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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猪     紫川txt下载     紫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一章 (上)

    七八四年八月十日,达克大营。

    日落黄昏,一骑信使遥遥奔来,大声宣布:“亲王殿下即将驾到!”

    地平线上出现了车队和人马,队伍上方飘扬着黄金狮子战旗,这表明,即将到来的队伍中有塞内亚族的皇族成员。为队伍前导的是一队骑兵,骑兵们身后背着马刀,盔甲上布满了刀砍剑削的裂纹。苦战、劳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士兵们又黑又瘦,神情憔悴。

    领头的白披风跳下战马,以沉稳的步伐走过来。他很严肃地行礼:“启禀羽林将军,我们顺利完成任务,殿下安然无恙!”

    魔族第二军团长,驸马亲王云浅雪神情庄重地回礼道:“土穆,辛苦了。殿下在哪里?”

    “我在这儿。”

    马车的门打开了,一个青年跳下了马车。他伸了个懒腰,就在原地舒展起手脚来,又是踢脚又是挥拳。看到他,云浅雪领头,贵族们齐齐鞠躬行礼:“欢迎殿下!您一路辛苦了!”

    “罢了,等了这么久,我估计你们也在骂娘了吧?”

    卡兰皇子似笑非笑,和他父亲很象,他有着十分俊秀的瓜子脸上,肤色白皙,眼神甚是灵动。此时,可能是经历长途跋涉,他的脸色苍白,但声音却依然清脆开朗。

    “殿下,微臣等准备好了酒席,就等着为殿下您接风了。”

    “接个屁风!正打仗,你们搞这么奢侈,想害我被父皇打屁股啊?我不去。”

    卡兰皇子一拂袖,转身就往里走。贵族们亦步亦趋地跟上,皇子猛然转身,瞪着他们:“干什么?有事就说,没事就滚,我忙拉屎,没空废话!——云浅雪,裴玛,你们两个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魔族贵族们尴尬地立在了当场,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跟上。

    “殿下,您这样做,恐怕会寒了众位将军的心啊!”跟在卡兰后面,云浅雪忍不住劝他。

    卡兰皇子嗤之以鼻:“嗤!这群废物!打仗不见他们,人类奢侈的坏习惯倒是学得十足,王国迟早被这群败家子吃垮!不说这个了,前线怎样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帝都给我拿下了?听说帝都的美女很多,我都等不及了!”

    云浅雪和裴玛对视一眼,都苦笑。

    “皇子殿下,您愿意听的是官方的说法还是我们的看法?”

    “官方新闻我都听腻了,按他们的说法,帝都城我们早就拿下十几次了,顺手消灭了上千万紫川军,只剩一群蛮冥之徒躲在老鼠洞里负隅顽抗,要消灭他们易如反掌,只是父皇仁慈,不忍杀伤太多,正在用仁德来感化他们——这些都是废话!你们给我说说真实的情况。”

    “殿下,帝都城我们怕是永远拿不下的了。”

    卡兰皇子一震,停下了脚步。很快的,他又继续前进:“说说,怎么回事?”

    “从六月至今,我们一共发动了五次进攻,但毫无进展,部队至今还没法在城内建立阵地,军队伤亡过半。说去打帝都,官兵就象要进鬼门关一样,士气很低。”

    云浅雪接过裴玛的话头:“斯特林聚师号称五十万反攻,流风霜压到瓦涅河边按兵不动。神族军的主力都被帝都给吸引住了,在其他战场,我们没法形成兵力优势,这就造成了斯特林有机会东山再起,而紫川秀则是越战越强。但陛下坚持不肯从帝都撤兵,我们都很为难。”

    知道面前对象擅长的是泡妞,最不擅长的是打仗。对于军事战略,卡兰皇子无知得跟少女偶像歌手一般,所以云浅雪特意用了最简单的说法来让他明白。

    “哼,你们该跟我父皇说说这事。”

    “殿下,我和裴玛都进谏过了,但陛下不肯采纳。”

    卡兰撅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么,你们两个坏蛋就想哄我出头再劝父皇一次?想害我被打屁股吧?”

    卡兰和裴玛都笑了,这位皇子殿下真是机敏过人。

    “殿下,您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您的话,说不定陛下还能听进去。”

    “走着瞧吧。到时我要真的惹恼了父皇被打屁股,回来你们两个家伙就好看了!”

    卡兰皇子答应下来,两位军团长顿时心情轻松。云浅雪笑问:“殿下,一路上过来,可有见到人类的美女?”

    “美女没见到,美女的老公和兄弟倒是见了几千了,个个对我喊打喊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殿下,莫非道上碰到了意外,被惊扰了?”

    “意外?”魔族皇子嘴角拉下一个弦度:“若你把整团整师的敌军兵马当做‘意外’的话,那我确实是被‘惊扰’了——我险些被暴民活生生打死!”

    “竟有这种事!特科维在哪里?让殿下受了惊吓,他这个卫队长是怎么当的?我要好好教训他!”

    “特科维?”皇子撇撇嘴:“我不知道。应该在半兽人的哪个疙瘩村或者山洞吧?你可以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被啃剩的骨头。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几十个饿慌了的半兽人正兴高采烈地扛着他往回走,快活得象拣到了什么宝贝。他脸都白了,尖声叫:‘殿下救我啊!’——开玩笑,我拿什么救他?要不是跑得快,我也得陪他一起炖那锅远东特产红薯汤了。”

    “殿下,真那么恐怖?”

    “恐怖?这是小意思了。出了神族国境,从远东一直到人类的土地上,我们处处遭到袭击。远东那群饿鬼就不用说了,在人类占领区,暴民到处都是,见到我们的队伍,他们活象苍蝇闻到屎似的,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我的卫兵杀到手软,怎么都杀不退。

    贱民们太可恶了!我们要喝水,前路的水井就有人下毒;我们要问路,哪怕几岁的小毛孩都拿石头扔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个向导,这家伙嘴巴甜得跟涂了蜜一般,一口一个“神族老爷”、“神族大爷”,我还当他是好人呢,呸!要不瞅着不对赶紧掉头,我们整队人马都被他送到斯特林军营里去了!我当场就下令把他剥了皮!

    匪帮成群结队地跟踪我们,活象野狼在追踪羊群。任何一名护卫,只要稍微离一下队,转眼间,他就会死得无影无踪。我从王国出发时带的护卫,在远东大公路上就给杀得精光。瓦伦镇守总督给我增派了一个团队充当护卫,但依然挡不住暴民。我们一路过来,无时不在战斗,边走边打。在德尔堡,皇家车队被数千的暴民包围在荒山野岭上,连求援的信使都派不出去,匪帮围攻不歇,我都以为末日就在眼前了,幸得你给我派来了一个接应团队,他们冲开围攻救了我们,否则我不能保证能活着到达克城。”

    “匪帮暴民竟如此猖獗?各地的驻军和镇守兵马都不管吗?”

    “匪帮猖獗异常,小队的警备兵马,他们根本不放眼里,见到了就把他们砍成碎片。各城各镇,神族的兵马不敢出城一步,生怕在野外遭了伏击。”

    两位军团长听得骇然,若不是说话的人是魔族皇子,他们以为是在听天方夜谭。团队规模的兵马、悬挂有王国皇家旗帜的车队,竟然在自家占领区一路被围攻,死里逃生。

    “殿下,没料到后方秩序竟败坏到这种地步。我们要派出精锐将领和兵马,征剿乱党****,整顿秩序!”

    “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去叩见父皇,有更重要的事禀告——比起这事来,匪帮暴民的消息简直不值一提。”

    望着卡兰沮丧的表情,云浅雪和裴玛同时在脑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殿下,莫非还有更坏的消息?”

    二皇子沮丧地搭拉着脑袋,他也很不愿意做报告坏消息的信使:“我们的第七军完了,古斯塔被干掉了!紫川秀,这个怪物,他杀了我们足足九万黄金族战士!”

    远东,特兰城郊,毗邻国境线不到三百里。

    早晨是灰暗而寒冷的,黎明时降下的寒霜脆弱地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融化。林边的树林一动不动地立着,松树的梢头在摇坠着打着圈儿,在雾气重重的空气中慢慢地蒸发。

    比起内地来,远东的秋天来得特别沉寒透骨。行走在林边,穿着厚厚的、臃肿、毛茸茸外套,呵着手吐着白气,紫川秀不禁怀念起西南温暖的秋天来,怀念起那带着暖暖水气的秋风,也怀念起当西南统领时那锦衣华服、宫鼎美食的生活来。

    珊珊来迟的黎明在丛林上空抹了一层淡淡的曙光,在雾气腾腾的丛林间,在那排高高矮矮的田地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体。浓重的雾气中,散发着刺鼻、浓烈的血腥味。透过那白茫茫的雾气,一些人影在晃动着,无数的火把在攒动,散布丛林的各处。

    已经两天两夜了,搜索队的士兵还在不眠不休地追捕魔族第七军的残余。“跑步前进!”在军官沙哑的口号声中,半兽人士兵潮水般从身边涌过,士兵们眼睛红肿,脚步虚浮无力,连手中的刀剑都抬不起来了。连续七天七夜的追击作战,连精力旺盛的半兽人士兵都顶不住了,何况那些至今还在第一线搜捕的人类战士。

    追击战是最考验双方士兵的意志的,为逃生,魔族士兵不惜一切的。要获取战果,自己也绝不能松懈。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了,谁能熬到最后一刻,谁就是胜者。

    远方的雾气中起了一阵喧嚣,紧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笛角声。顿时,朝着笛声响起的地段,无数的火把和刀剑正在急速地靠拢。

    紫川秀翻身上马,径直奔往警笛声响起的地段。还没到一半道上,前方轰地响起了雷鸣般欢呼:“抓到了!抓到了!”被那声响惊动,投宿于丛林中的乌鸦轰然飞起,发出“刮刮”声来回飞着。

    听到那呼声,紫川秀隐隐猜到了。他快马奔驰,大群远东军士兵就聚集在那个漆黑而腐烂的草场上,人群和火把为他指明了方向。士兵们自发地为他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让他不受阻拦地纵马直冲人群的最中央。

    在士兵们聚集的包围中,一个中年男子跪倒泥泞腐烂的田地里,浑身泥浆和血污,身子倦成一团。望着周围围拢的半兽人士兵,他的眼神绝望又沮丧。

    他的眼睛,是碧蓝色的。

    紫川秀翻身下马。他厉声喝道:“你现在已是远东的俘虏了,说出你的身份和官职!”

    仿佛听不见,那男子呆滞地望着紫川秀,毫无反应。

    “说出你的身份和官职!”紫川秀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用上了真气,震得人耳膜发痛。

    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嘴唇蠕动着,声音细微得几乎不可听闻:“王国第七军军团长古斯塔。我是皇族成员,请贵军给我与身份相符的待遇。”

    周围的半兽人士兵一阵惊叫,随即是一片热烈的欢呼。

    紫川秀站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蜷伏在自己脚下的卑微身影,他感到一阵轻松。

    这场持续了半个月,异常惨烈的围歼第七军的特兰战役,终于结束了。

    为这个胜利,远东付出了五万士兵伤亡的代价。

    七八四年七月中旬,特兰城下,远东军主力突然出现,从背后给了围城的魔族第七军凶狠的一击。激烈的战斗进行了三天,从开始的两军对攻到后来的第七军围营固守不出。每日每夜,围攻和突围的战斗都在进行着,远东与王国军队血流成渠。

    第九天,经历残酷的厮杀,付出五千多名半兽人伤亡的代价后,远东军终于夺取了制高点,断绝了魔族营寨的水源。

    这下,古斯塔再也坚持不住了。三天之后,午夜时分,魔族军绝地大反击,残余的六万魔族兵倾巢而出,猛攻包围的远东军队工事。对此,紫川秀早有预计。拼死一战的魔族兵不可正面阻挡,他下令让开正面出路给魔族逃生,却从两翼咬着魔族部队衔尾直追。在长达五天五夜的追击战中,远东各路部队轮番出击,战斗不分昼夜,魔族兵不能进食、不能睡眠,衣不解甲,兵不离身,疲惫到了极点。

    不断的伤亡,不断地被消耗,不断地逃兵和伤病折磨,连续不断的追击战中,魔族的大军就如烈日下的雪球,一点点消融。终于,在第四天时,紫川秀给了凌古斯塔致命一击。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一章 (下)

    午夜时分,正在魔族军最为疲惫的时候,远东军一直隐藏的秘密武器秀字营出击。八千多秀字营战士突然杀入了魔族军营中。饥疲交迫的魔族士卒无力抵挡这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战斗到三更时分,魔族军队全线崩溃。

    这时,即使不用紫川秀下令,军队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各路远东团队,奋勇突击,痛打落水狗。半兽人将军布兰拦截住了魔族溃兵的退路,为证明军功,半兽人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功勋,他们割下了魔族的头颅悬挂在自己腰间,举着大刀长矛嚎叫着冲锋。每个半兽人腰间都挂着满满的一串头颅,血淋淋的他们,犹如地狱里凸现的凶刹。看到这副恐怖的景象,魔族士卒都给杀破了胆子,杀寒了心,他们无心应战,一心逃命。接着展开的是一场空前的屠戮。血战在水田间展开,在山林间展开,在原野上展开,强师锐旅据林死战,更为残酷。平原山川,到处都是血泊,到处都是尸首。

    七八四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凌晨,天色未明,原魔族王国的第七军团已不复存在。

    紫川秀原来以为,以残酷刚愎闻名的古斯塔,那是个很傲气的人。纵然失势被俘,他也该表现出塞内亚皇族宁死不屈的风范来。然后紫川秀与他斗智斗勇,经过激烈的言辞交锋,以过人的智勇和魅力,远东的光明王终将塞内亚皇族折服,高傲的魔族将军低下头颅。

    但现在,紫川秀失望了。眼前男子犹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眼睛里布满了恐惧和哀求。根本不用什么交锋了,只要紫川秀大喝一声,他当场就能跪下来了。看到这个人,紫川秀连审讯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只是吩咐身边的卫兵看管好他,随即下令部队休息。

    各路团队实在是杀累杀疲了,士兵们已经两眼发黑了,就连平时最乐意的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此刻他们都提不起劲头。不管脚下是水坑还是泥塘,停止追击的命令一到,在那狼藉的尸首边,就在那烂泥和污水坑边,士兵们倒地便睡。从旭日东升一直睡到了夕阳西下,饱饱地睡了一觉,士兵们才懒洋洋地起身,在战场的各处寻找魔族的战利品。

    同样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当紫川秀睡醒时,看着那片血海和平原上大片狼藉的尸首,他竟有了种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失感。呆呆地盯着夕阳数分钟,他才清醒过来。

    血染征衣的将军们聚拢过来了,报上了各部队的伤亡情况。

    拿着铅笔在本子上一一记下了数字,然后汇总,统计,紫川秀眉头皱得老高,眨巴眨巴着眼睛,叹气道:“这次,我们做了亏本生意了。这一仗,远东基本给打残了。第一军和第二军的伤亡都很惨,连大本营预备队都成了疲兵。”

    看着将领们,他无奈地垂下了长长的、秀气的睫毛:“责任在我。我太急了,总攻如果迟两天发动,伤亡可能会减少一点。”

    众人心下明白,紫川秀之所以要如此急切地吃掉古斯塔军团,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来自国内的压力。对于远东军团长久以来的按兵不动,紫川家高层相当愤怒。另外,盘踞在远东西南的蒙汗军团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虽然他们与远东达成了暂时的停战协议,但若是战事长久僵持不下,搞不好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蒙汗也会在远东背后插上一刀。

    第二军长官,白川安慰道:“大人,打仗总要死人的,不管怎样,我们毕竟是打赢了,胜利比什么都重要。”

    眺望着血一般的落日,紫川秀喃喃道:“是啊!总算是赢了。”

    回过头,他望着众人:“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古斯塔突围时候,他为什么选择向西突围?正常情况下,他应该选择向东边——王国的方向突围吧?他为什么反倒向着远东的内地纵深突围呢?那样不是自寻死路吗?”

    将军们茫然,苦战连日,每天接连不断的行军、追击、接敌、短兵相接、厮杀,大家都在血海浸泡得麻木了,根本没有空暇思考这些。

    白川沉吟着说:“或许他指望着,能在蒙汗军团处得到增援吧?”

    “有这个可能。但塞内亚族与蒙族历来不睦,塞内亚人目中无人。依靠古斯塔那骄傲的性格,估计他宁愿死也不肯向蒙族求援吧?第七军向西突围,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白川笑了:“大人,古斯塔就在我们手上,审讯他不就知道了吗?”

    紫川秀一拍脑门:“我糊涂了!”转身吩咐古雷:“你去,把古斯塔押过来!”

    “是!”古雷一个敬礼,快步跑向看押战俘的临时营地。

    大概五分钟,他快步跑了回来,神情很吃惊。

    “大人,古斯塔死了!”他结结巴巴地喊道:“他自杀了!”

    所有人霍然动容,白川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他身上藏有一把小刀,我们搜身不够仔细,警卫也太困了,拿链子把他捆起来就睡了。等一觉醒来,那把刀子就在古斯塔的喉咙上了。大人,怎么办好呢?”

    古雷都快哭出来了,又怕又慌。看管不严导致重要俘虏自杀,他要受军纪处分的。

    紫川秀轻松地说:“怎么办?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古雷睁大了眼睛:“埋了?”

    “若是你有意把他煮了吃我也不反对,不过味道未必会好。”

    白川很惋惜:“据说古斯塔是魔神皇的外甥还是侄子什么的。把魔神皇的亲人抓在手中,应该很有作用吧?就象当年的卡丹一样,她换回了帕伊的解围,救了我们的命。”

    她黯然:“如果古斯塔没死的话,我们说不定能拿他跟魔族换点什么东西。”

    紫川秀笑笑,难得,白川也学会考虑政治了。

    不过,现在情况跟当年不同了。远东战争是紫川家与魔族为争夺远东霸权的战争,是一场局部战争,双方还存在谈判妥协的余地。但如今的卫国圣战却是紫川家与魔族的生死之战。两国都已倾尽全力,不是塞内亚族灭亡紫川,便是紫川铲除魔族。两国都杀红了眼,根本不存在谈判的余地。

    魔族一贯认为,女性是柔弱的,需要保护。卡丹被俘,魔族高层并不怪罪她,他们认为错的只是保护卡丹不力的魔族将领云沈。但古斯塔身为男子又是统兵大将,他战败被俘,难辞其咎。魔族高层只会把他当耻辱,连拿一个铜板出来赎他都觉得浪费——何况据罗斯和鲁帝等魔族降将的说法,魔神皇跟这个外甥的关系一直不好。古斯塔自杀,估计他也是猜到自己不会得到任何搭救了吧?

