕地吹过,天空灰蒙蒙、阴沉沉的。道上人烟稀少。

    不知如何,林冰返程的消息竟不胫而走,很多元老和军政要员都赶来为她送行,送行的人群簇拥在门口,以致一时堵住了道路。以今西红衣旗本领头,监察厅的军官们也来了不少。他们自成一群地站着,与其他的送行人显得径渠分明。

    今西殷切地握住林冰的手,声音大得全场都听得见:“林长官一路保重,路上风寒,小心照顾好身体。如今时局动荡,帝林大人已下令各地的监察厅,让他们一路给您提供照顾。路上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开口好了,不必客气的。”

    “有劳操心了,十分感谢。不过估计不会有什么需要的。”

    “请代向秀川大人转达我们的敬仰之意啊!大人在极东征战苦寒,请他有空时一定要回来安歇休息,大家很想念他啊!”

    “定当转达,阁下请放心。”

    监察厅的高官一个接一个地上前,热情洋溢地和林冰握手道别,哭喊着挥泪洒别,仿佛他们个个和林冰是一辈子的生死之交——林冰在肚子里暗骂:“老娘上个星期才认识你们这帮龟孙子,现在都记不得你们名字!不跟着帝林造反,谁知道你们谁是谁啊!”

    但无论如何,监察厅的这番表演还是给在场人带来了足够的震撼。他们才发现,原来远东军跟监察厅的关系好得很,不但远东统领是监察长帝林大人的结拜兄弟,而且连远东的副帅也和监察厅的高官们关系莫逆。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啊,自己差点认错好人了!

    元老们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林冰说的,监察厅的人在场,这些话统统只好烂在肚子里了。他们尴尬地站在寒风里,强作欢笑、说上几句:“一路顺风”、“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然后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林冰,都要快哭出来了。

    元老会议长萧平因为年纪大,资历又老,相比其他人,他就无所顾忌多了。握着林冰的手,他迟迟不肯放开——若不是看他的年纪,大伙会怀疑他是在趁机揩油的——苦着脸说:“林长官,您走了。。。唉。。。我们真不知怎么办好了啊!您。。。您。。。得向远东统领说啊,让他快。。。快点过来啊!我们等他都。。。”

    “爵爷,您不用说了。”林冰连忙拍萧平的手:“爵爷,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再说了!”

    “唉,我活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进棺材还能碰上这样的事。真是想不通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白日里做恶梦都想不到啊!唉,林长官,现在这世道,好人越来越少了。斯特林大人是个好人啊。。。就可惜,他死得太早、太冤了。。。若他活着,那决计不会让。。。”

    “咳咳!爵爷,风太大,您进屋里歇着吧!您年纪大了,先好好休息吧!”

    “唉,林长官,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为我好。可我一把年纪了,都快进棺材的人,我还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旁观众人无不惊恐得脸白如纸,看他们表情,仿佛恨不得下一秒钟拔腿就跑。林冰则暗暗叫苦,监察厅的人把耳朵竖得跟兔子差不多了——好在,萧平虽然自称快进棺材了,但还不是真的想进棺材了。罗罗嗦嗦一通后,他总算祝林冰一路顺风,顺便送上了贺礼和盘缠。

    与一大堆人告别之后,车队启程出发。但车队并非直奔帝都东门,在中央大街转了一个弯后,在一个栋高大的建筑前,车队停了下来。

    林冰让车队在门口等候,独自一人进去。

    这是一片静谧而肃静的地方。深黑色的墙碑给人压抑的感觉,连绵不绝的白玉碑排列得整整齐齐,漆黑而空旷的大殿,高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黑色鹰旗在殿门上方安静地垂下,它的羽翼遮盖了殿门前高耸的汉白玉石碑,也遮盖了石碑上刚劲有力的大字:“圣灵殿”。

    紫川家的圣灵堂,一个神秘而肃穆的地方。三百年以来,只有家族的总长和为家族做出过杰出贡献的重臣才有资格进驻此地。

    大殿空荡荡的,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擦得一尘不染,清晰得可以照得见人影。

    当林冰副统领走进去的时候,她听见呼啸的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千百年的英灵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自己的欢迎。进圣灵殿,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她怀着一种拘谨的好奇心,从那些华贵的白玉碑前慢慢地走过,一个个地读出了碑上的名字:紫川云、紫川星、雅里梅、沙加、卡缪、云山河。。。这里的每一个名字,在当年都是跺脚就能震撼大陆的人物。他们若不是紫川家的君主,便是名将重臣。

    最后,在大殿最左端的位置,林冰看到了她寻找的目标。这里,一块洁白的石碑耸立着,名字分别是:哥应星。

    林冰默默伫立着,凝视着碑位上的字,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大人,我来看您了。您一个人在这里,离开了远东,离开您的部下和亲人,您一定很寂寞吧?这么久没来看您,您还好吗?大人,自您离开以后,我们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您一定没想到吧?当年您照顾的那个少年,现在他已经继承了您的事业,他击退了魔族,还打到了魔神堡,征服了整个魔族。您的心愿,在他的手上完成了。听到这个消息,您一定很开心吧?

    您的病,好些了吗?您,还难受吗?天气变冷了,您要记得加衣服,不然就要咳嗽的。。。”

    林冰眼中饱含着泪水,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她才不是端正而凝重的远东军副长官,而只是一个爱说话的小女孩。在自己前半生的生命里,那个男子占据了巨大的部分。她慢慢地抚摸着汉白玉的牌位,仿佛抚摩着爱人的手,爱人从不曾消失,他只是离开了,不再回来。。。

    林冰坚信着,自己与他,只是暂时地离别。当那天到来时,自己将和他重逢。

    “大人,我走了。您要保重,我会回来看您的。”

    在哥应星的牌位前停留了好久,林冰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告别离去。抹干了泪水,然后,她来到了旁边的一块牌位面前,深深地三个鞠躬。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她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斯特林.左那。”

    虽然在年龄和资历上,他还算是自己的晚辈,但对这个男人,林冰只有衷心的敬佩。

    那个朴实而坚定的军人,远东、帕伊、巴丹、魔神堡,紫川家这十年的历史,就是他的光荣史。他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接受最艰难的任务,默默地做出牺牲和奉献,而回报给家族以胜利和希望。无论如何巨大的困难和灾难,只要他在,紫川家就稳如泰山。

第二十九集 第六章

    低调,平实,坚定,才华横溢,百折不挠,这就是斯特林给世人留下的印象。谁也没想到,经历了无数的艰险后,这位既雅里梅之后不世出的一代将星,竟然陨折在大雪之夜的望都岭。

    他是紫川家最后的支柱。或许因为他已经承担了太多的重压?当他倒下后,紫川家也就倾覆了。

    林冰默默地祷告着:“斯特林大人,我就要回远东去了,代阿秀统领来看望您了。圣而为神,您已成神,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家族不灭,远东军兴旺发达。。。也请保佑我们的阿秀统领平安。”

    鞠躬之后,林冰踏前一步,将手上洁白的玫瑰送上去。这时,她看到了,在自己之前,在斯特林的灵位前,已经摆有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了,花朵娇嫩洁白。

    林冰愣了下,帝林的兵变已告成功,叛军掌控了京畿和周边,总长府和圣灵殿都落入了叛军手上。虽然叛军宣称斯特林是死在罗明海手上,但真相到底如何,连老百姓都心知肚明。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公然祭扫斯特林?他就不怕被叛军盯上报复吗?

    林冰擦了下汉白玉碑位的碑面,再次鞠了一躬,在心里默默祷告道:“斯特林大人,暂别了。他日,当家族王师再度光复帝都之时,下官和秀川统领一同来探望您。您保重。”

    她抬头再望那墙壁上巨大的飞鹰,久久凝视,长长地叹息一声后,转身离去。

    大殿的门口前,她停住了脚步:在殿门前,在鲜花和松柏丛中,帝林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着,明亮的双眼炯炯地注视着自己。在他的手上的,捧着大捧的洁白百合花。

    “监察长大人?”

    俊美的男子走过来,微微欠身:“久违了,林长官。”

    自事变以来,林冰还是第一次见到帝林。当年在远东时,帝林曾在她部下任职。那时的帝林,气质锐利得象锋利的刀刃,感觉靠近他都是危险的。

    但眼前的人。。。好象有点不一样了。他的眼神深邃而通澈,动作间有一种动人的韵律美感,令人赏心悦目。如今的帝林,竟象脱胎换骨了一般,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林冰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功勋盖世,罪恶滔天!

    “是巧遇吗,监察长大人?”

    帝林笑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当然不是巧合,林长官。听说您要回远东了,我特意在此恭候,为您送行的。”

    “在这里?”

    “办事处那边人太多,我也不喜欢过去凑热闹。”

    林冰紧紧抿住嘴唇,没有出声。帝林猜到自己回远东之前要来圣灵堂——这个揣摩人心的魔鬼,她有一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这令她很不舒服。

    她淡淡说:“劳动大人大驾,在下受宠若惊。”

    “林长官。。。”

    “总监察长大人,阁下位阶远在我之上,长官二字,就不必再提了。”

    “长官您客气了。您曾是我的长官,帝林绝非忘本之人。”

    “帝林大人如此念旧,实在让在下感动得很,受宠若惊。不过,我林冰身单肩薄,担当不起大人您的尊敬——还是免了吧。”

    帝林笑笑,若无其事地说:“您说笑了。林长官,我听说您马上要回远东去了?”

    “如果帝林大人您允许的话。”

    “林长官言重了。这么多天来,帝都虽然厉行宵禁和城禁,但对远东各位同僚,我们都是一律放行,你们没受到任何阻碍。这是为了表达我们的善意和友好,您该是心里有数的。”

    “我们能在首都的街道上走动而不被抓进大牢里——真的要好好感谢总监察长大人的善意了,此份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的好。”

    帝林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林冰:“林长官,您对我好像有所误会?”

    “岂敢。监察长大人威武盖世,我一个弱质女子,岂敢对您误会?大人敢作敢当,小女子佩服得很。”

    话出口了,林冰立即就后悔了:既然已经决定敷衍他了,又为何如此冲动呢?眼前是一条冷酷的毒蛇,为什么还要激怒他呢?这个魔王,他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帝林没有被激怒。他凝视着林冰好一阵,然后说:“林长官,您是我尊敬的人。我只想问您一句:平心而论,紫川家待我如何?公平吗?”

    林冰愣住了。她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空叹。

    “新年前夕的深夜,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回家与妻子小孩团聚庆祝新年的路上,四百多个手持刺枪和长刀的武装匪徒血洗了我的车队,一百多名卫兵全部战死,唯有我幸存。这次惨祸,执行的人是罗明海和林迪,而在背后指使的人是紫川参星。

    林长官,换了您,您会怎么办?”帝林注视着林冰,平静地问:“您会束手就死吗?”

    林冰沉默着,紧紧抿着嘴。

    帝林长叹:“林长官,你我立场不同。我也不奢望您能赞同我,但至少,我希望您能理解。整件事,我都是被逼的,根本别无选择。我也并无后悔,只是有一件事,令我甚为痛心。”

    帝林的语气甚为深沉,林冰轻声问:“军务处长?”

    帝林沉重地点头:“二弟的死,并非我的本意。。。当然,我的罪,无可推卸,我也不打算分辩。但从始至终,我丝毫没有加害他的想法,一点都没有!这点,您相信吗?”

    望着帝林明澈的眼,林冰艰难地点头,说:“我相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你确实没有杀斯特林的必要。”

    “谢谢你,林长官。”帝林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他对着林冰笑笑:“此去远东,一路山长水远。林长官,一路上多保重。请代我问候阿秀。”

    对着林冰,他伸出了手。

    神色复杂地望着对方,林冰踌躇着,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凝视着帝林的眼睛,她轻声说:“帝林,你的行为,我不能赞同,但我得承认,你确实是当世豪杰。”

    帝林淡淡笑道:“紫川以一家一族,割据东南三百年,我将它推翻,有何不可?三百年前的紫川云是一代豪杰,又焉知今日的我又比他差呢?

    当今大陆风云激荡,正是英雄崛起之时。我辈豪杰,岂能拘泥于愚忠迂腐小节?无破不立,紫川家的崩溃,何尝不是大陆新帝国崛起的契机呢?”

    “你的帝国绝不会崛起。”看着他,林冰坚决说:“远东人会把你摧毁!”

    帝林摇头,他的笑容里含有一种宽宏的包容,象大人原谅顽皮的小孩一般:“林长官,您会看到的。将来的历史会证明的。

    林长官,有几句话,想拜托您帮我转达阿秀,可以吗?”

    林冰平静地点头:“你请说,我会原话转达。”

    “这些年,在紫川家统治下,国家经历了太多的战乱,饥荒,战乱,贫穷,疲惫,苦难深重,国家已处于灾难的崩溃边缘。贫穷而疲惫的民众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母亲也需要时间来将孩子抚养成人。内战若起,遭受最大痛苦的,还是国家千千万万的黎民,是那些无辜的民众和低层士兵。

    我篡权夺位,但紫川家当年又是如何诞生的?难道不是紫川云篡夺了光明皇朝吗?

    为政者不问手段,只问结果。我相信,将来国家若由我执掌,绝对会比紫川家来得更好。

    阿秀,你是念旧的人,你总记得紫川家对你的恩情。但,是一家一族的权势荣华更重要,还是千万民众的福祉更重要呢?谁更有能力使得国家强大、使民众幸福?谁更适合统治这个国家呢?是我,还是紫川宁?

    只要你冷静考虑,你能得出答案的。

    如今,国家最需要的不是正义,而是和平。只要阿秀你愿意与我携手,我们是能够支撑这个国家的,我们也能给千万久经苦难的民众带来和平,带来温饱和安宁。只要你能同意,什么条件都可以谈,甚至,将来的新帝国,我可奉你为皇。”

    说了长长一通话,帝林好像还有很多要说的,他沉吟良久,林冰屏住呼吸,凝神倾听。但最后,帝林只是叹出一口气,惆怅地说:“阿秀,请慎重三思。”

    “就这些了,林长官,拜托了。”

    望着眼前的人,林冰眼波流转。良久,她郑重地说:“请放心,帝林阁下,您的话我已记住了,定会原话带到。您不必担心。”

    “若是信不过林长官您,我就不拜托您帮忙了。”行了一礼,帝林微笑着告辞:“不耽搁您行程了,愿后会有期。”

    望着帝林高挑的身影在圣灵殿门口簇立的鲜花和松柏之间慢慢消失,林冰眼神复杂,陷入了迷惘。

    “这个人来当皇帝,未必不是件好事呢?”

    林冰摇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赶出了脑海。年青的远东军副帅也算见多识广、经历丰富的人了,但在她的生命经历里,从未遇到过象这样的人。

    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驶去。怀着异样的心情,林冰离开了帝都。回望着初升阳光照射下的城墙,她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三百年来的第一次,统治这座雄伟巨城的人,已经不再是紫川家了。

    车队一路向东,林冰本不想惊动地方,但没办法,各地监察厅都派出了人马专门恭候,只要林冰车队一入省界,立即有人迎上来恭敬地问:“请问,是远东军林统领的车队吗?奉总部之令,下官特意前来护卫。”

    林冰一再表示,自己随行护卫兵马已经足够,实在不必劳烦诸位阁下的大驾了,但军法官的态度却是相当坚决的:“大人,总部已颁发了严令。下官若不能完成任务要受严惩的。请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了,我们是绝不会防碍大人您行程的。”

    林冰知道,除非自己要和监察厅翻脸大打出手,否则决计是没办法摆脱这批不请自来的“护卫”的。既然推不掉,那就只好接受了。

    在道上出现了壮观的一幕,车如水,马如龙,数百武装宪兵簇拥在林冰车队前后,杀气腾腾地虎眺四周。车队所到之处,先行的前哨就封锁了道路,行人和马车都被赶到路两边。大群开道的护卫骑兵之后,一队高举着黑色马尾旗的宪兵为车队引道,他们高声呼喝着口号:“肃静~回避~”悠长的呼号声长长地回荡在荒凉的大道上。

    路人们都被赶到道边,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支权贵的车队从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地通过,在他们的目光里,透出了各种各样的感情:艳羡、畏惧、憎恨。。。

    一路享受着这种目光的沐浴,感受着身为人上人的权贵滋味,随从们感到非常满足,意气飞扬。但林冰本人却深有忧色。她明白帝林的用意,以这种方式,帝林向世人宣告了他和远东军之间牢不可破的坚定友谊,以此吓阻任何可能的挑战者。

    一月十五日晚,车队途径巴特利行省首府,林冰在当地的驿站休息。深夜时,侍卫来报,巴特利行省的总督和省长联袂求见,请求秘密接见。

    林冰有点惊讶。本来,以她远东军元老的身份,跟东南各省的总督或者省长多少都打过交道,熟人来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七八四年残酷的抗击魔族战争中,为了延缓魔族军前进的步伐,紫川家高层发布命令:“家族军人绝不后退一步!”——这就是后世被称为惨无人道的271号命令了。各地的镇守总督和省长们面临残酷选择,要想活命就得丢官,不想丢官就得去死。这件事造成的普遍后果是,将魔族驱逐出去以后,东南各省的镇守总督和省长们普遍都换了新面孔,所以林冰实在想象不出,会有谁在这半夜来求见她。

    林冰匆匆换上制服来到会客室时,两位男子都从沙发上了站起。

    林冰依稀觉得,其中的一个有点眼熟。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回忆,一边寒暄道:“失礼了,两位想来就是巴特利的守护者和父母官了?在下是林冰。”

    两位男子都向林冰行了个礼。其中一位主动出声说:“林大人,在下是巴特利行省总督瓦新。当年巴丹会战时,您率部经过本地,下官有幸与您结识。”

    林冰缓缓点头:“我记得你,瓦新阁下,当时您是东南军五十一师的师长,瓦新师长吧?”

    瓦新欢快地笑了起来:“林大人好记性。当时吃饭时,我们东南军有几十个军官在,您现在还能认出下官来,真了不起。深夜打扰了,失礼了。”

    林冰笑笑:“请坐,瓦新阁下。还有这位阁下。。。”

    “哦,这位是我的同僚,行省政务长(省长)吴华红衣旗本。”说着,瓦新特意加重了语气:“大人,您完全可以放心,他是自己人!”

    与瓦新同来的干瘦老人起身致意问候:“林大人,深夜求见,打扰您休息,真是很对不起。但若不是这样,我们没办法避开宪兵们。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见过您,那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林冰淡淡说:“哦?”

    瓦新正容道:“大人,今晚我们来得鲁莽。时间紧迫,我们也不绕圈子了。您从帝都来,见多识广,我们想问,那晚,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冰淡淡说:“驿报上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罗明海密谋兵变,谋害总长和斯特林,监察长大人平叛,拥戴宁殿下继位——难道你们有什么疑问吗?”

    两位红衣旗本交换个眼神,吴华红衣旗本干咳一声:“大人,驿报我们看了。但下官觉得,通报上有些疑点,解释得不是很清楚。。。咳咳,有点难以自圆其说。而且,近期也有些传言,说得似是而非,让人,咳咳,很摸不着头脑。。。所以,下官特来向林大人求证了。”

    “哦,阁下觉得哪里有疑点呢?最近又有些什么传闻呢?”

    “这个,咳咳,当然,下官也是听别人传闻的。。。据说,事情经过与驿报上说的,有点不一样。。。详细情形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当然,那也可能是一些无知愚民的胡说八道罢了。。。”

    看到远东军副帅神色始终淡淡,吴华额头冒汗了,连忙打了个转:“当然,那些东西,下官是坚决不信的。无知愚民的胡说八道,不值一提。。。”

    林冰笑笑,也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望着他,让吴华心里直发毛,不断地擦汗。

    “我说,你们都别再兜圈子了!”瓦新站起身走近来,诚挚地说:“林大人,下官虽然只见过您一面,但下官能看出,您是靠得住的人,同伴们也跟我说,您是个正派人。所以,我今晚才敢来见您。要是被您卖了,那就当我瞎了眼好了!

    林大人,我们豁出来了,只问您一句话:有可靠的人跟我们说,帝林发动叛变,谋害了参星殿下、总统领大人和军务处长,总统领大人是被冤枉的——这事,是不是真的?”

    林冰淡淡说:“就我所知,是真的。”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一下子得到了答案,两名红衣旗本依然震惊万分,脸上变色。

    吴华狠狠捶在桌子上,低声骂道:“颠倒黑白、大逆不道!畜生当真这么大胆!”

    瓦新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目露凶光。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男人们沉重的喘息声。

    “林大人,谢谢您告诉我们真相,谢谢您!”在瓦新的道谢中,林冰听出了真心的感谢。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林冰给予了那么大的信任,两位红衣旗本非常感动。

    林冰笑笑:“我倒是无所谓。现在监察厅正在拉拢远东统领,即使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对我下手。激怒了秀川大人,帝林就要倒霉。倒是你们二位要多加小心。刚才那样的话,不是对谁都能说的。监察厅拿我没办法,但对你们两个——虽然两位阁下都是高官,但监察厅如今气焰正凶,与之正面冲突,殊为不智。”

    两位红衣旗本使劲地点着头。瓦新问:“大人,远东统领大人打算怎么办?他何时起兵讨伐叛逆?”

    “这次我回去,就是要把情况向秀川大人做个汇报。秀川大人嫉恶如仇,他对此绝不会坐视不管。但棘手的是,宁殿下行踪不明,也不知道她是否落在了监察厅手上。要讨伐叛逆的话,我们师出无名,世人弄不清真相,反倒有可能说我们是叛逆——尤其我们远东,一向与家族中央的关系都不是很和睦,有心人很容易造谣的。

    这里,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二位的。”

    两位红衣旗本齐齐起身,连声道:“不敢,大人请吩咐便是。”

    “如今,宁殿下行踪不明。我估计,殿下若幸免于难,又能脱离监察厅控制的话,她很有可能投奔远东统领而去。巴特利省是前往远东的必经之道,二位都是一省镇候,拜托二位平时多加留意,若发现宁殿下行踪,务必保护好她,全力护卫她到远东来。如此,二位就为家族立下大功了!”

    两位红衣旗本齐声答道:“谨遵大人命令!”

    “二位不必如此。我不是你们上司,也没资格给你们命令,这只是我私人拜托而已。”

    “大人言过了。且不说身为家族军人,护卫宁殿下,本来就是我们的本分职责,而且,如今总长遇难,宁殿下生死不明,重臣之中,唯有秀川大人一人幸存。能代表紫川家正统的,也只剩下秀川大人了。林大人您身为秀川大人的副手,自然就是我们的上司了。”

    吴华也说:“秀川大人身负海内英雄所托,众望所归。若是大人不弃,我们二人都愿投奔大人麾下。只是不知,远东大军何时能入关讨伐叛逆?虽然我们兵微力弱,力量有限,但只要秀川大人勤王兵开到,巴特利全省必将起兵响应!”

    因为担心宪兵们察觉,表完忠心后,两位红衣旗本很快就走了——当然,这两位慷慨激昂的义士是从后门翻墙偷偷地溜出去的。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林冰露出了微笑。

    她相信,瓦新和吴华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义愤确实出自真诚,但她也怀疑,这种义愤能持续多长时间。回想起吴华的表态,她不禁失笑:“只要秀川大人勤王兵开到,巴特利全省必将起兵响应!“——不愧是文官,安全第一,连发誓都留了余地。

    若紫川秀真带着数十万远东军杀到的话,巴特利行省想不响应恐怕都难。

    若紫川秀一直不出兵的话——那可不能怪他们啊!毕竟,这几位大人可是在日夜期盼远东的大军啊,在远东大军抵达前,他们就只好继续和家族的大逆贼帝林“委以虚蛇”了。

    在林冰接下来的行程里,她发现,抱同样想法的官员们还真是不少。每天晚上,总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偷偷跑来求见林冰,然后表明身份,他们都是当地的官员。自然,在林冰面前,他们也慷慨激昂地表示了一番对家族的忠诚和对远东统领的期盼,顺带着也赞美了林冰深入虎穴挖掘真相的勇气。最后,他们都非常坚决地表示,只要远东军一开到,他们必将起义兵响应,一同讨伐逆贼帝林,直捣狼穴。

    至于当场拔刀而起,公开要与帝林决裂的——很遗憾,一直到进了瓦伦,林冰都没碰到这样的好汉。

    在瓦伦要塞关口前,车队遇到了远东的半兽人巡逻兵。得知车队里有远东军的副帅林冰,带队的半兽人军官连忙上前问候。眼见碰到了远东军,护卫宪兵们倒也识趣,不等林冰逐客,他们就自动告辞了。

    终于甩掉了这群十几天里阴魂不散的跟屁虫,林冰心情大好。但随即,她发现不对了:“远东的巡逻兵怎能在瓦伦要塞关内巡逻?瓦伦要塞是被紫川家控制的啊!”

    “大人,瓦伦要塞已被我军控制了,要塞司令是明羽大人。”

    那一刻,林冰有一种被天外流星砸中脑袋的感觉,巨大的惊喜令得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立即带我去见这厮!”

    当远东军第三军司令,红衣旗本明羽见到林冰时,他显出由衷的高兴:“林大人,您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帝都那边起了乱,我们可一直在担心您呢。”

    “废话暂时就少说了。”林冰毫不客气:“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大人,您说的就有点奇怪了。一直以来,瓦伦要塞都是我们远东军的司令部,我们驻在要塞里,那是天经地道的事啊,难道您——啊,你怎么能拿高根鞋打人?”

    “老娘让你废话多多!”林冰气喘吁吁地穿回了鞋子:“告诉你,老娘今天赶路走了五十多里,走得脚底都起了水泡,就是回远东调兵把瓦伦给抢过来。谁知道,到了瓦伦,却看到你这厮坐得四平八稳地跟老娘磨牙——老娘从帝都一路狂奔上千里过来,最后却发现在做白用功,这种心情你怎能理解!

    说吧,你是怎么把瓦伦给抢下来的?”

    “说抢就太过分了,”明羽很委屈地说:“下官可是斯文人,下官跟瓦伦的友军说,一直以来,瓦伦要塞都是我们远东军的司令部,要塞归还远东军,那是天经地道的事啊!因为下官言之有理,浑身充满了王霸之气,瓦伦军立即折服了,他们就。。。哎呀,大人,您先不要动手啊,您听我说完!”

    远东军进驻瓦伦要塞的过程中确实没有动用武力,但事情也不象明羽说得那么和平。政变成功以后,帝林第一时间就用信鸽给驻瓦伦军法处发命令,要他们立即行动,将要塞掌握在手中。瓦伦军法处头目跟瓦伦驻军司令素来不睦,他就想借此机会把驻军司令吕玛斯红衣旗本给除掉。

    事实证明,帝林这种人物,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学习的。军法官一手导演的蹩脚兵变失败得一塌糊涂——比罗明海搞的刺杀还差劲,过程就不多说了,结果跟罗明海差不多:想杀人的反倒被杀掉了。

    但胜利者也好不到哪去。得知随营军法官死于乱兵中,吕玛斯红衣旗本当场就晕了过去。杀害军法官,罪名等同于叛逆。虽然自己是被迫反击的,但这种案子可是监察厅的人来调查的,他们肯定会站在他们死去同僚那边的。吕玛斯觉得自己是没活路了,慌张之下,他竟作出了一个荒谬的决定:向远东军献城!

    “紫川军向紫川军投诚?”林冰听得目瞪口呆:“吕玛斯这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把我们远东军当成什么了?紫川家的敌国吗?”

    “谁知道他?或许,他觉得留在原地肯定是死路一条,带着瓦伦要塞投到我们这边去,说不定还能寻得一条活路来。事实上,他也是赌对了。”

    当时,明羽恰好就在瓦伦附近。当他得到通报说紫川家的瓦伦要塞司令要向他投诚并愿意献城时,他吃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接收还是不接收?

    明羽当场就拍了板:要!送上门的,为什么不要?

    林冰打量着明羽:“我今天才知道,阁下原来是这么有胆量的人。没请示秀川大人,你就敢做出这么大的决定?真是佩服佩服!”

    “我想,先把人和要塞都给接收下来,日后紫川家肯定要找我们交涉的,要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紫川家怎么也得给我们点好处吧?我们远东毕竟是穷得太久了,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啊!大人,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还不是穷疯了吗!”

    林冰宛尔,问:“然后呢?”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猜到了。在远东军接收要塞的第五天,林冰的报告才传到了瓦伦。得知帝都发生了政变,明羽这才醒悟过来。他从周边的远东行省抽调部队前来进驻要塞,自己亲自坐镇在此,关注内地的动向,一直等到了林冰回来。

    听完汇报,林冰长舒一口气:“很好。明羽,这件事,你当机立断,处理得很妥当。拿下了瓦伦要塞,我军控制了西进的通道,掌握了战略主动,意义重大。这件事,你立大功了。”

    明羽耸耸肩:“立功不立功倒是无所谓了。林大人,帝都的局势到底如何了?我们在这边离得太远了,消息传回来都是经过加工的,很不准确。前天有人跟我说,帝都地区的军队正在混战,远征军跟中央军开战了,血流成河,杀得昏天暗地——这是真的吗?”

第二十九集 第七章

    “远征军与中央军开战?我没看到。至少,我走的时候,帝都局势还是控制在帝林手中的,但是这种局面能持续多久,那是谁也不知道了。。。情况复杂,跟你解释不通。大人现在在哪里?还在魔族王国那边吗?我跟他直接报告吧,明羽,你帮我安排车马,我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就继续出发。”

    “大人,您若是要找统领的话,那就不必继续走了。”明羽说:“我们得到通知了,大人正从魔族王国往这里赶。这时候,估计都快到明斯克了吧。您只管在这里歇息着等他来就是了。”

    明羽估计只要三两天,但结果,林冰在瓦伦足足等了五天。第六天清晨,前哨游骑终于抵达,宣告了众人期盼已久的消息:“统领大人将于下午时分抵达瓦伦!”

    为了迎接紫川秀,以林冰和明羽为首,城中军民倾城而出,守候在城门两边。

    黄昏时候,黑色的大军浮现在地平线上。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又一面旗帜,连绵不绝的铠甲在落日下闪闪发光。看不尽的人马洪流,看不尽的刀枪与长矛,大军未到,人们已经能感觉到那股剽悍的气息。人类、半兽人、魔族的团队一队接着一队地出现,仿佛永无尽头。

    令人震撼的是,整路大军统统身着黑甲、黑衣、黑旗,士兵们从头到脚,一身全黑,除了他们右臂上绑着的白色飘带。士兵们神情肃穆,庄严,大军行进时,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犹如一条黑色的大河流过。

    林冰这才想起,总长丧期未足一月,紫川家还处于国丧期间,按照惯例,家族臣民都应该为总长的去世而哀悼戴孝的。但在内地省份,帝林竭力淡化紫川家政权的传统色彩,他竭力给世人造成这样一个感觉:死去的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老家伙罢了,中央广场象征性地降了半天鹰旗——这是唯一的默哀表示了。没有追悼会、默哀会,也没有人出来号召纪念总长的群众集会,更没有人半夜举着蜡烛在街上游行为紫川参星的灵魂祈祷——仿佛死去的不是统治家族十几年的总长,而是一个厨房大师傅。

    林冰没想到,在远东,这个历来被紫川家中央认为是桀骜和充满叛逆性的地方,她能亲眼目睹如此声势浩大的默哀游行,整路大军为那位被部下所弑杀的总长披黑默哀。悲壮而悲哀的气氛笼罩全场,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

    尽管对总长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他毕竟也当了自己近十五年的上司。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回想起总长的音容笑貌,还有在这场叛乱中死去的紫川家菁英,那些年青或者苍老的面孔,斯特林、罗明海、秦路、皮古。。。他们都是曾和自己一同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从此不再回来。

    悠长的唢呐声缓缓响起,一股悲壮和心酸的感觉充沛了林冰心头,她鼻子发酸,潸然泪下。

    在飘荡的远东飞鹰黑旗下,林冰看到了紫川秀。那个挺拔的年青人裹在密实的铠甲里,头上戴着钢盔,脑后飘荡着白色的布带。他的面目被铠甲的遮面挡住了,林冰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也看到她了,因为他对她微微地低下头示意,然后,他被一群粗壮的半兽人军官簇拥着进了城。

    林冰站在原地,目送着紫川秀的身影消失在城门里。在刚才紫川秀投来的目光里,她感觉到了深切的悲哀,深深的疲倦和水一般——那不该是二十六岁年青人该有的眼神。

    一个秀字营军官走过来:“林冰大人。”他恭敬地说:“统领大人想见您——哦,明羽大人,您也在这。请跟我一起来,统领大人也要见您。”

    跟在军官的身后,林冰和明羽穿过密密麻麻的走廊和楼梯,足足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才来到了瓦伦要塞的塔楼隔间那里。这里是整个要塞的最高点,可以俯眺整个要塞及周边地区。

    林冰和明羽推门进去的时候,一身铠甲的紫川秀正背对着他们,在阁楼的窗口边眺望。

    除了紫川秀以外,屋子里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是林冰认识的,半兽人将军布兰、远东第一军副参谋长兼远东情报局副局长杜亚风红衣旗本,还有一个明眸洁齿的年青女子坐紫川秀身边,她是魔族王国的前任魔神皇卡丹。

    将军们彼此点头致意,大家都没有出声,生怕惊扰了正在窗边沉思的紫川秀。

    林冰专注地凝视着窗边的人。他的背影依然挺拔,比起去年,紫川秀明显地瘦了。本来贴身的一身铠甲,现在明显地阔了,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但奇怪的是,那消瘦的背影里,少了一份飞扬,多了一份凝重,年纪轻轻的他,竟也有了不动如山的气势。

    过了好一阵,紫川秀长叹一声,他顺手脱下了手中的盔帽,转过身来。

    看到他的脸容,林冰和明羽都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同时站起身来。在紫川秀头上,那头雪一般银白的头发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竟已一夜白头了!

    “大人,您。。。”林冰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的,但看着紫川秀那头触目惊心的银亮白发,不知为何,话都哽咽在了喉咙,只能干巴巴地说:“大人,您一身牵挂大事,还请节哀。”

    紫川秀摆手,满头白发水银一般晃动着,他的笑容依然象往日一般温馨:“林长官,我没事。您能平安回来,让我们都放心。我本来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他们打算扣押您,哪怕翻脸动武,我也要解救您出来——这次大难,我们已经遭受可怕的损失,如果再失去您,那真不知如何办了。”

    在他明澈的双眸里,林冰看到了真诚的关怀。她心中一热,起身鞠身道:“大人如此看重,下官粉身难报。启禀大人,我们在帝都没受到任何留难。正相反,各方对我们很宽容优待。能有这样的待遇,并非下官有何过人之处,只是因为各方都畏惧大人您战无不胜的威名和远东军的强大,我们都是被大人您的声威所庇。”

    “林长官,您深入险地,为我们取回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十分辛苦。帝都那边,情况如何了?紫川宁,找到了吗?”

    紫川秀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紫川宁的下落,这倒让林冰微微意外。她不知道,他是出自公心地关注家族继承人的下落,还是出于私心地留意初恋情人的安危呢?

    “监察厅声称,宁殿下在他们控制下,但这十几天来,除了监察厅的人,没有任何家族官员能见到宁殿下。很多人都认为,宁殿下恐怕并不在监察厅掌控之下。否则的话,即使宁殿下要养伤,监察厅起码会让她在一些公开场合亮相,或者安排一些中间派官员去觐见她,以安定民心,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任由流言传得满天飞。下官认为,她若不是在那晚逃脱了,便是。。。”

    林冰没说出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紫川秀。

    光明王眉毛一挑:“下落不明,生死不定吗?这就很麻烦了。”

    林冰有种感觉,经历大难之后,紫川秀更深沉,也更成熟沉稳了。现在,已经根本无法从眼神和表情觉察他的真正想法了。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二十六岁的他,不但是担当一方的镇国大将,如今,整个紫川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现在,官方的正式公告是罗明海弑主,这是否真实呢?”

    “这是谎言。”

    “此事关系重大,您有没有把握?”

    “大人,事变当日,下官第一时间就派出人手四处打探。他们探访很多亲历事件的证人,有中央大街的住户、禁卫军的逃兵、目睹战斗过程的元老、秦路大人的妻子、宁殿下府上的卫兵,甚至还有监察厅的官兵。这些,我们的调查人员都秘密做了笔录,并让他们签了字。证词在这里,请大人和各位同僚有空时过目。”

    她拿出了厚厚的一叠笔录证词,紫川秀点头,却没接过来。

    林冰说:“其实,我与帝林本人也会晤过。他承认了,叛乱是他所为。”

    明羽惊道:“林长官,您与帝林见过面?他说什么了?”

    林冰把二人会晤的对话给复述了一遍。远东军的副帅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她不但把二人的对话复述得一字不差,甚至就连语气和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听不到一半,紫川秀就可以确定了,这确实是帝林的原话——他那独特的语调和用词是很难伪造的,尤其是言辞中透露出的傲气,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从林冰口中,众人得知了帝都事变的经过,尤其是知道帝林兵变的缘由,大家无不长叹。

    “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明羽红衣旗本叹道:“这么说来,帝林倒也不是。。。”

    “全无可恕”还没出口,明羽已经发现自己的失言了,他急忙住口。

    没有人理会明羽的失言。远东的将官们心情沉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紫川参星莫明其妙的臆想,罗明海的仇恨,带来的后果竟是如此惨重,紫川家的菁华将领被一扫而空。

    紫川秀沉默不言,心潮起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后,他的心情却更加悲哀和愤怒了。

    斯特林,自己忠义无双、肝胆照人的兄弟,他为家族,无数次地出生入死。竟就为这么荒谬的事件,他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手上!天道不公,莫过于此了!

    该恨帝林吗?但若设身处地,把自己换在帝林的位置上,除了和他一样造反兵变,自己还能怎么办?

    这时,紫川秀清晰地回忆起,幼年时他们在紫川宁庄园的苹果树下嬉戏的情景。他甚至能闻到,凉丝丝的秋苹果香味。地上铺着一层洒满了露珠的黄叶,高大的苹果树,树叶里冒出微带苦涩味的青烟,飘绕果园的秋风吹动了少年的衣裳和女孩的青丝。。。

    窗外的天空灰沉沉的,紫川秀的心情比天空更加的灰暗。谁能想到呢,当年情同手足的少年和少女,如今却面临着如此残酷的抉择,自相残杀。

    “大家怎么想的,都说说吧。”

    房间里静得惊人,将领们都在望着紫川秀,大家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眼神复杂,但谁也没说话。

    紫川秀把话又说了一遍。

    过了好久,象是下定了重大的决心,林冰站起身,行了个笔挺的军礼后,她严肃地说:“大人,下官知道,您与帝林阁下交情深厚,但您是受远星殿下、参星殿下和宁殿下三代总长恩遇的重臣,您要知道,国仇重于私情!

    如今,乱党窃取国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亵渎正统,以强权和暴力统治国家,愚弄民众。天下虽大,能挽狂澜者,舍大人您再无旁人!

    下官斗胆,恳请大人立即出兵,讨逆勤王,匡复国政,挽救社稷!这也是天下英雄所望,所有忠臣贤良的期盼。大人您若不出,天下将再无正道!

    若大人进军讨逆,各地义军势必蜂起响应,下官也愿担当敢死前锋,誓死效劳!”

    仿佛严寒的风突然吹进了房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紫川秀若无其事,但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面对众人探询的目光,他勉强地笑了笑,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仿佛不敢面对众人的目光,他一言不发地起身,然后离开了房间。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林冰长叹一声,她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和失望。

    “紫川家,真的要亡了!”

    七八六年年初的寒冬,在人们印象中来得特别的寒冷。雪下得又厚又密,家族东南的四个行省都发生了雪灾。民间议论沸腾,都说这是因为老总长死得冤枉,怨气冲天,以致引来了这场遍布数省的大灾。

    以帝林为代表的“军人救国委员会”,已经俨然以紫川家的统治机构自居了。委员会向各地下达命令,说因为参星殿下不幸去世,家族要为此举行隆重的悼念活动,各省的总督、省长,各军区旗本以上军官,都必须出席。为此,他们必须在七八六年的二月五日之前抵达帝都。除了远东军区因为路途遥远和战事正紧可以不必参加,其它各军区、各行省官员一律不得缺席。

    命令来得非常严厉:“凡是二月五日之前未抵达帝都报到的官员,一律视为对参星殿下不恭和对新任总长宁殿下的极大蔑视,对此,家族绝不会容忍。”

    紫川家历史上,这么大规模地召集各地的镇候和军官的例子不是没有,但精通历史的人都记得,这种行动往往就是各种“清洗”和“整顿”的前兆。从这些简单的词语中,那些鼻子灵敏的家族官员能嗅出血腥的味道来。这时,各省督抚对中央的权威还是敬畏而服从的,尽管不情不愿,总督们还是慢吞吞地收拾了小包袱,告别了家人,挪着脚步往帝都走。

    但在西北,军人委员会的政令遭到了抵制。主要障碍是来自西北的重量级人物,边防军统领明辉大人。在一次午宴上,明辉统领公开说,今年开春,他的事很忙,估计是去不了帝都了。而且,他的部下们也很忙。

    “本官认为,作为戍守边境的将领,守卫好国土,完成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对参星殿下的最好哀悼和对宁殿下的最高敬意了。”

    至于军人救国委员会的命令。。。

    明辉大人说:“我是边防军将领,我听从总长殿下的命令,我听从统领处的调遣,我服从军务处的指令,至于军人救国委员会——那是个什么组织?我没听说过。”

    “但是帝林大人说。。。”

    “帝林大人是总监察长,他老人家管好军法官和宪兵就够了。勒令边防军将领丢下职责回帝都去——我不信帝林大人会干出这种蠢事,一定是传令的蠢货们弄错了!”

    虽然相隔千里,但两位重臣之间的火药味浓得连瞎子都感觉出来,只差一颗火星就能爆炸了。

    监察厅心知肚明,明辉这种统掌一方的实权镇侯,有自己情报渠道,要指望那些愚民宣传能骗到他们,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肯定早知道帝都事变的真相了。本来,帝林不是没考虑过,以监察厅的宪兵为主力,辅以远征军部队,对明辉进行一次讨伐,以此来杀一儆百,慑服整个家族。但考虑到西北边防军是一支劲旅,西北平原广阔,万一明辉拿出他的老招式来,打不过就跑,那这场追逐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监察厅的主力陷入与边防军的僵持中不能抽身的话,帝都就成了一座空城了,很难保元老会或者其他忠于紫川家的势力不会趁机夺取。那时,监察厅真的要陷入灭顶之灾了。

    而且,监察厅的幕僚们还分析了一个更恐怖的可能:即使监察厅能在持久漫长的血战中取得胜利,将明辉逼上了绝路,那他还可以干脆向流风霜投诚,向流风家借兵来对付帝林——这并非不可能,当年远东副统领雷洪和魔族王国的远东大总督鲁帝都走过这样的路,而且比起他们来,明辉还更加理直气壮:他并非叛国,而是“借兵讨逆,为参星总长复仇!”

    所以,对于西北边防军,监察厅还只是停留在嘴皮上放几句狠话,并不敢真的大打出手。威严在于令行禁止,但现在帝都摆明了不敢招惹远东的紫川秀,又制服不了西北的明辉,那这份召集令就显得很滑稽了。

    总督们都在窃窃私语,观望着事态的发展。要独个站出来与帝都作对,他们没这个胆子。但现在既然已有明辉这样的大人物出头了,那自己躲在身后打打太极拳还是可以的。

    一时间,雪花般的公文飞往帝都,总督们纷纷打报告请假,都说自己是重病在身,实在不堪长途跋涉的辛劳,恳请总长殿下慈悲,能批准自己辞职。

    监察厅的智囊今西统领被气得牙都疼了。他当然知道,总督们并非真的想辞职,他们只是以此来要挟,试探帝都的底线。只要帝都同意他们不来参加追悼会,保准那些病得要死要活的官员们转眼间就能生龙活虎起来。

    监察厅的高层也出现了意见分歧。哥普拉、白厦、卢真等官员都认为,监察厅政权未稳,不宜对地方施压太过,最好还是先安抚总督们,把事态平息下来,日后再慢慢收拾他们;但今西、沙布罗等人却认为,中央政权绝不能态度软弱,若是在此时退缩的话,那总督们会更加得寸进尺了,日后更无法收拾了。他们主张采用强硬手段,严厉镇压,杀一儆百。

    其实从个人来说,帝林也是倾向于采用强硬手段的。但作为国家的统治者,他不能不考虑其后果。他担心,若是太过强硬,把各地的总督都推到了明辉或者紫川秀那边,那就等于帮敌人忙了。但若要就此答应总督们的要求,好象又过于软弱了,他实在无法接受。

    为了这个事,监察厅三天里连续开了五次高层会议。会上,两派官员都在争论不休,极力阐述自己的观点,希望能给帝林更多的影响。因为争论过于激烈,几次会议都无法做出任何决断,官员们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决定将会议延期。

    七八六年一月二十日清晨,紫川家国境线。

    湛蓝耀眼的天空下,冷风嗖嗖地吹着。地平线上,太阳已经升起,温暖着这片四季如春的土地。

    虽然只是清晨,但染着冬霜的大道上早已是人声沸腾。络绎不绝的车队正在前进着,既有向东,也有向西的。商队连绵不断,马夫欢快的吆喝在道上响彻了一片:“得儿~架~”行进间,不时有熟悉的商人彼此吆喝打着招呼:“×掌柜的,您早啊~”、“×老板,您好啊!”道边早餐店的小儿也在卖力地吆喝:“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喔,一口一个鲜!”

    “美味可口的香茶啊!”

    饭馆也是一家接着一家,招展的商旗和招牌在风中招展着。这条大道是两国贸易往来的主要商路,本是荒郊野外的道路,如今早已成了热闹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的喧哗,车声马嘶人嚷汇成了一片,一股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生动气息扑面而来。

    河丘与紫川家之间有着两百年的和平,自从一百二十年前,林家首脑与紫川家首脑签订和平协议以后,两国的历代元首都很好地遵守了这个协议,西南已经有一百多年不曾遭受战火了。千万百姓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在抵抗魔族的卫圣战争时,西南地区作为紫川家的战略大后方,为紫川家提供了超过两百万的兵员和劳役,贡献赋税三百多亿。正是因为有了西南,紫川家才能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重整旗鼓,恢复元气。

    但就在七八六年一月二十一日的清晨,一切都改变了。

    当那员穿着白色风雪斗篷的保卫厅骑兵从道上走过来时,起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商人们甚至还友好地冲他打招呼:“军爷,这么早就出来巡查啦?真是辛苦了!”

    年青的骑兵军官并没有与往常一般微笑地回答,而是回应以沉默。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抿紧了嘴唇,冷峻地俯视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众人,轻蔑得象望着一群蚂蚁。他沉稳地骑在马上,从容不迫地缓步前进着,顺着大道一直走。直到那块青色的石碑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这时,有商人善意地提醒他:“军爷,再不能往前走了。再走就越界了,您回去要挨处分了!”

    青色的石碑上,端正地写着几个红色的大字:“紫川家国境线”。

    军官嘴边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时,附近的路人和商家都隐隐感觉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事就要在他们面前发生了,他们屏住了呼吸,齐齐望过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军官猛拉缰绳,战马长嘶一声,风一般冲过了国界碑。傲气的少壮派军官跃马奔腾,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帽子,发出了长长的啸声:“呜~呜~”风啸雷动,他风一般地奔驰着,白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飞舞着,仿佛巨鹰张开的羽翼,凶狠地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给吞掉!

    “天哪,他疯了吗?”望着这军官奔去的背影,众人吃惊万分,纷纷嚷嚷道:“闹得这么大,若惊动了紫川家,弄出外交纠纷来,他回去怕不是吃一顿军棍能交差的了!”

    远处传来了轰隆的巨声。从骑兵军官出现的来路上,此刻出现了军队,绘有金槿花图案的蓝色大旗在地平线上拼命地舞动着,在这面旗帜的指引下,成千上万佩戴着金槿花标志的士兵军队一队又一队地出现,他们潮水般越过了商队,越过了道边的车队和店铺,越过了紫川家与林氏家族的边界。

    骑在白马上制服笔挺的高级将领呼喝着:“去吧,士兵吧,旦雅就在前方!夺下城市,光明帝国千年的辉煌,将在你们手中复苏!”

    回应他的,是雷鸣般的轰隆声:“帝国万岁!”士兵们呼喝着,大步前进,攻势一往无前。

    眼看着这一幕,商人、路人、店铺的伙计、马车夫。。。道边的人们统统都变成了石头做的雕塑,他们失魂落魄地望着军队轰隆地从身边开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天,今天是怎么了?”有人痛苦地叫道:“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七八六年的一月二十日清晨,林氏家族保卫厅突然对紫川家的西南发动大规模入侵。二十万大军倾巢而出,没遇到有组织的抵抗,包括旦雅、特里西亚、瓦林等与林氏家族毗邻的六个行省,统统插上了金槿花的旗帜。

第二十九集 第八章

    与此同时,林氏家族驻帝都办事处事务官通知紫川家政府,因为紫川家拖欠林家战争贷款时间过久,所以,河丘政府在不得已情况下采取了紧急措施,将紫川家的六个行省作为贷款抵押纳入了林家保卫厅的控制之下。

    事务官保证,林家政府对紫川家绝无领土野心,更无意长期霸占紫川家的国土。1.20行动的目的只是为了督促紫川家能早日还款,并无他意。只要紫川家能还清贷款,那林氏保卫厅就立即从上述六省中撤兵,不留一兵一卒。

    “希望紫川家能早日偿还欠款,不要因为这件小事影响了林氏家族与紫川家之间源远流长的传统友谊。”事务官文质彬彬地说,顺便公布了紫川家欠款的总额:大概相当于紫川家一年国民生产总值的三百倍。

    当然,为什么这笔贷款的数额会如此巨大,又和紫川家财政部上的记录相差那么大,他也做了解释。在战争期间,紫川家首脑——紫川参星殿下、宁殿下、罗明海——私下借去了大量的钱财。当时战事正紧,为了不耽误全人类抗击魔族的大业,林家一切手续从简,没跟紫川家财政部对帐就让他们把钱提去了。

    而且,“为了计算方便”,林家也采用了“新式的利息计算方法”——利息比高利贷高一点,但还没达到每天翻一倍的地步——所以,得出这样的债务数字,那是一点不稀奇。

    “每一笔贷款和利息都是千真万确的,参星殿下、罗明海大人和紫川宁殿下对此事都非常清楚,他们亲口答应我们的。若有人不信,可以找他们三位对质。”

    发言人很有把握地说:“当然,紫川家是有着悠久历史和良好信誉的大国,我们相信,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绝对不会做出赖帐的事的。只要贵国结清了欠款,我们林家立即撤军!”——意思非常明确:紫川家的各位,在交出这笔巨款之前,不好意思,西南六省就要跟你们说拜拜了!