    这些分析太过复杂,紫川秀也不想跟白川解释。他只是简单地说:“外甥与女儿,亲疏大有不同。我想,魔神皇是不会为古斯塔花费代价的。”

    只是,古斯塔为什么向着远东的内地逃逸,而不是选择回国呢?这个疑问就象梗在紫川秀心头的一根针,让他始终不能开怀。

    大战过后,事务繁忙,追击、搜索魔族残兵、救助伤兵、处理战场残骸,这都是很烦琐的工作。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将领们频频来向紫川秀请示,紫川秀明快地发布各种指令,疑问便被抛到一边。

    一直忙到了天亮,他才有空暇合了个眼。第七军的反向突围、古斯塔的自杀。。。睡梦中,有点朦胧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要捕捉到那个念头看个清晰,却怎么也办不到。那就象天空的一道闪电,一只飞过蓝天的鸟儿,只留下瞬间的痕迹。

    午后,紫川秀猛然从帐篷中坐直惊醒。他是被突然捕捉到的念头清醒的,呆呆坐了一阵,脑子里念头越来越是清晰,越来越是明朗,清晰到可以清楚想法的每一个纹路和菱角。

    当即,他召集众将开会。将军们都是睡梦中被紫川秀的卫兵从帐篷里拖出来的,一个个呵欠连天,连素来最重仪表的林冰统领眼眶都是黑黑的。没等最后一个进来的罗杰把屁股坐稳,紫川秀已经探直了身子,迫不及待地说:“诸位,我终于想清楚古斯塔为什么这样了!”

    说完,他用期待的目光环视众人,等待部下们好奇的追问:“大人快说啊!我们都好奇得不得了呢!”,然后光明王再为他们解答疑惑,显示过人智慧。

    “呵~~”罗杰打着呵欠:“古斯塔是谁?他怎么样了?”

    白川依稀还有点印象:“他死了!”

    半兽人将军布兰呵欠连连,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不关我事,不是我杀他的。”

    世界上最令人恼火的事莫过于自己满腔热情,而别人却麻木不仁。看着面前这群快睡着的鸟人,紫川秀顿时恶向胆边生:“我问你们,古斯塔为什么要向西而不是往王国方向突围!”

    “估计他走错路了吧?”布兰将军很没有大脑地答道。

    “错!因为古斯塔知道,魔族在国内已经没有军队了,他逃回国,根本得不到增援,只会把我们远东军也给引进了王国本土!所以,他才选择向西逃逸,企图逃进瓦伦关躲避远东军的追杀!十有八九,魔族国内的兵力非常空虚!”

    “空虚。。。我也很空虚啊!”罗杰眼皮搭拉着,半兽人将军布兰干脆就趴在桌上呼噜呼噜大睡起来。

    军团长们困倦欲死,这种情况下实在无法认真地讨论任何问题,紫川秀只得叹口气,宣布散会。众人如蒙大赦,飞快地逃回自己的帐篷中睡觉去了。

    当晚,尽管疲倦异常,紫川秀却迟迟不能入睡,一个想法折磨得他在简陋的行军毯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最后,他干脆爬起来,坐在帐篷门口,遥遥眺望着月光下,那犹如海涛一般波澜起伏的广阔草海和地平线上黑黝黝的丛林出神,眼神闪烁着冲动的光芒。

    在草海的更东方,有着一个强大的国度。千年来,它给人类造成了无数的灾难,是人类一切噩梦的发源地,更是邪恶的集合中心。现在,它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中。

    倾远东之兵,集三十万虎贲之士,能否一举将它灭亡?

    但被五十万敌寇围困中的帝都,那又怎么办?

    得知国内被攻入的魔神皇,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会从帝都前线抽兵回援国内,还是置之不理,专心致志地先攻下帝都?

    魔族杀入人类世界,自己又杀入魔族王国,战局会复杂到连稍微思考都会头疼的地步,这种混乱到底对谁更有利,是魔族,还是人类?

    紫川秀拧紧了眉头,嘴角紧抿。帝林不在,斯特林也不在,没人可以商量。自己的决定关系人类的命运,要年仅二十四岁的自己担负如此的重任,他很感惶恐。

    身后响起了淅淅的脚步声,紫川秀的卫兵低声喝问:“谁!”

    “是我,林冰。”

    婀娜的身影在夜幕中渐渐浮现,紫川秀诧异:“林长官,您还没睡?”

    “和你一样,我睡不着。”林冰走过来,在紫川秀身边坐下,和紫川秀并肩眺望着东方的天际,她的语气很轻松:“和你一样,我也被那个想法折磨着——唉,诱惑啊!”

    紫川秀笑了:“林长官,您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

    “明天若有流言出来,说现任远东统领与前任远东统领偷情,很多人会摔破眼镜的吧?”

    一阵淡淡的女子幽香传入鼻孔,紫川秀深感心旷神怡。和林冰在一起,燥热的心情渐渐平复,变得舒畅平和。这个优雅的女子有很强的内在克制力,她的韵味自成一派,优雅,豁达,幽默,那种成熟的稳健感,白川远有不及。

    “阿秀。”

    和哥应星一样,林冰是紫川秀的前辈。但从他接任远东统领以来,林冰就再没有用这个称呼称过他了。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忽然又这样叫起了,一瞬间,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袭来,就如当年在远东军中任旗本时一样,他用恭敬的语气答道:“是,林大人。”

    “若进攻魔族本土,你有多大把握能拿下魔神堡?”

    并不奇怪林冰为何能一下看穿自己的心思,此人一针见血的犀利眼光紫川秀是领教过的。他沉吟道:“若远东全体动员,趁着魔族国内空虚的机会,打他们措手不及,我有五成的把握能攻下魔神堡。林长官,你怎么看?”

    “对全局,这是最好的选择;对远东,这是最坏的选择。远东引火烧身,塞内亚人会发狂的,他们会不惜一切地掉头来绞杀我们。”

    林冰的话异常简洁,但紫川秀立即听明白了:“这是给帝都解围的最好方式。”

    “我们给帝都解围,到时谁来给我们解围?”

    紫川秀哑口无言,想了一下,他说:“直捣魔族后方,捣毁塞内亚族的战争基地,铲除塞内亚族的后备兵员、摧毁他们的续战能力,让入关魔族成为后续无援的孤军,这比我们直接参加帝都周边的战争能起到更大的作用,那是可能扭转全局的一击。。。”

    林冰打断了他的说话:“在远东呆久了,对魔族王国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

    王国幅员辽阔,但地理气候条件极为恶劣。国内多是山地和丘陵地带,能耕种粮食的田地和能放养牛羊的草原却甚为稀少。夏季气候酷热,常常有高于四十度的可怕气温,烈日能将大地晒得龟裂如丝,江河湖泊都给晒得干枯断流;冬季则严寒刺骨,常常有连续数日的暴风雪,那雪花大得跟扇子一般,雪层厚达数米,能把房子都埋起来。

    更有可怕的地方,在魔族境内,有些地方看起来十分平常,跟别处没两样,唯一的特征就是寸草不生。草也好,树也好,虫也好,兽也好,都不能在此生存。那些地方,晚上还能发出微微的白光。人若是不注意误入了这些地方,当时没感觉,但数日后,全身皮肤会莫名地溃烂,眼睛发红、流泪、变瞎,无药可治,最后吐血而死。在王国内部,人们平时都把这些地方称为“死地”。在表面上,死地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唯有当地人知道哪些地方是不能进入的死地,哪些是可以踏足的安全地域。”

    望着紫川秀,林冰轻声说:“对人类而言,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域。人地生疏,客军作战,兵家大忌——你真的有把握在数月内拿下魔神堡吗?”

    “对于王国的地理环境,我们并非完全陌生。比起当年的帝林,我们还有鲁帝和罗斯二人,他们深知魔族内情,能为我们指路。”

    “把数十万远东军队的命运,人类的命运,托付给两个魔族叛徒,你不觉得太冒险了吗?鲁帝和罗斯都是走投无路之下才被迫投降远东的,若有更好的出路,他们同样会毫不犹豫地背叛远东。魔族狡诈无耻,凶残多变,不可信任。”

    紫川秀沉默了,静静地望着月光下波澜般起伏的草海,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冲动的光芒。林冰的理由非常充分,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诱惑他:“机会难得!机会难得!”他没有出声,但那紧紧抿紧的嘴唇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固执了。

    “魔族国内兵力空虚,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猜出了紫川秀的心思,林冰说:“但身为国之上将,秀统领,你要有冷静、沉着的眼光,不能为蝇头小利而冲动。秀统领,即使我们拿下了魔神堡,但若人类的主力军在帝都被击溃,那我们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呢?”

    犹如一盘冷水突然从头浇下,紫川秀浑身悚然。他起身恭敬地对林冰行了个礼:“林长官,你说得很对。若人类的主力军战败,局部的胜利根本没有用。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他深深地点头:“感谢您的提点,林长官,非常感谢。”

    林冰点头回礼,欣赏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年纪轻轻便取得如此战绩和地位,紫川秀却没有长胜将军的傲气。他真心地尊重自己这个败军之将,从善如流地听取劝告。如此的胸襟和沉稳气度,很难相信他仅仅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啊!

    她微笑着说:“秀川大人,您想的本来也没有错。出奇兵,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的后方根基地,切断敌人的后勤,这是兵家的正道。但此次我们面对的对手不同一般,魔族兵野蛮,他们习惯就地掠夺,对后勤的依赖程度比我们低得多。我们攻打魔神堡,对他们的打击并不大,反而会使远东的军队游离在帝都主战场外。纵然紫川与流风的联军兵多将广,但三十万大军游离于主战场之外,这依然是一个极大的浪费。”

    “林长官,您的意思是要远东立即入关增援内地战局吗?”

    “大人,我只是把当前局势向您阐述。至于如何决策,想来您早已胸有成竹了!”

    紫川秀微笑道:“放心吧,林长官,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二章

    “古斯塔军团战败了?”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水中,卡兰皇子带来的噩耗在达克的魔族统治层中带来了轰然的反响。全由赛内亚战士组成的精锐部队,魔神皇陛下侄子率领的嫡系部队,号称王国后起之秀的名将,居然被远东乡巴佬杀得全军覆没了?

    听到卡兰皇子带来的噩耗,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远东境内,我们是眼睁睁地看着古斯塔军团被远东人击溃,溃散的士兵漫山遍野,我就亲眼看到数百上千的塞内亚战士被追击的半兽人用狼牙棒砸成了肉泥,我的护卫队长就是被半兽人人活活地生撕了!幸亏我们全是骑兵,快马才逃过一劫!”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卡兰皇子颤抖的声音在描绘沿途的惊险,王国巨头们脸上的表情颇为值得玩昧。第七军被彻底打垮了,并不仅仅意味着王国的武装部队又失去了一个番号,它还意味着迄今为止,支撑赛内亚集团统治的巨柱又被砍掉了一根——众所周知的,继帝都和西北惨败以后,这些支柱已经所剩无几了,维持皇座的椅子已经摇摇欲坠了。

    听着卡兰的汇报,魔神皇身形伫立不动。他一直在眺望着窗外辽阔的原野,暮色笼罩着原野,遥远的树林黑沉沉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夕阳西下的天际在远方闪烁着落日的余晖。魔神皇静静伫立在窗前,他小巧的头颅微微垂下,单薄的侧影在映满了晚霞的天空下显得十分清晰,晚秋的夕阳静静地洒在他宁静的脸上。

    当他转过身时,众臣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脸。

    “消息应该是真的。”魔神皇声音很轻,众人聚集起全部精神,不敢疏漏了任何一个字:“朕能感觉到,朕的侄子,古斯塔真的死了。

    在古斯塔活着的时候,朕很讨厌他。他残暴、粗鲁、愚昧且自大,一无是处。但他死了后,朕却慢慢想起了他的好处来,想起孩童时,他爬在我膝盖上叫我舅舅,那眸子是如此纯净。罗斯叛乱时,鞑塔人逼近了神堡的近郊,古斯塔从黑河率军赶回,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急行军八百里,第一批赶回来救援了神堡。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他只叫了我一声:“舅舅”然后,就那样冲进了鞑塔族的人海中。

    当我再见到他时,他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人事不知了。”

    魔神皇慢慢叹口气:“那一刻,朕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血肉至亲,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静谧,安详,清雅儒俊,这个掌控辽阔国度的威仪万方的年轻君王,他那悲伤的面容像那静静的河水,无声无色地流淌,在斗室中闪烁着光芒。

    就在这刻,云浅雪感受到了这位当世最强大君主的孤独和悲伤。他第一个,然后叶尔马、凌步虚、裴玛、亚哥米、哥达汗,臣子们纷纷跪倒:“微臣同感悲痛。陛下龙体关系国运所在,请陛下务必节哀,此为王国万千臣民之福。微臣甘愿肝胆涂地,只求为陛下分忧。”

    “让古斯塔重新活过来,朕无能为力。朕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他复仇了。诸位爱卿,当前事局如此,谁有良策为朕分忧?”

    没有人出声。

    魔神皇环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墙边眯着眼睛的魁梧大汉身上。

    “凌步虚,你在远东多年,又与远东军交战多次。按你的看法,该如何对付紫川秀呢?”

    魁梧大汉俯身深深鞠躬:“陛下,远东叛军若要入关,瓦伦要塞是必经之道。我军只要加强瓦伦要塞防备,远东逆贼就无从逞凶了。”

    魔神皇“嗯”了一声:“加强要塞防务,你说的也是兵法正统。”

    叶尔马老气横秋地嚷嚷道:“十二军坐观古斯塔战败而不加援手,陛下,我们应该追究蒙汗的责任!告诉蒙汗,若想将功赎罪,就得拿下紫川秀人头!”

    八万大军进攻西南,最后仅剩十五骑脎羽而归,从西南惨败回来,叶尔马起初收敛了几天。但这个人一天不指手画脚他真的会死的,没几天,他就把惨败忘个一干二净,重又扮演起了趾高气扬的“功勋老将”角色。若再有人跟他提起“旦雅”两个字,叶尔马就会一面茫然、不出声地凝视着对方,在他居高临下的怜悯目光注视下,对方一般都会失去自信,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无知的话,最终都在魔族老将慈祥而威严的目光下惭愧地低下头。云浅雪和裴玛私下聊起,都对这位老将军“败而不馁”的神功佩服不已,非经三十年阅历无法练出如此雄厚的脸皮啊!

    众臣赞同道:“老将军说得对!该好好把蒙汗整治一番!他到底在远东干什么?”

    云浅雪无声地冷笑。众人还搞不清状态,现在不是七八一年了,魔神皇一言能决人生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威胁”与“空口恫吓”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发话的人是否具备实现的能力,现在赛内亚族根本无余力来对付蒙族,所谓“追究蒙汗的责任”纯粹是空口恫吓,连麦田里赶麻雀的稻草人都不如。蒙汗在人类和赛内亚族之间鼠首两端,若按叶尔马说的办,唯一的效果是把蒙族逼得彻底投向人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对远东的蒙汗大加攻击鞭挞,顺便也狠狠臭骂一顿紫川秀,但很奇妙的,众人却对距离达克很近的斯特林只字不提,仿佛那紫川之虎根本不存在——理由很明显,骂蒙汗骂得再多也没危险,但若是骂斯特林骂得太起劲,说不定陛下忽然就龙心一悦:“卿,难得你如此赤胆忠心,对斯特林恨之入骨,这样好了,朕就委派你专门负责对付他好了!”——在座众将,谁没在帕伊碰得头破血流过?斯特林是出名的能打硬仗,现在,这个紫川之虎统率五十万大军,兵力足足是帕伊时的五倍,强悍更胜昔日。这样的强敌,谁愿去招惹啊?

    哥达汗坐在墙边,无精打采。他没有参加这场对蒙汗的大声讨,因为没必要:自己是注定倒霉的人了。十四军已给斯特林打残了一次,哥达汗自请处分:“微臣才能驽钝,实在无力担当任务,恳请陛下另遣良将出征。”——陛下,您就换个人来扛斯特林吧!

    魔神皇勉励他:“汗卿,振奋精神,重新再战!别担心,若是情况需要,朕会给你增援的!”——你小子死活是跑不掉的,就别动歪脑筋了!不过朕倒是可以考虑再派个倒霉的家伙过来陪你作伴。

    现在,哥达汗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墙边,冷眼旁观哪个倒霉的家伙会沦落到跟自己做伴了。

    “众位将军,近日斯特林日益猖獗,气焰嚣张。朕本来已委派了哥达汗负责东南防务,但如今看来,斯特林的气焰甚是嚣张,单凭哥达汗爵爷一人,恐有势单力孤之忧。朕准备加强东南防线的兵力,哪位将军自告奋勇,请缨上阵?”

    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神皇陛下的将军们恨不得学会鸵鸟的本事,一头把脖子扎进地毯里。幸好,神皇陛下也没期待这群家伙自告奋勇。

    他环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躲在墙角的亚哥米身上,淡淡说:“亚哥米,第四军从西北撤回来有个把月了吧?你的部队现在还没有安排阵地?”

    亚哥米急忙说:“陛下,第四军在西北伤亡很大,一个月时间不够。”

    “第四军伤亡再大,难道比第三军更惨?”

    魔神皇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嘴角浮现出残酷的微笑。

    第三军是赛内亚族军,由于叶尔马的冲动冒进,结果被流风霜和紫川家联手在旦雅城下全歼。虽然亚哥米认为此事自己并无责任,但在众人眼里,第四军和第三军联手进军西北,第三军全军覆没了,第四军却能退回来,那么很自然的,亚哥米得担上点救援友军不力的罪名——就像两个小孩出去爬山,一个小孩摔死了,小孩他爸总得迁怒于活着回来的小孩。

    亚哥米打了个寒战。很明显,自己如果再不识趣的话,那魔神皇是不介意把御前会议当场变成“第三军覆没责任究竟该谁负”的军法审判会的。

    他垂头丧气地说:“微臣听候陛下差遣。”

    魔神皇微笑,语气很轻松:“亚哥米,你去协助哥达汗的东南防线,阻止斯特林的进攻。巴特利、维纳里、古特几省就交给你们了。下去以后,你们两个商议,拟订一份作战计划给朕看。”

    被提到名字的两位部落酋长兼军团长同时起立,应声道:“遵命,陛下!”

    亚哥米还做最后的挣扎:“陛下,若要阻止斯特林,我和哥达汗手下的部队都不是满员,陛下是否给我们补充点兵力?”

    “大本营要对帝都保持攻势,兵力也很紧张。亚哥米,你该不会被人类吓着了吧?斯特林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朕看多半是虚张声势,顶多也就三十万。你们二位兵力加起来总有个六、七万吧?我们神族战士能以一当十,算起来就等于七十万人类部队了,对付斯特林绰绰有余了!朕本来还想从你们那抽兵力来给大本营呢!”

    魔神皇强词夺理,众臣齐声附和:“就是!亚哥米,你运气好啊,陛下给你派了个轻松的好差使,又分给了你那么多的行省,我们大伙都羡慕得很啊!”

    巴特利行省是靠近奥斯的前线行省,这就不说了,维纳里行省就在斯特林的进军路线上,首当其冲,还有古特行省,半个省都被紫川家的东南军占领了,这就是所谓的好地盘好差使了!

    亚哥米不敢反驳,苦笑不已。他望向哥达汗,后者向他眨着眼:“兄弟,欢迎来做伴了。咱哥俩有得熬了!”

    云浅雪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闹剧。他不明白,一向睿智的神皇陛下为何这次如此本末倒置?对付斯特林,必须用主力军。但陛下派去的却是亚哥米和哥达汗二人——四军惨败于西北,十四军惨败于东南,拼凑起两支残兵败将对上紫川家的头号战将,云浅雪很难对这两位好汉未来抱有乐观想法。

    这次御前会议做出了几项决定,一是抽调东北各省的神族驻军增援瓦伦。东北行省区主要是指比特、达玛、安卡拉等六省。那里是被魔族最早占领的省区。在占领初期,当地居民不服魔族的统治,在溃败下来的紫川官兵带领下,各地爆发了此起彼服的起义。

    为了安顿秩序巩固统治,叶尔马公爵亲自出动镇压。坚信神族为世间最高贵种族的他,认为反抗神族的人类根本没有生存的必要。他树立起密密麻麻的绞首架,在各处城乡大肆搜捕紫川家的官员和散落的兵马,对敢于窝藏游击队和反抗军的地区实行惨无人道的屠城政策,杀一儆百,震慑民众。

    在叶尔马将东北各省杀得满地血红的同时,以云浅雪为首的温和派也没闲着。他们对恐慌的人类居民伸出了橄榄枝,伪装出了友善和亲切的嘴脸。他们大肆宣传,神皇陛下仁厚爱民,由他来统治,定然比紫川家统治下生活来得更好。比起卡顿赤裸裸的屠杀政策来,云浅雪怀柔的分化政策显然来得更有效率点,他许于厚利重酬,对人类中丧尽天良的败类和恶棍大肆收买和招揽,拼凑出了一支以马维率领的降兵为骨干的维持治安部队。

    就靠着这硬软结合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魔族好不容易把占领区的秩序安顿了下来。安顿了那里,魔族的首席战略家魔神皇终于感到了真实的自信,魔族这个庞大巨人迄今为止空空如也的脚下,终于有了踏实的立足点。既然该地区的秩序已安顿下来了,魔族就可以将魔族正规军从那里抽调去瓦伦要塞防范来自远东的攻击,由人类部队接手维持占领区秩序。

    第二个决定是抽调亚哥米公爵和第四军部队到东南防线上,他将和哥达汗的十四军联手抵御斯特林对帝都的增援。对于这个决定,亚哥米也好,云浅雪也好,大家都颇有点不以为然的。但在场的谁都没法想象,这个后果竟严重到如此地步,就是七八四年八月十一日的这个会议,最后导致了庞大的魔族帝国的崩溃。

    会议结束后,夜色已经深沉。

    王国的巨头们纷纷散去,在行宫门口,卡兰对云浅雪打个招呼:“我去跟他谈谈。”

    两人都知道,“他”是谁。云浅雪会意地点头:“殿下,可需要微臣陪同前去吗?”

    “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们毕竟是父子,而我是‘疯狗兰’。父子间聊天谈心,即使我说错什么话,他也不好责罚我。而你在场的话,那他又得端起皇帝的臭架子了。”

    其实这也是云浅雪的意思。他鞠躬道:“这样的话,有劳殿下您了。”

    望着卡兰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宫廷侍卫丛中,云浅雪慢慢地坐下,蹲在了原地。一个宫廷侍卫殷勤地给羽林将军搬来了椅子。

    夜色深沉,天上的星星很高,仲夏深夜的风慢慢地吹过他的脸边,想来想去,总是想着王国的处境,想着这场战争。

    开战之初,进展是多么顺利啊!无数的城池和省区一个接一个被拿下,人类军队被赶得狼奔兔逐,魔族军屠城灭村,易如反掌。可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人类的抗击力量突然增强,一场轻松的征服战争变成了生死之战,王国陷入了进退惟谷的困境。

    为何起初得手是如此之易,而后来又变得这般艰难?

    对于转变的发生,云浅雪可以找出很多解释,譬如王国犯了战略错误、人类力量很强、王国将领作战不力等等原因,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一眼可以看到的表面原因并非真正的原因,人类同样犯了不少错误,但他们正在越战越强。

    仰头望天,无数繁星点缀漆黑夜空。就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清醒涌入脑海,云浅雪产生了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在那漆黑苍穹之上,有一支隐蔽的手在暗暗拨弄着人世间,这一切变化的因由就出自于此了。玄冥中,有股玄妙的力量在左右着事情的发展,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挣扎,就象蜿蜒转折,河流总要汇集流入大海,事情的结果早就是注定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叫“天意”。

    陷入了虚无缥缈的想法中,云浅雪越想越是恐慌。那遥遥的漆黑夜空,仿佛有一种可怕的蛊惑魔力,将他往深渊里吸。低下了头,他才镇定下来,这时他看到了卡兰皇子走出了皇宫的正门,离他进去不到十几分钟。

    看到皇子这么快就出来了,也看到了卡兰脸上的沮丧表情,云浅雪预感到了不妙。他上去迎接:“殿下,如何?”

    “别提了。我刚开始说这个事,父皇立即就打断了我:‘是将军们让你过来的吧?’

    我说:‘父皇,您老人家都看出了,我就直说了。大伙都觉得继续打帝都好象不怎么划算了,周围敌人越逼越紧了。您若是特别喜欢帝都的马子,我们不妨先把那个跳得最起劲的斯特林打发了,回头再去帝都泡马子也不迟。’”

    云浅雪很紧张:“陛下有没有发火?他发怒了吗?”

    “他倒是没生气,还笑了笑,说:‘卡兰,你就是太粗俗,哪里有点皇子的味道?’

    我说:‘粗俗的皇子大家都喜欢,固执的皇帝大家可都不喜欢了!’

    他听出我的意思了,就问:‘为这个,难道有人敢图谋不轨?他们想造反?’

    我说:‘眼下还没有,将来就难说了。今天,您老人家把哥达汗和亚哥米给逼得太绝了,让他们挡斯特林又不给兵。看哥达汗那表情,活象他马上要被个大肥婆强奸似的。父皇,亚昆族、哥昂族跟蒙族不同,他们历来是跟我们走的,不好把他们逼得太过了。’

    父皇很感慨,说:‘卡兰,只有你敢这样跟朕说话,也只有你敢跟朕说真心话。那些人,吾皇万岁是喊得大声,但心里到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卡兰,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自有主张。’

    “陛下的主张是什么?”

    “我也问他,他不想说,但被我缠得没办法,就说‘原有战略不变’,还说:‘卡兰,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懂。朕和黑沙军师研究过了,只要拿下帝都,形势立即会逆转,会有强大援军加入我们,即使紫川家和流风家联手都挡不住!’我问增援从何而来,可父皇再也不肯跟我透露了,还叮嘱我要守口如瓶——云,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往外说了。”

    “明白,殿下。”

    走在漆黑的长街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茬茬的脚步声在响。一支由低阶魔族组成的巡逻队经过,看到有两个人类在深夜街上闲逛,跑过来喝问:“谁!站住了,出示证件!”

    云浅雪和卡兰都懒得答话。当魔族兵们看清了面前两个“人类”湛蓝湛蓝的眼睛时,有人惊叫:“是皇族!”

    魔族皇族残酷跋扈,强悍血腥,低阶魔族畏之如虎。想到刚才竟然喝问了两位尊贵的皇族,想到犯上不尊罪名的可怕后果,士兵们脸色惨白。

    “快跑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巡逻队发一声喊,齐齐逃跑。看着丢弃一地的灯笼和武器,皇子和羽林将军哑然失笑,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他们心情舒畅。

    随手捡起了一支刺枪,卡兰皇子用力挥舞了两下,发出呼呼的风声,看起来也有点威势。但这位皇子的体质实在不怎样,舞不到几下,他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了。

    把刺枪一抛,他突然问:“云,如果说神族中出了叛徒,有人图谋不轨,你猜会是谁?”

    “殿下,那怎么可能?”

    “你忘记罗斯和鲁帝了吗?一旦战局不利,墙倒众人推,总有些靠不住的家伙会自己跳出来的。我敢跟你打赌,肯定有!”

    继罗斯之后,第二个叛乱者会是谁呢?

    云浅雪沉默了,他在回想今天会上各位将领的表现,

    亚哥米一直在粗着嗓门大叫大嚷,粗俗得云浅雪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此人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挂个招牌了:“俺是个大老粗,俺什么阴谋诡计都不懂,请陛下不用提防我啊!”

    相比之下,哥达汗就顺眼得多了,他高挑的身材,清秀矍铄的脸孔,白皙洁净的皮肤比女子还要娇嫩,蓝色眼睛漂亮得无法形容,气质温文尔雅。哥达汗是王国出名的美男子,虽然四十多岁了,仍旧有不少女子仰慕他的大名远道而来。传言中,他是用牛奶来洗澡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出名柔弱的人,当初在担任黑河执政官时候却异常的刚强干练,杀伐果断。他心狠手辣地铲除了族内的反对势力,顺利继任哥昂族族长。他是赛内亚族有力的支持者和盟友,素来有温和派的名声。

    但他们二人还不是最大的嫌疑,远东的蒙汗,那是令云浅雪最怀疑的对象。此人担任蒙族首脑多达三十年了,比魔神皇继任皇位的时间还要长,但年高并非定是和德彰联系在一起的,此人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名声远扬。

    当初把蒙族赶到远东去,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失策。现在,蒙族坐拥重兵远远地眺望着赛内亚族与人类厮杀,死活再不肯入关了。眼看古斯塔军团被打得全军覆没了,蒙汗却连根毫毛都没掉,云浅雪很怀疑,蒙族和远东之间可能有了私下的默契。

    “殿下,若要我猜的话,我想会是蒙汗。殿下您呢?”

    “蒙汗不算。他从来都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也谈不上叛逆。我们中要出叛徒的话,那一定是哥达汗了。”

    这个答案颇让云浅雪意外:“为什么?”

    “今天开会,他不敢看我,证明他心里有鬼。”

    云浅雪哑然失笑:“殿下,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你若说亚哥米还有点可能,我常听他在私下发牢骚,怪陛下指挥不利、不体恤亚昆族。但哥达汗爵爷一向是我们赛内亚族的忠实盟友,跟我们的关系很好,他从没对我们有过怨言。”

    “咬人的狗不叫,云,亚哥米虽然常发牢骚,但他没那个胆子!倒是不哼不哈的哥达汗是个祸害,别看他斯文老实的,这人满肚子的坏水,而且很有胆子。关键时候,他是不怕跟我们刺刀见红的。父皇把他和亚哥米放一堆,这是个失策,亚哥米会被他给带坏的。”

    云浅雪笑笑,转换了话题:“我怎样都想不到,陛下所说的强大援军会来自何方。”

    “哪有什么援军!征兵都征得山穷水尽了,为新编的十七军团,我大哥连最偏僻护村队的老头小孩都没放过——都是黑沙在胡扯!”他皱起了眉头:“可奇怪就在这里了,父皇不是蠢人,他怎么就信了黑沙呢?”

    云浅雪也想不出。两个人绞尽脑汁在想,可怎样都想不出个结果。

    “云,你最近见过黑沙这家伙吗?”

    “很遗憾,殿下,最近军师并不在营中。我一直没见过他。”

    “这就很麻烦了,你要找出他来。”

    卡兰嘶嘶地吐着冷气,目光变得很阴森。他幽幽地说:“父皇很明显是在犯错了,我们要帮他纠正。一切手段都是可以采用的。”

    云浅雪一惊:“殿下,难道你想兵谏?”

    “兵谏?是个好主意,不过不现实。父皇在军中的威望至高无上,只要他登高一呼,即使我的卫队都会调转枪头的。打父皇的主意,这太傻!黑沙才是父皇犯错的原因,父皇被他蛊惑得太深了。这个人常常闹失踪,若是他失踪他迷了路,再也回不来。。。”

    星光下长身挺立的青年,冲着云浅雪灿烂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不定父皇就能醒悟过来了。”

    云浅雪心脏剧烈地悸动着,手微微颤抖。

    所谓黑沙军师蛊惑了魔神皇,他根本不信。神皇陛下惊才绝艳,岂会被人哄骗?真正的原因是,卡兰皇子已经忍耐不住了。在战胜卡顿亲王后,他没耐性再坐等,而是要主动伸出手去拿权力的桂冠了。而黑沙,这个来历神秘的第一权臣,此人对魔神皇有极大的影响力,魔族将军们都畏惧他,他的权势熏天。偏偏他对皇位继承问题的态度又很不明朗,若即若离。

    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卡兰皇子接手魔神皇权力的障碍了。所以,卡兰皇子要夺权,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他。

    第一个铲除了黑沙,下一个呢?难道是。。。

    云浅雪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一瞬间,隐藏在那英俊青年灿烂笑容背后的,竟是慑人的杀意,不容违背的威严。撕裂一切隐藏的伪装,未来的魔神皇露出了狰狞的齿牙,择人而噬。

    自己面临选择,现任的魔神皇与未来的魔神皇,到底要忠于谁?

    一瞬间,云浅雪想明白了,自己没选择。陛下也好,卡顿亲王也好,大家都把自己看成卡兰的死党,想回头已经没路了。这时,他才隐约记起爱妻卡丹曾劝告:“你不要跟我二哥走得太近了,他得意忘形了。。。”——太迟了,卡丹,为何你的劝告来得这么晚啊!

    羽林将军镇静地回答:“殿下,现在外面秩序很乱,匪帮暴民遍布。黑沙军师不带卫兵独来独往,确实很危险。若是碰到什么意外,那也不是稀奇的事。”

    “那你觉得?”

    “黑沙军师一定会迷路的,微臣可以担保。”

    卡兰皇子着看着云浅雪,眼睛里充满赞许的笑意,他对羽林将军的果断表态非常满意。他亲热地拍云浅雪的肩头:“虽然我们很痛心,但也没办法,只好沉痛悼念父皇的好军师,永远地怀念他了。云,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不要让父皇知道了。”

    “遵命,殿下。”

    “不要用你的部下,羽林兵都是贵族,他们顾忌太多。用裴玛的人,他的部下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什么都敢干——放心,裴玛是我的人,靠得住。”

    云浅雪点头,心下却是惊骇。他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卡兰皇子在军中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除了裴玛,到底有多少个军团长和自己一样,已在暗中偷偷向着皇子宣誓效忠?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行,心脏跳动得非常利害。他们都知道,从此刻起,他们走上了一条险峻的道路,若不能抵达权力的颠峰,便只有身败名裂的毁灭下场。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三章

    八月十二日清晨,集结在特兰的远东军主力开始行动了。

    清晨时分,军队开始出动。数以万计的兵马从特兰城门滚滚涌出,雪亮的盔甲在深重的雾气中流淌浮现,恍若在大地上平添了一道发光的河流。

    在特兰城北,一个叫十字陵的交叉路口,恍若河流突然分开支流,大军在此岔道上分道扬镳。半兽人将军布兰迈出队列,到紫川秀面前敬礼:“殿下,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着那一望不到边际的兵列,紫川秀深感依依不舍。远东第一军是远东的最精锐部队。现在,要把这支强悍之师交托到布兰手上,他非常不放心,生怕他的莽撞冲动损折了兵马。

    “布兰将军,多加小心!罗斯在你军中,他熟悉魔族王国的地形和风土,凡事多听听他的意见。你的军队是远东的希望,请务必将他们保存好!”

    “殿下,我明白。请您放心,我会把儿朗们都给带回来的。”

    布兰将军豪爽地一笑:“殿下,您此去要入关与魔族主力作战,魔神皇不是寻常武将,他的凶悍远超常人。大人您此次入关,很可能与他遭遇,请务必小心保重。”

    看着紫川秀,半兽人将军又问了一次:“那殿下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想了又想,最后紫川秀说:“全军为上,破敌次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两人默默伫立,注视着对方,想着自认识开始,发生过的那许许多多事,误解、背叛、直到最后的忠诚不渝,两人都是心潮起伏。

    半兽人将军立正行礼:“大人,那我们这就出发了!”

    紫川秀点头。于是,半兽人将军转身跑步进了队列中。走不到两步,他转身冲着紫川秀用力地挥了把手,大声地喊道:“殿下,我们一定会胜利!我们一定会重逢!”

    他明朗的笑容那么的真挚,晒黑的脸上露出了那洁白的牙齿。他披着褐色兽皮的身影融入了千万名同样身披兽皮、高大强悍的半兽人士兵中间,再也分辨不出来,但话音却象那投入池塘中的石头一般,激起了阵阵波纹。在那十字的交叉道口,两路士兵都向对方的行列挥手致意:“兄弟,到胜利的那天,我们再重逢!”

    成千上万的士兵在那十字路口分道扬镳,他们都是淳朴、强壮的半兽人战士,他们兄弟、邻居、朋友、亲人,他们将走向两个不同的战场。西路军将入关,增援危急的内地战局,他们中的很多人,将在人类的土地上,为保卫人类的利益而战斗、流血、死亡,被埋葬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

    而另一路大军,多达三万人的东路军,他们将杀入魔族国内,按照光明王的命令,他们将对发动战争的塞内亚魔族进行惩戒,将战争引向敌后,牵制魔族的主力。

    此次进军魔族本土,紫川秀只要三万士卒,但两天之内,报名的士兵就超过了十万之众。魔族在远东施行暴政,城市被焚烧,村庄连片连片被屠杀,沙罗大屠杀、云省圣庙事件、切尔诺大屠杀,在远东土地上,魔族造就了可怕的血海和仇恨,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丧生于魔族之手,远东人恨魔族入骨,没有人不期盼着报仇雪恨的那天。

    现在,站在分别的道口,感受着半兽人士兵的冲天杀气,紫川秀打了寒战:当一个满蕴着仇恨的民族得到了发泄机会时候,他们会是相当残酷的。他有预感,一条凶狠的巨龙就在自己手中被放了出去,他们将满载血肉而归。

    与出征魔族的东路军分手以后,冒着朔朔秋风,远东的主力军从特兰沿着远东大公路一线西下。十天后,紫川秀到达远东的临时首府,明斯克行省的明斯克城。

    留守此地的远东第三军指挥官明羽出城迎接紫川秀。除布兰率军进入魔族国内外,远东军的高级将领如白川、林冰、罗杰等人都随紫川秀,一行人入城,在明斯克城内的远东统帅总部内举行了简单的军议。

    紫川秀向明羽通报了他刚刚作出的决定,远东军将采取“声东击西”策略,派遣一支别动队,大张声势地突入魔族本土,当魔族军的注意力被吸引时候,远东军的主力再突然突入内地,加入内地主战场。

    明羽问:“大人,那我们派遣多少兵力入关作战呢?谁统帅他们?”