    消息传来,紫川家国内一片沸腾,各省都爆发了强烈的反弹。

    一月二十三日,以大学生为主,数十万民众在帝都举行游行,强烈抗议河丘政权无理取闹,霸占紫川家的国土。游行队伍冲破了宪兵们组成的人墙,冲到总长府前高呼口号。按照《帝都日报》的说法,大学生们呼喊着“坚决抵抗挑衅!拥护鹰旗收复国土!家族军队打到河丘去!”——(不过根据在场人的回忆,大学生们喊是:“坚决抵赖不还债,打到河丘去,活抓林睿要赎金!学费太贵了,每顿伙食要有肉!!”)

    面对沸腾的民意,新成立的帝林政权面临严峻的挑战。林氏家族一直是监察厅关注的重点。这个光明帝国后裔建立的国家素来以开明与自由著称,但情报官员却知道,在貌似自由的林家,他们想搞到点有价值的情报那比登天还难。这个国家的高层笼罩着层层的黑幕,无论是人员变动还是政策制定都是秘而不宣,甚至连林家长老会成员身份都是秘密,外界所能得知的只有林家公布的。河丘林氏,这是个笼罩在神秘黑幕下、很不明朗,无法被揣摩的团体。

    尤其这次的1.20事件更加验证了这个观点。林家在边境上聚集数十万军队,监察厅派驻在林家数百探子居然一无所知,直到事情发生前才有紧急报告传回来——那时林家军队的前锋都已经越过了边境了!

    因为对林氏家族情报搜集的严重失职,监察厅第二司(外情司)司长白厦红衣旗本遭到了帝林的严厉叱责,白厦本人提出引咎辞职,但遭到拒绝。帝林命令他戴罪立功,继续留任原职——白厦红衣旗本吓得汗水浸湿了衣裳。对自己顶头上司的脾气,他可是知道得太清楚了,留任原职绝非宽容,其性质更类似于“死刑缓期三个月执行”。

    为挽救自己的小命,白厦使出了浑身解数。林家进驻西南以来,各地的监察厅在名面上的据点都被铲除了,但这毕竟是紫川家的土地,监察厅在暗地里还有拥有情报优势的。很快地,林家入侵的兵力被查清,并报告了帝都。

    “此次入侵,林氏家族动员军队十七万两千余人,五十七个营,其中步兵约十五万三千,骑兵一万八千余人,其总统帅是林氏家族的保卫厅长官林康。另外,林氏家族已在国内颁布了三级动员令,下令预备役人员集结,根据估计,林氏家族的战争潜力巨大。如果顷国一级动员的话,他们能征集超过八十万的兵员,并能坚持开战一年。这个国家已经两百年没打过仗了,人力和物资资源都非常丰富。”

    听白厦念完报告,会议室内的众人虽不能说是面无人色,但也起码是脸色凝重。在座的人都是监察厅的铁杆,但两个月前,他们还只是一些中层军官,最高只担任过司长或者师团长之类职务。首次参与重大的国家战略决断,军人们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帝林等得不耐烦,催促道:“大家说说吧。”

    哥普拉、今西、白厦、卢真等人都说了看法——言下之意大多都是认为,林家来势汹汹,兵势极盛,而监察厅根基未稳,各地未服,不宜与其正面冲突。他们存有顾忌,担心一旦开打,监察厅的政权会有所不稳,至于边界的冲突,可以通过外交谈判手段解决,实在不行,割让一两个行省给林家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得了天下,诸位的锐气反倒都丢光了!说出这种话来,你们还象监察厅的男人吗?”坐在最后的沙布罗红衣旗本勃然怒起,起身叱道:“林家算什么东西,一群浑身铜臭的商人而已!我带着一个宪兵师就可以扫荡他们了!”

    哥普拉说:“沙布罗,这是军国大事,你不能冲动,这种事很棘手的。那时,我亲眼看到的,以前紫川家决定战和之策时,他们都是非常慎重很谨慎的,要开会讨论上连续几天,统领处商量上很久,军务处的参谋们制订计划,然后报总长批准。。。总之,这种事情,你不懂,不能急的。”

    “正是因为紫川家暮气沉沉,所以他们才被我们夺了天下!敌人已经欺上门来了,除了战争,还有什么选择吗?”沙布罗厉声喝道:“两百年没打过仗的军队,能有多少战力可言?纵有百万之众,在我们面前眼里也不过一群土鸡瓦狗!”

    “说得好!”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全场鸦雀无声。此时长身而起的,不是旁人,而是监察总长帝林。一向斯文的他,此刻目闪雷火,利目如电,他狠狠地说:

    “西南是紫川家的膏沃之地,是我们财政的来源!没了西南,我们就拿不出钱来发军饷,拿不出粮食来充军粮,领不到钱粮军饷,十几万军队会把我们咬死的!

    林氏家族一向见风使舵,欺软怕硬,这次入侵不过是个试探,他看到我们拿明辉没办法,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若我们继续退缩,他们就会更加得寸进尺,那时,真的要打举国大仗了!

    与明辉打内战会损耗国力,但对于欺上门来的林家,举国愤怒!我们若不动手,民众会把我们彻底抛弃。诸位,这场战争绝不会削弱我们,正相反,借助一场万众一心的对外战争,可以促使整个国家团结在我们周围,使我们更加强大!

    军心民心可用,此战,我军必胜!”

    在一月二十七日的监察厅高层会议上,帝林力排众议,坚持通过了对入侵林氏家族的反击提案。

    一月二十八日,监察厅召见河丘驻紫川家事务官,今西红衣旗本向他提出最后通牒:“二月十五日之前,林氏家族若不从家族领地上退兵,那两国唯有战争相见!”

    同日,“军人救国委员会”发布战时征集令,同时发布新任总长紫川宁殿下对全国军民的讲话。讲话中,紫川宁殿下号召家族全体军民团结在新政府周围,一致抵御外敌。公告获得了家族上下的热烈反响,各地民众和军队都热烈响应号召,表示坚决拥护宁殿下的号召,支持军人救国委员会的强硬政策。

    一月三十一日,西北的明辉统领公开表态,西北边防军支持军人救国委员会回击林氏家族的侵略,为抵御外敌,西北军愿鼎力相助。

    消息传来,帝都一片欢腾——更确切地说,是总长府内一片欢腾。帝林总监察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感谢明辉统领对中央的支持。讲话光明正大,言辞激昂优美,洋溢着爱国主义和乐观战斗主义精神,完全可以拿去当中学生的语文教材。只有在里面一些不起眼的段落里,有几句含义模糊的文字,让人摸不着头脑——当然,放在知情人眼里,这就一点不暧昧了。

    明辉统领也回应了家族一通声明,帝都日报全文刊登。通过这篇文章,帝都市民都知道了,前阵子流传明辉统领与帝都不和的说法,那根本是谣言!看明辉统领的声明,赤胆忠心,滚烫的赤子之心跃然纸上,谁不在心里大大赞叹一番这位对国家忠心耿耿的勇将军。

    当然,跟帝林的讲话一样,声明里也有几句话是老百姓们看不明白的,不过大伙可以放心,这些话也不是说给你们听的,该听的人会明白的。情况太复杂微妙,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不过大家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分赃协议已经达成了。

    在知悉内情的高层眼里,这个协议的达成来之不易。明辉也知道,若放任西南被林家吞并,那西北边防军也难以独个抵挡流风霜。若不想投降流风的话,他就必须得与紫川家的叛贼帝林联合。

    是忠于一家一姓的紫川政权,还是忠于这个已历经三百年沧桑的民族国家?在生死威胁面前,明辉统领选择了后者。他很含蓄地表明了态度:可以亡家族,不能亡国家。

    西北的隐患解决了,但帝林并没有立即动手。西北是重要,但远东却是生死关键。自从帝都事变以来,那片荒芜、野蛮却偏偏蕴藏着强大力量的东方土地,至今还是一片沉默。

    并不止帝林,在那个掌控着东方的权势者没表态之前,西北的明辉,蓝城的流风霜,远京的流风森、河丘的林睿,大家都在观望。古奇山脉以西的各个列强都在等待着,揣摩着那个二十六岁军人的真正想法,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会遭受连锁反应。

    二月七日,在瓦伦慰问归来远征军官兵的文艺晚会上,从魔族王国归来的远东统领紫川秀首次公开亮相,他那头飘逸的银发引起了全场轰动。记者们蜂拥而上,追问统领关于时局的看法。

    但无论记者们如何围追堵截哀切询问,一头银发戴着墨镜的远东统领始终保持着沉默。在半兽人卫兵组成的保卫圈里,远东统领沉默地、面无表情地观看完了节目。在出场时候,记者们抓狂得要杀人了,有记者冒死冲过了卫兵的包围圈,冲到了统领身边。

    “河丘大举入侵,大陆动荡不安。您有些什么看法吗?”被半兽人卫兵抓住了手脚正要拖出去,记者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哭喊:“大人,求您了,说一句话吧!哪怕一句话也行!”

    看着声泪俱下的记者,远东统领摆摆手,摘下了墨镜,卫兵松开了抓住记者的手。

    立即,全场静得连一棵针掉下来都听得到,数千人聚集的会场,竟能不闻丝毫呼吸之声。

    “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会处理,轮不到外人插手。”紫川秀淡淡地说,他冲人群点头示意,重又戴上了墨镜,转身走出了剧场。

    “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会处理,不容外人插手!”一个星期之内,从东方瓦伦要塞传出来的这句很有力量感的放声,已经通过千千万万报纸和新闻的头条,传到了帝都,传到了河丘,传到了蓝城,传到了远京。

    与以往一样,监察厅很快得到了消息。少壮派军官们欢呼雀跃,连呼万岁。他们只注意到声明的后半句:“紫川家的事不容外人插手。”于是,他们很有把握地断言道:“远东统领大人坚决表态了,他反对林家入侵紫川家,他是支持我们的!”

    但监察厅的首领却远没有他们的乐观。听取报告后,帝林一夜无眠,独自一人在书房呆到了天亮。当夫人林秀佳早上进去给他送早餐时,却看到帝林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他与紫川秀、斯特林三人少年时的合影。这张发黄的照片,已被点滴的泪水打湿了。

    帝林伤心地对林秀佳说:“我与阿秀,看来还是免不了要决一死战了。”

    林秀佳甚为惊诧。她虽然不过问丈夫的公务,但报纸还是常常看的,紫川秀表态事件是最近的热门新闻。她问丈夫:“为什么呢?报纸上不是说了吗,阿秀已经说了,家族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这不是在支持你吗?而且,夫君你和阿秀关系一向很好,他怎么会与你作对呢?”

    帝林凄然苦笑,默默摇头。他对妻子说:“你们只注意了后半句,却没看到前面:‘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会处理’——其实阿秀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你还不明白吗?”

    林秀佳睁大了美丽的眼睛,茫然地摇头。枭雄们钩心斗角的勾当实在太复杂,不是整天忙着相夫育子的女子能理解的。

    “不明白也好。”帝林沉吟着说:“如今,林氏拥兵五十万,国力雄厚。虽然我有把握战胜他们,但战事凭天运,殊难预测。若我战败,那时你就带着帝迪去投奔阿秀吧,他会善待你们的——那时候,除了他,恐怕也没人有能力庇护你们了。”

    “夫君,我怎能投靠你的敌人呢!”

    “阿秀不是我的敌人。”帝林摇头说:“斯特林已经去了。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一个可以放心把你和孩子交托的朋友,那就是阿秀。拥有他的友谊,是我帝林一生最大的幸运。只可惜——”

    俊美的男子凄然泪下:“我不配啊!”

    七八六年二月十五日,已经超过了撤军的最后期限,但林家政府依然没有从西南各省撤军,反倒又增派了二十个营的驻军。对此,帝都的反应也是毫不妥协的。二月十五日午夜十二时正点,在正式递交了宣战书、宣布两国即日起处于战争状态后,紫川家政府驱逐了河丘驻帝都的事务官。

    二月十六日,军人救国委员会颁发军令,下令帝都周边的各军集结。帝都中央军、达克的远征军都接到了向西南的开拔令,它们统统被改编为了一个大军团,即西南方面军。

    新组建的西南方面军下辖二十一个师团,八个特种旅,总兵力达到二十一万人,军团长为监察长帝林兼任,副军团长哥普拉副统领,参谋长今西副统领,前锋将军沙布罗副统领——关键位置上,清一色的监察厅嫡系。

    为了应对林家的入侵,帝都罄尽全力。西南方面军囊括了紫川家所有的精锐部队,它开拔后,帝都城内只留下监察厅的几个宪兵大队和周边行省调来的一些预备役民兵,兵力连维持社会秩序都捉襟见肘,帝都等于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不少高级军官都向帝林提议,至少给帝都留下最低程度的可靠部队。今西说得更是恳切:“大人,这样的防御,远东那边只要来一个轻骑兵大队就足以把帝都拿下了!那时,我们全都要死无葬身!”

    冷冷地望着今西,帝林回答道:“三弟绝非那种卑鄙小人。他既然承诺了,那就足够了,这比二十个骑兵师更可靠。帝都会安然无恙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雪已经停了。平原上弥漫着浅蓝色薄雾,山岗后升起了深红色的月亮,黯淡的月光洒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洒出一片淡淡的红色。

    一队骑马的战士顺着大道往东奔去,他们都是军人,穿着一式的黑色骑兵斗篷,为了遮挡那迎面而来的寒风,骑兵的头脸全部裹在斗篷里。战马的鼻子喷着白色的雾气,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着。月亮照耀着空旷辽阔的原野上,雾气中,只听到战马的蹄声在嘀哒地响动着。

    领头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军官,和其他人一样,她的头脸也裹在了斗篷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带领整个队伍,战马跑得不紧不慢,速度正适合长途跋涉。

    突然,她猛然举起了右手,勒住了缰绳,止住了战马。

    跟着她,整路骑兵齐齐止步,整齐得如一个人般。

    女军官侧耳倾听,聆听着风中传来的声响,她回头问:“你们可听到了什么?”

    “大人,我们也听到了,前方好象在厮杀战斗,而且规模不小!”

    “正是。”女军官诧异道:“如今太平年间,东南并无战事。怎会有人在驿道上开战呢?”

    无人回答。女军官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劫匪在打劫商队吗?”

    她的副官,一个戴着毛茸茸皮帽和眼镜、书生模样的军官策马上前,与她并行,劝阻道:“大人,这种劫案,我们还是让当地治部少处理吧。前面几十里就到瓦伦了,我们不宜多事,还是绕道而行吧。”

    “这怎么行,兵匪自古不两立!我们是军人,见到贼,怎能不打!”女军官坚决否决,她满脸跃跃欲试的兴奋:“见死不救,这种事我们也干不出来!拿好家伙,准备动手了!”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从战马的兜袋里取出了马刀,互相打趣着:“这么多天没打仗,闷死老子了,终于可以活动下筋骨了!”

    战斗在即,骑兵们却没有丝毫紧张不安,他们吹着口哨开着玩笑,这绝非虚张声势,而是身经百战后的信心,游刃有余的轻松。对曾与魔族装甲****过手的战士来说,对付一群内地的匪帮——那简直连热身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是无聊路程中的点缀罢了。

    骑兵们加紧了马步,快速奔驰起来了,蹄声密集地在夜幕里响成了一片。转过了一个山丘,一个战场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一钩暗红的新月挂在远方黑黝黝的树林梢头,山岗后,两辆马车的残骸熊熊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吞吐着,将整个战场照得光暗不定。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首,鲜血和破碎的肢体洒了一地,惨不忍睹。遭到伏击的是一个车队,七八辆马车歪歪扭扭地停在官道上,两伙人正在马车的缝隙里厮杀斗殴着。厮杀的人们手中举着火把,火光中,无数的人影在厮杀着、跳跃着、闪动着,钢铁的光芒在不断地舞动着,惨叫接连不断地传来。

    骑兵们突然奔至,这吸引了厮杀双方的注意。厮杀的车队里传来了凄厉的呼救声:“救命啊,打劫啊!善人啊,救救我们!”

    女军官娇叱道:“住手!大胆匪徒,竟敢在官道上打劫行商!官军已至,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骑兵们齐齐拔出了马刀,清脆的拔刀声响成了一片。虽然只是几十人的小队,却有森然大军的慑人之威,气势逼人。

    “等下!”一个男子越众而出,朝骑兵们奔来。他高声叫道:“误会,误会!对面来的是哪路的弟兄?千万不要被这群逆贼蛊惑,我们是家族官员,正在执行捉拿叛贼的任务,这是我的证件。”

    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黑底金字的军官证,在女军官脸前一晃,笑道:“我是监察厅律政司的,请问阁下如何称呼?是哪位大人属下?”

    认出对方手中的是货真价实的军官证,女军官也放缓了声气,笑道:“原来阁下是监察厅的执法官啊。我们是远东统领麾下,途径此地。阁下正在执行任务吗?不好意思,我们差点误会了。可需要援手吗?我的随从还是可以帮上点忙的。”

    听到是远东军人,军法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客气而坚决地说:“不敢劳动阁下了。阁下赶路正急,也是有任务在身吧?不敢耽搁您的大事,好意心领了。”

    “我任务倒也不是很急,而且已经完成了。。。”

    “虽然同属家族官员,不过我们是监察厅的,而您是远东统领大人麾下——这样说很不好意思,但监察厅的规矩很严,有些事也不方便外人知情,您参与的话,多有不便。感谢您的好意,但还是请您上路吧。祝您一路顺风!”

    虽然对这场冲突很感兴趣,但对方既然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也不能太不识趣硬要凑上去。女军官笑笑:“那好吧,祝阁下马到成功,凯旋而归了。弟兄们,我们走吧。”

    女军官一声呼哨,骑兵们无精打采地把马刀收入了刀鞘,骂骂咧咧地上路了。走出几步,在路过战场时,她无意地把目光望向那个被围困的车队,在那些战斗的人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眼帘。她大吃一惊,猛然勒住了战马,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睁大眼睛再确认了一遍,但火光闪动着,光暗不定,一转眼,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她调转马头,回头冲那军法官奔去,问道:“阁下,你是在执行什么任务?捉拿叛逆吗?”

    军法官脸色阴沉,目光闪烁:“是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快让你的人住手!车队里有个人,我认得的,她不可能是叛逆!”女军官正说着,突然,背后传来了副官的大叫:“大人当心!他——”

    女军官猛然侧身一闪,从马鞍上滚落地上,“砰”的一声闷响,重重地摔在地上,险险地躲过了擦着她发鬓而过的一剑,尖锐的风声刺得她耳膜隐隐生疼!

    这时,副官的话才说完:“——在摸剑了!”

    军法官一击不中,立即持剑朝着女军官扑过来,一剑又刺向了女军官胸口。那女军官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捷,立即就身一滚,滚到了自己坐骑的腹下,又躲过了这剑。军法官拿着剑还想再刺,但因为女军官躲在战马的腹下,战马不停地扬着蹄子,碍手碍脚的,他急匆匆地围着战马打转,一时竟无从下手。

    “嘿,小贼竟敢暗算我家大人!”骑兵们的反应也很快,三个骑兵已策马朝这边猛冲,锋利的马刀在夜幕中闪着寒光。

    眼见偷袭失败,军法官立即拔腿往回跑,叫道:“杀掉他们!统统干掉,不留活口!”

    那女军官从马腹下钻了出来,她愤怒地叫道:“冲!把他们干掉!”

    尖利的呼啸声中,骑兵们狠狠地撞上了人群,战马在狂嘶,战士在呼号,伴随着可怕的刀剑格杀声,钢铁砍击肉体的声音,伤者凄厉的呼号,濒临死者的惨叫。

    战斗骤然发生,但很快又结束了。对方根本不是正规军,骑兵一个冲击就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丢下了几具尸体就嗷嗷叫着“风紧”往道边跑了,任凭那个军法官拼命地鼓劲也不顶用——眼见队伍垮了,那个军法官跑得也不比别人慢。

    望着逃跑的敌人消失在夜幕中,骑兵们疑惑不解:“真是奇怪。那个人自称监察厅的军官,但他们为什么要偷袭大人呢?”

    “大人,他们肯定是匪帮!”文质彬彬的副官很有把握地说:“他们弄了本假证件,冒充监察厅。大人机警,看出他们破绽了,他们做贼心虚,只好先下手了,却被我们打跑了!”

    副官的推测合情合理,士兵们纷纷说:“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了。”

    “嘿嘿,现在的匪帮还真是大胆,打劫时还敢冒充官军!”

    但女军官秀眉微蹙,心事重重。她没有参与部下们的讨论,而是径直朝被围攻的车队走过去,扬声道:“诸位,没事吧?可需要帮忙吗?”

    一个头上包扎着纱布,脸上血迹斑斑的男子中年男子从车队里迎了出来,他客气地说:“大人,刚才真是多谢了。恶匪竟敢在官道上打劫,幸好您援手救了我们。此番恩情,实在无以答谢。”

    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双手递过来一个钱袋:“小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请大人拿去和弟兄们喝酒吧。还盼您能留下姓名,日后我家主人定有答谢。”有意无意地,他挡住了女军官前进的去路,也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看着钱袋,女军官却没去接。

    “钱就不必了。不过,贵主人为何不出来呢?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刚救了你们,难道连当面答谢都不肯吗?或者,贵主人身份真的尊贵到这种地步,连见下救命恩人都不愿吗?”

    “这个。。。”男子的脸色变了,他强笑道:“大人您说笑了。我家主人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哪里谈得上什么尊贵。只是他刚被恶匪们惊吓,受了伤,一时不便出来,这点还希望。。。”

    “李清红衣阁下,麻烦叫她出来。”女军官平静地打断他:“我见到她在里面了。”

    一瞬间,男子脸色大变。他闪电般把手按到了刀柄上,目露凶光地呼哨一声。十几条大汉齐齐冲上来,手上拿着血淋淋的兵器。虽然大多身上带伤,但他们动作迅猛,进退有距,比起刚才的匪帮高明多了。

    女军官猛然后退一步,警惕地一手按剑,她的身后,骑兵们一窝蜂地涌上来,摩拳擦掌地叫骂着,铿锵的拔刀声接连不断。

    副官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官军,要查看你们的证件!”

    头上裹着纱布的大汉沉声答道:“大人,嫌钱少,我们还可以商量。拿了钱,您就上路吧,奉劝您不要多管闲事!赏金虽然丰厚,只怕您日后没命享受!”

    “好胆狂徒,竟敢威胁官兵,要造反了吗?弟兄们——”

    两边人马对峙着,冲突一触即发,这时,马车里传出了一个温柔的女声:“请问,诸位大人是哪个部队的?请问尊姓大名?”

    那女军官眼睛一亮,她响亮地回答道:“远东统领大人麾下,白川红衣旗本!请问,阁下是否是总长府侍卫官李清大人呢?”

    “啊,是白川~”马车里响起了另一个清脆的女声,声音里说不出惊喜:“真的是白川姐姐你吗?”车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银白色裘皮大衣、美丽得如仙女般的少女欢快地跃下马车,快活地朝白川奔过来。

    看到她,白川陡然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相信的表情。她缓缓单膝跪倒:“微臣远东军白川,参见总长殿下!”

    跟在她的身后,骑兵们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第三十集 决裂 第一章 瓦伦要塞

    车队在斜挂着的雪幕中行军,打头的骑兵低沉的俯在马背上,风从他们的身后吹来,象是在后面有一双有力的手在推着前进。雪幕遮盖了人们的视野,纷纷扬扬的雪片里,隐隐约约的看见远方地平线上的那一抹黑线,那是将大陆截断的奇迹——亘古巨山古奇山脉。

    “碰到白川姐,真是太好了!”自获救后,紫川宁就处在一种兴奋状态中,白玉般皎洁的脸颊上映上了一层红晕,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被那伙人围住了,我们都在担心这回完了,没料到白川祢救了我们!白川祢是到哪去啊?真是很巧啊!”

    白川恭敬的说:“下官刚执行完大人的任务,正要回远东。没想到在道上碰到了宁殿下。请问殿下,围攻您的是什么人?他们中有人自称是监察厅的军官,他真的是监察厅的人吗?”

    “是吧。”

    “只是那群人……很差劲,不象宪兵。”

    “监察厅的属下,未必一定是宪兵。”回答的人是李清:“帝林在各地网罗****枭雄,以为己用。可能是当地监察厅来不及调宪兵,也可能是生怕驻军不可靠。有时候,使用黑帮比用宪兵方便得多。匪帮不曾受过紫川家的俸禄,即使知道进攻的是总长也不会动摇。”

    “这么说,帝林造反的传言,是真的?”