    “入关部队由我指挥,大家没意见吧?”紫川秀说。

    众人点头赞同,此次派遣入关的是远东的主力,他们将遭遇的也是魔族的主力,这种顷远东全力的艰难战役,必须由最出色的将领指挥。若论指挥的机变灵活,统掌全局的大局观,远东军中无人能与紫川秀媲美。

    “蒙汗最近如何?”

    “大人,蒙族的军队驻扎在加来行省,我们正严密地监视着他们。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遵守了和我们的协议,没有离开限定的区域。”

    “他们知道我们和第七军开战吗?”

    “我们封锁通往蒙族驻地的各条道路,隔绝了蒙族驻军与外界的联系。但我们怀疑,还是有一些蒙族侦察兵通过了防线的漏洞。可能蒙汗已经知道了第七军垮台的消息了。”

    “不用再让那个老家伙疑神疑鬼了。明羽,你约见蒙汗,代表远东正式通知他,第七军已经被我们歼灭了。古斯塔的首级我们也带过来了,可以交给蒙汗,让他在魔神皇面前做点人情。”

    “遵命,大人。在出关之前,您可有兴趣跟蒙汗再会晤一次?当您率领主力入关作战后,我很担心蒙族会趁着远东兵力空虚的机会搞什么花样来。”

    “不必了。跟那个人格分裂的疯子没什么好谈的,跟他达成任何协议都是白费。他最善于察颜观色,自帝都战役后,魔族连续损失了三个军团,他该知道魔族的形势不妙了。只要战局有利于人类和远东联军,那他自然就会老老实实。

    自然,我们也不能不防着他一手,此次入关作战,第三军就不要参加了,你们留下专门负责监视蒙汗军团。”

    “遵命,大人。还有什么要第三军做的吗?”

    “有。明羽,你负责进行对瓦伦要塞进行佯攻,吸引魔族的注意力,掩护我军真正的入关路线。待我军入关后,你们立即返回明斯克,重新监视蒙汗。”

    “请问大人,您打算走哪条道入关呢?”

    “古奇山脉的秘密通道。”

    没有人出声,但空气不安地地荡漾了一下,林冰抬起了头。

    紫川秀掌握了跨越古奇山脉的秘密通道,这是远东军中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在远东大起义时期,通过这条秘密通道,来自内地的粮食、武器、药品源源不断地流入远东,那是远东军的生命线。但这条秘密通道的具体位置一直是远东军的最高机密,只有秀字营上层极少数人知道,看守这条秘密通道的警卫和运输物资的部队都是由秀字营中紫川秀的亲信担任,而当紫川秀离开远东时候,指挥这支秘密部队的是白川和明羽二人,即使连当时接任的远东统领的林冰也不能插手——事实上,她是来不及插手。林冰就任统领的时间太短,当她知道秘密通道存在的时候,瓦伦已经失陷了,她也被免职了。

    “这条路很难走的,一路要经过丛林和山地,翻山越岭,”白川就事论事:“要通过大部队,怕很困难。还不如我们想个法子,把瓦伦要塞再给夺回来。鲁帝的军队没有随布兰出征,让他冒充魔神皇的兵马,混入瓦伦要塞为我们当内应,应该有机会重新夺取要塞的。”

    “瓦伦要塞不能动。”紫川秀立即否决:“要塞通道是魔族军队撤退的唯一途径,若是我们夺取了要塞,入关的数十万魔族就没了退路,他们背水一战,是福是祸,那时就很难说了。”

    他敲敲桌子,说:“瓦伦要塞是留给魔族撤退用的,我们必须走布鲁村的山路。”

    讨论结束了,就是这句话,揭开了十五万远东大军出征人类世界的序幕。

    次日,从明斯克城门延伸出去的远东大公路上,蜿蜒伸展的犹如一条色泽斑斓、鳞甲闪亮的巨龙,那是出征人类世界的远东大部队。各个团队在静谧中快步前进,清晨的朝阳照耀着士兵们,照耀着他们的盔甲和武器。

    十五万大军,总共四十一个团队的兵力过境,各个团队的旗帜迎着秋天的朔风猎猎招展,队伍长达数十公里,声势浩大,连驻扎在加来的蒙族也被远东军那庞大的声势所震慑。蒙汗连夜派遣信使求见光明王,询问出动大军的用意,也提醒紫川秀,蒙族与远东之间是签有互不侵犯协议的。

    无论在紫川秀还是在蒙汗眼里,所谓的“互不侵犯协议”不会比签协议的那张纸更有价值,但在魔族使者面前,紫川秀还是扮出一副重合同守信用的架势,声明远东人诚信重诺,出动大军绝非为了对付好朋友蒙族,而是为了入关攻打远东的世仇塞内亚族。

    远东的主力要入关跟塞内亚人拼命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蒙汗笑得合不上嘴。他立马又派遣了一个信使赶来告诉紫川秀,对于远东人的正义行为,他本人是坚决支持,希望远东大军能彻底铲除罪恶的塞内亚魔族!总而言之,光明王您就大胆地向前走吧,我们在后面支持你!

    当然,蒙汗的支持也不止精神上的,他还连夜下令撤走了设在瓦伦要塞前的几个蒙族营地,好方便远东人跟塞内亚人放手大打,也免得蒙族官兵卷入这场火拼中送了命。

    当然,在支持紫川秀的同时,蒙汗体内忠于魔神皇的人格也没闲着,他也派遣信使通过瓦伦关给魔神皇送去了紧急报告:“远东军来袭,兵锋直指瓦伦关,请陛下做好准备!”

    总之,蒙汗是做好一切准备,就等着看好戏了。不论是远东战士的尸体堆成第二个瓦伦关还是塞内亚战士的鲜血淹没要塞,这对蒙汗大爷都是赏心悦目的美事。

    蒙汗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紫川秀并不在瓦伦城前。

    距离瓦伦要塞近千里之遥,瓦格行省的崇山峻岭中,一支军队正在艰难地跋涉前进。

    远东本来是有一条小路直接贯通国内的,从那条道走要轻松得多。但紫川秀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新开辟一条道路,理由很简单,十五万大军入关,再怎么极力避免也免不了士兵会受伤和被俘的。若他们落到魔族或者人类的手上,那远东军的秘密基地就将不再成为秘密,远东与国内的交通补给线路就要暴露了。紫川秀直觉地认为,今后还要用得到那条秘密交通路线的。大军入关,只好在秘道附近再开辟一条路线。

    在那恒古不曾通人的山林中,在密不见光的黑暗丛林中,五千名精挑出来的开道先锋带着斧头和砍刀披荆斩棘,硬是在那不毛的蛮荒之地中为大军砍劈出一条前进的通道来。在他们面前,横亘着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大山,那山头永无尽头。毒蛇、蚂蟥、蚂蚁、飞虫横行的丛林中,每一处草丛中都有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有些动物根本叫不出名字来,它们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连最有经验的远东本土人见了也要惧怕。

    山道崎岖,有的地段根本没有道路,完全是垂直陡峭的山崖,人马只能靠捶着绳子被吊上去,而有些地段,凶险到这般程度,万丈深渊的边上只有半尺不到的地方可以过人。若没有先前工程部队搭建的吊桥和用木板铺垫的简陋小桥,很多地段根本是无法通行的天堑。

    首次见到如此险恶的地势和山路,林冰对紫川秀感叹道:“阿秀,现在我才算服了你!靠着这样的道路运送补给,你带着远东军居然坚持了整整一年!”

    林冰不知道这条道路并非真正的远东交通线,紫川秀也没打算给她解释。他笑笑:“林大人,有一段时间,家族执行严格的物资控制政策,我们就连这点补给也得不到。在起义前期,远东军完全得靠自己。”

    林冰很吃惊:“那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没有补给,没有后方,你们还能连续不断地对魔族打胜仗?”

    紫川秀沉默了,一瞬间,很多熟悉的身影掠过脑海,布丹长老、布森、维拉,圣庙保卫战中的无名烈士,科尔尼战役中无数倒下的阵亡士兵,那一张张非常熟悉但却渐渐离自己远去的脸孔,此刻忆起,他们依然栩栩如生。

    回忆起那一段艰难却闪光的岁月,他感慨万千:“忠诚,奉献,自我牺牲和血泪——林大人,那时我们能拿出的,只有这些了。那段苦难的回忆,是给全体远东人留下的宝贵财富。”

    无法安营扎寨,无法休息,尽管窘迫穷困,饥肠辘辘,但大军仍旧斗志高昂,意气飞扬。士卒们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但却无一人抱怨牢骚。因为全军统帅与他们同受艰苦。行军途中,身为全军统帅的紫川秀就如普通一兵那般,硬是徒步行军将近八十斤重的粮食和武器背着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不但如此,他还要履行统帅的职责,他督促部队,日夜兼程,大事小事,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就是后世著名的光明王大进军,全是靠了统帅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远东士兵的坚韧热诚,部队才能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翻越了从古至今号称不可穿越的古奇山脉。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唯一值得庆贺的是,行军途中一路太平无事,没有遭到魔族的拦截——魔族也不可能料到有一支军队会越过古奇山脉突然出现。

    经过二十多天超乎常人想象的艰难行军,远东军队终于出现在关内的人类土地上。

    那是秋天一个寂静的午夜,刚刚下过雨,树林里湿答答冷飕飕的。月亮当空悬着,月色分外明朗,树木比较稀疏的地方,时而,从林间的空地上看上去,在那白净、皎洁的夜空背景上,精确地描绘出了白杨树的秃枝背景。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比特行省境内的古奇山脉的山麓上,一名人类骑兵出现在这荒芜人烟的野林中。他披着深棕色的蓑衣,马刀斜斜地挂在腰间,在密林中的小道上控马徐徐前进,锐利而警惕的眼神不时扫射四方。树林间的水滴不时地落下,打湿了骑兵额前几缕松散的碎发。

    在山麓的中段,树林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山下辽阔的平原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黑点和大片大片的绿色原野,那是散布在平原上人类居民点和城镇乡村田地。眼前所有这一切,整个平原都铺着白布一般的月光,明朗,白净,就仿佛孩子童年时的梦想。

    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富饶的人类平原,年轻骑兵眼中流露出迷醉的神色,晶莹的泪光在他眸子内渐渐浮现,他跳下战马,全身匍匐,深情地在湿润的褐色大地上一吻。

    “祖国,故乡,梦魂牵绕的家啊!妈妈,你迷途的孩子回家了!”

    站起身来,骑兵将指头撮在唇边,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呼哨打破了静谧的午夜。然后,他身后黑黝黝的树林中响起了蹄声,无数的人头攒拥。在悄无人声的荒芜树林中,涌出了千军万马,涌出了刀剑,涌出了远东的黑色鹰旗。

    远东的军队一队接一队地出现,人类骑兵,半兽人步兵,蛇族弓箭手,龙人步兵,矮人步兵。望着那美丽的人类平原,那片葱郁的原野和村庄,大地就如一副展开的画卷,如画江山徐徐展开在他们面前。

    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眼睛里露出了喜悦和激动的光芒,他们欢呼着:“呼卓拉!呼卓拉!”无数的帽子被飞上了天空,欢呼声排山倒海。成千上万的兵马从那密林中涌出,汇成了一道灰褐色的潮水,铺天盖地向着山下的人类平原扑去。

    天还没亮,远东的先头部队就拿下了山下的城镇。没有遇到抵抗,镇上并没有魔族兵驻守,只有隶属于魔族十六军的傀儡部队在充当守备队。午夜中,叛军士兵都是熟睡中被持着火把的半兽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半兽人兵,守备队长脱口问出: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震惊甚至压过了恐惧和对生死的忧虑。

    站在镇子的入口,紫川秀默默观察着。可以看出,在那残酷的春天,战争的铁蹄曾经无情地践踏过这个镇子。战斗的痕迹到处可见,烧得焦黑的墙壁、被砍断的大树、溅在墙壁上已经发黑的血迹、乌黑的膏火残骸。

    紫川秀想起来了,在半年前,自己率部进远东时,也是经过这个无名的镇子。当时遇到了一个副旗本军官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机智地消灭了一支魔族的先遣伪装部队。但那个军官的名字,紫川秀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姓马。

    现在回过头再看,魔族进攻的潮水已将一切熟悉的人和物冲击得面目全非。紫川秀忽然很想知道,对那个沉稳而智慧的副旗本,他如今到底如何了?他是死了,还是撤退了?

    短短半年,世事早已全非了。

    村镇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到处是来回走动的明亮火把。半兽人士兵正在逐家逐户地搜索十六军团的逃兵,镇子上居民被赶到了街上集合。

    一个秀字营军官举着大喇叭在向他们吼叫道:“紫川家的臣民们,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欢喜日子!你们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家族军队反攻了,远东统领率领大军解救了你们!魔族即将被打败,你们被解放了!你们恢复自由了!欢呼吧,一起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吧!”

    作为这激昂的演讲背景的,是半兽人兴高采烈从居民家中扛出大袋大袋粮食的场面。当地的居民心痛又恐惧地望着凶狠的半兽人士兵,丝毫没有被解放的喜悦。

    看着这个场景,紫川秀唯一能做的只有苦笑着无奈摇头了。深切的悲哀沉淀在他心头,远东民族自由飙悍,半兽人狂暴热烈,掠夺和残暴那是军队的本性,更因为通道崎岖艰难,靠远东来给这支庞大的远征部队补给是不可能的。为了解决粮食问题,远征军唯一的出路只有就地掠夺——或者说得好听点,称为“强行征收”。看着居民那哀怨的眼神,紫川秀已经不敢想象自己在历史上会留下个什么名声了。

    为这路异族盟军的入境,人类将付出的代价恐怕不会比魔族低多少。

    “大人,向您禀告!”

    不知什么时候,林冰出现在紫川秀身后。

    看着她,紫川秀有点惊讶:“林长官,我记得您是在第二梯队的军中呢!”

    “第二梯队刚刚过来了,第三梯队的白川还在翻山越岭;第四梯队的罗杰才刚到布鲁村,至于收尾队的——他们还在瓦格行省的山路上挣扎呢。”

    想象自己的十五万大军在崇山峻岭中摆出横跨数十里的长蛇阵,紫川秀只觉手心出汗,幸好行动瞒过了魔族,否则他们只要派两个团狙击,饥疲交加的远东军就要付出惨重代价了。

    “大人,我军战士翻山越岭,终于收复了祖国的第一个城镇,这是个值得庆贺的喜事。您擅长演讲,能否给战士们和刚被从魔族手中解放的家族子民们说两句呢?”

    紫川秀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一样,他坚决不肯干。开玩笑,刚刚抢了人家粮食,做贼心虚的紫川秀只想在哪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现在林冰还要他出头去嚷嚷几句,这不等于给受害人加深印象吗:“诸位,记得我啊!抢劫你们口粮的家伙就是远东统领紫川秀啊!”

    “林长官,我想就不用费劲了。我军长途跋涉,士兵们如今需要的不是一场演讲而是一顿好的睡眠。传令吧,除留下外围的侦察斥候们,全军就地进餐休息。”

    远处村外荒野的黑暗中遥遥传来一声惨叫,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过去看。只看到黑暗中有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在晃动和马蹄的声响,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紫川秀喃喃说:“又一只漏网的耗子被逮住了。”

    下山之前,紫川秀就下了严令,必须封锁远东大军入关的消息。遵照这个命令,秀字营第一分遣队的骑兵占领了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和道路。黑暗中无法辨认,凡是见到晃动的人影,骑兵们不由分说就射箭,自然,其中大多数是企图从包围圈中逃脱的十六军团士兵,但不少也是无知的村民企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军队而遭了横祸。

    凌晨四点时分,一条火把的长龙蜿蜒在比特行省的大道上,这个长龙又分出数条分支,分别指向行省的各个重镇。比特行省是农业行省,其粮食产量在整个东部地区占有不低的份额。为了把行省内的各个粮仓完好无损地给夺下来,人马疲惫的入关先头部队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叫起来,重新整装待发。

    三万先头部队分兵数路,出其不意地对行省内的魔族驻军进行了打击。紫川秀亲自指挥了对行省首府比尔特市的进攻,而林冰则指挥对行省重镇莫尔卡的进攻,还有一个五千人的别动队由半兽人将军德昆指挥,他们负责夺取行省北部的粮仓。

    远东军队是在第二天黄昏时候到达比尔特市城下的。远东大军突如其来地兵临城下,城头呈现的是一片慌乱和惶恐,守城的人类士兵慌慌张张地来回奔跑,根本不知该干什么。有人还以为来的是大型匪帮或者盗贼团伙,但当紫川秀展开紫川家的黑色飞鹰旗后,只一个喊话,守卫城头的人类官兵就全垮了下来,有人主动给进攻的远东军士兵打开了城门,于是半兽人的大军就顺着敞开的城门滚滚涌入。

    在措手不及之下,驻守城内的魔族兵也未能进行有效的抵抗,魔族兵大多是零零散散地在巷战中被杀死了,最后残余的两百多名魔族兵聚集在行省总督府闭门抵抗,但被半兽人用推车撞垮了墙,大兵蜂拥而入,魔族最后的防线溃不成军,行省总督在府内被活抓了。

    晚上十二点,远东军已肃清了城内的抵抗,紫川秀当晚是在魔族总督府内过得夜。

    连夜急行军、迅如闪电的攻城、巷战和胜利,到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午夜了。紫川秀累个半死,躺在魔族总督的卧室里,睡在大堆珍宝中间,快要闭眼入梦乡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是:那个魔族总督叫什么名字了?他还真是能刮啊,改天得向他好好请教了。。。

    第二天中午,卫兵们揪着把紫川秀从床上给抓了起来:“大人,有军情!”

    紫川秀跳了起来:“魔族反扑了吗?”

    “不,是林冰和德昆二位大人派信使过来了!”

    阅完军情,紫川秀轻松地吐一口气。

    信使带来的是捷报,林冰和德昆都得手了,顺利地拿下了魔族的粮仓。还有,白川率领的第二波攻击部队也越过了古奇山脉,四万多人正歇息在山脚的镇子上,她报告说,只等军队喘过气来,他们马上就赶来与紫川秀的先锋部队会合。林冰也在信中询问,是否要留下一支军队镇守莫尔卡,护卫比特行省左翼,防止周边魔族军的反扑。

    看着这几封信,紫川秀愤怒溢于言表:“休息什么!时间就是胜利,现在我们是在和魔族的军情信使比赛速度!还有林冰,现在她护卫什么侧翼?把粮食都带走不就行了吗?后续部队跟上来自然会为我们护住侧翼的,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进攻再进攻!速度就是胜机,集合就是力量,她怎么会犯那么浅显的错误?”

    “大人,那我们得回信告诉她们啊!”

    紫川秀估算了下,信使来回,时间起码得一天。即使林冰和白川都能接信后立即动身率部赶来,赶到起码也要两天。若要让自己的军队蹲在比尔特市干坐着等上两天,时间上的损失自己是承担不起的。

    “不等她们了!派人给她们送信,我们马上出发!”

    在接下来,紫川秀的行动直到二十年后都被帝都军事学院称为是“史上最疯狂的战例”。没等后队汇齐,他就带着一万五千多名疲惫不堪的士卒冲出了比特行省。他督促兵马,兼程赶路,半兽人士卒被他驱赶得都跑细了腿。从比特行省出发,紫川秀进军快如流矢,挥师直扑古奇脚下的东北诸省。

    在达玛行省的大道上,他遭遇了带着兵马前来增援比特行省的达玛总督哥森子爵。哥森子爵是听说比特行省遭到流寇的攻击,他带着五千多步兵前来增援的。

    对于山洪海啸般出现眼前的半兽人军队,魔族军指挥官也好,士兵们也好,统统脸色发白:“这不是一般的匪帮和游击队,这是正规的紫川军——是远东的军队!”

    哥森子爵歇斯底里地惨叫:“没有理由的!远东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们怎么过瓦伦关的?”

    自然,半兽人没有义务慢条斯理地跟子爵阁下解释的。

    就在魔族探子高呼“遇敌”的同时,紫川秀就已一马当先地挥刀杀入了魔族阵中,他凶狠的砍杀有如雷霆风暴,皎洁白亮的刀光就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恶龙,用魔族兵的血肉冲出一条鲜红的道路。一千多名秀字营紧跟着他,这群武艺高超的远东兵是全军的尖刀,他们狠狠刺入了魔族队列的纵身,就犹如快艇在魔族军中乘风破浪一般,一往无前。砍杀魔族的脑袋轻松得如农人在收割稻穗。而再其后,八千名咆哮的半兽人兵就如狂暴的海啸,冲跨面前的一切阻碍。

    哥森子爵的部队都是哥昂族的军队,虽然也说是王国大族,但他们的战斗力远比不上塞内亚族。自从入关以来,哥昂族跟在塞内亚族的后面,看到都是神族兵所向披靡,人类军队望风而遁,硬仗没打几场,倒是养出了骄横狂妄的坏毛病。出乎意料地碰到这般狂风骤雨般迅猛的攻击,哥昂族从上到下都给打蒙了!

    魔族一路兵马,仿佛是蛋糕被人用铁锤狠狠地正面猛敲一击,豁然迸散,士卒们惊恐地四散躲避,只求躲开正面那滚滚冲来的铁流洪峰。抓住了开战之初魔族的溃乱,紫川秀当机立断地投入全部兵力,实施了最猛烈、最狂暴的打击,牢牢控住主动权,从开始遭遇到最后,他根本没给对方留下还手的机会。不到一个小时,紫川秀干脆利索地击溃了哥森子爵的部队,子爵本人随着乱军被卷走了,追在魔族溃兵的后面,半兽人们一哄而入地攻占达玛行省首府。

    攻克了达玛首府,没等兵马缓一口气,紫川秀又挥师扑向了达玛西部的重镇提亚,在那里,他更是打了个大胜仗,打垮了措手不及的魔族两个团队,俘虏魔族团队长一名,然后,追着魔族溃兵的尾巴,他又跟着杀向了毗邻达玛的安卡拉行省。

    此时,安卡拉行省的魔族总督叶华已经知道有一路强悍的远东军队入境了,他匆忙调集军队,在行省边境上严阵以待。

    九月七日黄昏,安卡拉行省与达玛行省的交界的一个叫乌木镇的村镇上,远东军的斥候和安卡拉魔族守备队的前哨同时抵达这个镇子。远东军从东边门口进了镇子,而魔族军则从西边口入的镇。就在镇子中心的十字路口上,双方都看到了对方,同时发出了惊叫:

    “魔族!”

    “半兽人兵!”

    这次遭遇对双方都是个意外,大家都慌了手脚。先头部队相互以弓箭射住阵脚,一边呼唤后队前来增援。

    遭遇之初,两军的高层指挥都出现了判断错误。魔族总督叶华不曾料到远东主力部队会到得这么快,而紫川秀则没料到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会遇到魔族的大部队。双方都以为对方是偶然遇上的散兵或者斥候,想一口气把对方给吃下。

    因为镇子太小,兵力无法展开,两位指挥官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两翼包抄战术。在夜幕掩护下,远东军兵分两路,一路五千多半兽人从镇子的左边包抄,一路七千多人从镇子的右翼包抄。紫川秀本人则亲率中军两千多人扎根中路。

    紫川秀坐镇中军,他是满打满算着半个钟头就能把镇子合围拿下,当晚好在镇子过夜美美睡上一交的。但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前线传来的喊杀厮斗声越来越大,战报不断传来:

    “远东六团遭遇敌人拦截!敌军兵力和情况不明!”

    “新敌人从右翼出现!远东一团请示,是按原命令继续前进,还是拦截他们?”

    “我军正面遭遇敌人,兵力不祥!”

    眼见敌军部队一批批地冒出头来,紫川秀这才发现情况不妙,绝非想象中的小股敌人,自己面前绝对是敌人大部队。重新调整兵力来不及了,先头部队的各个团已犬牙交错地和敌人混在一起,有的部队还在按命令朝着原定的目标突击,有的却已经掉头和遭遇的敌人乒乒乓乓打得热火朝天。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四章

    紫川秀想把右翼的主力团调过来增援左翼战局,结果传令兵转来转去愣是找不到那个三千多人的步兵团,事后才知道,杀得兴奋的半兽人兵追着一股魔族溃兵狂奔烂跑,足足离开了主战场五里,更糟糕的是,他们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出关以后一路顺风顺水的紫川秀第一次尝到了接近失败的苦涩味道。一切都乱了套,他不但不清楚敌情,更与部下超过半数的部队都失去了联系。即使想撤退再战也没办法了,若要退,除非他把手上的半数军队都给抛下了。

    唯一让紫川秀堪可安慰的是,对于这种混乱的局面,对手和他一样头疼。从魔族混乱的反应来看,紫川秀相信,对方指挥官同样失去了对部队的有效指挥,大家都是乱打一通。

    形势很明显,谁能更快集结部队恢复秩序,谁就能获得胜利。这时候,紫川秀采取了惊人的行动,他举着火把冲到了混战的第一线上,高声叫道:“士兵们,向我靠拢,跟我走!”

    目睹这一勇敢到近乎白痴的举动,敌我两方的士兵都惊呆了。一瞬间,向着这个最明显的靶子,魔族弓箭手射出了暴雨般的箭矢,但又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站在在如雨点般落下的箭矢中间,紫川秀毫发无伤,弓箭全部落空了!

    这只能堪称为超强运势的奇迹了,亲眼目睹这一奇迹,远东士兵激动得热血沸腾:光明王殿下有着如此强势的战运,难道胜利还有什么怀疑吗?

    一瞬间,战场的士气被整个提升起来。先是数十人,然后是数百人、数千人,最后,整个战场都是同样的呼声:“集合啊!光明王在那边!殿下在那边!”

    “跟着光明王的旗帜走!”

    士兵们自发地集结到紫川秀身边,用盾牌为他遮挡弓箭。犹如溪水积成小河,再如小河汇成大海,围在紫川秀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部队渐渐地聚拢起来。带着这支士气昂扬的部队,紫川秀转移战场的各处,击垮魔族的抵抗,把散乱在各处兵马集结。

    多年以后,回想起发生在乌木镇的这场战斗,紫川秀依旧心有余悸:“这是我最艰难也最窝囊的一战了!比起叶华的部队来,我的兵马多了几乎两倍,却依然打成了烂仗,险些还要输!——若不是叶华的反应慢,没能及时投入预备队,我们真的要大败亏输了!”

    乌木镇一仗,双方指挥官都犯下了极严重的错误,也都有取得胜利的机会。面对混乱的局面,叶华的应变能力远远逊色于紫川秀。他没有紫川秀那种气魄,带着几十卫兵就敢冲上混战的第一线去调集兵马。他只能依靠勤务兵和传令官们来指挥,当传令兵们还在指挥部和前线部队的途中疲于奔命时候,紫川秀已经抢先一步完成了集结兵力,让本来就占有了兵力优势的远东部队再占有组织优势,此时,魔族的败亡那已经是注定的了。

    一夜血战,魔族军在安卡拉行省的主力全盘崩溃,叶华总督率亲兵突围失败,死于乱军之中。第二天,趁着势如破竹的军势,紫川秀兵逼安卡拉首府城下。

    鉴于士卒连日跋涉苦战辛苦,紫川秀没有立即攻城,只是把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做好了围攻的准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远东军的后续部队连续赶到,林冰、白川、德昆、罗杰等远东将领羞答答地来到紫川秀面前请罪——紫川秀速度快到如此地步,不要说魔族没法揣摩他的踪迹,就是林冰、白川想增援他都办不到。

    率领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前锋,紫川秀闪电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捷报一个又一个传来,快得让后续部队目不暇接。幸好,后续部队还不至于追丢了,那如荒草一般横躺遍地的魔族尸骸,那是指引前锋军路线的最好路牌。

    紫川秀只是一笑,就把众将的请罪抛诸脑后。他现在一心想的是如何尽快拿下安卡拉城,但没等他冥思苦想出一个妙策,围城的第三天中午,被包围的城池里传来了厮斗声和喊杀声,城头上出现了冲天的火光和黑烟。

    就在紫川秀的大军面前,魔族的黄金狮子旗帜落下,城门自动打开了!

    这是不是个圈套?

    就在紫川秀还在犹豫的时候,最靠近城门的德昆部队已经呐喊着冲入了城内。因为行动缓慢,德昆挨了紫川秀的训斥,这让勇猛的半兽人将军好一通憋闷。现在,眼瞅着机会,他自然要抓紧时机表现自己的“果敢勇猛”了!

    眼瞧德昆如此行动,为抢战功,其他将领纷纷仿效。不等紫川秀命令,各路兵马一拥而入,这种目无军纪的行为让紫川秀气坏了。但也没别的办法,他唯有顺水推舟,下令全面攻城,并下令前锋尽快查明城中到底出什么事了?

    德昆的报告来得很快:“大人,俺也不知道城中到底出什么事了。不过城里很乱,到处都在混战,有些是老百姓跟魔族在打,有些是人类的叛军在跟魔族打,俺们要帮哪边?”

    紫川秀险些给气歪了鼻子:“帮哪边?你最好帮魔族打好了!”

    幸好德昆的智力还不至于低到做出“帮魔族打仗”的蠢事来,没等紫川秀的命令传到,进城的各路部队已经大刀阔斧地砍杀起魔族兵来,观战的民众喝彩如雷:“打!打!杀死该死的魔族!”

    在远东正规军的前面,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在跟魔族战斗,他们有的穿着魔族十六军团的军装,有的是平民服饰,不过手臂上都缠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见到远东的部队冲过来,他们主动把白色毛巾举起来表示无敌意,有人在向远东军喊话:“远东的弟兄们!我们是安卡拉行省的‘决死无敌纵队’!我们是友军,我们是帮你们的!”

    听得报告,紫川秀是一头雾水,自己真是孤陋寡闻了,安卡拉行省什么时候出个“决死无敌纵队”了?难道这是哪路紫川家将领——比如斯特林,派来协助自己的吗?

    直到事后,紫川秀才得知,原来并非自己孤陋寡闻,实在是这个“决死神威纵队”的成立还不到三天——更确切地说,直到紫川秀兵临城下的那晚才成立的。

    安卡拉总督叶华战败,魔族连战连败,颓势已现,残余的魔族守军还企图负隅顽抗,但随着一路又一路远东部队的赶到,远东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从城头上看,远东军阵如林,营火连绵数里,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城内投降魔族的人类官兵都看出大势所趋了。他们私下商议,在帝都、西北、西南,魔族都是连战连败,再加上远东军的突然入关,可以预见的,紫川家的全面反攻就在眼前。

    魔族注定要完蛋了,但当紫川家可怕的鹰旗覆盖过来时候,检察厅锄奸处雷厉风行的杀戮也将随之而至。恐怖的军法官们,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些曾为魔族军效劳的人们。而连流风霜也加入了反魔族联盟,天涯虽大,却藏不下人类叛逆的一只左手。

    “唯一出路是反戈一击,为紫川家立下功劳,或许还能求得一条活路。我听闻远东统领紫川秀为人宽厚大度,在远东,他接收了数以万计的雷洪叛军。他不象帝林那么严酷,这个人,应该能接纳我们的反正。”

    这个说法在人类叛军中流传,得到了众多的响应。在部分高级军官的策划下,驻扎城中的人类官兵准备在午夜发动兵变,里应外合迎接远东兵进来。但不幸,机密泄漏了,魔族大惊失色,下令抓捕策划起义的首领们。

    当天上午,魔族兵突袭三十七团团部。起义的主要策划人,十六军团第三十七团团队长亚辛团队长面对抓捕的魔族兵奋勇抵抗,不幸壮烈牺牲。他的同谋者,三十七团第一大队长塔罗克幸运地逃了出来,他立即往三十七团的军营逃跑,“当当当当”地敲响了警钟。

    “消息已泄漏,不能束手就擒!弟兄们,我们都是人类,不能再受魔族的奴役了!”

    仓卒的起事,起初只有十几人加入,大部分人类官兵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旁边围观。他们对魔族没有好感,但也不想冒着生命危险跟魔族兵战斗。有个**嬉皮笑脸地跟塔罗克说:“参加举事,你给我什么好处?”

    塔罗克面寒若水,他猛然拔刀,砍死了那个嬉皮笑脸的**!

    众人大哗,抽刀声连续不断,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

    “士兵们!远东军即将攻城,紫川家开始反攻!魔族要注定完蛋了,现在加入我们,有功无过!若再袖手旁观,甚至继续从逆,你们下场是早已注定的!那些不尽心帮助我们的人,那些在魔族和人类之间观望的人,我们也要将他消灭!”

    塔罗克手中高举着一面为起义准备的紫川家鹰旗,他咄咄逼人地环视众人,吼道:“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是加入我们,还是要做祖国的敌人,然后被半兽人消灭,遗臭万年?”

    一个人咆哮着威胁上千名手持武器的士兵,大喊大叫着要将他们消灭,在旁人看来,这个场景实在荒谬。但身在当场的士兵,他们可没人感到有什么可笑。虽然塔罗克只有一个人,但城外可有着远东十几万半兽人呢!他咆哮的吼声凛然生威,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更重要的是,他手上举着鹰旗,紫川家的鹰旗,旗帜在风中飘扬如海。

    这是紫川家的象征,这是祖国的象征,这是一个强大帝国即将复苏反攻的咆哮!积威之下,叛军士兵竟没一个敢兴起反抗的念头。

    就带着这几百靠着威逼恐吓聚来的士兵,塔罗克冲出了三十六团的军营。没等出多远,迎面就冲来了一队兵马,起义官兵都想:“坏了!魔族要来拦截了!”有些动摇不定的家伙已经准备要开溜了。

    不料没等冲到跟前,这队人马远远就喊道:“我们是三十六团的!三十七团的弟兄们,不要再跟魔族了!远东军马上就要攻城了,跟我们一起反了吧!你们若是不反,我们就要对付你们了!”

    接下来,起义算是正式开始了。在塔罗克指挥下,起义官兵兵分两路,一路围攻城中的魔族镇守府,包围魔族兵营,一路去占领城门工事,迎接远东军入城。为了辨别,起义官兵统统在手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

    看到人类官兵举着紫川家的鹰旗冲上了街道,城内的居民爆发了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很多人自发地拿起武器,跟在起义官兵身后一同战斗。一时间,起义军声势大涨,与前来镇压的魔族兵在城内展开了巷战,当紫川秀的军队入城时,大局就已定了。

    攻克安卡拉的当晚,城外远东主营的军帐旁,一排身影在默默地伫立着,他们原是驻扎安卡拉的魔族十六军团官兵,现在的起义军代表,现在正在等待远东统领的接见。

    微寒的深夜风中,男人们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不光是因为寒冷,还因为他们心中的忐忑。看着在军营门口的半兽人哨兵的魁梧个头和锋利刀刃,男子们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

    一个俏丽的女军官从营内走出,明亮的双眸一扫众人,朗声说:“诸位,统领大人就在里间有请,请各位移步过去。”

    惊诧于眼前女子的美丽,但更令男子们惊讶的是,她肩膀上的三颗银色星星和袖上金色丝边,那是紫川军中红衣旗本的标志。在紫川军中,旗本以上就算将军了,红衣旗本那是足以统领一方的军中大员了。远东统领居然派了一个如此高级的将领来恭迎自己,这份重视令得众人精神大振。

    跟在白川的身后,一行人进了军营。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出了瓦伦关,那就是蛮荒世界了。那里生活着缛毛嗜血的野蛮兽人,他们强悍、野蛮、愚昧,在第一次远东战争中,叛乱的兽人们把人类给血洗了一遍。紫川秀以人类之身能在远东世界获得如此高位和尊重,这对于内地军民来说至今是个不解之谜。

    现在,这支由昔日叛乱兽人组成的军队,现在却成了人类最强的援军和同盟。众人都对这支充满神秘色彩的军队充满了好奇。

    男子们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想看到点新奇古怪的东西,好满足好奇心。结果让他们失望了,没有风干的头颅被挂在门口,也没有奇怪花纹的部落图腾树在营中,他们所见到的,和平常的军营没什么两眼。

    一排又一排的军帐排列得整整齐齐,相隔都是两米,军帐中传来了熟睡士兵的鼾声,武装的哨兵来回梭巡,远处遥遥传来熟悉的刁斗口令声。在营地的上方,飘扬着紫川家的黑色飞鹰旗。若不是看到偶尔走动的半兽人哨兵,眼前所见和任何一个紫川家营地没什么两样。

    在营地的中央处,树立着一个大帐篷,只有这个帐篷是亮着灯的。在这个帐篷的周边,巡游的哨兵特别密集和频繁,而且守在这帐篷周边的,不再是半兽人而是换了人类的士兵了。

    白川和守在门口的一个大胡子军官说了两句,那胡子军官很严肃地摇头。他径直向众人走来:“诸位,谁若是身上藏有武器的,最好现在就拿出来。我们要搜身,若等下搜出来就难堪了。”

    男子们都说:“觐见统领大人,我们都不敢携带武器。”

    “那就好。”那胡子军官挥挥手,一队秀字营士兵快步走出来,很快将众人搜了一次身,他点头挥手放行,白川这才领着他们进中军帐中。

    “大人,打扰了。您要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坐在案前油灯下的年轻男子,从堆积如山的文案中抬起头。他只穿敞开衣领的军便服,军服上没有徽章也没有标志。他有着一张十分俊秀的瓜子脸,眼睛很漂亮。由于太久没刮,唇上和两颊那一抹淡淡的胡子茬给他平添了几分男儿气概。他眼睛里满是和蔼的笑意,笑容中带着一种难易形容的味道,让人觉得很温暖、很亲切,一见到他,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这个漂亮得近乎柔弱的人,竟就是紫川家威名显赫的远东统领?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是那种过度疲惫而带的沙哑:“我是紫川秀,欢迎。诸位就是今天里应外合,拿下安卡拉为我军献城的勇士们吧?”