    紫川宁和李清一起点头。李清严肃的说:“白川阁下,今天您临危不惧,凛然出手,拯救了宁殿下,为家族立下了大功。这是难得的机缘,还望您继续努力,为挽救家族存亡而奋战,将来光复之日,对您这样的有功之臣,家族是不吝重赏酬谢的。”

    “清大人言重了。身为家族臣子,护卫殿下这是本份。做应做之事,下官并无奢望重赏。”

    “谦虚固然是臣子的美德,但赏忠惩奸也自是君主的职责。”

    白川微笑,心里却在隐隐忧虑。她不知道自己擅自救了紫川宁,是否会给大人带来什么麻烦。眼前的两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尤其是李清,从见面开始,这个文官望自己的眼中就带着几分担忧和提防,而且不断的强调总长会有重赏给自己。虽然觉得对方的心思幼稚得可笑,但当此情形,白川也有几分怜悯,柔声安慰道:“宁殿下,清大人,逆贼虽然气焰嚣张,但微臣和部下们还堪称善战,您完全不必担心。”

    紫川宁温柔的说:“白川姐,那就拜托祢了。”

    “请殿下放心。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在,叛贼休想伤到您。”

    可以看出,两位逃亡女子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表情都松懈下来了。白川看在眼里,心里还是暗暗叹息:毕竟都是深宫里的高官和公主,对江湖险恶毕竟还是认识不够。她可以想像,为眼前的两个人,帝林会不惜拿整个国库来交换。自己只是口头上略微表示了效忠,对方立即就深信不疑了,这也未免幼稚轻信了点。这年头,她见过太多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了。

    抬头望着窗外那黑黝黝的地平线,紫川宁喃喃的说:“天快亮了。”

    三人都望了出去,都觉得眼皮发涩脑筋昏沉。激烈的战斗,意外的邂逅,充满了震惊和惊喜的一夜过去了,大家却没有丝毫睡意,心里担忧着同一个问题:前方就是瓦伦要塞了,该如何通过的好呢?

    从行李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名册,李清翻阅着说:“瓦伦要塞的守将是……吕玛斯红衣旗本,这个人,殿下您可有印象?”

    “我知道他。”紫川宁回答说:“他原先是我的部下,是中央军的师团长。后来瓦恩斯塔事件后,被派去镇守瓦伦要塞。”

    “您的部下吗?大人,敢问一声,您对此人可否了解?”

    “了解?”紫川宁苦笑一声:“我们可曾了解过谁?事变之前,大家都是家族忠心耿耿的臣子,为我甘心赴汤蹈火。那时候,忠奸之分,谁能看清?”

    紫川宁的话语蕴涵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白川望了她一眼,心中浮过一丝柔情和怜悯。但她无法出声安慰,尽管她心中充满了同情。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在她与大人会面之前保护好。

    车声辘轳中,紫川宁很明显的疲倦了,脸上出现了困倦的神色。

    李清说:“殿下,您安心在这里休息吧。下官和白川大人去前面那辆车。”她使个眼色,白川会意的一同告辞。两人叫停了马车,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驾驶马车的是一位年轻的禁卫军官,李清只是向他点下头,他便会意的坐到了马车前面,关上了中间的隔板,示意两位大人可以安心的进行谈话。

    李清踌躇着,明亮的眼睛不时望着白川,欲言又止。

    白川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先开了口:“清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追兵随时有可能赶上来,您若有什么话,可以放心直说。”

    李清缓缓点头:“白川阁下,我们平素交往不多,但我也知道您的名字。当年,杨明华骄横跋扈,人人自危,但在那个大会上,您能挺身而出捍卫家族皇权,勇气令人钦佩。能在道上碰到您,碰到一位勇敢又正直的家族军人,这是我们的大幸,也是家族的大幸。这说明了,上天还没有抛弃我们紫川家,家族气运犹在。”

    白川礼貌的欠身,她知道,李清说这话不过是铺垫而已,所以她也就很简洁的说:“清大人言重了,下官尽本份而已。”

    “白川,您是远东统领大人身边的重臣,您熟悉他。我想请教您一件事,当一切顺利,我们若能顺利抵达远东的话,统领大人会如何处置我们呢?”

    白川微笑:“说处置什么的就太过份了。宁殿下不但是家族的首脑,也是秀川大人幼时的好友;而清大人您也是斯特林将军的遗孀。而斯特林将军生前与我家大人情同手足。大人是个念旧情的人,我相信,在远东,二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款待,礼敬上宾。”

    李清轻声说:“我们要的,并不仅仅是款待。”

    白川沉默了。她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但那个承诺,现在她是无法给出的。

    “很抱歉,如何决断,那是大人才能决定的事。但我以家族军官的荣誉担保一件事,在远东,殿下的安全和自由绝无问题。无论大人如何决断,我愿为护卫宁殿下略尽绵薄之力。倘若有什么需要,清大人您尽管吩咐就是。”

    听了白川的回答,李清脸上露出笑容:“谢谢祢。”望着眼前的女孩,望着对方纯洁有如水晶的双眸,她真诚的又重复了一遍:“谢谢祢,白川,代表紫川家,我谢谢祢。白川,我不喜欢封官许诺,那样太庸俗。而且,现在我们确实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我只能给祢保证一条,家族不会忘记那些在最困难时候依然坚定的人。我相信,家族立国三百年,虽然遭受一时挫败,但绝不会就此衰落。祢的忠诚,他日必将得到丰厚的回报。”

    “清大人言重了。我是家族军人,这也是我的本份,回报什么的——那就不必提了。”

    从她的语气里,李清听出了真诚。她意识到,眼前的女军官并非客气,自己许诺的东西,她真的是不在乎。她拯救紫川宁,完完全全是出于公心和怜悯,而不是贪图未来的富贵荣华。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物。他们意志坚定,无欲无求,不为任何金钱和物质所动摇,只秉承信念和信仰。对他们来说,世界就是简简单单的黑白二色而已。他们行事专注而固执,往往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远东统领属下,竟笼络了如此多的英才啊!”李清暗暗感叹。她问:“请教,白川大人,依您对秀川大人的了解,您觉得他会做怎样决断呢?”

    白川看了李清一眼,淡淡说:“大人的决断,我等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李清笑笑:“先夫生前跟我说过,远东兵精,甲于天下。以如今国内战力的水平,只要远东军一出瓦伦关,扫荡他们易如反掌。这是匡护国政,平息叛乱的最好机会。家族中兴,在此一举,秀川大人的煌煌功业将名垂史册!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难道不该抓住吗?”

    李清一通慷慨激昂的话说下来,白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过了好久,白川轻声问:“清大人,祢也是先总长身边的人。凭心而问,当年家族待我家大人,如何?”

    李清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支支吾吾的说道:“当年在先总长身边,颇有小人。先长虽然圣聪,但受了蒙蔽和挑拨,对秀川大人可能有些误解……”

    “参星总长殿下最信宠的无非是罗明海、帝林大人和斯特林三位大人了。我想请问,他们中间谁是挑拨离间殿下与我家大人的小人?”

    李清无言以答。大家都是明白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瞒不过去的。帝林现在叛逆,但他当年与紫川秀的感情极好,多次明里暗中维护紫川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罗明海当年是与紫川秀不和,但他只是秉公行事,并没有给紫川秀私下找什么麻烦,而且他现在也是与帝林力战殉国,李清也不愿编排他的是非;剩下的,就只有斯特林了——不过这就像个笑话了。

    事实清楚的摆在眼前,当年一心一意猜忌和压制紫川秀的,只有紫川参星本人。

    看着李清面红耳赤的难堪表情,白川轻叹一声:“清大人,我家大人是不世出的伟男子,他胸怀宽广,未必计较当年的事。但我们做部下的,很是为他打抱不平,觉得不值。清大人,我只是个小女子,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这句话就当我没问好了,这也不是我家大人的意思,请祢原谅我的失礼多言吧。”

    虽然对方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也声明并非正式答复,但这个意思却是已经表达了出来:昔年紫川家把我们远东当贼寇和敌人一样提防,现在有难了又来求远东出兵。

    凭什么?

    一边是默默给予自己多年支持和关怀的结拜兄弟,一边是对自己打压又欺负的紫川家,自己要是紫川秀的话——不把紫川宁绑了交帝林已经算是仁尽义至了。

    李清苦着脸点头:“很抱歉……”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川礼貌的欠身:“哪里,失礼的人是我。”

    接下来,二人都没有说话,怀着不同的心事,二人都愣愣的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原野出神。因为疲倦,就靠在马车的座椅上,白川朦朦胧胧的睡着了。马车的颠簸中,她不时醒来,每次都朦朦胧胧的看到李清就坐在自己面前,手托着下巴,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在白川朦胧的眼中,那个女子瘦弱的身躯疲惫而憔悴,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疲倦。

    看着她,突然一个念头在白川心中闪过:眼前的人,是个刚刚失去最爱丈夫的女人。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起来:再怎么看,她也不能把眼前这个刚毅的女子跟“寡妇”这个阴森森的词联系到一起。

    斯特林,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啊!

    想到那英姿飒爽的年轻将军,曾经是自己敬仰的偶像,那么有血有肉的人,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从此不再出现。想到英雄凋零如落叶,白川难以抑制的一阵心酸。在马车有节奏的晃动中,她睡着了。睡梦中,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向她微笑着,恍惚中,那个男子依稀是紫川秀,但他的面目越来越模糊,忽然又变成了斯特林,忽然又变成了帝林……他的身影在浓浓的烟雾中变幻着,最后忽然凝固成了一个白川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微笑着对白川说话,那话仿佛很重要……白川拼命的想,却怎样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起来,都起来了!”

    白川从浑浑噩噩的迷糊状态中被叫醒了,她睁开了眼睛,一个半兽人士兵粗壮的躯体遮挡了车门****进来的光亮,他粗声粗气的嚷道:“女士们!祢们已经进入瓦伦要塞巡防区,这是远东军辖区!交出证件,说明祢们的来意!”

    瓦伦要塞什么时候变成远东军的辖区了?

    白川回过神来,她整理下衣裳,跳出了马车:“我是远东军红衣旗本白川。士兵,让你们的带队长官来见我。”

    车队抵达了瓦伦要塞的近郊,远处,瓦伦城青色的城墙已经赫然在望。这时,随同保卫车队的,除了白川的卫队外,还有一路上碰到的远东军巡逻队和巡查哨卡,人数多达数百人。

    瓦伦要塞傍山而建,居高临下的俯眺着古奇山唯一的通道古奇峡谷。在平地上看来,整个要塞仿佛是建在天边一般,白云飘浮在青色的城墙边,无数的箭塔、城楼高耸入云,尤其是要塞顶峰的那座尖顶的巍峨巨塔,让人仰着头也没法看到顶端。

    紫川宁和随从们都是首次亲眼看到家族东方最坚强防线的瓦伦要塞,她们无不被那座镶嵌在雄峻山峦之上的巍峨巨城震撼。尤其是当他们得知,在近千年间,正是这瓦伦要塞有效的阻挡了魔族的千军万马,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不知在上面发生了多少次鏖战,每一寸褐色的泥土都饱满的吸收了血浆,每一颗沙砾后都隐藏着不屈的战死灵魂。

    马车就在这条褐色的宽阔大道上向上行驶,瓦伦要塞的城门在半山腰上,马车向上行驶非常缓慢。但既然要塞已近在咫尺,安全方面已不必担忧,大伙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沿着古奇山脉中峡谷缓缓而行,一路观赏道边的景色。

    因为先行的哨兵已经向要塞里通报了白川即将回来,一个简单的欢迎队伍已经在要塞城门外恭候了,白川看到里面当头的就有远东军副帅林冰和远东情报局副局长杜亚风。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朝林冰径直快步走过去。

    “白川,一路奔波,祢辛苦了。”林冰的神情永远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她微笑着说:“我听说了,祢回来道上碰到点麻烦?有人敢阻扰我们远东的车队?谁那么大胆?”

    白川匆匆行礼,然后低声说:“林大人,下官有机密要情禀报!”

    “嗯?”

    白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宁殿下就在后面的马车里。”

    林冰秀眉骤然蹙起,眼睛大睁。她立即就往后面的马车走去,但白川拦住了她:“大人,事关机密,现在人多眼杂,恐有叛军的眼线。下官已和宁殿下解释过了,容稍后再行参见。”

    林冰望了白川一眼,犹豫了一下。但很快的,她显然下定了决心,沉声说:“既然白川祢受到袭击,那叛军肯定已知宁殿下在我军手中,隐瞒已无意义。”

    “但是……”

    林冰已经不再和白川解释了,她径直走过去,打开马车的车门。看到车里的人,她露出惊喜的表情,缓缓单膝跪下:“微臣林冰,参见殿下!事发仓促,微臣不能护卫殿下脱困,实在无能。微臣一直在为殿下担忧,天幸见,殿下安然无恙,家族不致断绝一线生机。”

    在全场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立即,有人惊呼出声:“宁殿下,她是紫川宁殿下!”

    “紫川宁殿下!”

    声浪就如波纹在水中一般迅速荡漾传播着,这时,即使没见过紫川宁的在场人也明白了这个事实,紫川家的总长已经流亡到了瓦伦要塞。在这一刻,震惊过后,众人的第一感觉不是惊喜或是失望,而是手足无措。

    虽然远东军官们早已是“只识紫川秀,不识紫川家”,但再怎么说,大伙名义上还是紫川家的属臣,不少秀字营军官,早年都是出身家族军队的,积威之下,眼见连远东军副帅林冰都跪下了,彷徨失措之下,不少人也犹豫的跟着跪下。

    城门处跪倒了一片的人,参差不齐的叫道:“微臣参见宁殿下!”

    “都快起来吧!”

    紫川宁快步过去,拉起了林冰的手,双手把她拥在怀中。拥了很长一阵,她激动得什么也没说,只是脸颊泪落如雨。她怀抱中的林冰,并不是绝世名将,禀赋才智也不见得如何出众,以前也屡屡犯错,甚至还屡屡被先总长猜忌,但这个人,对家族义肝烈胆的忠诚却不曾有过任何的动摇。自从帝都事变开始,林冰便多方奔走,为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奔波努力。虽然身处僻远的边疆,但林冰对家族的忠心更胜任何高官显贵。

    “林冰阁下不必愧疚,事情来得太突然,逆贼心狠手辣,谁都料想不到。如今国家沦丧,叛军窃居中枢,盗用我家族名义欺瞒各方,欺压良善。宁无能,忍辱负重流亡至此……”

    说到这里,林冰立即接上去:“殿下请放心,远东军人对家族赤胆忠诚。在这里,您的安全决计无忧!”

    “如此,有劳林冰阁下和诸位大人了。”紫川宁对众人点头致意,换来了众人一片杂乱的回应声:“殿下言重了,请殿下放心好了。”

    “殿下,请容微臣为您介绍。在这儿的,都是我远东军的菁英人物,紫川家的赤诚之臣。这位是远东军情报局副局长杜亚风阁下。”

    林冰殷勤的介绍道。紫川宁微笑着,心下却对林冰的用意十分感激,这位远东军的副帅确实是家族的忠臣,她在为自己创造机会。远东统领如今态度暧昧,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打算。现在,紫川宁能笼络争取到的远东军将领越多,她的安全就越有保障。

    与在场的远东军官们介绍后,紫川宁转过头问林冰:“林冰阁下,请问秀川统领在哪里?我想与他会面。”

    林冰微微一愣,现在紫川秀态度未明,她实在不愿马上让紫川宁与他见面。

    她含糊道:“殿下一路远来辛苦,微臣建议,您还是先休息安顿好吧。请跟我来,我们已经准备了休息的房间、饭菜和热水,微臣带您先过去休息吧。”

    在她的带领下,一行远东军官簇拥着紫川宁和随员们前呼后拥的进了城,结果是今天本来被迎接的主角白川反倒成了旁观者。看着林冰,那个素来以冷静优雅而著称的远东军副帅激动得脸上浮起了红晕,白川若有所思,秀眉渐渐蹙起,目光中也露出了寒芒。

    杜亚风走过来跟白川打招呼,他的神情有点尴尬:“大人。”

    “呃?”

    “欢迎您远道归来。我们本来给您准备了房间和饭菜,但现在,林大人都拿去招呼宁殿下了。您得稍等下了。”杜亚风的神情有点惶恐,虽然他现在也成了紫川秀直辖的将领,但对着老上司白川,他的态度依然恭谨,象是害怕白川责备他似的:“实在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安排,让他们整理好房间和饭菜。”

    他惴惴不安的偷望白川的脸,却看到白川神色平静,秀眉微蹙,显然是心事重重。她问:“大人可在要塞里?”

    “正是。”

    “那么,”白川微咬银牙,显得下定了决心:“杜亚风,我还是远东情报局的局长吧?”

    杜亚风一惊,以为这位前上司对自己有所猜忌,连忙表态:“当然,下官只是暂时代为主持而已。大人您是远东情报局的局长,这点毫无疑义!”

    “那么,你马上执行我命令!”

    “请大人明示!”

    “你立即派人,给我把林冰长官给监视起来!她的一举一动,你都要向我报告!”

    “啊!”杜亚风大吃一惊。林冰是紫川秀的重要助手,还是远东军最有资格的元老。她平素行事公正,关心士卒,在远东军中威望极高,她的级别甚至比白川、明羽等重臣还高,可称是紫川秀以下的远东第二人。

    “大人,虽说情报局是特务部门,权限很高,但对林冰长官实施监视的话,我们得有秀川大人的命令才行,否则……”

    “秀川大人那边,我会去说。”白川不容分说的打断他:“我是情报局局长,有什么责任,我会负起来!你现在要的是行动!”

    杜亚风还想辩解几句,想说这不合乎程序。这时,白川望了他一眼——那是幽幽的、深不可测的一眼。电闪雷鸣间,杜亚风醒悟过来:哪怕再多说一个字,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明白了!”他低着头:“我马上去办!”

    “很好!绝不可让她察觉。要派忠诚可靠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靠的人!”

    杜亚风冷汗直冒:“明白!”

    白川点头,她轻松的说:“秀川大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第三十集 第二章 阁楼圭王

    “白川,祢可回来了!”远东统领向麾下第一重将微笑着:“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吧!”

    “大人!”

    紫川秀那满头雪白的银发触目惊心的映入眼帘,白川整个人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那满头白发的青年将军,不知为何,她的鼻子发酸,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来。

    “大人,您……您受苦了。”

    “说的什么话呢。”紫川秀笑着摇头:“进来吧。”

    紫川秀把白川迎进了办公室,给她倒茶递了过来:“白川祢这次一去就是差不多半年,走了几千里,辛苦了。”

    白川惶恐的接过来,轻轻的搁桌子上,立正行礼道:“大人,很抱歉,下官把任务办砸了,您责罚我吧!”

    “哦?”紫川秀抬眉笑笑,倒不显得很惊讶:“说说看。”

    白川把与林家的交涉过程说了一下,紫川秀神色沉静,端着一杯茶微笑着,也不见得如何恼怒或者失望。

    “这事,并非白川祢的过错。帝都事变是个谁都想不到的意外,这是天运,并非人过,白川祢就不必再烦恼了。”

    “下官无能,办事拖沓了。若我能早点和林家达成协议……”

    “即使祢能达成协议,帝都事变照样会发生,协议一样会变废纸的。”紫川秀摇头:“失职的人是我,我的目光太短了,只盯着魔族和远东,却没留意国内,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大人,您到了瓦伦,魔族那边怎么办呢?”

    “因为雪灾,野蛮人被冻死不少,这是天幸了。罗杰留在那边,远东第一军也留在那边,两个魔族军镇都在那边,再加上亚昆族、哥昂族、蒙族和塞内亚等各部附庸军,我想顶住实力大伤的野蛮人还是没问题的。我带过来这边的,有我的亲军,祢的第二军和秀字营,还有两个魔族军镇。再加上原来明羽的第三军。国内的局势很乱,关键时候我们要能说得上话,手上不能没有筹码。”

    白川嗫嚅着:“大人,下官可能办了错事……可能给大人您添了很大的麻烦。”

    “办了错事?白川祢说的是什么?”

    “大人,在路上,我碰到了紫川宁和李清,她们正被一群暴徒围攻,我出手救了她们……”

    话没说完,紫川秀已经打断了她:“她们现在在哪?”

    “我带他们到了瓦伦。”

    紫川秀大喜过望:“紫川宁和李清,现在都在瓦伦吗?”

    “是的。刚才林长官带走了她们。现在她们该和林长官在一起。”顿了一下,白川鼓起勇气:“大人,下官要向您控告林冰大人了!”

    “呃?”

    “下官带宁殿下回来时,事先已向她禀告了,为避免军心浮动,我们最好隐瞒住宁殿下在我们军中。但林冰阁下她居然大张旗鼓的宣布宁殿下抵达的消息,带头向宁殿下效忠,还将在场的军官介绍给宁殿下。”

    紫川秀对白川微微一笑,说:“林冰阁下这样做,并没有违反军纪。”

    “是的。”白川站得笔直,她毫不退让的正视着紫川秀:“但远东军从创建伊始就浸透了您的心血。这是您一手打造的军队,不容任何外来势力插手。这个原则,高于任何军纪!”

    “宁殿下是林冰的旧主,她为她着想考虑,那也是人之常情,未必就有什么别的想法。”

    “大人,远东军团六十万将士,从瓦伦要塞一直到魔族东大荒草原的万里疆土上生活的两千万各族子民,他们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您。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无论他有着如何显赫的身份,无论他的出身如何高贵,我们都不承认!”

    紫川秀长叹一声,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出了门。他的身后传来了白川急促的叫声:“大人,您……您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紫川秀转过头来,定定的望着白川。他简单的答道:“既然她们在瓦伦,我就必须去见她们。这是我欠哥应星的,也是欠斯特林的,无法逃避。”

    餐厅里人头济济,经历了长途跋涉而来的禁卫军官兵坐成了整齐的两列,他们正在安静的用餐。在士兵们的脸上,很容易的可以看出疲惫和憔悴的痕迹,有人头上还裹着纱布,血迹斑斑。但现在,他们的神情是安谧而放松的:他们经历了艰难的苦战,逃脱了凶险的追捕,将自己的主君护卫到了安全的地方。面对着苦难和危险,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比起那些中途逃脱的同伴,他们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

    紫川秀也看到了紫川宁——事实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在济济的人群中,这位紫川家的未来总长依然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她美丽的容貌、恬静气质使她卓然于众人。即使在逃难之中,她依然保持了与身份相称的气度。

    他看着她,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自己曾经的梦想和憧憬。卫国战争开始时,自己与她在帝都告别。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但现在看来,那似乎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自那以后,多少震惊世界的大事发生。

    魔族王国覆灭了,紧随其后的,紫川家也毁于内乱了。斯特林的笑脸从此成了回忆,帝林长剑的杀气腾腾的逼来。战火在燃烧,硝烟永无尽头,沧桑写上了少女天真的脸,焦虑已经填满了美丽的容貌。

    站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少女蹙眉而强作欢笑的脸,紫川秀眼睛微微湿润了。如果有可能,我愿倾尽所有换回那无比美好的时光。那时,我是多么真切的爱着祢啊!

    在门口出神了好一阵,紫川秀才下定了决心,大步走进去。林冰看到他,站起来恭敬的问好:“大人!”

    声音惊动了正在用餐的客人们,大伙抬起头望过来,紫川秀做了个手势:“打扰了。诸位自便,吃饭时候不用那么客气了。”

    但此时,紫川秀的身份昭然若揭了:连林冰都要称大人的人物,在远东军中,只有一个。客人们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参见统领大人!”

    在禁卫军官兵们眼中,紫川秀看到了崇拜和激动。白手起家在远东崛起,独力阻挡魔族大军,从叛逆直至家族的英雄,魔族王国的征服者——能亲眼见到这个时代的传奇人物,官兵们怎能不激动?而且,现在的紫川秀身份更加尤为重要,无论是实力、威望还是韬略上,他是唯一能与帝林抗衡的紫川家重臣。

    但在紫川宁眼中,她却有不同的感受。她傻傻的望着眼前的男子,眼中盈满了泪光。

    两年不见,紫川秀依然那么的英俊。他站在那里,一头雪白的银发下,是深邃而锐利的剑目,抿紧而轮廓分明的嘴唇。昔日还略显稚气的白皙脸庞,如今已被磨砺得黝黑粗糙。犹如百炼成钢,顽石被炼成圭玉,战争和苦难磨砺了紫川秀的气质,冷静,挺拔,自信,干练,俊秀,气度从容,动静无瑕。

    一身深蓝色的高级军官制服穿在他身上,比贴上去的更合身,衬托了他的威武气势。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使人发出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完美英俊男子!”紫川秀的英俊是阳光的,令人赏心悦目的。他具备了优秀军人的阳刚与正直气质,令人们一眼就能直觉的知道,这是一位值得信任和放心的人。

    他径直走到了紫川宁面前,单膝下跪,沉声说:“总长殿下,微臣谨代表远东军全体将士,欢迎您来到瓦伦!殿下您一路辛苦了,微臣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可以听到,周围骤然清晰的呼吸声,禁卫军官兵们脸露喜色。紫川秀的话放在平时,那是一点不稀奇。但如今,他的表态却是意义重大。这再清晰不过的表明了一个事实,远东依然尊紫川家为君。奔波跋涉良久,他们终于见到了复国的一线希望!