    男子们纷纷跪倒,有个大个子回话说:“统领大人,勇士我们不敢当。我们都是犯下大罪的人,今天所为,不足于补救我们罪孽万一。统领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面见我们,那是我等的荣幸。”

    “请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塔罗克。”

    “塔罗克阁下,”紫川秀微笑道:“我知道你,今天的起事,你是首领吧?”

    “在下不敢夺人之功。起义的总首领是原三十七团的团队长亚辛,但不幸机密泄漏,魔族提前动手了,为反抗抓捕,亚辛阁下壮烈牺牲,在下不过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而已。而且三十六团的哥斯加阁下和叶雅夫阁下也分别发动了起义。”

    “英才凋损,令人叹息。那么,哥斯加和叶雅夫两位阁下也来了吗?”

    跪在下首的人们中有两个抬起头来:“统领大人,我是哥斯加。”

    “我是叶雅夫。”

    紫川秀端详了一下二人,哥斯加是个看样子很老实的青年,叶雅夫却已是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看到紫川秀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二人都很僵硬,脸上很明显地流露出了畏惧。

    紫川秀轻笑,摆手吧:“都请起吧。不必紧张,虽然我带半兽人兵,但我不吃人。”

    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束手站在紫川秀面前,惴惴不安地站在紫川秀面前,那惊惶的神情,就如犯错的孩子在教导主任面前一般。

    塔罗克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召唤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紫川秀笑而不答,他反问了对方的年龄和经历,三个魔族叛将一一做了回答。三个人中,塔罗克和叶雅夫都曾是紫川家军人,塔罗克以前还是个小旗,只有哥斯加是魔族入侵以后才被征入的军队。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尔等既为家族臣民,有的还是等级不低的军官,当祖国面临灾难入侵之时,为何没有奋起抵抗,而是选择了屈身敌寇?难道就不知紫川家军法严厉?难道就不怕祖国将来与你们清算旧帐?”

    因为对这个问题是早有准备,虽然紫川秀语气严厉,三人倒也不怎么惊慌。三人再次跪倒磕头:“大人,您说得对。依我们所作所为,百死不能赎罪。但请念在我们都是迫不得已份上,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诉说苦衷。”

    “你说吧。”

    三人连忙滚瓜豆子般诉说。叶雅夫原是驻巴特利行省的紫川家守备兵,马维率部叛变,他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糊里糊涂也跟着过来了,到后来才琢磨着有点不对劲:“我们怎么和魔族兵搅一堆了?这不是降敌了?”

    而塔罗克则原是驻守达克的军官,军衔是小旗武士,这些人中,他的军衔是最高的。他是在达克保卫战中受伤被俘的,当时魔族将军云浅雪给他两条出路,要不加入魔族军,要不死,而塔罗克选择了后者。

    “你参加过达克保卫战?”紫川秀诧异:“我听说,达克城打得非常惨烈,守备长官东南军副统领杨宁大人玉碎,守军全部阵亡,宁死不屈,堪称军人楷模——消息传到远东时,远东军还为杨宁大人和烈士们下了半旗哀悼呢!”

    塔罗克面青一阵白一阵的:“大人,我贪生怕死,对不起战死的弟兄们,对不起杨宁大人,那是事实,没得推脱。但千真万确的,被俘之初,我确实也存了一死报国的念头。但马维跟我说,当我们死守达克时,帝都城里就有二十万军队,离达克不到五十里,却不给达克发一兵一卒救援,帝都的老爷们根本不把我们的死活放心上,我们又何必为他们卖命呢?马维说得似是似非,好像也有点道理,当时我也是糊涂,就。。。”

    大家都沉默了,一时间,紫川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说叛国没有理由,但身处那些低级官兵的立场,那些道理却是实在得无可辩驳的:既然上层把他们视作消耗,那他们又何必对这样的祖国忠诚呢?

    第三个人哥斯加的经历就比较简单了,他原本是安卡拉城郊的一个老实本分农民,某天在路上遇到了魔族的征粮队。第一次见到魔族,见到那些绿色皮肤的怪物,他吓得魂飞魄散,想逃又腿软跑不动。两个魔族兵用绳子把他一捆牵了就走,先是充当运粮的民夫,然后当魔族扩充十六军团的傀儡军队时候又把他塞了进去充数。因为他胆小老实,一贯表现得很顺从,魔族居然还让他做了军官。这次起义,他被本地官兵推举为首领,也立下不小的功劳。

    听完三个人报完各自的履历,紫川秀又向他们询问起了情况,其中紫川秀最为关心的是魔族主力所在。远东军此次入关,对前途一无所知,简直是蒙着眼睛瞎闯一般。虽说按道理说,魔族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帝都和奥斯一带与紫川军征战,东北地区不会有重兵把守,但紫川秀还是担心魔神皇不按常例出牌,自己若是不小心撞到了哪个魔族主力军团,那乐子就大了。

    哥斯加和叶雅夫在魔族军中都只是低级军官,接触不到稍微高级的情报,他们对安卡拉本省的魔族驻军还算了解,但一出省界,他们无知得跟紫川秀一般无二。幸好塔罗克是个有心人,虽然他也接触不到高级军情,但他参加过两次运粮押运队,到过邻近的巴特利行省。他当时就留了个心眼了,从其他运粮队官兵的聊天中,他大致了解了魔族征集的粮草数量和去处,暗暗做了分析。

    现在,他把那些数据和分析娓娓说来,推测的魔族驻军数目居然和紫川秀侦察回报的结果非常吻合。看不出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和缜密的推理能力,紫川秀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那你可知道现在各路紫川军和魔族的交战形势吗?”

    “大人,我不曾亲临战场,不敢信口雌黄。不过我敢断言,魔族的局势定然不妙。”

    听得这样的言论,紫川秀精神大振:“说来听听,你有些什么理由呢?”

    “大人,在占领之初,魔族对我们还是很有戒心的,驻军比例是三个魔族兵带一个人类兵。但帝都大捷后,一批魔族兵被调走了,又在本地征收了一批人类兵,魔族兵与人类兵的比例降到了二比一;六月间,魔族又抽调了一次兵力,魔族与人类的比例已经降到了一比一了——后来我才从两个魔族军官谈话中知道,进军西北的魔族军队遭到了惨败,其中一路大军在旦雅城下全军覆没了,为了加强对帝都的攻势,达克不得不从各地的守备队中抽取兵力。

    而就在大人进攻前不到一个星期,魔族又从我们这抽调了一半的兵力,现在是两个人类兵对一个魔族兵了,这时我就大胆估计,肯定是魔族又吃了一个败仗了!

    连吃那么多败仗,损兵折将,魔族虽然凶悍,但它们毕竟人数不多。魔族打六月起开始围攻帝都,但足足到了九月他们还打不下帝都来,重兵囤于坚城之下,屡攻不下,他们锐气已丧。

    而我紫川家依靠着帝都防线寸步不退,必是在纵深大后方组建新的兵马。正义之战,得道多助,连流风霜也加入了抗魔族行列,再加上大人您从远东返回,带回了数十万远东虎贲,其实两军的实力对比已颠倒,形势大变了。

    大人,我敢断言,不出三个月,人类必然会开始全面反攻!”

    “那你估计,这次大战,谁会胜呢?”

    “大人,作为人类,我当然希望人类能大获全胜。但兵凶危急,打仗的事,谁敢言必胜?但无论胜负,这都不再重要了。即使暂时魔族气数未尽,人类遭受小挫,这都不要紧了,我们的战争体系已经建立,我们可以一次、两次、三次哪怕一百次失败,这都不要紧!但魔族只要再来一次帝都大捷那样的惨败,他们剩余的兵力就不足以维持战线了,全盘崩溃就在眼前!大人,一旦魔族崩溃,您的远东又锁死了他们逃回去的出路,这次,出征人类的百万魔族能回去的,恐怕十中无一了!”

    “按照你的看法,下步我该如何采取行动呢?”

    “大人,魔族的主力都集中在达克周边与帝都的人类守军对抗,在东北六省境内,魔族驻军数目不到三万,其中又被您消灭了一大批,而且他们比较分散,几百人几百人地分驻各个城市。只要大人您能兵贵神速,我们完全可以在达克做出反应前夺取整个东北!”

    “你只说了魔族的军队,但没提十六军团的部队。他们的数量可不少啊!”

    “大人,我就是十六军团的军官,我熟悉他们的情况。就拿我们安卡拉来说,整个行省境内魔族十六军团兵力超过三万人,但真心为魔族效力的人绝不会超过一百人!魔族凶残暴戾,横征暴敛,全体占领区都对他们恨之入骨!除了丧心病狂的恶棍,谁会愿意真心为魔族效力?只要紫川家的鹰旗一到,喊话保证投诚官兵的安全,我保证他们会立即杀掉魔族军官向您投降!只要大人您给我一个小队骑兵、一面旗帜,我能把东北境内任何一座城池给拿下!

    统领大人,您麾下兵马强壮,又是高举光复义旗,所到之处必定是应者如云,人心所向,十六军团的伪军根本不足为虑,魔族本部兵马又是兵力寡弱,无力阻挡您。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夏粮刚刚收获,存粮都被魔族驻军征收了,他们打算将粮食运给达克的魔族主力。

    我担心,若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的魔族驻军会纵火焚烧粮仓,那您就要面临麻烦了。”

    “好!”紫川秀击掌叫好,向白川微笑示意说:“想不到这穷乡僻野,还有这样的人才!”

    白川也微笑着点头:“见识不凡,确实难得!”

    上述言论,若是出自白川、林冰、罗杰或者哪位远东重将,那是丝毫不稀奇。但这位恩塔克却是地处偏僻,他是被堵截了一切信息来源的情况下完全自己分析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有如目见地指出,紫川秀目前最紧缺的是粮食,这份才干不能不令人惊诧。

    意外地发现了可用之才,紫川秀心情舒畅。他微笑着说:“诸位,你们立下大功。说吧,想要些什么奖励呢?”

    塔罗克颤着声说:“大人,我们都是戴罪之人,能获得赦免已是大喜,岂敢奢望奖赏?”

    “家族军纪严厉,但对那些决心悔过自新、幡然省悟的人,紫川家还是敞开大门的。你虽然过去无知从逆,对国家和人类犯下了罪行,但你们能幡然醒悟,以实际行动反戈一击,祖国还是可以宽恕你。这点,我是可以保证。”

    “但271号军规。。。”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解决。我的秀字营中,几乎一半都是当年跟随雷洪叛变的战士,我照样用他们!有我在,军法处不敢找你们麻烦。我能赦免诸位的罪行——不但你们三人,凡是参与这次起义的所有人类战士,只要他不曾杀害过自己同胞,那都将获得赦免。”

    虽说这是期待已久的事,但听紫川秀亲口说出赦免,三人悲喜交杂,连连磕头。白川拉了好久才把他们拉起来。

    紫川秀微微一笑,已转开了话题:“就如你所建议,趁我军到来的消息还没传开去,兵贵神速,我们明天就要出击!塔罗克小旗,你可愿为我们带路?”

    “乐意为大人您效劳。”塔罗克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愣住了:“小旗?大人您称我是小旗?”

    他诧异地望着对方,紫川秀点头,平静地说:“国家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灾难,我们每个人都还没有对国家的存亡肩负过这样大的责任。忠诚蕴涵在每个人心中,世界可能殒灭,但信念的引力绝不会消失,而正是这种信念引导我们走向胜利,我坚信如此。

    欢迎你归队,小旗。”

    他温和地笑笑,笑容如春风般的和蔼,一种和蔼、亲切的魅力油然而生。

    听着那个好久不曾听过的称呼,难以形容的酸楚感觉从心头涌来,泪水禁不住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向下流淌,用肮脏的袖子使劲擦了一把泪水,塔罗克响亮地喊出了那句熟悉而又陌生的号号:“愿为家族服务!大人,请下令吧!”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五章

    七八四年的八月下旬,远东军队在紫川秀率领下翻越了千年天堑古奇山脉进军主战场,骑、步兵马共计十五万之众。远东部队突如其来的进军,正好打在魔族防范空虚的软肋上,魔族苦心谋虑营造了半年的东北安全区,短短两个星期就被紫川秀撕了个四分五裂。

    从瓦格行省出兵,远东兵以狂风卷云之势席卷了东北三省。在半兽人势如狂飙的兵势面前,分散各地的魔族驻军被打得鸡飞狗跳,狼狈逃窜。而魔族设立在各地的十六军团部队压根没起到丁点作用——不,应该说,那些人类士兵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不过是反作用。常常是远东军还没杀到,这些人类傀儡军就杀了魔族守军打开城门迎接半兽人进来。

    9月5日,魔族的达玛总督哥森子爵遭遇了由紫川秀亲自带领的远东军先锋部队,兵败人亡,同日,达玛行省首府光复。

    9月7日,安卡拉总督叶华率军在乌木镇遭遇了远东的先头部队,一夜激战,四千多名魔族兵阵亡,叶华战死。四天后,安卡拉行省首府光复。

    在安卡拉首府,紫川秀集合了远东军的主力部队。分析了形势后,远东军果断分兵。

    紫川秀、罗杰、白川、林冰四人各带一路兵马,四处出击,一路解放城乡,剿灭魔族的守备队。从比特到达玛,又从达玛到安卡拉,又从安卡拉突然四处出击,远东大军一路高唱凯歌,魔族给扫荡得风卷残云。

    若有强大的魔族军团在附近,这种分兵的愚蠢政策准是自取灭亡,但此时此刻,魔族的主力一部在阻挡斯特林对帝都的挺进,余下的都集中在帝都前线与紫川宁和流风霜的人类联军对峙,对远东活跃积极的出击战略,达克竟无力阻止。

    不到一个月时间,东北六行省中已有四个被远东军光复。每一路远东军进军时都宣称自己是远东主力的先锋部队,还有强大的后续部队跟随其后,大军随之就至!这种说法被四处传播,于是入关部队的数目被迅速地加码增倍,一个惊人的说法尘嚣直上:

    “远东军来了!四十万半兽人杀过来了!”

    消息第一时间传开了,恐怖的呐喊回荡于魔族占领区,想起那素来有强悍之称的半兽人兵,魔族兵无不心里寒蝉。消息就如闪电般传播,沿着巴特利一路传向内地纵深战区,传至达克,传至奥斯,传至帝都,传至西北营(流风霜的西北联军驻军于此)。没有人怀疑这一说法的真实性,因为远东号称百万大军,在五十年前的西北边防军叛乱事件中,当时的远东统领就是率领四十多万远东军赶回帝都增援,最终锁定了战局。

    五十多年前的胜利,这次会不会再次重演呢?

    听到这个消息,魔族官兵无不寒战股栗,那些投降魔族的人类败类则失魂落魄,他们已经预感自己主子的未来不会很妙了。

    “远东统领回来了!我们的人打回来了!”

    消息就如那展翅的信鸽,翱翔于占领区上空。闻知消息的沦陷区军民无不痛哭流泪:“我们的军队终于回来了!祖国的光复就在眼前!”听闻紫川秀的捷报一个接一个传来,人类军民扬眉吐气,精神振奋,人们都坚信,胜利就在眼前,各处的教堂都敲起了欢乐的钟声。

    “远东兵来了!他来了!”在帝都城头,眺望着东方天际,身穿戎装的少女将军眼中闪动着泪光,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他一路急走,攻城拔寨,那是为了谁?果如当日承诺的那般,不管万水千山,他回来拯救我了!”

    在那两周里,紫川宁简直激动得夜不能眠。每次远东军的胜绩传来,都使得她欢乐得如痴如醉。整天里,她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流泪,也会突然莫名巧妙地面露甜蜜的微笑。在部下们眼里,打从知道了紫川秀入关的消息,这位先前还堪称有条不紊的中央军统领简直变成了个莫名巧妙的疯子。

    热爱浪漫是每个年轻少女的天性,困守帝都的艰苦岁月和铁血磨难,仍没能磨灭少女对玫瑰的憧憬。此刻的紫川宁,简直身处幸福的颠峰。不但是得知心上人的到来,更因为他到来的方式竟是如此浪漫:白马王子率领着千军万马,将美丽的公主从被恶魔包围中的城堡中拯救出来,这简直就象无数浪漫童话的现实版本。

    唯一令紫川宁美中不足的是,紫川秀坐骑的速度实在太慢、太慢、太慢!她不能理解,既然他拥有四十万雄兵,为何不一下子猛扑而前,将横跨在二人中间的魔族军扫荡干净,却是在偏离主战场的东北行省跟魔族小股部队磨磨蹭蹭,始终不敢向帝都靠近?