    “秀川统领大人言重了。”紫川宁盈盈起立,俯身扶起了紫川秀,温柔的说:“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来得鲁莽,打扰秀川大人了。”

    “不敢。”紫川秀简单的说。他起身做个手势:“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接待不周,实在罪该万死。殿下万金之躯,这里地方简陋,实在不足迎接殿下。微臣斗胆请殿下移驾,也好让微臣略尽地主之谊。”

    她温和的说:“如此,就有劳秀川大人了。”

    “不敢。殿下请随我来。”

    跟着紫川秀,紫川宁离开了餐厅。林冰、李清、白川三名高级女军官对视了一眼,大家都在彼此目光里看到了深深的戒备。然后,她们不出声的纷纷跟上。

    窗外是巍峨的群山,冰凉的山风从窗口吹入,带着一股山野气息的清新感觉,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是瓦伦要塞的最高点,瓦伦阁楼的顶层。从这个大房间的东边窗户望出去,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远东平原,森林原野,辽阔的天空与大地,令人心旷神怡;从房间的西面望出去,则是人烟稠密的达玛行省。城镇和乡村星罗密布在大地上。

    因为这个房间的视野和景色,或者因为“要塞最高点”的心理优势,历任远东统领都喜欢把这个房间当作自己的办公室,现任的紫川秀自然也不能免俗。现在,他就把紫川宁等人带到了这里来。

    窗外是难得的美景,但房间里的人并没有欣赏的心思。大家围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着,心事重重的互相打量着,谁都没有先说话。

    倒是紫川秀洒脱,微笑着:“事变来得太突然,林长官发报回来时,我们都不敢相信。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为殿下和嫂子担心,林长官还特意去警告了帝林。幸好,殿下能脱险至此,这才让大家放下了心。殿下一路上该是吃了不少苦吧?您都清瘦了。”

    紫川秀凝视着紫川宁,目光中充满着怜悯和爱惜:“殿下放心,到了这里,祢就不用担心了。”

    “嗯。”紫川宁用力的点头。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后,她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下来,绷得紧紧的心弦也放松了下来,就像万米长跑的选手冲过了终点,剩下的只有愉悦和轻松。

    紫川秀转向李清:“我已派人联系过帝林。他承诺,绝不会委屈了大哥的身后事,会风光大葬,遗体将入驻圣灵殿。嫂子,您可以放心了,大哥一生精忠报国,进圣灵殿,这也算是了了他的夙愿。”

    气氛一时肃穆了。众人这才意识到,除了紫川宁的随从外,李清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斯特林的遗孀,是紫川家最伟大战士的妻子。

    紫川秀说话的时候,李清用手捂住了脸,默不作声。但从她的指缝里,隐约可见泪水的晶莹,在被捂着的手里,传来了压抑的、轻声的抽泣声。

    白川给她递去一方手帕。李清站起身到窗前擦干了泪水,回过头来对着众人说:“抱歉,失礼了。”

    包括紫川秀在内,大家都起身,向她深深的一鞠躬,以示哀悼同情之意。

    李清同样以鞠躬回礼。当她直起身时,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秀川统领大人想得很周到,未亡人感激不尽,想来先夫在九泉之下亦会深感大人的恩德。”

    “嫂子您言重了。我与斯特林情同手足,谈恩德什么的就太见外了。”紫川秀说:“大哥去了,大家都很难过。还请嫂子您节哀顺便,保重好身体。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跟我说好了。”他深深的低下头来,语气庄重而得体,自然而然就带有一种令人放心的味道。

    李清摇头:“先夫力战而死,尽忠殉国。虽然逆贼对他百般招揽,但先夫自始至终,始终宁死不屈。虽然难过,但我很为他骄傲。”

    她抬起头,正视着紫川秀:“秀川统领大人,事变至今已有数月。叛贼窃居中枢,把持国政。先总长与先夫等众位大人相继遇害,震撼巨大,天下沸腾。但直到如今,远东军一直没有对此表态。我们竟还不知道远东军到底持何立场?”

    李清词锋锐利,毫不留情的直接问,言辞间更隐隐含有责备紫川秀观望风色之意。众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银发的青年将军平淡的说:“我们的立场是一贯而且坚定的,我认为并无重申之必要。”

    “下官冒昧,恳请大人明示!”

    紫川秀笑笑:“远东奉紫川为宗主,只有紫川氏才有资格统治国家——这就是我们的立场,嫂子。”

    林冰和李清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情。只要紫川秀有这个表态,那就足够了。当然,无利不早起,接下来一番讨价还价是免不了的,只是出于皇家体面,这种事不好让宁殿下在场旁听。

    林冰先起身:“宁殿下一路过来辛苦。既然到了地头,也不用那么着急,先好好歇息吧!”

    “正是,正是!”大伙一致起身恭送紫川宁。紫川家的未来总长兰心慧质,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场妨碍部下们勾心斗角,很配合的表示自己确实是累了,需要休息。

    等紫川宁走后,会议室的气氛又是一变。紫川秀扫了一眼,场面上是远东军三人对李清一人——不过林冰靠不住的,其实该是自己和白川的组合对林冰和李清的组合。

    “秀川大人,帝林叛军现在还占据了帝都。但紫川家立国三百年,仁义待民,人心思忠。这样深厚的根基,并非帝林能动摇的。我相信,只要宁殿下讨逆诏书一发布,各地勤王义师必将蜂起,帝林叛贼人心不附,势必很快被瓦解!”

    李清大义凛然的说,明着说是形势,但言下之意大家却都明白,这是先来压价:“没有远东军我们一样能平叛,开价最好不要太离谱了!”

    紫川秀淡淡道:“这个,我深信不疑。”

    “当然,疾风知劲草,危难显忠义,秀川统领深明大义,这很让殿下欣慰!只是不知远东的大军何时能出动平叛呢?”

    “远东军人一向忠心爱国,此等大事,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紫川秀一面的肃穆,听得李清和林冰都是心下欢喜,但下一秒钟,她们都傻了:“只等家族勤王义师一起,我远东军将从瓦伦起兵,配合家族勤王主力直捣帝都!”

    林冰和李清面面相觑,紫川宁和李清被帝林赶得丧家犬般落荒而逃,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勤王义师啊?

    紫川秀笑笑,站起身:“嫂子,很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失陪了。”

    李清愕然,站起身道:“但是勤王之事……”

    “具体事项,祢可以跟白川……”紫川秀环视一眼,看到了林冰,目光凛然:“……和林大人两位详细商议。二位,祢们要和李清阁下好好合作,想办法谈出一个好结果来。”

    紫川秀说得客气,但实质已是命令了。两位远东女军官凛然起身,应道:“遵命!”

    紫川秀洒脱的笑笑,和李清握手道别。望着他出去的门口,李清愣愣的发呆。

    接下来,该怎么谈呢?对方握着所有的牌,自己却两手空空。假使谈判失败,紫川秀依然是远东和魔族王国的统治者,土皇帝逍遥又快活。但自己和宁殿下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流亡吗?除了远东,还有谁有实力有胆量收留自己?西北统领明辉?他敢与帝林对抗吗?

    ※※※

    熊熊的火焰扑面而来,闪亮的刀光,猩红的鲜血,沉重的战靴发出轰隆的声响,惨叫,呻吟,哀求,总长府华贵的影壁在烈火和黑色的军队中轰然倒塌,佩戴着刀剑标志的士兵狰狞的狂笑着……

    “啊!”紫川宁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的喘着气,心脏怦怦跳动着。看着身下柔软而洁净的床单和被子,她恍惚着,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晨风吹拂过绿色的窗帘,发出呼呼的轻响声,露出了窗外那蔚蓝的天际和远方那巍峨的群山。

    紫川宁想起来了,此刻,她是在瓦伦,已不在战火鲜血的总长府中,也不是在朝不保夕的逃亡道上,而是处于远东军保护下安全的瓦伦城内。

    “殿下?”有人轻轻的敲门,李清的声音传来:“您醒了吗?”

    定一定神,紫川宁出声道:“清姐,进来吧。”

    门推开了,李清红衣旗本进来。她关切的问:“殿下,您又做噩梦了吧?”

    紫川宁自嘲的笑笑:“我是很没用的胆小鬼。”

    李清宽慰道:“殿下的表现,已经勇敢得让我们大为吃惊了。殿下,我们虽然一时困窘,但紫川家三百年的基业,绝不会就此沦丧。只要我们能坚强,以自信和坚毅面对,相信各路统领和忠贞之士都会被殿下的仁德所感动,聚拢到我们身边,我们定能消灭叛逆,恢复故国!”

    在逃亡路中,李清就这样多次为她打气鼓劲了。这样的话,也不记得李清到底说了多少遍,初听还很是有点感动,但听得多了,紫川宁渐渐也就有点麻木了,淡淡一笑问:“跟远东人那边交涉得如何?”

    李清正色道:“下官正要向殿下汇报。我与远东军的林大人和白川大人多日交涉,可以看出,两位大人和秀川统领都是倾向家族这边的。但是……”李清像是难以启齿,吞吞吐吐的说:“……他们的态度,很含糊……”

    “很含糊?”

    “是的。他们承认我们的正统地位,却一直没有明确答复我们出兵问题,更不要承诺何时出兵平叛了。下官感觉,远东军高层还在犹豫中。”停顿了一下,李清轻声说:“总长,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呵呵,清姐,我们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呢?”

    “这样,下官冒昧了。殿下,下官对秀川统领的禀性也算略知一二。若是旁人胆敢弑君造反,还害死了斯特林,他绝对不会坐视。即使力有不足,他也会站出来,以死相搏!但如今,事变这么久,他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这表明他确实在犹豫。因为,那个人也曾经是他的兄弟。下官觉得,殿下您与秀川统领是多年的交情,感情深厚。如果您亲自出面与他交涉,动之以情,想来他怎样都不能无动于衷的。这是为了家族大业,就算做出小小牺牲,下官觉得……也是无妨的。”

    紫川宁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言。李清的意思她明白,紫川秀和紫川宁当年是亲密的情侣,李清希望她能以女色和感情打动紫川秀,甚至不惜以……

    想到这儿,紫川宁脸都有点微微发烧,清姐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紫川宁不知道。李清是多年的政务官,办过很多交涉,她提出这样的建议,肯定是有道理的吧?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出自本能的抗拒这个念头。

    良久,她终于艰难的摇头:“清姐,我不想去找他。”

    “殿下,为什么?”

    “如果他心里有我,自然会为我着想;若他心里已经不念着我了,即使我找他也没用。”

    紫川宁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目光游离:“若我还是当年的紫川家殿下,找他自然也没关系。可现在,我们都国破家亡了,这时候向他提出结亲的事……我怕,怕他会把我看做那种人,会因此而轻视我。”

    李清愣愣的望着紫川宁,然后,她无可奈何的叹气道:“殿下,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觉得……”紫川宁怯生生的、很不自信的望着李清:“我觉得,阿秀哥哥这边,林冰大人和白川姐姐她们经的事多,经验比我们丰富,想的肯定也比我们周全。我们能想到的,他们都能想到……我觉得,就没必要继续谈了。”

    “啊?”李清吃惊道:“不谈了?那……那怎么行?”

    “我觉得,我们的心态没摆对。我们是来求远东军帮忙的。他们若愿意帮忙,不用谈他们也会帮忙;若不愿意,我们肯定也说服不了他们,只会自取其辱。阿秀哥哥跟帝林的交情很好,现在这个局面,他一定很痛心,头发都白了,我也不忍心勉强他了。”

    见面时候,在紫川秀眼中,有一种凛然的痛苦,也正是这种眼神,让紫川宁意识到,眼前这个满头沧桑白发的英俊男子,已不是当年挽着手与自己漫步花园的翩翩少年了。女性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再稍加一点压力,他就要崩溃了。

    她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来远东,就是想见见阿秀哥哥。现在见到了他,我也满足了。复国的事,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谈判就此耽搁了下来。每日里,紫川宁和李清过上了悠闲而安逸的生活。紫川秀下令,要给远方而来的客人们以最好的享受。按照这个命令,林冰特意从内地请来了厨师为紫川宁准备饮食,找来了裁缝为她们制作衣裳,花费大量金钱为她们购置精美的生活用品,还为她们配备了周到的侍从和佣人。要知道,这时远东军从上到下生活都还十分简朴,紫川秀跟士兵吃一样的伙食。

    为了不让客人们感觉寂寞,林冰、白川、明羽等高级军官常常过来拜访紫川宁,嘘寒问暖,十分关切。紫川秀在百忙的工作之余,特意抽出两个星期陪同她们到远东各地旅游,让她们饱览远东的风土人情,感受那片粗犷而充满活力气息的蛮荒土地。

    卡丹也来拜访紫川宁。虽然两个女子身处敌国,但很奇妙的,在她们之间确实存在真挚的友情。八年前告别时,她们都以为一别之后今生就再无相聚之日,不料八年后又在瓦伦碰面。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感受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两人都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人生多变。

    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温馨的关怀,故友重逢,虽然是流亡在外,但比起一路的颠沛流离,紫川宁和李清已经感觉好上不少了。因为知道勤王出兵无法勉强,她们也就安心在瓦伦呆下来,耐心的等候着机会了。

    有些事不重要,但却往往能吸引住我们的注意,比方说报纸和媒体大多充斥着明星歌手的轶事婚恋之类的花边新闻;而那些重要的、意义重大的事件往往却是游离在人们视野之外的,并非我们不愿知道这些事,而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知道。

    七八六年的春天,紫川家当代总长紫川宁驾临瓦伦要塞,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但奇怪的是,这件事就像小石子掉进了池水里一般,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

    当时,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南,紫川家的二十多万军队沿着郎沧江水陆并进,漆黑的战旗和船队覆盖了整个江面,曾经击败过百万魔族军的精兵悍将散发冲天的杀气。每天晚上,江面上的船队灯火延绵十几里,染得一方的天际亮如白昼。

    三百年了,除了林枫时代,西南还不曾经历过这么大的战争场面。面对帝林咄咄逼人的大军,久已不经战火的河丘民众不免有点心下惴惴,河丘城风声鹤唳,一日数惊。

    林氏以商立国,在河丘,商人是拥有很大发言权的。因为担心连绵不断的战事会影响商路往来,有身份的商家通过各种渠道向政府施压,希望政府通过谈判与帝林交涉,和平解决领土争端。否则,战事一旦失控,战火蔓延到河丘来的话,对富饶肥沃的林家将打击巨大。

    林氏家族在河丘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有着完全的把握。

    “强大的林家军队有能力击退任何来犯之敌,保卫我们的国土和人民!”文质彬彬的参谋总长林文中将很有把握的话告诉记者们,帝林的军队会很快被击溃,然后灭亡。

    “大家可以照常生活和工作,不必有任何担心。”林文坚定的保证说,于是大家都很放心,除了他自己——他担心得直哆嗦。

    事态的发展超出林家参谋部的计划了,如今林家已是骑虎难下。

    开始时,林家只是想趁着紫川家内乱的机会占领西南。帝林的处境非常艰难,在东边有紫川秀,西北有明辉和流风霜,四面强敌窥视,又是谋逆起家,根基不稳,人心不服。预料中,面对林家占领西南的事实,四面树敌的帝林是不敢开打的,只能通过外交来跟林家讨价还价,然后林家再归还帝林一两个行省再赞助他点军费,算是给他点面子——没错,很多时候国家之间的交涉跟黑社会谈判也真没什么两样。那时帝林只能吃个哑巴亏,默认林家占领的事实了。

    但谁都没想到,监察厅政权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帝林第一时间发表了措辞激烈的声明,要求林家立即退出,否则一切后果自己负责。林家当然不会就这样退出——就算出来混的黑帮也要讲面子的,被帝林这么空话白话吓退了,以后林家还怎么混?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他们目瞪口呆了:帝林二话不说,开打!远东的紫川秀态度暧昧,明辉一副恨天下不乱的架势在旁边怂恿:“帝林,上!我们支持你!”

    “疯狗,帝林真是条疯狗!”林氏的长老们痛骂:“连脚都没立稳的叛逆就想跟我们林家斗,他不要命了吗?”

    帝林不按常理出手,让林氏家族进退维艰。他们想占领西南,但并不想与帝林拼命,但帝林疯狗般扑上来,整个大陆都在盯着了,林家也无法后退。

    故事里常常有这样的情节,小孩被绑架了,绑匪勒索巨额赎金,警察们束手无策,上头往往会下这样的指示:“第一要绝对保证人质的安全;第二绝对不能答应绑匪的要求!”——至于怎么办到,那就不关他的事了。随着帝林的大军越逼越近,很显然河丘长老会从中得到了灵感,发布军令:“第一不能折损了林家的实力;第二不能有损林家的国威。”

    这时,在前线负责指挥的是军务长老林康,他承受着最重的压力。从上而下,从长老会一直到河丘的普通民众,现在都在盯着他。接到这个军令,林康左右为难,冥思苦想三天三夜,终于寻得绝妙对策:“不野战,不退兵,集兵死守,拖死帝林!”——不跟帝林打会战,兵力就不会损失;不退兵,那林家的面子也就保住了。

    为了避免落单的军队被帝林逐个击破,林氏家族二十多万入侵兵马从西南各地调回,然后统统被集结到了旦雅城。在这里,林家政府驻扎重兵,建立旦雅大营。

    选择旦雅作为立营据点,这也是有考虑的。因为旦雅距离林家本土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粮草和补给供应都容易。为什么不干脆撤回林家境内呢?这个就是出于政治考虑了,只要林家军队还赖在紫川家领土上,那战争就不算结束,也不能算是林家害怕了帝林。

    林康打定主意死守不出了。林家的弓箭部队天下闻名,守备能力最为强悍。他不相信,面对二十多万林家军队坚守的旦雅大营,帝林还能有什么办法——有的话,他就不是帝林了,他该改名叫帝林左加明。

第三十集 第三章 西南之战

    七八六年的四月六日,紫川家的西南方面军主力抵达旦雅城郊,与林氏家族设立的旦雅大营遥遥对峙。因为林家入侵西南的部队都被抽回了,所以帝林军一路兵不血刃的抵达了旦雅,军容极为鼎盛。此次增援西南的紫川军共有二十一个师外加八个特种旅,共计二十一万兵马,其中有三万人的骑兵军,大军分成左中右三路营地分驻。

    另外,西南历来是元老会的重点势力范围。这次,各省的元老和贵族大多站在帝林政权这边,他们的私兵也被整编参加到帝林的军团中。虽然经过紫川家的收编,每个贵族的私兵都不得超过五百人,但西南的贵族和元老实在太多,参战的私兵总共有一万五千人之多。他们被单独组编成军,被帝林委派监察厅军官指挥。

    当然,西南贵族们如此积极的参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忠君爱国热情——开玩笑,真正忠君的贵族现在该跟帝林拼命的。更重要的是,帝林大人已经放出话来了:“若非同道,便为敌寇!”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嚣张的家伙准没有好下场的,但问题他现在还是活蹦乱跳呢。“公当面痛骂逆贼,群贼变色,公历遍酷刑而面不变色,慷慨就义,溢号忠贞”——虽然被史书这么记上一笔确实很过瘾也很光彩,如果是别人干这种事贵族们说不定还会喝彩叫好一阵,但若要他们自个来的话,贵族就敬谢不敏了。那个杀人魔,他可是动辄屠人满门的。

    而林氏家族的旦雅大营则拥兵二十三万,大部份是步兵,骑兵只有一万五千余人。

    这是一场吸引了全大陆目光的战役,在林家和流风家,很多军事观察家都迫不及待的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纷纷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表示战况必将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最终林家必将会凭借着雄厚的实力取得最后胜利。

    旦雅城下,十几名黑衣宪骑奔跑着,漫天灰尘中,一挑黑色的飞鹰旗赫然醒目。

    “林家小儿,可有胆子出城与我军一战?”

    滚滚的烟尘中,不时传来响亮的呼喝,剽悍的杀气随着烟尘逼人而来。

    几分钟后,旦雅城门打开,城门道口传出轰隆的马蹄声,红色的骑兵潮水般涌出,烟尘滚滚的朝城外扑杀而去。紫川家宪兵毫不示弱的冲上去,斜斜的一头撞进了林家骑兵的队伍中。两军对撞,数百只马蹄扬起了高高的灰尘,黄沙遮目,伸手不见五指。两军就在这一片烟尘中厮杀交战着,只听得交战的声音一阵接一阵传来,凶狠的马刀砍劈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和死伤者的惨叫声。

    交战声一阵便告结束,一群黑衣骑兵从那沙尘中冲出,斜斜向北冲去,风声将他们的狂笑声带到了城头:“林家无能,废物一群,哈哈!”

    战场上的黄沙和灰尘渐渐被吹散,一幕凄惨的景象出现在面前:被打死的骑兵横七竖八的摆了一地,失去主人的战马孤零零的伫立着,不时发出悲哀的长嘶声。重伤的士兵在尸堆中嚎哭惨叫。幸存的士兵六神无主的坐在马上,眼神迷惘,像是无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情。

    领队出击的骑兵中校回到了城头,脸如死灰。他报告道:“长老,下官……”

    “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看到了。”

    说话的人是林氏家族的军务长老林康,望着城下正在远去的骑兵们,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压抑的愤怒。

    中校头低得都快碰到地了:“下官无能,堕了家族的威风……下官……愿受军法处置。”他又是愤怒又是屈辱,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自家门口,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敌人只有十几个,自己出动上百名骑兵出去围剿,却被人家一通砍杀干掉了十几个后扬长而去。

    “算了。中校,鼓舞精神,来日再战。如果打败仗就要受军法……”林康环视周围的军官:“我这儿都剩不下人了。”

    军官们纷纷跪倒:“下官无能,有辱军威,还望长老恕罪!”

    林康长叹一声,叹声中蕴含着无奈:“偌大的林家,难道就真找不到能与他们匹敌的勇士和猛将吗?”

    林氏家族在大陆上第一个创建了大规模的皇家军事学院,创建了职业军人和义务兵结合的先进军制,拥有各种先进的军事理论和战术技巧,也拥有精良的武器,但唯独缺乏一样东西——在一个和平了两百多年的国度里,军人要培养剽悍血性实在太难了。

    遥想追忆林家先祖,林凤曦的坚韧和才华,林枫的英才绝代,林坚毅的慷慨激烈,哪个不是一代豪杰。没想到在西南传承了三百年后,林家把先祖的气魄都丢光了,只剩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玩弄阴谋的手段。当代林家人物中,只有林云飞还算继承了先祖的风骨。可惜,英才总是死得太早……

    林康制止了自己的思想:这是不可触碰的敏感话题。

    他沉声说:“将军们,情形对我军不利,诸位可有什么好建议吗?”

    自从帝林军安营后两军进入对峙阶段(其实从名义上说是他们还是紫川家王军,但河丘高层无不对那层画皮嗤之以鼻,直捷称之为帝林军团)在斥候战中,河丘军处于全面下风。林康多次选拔军中勇士出击,企图打破其优势,但都宣告失败。在小规模厮杀中,帝林军强悍的战力崭露无遗,每次都把河丘斥候打得落花流水,夺命而逃。紫川家的宪兵还要不依不饶的追杀,就像今天这样,十几个宪兵就敢追到旦雅城下来叫战,林家的斥候活动范围被压得越来越窄,越来越小。

    世上没有人是傻瓜,能充当侦察斥候兵的更是精明过人。那些最强悍最勇敢的武士战死后,剩下的官兵也学了乖。每次接到出营查探的任务,他们就听命出城晃荡——跑到城头看不到的地方就行了。至于突破封锁线和帝林军血战——别开玩笑,再热血的战士死里逃生十几次后血也该冷到跟冰箱里的可口可乐差不多了。至于说侦察报告,那好糊弄,大伙儿串通好口供,回家就胡说八道一通好了,要多惊险有多惊险,血战连城。若是相信他们的口供,简直跟半个紫川西南军都交手过了。

    此消彼长下,帝林军斥候活动得更加嚣张。他们不但压制了河丘军正面的活动范围,甚至还数次侵入河丘军的后路,袭击了河丘军的补给队和信使。虽然损失不大,但给旦雅指挥部造成了沉重压力。尤其是失去了对帝林部队动向情报的掌握,这更是令林康深感惶恐。

    “启禀长老,照目前形势来看,很遗憾,对方单兵战力在我军之上。为打破僵局,下官建议增派斥候部队,将斥候增加到连队以上规模,以打破对方的封锁。”

    “若是对方也跟着增兵呢?”