    “牛皮吹得多了,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

    紫川秀苦笑,他自家知自家事,“四十万半兽人大军”,那是吹出来的。真要跟魔神皇正面对决的话,自己的兵马还是不够。为壮大兵力,每到一处,紫川秀总是大肆宣扬,手上有监察厅核发的免罪赦令。除马维以外,只要杀敌立功,曾经投敌的家族将士,只要迷途知返,一律可以得到赦免。由于他身居紫川家统领的显赫身份,没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于是消息广为传播,在各地的魔族守备军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引起的反响不但局限于东北各省,甚至蔓延到了达克城。

    投降魔族的人类士兵,他们对魔族的降顺纯粹是因为害怕。如今形势两样了,人类军队正在反攻,魔族军队日见衰落,不少被征集的十六军团官兵趁夜逃走,逃兵的浪潮甚至蔓延到魔族重兵驻扎的维纳里、古特等各行省。十六军团军心和士气败坏到这般程度,在执行任务时,常常有整团整队士兵失踪的。有些是遭遇了反抗魔族的游击队被杀死了,但更多的却是自己逃掉了。以至马维不得不请来魔族正规军守在人类兵营的外围,晚上凡是擅自离开军营的人类兵一律杀。

    魔族一边兵力日蹙,而紫川秀这边却是羽翼渐丰。

    每日每夜,报名参军的人在远东的军营前排成了长队。其中有占领区的民众,更多的却是魔族十六军团的逃兵。为取信于远东军队,他们带来了血淋淋的礼物,那就是砍下的魔族头颅,以此,他们证明自身确已与敌寇决裂,一心一意报效祖国。很快的,连平民们也仿效他们的做法,寻觅魔族的头颅来做自己的见面礼,不过他们的用意可与逃兵们截然不同,他们是要证明自己尚有勇力,是值得远东军招募的合格兵员。很快地,在大营门口竟堆起了一座魔族头颅的小山,巍为壮观。

    紫川秀见之灵机一动,发布文告,宣布凡是带来魔族头颅当见面礼的,可以免试加入远东军队。这个消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被紫川秀的军队打散后,各地的魔族溃兵散落于城乡。他们大多沦为了打家劫舍的匪帮,祸害一方,出没各处。而紫川秀一时也没功夫去征剿他们。但自从公告发布以后,魔族的头颅陡然变得金贵起来了!那些反叛的十六军团士兵们,眼看魔族势力日蹙,谁不想重新加入紫川军?只可惜没有途径罢了。现在,紫川秀的文告给他们指点了光明大道:“想反正,好啊!杀一个魔族就行!”

    一夜之间,无数的猎杀队成立了。在各处城乡,魔族兵们恐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从施暴者变成了猎物。只要哪里有魔族的消息传出去,无数的猎杀队立即蜂拥而来,大群壮年男人持刀拿枪地追捕魔族溃兵,那股凶狠劲头前所未有!甚至连淳朴的乡民们也被这股热潮给带动起来,拿起了镰刀锄头追打魔族——他们是尝到了甜头了!一个魔族头颅竟能卖上五个银币,这可比种田划算多了!而且随着各处的魔族匪帮给逐一剿灭,眼看货源越来越少了,价格于是不断升高,竟达到了十五个银币一个魔族兵的天价!

    利益动人心,眼见高价利润,人们更加雀跃,甚至还出现了以专门猎杀魔族为主业的佣兵团。很快的,散布各处城乡的魔族溃兵被一心一意投诚远东军的热心人赶尽杀绝,来迟一步的人们绝望得要跳墙:“你们把魔族都杀光,我可怎么办啊!”——幸好他们还有一条出路,虽然在远东军的占领区内,魔族是踪迹难寻了,但在远东军还没杀到的地方,魔族可是大把大把的多啊!招惹达克的魔族大军是找死,但找一些小地方的魔族守备队的麻烦,袭击一些落单的魔族哨兵和斥候,那还是不难的。

    比起跨越古奇山脉之初,远东军队的实力是大大茁壮了,这要归功于紫川秀不拘一格地吸纳兵力。只要来投奔他的,不管什么身份,曾当过叛军也好,曾投降过魔族也好,只要他是合乎规格的健壮兵员,紫川秀照单全收。

    这样不分良莠地大规模吸纳人类叛军,这曾让林冰非常担忧。她生怕这样鱼龙混杂会降低远东部队的素质和战斗力,力劝紫川秀要对招收的兵员加以甄别。紫川秀只是一笑了之:“我连鲁帝和罗斯两个满手血腥的魔族贵族都敢收,难道还害怕迷途的孩子们回家吗?”

    “但那些叛军中,很多人曾沾有我们自家人的血。还有,万一在他们中间混有魔族派来的探子,那可怎么办?”

    “追究罪责,惩办元凶,那是战后才伤脑筋的事了。但眼下,不管他以前干过什么,战力是最宝贵的。那些在我们和魔族之间徘徊的人们,如果我们不收,那就把他们推向魔族一边了,那就把本来可以利用的力量变成了敌人,岂不是很傻!至于探子——我相信甘心替魔族卖命的人类没几个。就算有,难道我就为担心几个探子而拒绝了成千上万的合格兵员?”

    事情就这么定了。不管质量如何,起码眼下紫川秀麾下的兵马数量上是大大可观起来了。用新招募的兵员,紫川秀组建了六个人类步兵师。自然,新部队的纪律和战斗力都还不能跟秀字营和半兽人团队媲美,但紫川秀可一点不担心:当初的秀字营可全是恶棍、流氓外加叛军组成的,素质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经他的手,现在不一样是威名赫赫的皇牌军了?

    打从远东进军后好久,紫川秀都没打过这么顺的仗了。进军顺手得恰似排练好的演习一般,攻打城池,只要他装腔作势恐吓一番,城中总有忠于紫川家的军队投诚献城的;行军途中,不必招募,只要把鹰旗在队列前一展,立即,乡间的农夫也好,山林中的樵夫也好,走村窜镇的小贩也好,都会自觉前来充当大军的向导和密探。每到一处,总有当地民众带着钱粮物资自发前来慰劳自家的军队。虽然半兽人的样子是凶了点,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民众对这支强悍之师的热爱,也吓阻不了民众的热情。

    军队每到一处,都会引起当地的轰动。方圆数百里内的城乡居民都倾巢而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密密麻麻围在大营边上,只求观看传说中百战百胜的远东军一眼。当然,军营警戒森严,除了值勤的哨兵外,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这样也够让他们满足了。望着半兽人那粗壮的大腿和胳膊,那凶狠的眼神和目光,看着它们充满野性的皮毛衣裳,手中半人高沉重的狼牙棒,围观人众吃惊地瞪大了眼,以为看到了怪物。

    虽然同是异族,但民众对半兽人兵和对魔族兵的感情可是截然不同的。魔族是穷凶极恶的侵略者,杀害自家亲人和孩子的凶手;而眼前的半兽人是远东统领麾下的战士,虽然面目可怕,但他们可是自家人,是来保护自己的军队!

    眼见哨兵站立原地,纹丝不动,人们越来越大胆,议论声越来越响,站得越来越近前,几个顽皮的孩子甚至都跑到了哨兵的脚边好奇地观望了。被看得不耐烦的半兽人终于发怒了,他一声大吼,狼牙棒凶狠地砸在地上,地皮在嗡嗡震动:“走开!军营重地,不得逗留!”

    “哇~~”人群潮水般散开,靠得最近的几个人被吓得屁滚尿流,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连滚带爬地逃开来,但不久,他们重又在远处聚起来围观了。

    “好凶,好凶!”

    人群中,惊叹声此起彼伏:“好凶狠的勇士!有这样的好汉,我们准能收拾了魔族!”

    “看他恶成这副样子,不知杀了多少魔族兵呢!”

    当然,来到军营的人,并不都是为观看半兽人兵的雄武而来。作为大军临时行营所在,每日每时,无数的人众从四面八方赶来求见紫川秀,

    他们是地方上选出来的民意代表,来自那些仍旧被魔族占据的城乡,他们的目的就是恳求远东统领尽快发兵,解救他们的家乡。

    “我们愿出钱粮,我们愿出民夫,只要大人您需要的,我们什么都愿意提供,哪怕把房子烧了给大人您的兵马取暖我们也干了!只求大人您,速速发兵拯救我们吧!魔族和他们的走狗们施虐于城乡,我们简直没法活了!”

    居民们泣声连天,哭诉各地的魔族的暴虐统治,哭声日夜闻于军营。他们说,魔族贪婪得近乎疯狂,粮食、财宝、物资、民夫——它们几乎将各处城乡可以搜刮的都搜刮一空,因而魔族兵吃得是饭饱酒足,而百姓却是饿死于街巷,在敌人的残暴统治下苟延惨喘。因为疑心居民们暗通紫川军,魔族每天都要公开杀人,以此来震慑不满的民众,维护他们摇摇欲坠的统治。因为有预感了,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机会,剥下了一切伪装的温情面孔,魔族的暴行来得比平时更残酷,更加充满兽性,肆无忌惮。

    开始,紫川秀还有兴趣接见代表们,倾听他们的哭诉,还满怀同情地为他们洒了一鞠泪水。但再多的同情心也经不住这样日夜折腾,来求见的各地代表实在太多了,譬如巴特利,譬如古特,譬如维纳里,甚至有的远到了帝都邻近的行省,紫川秀很快发现,若再这样下去,自己什么事也不用干了,整天就陪他们哭好了,而且很多居民代表的要求是他根本无法做到的,比如就有一个头脑不大清醒的家伙请求他立即出兵驱逐“盘踞在达克周边的魔族匪帮”,紫川秀盯着他看了半天,搞不清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于是,他慷慨地把这件差使分派给了林冰和白川二人,女性有着天生的温柔和怜悯,就让她俩陪着代表们慢慢哭吧,反正紫川秀现在是没能力解救他们。

    但除了来求援的民意代表以外,来到紫川秀营中的还有另外一批人,他们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他们是原来地方上的紫川家镇守官员和地主贵族,当魔族打过来时候,他们来不及向后方撤退,于是逃散到乡野间,隐姓埋名地躲藏起来——用他们的话说,是“隐藏在地下与魔族占领军做不屈的斗争。”现在,眼看紫川家的军队打回来了,这些做着不屈斗争的好汉们连忙就从地下爬出来了。就如魔族在围攻帝都一般,他们也在围攻着紫川秀,嚷嚷着要让紫川秀给他们恢复过去的权势和财富。

    对于那些要求来恢复官职的官员们,紫川秀倒是好打发。只要有人来找他要官,他总是一口答应:“行啊!你想要什么职务?我这就给你开任命书。总督?高官?不必客气,尽管开口好了!”

    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对方倒有点心里发虚了。这时紫川秀就“不小心”地泄露了一个军事机密出来:远东大军即将开往前线,军队主力一旦开拔,魔族极有可能反扑。

    “反正不过签署一份任命书而已,花不了几个钱。阁下要为我们留守巩固后方,这种舍生忘死的爱国精神很是可贵,令我感动——”紫川秀漫不经心地说。他走出营帐喊道:“白川,快把我的官印拿来盖章,又一个送死的来了!”

    这时,好汉往往脸色发白了。经过一段邹有介事的思考,他们告诉紫川秀:“十分感谢统领大人对下官的赏识。本人也很希望能在统领大人麾下担任官职,但本人忽然觉得,继续隐藏在地下秘密与魔族斗争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呢!”

    紫川秀很失望,那副表情,象是看见到手的肥鱼从指间溜掉了:“贵官长期治理地方,您的宝贵经验和才干是我军十分需要的。请再考虑一下如何?”

    “能为统领大人大人略尽绵薄之力,这实在是下官的荣幸。但地下秘密战线实在也离不开我啊!在那里,我一样在组织民众,发动宣传,和魔族进行着不屈的斗争!大人,虽然您在明处,我在暗处,我们身处不同的战线,但我们一样在与魔族魔族做斗争!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再次重逢吧!”

    说到了这里,将在暗处做斗争的不屈勇士与在明处斗争的紫川秀热烈握手,意气慷慨,挥泪洒别——然后这位好汉连忙一溜烟跑掉了,从此紫川秀再也见不到他了。估计正如所说的那样,他将隐藏在黑暗中与魔族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不到彻底把最后一个魔族从西川大陆上赶出去,他是绝不会冒险从躲藏的地洞里爬出来与紫川秀重逢的。

    但对于恢复贵族们的土地财产,紫川秀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劫难过后,百废待兴。为了鼓励民众尽快恢复生产,紫川秀已下令,各地民众可以自行开采荒废的田地,谁开采了田地并按规定的比率给军队纳税,谁就拥有了土地的所有权。

    布告发下去以后,为了获得自己的粮田和土地,各地农民空前积极,热火朝天地投入生产中。那些本来无立足片瓦的赤贫农民们,忽然一夜之间获得了自己的土地,他们对紫川秀崇拜和感激得简直无以复加,家家户户供了紫川秀的姓名和牌位上香。

    本来紫川秀对于土地归谁这种民政事务并没什么意见,他颁布那个法令也只是为省事快捷而已。只要地主们按时缴税,地方上能及时把粮草供应上来,哪怕土地归流风家紫川秀都没意见。但现在他既然已经颁布下了法令,贵族们就跑来说土地是他们的,要收回,那岂不是紫川秀刚刚颁布的法令就要废除?把刚刚出口的话给吞回,堂堂统领的威严往哪里搁?而且这也涉及到一个稳定问题,刚刚安定下来的土地政策再次变动,那农民们就会产生恐慌,这会影响军队的粮草供应的。

    “统领大人,这可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家业,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哪!”

    “统领阁下,您若是执意妄为要谋夺我家产,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我们是贵族,可不是那些不懂规矩任人欺负的乡下农民哦!到时您出什么事,那就不好啦!”

    “统领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哀求的、义正严辞地拜托、话里藏刀地威胁、金银收买美色诱惑,贵族们对着紫川秀使出了浑身把数。眼瞅着如绿头苍蝇一般围着自己喋喋不休嗡嗡乱转的人们,紫川秀深感郁闷。他忽然很恨魔族:你们宰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把这几个最讨人憎的家伙给遗漏了?

    在东北各省,赶跑了魔族后,远东军统治一切,紫川秀一手遮天。他是名副其实的土霸王了。而那群贵族虽然原来也颇有势力,但经历了魔族入侵的浩劫已实力大衰,比起手握重兵的紫川秀,他们连个屁都不算。若换帝林的话,这批不识抬举敢来烦扰统领大人的家伙肯定要遇到“魔族溃兵而发生不幸的事故”的,但紫川秀毕竟还没修炼到帝林那种杀人灭口炉火纯青的技艺,面对这群唠叨个不停的遗老贵族们,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关紧了营门吩咐卫兵们见到他们就往外赶好了。

    事实上,紫川秀现在也没时间关注这群遗老贵族的吵闹,在取得了那么多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轻松胜利后,他察觉到了,相比于远东仅仅十数万的军队,东北四省的地盘已经太大了,自己整个一口吞下了过多的东西,要小心被撑破肚皮。

    对自己而言,当务之急不是继续征城伐地扩充地盘,而是将已经吞下肚的城池、人口和资源转化成战力。于是,光明王整天忙着不再是军务,而是操心如何迅速建立一个能够控制局势的地方政权。一天之内,他一口气任命了四个总督、十五个市长、三十个守备队长,光是签任命书就把他签得手臂酸软。从法理上说,紫川秀只是远东的统领,他是无权任命东南地区官员的,这种行为是极大的越权行为,有谋逆的嫌疑。

    但眼看紫川秀大叠大叠地签署任命书,白川、罗杰等人不吭声也罢了,但竟连林冰这个深通军政事务的行家也不发一言阻止,这着实让紫川秀郁闷。他都做好了跟众人唇枪舌战的准备了,结果却无人挑战,这种感觉就跟运动员养精蓄锐上场时却被告知:“不用比了,你就是第一名”般郁闷。

    最后,他忍不住问林冰:“林大人,我这样没什么不妥吧?这好象不怎么合规矩呢?”

    “当然不妥,大大的不妥。”林冰正埋头写着临时军政府的文告,头也不抬:“按照规矩,东北各省隶属于帝都行政处,各省的总督和高官是由总统领才能任命的。若按军纪来说,你越权了。”

    “那。。。”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大伙能不能活到被紫川家追究责任的那天——或者,那时还有没有紫川家,这都还是个疑问呢!大人,别犯迟疑了,尽管干吧,万一侥幸不死将来家族敢追究的话,我和你一同反了。”

    说话过程中,林冰始终没有抬头,所以紫川秀没法看清她的表情,也弄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既然无人反对,紫川秀就放手在占领区大干起来。他任命总督、组织政府、发布安民布告,宣告此地已经重归紫川家统治。以前的地方官员早已被魔族杀戮一空或者逃匿了,为弥补政权的真空,紫川秀从秀字营挑选了数十名精明强干的军官担任各地的总督和市长。

    在这批未来的高官上任前,光明王将他们召集,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诸位,你们最最主要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大军筹集粮草和补给!”

    于是,征粮队四出,搜刮一切能搞到手的东西。粮食、干草、牛羊猪马、谷子稻米潮水般由各地涌来,由被征集的民夫推着小推车顺着各处城镇的交通道输送到前线和军营中,运送物资的车队川流不息,犹如在大道上开了一条新的河流。

    当然,光明王统帅的是秋毫无犯的紫川军,是正义之师,不可能干出和魔族一般烧杀虏掠强征民夫的勾当来的,官兵们都是有纪律有良心的,更不可能干出抢劫百姓民财的事来。每次征收,他们都是当场付款的,付的都是军用币——紫川秀早就为大规模征收做好了准备,他签字打了无数的白条,数量多得足够把整个西川大陆都给征收了。至于这笔烂帐将来紫川家政府怎样偿还,紫川秀现在可是不管了——那是幕僚总长哥珊和她手下的财政部长该操心的问题。紫川秀估计,再怎么堕落,自己也不会沦落到那个位置上去。

    用一张白纸换来农民辛苦耕耘年余的成果,这种抢劫和欺诈的混合行为令得远东军高层集体蒙羞。对这个人生污点,不约而同,远东军高层选择了集体性失忆。在后来畅销风靡全大陆的《南征北战——跟随大人的日子》一书回忆录里,白川大人压根一个字没提到东北战事——这给后来的战史研究留下了大段的空白,给后来人的印象是:紫川秀带着远东部队跋山涉水艰难地跨越古奇山脉的天堑后,忽然脚下生风或是学会了缩地法,一下子就和在维纳里的斯特林会师了。至于那张经紫川秀签字的白条,在五十年后身价百倍,成为收藏家们争相收藏的首选珍品,这恐怕是当时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

    欠下大笔烂帐的紫川秀根本不关心如何去偿还的问题,他现在关心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战局。经过连续征战,在东北刚刚站稳了脚跟,他的目光已投向了战火连天的东南战场,投入了帝都战场。

    他如今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不是别的,是来自帝都前线和奥斯前线的确切消息。但这是很难的,因为在紫川秀与斯特林或者帝都之间,都隔着魔族的大片占领区和军队。尽管大批难民潮水般涌入远东军的占领区,他们也确实带来了无数的消息,但这些消息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并非说难民们有心想欺骗紫川秀,正相反,他们想帮助自家军队的热情高涨得连紫川秀都受感动。

    问题是出于本身军事素质的局限,平民百姓无法确切知道他们所见所闻的意义。一场巡逻队冲突规模的交战,在难民口中传来传去,结果就变成了东南军与魔族主力的大火拼了。很多消息都是出自外行人的呓想猜测,它们常常会自相矛盾。这个人说斯特林的军队已经打垮了魔族,又有那个人说东南军吃了个大败仗。那些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平民们,他们没办法准确地观测军队的规模,只要人数超过一百,在他们口中一千、一万和十万都只有同一个形容词:“好多哦!真的好多好多好多,数都数不过来!”——若紫川秀要依靠这样的情报来进军,他一头撞在魔神皇身上都不奇怪。

    当务之急是获取准确的情报。远东军统帅部向魔族占领区派遣了大批的探子,但要在魔族的占领区搜集情报、整理和传递都需要时间。在抢夺地盘巩固统治的同时,紫川秀也在焦急地等候着消息传回。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六章

    幸亏他并不需要等候多久,九月下旬的某天,一位来客光临了安卡拉行省的首府,当时远东军队的临时总指挥部就设于此地。来人径直来到远东军的临时指挥部,声明他是斯特林统领的信使。很快,他得到了接见。

    “你是?”紫川秀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身土布打扮的信使,他面目黝黑,皮肤粗糙,样子跟当地的农民没什么区别。

    来人爽朗地笑笑,露出一口黄色的牙齿。他向紫川秀鞠身道:“统领大人,您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欧阳!你是欧阳敬!”紫川秀立即听出了这个声音。他惊得跳起来:“天!欧阳,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在紫川秀担任西南统领时候,欧阳敬是他部下最年轻的师长。与他的勇猛干练一样,这个年轻军官的风流多情也给他留下了同样深刻的印象,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脸公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副样子?