    那军官顿时语塞。林康冷哼一声,却是对答案心知肚明:形势会跟现在一模一样,自己照样会被压着打。而且,如果自己增兵的话,帝林也肯定会跟着增兵,前哨战就会不断升级,最后变成两军主力的对决。但现在,决战是不符合林氏家族利益的。

    “没办法了。只好拖了,帝林军的辎重和储备都不如我们,拖到他们退兵就好了。”

    七八六年四月十五日凌晨,在发白的黎明天空下,急速的马蹄打破了旦雅大营清晨的寂寥。从河丘赶来的信使带来了可怕的消息:数量可观的帝林军部队已经越过了边境,进入了河丘国土,他们正朝着林氏皇室的首都河丘城挺进。

    “敌人手段残酷,简直是闻所未闻!”信使脸色发白,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们一路烧杀掠夺,凡是所经的村庄和城市都被烧成了白地,居民被杀戮一空!如今,米加城和罗巴城都已被敌人攻陷了,敌人正在城池里大肆放火呢!长老会已下达军令,命令从各地抽调守备部队前来抵御。旦雅大营也要采取相应措施,以阻止敌人对我国的破坏!”

    闻知噩耗,林康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他愤怒的叫道:“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何时分兵的,我们怎么一无所知?”

    部将们低着头,无人敢抬头直视。敌人大营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分兵出击,但己方居然毫不知情,这种失误已不能用过失来形容了。

    其实,先前林康也有担心,战火有可能蔓延到河丘本土去。但林睿告诉他:“不必担心!帝林现在的地位很不稳,紫川秀、明辉等军阀随时都有可能掀起一波复国浪潮将他掀倒。那时,唯一有可能收留他的国家就是我们林氏了。这个意思,我们已让河丘驻帝都大使给他转告了,想来他知道怎么做的。毕竟两国交战是一回事,滥杀平民又是另一回事了。”

    没想到的是,帝林这条疯狗,他真的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林康是在四月十五日凌晨得到帝林入侵消息的,其实,早从帝都出兵之时,监察厅的参谋部就做好了大规模入侵林家的计划了。

    “计划代号‘野火’!林氏家族敢悍然侵占西南,无非是视我监察厅政权软弱可欺罢了。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世人知道与我们为敌的下场!”

    开战后,帝林将宪兵团精锐力量投入先遣战中。经过数天的绞杀与厮斗,林家的斥候被杀得寒心丧胆,不敢越雷池一步,成功的屏蔽林家的耳目后,帝林军开始执行代号为“野火”的大规模侵杀战术。

    四月十二日,在先遣斥候的掩护下,西南大营秘密向河丘本土派出了四支特遣队,各部将领如下:

    哥普拉统率第一特遣队,下辖部队两个步兵师,兵力两万人;

    沙布罗统率第二特遣队,下辖一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兵力一万五千人;

    白厦统率第三特遣队,下辖两个步兵师,兵力两万人;

    帝林统率第四特遣队,下辖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和一个特种师,兵力三万五千人;

    除了这四路特遣队外,禁卫统领今西负责留守大营,统率剩余的十二万部队牵制旦雅大营的林家主力。

    在黎明的晨曦里,各路兵马依次出发。士兵们铠甲黑亮,眼神森然,杀气冲天。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色巨龙从盘踞的巢穴里探出了头,不见头尾。

    出发前,三位将军都来向帝林告别。

    大家都没有啰嗦,而是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表达了心情:“大人,保重。”

    帝林他们郑重的握手,深深的望着他们,像是要把部下的相貌铭刻进心里。

    将军们一个接一个行了军礼,转身大步离去,黑色的军服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帝林伫立在晨风中,身影萧瑟。今西提醒他:“大人,您也该出发了。”

    帝林恍若不闻。过了好久,他才对今西说:“谢谢你们,一直陪我走到现在。”

    今西用力行了一个军礼,肃容道:“大人,这世上,有人痛恨我们,有人恐惧我们,有人厌恶我们,但却没人能无视我们。男儿能如此一生,虽死足矣!能跟随大人您,是下官最大的幸运!”

    帝林凝视今西,他用力拍拍对方的肩头,什么也没说。他转过了视线,把目光投向了东边天际的红霞,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

    这是一场茫然的征战,谁也不知道前路和曙光在那边,也不知道这样的厮杀什么时候能结束。作为谋逆和弑君的同犯,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无边的鲜血,无边的黑暗和绝望,更可怕的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和出路,这样的绝境里,再坚强的铁汉都变得脆弱。

    支撑监察厅走到现在的,是彼此之间的团结和支持,是那种比兄弟更亲密的情谊。

    我们都是该进地狱的罪恶者。

    抱着同样的负罪信念,整个监察厅凝聚成坚强的刀锋,大家护卫着彼此的后背,紧紧的抱成一团,抵挡着一轮又一轮挑战。强悍的男人们骄傲的创造了一个奇迹,迸发出令世人恐怖的力量。

    “今西,在我们死亡之前,把整个世界堕入血海吧!”

    黎明时分,帝林亲自统率三万步兵和五千骑兵离开了西南大营,兵马径直朝林氏国境奔去。大军一路疾行,午间时,中军已越过了紫川家与河丘的国界碑,轻易的粉碎了林家边防部队的抵抗,大军呼啸着冲入林家国境。

    就在帝林军团越过界碑的那刻起,恐怖的消息伴随着烈火与铁蹄一同涌入,血海淹没了林家的东部边境,河丘蔚蓝的天际被乌黑的浓烟所笼罩。

    四月十二日,帝林击破河丘边境的第六守备联队,全歼,斩首一千五百人。

    四月十二日,哥普拉攻克米加尔城,屠城。七万人被杀。

    四月十三日,罗巴城被帝林攻克,屠城。十一万人被杀,帝林下令焚城。就在燃烧的城池边上,监察厅士兵筑起了大规模的景观。

    四月十三日,白厦横扫十一个村镇,屠杀平民三万人。

    四月十三日,沙布罗攻克林家东部重镇多马城,俘虏驻军士兵七百人,全部斩首,但他没有对平民出手,而是打开城门放该城的民众逃生后再放火烧城。

    四月十四日,帝林攻克河丘外围军镇,杀河丘守备兵三千人。

    ……

    从本质上说,军队是一部高效的杀戮机器,一旦这部机器对着平民全速开动时,它造成的破坏和毁灭是无可抗拒的。面对着一支从与魔族的厮杀中磨练出来的军队,由平民激于义愤组织起来的所有抵抗都不过很好的阐述了“螳臂当车”这个成语。对于一般平民来说,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找到:监察厅搞起屠杀来是很有经验的,步骤明确,流程清晰,就跟机器生产流程一般熟练。

    帝林军各支特遣队分进合击,进退神速,黑甲的士兵犹如一群密集的蝗虫,经过之处便是一片惨叫和厮杀,死亡和毁灭。村庄、城镇、城市、农场,大军所经之处,留下的只剩一片血海和焦炭。

    “帝林来了,快逃命啊!”恐怖的声音回荡在河丘城上空,市民恐慌不安,一日数惊。大批边境住民被屠杀,幸存者纷纷离开了家园,涌往河丘城避难。而河丘本城的居民却逃往更南的地域,甚至涌往流风家国境。数以千计的仓库和店面被掠夺,被焚烧,上十万边境住民被屠杀,上百万民众逃难而流离失所,河丘城内的秩序纷乱不堪,杀人、抢劫、盗窃等各种恶性刑事案件层出不穷,谣言满天,居民人心惶惶。

    面对帝林军的屠杀,林家的军队不是没有做过抵抗。四月十六日,军务长老林康从旦雅派出了一支四万人的追击部队试图阻止帝林军,但在河丘与旦雅之间的国道上,这支部队被沙布罗和哥普拉前后夹击,联手击溃。

    河丘皇畿和旦雅大营都大为震惊。帝林军团的斥候部队频繁活动,不断袭击林家的信使和斥候,这造成了旦雅城和河丘皇畿的情报空白。因为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帝林部队埋伏,旦雅大本营和河丘皇畿相互之间也缺乏配合默契,于是两城的指挥官都谨慎的把兵力紧紧收缩在城内,不敢再派兵出战。

    这也是战争史上罕见的一幕了,河丘皇畿驻兵马十二万,旦雅大本营驻兵二十二万,但就在这两座军事重镇之间,帝林军队的数万兵马竟能一连几天肆无忌惮的横行屠杀,如入无人之境。读到这段历史,后世不知是该赞叹帝林的胆气过人,还是该鄙视林家的怯弱如鼠。

    加急警报铺天盖地的朝河丘总参谋部涌来。因为军务长老林康在旦雅前线指挥军队,河丘城内军事指挥权交给了林文。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将除了担任林氏家族的总参谋长外,他还是林氏皇家军事学院的校长,这是一位沉稳老练的将领,素来以稳健沉着而著称。

    此刻,他死死盯着墙上的大地图,眉心的皱纹深深的聚成一个“川”字。在地图上,靠近东部边境的村镇一个接一个的被标上红色符号,这表明它们发来了求援信号。但也有不少村镇并没发来信号。这并不表示它们安然无恙,正相反,这表明全村都被宰得干干净净,连发警报的都逃不出来。

    过了好久,他才回过头来,望着满座同样神情肃穆的参谋军官们。

    “敌人来势凶狠,在两百多里的国境线上全线突击,处处开花。但到底哪一路是他的主力所在?他又想干什么呢?”

    和长官一样,河丘参谋部的菁英同样在冥思苦想,神色凝重。

    对于一般将领来说,分兵确实是大忌,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但帝林不同,他是当代一流的名将,他的许多战例至今仍是河丘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经典案例,他对部队的掌握和运用绝非一般庸将能比,不可能犯那种愚蠢错误的。谁若轻视他,谁就自取灭亡。

    经过半个小时的激烈讨论,参谋部做出总结:“帝林采用的是分进合击的多头蛇战术。他派出四到五支部队,每支部队都在两三万人左右,彼此呼应,距离不超过五十里,旋分旋离,行动迅速。敌人将领之间有高度的默契和配合,无论我们攻击敌人的哪一路兵马,其他三路兵马都会扑上来包抄我军,配合着吃掉我们的兵马。比如林康长老的追击部队本来是想攻击敌寇哥普拉的部队,却不料敌寇沙布罗突然从五十多里外快速迂回到他背后,导致了我军大败。假若我们出动绝对优势的兵力,那帝林就会远远避开,不与我军交战。我军是追不上他们的。从远东战争中的长途奔袭战例可以看出,帝林军团的机动力和战斗经验远超我军。”

    虽然河丘总参谋部看出了帝林的战术,但这并不等于他们能破解。帝林部队进退神速,出击如电,一系列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各支部队相互掩护,配合默契,忽进忽退令人眼花缭乱。河丘总参谋部连捕捉他们的痕迹都办不到,更不要谈出兵剿灭了。

    但林文认为,帝林也有其弱点,虽然这个弱点并不在战场上。帝林的兵马精锐,但后继无力,物资短缺,无法与河丘源源不断的增援相比。只要林家驻重兵控制住了河丘和旦雅两个遥相呼应的重镇,那些外围的村镇和城市就留给帝林折腾吧,看他有多少精力。他折腾得越久,留下的线索和痕迹就越多,就越疲惫,将来收拾他就越容易。

    林文总参谋长向长老会做报告:“宗家殿下,帝林将宝贵的战力浪费在毫无军事价值的平民和城镇上,这种疯狂的冲杀不可能长期持续的,除非他们拥有无限的物资和精力。敌人以战略力量来执行战术任务,目的就是激怒我军出动,动摇我军不动如山的优势。总参谋部建议,目前来说,为确保皇畿安全,我军主力不宜轻动,应以密集的强力斥候部队与敌人频繁接战,查探敌人动态为主。”

    但这个提议被林睿否决了:“总参谋长阁下,你的建议恕长老会无法苟同。敌人在整个东部边境烧杀戮掠,屠戮我们的国民,焚烧我们的城市和乡镇,我们坐拥三十多万大军却只能旁观坐视。这样的事,长老会无法向国民交代。”

    帝林军团如此肆无忌惮的烧杀掠夺,林家政府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满怀仇恨的河丘子民渴望着一场痛快淋漓的胜利来缓解他们心头的怒火——否则的话,这股怒火就要冲着挑起战争的河丘政府烧过去了。

    “民间的情绪十分糟糕。联合商会已经提出严正抗议,他们说,这种状况再继续,他们将拒绝纳税和撤离河丘。”

    林睿的表情严肃中带着愤怒:“两百多年来,帝国的领土从未受到外来攻击,我们的子民沐浴了两百年的和平阳光,他们相信自己是得到保护的。比起战乱不断的紫川家和流风家,我们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自豪感,但就在这几天,林氏家族用两百年时间打造的自豪被击了个粉碎!总参谋长阁下,我命令你制定更加积极的计划,寻觅入侵敌寇的踪迹并消灭他们!”

    林文苦着脸站起,应声道:“遵命,殿下。”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永远要服务于政治。虽然河丘总参谋部极力反对,认为此时与帝林交战并非合适时机。但承受了来自民间的巨大压力,河丘政府依然做出决定,派遣有力部队讨伐入境的各路紫川家部队。

    总参谋部抗议:“缺乏足够的情报,我们无法制定计划!”

    长老会:“那就不要计划,直接开打!”

    四月十九日,东都总督林兴盛少将率领六万禁卫军从河丘出发,顺着国道向西南方追去,那里刚刚报告说遭受了紫川军的袭击。

    第二天,讨伐军就碰到了星罗密布的紫川家斥候队。紫川家骑兵明目张胆的在大道上尾随讨伐军,三三两两的挡在讨伐军前进的道上,向讨伐军的斥候挑衅叫嚣。他们不与讨伐军正面交战,而象狼群尾随猎物一样,只是远远的坠着他们,不离不即。

    看到紫川军斥候如此有恃无恐,有经验的军官都知道了,敌人大队必定就在左近。林兴盛下令全军戒备,随时准备迎战。

    中午时分,就在河丘东南国道二○一界碑附近,河丘军的斥候也发现了远处那一片缓缓涌来的黑潮。

    遭遇大股紫川家军了!

    从目测来说,紫川军人数大约两万与三万之间,更妙的是,对方竟以劣势兵力鼓阵而前,摆明是要主动进攻。斥候报告,附近并没有第二支紫川军。

    林家指挥部内一片雀跃。林兴盛激动的对部下们说:“紫川军天夺其魂,居然孤军攻我。今天,让我们以大胜向长老会报首捷!”

    军官们齐声欢呼:“帝国必胜!”

    紫川军采取攻势,河丘军很自然的就采取了守势。这是一场标准得可以写上教科书上的战斗:守军以坚强步兵阵形疲惫攻击方的体力和气势,然后发起反攻,击溃对方,这种战术林兴盛已是多次演练,他踌躇满志,仿佛已经看到了敌军溃败的狼狈了。

    两军指挥官都在做最后的鼓舞。林兴盛声嘶力竭的吼叫道:“林家的战士们,为你们的父老复仇的时候到了!为了无辜死难的同胞,为了祖国,为了林睿殿下,我们定要奋战到最后一刻,哪怕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后退!光明帝国万岁,金槿花万岁!”

    士兵们齐齐举手,高呼:“帝国万岁!”无数的武器齐齐指上天空,林家军团士气如虹。

    “吵死了!”听到对面的声浪一阵阵扑来,帝林皱皱眉头,冷冷的下令:“踩死他们。”

    这场后来被冠名以“二○一国道界碑”战役(后来常常简称为二○一战役)的遭遇战只是一场局部地区的遭遇战,但它对整场战争都有着深远的影响。狼狈逃回去的林兴盛被押上军事法庭,他被指控以“指挥失误导致重大损失”、“临阵畏惧逃脱”等多项罪名,这些都是足以处决的罪名,但无论林兴盛还是他的亲人都并没有为此担心。因为林兴盛不是普通的陆军将领,他还是林家的宗室子弟,按照河丘的传统,除非谋逆,皇室后裔免死。

    死刑是不用受,但一通折腾是无论如何也免不了的。因为他是唯一与帝林打过会战的将领,他的经验非常宝贵。总参谋部、军情局甚至长老会都来了,把林兴盛翻过来倒过去的审问,核心问题只有一个:敌军只有你的一半,你到底是怎么输的?

    可是林兴盛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败的。他只会说一句话:“他们就这么冲过来,直直的冲过来,我们的人就垮了……”至于对方的战术、武器,他压根就想不出来了。

    那是一场噩梦,只是这场噩梦为何如此清晰?

    紫川家骑兵就这么一冲,自己的中军就哗啦啦的垮了下来,第一条防线崩溃,第二条防线崩溃,第三条防线崩溃,第四条防线垮了。中央突破,紫川家军一个小时就突破了自己中部三万人的四条防线,一直杀到了自己帅营边上,吓得林兴盛连忙带着卫队逃到了左翼。在左翼,林兴盛连连调兵遣将,力图将闯入自家中军的紫川家给反击出去,但什么都不管用,精锐的河丘禁卫军坚持不到半个小时就被紫川家步兵打得丢盔弃甲,神箭营只放得几轮箭,好像压根都没给对方造成损失就被冲得七零八落,战车营被打得哭爹喊娘的逃了……开战不到三个小时,开战前六万傲气十足的河丘禁卫军就变成了六万哭爹喊娘的小毛孩,林兴盛想收拢兵力撤退都办不到,最后只带了不到五千人狼狈逃跑。

    二○一界碑战就像一桶漂着冰块的冷水从脑袋上浇下来,把狂热的河丘主战派给浇了个透心凉。河丘总参谋部陷入了恐慌中,他们知道自家与紫川家战力有差距,但不曾料到,差距竟大到这般地步,竟无法凭借兵力上的优势来弥补。

    长老会召开紧急会议,得出的决议是——老规矩了,既然打不过,那就讲道理吧!

    七八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应河丘军的要求,两军的谈判代表抵达了旦雅城外的一块空地上。

    林家的代表是林康,而紫川家的代表是禁卫统领今西。

    林康仔细把今西打量了一番,小伙子衣裳整洁,相貌平平,举止沉稳,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够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统领。

    “今西阁下,我们约见的是帝林大人。难道他不在吗?”林康试探问,这个问题看似平常,但林康却别有用意:打听帝林是否在营中,这可以推测出对方的各路特遣队是否已经返回。

    今西笑笑:“帝林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我来负责与各位接洽。诸位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于是林康明白了,眼前的人拥有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练,想在这样的对手身上占便宜是不可能的。

    “现在是战时,我们都是军人,也不是罗罗嗦嗦的政治家,有话我就直说了。此次我受林家政府委托,对贵国提出严正抗议。”

    “抗议?为什么?”

    “这几天,贵国的军队进入了我国国界,对罗巴、米加儿三座城市和数十个村镇进行了攻击和掠夺,毫无理由的杀害我国平民十五万多人,焚烧了上万座民房建筑。尤其要提出的是,被贵国杀害的完全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并非军人。贵国军队连医院和教堂都不放过,放火将其烧为白地。对这种违背基本道德底线的野蛮行径,我代表林家政府提出严正的抗议。”

    今西诧异的望着林康:“林长老,我们不是在打仗吗?”

    “阁下,贵国与我国都是历史悠久的大陆文明国家,即使两国刀兵相见,我们也该遵循基本的……”

    “历史悠久的文明国家就能趁火打劫侵占他国领土吗?”

    林康胸口一堵,他挣扎的说:“即使这样也不能……”

    “林长老,您和林家政府看来还不了解我们啊。挑起战争的是你们,但如何打仗就由不得你们了。既然贵国选择了与我们为敌,那就要承担这个后果。阁下搞这种口头抗议,下官看来,很没有必要。”

    今西撇了撇嘴,显示出他对此的蔑视:“林长老,您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要告辞了。还有很多事要忙。”

    他站起身,林康脸色铁青:“阁下,你们这样胡作非为,难道就不怕我们报复吗?”

    今西戴上帽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贵国不妨试试!”他笑笑,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帐篷门帘外,一个参谋愤怒的喊道:“长老大人,他们在恫吓我们!紫川家既然敢滥杀无辜,那我们也动手好了,就从旦雅开始动手,见人就杀。下官就不信,他们真的会不在乎!”

    “闭嘴。”林康低沉的说:“这是军国大事,我们只是负责谈判,做出决定的人不是我们。马上报告长老会,交涉失败了。”

    林康心神有点恍惚,他记起自己当年第一次执行监斩任务时候,那个被判死刑囚犯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疯狂、迷乱、呆滞、执著,充满了死意。后来,那双眼睛又无数次在他的梦中出现,每次都让他惊醒。

    今天,在今西眼里,他再次看到了那种眼神。

第三十集 第四章 停战协议

    七八六年四月二十五日,河丘元老会督镇室。

    “马宁中校,请进。宗家在里面等您了。”

    马宁中校从候见室的长椅上站起身,他制服笔挺,身形挺拔,目光锐利,严肃而略带忧郁的脸,一派模范军人风范。

    跟着侍卫,马宁穿过候见室的长廊,进了会见室。

    侍卫躬身报告:“宗家,马宁中校已经到了。”

    马宁立正道:“殿下,特种作战部马宁前来报到!”

    听到报告声,窗前的人转过身来:“嗯。你出去吧。马宁中校,请坐。”

    “谢殿下。”马宁在椅子上坐下,上身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中校,深夜叫你过来,打扰你休息,实在很抱歉。”窗前的人走过来,脸色憔悴,却是依然英俊非凡。林瑞在桌前坐下,身子深深的陷入柔弱的沙发中:“只是国家正处紧急关头,相信你也能体谅我们的苦衷。”

    马宁中校微微欠身,正色道:“殿下言重了。微臣随时愿为殿下效劳!”

    “马中校过来我们这边,也有一年多了吧?”

    “是。”

    “在这边生活得还好?下面的人没怠慢吧?”

    “有劳殿下过问了。特种部的长官对我们很好,照顾得十分周到,我们没有不满意的。”

    “中校,这两天的战情,你可有留意?”

    “下官略知一二。”

    “林兴盛被打垮了。六万禁卫,竟被不到一半的宪兵打垮,说出去倒也是一桩笑料。”林睿仰起头笑笑,只是眼中没丝毫笑意:“帝林名不虚传,难怪能名列紫川三杰。”

    听到“紫川三杰”,马宁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的寒光。他安慰道:“殿下,帝国实力雄厚,稍微小挫一二,您不必太过介怀。”

    “呵呵,我倒不是怕了帝林。不过,事情有些棘手。帝林他并不与我军交战,反倒频频袭击我国的平民目标,使我们防不胜防,民间损失十分惨重,我的压力很大啊!”

    林睿叹口气:“本来我们还寄希望于林兴盛,他掌握了六万精锐,起码也能歼灭敌人一两路兵马,为帝国挽回一点面子,振奋军心民心……不料他竟如此不堪,被帝林一战而灭。亏得他平时还自诩国之英才,扬言要提兵十万进帝都,当真是不知羞耻!”

    马宁知道,林兴盛的失败,不但是因为帝林军的强悍,还因为去年莫名其妙的大清洗。失去了大批熟练而有经验的少壮派将领,这对河丘军的损伤是非常巨大的。否则,有林云飞等人在的话,何时轮得到林兴盛这种庸货领兵——不过他并不打算为林兴盛辩护,只是不停的点头赞同。

    “帝林用兵迅猛,尤其精擅长途奔袭,我军很难捕捉他们动向。林康长老与他们交涉,要求停止对民间的袭击,但被拒绝了。事情很明显,常规战术已无法对付他们,要想挽回颓局,我们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林睿顿住了话头,轻声说:“马维阁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被突然叫出旧名,马维并没有回忆起往事的温馨感。正相反,一股刺骨的冰寒如闪电般穿透了全身,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太清楚面前的人了,彬彬有礼的温文面孔下掩饰的,是冷漠如雪的残忍。

    他鞠躬道:“主辱臣死,当年微臣穷途末路来投奔,殿下不计前嫌,以宽宏之心容纳我等,微臣与部下都深深感谢殿下的恩情,日夜盼望能为殿下效劳,以回报殿下深厚恩情。如今,帝林贼众猖獗,王师初战不利,令殿下为此忧心,这是臣等的无能。恳求殿下派遣微臣出战。微臣自认还略通军旅韬略,武艺也堪上阵,定然不会令殿下您失望的。”

    “若是派你出战,你打算怎么办呢?”

    “请殿下恕微臣狂妄。微臣觉得,王师虽然勇猛,但却太过绅士了,对敌不够坚决。若下官出战,定然不会心慈手软。战争来不得妇人之仁,何况,帝林开了先例,那也怪不得我们模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就是常理。”

    听着马维说话,林睿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他的意思是赞同还是反对。

    他慢吞吞的说:“河丘和平已经两百年,因为我们是文明大国,所以特别好面子,约束和规矩也多,办事擎肘的人也多。有些事,虽然我是宗家,但也不好独断专行。而且,这些事也不好拿到长老会去讨论。”

    “微臣明白。”

    “你真的明白?”林睿微笑的注视着马维,目光却是冰冷、森然的。

    马维严肃的说:“微臣明白!所有事都是由微臣自己一手擅为,与帝国长老会和殿下都没有任何关系。”

    “很好,马宁少将,回归你的本行,多多加油吧!”

    在七八六年春夏之交在紫川家与林家之间爆发的这场战争,在后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西南战争”。从四月初到四月下旬,那是战争的第一阶段,监察厅的士兵肆无忌惮的横行在富饶的林家土地上,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而人数众多的林家国防军和禁卫军则进退唯艰,无力护卫他的子民。后来的文人形容这场浩劫:“监察厅的大军所过,道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浸透了黑红的血水。”

    从五月开始,战争的第二阶段开始,林氏家族开始反击。

    五月一日早上,一支两万多人的林家军队从河丘出发,他们穿过了紫川家和林家的边境线,直捣瓦林行省。到日落黄昏时,他们已经抵达并包围了行省首府瓦林城。

    望着夕阳下红光四射的瓦林城,马维少将流出了感伤的眼泪。这座城市本来是马氏家族的根据地,也是自己成长的摇篮,城市的每一处草木都装载了自己儿时的回忆,但也是在这座城市里,近千名马家子弟被紫川秀杀得几乎一个不剩,盘踞西南数十年的马氏家族就此覆灭。

    “紫川秀,帝林,当年你们加诸马氏身上的,我必将千倍回报!”

    瓦林城早发现了这支入寇的林家军队,城市也迅速关上了城门。但在近两万河丘军面前,仅仅数百的城市守备队能做的抵抗实在有限,不到天黑,城门就被攻陷了——其实,守备队根本也没怎么抵抗。因为城市以前也曾被河丘军占领过,结果也没什么事嘛。

    但是当投降的总督和行省政务长被带到马维面前时,他们齐齐脸色发白,后悔得胆都青了:早知道是他,哪怕全战死也不能投降的。

    这时候,马维也没有跟他们罗嗦,直截了当的带他们到马家当年被屠杀的墓地去。省长被吓得脸色惨白,哆嗦得站立不稳,屎尿直流。总督倒还有点军人的硬气,挺着脖子叫道:“马维,当年杀你们马家,老子也有份,你来报仇倒也不冤!但是民众是无辜的,你高抬贵手不要牵连无辜,也当为自己积点阴德!”

    马维冷笑:“无辜?总督大人,当年全城动手围捕我们马家,谁没动手?你就放心的先走一步吧,全城老小很快会下来陪你的!”

    事实证明,马维阁下是位言出必践的信用之人。当天晚上,河丘兵马封锁了瓦林的各个城门,从城西开始,哭喊惨叫声渐渐响起,喧嚣越来越是巨大,在午夜时分达到了高潮,哭喊惨叫声席卷全城,破门声、喊杀声、呐喊声一阵接一阵,持续了足足七个小时,直到天亮时分才平息下来。

    那一晚,林家军队屠杀紫川家军民七万多人。最后之所以停手,并非出于恻隐之心,只是因为血水和尸首堵塞了城市的街道,士兵们杀得刀刃都卷了,大伙都疲惫了,于是军队才撤出了城外。

    瓦林事件迅速传开,震撼整个大陆。一直以来,林氏家族都以和平、文明的形象来面对大陆诸国,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国家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大陆诸国大哗。

    在河丘的战事新闻发布会上,主持会议的总参谋长林文中将被国内外记者连连追问。大家迫切的想知道,瓦林事件是否是对帝林军有计划报复的开始,河丘是否打算与入侵帝林进行一场谁更残酷的比赛?

    林文中将坚称:“瓦林事件绝非长老会和总参谋部的计划,这是前线指挥官的私人行为,并非出于河丘政府的授意。”

    “请问中将大人,指挥瓦林屠杀的是哪位将军?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场指挥官是马宁少将。这位将军与瓦林城居民有私人恩怨,所以在执行任务时公报私仇。当然,这种残暴行为是违背我帝国军纪的,是绝对不允许的。现在我们已经派出政治部军官,对马宁少将进行严厉的训诫。”

    屠了一个城杀了七万人,惩罚不过是“严厉的训诫”而已,这样的处理也太轻了吧?

    记者们心里嘀咕着,却是继续追问:“请问参谋长大人,马宁少将与瓦林居民有何恩怨,以至要下此毒手呢?”

    “马少将在投身我河丘军之前,有一段颇为复杂的经历。他本身是紫川家的高级军官,因为在紫川军中受到不公正的********,全家上下都被紫川家的权贵所谋害,他无法申张正义,背负着血海深仇投奔了我们帝国。据我们所知,他和瓦林城有着很深的私人恩怨——哦,当然,我的意思绝不是赞成他的行为,无论如何,军人对平民出手都是不应该的,我们不能和野兽一样——我的意思只是说,事情之所以发生,那是有深层次历史原因的……”

    记者们的好奇心都被撩拨得快被爆炸了,林文参谋长才悠悠的抛出一句话:“在加入帝国军前,少将有一个曾用名,叫马维。”

    全场大哗。马维!这个大陆通缉犯,臭名昭著的黑帮头目和叛变人类的奸贼,他居然在河丘军中?帝国居然收容这种败类?

    “事情很复杂,并非你们想像的那么简单。马维阁下的经历,与紫川家几个当政权贵的恩怨息息相关。其中紫川秀、帝林、斯特林、紫川宁等人都牵涉其中,此事颇有冤情。只是因为事关机密和他人隐私,这里我们也不方便透露太多,具体情况大家可以日后自行向马维少将查询……”

    林文参谋长一个轻飘飘的太极推手,便把所有的追问统统挡了回去,还给大家留下了一个可供无限遐想的尾巴:涉及了紫川秀、斯特林、帝林、紫川宁、马维等重量级人物的恩怨,那是何等复杂和内幕重重啊!马维叛变人类,难道真的有什么曲折的冤情吗?

    见识广博的记者们已经回忆起来了,马维当年担任的正是瓦林总督,马氏家族也正是在瓦林被一手歼灭的,若说马维与瓦林军民有着刻骨的私人仇怨,现在他带兵回来私下复仇,这好像也是合乎情理的……

    就这样,舆论关注的重点转向了马维事件的前后因果分析,河丘的报刊开始津津乐道的谈论起当年紫川秀和帝林如何穷凶极恶的联手打压马家的前因了,八卦杂志则绘声绘色的形容马维当年是如何与紫川宁相识恋爱结果被紫川秀帝林等军阀横加阻挠的经过,紫川秀又是因为竞争失败而恼羞成怒对马家大肆杀戮。

    没有人提起当年马家是如何靠假扮倭寇掠夺林家累积了大批财富。

    没有人提起马维的临阵叛变给人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上百万的军民的丧生。

    更不会有人追究,若没有林家高层的默许和纵容,马维怎能率领一支人数多达两万的正规军到瓦林去大肆屠杀报复?

    在河丘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下,马维的形象变得空前光明:年轻、正直的高级军官,因为爱情而遭受着残酷的迫害。他忍辱负重,背负着家仇而逃亡天涯。经过艰难奋斗,他在异国成就一番事业,终于能回到家乡扬眉吐气的报仇雪恨——真是感人的王子复仇记啊!

    河丘官方嘴上喊得天响,说马维完全是自行其事,但这件事骗不了任何明眼人——其实河丘也没打算能瞒过谁,他们只是需要一块遮羞布罢了。

    奉长老会命令,林康又约见了今西,想探探紫川家的口风:“如何?滥杀平民这招可不只有你们监察厅会用,逼急了我们河丘也一样能干出来的。”

    可是得到的答复差点让林康气得半死:“无所谓,贵国请自便。西南历来是元老会的重镇,他们对我们不是一条心的。林家先动手帮我们清洗一遍也好,省得我们以后还要自己动手。”

    今西笑咪咪的:“林长老,有一件事可能你还没收到消息。昨天,我军已破了贵国的辛加城,战果颇丰,斩首十万级!”

    林康猛然起立,脸色发白。辛加城城镇不大,但这座城却是位于河丘西南。这说明,帝林的军队已经绕过了林家的首府河丘,深入到林家的内部腹地。

    “林长老,”今西慢条斯理的说:“贵国有八千万人口,我国的西南据说也有一两千万人。人多得很,我们不妨来个比赛好了,看谁杀得又快又多。奖品嘛,呵呵,没有。”

    第二次交涉失败的消息很快报告了河丘,林康一个字的评论都没加,只是把今西“屠杀比赛”那番话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再交给旦雅。看到这篇报告,长老们无不从心底里冒出了寒意。帝林军拒绝交涉,这并不令人惊讶,令他们心寒的是今西谈吐中表现的态度,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和残酷。

    虽然还挂着紫川家的旗帜,但敌人与已往的紫川家截然不同。他们狠毒,手段残忍,不顾廉耻,无谓生死,甚至比魔族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一伙真正的亡命之徒,是不折不扣的匪帮。可怕的是,正是这伙亡命匪徒把持了紫川家,控制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命脉。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西南民众的性命?

    想到当初得知帝都发生兵变时河丘长老会欢呼万岁的高兴模样,大家后悔得脸都绿了。比起这伙如狼似虎的亡命徒来,紫川参星和紫川宁一个老头一个少女,那简直是天使一般的人物了。

    辛加城位于河丘西南一百多里,位于河丘与林家内地联络的通道附近。

    在林家手上,辛加城不算什么要紧地方,也没多少兵力防守。但这座城市到了帝林手中,就如同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上,让河丘难受无比。以辛加为中心,监察厅骑兵四处出击,专门袭击林家的粮草补给队伍,有时候也铺开大军,与增援河丘的各地援军打上几仗。可怜各地的守备队,接到勤王******急急忙忙就赶来,却不料在途中被帝林军这么一拦——林家和平已久,边境部队还稍微好些,内地的守备队素质差得惨不忍睹。本来这些部队集结到河丘休整一番还是有点用处的,却不料在半道上就碰上了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兵,稍一接触便溃不成军。

    长老会下了死命令,必须拔掉这根刺!

    六月中旬,河丘总参谋部从旦雅抽调八万步兵,从河丘抽调四万步兵,合兵十二万反攻辛加城。

    对于这场战役,林氏家族寄予了高度厚望。总参谋长林文亲自指挥战役,参战的部队都是林家精选出来的精锐,士气高昂。林氏家族决心以一场干脆俐落的胜利,来挽回开战以来林家一败再败的颓势。尤其当得知帝林本人就在辛加城中时,参战的河丘军官们更是激动得嗷嗷直叫,他们不住的催促林文:“大人,快快!别让他跑了!”

    有持重的军官提议摸清情况后再进攻,但包括林文在内的众人认为并无此必要,因为确认辛加的帝林部队的兵马确实只有三万多人,长老会的命令又是急切如火,而且,十二万比三万的绝对优势兵力也令得大家充满自信。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慢悠悠的打探情报?

    大伙很担心,如果帝林会见势不妙逃跑了,那可怎么办好?

    如果林文能耐心下来,慢慢侦查打探辛加的守军部队番号,或许他会更加谨慎的制定战术,但长老会的不断催促和军官们的急躁情绪也感染了他,他下令:“全力进攻!”

    平素以稳健著称的林家总参谋长犯下了平生最大错误,他不知道,辛加守军除了两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外,还有一支部队——紫川家的秘密功勋部队,“特种一零一师团”。

    很多林家士兵到死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听急速的哨响,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下来,很多人抬头望天,他们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整个蓝天都被一面巨大的“毯子”覆盖了,这面反射着金属光芒的“毯子”急速的掠过天际,朝他们猛扑而来。

    那已不是箭雨,那是一面金属的墙壁!

    恐怖的金属风暴席卷整个队伍,那种屠杀闻所未闻,冲在最前头的数百进攻士兵身躯被射得稀巴烂,不少人甚至被射得飞了起来,仿佛一片树叶在暴风雨中飘飞,密集的金属风暴将他们的躯体撕得四分五裂。连续的箭雨没有空隙,五百多台弩机的联射仿佛一阵狂暴的金属风暴,这风暴吹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哀号惨叫,人群被一片接一片的扫倒,犹如那被暴风刮倒的麦田,尸山血海。

    这次进攻中,河丘的皇牌军强弓部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在弩箭风暴袭来时,强弓团当场死伤无数。赫赫有名的神箭手们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直到死,他们都无法相信自己会在这个距离被对手射杀。

    声势浩大的攻势顷刻崩溃。辛加城下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五万士兵丢下武器,哭嚎呼救的往回跑,溃败的浪潮如此汹涌,冲垮了自家的中军和后队,最后导致全体的大溃败。帝林趁机从辛加城中掩杀出来,一路追击,斩杀无数。

    十二万大军最终能返回河丘城的不到七万人,林文总参谋长在乱军中失踪,下落不明。

    噩耗传来时,河丘长老会静得跟凝固的冰块一样,气氛冰冷又阴森。长老们沉默着,脸色铁青。他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了对付区区三万人的帝林军,河丘派出了十二万人,最后还是落得个惨败。

    “难道,天下就没有能对付帝林的人了吗?”

    最高级别的紧急商议从深夜一直进行天亮。当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照进会议室的时候,经过了一夜紧张讨论的河丘长老们显得疲惫又憔悴。

    这次长老会议的议题是审查河丘参谋部的新战略。林文虽然失踪,但河丘总参谋部并没有停止工作——正相反,为了害怕被追究责任,参谋们工作得比以前更卖力了。他们提出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河丘参谋部估计,帝林手上的可战之兵不过二十万,他们要不集结旦雅周边与河丘军对峙,要不就被帝林带入了河丘境内,包括帝都在内,紫川家除了西北和远东再无强兵了。参谋部建议,从旦雅大营派遣一支偏师,顺河而上,直捣帝都。

    “帝林不是喜欢流窜吗?那我们干脆就直接捣了他的根本,让他们做流寇好了!”新任总参谋长林山中将挥舞着拳头,显得信心十足。

    林睿凝视着自己手掌的纹路,嘴角露出了讥讽的冷笑。辛加惨败是击垮林氏家族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棵稻草,或许林山自己没有察觉,但河丘参谋部的这个计划,无疑等于宣告:拥兵五十万的林家军方,已经丧失了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帝林的信心和勇气了。

    河丘参谋部的提议被林睿在长老会上否决了。旦雅军被帝林的西南大营严密监视着,暂且不说河丘军有没有能力完成在敌前分兵远征千里的壮举,也不说分兵后兵力减弱的旦雅大营还能不能保持与帝林军的对峙,即使河丘军真的能远征成功,一举攻陷帝都,这带来的政治后果是无法预测的。

    “紫川家是大国。占领首都,是彻底激怒一个大国的最好办法。迄今为止,与我们交战的都只是紫川家的帝林叛逆集团,而紫川军方的实权人士如紫川秀、明辉等人都还在袖手旁观。但若我们占领了帝都……远东军事集团和西北军事集团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现在无法想像。紫川家的远东统领曾扬言,紫川家的事情外人不能插手。西北统领也说过支持帝林。我很担心,这会激起紫川家国民的同仇敌慨之心,局部战争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全面大战,直到有一方彻底垮台为止。”

    这是林睿在长老会上的发言,众位长老深以为然。帝林如此嚣张,但他也不敢来攻打河丘首都。西南战争是因领土争端而起,杀人即使杀得再多都只是局部战争。但若占领紫川家首都的话,战争的性质就要升级为灭国战争了。

    “要面对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要把这场战争持续下去?”

    没有人出声,掌控林家命运的长老们神色肃穆。

    林睿把目光投向了会议桌前的林山中将:“军方有什么说法?”

    在与会的人中,林山是唯一穿军装的。他答道:“殿下,总参谋部的意见是不变的:我们能赢!”

    “二○一界碑战是怎么回事?辛加攻防战又是怎么回事?”

    “举国大战中,一两场局部战役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它无法动摇我们的优势。”

    林睿把身子靠在了椅子背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参谋长阁下,我问得简单一点:如果以目前的三十万兵力,给你们两个月,能不能赢?”

    林山坚决的摇头:“不能!”

    “那,三个月?”

    “不能。”

    “三个月?或者四个月?你给我们直接说个时间吧。”

    犹豫良久,林山吞吞吐吐的说:“殿下,诸位长老,帝林用兵难以揣测,尤其擅长奔袭和焦土养战,我们必须以泰山压顶的绝对优势压上,不能给他施展的余地。前线兵力必须保持四十万以上,而且后方还得准备三十万强有力的预备队来保卫国土!”

    没有人出声。长老们的目光冷得跟冰一样。

    “谢谢你,参谋长阁下。您可以出去休息了。”

    林睿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轮廓分明的俊脸上疲惫与憔悴崭露无遗。他沉稳的说:“诸位,军方汇报大家都清楚了。我可以告诉大家:帝国很强大!七十万军队,我们能组织起来,支撑半年战争的物资,我们能筹备出来,甚至,来自民众和联合商会的不满,我们同样有能力将他们镇压下去!是的,只要肯付出代价,我们是可以击败、甚至完全消灭帝林军团的!但这样有必要吗?

    “趁着紫川家虚弱之机夺取西南,这是我们的预定计划,但现在,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制定得过于乐观了。我们低估了帝林拼死一击的决心,也低估了他的刚烈。虽然叛逆了紫川家,但他并未背叛国家。哪怕与我们林家同归于尽,哪怕将手中实力拼光最终兵败人亡,也不容许西南被割裂。挑衅这样一个铁血狂魔,是我们犯的大错。

    “我们也错估了紫川家远东统领的反应。帝都和整个紫川家都放到了他面前,唾手可得,他竟能毫不动心。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有这样的眼光和忍耐——远东统领已有大陆霸主的气相,此人将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即使击败了帝林,我们依然是保不住西南的。只要帝林兵败的消息传出,紫川秀的大军马上就会入主帝都。而且,与作为叛逆者的帝林不同,作为紫川家正统重臣嫡系的他将可得到西北军阀明辉和元老会贵族势力的全面支持,那时,新生的紫川家政权势必会以收复全部国土为目标,我们与之依然得有全力一战。

    “远东统领已收编了数十万魔族兵马,麾下号称精锐百万。与帝林血战过后元气大伤的我们,还能抵挡魔族和半兽人的联军吗?丧失了精锐的军队,我们靠什么在大陆上立足呢?那时,我们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西南了,而是林氏家族三百年的基业。

    “诸位长老,我知道,挑起这场错误的战争,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但错误现在得到纠正,那它仅仅只是个错误。如果我们死撑着将错误坚持到了最后——那,就只剩下毁灭了。长老们,大家选择吧。”

    就在六月二十五日凌晨,河丘长老会终于做出了决议,给旦雅的军务长老林康下达命令,让他负责联系对面紫川家的西南大营,尽快开始停战谈判。

    七八六年七月二日,经过三天的谈判后,紫川家的代表今西禁卫统领与河丘的代表林康军务长老在终战协议上签字,持续了三个多月的西南战争终于以和平谈判的形式结束。林氏家族将从紫川家领土上全部撤军,并保证不会再侵犯紫川家国土——当然,对这个保证,谁都没当真——而入侵林家的紫川家军队也将从林家撤回。另外,因为帝林军的肆虐,林家遭受了相当的损失,所以,紫川家要对林家进行一定数额的赔款。

    关于这个赔款的数额,这是国家机密,外界是讳莫如深的,不过内部人都传言说——林康苦苦哀求:“今西阁下,多少钱都好,您总得意思下吧,不然我回去实在没法交代啊!”

    今西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铜钱,郑重的交到林康手上:“林长老,钱虽然少点但也是心意,您可千万别嫌弃啊!”

    林康当然不会嫌弃。有了这个铜钱,林家长老会就可以骄傲而充满自信的向国民宣告:“经过三个多月的艰难苦战,我们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逼迫骄傲的紫川家战败赔款了!”这可以证明,那无数平民和军人的牺牲和鲜血,并非无意义的——起码值一个铜钱。

    协议签订后,林康浑身轻松。他对今西诚挚的说:“今西阁下,我认为,这场战争是个不应该的错误。就大陆********格局来说,我国与贵国是天然的盟友。我们一同对抗魔族和流风家骑兵。幸好,这场错误得到了纠正,战争终于结束了!”

    “林长老,对你们来说,战争是已经结束了;但对我们而言,”今西望着东方的天际,沉重的说:“可怕的毁灭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集 第五章 行省造反

    七八六年七月二十五日,远东,伏名克行省,瓦伦要塞出口。

    巍峨的群山峻峰,一望不见尽头的苍翠,从平原上望去,座落于半山之上的瓦伦要塞宛如浮在云端里一般。在古奇山脚下的苍翠平原上,大片大片的树林点缀在茫茫的草原上,天高海阔,气象广阔。

    这天,紫川秀又和紫川宁出来郊游了。跟着一同出来旅游的人除了紫川秀、紫川宁、李清外,还有远东军的林冰、白川、明羽等重要将领,紫川秀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路谈笑风生,神采飞扬。

    “殿下,这里就是著名的西南大营了!当年,魔族名将凌步虚曾驻兵于此,以一军之力挡我举国之兵。虽然凌步虚于后来的巴丹会战中被我家族军队擒杀,但不能不承认,此人确实堪称时之名将!”

    用马鞭指点着地平线上的那片残留的营地,紫川秀回头笑着说:“瓦伦城周边自古就是战场。就在山那边的原野上,斯特林曾以五万铁骑大破号称百万之师的远东联军。这一仗打得当真是淋漓尽致,战场从瓦伦开始,延绵七省,联军数次企图反扑,都被劣势兵力的斯特林打败,直到逃入云省才得幸存。这一仗,远东人至今仍旧心有余悸,对斯特林敬若鬼神。”

    虽然心事重重,但看到如此辽阔的远东景象,紫川宁和李清的心胸都是陡然开阔,精神为之一振。此刻,听到紫川秀提起斯特林,大伙都是心中一震。

    林冰反应来得最快,立即接口说:“大将军英姿勃发,确是当世无敌将才。只可惜,英才被奸邪所害,不幸英年早逝。如今江山已覆,群魔乱舞,帝林、哥普拉、今西等军阀把持家族政权,倒行逆施,家族还得依仗大人您拨乱反正。”

    “林大人言之有理,”李清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跟着说:“先夫一生忠于家族,忠于紫川氏。家族若不能光复,想来他在九泉之下也会非常痛心的。这个心愿,现在唯有大人您来帮他完成了!”

    紫川秀望着两位女士,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斯特林若在世,看着我与帝林互相攻击,那他才真的痛心。”

    李清正色道:“统领大人,兄弟之情不过是个人私情,但国仇却是公义。先夫嫉恶如仇,他若肯与帝林同流合污的话,也不会在望都岭丧身了。失礼了,但事关先夫遗志,大人您千万不要误会。”

    紫川秀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这世上除了卡丹以外,自己是最了解斯特林的人了,甚至超过他的妻子。斯特林那如流星般消逝的短暂一生太过辉煌,他给世人留下了了完美无缺得近乎刻板的印象,正直、勇敢、诚实、坚强、忠义、才华出众、大公无私、甘于奉献、自我牺牲精神——他几乎具备了人类的一切美德,是个完美的楷模。

    但只有自己和帝林才知道,真正的斯特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没有那么勇敢,但他好面子爱装英雄,小时候与流氓打架时,他常常害怕得浑身颤抖,却依然冲在最前面;他也会耍点小聪明偷懒占便宜,吃饭付钱时常常藉口说钱包掉了;他道貌岸然,对着卡丹这样的美女,却也会动心,痴迷于儿女私情,打算放弃军职与她一同生活;他也曾软弱退缩过,在魔族王国时候,他跟自己说厌倦了这种生活,打算辞职不干了。若是总长不批准,他就准备当逃兵偷偷开溜算了……

    真正的斯特林,远比人们看到的那个光彩照人的楷模要复杂得多,也鲜活得多。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和对感情懦弱的情人,一个厌倦了自己工作的将军。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望都岭的那一刻,他做出了选择。然后,他成为了不朽的神,成为了忠义和英烈的化身,受到千万人的膜拜。

    “斯特林是英雄,但不是圣人。”

    默默回想着斯特林的音容笑貌,紫川秀心潮澎湃。他坚信,如果斯特林还活着,那他想看到的绝不是自己为他复仇而大兴刀兵与帝林死战,而是希望看到自己的两位兄弟都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或者,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卡丹的俏脸。

    接下来,大队人马一路游山玩水,傍晚时寻到了古奇山脚下的一处小溪。就在溪边,大伙扎营住宿,点起篝火。卫队士兵捕来了新鲜的野物野鸡和野兔,大伙儿兴致勃勃的在溪边将野鸡剥皮烧烤,紫川秀还亲自动手,表现了一手出色的烧烤技艺。几位漂亮的女士捧着流油的烧鸡腿吃得津津有味,大加赞赏。

    晚上,大家分住进了帐篷里,伴随着松涛风声,夜鸟鸣瞅,山风清爽。在这样清新的环境中入睡,紫川秀只觉心神安宁,感觉说不出的熟悉。野外露营让他想起了以前的戎马生涯,尤其是领导远东大起义时转战各省的艰苦日子,那时常常要铺着行军毛毯睡在荒山野岭。奇怪的是,那时却从来没有失眠、胃口不好等说法,饥饿粼粼的肚子能把再粗糙的野外军粮都消化掉,再简陋的行军毯都能酣然入睡到天亮。反倒现在成了起居八座的镇蕃诸侯,睡的是真丝床垫,吃的是精致伙食,反倒常常睡不着觉了。

    “人真是富贵不得啊!”

    躺在行军毯上,紫川秀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半夜时分,紫川秀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了急速接近的马蹄声,他马上翻身坐起。

    帐篷外面传来了值勤警卫的叫声:“谁?报上口令!”

    “明斯克!我们是瓦伦的信使,远东情报局有紧急消息!”

    “站在那!等我们去禀报大人!”

    没等警卫过来,紫川秀已从毛毯里跃起,掀起帐篷走了出去。夜色中,几名骑兵被警卫们挡在营地的外围,见紫川秀行近来,骑兵和警卫们一起对紫川秀行礼鞠躬:“大人!”

    紫川秀点头回礼:“有紧急情报?”

    领头的一名骑兵鞠躬答话:“是的,大人。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据说很重要。杜副局长命令,我们奉命出来寻找大人。因为不知道大人去向,我们派出了七路人马进山寻找。好在我们这队终于碰到大人了,总算没耽误事。”骑兵说话时喘息十分急速,身上散发着浓烈而刺鼻的汗酸味,神色疲倦,显然是一路赶路不曾休息。

    紫川秀微微内疚。自己突发奇想要进山游玩,一众部下为自己捧趣都说要跟来,紫川秀也不好拒绝他们。结果就是瓦伦城中的高级将领集体失踪,城中无人主持大局。

    “辛苦你们了。把信拿来吧。”

    交信之后,警卫们安排信使去休息了。就着燃烧的火堆,紫川秀打开了信笺。这是远东情报局在西南的情报员发来的急报,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所报的内容却是十分重要。西南战争已经结束,帝林与林氏家族之间已经签订了和平协议,帝林的各路兵马正陆陆续续从林家境内返回。

    “照目前看来,两国战事再起的可能并不大,似有可能维持一段时间和平。”

    读到这里,紫川秀笑笑。他的视野可比那位情报员高明多了,打了近半年仗,经历了数场大败,林家的战争欲望都被消耗光了,依照林家那种乌龟性格,受了这么大的挫折,起码要关起门来休养个三五十年才敢重出江湖了。

    林家受此大败,不知他们的家长林睿是否要承担责任辞职隐退呢?

    紫川秀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摇摇头。他与林睿打交道也不少了,大家也算是有交情的熟人,但他始终感觉看不透这人。无论什么时候,林睿总是游刃有余,永远藏着一副底牌没翻出来。这种人,可能被挫败,但绝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西南战争,已经结束了啊!想到这个事实,紫川秀心里就一阵阵的揪紧。其实,如果西南战争是帝林军失败的话,他会更高兴。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挥师直进,直捣西南为帝林复仇。

    无论如何,拖了半年,是该做个了断了!

    第二天一早,出游的队伍匆匆结束了行程,从道上返回瓦伦要塞。本来计划是出游三天的,不料第二天就仓促返程,紫川宁和李清都觉得奇怪。同行的将领们都得了紫川秀的通报,大伙都是心事沉沉,神色凝重,气氛与出来时的轻松迥然不同。

    李清私下向林冰打听,李清简单的告诉她:“帝林与林家签署停战协议了。”

    “那关我们什么事?”李清话没说完,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西南战争结束,趁着帝林军团久战疲惫,这是最合适的开战时机了。

    李清眼睛发亮,急速的呼吸道:“这是关键时候,林大人,拜托了!”

    林冰肃容道:“清阁下,我会全力以赴!”

    回到瓦伦要塞的当天,紫川秀就通知远东统帅部的成员做好准备,晚上召开例会,议题是研究最近的西南战事——西南战争已经结束,也没什么好研究的。将领们都知道,真正的议题是如何应对帝林的监察厅。

    身为属下,揣摩上意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时刻与上级保持一致那更是重中之重。万一大人已决心讨伐帝林,自己却振振有词的强调以和为贵——那就完蛋了。虽然会议晚上才开始,但有资格与会的高层们都在上蹦下跳,串门互相打探消息:“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将军们都变成了心理专家,大家回想紫川秀的言行举动,绞尽脑汁的分析他的心态,互相交流心得。譬如,明羽红衣旗本就很有把握的断言:“今天秀川大人中午吃饭时比往常多吃了一碗,这证明了,大人是不打算出兵的!”

    “何以见得?”

    “唉,这个你都想不到吗?大人跟帝林是过命的交情,大人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当初听到斯特林的死讯时大人难过得头发都白了,现在如果要跟帝林开战——他怎么可能那么好胃口?”

    因为白川最得紫川秀信宠,所以来她这儿打探消息的人也最多,大家都央求她:“看在多年的战友交情份上,好歹透露点消息啦!”

    白川回应的,只有苦笑:“看在多年的战友交情份上,好歹透露点消息啦!”——这几个月来,紫川秀只是关注远东的建设和魔族王国的事务,只字不提内地事务,连白川也无法窥知他的心思。

    统帅部的成员里,林冰是唯一没有打探消息的人。林冰是坚定的紫川皇权派,她本人也从不隐瞒这个。她也到处串门,不过她是为了得到将领们的支持,游说大家支持出兵。

    例会在晚上八点开始。吃过晚饭,大家早早的来到会议室等候。因为事关重大,大家都没心思闲聊,只是彼此交换个眼神就算打招呼了。半兽人将军布兰呼哧呼哧的抽着旱烟筒,微小的火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八点正,紫川秀准时出现,坐到会议桌的首席。

    “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今天让大家来,是为了通报一个消息。杜副局长,你来说吧。”

    杜亚风还是第一次参加统帅部会议——其实以他的身份,即使现在也不够资格入席的。不过紫川秀懒得把情况再介绍一遍,干脆就把他叫来了。

    他在会议桌的末席起身,恭敬的朝在座的大头们行礼:“奉秀川统领大人命令,下官很荣幸的向诸位大人禀报西南军情。”

    将军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没有人微笑,即使是平时跟他关系很好的白川和明羽。

    杜亚风吞了口口水,双手捏着被汗水浸透了的情报讲稿:“诸位大人,我们在昨天得到消息,林家和总监察长大人签订了停战协议,西南战争已经结束了。西南战争历时半年,战火遍布我国西南十三行省和林氏家族包括河丘在内的三省,这些地区是大陆闻名的富饶地区,可以说,谁控制了西南,谁就控制了大陆的钱袋,这场发生西南地区的战争意义重大……”

    没有人说话,但将军们很明显的不耐烦了,用眼神催促:“快说重点!”

    “情报局对西南战事做了一个统计,下官简要向大家介绍下:在这场战争中,林氏家族动用军队四十一万,其中三十四万是野战部队,地方守备部队七万。战争中,林氏家族损失兵力估计在十三万左右——包括阵亡和受到难以恢复伤势的兵员。被毁中型城市三座,小型城市四座,被毁乡镇三十五个。民间伤亡现在还无法统计,有人估计应该不下六十万。财产损失超过三千亿。战争的另一方是我国的监察厅军团。此次战争,监察厅出兵二十四万,其中四万是宪兵部队,十四万是原来远征军的野战部队,三万五千名抽调各省的守备队,另外还有一万五千人是西南贵族的私兵部队。林氏家族宣称他们起码消灭了十五万我国官兵——那是不可能。若真能达到这样的战果,林家早直入帝都了。在这场战事中,帝林军队的伤亡该在四万到六万之间,其中宪兵部队跟随总监察长深入林家腹地,经历了数场大战,伤亡接近一万。民间的损失也很大,瓦林首府及周边六个城镇遭到了林氏家族毁灭性报复,近十万军民遇害,民间损失该在三百亿以上。由于双方的损失都很大,在本月的七月二日,监察长大人已与林家签订了停战协议。”

    杜亚风的报告就此告一段落,他没加什么评论。在座的人都是老行伍,从上面的数字,他们能自己得出结论:“帝林赢了。”

    “辛苦你了,杜副局长。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情报局的副长官被打发出去了,紫川秀面向白川:“白川,祢是亲自到过河丘的人。觉得林家军队的战力如何呢?”

    “很抱歉大人,这次我去是与林家讨论商贸问题,对林家的军力,我事先并没有准备,也没有机会参观林家的军事基地。”

    “难道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我觉得,林家的边防警察,”白川慢慢说:“制服很漂亮,也很有礼貌。”

    众人:“……”

    “我倒是见过河丘军打仗,在剿灭马氏家族的战斗中,我曾与林家军队并肩作战。就我的感觉,林家装备和训练都很好,纪律也不错——但就是少了一种东西,他们还算不上一流的精锐军队。”

    “少了一种东西?大人,您指的是?”

    “血性和血腥。打仗是要死人的,打仗是要血肉横飞的!而林家军队习惯远远的放箭,他们的战斗手册上明确写着,林家军队尽量回避近身战斗——这象戴着白手套跳交谊舞。他们缺乏应对残酷战争的经验。”

    “那,监察厅的部队呢?他们算不算一流的军队?”

    回答是无疑问的。无论从战绩还是实力上看,监察厅麾下的铁血宪兵团和远征军两大军团都是紫川家的主力军,他们经历的战争多得都数不过来,士卒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善战之兵多达二十万,而且他们还拥有一零一师这样的特种部队,拥有中央政权的大义名份——听紫川秀掰着手指数来,众人这才发觉,原来叛军实力强悍得令人发指。

    “不宜与监察厅为敌。”明羽第一个亮明了观点:“大人,蒙您信任,让我负责后勤和财政事务,我要说的是,如果要与监察厅开战,全面大战一旦开打,要动员的军队肯定超过二十万,战事起码要持续半年,那消耗的钱财那将是天量的。监察长帝林,是当代名将,监察厅麾下也有强悍的兵马。他们并没有对我们表露出敌意,帝林跟秀川大人甚至有极好的交情。虽然我们并不畏惧,但无故发动大战让宝贵的战士丧命,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以下官浅薄的智慧,实在看不出我们出兵平叛的理由。”

    “明羽!”林冰面若寒霜:“能否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无故发动大战?帝林弑君杀兄,做出这种天人共愤的事来,天下皆怒!既然我们有能力,为什么不惩罚他?”

    明羽摊开手,表示不想争辩:“林长官,我负责的是后勤和财政这块,我只是就职责范围发表看法。如何决断,那是大人的事。”

    紫川秀望向卡丹,魔族王国的内政部长礼貌的点头:“陛下,从利益考虑的角度来说,我们确实没有和帝林开战的必要。远东和神族合并,就扩张力和控制力来说,目前国家已经膨胀到了一个极限,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内政建设,整合内部资源,建立统治新秩序。但是……”

    卡丹的声音慢慢低落下来:“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是看利益的,还有爱与仇恨,陛下!”

    紫川秀迷惑的望着她,魔族王国的公主却迅速移开了目光。

    “白川,祢的看法如何?”

    “我觉得卡丹殿下说得对。有些事不能光谈利益的。天底下毕竟还有公理和人心。紫川家对帝林不好,帝林可以逃来我们远东,相信大人一定会庇护他的。但他竟然造反,杀了紫川参星,还杀了自己的结义兄弟。人的行为该有个底线。而帝林以臣弑主,残害手足,他已经超出了这条底线!这样的恶行若没人惩罚,世间还有什么公理和道义!远东军虽然半独立了,但我们还是紫川家的家臣,无论是勤王救国还是为斯特林复仇,我们都有理由出兵。大人,天地之间有正气,而我们远东就要做匡护正义的利剑!即使不为紫川家,我们也该为斯特林大人,该为世间正义而战!”

    白川的话语掷地有声,紫川秀为之一震。“为世间正义而战!”什么时候,自己也曾听过这样振奋人心的话语。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河丘夜晚,那个绝美的女子对自己娓娓道来三百年前英雄的传奇故事,自己的热血不也曾经沸腾吗?

    现在回头一望,多么熟悉的一幕啊,被颠覆的帝国,流亡的公主,正义的将军,历史真是个车轮,转来转去总是差不多的东西在翻转。

    想到了林枫,又想到了林云飞,然后,紫川秀想起了林雨——哦,应该说是流风霜。虽然那个显赫的当代女名将名声显赫,但在紫川秀心中,还是那个在河丘风雪夜里的那个楚楚动人的柔弱少女林雨更为触动他的心弦。

    越来越多的远东重臣加入了争论,半兽人将军布兰也表明了态度。

    “打!”他响亮的说。比起其他人的长篇大论,布兰的简单明了让人耳目一新。紫川秀吃惊,他本以为,半兽人应该是对开战最不感兴趣的了。他们对紫川家并没有什么忠诚。

    “殿下,帝林当年在远东干的事,比魔族更狠。远东大起义之所以爆发,起码一半原因都是为了他,而且,现在他既然又与光明王为敌,那就更不用说了。殿下,很多佐伊族军官都来向我说了,若是殿下要打帝林,他们坚决支持!殿下,我们等您的命令!”

    紫川秀不出声的凝视着魁梧的半兽人将军,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仇恨的力量竟如此可怕,七年的时光都无法将其磨灭。谁说远东人憨厚好骗?半兽人只是不善言语,但他们心里却是雪亮的,谁是他们的敌人,谁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爱那些爱自己的人,恨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哪怕一万年也不能忘记他们。这就是远东人的哲学。

    这时,有人敲响会议室的门。

    紫川秀微怒,沉声说:“进来!”

    进来的是刚刚出去的杜亚风。他小心翼翼的赔笑道:“统领大人,诸位大人,打扰了会议,下官万分抱歉,实在是有要紧的事……”

    “杜副局长,请抓紧说。”

    “情报局刚刚收到消息,巴特利行省出事了。瓦新总督和吴华省长联合起兵造反了!”

    紫川秀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

    七八六年七月二十三日,一个消息闪电般传遍全国:巴特利总督瓦新红衣旗本和省长吴华红衣旗本发动兵变,率兵攻陷了巴特利行省的监察厅和军法处。随即,瓦新和吴华二人联合发表公开声明,称他们是响应宁殿下的号召,起兵勤王救国。他们号召全国军民跟随他们,一同推翻残暴军阀帝林的统治。

    “大人,这是巴特利行省发的檄文传单。我们这边也收到了一份。”

    紫川秀接过来粗粗一略,扬扬眉头。

    “帝林谋逆,巴特利两位忠诚的大人忧国忧民,心急如焚啊——他们的心从从今年的一月一直烧到了七月,还真是耐烧的。白川,祢有空帮我去问问这两位好汉,他们的心脏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我给壁炉装上一个,冬天太省柴了!”

    会议室里传出欢快的笑声。

    “既然有了新情况,那我们暂时休会吧,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白川问:“大人,这件事,我们怎么处理?”

    “没怎么处理。瓦新和吴华,他们动手前也没跟我们打招呼,我们也没必要替他们操心。”

    白川听出了,紫川秀对此是很不以为然的。她问:“如果外界要追问我们对这件事的意见,我们怎么回答呢?”

    紫川秀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帘,漆黑夜空中闪亮的星辰扑面而来,深秋的山风习习吹来,吹拂着他身上的衣裳。

    “就说我们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吧,不加评论。”

    望着窗外广阔的天地与大山,紫川秀默默的想:“阿雨,若是祢,祢又将怎么决定呢?”

    远东军高层在观望的时候,巴特利事件也在迅速推进着。巴特利行省是东南要地,是瓦伦进军帝都的必经之地。对于巴特利的叛变,监察厅的反应是毫不含糊的。监察厅的发言人今西在帝都宣布,瓦新和吴华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叛逆行径,家族对此行为绝不会姑息纵容。叛逆若不能悬崖勒马及时改悔的话,家族的力量会将他们击成齑粉。

    监察厅并非只会空口恫吓。从西南调回来的大批军队尚没擦干身上的灰尘和血迹,就重新踏上了向东的征程,整师整师的军队在向东移动。

    当然,瓦新和吴华也知道光凭一省之力决计是阻挡不了监察厅的。七八六年八月二日,巴特利行省政务长吴华抵达瓦伦要塞——紫川秀怪巴特利行省之前没跟远东事先打招呼,这实在是错怪瓦新和吴华了。起兵之初吴华就往远东赶了,只是因为途中要经过达玛、凯格等行省,而目前这两省的驻军和官方都没表明态度究竟支持哪一边。所以吴华不得不谨慎从事,昼伏夜行尽挑小路前进,四天该走完的路他走了足足九天。

    到了瓦伦,吴华第一时间拜见了紫川宁。那场面狗血得象刚出道导演拍摄的爱情剧。刚进门见到紫川宁,吴华就马上跪倒在地,双手捧心做极大幸福状,仰头叫道:“参星殿下啊,您就这么去了……今日能再见紫川皇权,微臣纵死亦满足了!”他抱着紫川宁的腿嚎啕大哭,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五十多岁老头冲着二十多岁女孩撒娇是个什么场面?在场的远东军官恶心得纷纷逃往厕所大吐特吐。

    好在紫川家的未来总长不是泛泛之辈,虽然脸色发白,但紫川宁还能得体的说着场面话:“吴华阁下还请节哀。叔叔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难过,他也会在天不忍的。”

    吴华激动的宣称,经过他和瓦新总督的奋战,巴特利全省已从叛逆手中解救出来了!然后是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吴华阁下口中,攻打巴特利军法处的战斗那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宏伟最惨烈的战斗了,是战争史上的奇迹,其重要性怎么估计都不过份。与它相比,巴丹会战不过是一次巡逻队交战,帝都保卫战完全是小孩子打架,帕伊保卫战则不值一提。

    虽然大伙都知道所谓的巴特利大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紫川宁也不好当面揭穿吴华。毕竟,巴特利行省可是第一个公开反对帝林的省份,这种勇敢精神还是要鼓励的。她勉励了吴华一阵,鼓励他继续好好加油干吧!

    “下官吴华,参见秀川统领大人!”

    “吴华阁下,不必客气,请坐。”

    吴华红衣旗本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人。一头银发的青年将领舒服的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深蓝色的高级军官制服上,统领的大金星肩章灼灼发亮。这位初次见面的青年统领给吴华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是那头银白的头发,也不是他英俊的容貌,更不是他那惫懒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而是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神中,藏着无尽的悲哀和疲倦,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看透世事,勘破沧桑,落尽繁华,难以想像,这样睿智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吴华隐隐明白了,对方二十多岁就登上了人臣巅峰的实权统领位置,凭的并不仅仅是运气和武艺。

    “阁下和瓦新总督忠于家族皇权,首倡起义,为全国做出了光辉的榜样,做得很不错!”紫川秀漫不经心的说:“阁下今日来访,不知有何指教呢?”

    吴华低下了头:“大人过奖了。我和总督纠集了几百个军棍和打手半夜里砸了监察厅驻地,打死了十几个宪兵和军法官,这只是小事而已,实在不敢担当大人的谬赞。”

    紫川秀似笑非笑:“哦?不过本官听说,阁下在宁殿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让大人见笑了。大人您一直在军中,不知道我们地方的陋习。我们做地方官的,报告成绩时候总是习惯添加这么一点点水份,”吴华恬着脸笑着,伸出了小指甲以示意:“这样宁殿下高兴,我们也好升官。不过大人您掌控军机,在您面前,下官就不好胡说八道了,以免贻误军务。而且,大人您身经百战,神目如电,有什么事情您不知道?下官也不敢在您面前虚报。”

    敢对紫川宁说假话,却不敢对自己虚报吗?这个马屁拍得当真够水准!

    紫川秀很严肃的说:“宁殿下绝非可欺之主。这种事……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这往往就是再来一次的同义词。吴华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大人,若再过十年,宁殿下累积了丰富的经验,自然不失为一代明君。但现在,大人,您得为殿下多操点心了。不瞒大人您说,下面的总督和省长们都说,自帝林谋逆以来,局面实在太坏了,举目所见,皆是叛逆!幸好,还有大人您这样的重臣坐镇远东,大伙才有了信心。大家都说了,除非是秀川大人您出来当摄政总统领,倚仗您百战百胜的威名,家族方能力挽狂澜。为了天下苍生万民,为了家族的社稷大业,大人您少不得受累了,请万万不能推辞!”

    紫川秀更严肃了:“摄政总统领……此职务非人臣所能承担。吴华阁下,本官要强调一点:总长领导下的统领处合议制,这是紫川家族的祖制,这确保了家族的繁荣和长存,是紫川家万世不易的根基。本官坚决捍卫祖制,更没有谋求独裁的企图。”

    “伟哉圣言!”吴华一下子叫起来:“久闻秀川大人不但在战场上勇猛无敌,更是公忠体国、大公无私的楷模,今日能亲见大人您的风采,果然是名不虚传!大人的胸襟和怀抱,即使古之圣人也不过如此,请容许下官表达对大人您最衷心的仰慕之情!”

    “哪里哪里,阁下过奖了。”

    紫川秀言不由衷的谦逊道,他往旁边望了一眼。很好,部下们一个都不在,自己很可以薰薰然的跷起二郎腿陶醉一番——这么有质量的马屁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的。白川、布兰他们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但这种话杀了他们也憋不出来。

    “吴华阁下,你来本官这里有何指教呢?”

    “大人,下官斗胆揣测,您最近正在考虑的问题,该是如何铲除监察厅逆贼,让家族恢复和平的大事吧?”

    紫川秀不置可否:“阁下有何高见?”

    “下官只是卑微的地方小吏,这样关系家族存亡的军国大事也不该我来插嘴的。但下官近日忧心国事偶有所得,不敢隐瞒,或许也能起抛砖引玉的作用吧!”

    “你说吧。”

    “帝林逆贼窃居中枢,盗用家族名义号令四方,手中握有强兵悍将,很不好对付。”望一眼紫川秀,见他脸色淡淡的,吴华连忙补充:“当然,以秀川大人您的英明神武,远东将士的威武勇猛,再加上宁殿下的大义感召,以有道伐无道,叛军再顽抗也是徒劳,他们注定要被碾成粉末的!只是,下官担心,要强攻帝都这样的坚城,只怕远东各部将士也要损失不小……”

    “阁下有何高见呢?”

    “下官认为,若能把叛军主力从帝都城里引出来,那远东军要消灭他们就容易得多了。譬如说,若能将叛军主力引到东南的某个行省来,远东军在此决战拥有主场和补给便利的优势,而且叛军因为顾忌西北的明辉将军,还得留下相当兵力来留守帝都。敌分我专,我远东军大有胜算!”

    “我远东军?”紫川秀眨着眼睛。

    “呵呵,”吴华干笑两声:“秀川大人乃家族的重臣柱国,远东更是我们复国的圣地,下官一直对秀川大人和各位豪杰心存仰慕,加入远东军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这是下官梦寐以求的夙愿,这点小小愿望,还望大人成全!”

    “吴华阁下,您是家族的省长,直属统领处的行政官员,前途无量。我嘛,只是个粗鲁的军人,怎么有资格收容您呢?远东庙小,只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吴华喊道:“下官是真心实意要为大人效劳的!什么省长不省长的,下官可是从没放心上,大人若是不相信,下官马上就去向宁殿下辞职!能投入大人麾下,哪怕给大人您当一个开道的马夫卒子下官也愿意啊!”

    紫川秀只是笑着摆手,却不出声。吴华也是善于观颜察色的人物,立即知道,这事却是已经成了。他立即跪倒在地,磕头道:“大人,请受下官一拜,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紫川秀连忙扶起:“哎呀,你是堂堂省长,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跋扈呢。”

    只要不传出去就好吗?吴华心领神会:“是是,下官鲁莽了。下官决计不会在外面乱说一个字的,请大人放心!”

    “吴华,照你的意思,决战的最好地点就是巴特利了吧?”

    紫川秀说话不再加尊称,吴华听得简直是心花怒放:这说明大人已经认可自己家臣的地位了啊。他恭谨的说:“正是。巴特利行省反正,监察厅若不尽快将我们镇压下来,其他各省很有可能出现连锁反应。他们在近期将派遣大规模讨伐队前来我省,那时远东军以有心击无备,将可给敌人以重创!其实叛军现在已经是天怨人怒,只是慑于帝林的凶残威名,没人敢挑头反抗。只需一场败战,撕破了他们的画皮,各方势力必将蜂拥而起,叛军就将溃败如水了。”

    紫川秀沉吟着。吴华的建议里夹带有他自己的私心,他表面说是为远东军着想,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劝诱自己出兵解救巴特利,这点紫川秀当然明白,但他不会因此就一口拒绝对方了。

    紫川秀已不是青涩的毛头青年了,久经世事的他早就明白了:世上有很多种真理,但人们往往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种。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里面都肯定夹带着私人利益的,这是人之常情,也无法避免。

    关键只在于,对吴华有利的,是否对自己也有利呢?

    “事关重大,吴华,这事我们还得斟酌一二。”紫川秀缓缓说:“你先回客房休息。有结论以后,我会通知你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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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川介绍:
两百年前的蓝河战场,光明帝国最后的军团在魔族的喧嚣声中崩溃,帝国最后的元帅和皇帝战死。混乱的西川大陆上没有了共同的君主,群雄并起而混战,武力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本钱,制霸天下,是一代代强者的梦想。
大陆东南,有一个两百多年的强大势力——紫川家族。他西击流风家,东挡魔族,南镇林家。为了强大的梦想,为了家族血统的薪火相传,无数紫川俊杰前仆后继,谱写了一曲的史诗般壮丽的历史。本文《紫川》,讲述的就是这么一个家族的百年悲歌传奇。
紫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紫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紫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