    欧阳象是牙疼般歪着嘴:“没办法,为了通过魔族的占领区,我化了妆——大人,能否给我一个漱洗间?我好把脸上的伪装去掉。戴着这个恶心东西,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给你个漱洗间,那没问题,但你回去的时候不还得重新化妆吗?”

    欧阳一愣,象是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懊恼地拍拍脑袋:“大人您不说的话,我都忘记了还得走一趟回程路了。”

    他皱起了黑乎乎的脸:“要以这张面目对人,我真是不情愿啊!不过幸好,大人您是在军中,不会有美女见到我的狼狈样子。”

    紫川秀冲他开心地咧嘴一笑:“你说得太对了!”

    “这位是东南军的欧阳敬红衣旗本,他冒着生命危险,穿越了魔族占领区为我们带来的准确的情报和斯特林大人的口信。我请你们过来,就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勇敢的欧阳将军,并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对着被匆忙叫过来的白川和林冰两人,紫川秀一本正经地把欧阳敬介绍给她们。紫川秀谦虚道:“当然,我们远东是乡下地方,不会有什么出色的美女。。。这点欧阳将军见谅啦!”

    看着面前脏兮兮的乡下农民,白川和林冰都很有涵养地把鄙夷藏了起来,甚至还客气地与欧阳握了握手。

    看看英姿勃勃的白川,又看看风姿卓越女性风韵十足的林冰,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欧阳足足呆了半分钟,然后,他冲紫川秀发出一声怒吼:“大人,你害死我啦!”

    会晤很快进入了正题,欧阳说得直捷了当:“统领大人,我带来了斯特林大人的命令。”

    白川皱眉:“欧阳将军,我想您的意思是带来了斯特林大人的意见吧?斯特林大人任东南军统领,我家大人任远东统领,他们二位是平级的。”

    “白川将军您言之有理。但您忘了,斯特林大人还兼任军务处长官,以这个身份,他有权向家族所有武装力量部队发出命令。自然,也包括远东部队。”

    远东的首席大将对到访的客人怒目以视,她的目光令得欧阳敬将军不寒而栗:那简直是疯狗一般的目光。若有人敢触犯她主人的利益,她随时准备咬人的!

    他回避了白川咄咄逼人的眼神,低下头装咳嗽。

    紫川秀倒是一点不介意,他问:“欧阳,你带来了斯特林的什么命令呢?”

    “大人请看。”欧阳敬恭敬地说,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函。

    紫川秀打开文书,一页文字映入眼帘:

    “远东统领秀川大人台鉴:

    欣闻远东奇兵,以神武英姿跨越千年天堑古奇山脉,直插魔族腹心,此为前无古人之壮举,足可鼓舞举国军民士气雄心!未来可期之胜,君将为首功!

    然而战局未定,祖国疆域之内,魔族匪帮尚未肃清。日前,敌寇已于我神圣国都前集结重兵,塞内亚、哥昂、亚昆等各部主力皆已集结,无耻马维匪帮尾随作恶,敌寇兵马日益强盛。两军隔河对垒,反攻即将开始,大战随时可能爆发。

    国势日艰,在此最后时刻,我等自应竭尽我等之力,为国分忧。因此,我传檄阁下,望阁下遵我之令,分秒毕争,即刻挥师西进,克服一切障碍,在奥斯与我军会师。

    时值千钧一发,战机稍纵即逝!我期盼着久负盛名的远东军团的到来。能与阁下并肩挥师西进,我深感无上光荣。愿火速与阁下重逢!

    祝战安!

    斯特林

    七八四年九月十日”

    斯特林的来信写得很客气,先高度赞扬了紫川秀所部的战绩,再恳切地拜托他与之会师,文章措词严谨、客气,彬彬有礼中透出一种疏远感。定定地看着信,紫川秀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的惆怅感:从什么时候起,曾经亲为兄弟的人,来信竟这般的客气和疏远了?

    在斯特林眼里——不,在紫川家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自己一心要拯救祖国,不惜跋山涉水,征战连绵,但在家族眼里,他们只把自己看作拥兵自重、保存实力的军阀。

    看着紫川秀的脸色变幻不定,林冰问:“大人,斯特林大人的信说了什么?”

    紫川秀顺手把信递给了她,淡淡说:“斯特林大人希望我们与他会师。”

    他转向欧阳敬:“欧阳,你把战情给我们好好解说解说。斯特林那边跟魔族打得怎样了?”

    “大人,自七月开始,我军就开始了向帝都的进军——”欧阳开始述说。

    借助魔族在帝都城下和西北的惨败,斯特林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东南军抓住时机,从奥斯三省中获得了补充兵员后重新对魔族发动了攻势,击溃了魔族十四军哥昂族的兵马后,东南军业已挺进到了距离达克不到三百公里的古特行省。在那里,东南军遭遇了魔族十四军残部和从西北撤回来的魔族第四军残部,两军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交战。

    紫川秀颇感不可思议:“十四军已是东南军的手下败将,魔族第四军也是从西北惨败回来的残兵了,斯特林竟然奈何不了这两支疲兵吗?”

    欧阳敬低下了头:“斯特林大人心中自有韬略,他的意图,我们做部下的实在难以揣摩。”

    在座人讨论了一阵,也是不得要领。紫川秀吩咐道:“欧阳,你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了。这样,你先去休息。事关重大,我们商议出结果再通知你,如何?”

    “遵命,大人。”欧阳敬起身敬了个礼,他恳切地说:“大人,前线局势非常紧张,决战即将打响了。东南军、帝都军和流风霜的西北军都将投入全部兵力,这是关系国运的一战。大人,您麾下兵强马壮,我们都非常希望远东军能及时赶到。临行前,斯特林大人一再叮嘱我,恳望大人您千万重视此事。”

    紫川秀盯着他的眼睛:“决战?什么时候?”

    “早则十月,最迟也不会晚过十一月。现在,我们和帝都军区都在调整兵力,据侦察的报告,魔族也在大规模地调动军队,重新部署,他们也在做准备。目前虽然没有大战,但斯特林大人断言,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动则以,一动必然是石破天惊。”

    欧阳敬行了个礼后出去了,勤务兵领着他往休息间去了。

    紫川秀望望林冰和白川:“你们觉得如何?”

    “长得很丑,不算帅哥。”

    “他的发型好难看!”

    两位女将军吱吱喳喳,紫川秀哭笑不得:“别开玩笑了。马上就与魔族决战,我觉得时机不是很成熟。持久战对人类有利,我不明白斯特林为什么这么急躁。”

    林冰:“我也知道急了,但斯特林大人这样做,我们也无力阻止。既然决战不可避免,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赶去凑合?”

    “大人,我们应该去。”白川起身行礼,她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大人,不管您有什么想法,但只要您还是紫川家的一员将领,只要您还站在人类一边,此战,我们义不容辞。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得自个克服,远东主力必须要在决战时候赶到主战场。”

    紫川秀望向林冰,后者同样起身立正,庄重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说:“正是。”

    紫川秀没有说话,他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那一碧无际的天际。良久,他才回过身来:“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发吧。”

    根据正史的记载,七八四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时任远东统领的紫川秀在安卡拉行省首府检阅了兵马。其时,紫川秀麾下共有四十一个步、骑团队的远东部队,秀字营的两个突击旅,外加新招募的七个人类步兵师。

    此次应斯特林之命出战,他率领的基本上还是远东带过来的精锐部队,新组建的人类师被安置在后方训练和整编。

    在紫川秀的估计中,大股远东部队要穿越魔族的占领区,那定是要经过连番的血战。虽然魔族主力在帝都周边,但留驻各地的魔族守备队可不是吃素的。先前攻占东北四省是打了魔族出其不意,但这次,魔族对自己的进攻肯定有所准备了,紫川秀有迎接艰巨苦战的思想准备了。

    进军途中的第一个大城就是巴特利城。此城是当年马维反叛家族的根据地,也是在东南地区保存得最完好的重镇。依紫川秀的个性,他最害怕攻打这种早有准备的坚城。在有准备的防御工事里,只要有足够的弓箭和投石,几百个训练有素的魔族兵就能阻挡他的整路大军并让他伤亡惨重。

    为攻打巴特利,紫川秀做了充分的准备,军中光是投石车就装备了两百多辆,攻城车、登城车等云梯一千多架,两千多名半兽人和秀字营士兵自愿充当敢死队——那是充当第一批攻城的炮灰角色,但若能登城又侥幸不死,那赏金的丰厚足够让此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十三万大军在巴特利城下一字摆开足足蔓延五里路,远东大军憋足了劲,敢死队更是喝得眼睛发红杀气腾腾,他们竖尖了耳朵,就等着冲锋号响了!

    冲锋号没响,响的是巴特利城内的小喇叭。城头上晃动着一面旗帜,看着那面旗,远东全军从紫川秀以下统统傻了眼:那是一面白旗。

    城门打开了,几个人类举着白旗出来了,喊着:“不要放箭,我们起义了!”

    “起你个鸟义啊!”紫川秀举着旗杆一头敲在领头的人类头上,接着便是拳如雨下,一顿残忍的毒打。想到要支付完好无损的两千人敢死队犒赏金,他伤心得每个毛孔都在流泪。

    “你们是干什么的?”揍累了,紫川秀歇手喝水,白川连忙搬来椅子给统领大人歇息。

    “我们是。。。”

    “住嘴!下面你就要告诉我说你是巴特利行省的十六军团驻军头领虽然被迫投诚魔族但你心中一直怀念着祖国只是一直被魔族压迫无法行动这次眼看远东大军过来你抓住时机弃暗投明勇敢地发动起义杀掉了城内的魔族守军献城——是不是这样?告诉你们,这套把戏我见过太多了,你们玩得不新奇了!”

    来人尴尬地笑:“大人,基本上正确。不过大人,我们可没有杀掉城里的魔族驻军啊!”

    “哦?”紫川秀好奇起来:“那魔族驻军哪里去了?”

    “我们不知道,大人,三天前,魔族驻城内的军队就全部撤走了。”

    “撤走了?”紫川秀嘴巴张得天大。

    从起义投诚的人类军官口中得知,在巴特利城内,魔族本来驻有两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的部队,都是属于哥昂族的部队。但三天前,就在紫川秀发动西进战役的同时,魔族部队秩序井然地撤离了城市,只留下十六军团的人类部队守卫城市。

    “魔族临走前说了什么吗?”

    “他们说,神族军接到命令要开拔,城市交给你们了,加紧戒备,提防远东军队进攻——就是这些话,也没什么特别的。”

    紫川秀望了白川一眼,后者以同样迷惘的眼神回应,她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可能,魔族要在某处集结兵力预备阻挡我们前进?”

    紫川秀立即否决了:“巴特利城是整个东南地区保存最好的阵地和工事,是最好的阻击阵地。若魔族目的是阻止我们与斯特林会师,他们反倒应该往巴特利城增兵的。”

    尽管远东高层迷惑不解,但兵不血刃地解放了一座大城,这毕竟算是一件大喜事——除了统领要心疼那巨额的犒赏金外,军队从上到下都很高兴,更有不少士兵计划着进城后要好在这座保存完好的城市中“发一笔横财”。幸好白川及时地察觉了军队的放纵念头,向紫川秀提议主力部队在城外扎营,只派遣少量警备部队入城接收政权和维持城市秩序。

    巴特利城是东南大城,巴特利一下,余下路途便再无阻碍。紫川秀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地前进,没遭到魔族强有力的抵抗——事实上,一路上,远东军连魔族的影子都没见着,只见到整师整团投降的十六军士兵。从投诚士兵口中,远东高层得知,魔族的正规部队正在有计划地撤离巴特利行省地区,只留下人类傀儡部队守备各地。

    紫川秀实在很难理解魔族的想法。对方明知道人类傀儡部队的忠诚根本不值一文,只要远东兵压境,他们投降的速度快如电闪雷鸣。对方明知如此,还是将这个扼守东南的要害行省交给他们防卫——这几乎是等于拱手将这个行省直接交给了紫川秀。

    到底怎么回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天气刚下过雨,太阳西斜,阳光依然耀眼灼热。这是一支骑兵斥候,骑手们黑衣劲服,一路疾走,他们披风上的鹰形标志表明了,这是紫川家的一支部队。

    这个一望无际的丘陵起伏地是巴特利行省与奥斯行省的交界处。自从半年前原巴特利总督马维叛国投敌以后,这还是紫川家的武装力量首次踏足此地。骑兵们很谨慎,不时停下四处张望。尽管在这种地形遭遇埋伏的可能性小到不存在,但上头已经交代了,越谨慎越好,魔族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呢!

    远东统帅部疑神疑鬼,于是先锋侦察部队承担了非常沉重的压力。

    走在最前面的骑兵上了一个高坡,迎着太阳下山的方面,他打起了眼帘。一阵,他回头冲队长喊道:“长官,那边有情况!”

    在西方,正在烈日的光圈下,升腾起了滚滚的烟尘,烟尘中,一些绰绰的影子在快速地接近。骑手们立在原地,落山的夕阳映红了他们冷峻的脸孔,也晃花了他们目中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队长站在最高处,和其他人一样,他打起眼帘,使劲地观察着来者:“怎样?”

    “对方前面约莫三百骑兵,后面步兵人数不详!”

    “还没有出现对方的后队!”

    “没有可辨别的旗帜和标志!”

    斥候队中几个视力最好的老兵急速地回答,额上紧张得涔出了汗水。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兵,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两军即将接阵,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他们观察的结果将成为统帅决策的依据,这时候犯错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队长低喝一声:“一小队,立即快马回报本队,报告前方出现属向不明的武装力量!”

    “是!”几个骑兵立即拨转马头,猛抽一鞭,人马飞一般地向后方奔去。

    烟尘滚滚,黄沙扑面,迎面而来的那彪兵马越加接近了,斥候里队里视力最好的老兵出声喊道:“长官,对方全是人类,没有魔族!——长官,他们发现我们了!”

    显然,对方也发现伫立在山坡上的这一撮人马。在五百多米外,整个队伍停下步来,黑压压的一片。中间分出数骑朝这边奔来,人马速度很快,很快就奔到百米开外了。

    “长官,要不要撤退?”

    “再等一下!”

    队长铁青着脸,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从侦察的角度来说,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坚守原地与优势敌人近身肉搏并不是侦察队的职责。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迎面而来的这彪兵马不含敌意。

    此时来者已经奔得很近了,士兵们甚至连对方那枣红色的战马和迎风招展的黑色骑兵披风也看出来了,对方有二十多个人,排成了两路警戒队形,一个着伪装斗笠的军官姿势很优雅地冲在队列的最前面。这队骑兵横过道路,穿过了一个低洼地,径直朝着斥候们站立的高坡而来,然后,在十米开外,他们停下了脚步。

    马蹄清脆的鸣响声嘎然而止,坡上坡下,两队骑兵驻马互相观察着。双方都是同样的打扮,同样的装束,同样黑色制服、黑色披风、制式马刀。士兵们都在紧张地观察着对方,他们连对方那晒成红铜色的脸颊和憔悴干裂的嘴唇都看得清清楚楚。

    双方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那个披了一身伪装斗篷的军官策马奔出了队列,径直朝着斥候队而来。他声音很清亮:“我是东南军先遣一师的小旗武士明德,你们是什么人?”

    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队长声音发颤地做了回答:“我是远东军秀字营一大队的斥候武士卡斯,向您致敬,长官!”

    “向您致敬,远东的兄弟!”

    双方士兵纷纷翻身下马,迎着对方跑了过去。一种难以言述的激动在他们心头燃烧着,他们越跑越快,越冲越急,直到一下子撞到了一起,然后,东南军的士兵们和远东军的士兵们热烈拥抱了起来,低沉的欢呼声在那个高坡上雀跃腾起。

    “东南军万岁!远东军万岁!”

    “斯特林大人万岁!紫川秀大人万岁!”

    卡斯与明德热烈地拥抱了一下,小旗武士低沉地在卡斯耳边轻轻说:“兄弟,早就等着你们过来了,可终于等到你们了!兄弟,你们来得好晚啊!”

    “这一路可不好走啊,长官!”卡斯声音答得很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咽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脸上有两行闪亮的水光:“我们来得可不晚啊,什么都没错过呢!”

    前锋部队已经与东南军接触了!

    军报就象那电闪雷鸣,震撼整个军营,大军欢呼雀跃,帽子满天飞舞。东南军和远东军,紫川家的两大主力军团会师,这绝对是桩历史性的大事,这意味着对达克魔族的包围圈已经形成,敲响了魔族的丧钟!

    听闻快报,紫川秀大大松口气。他下令,大军加快速前进。

    当晚歇营时候,东南军先遣一师的师长来到主营求见紫川秀,当即被请入。

    一见面,紫川秀惊讶地叫出声来:“你。。。你是普欣!”

    “是的!大人,见到你真是太好啦!”

    曾经的酒店经理利索地敬了个礼,激动地冲紫川秀走过来。握着他的手,紫川秀细细观察对方,昔日那张养尊处优的胖脸,如今已被烈日灼晒得成了红铜色,轮廓分明地瘦削了下去。这时的普欣,才让人感觉到有些军人的味道。

    “普欣,你瘦了!日子过得很苦吧?”

    当年紫川秀任黑旗军统领时候,普欣是他的助理。只是紫川秀怎么也想不到,对这么个从没有指挥部队经验的人,斯特林就这么大胆一下子就让他担任了整个师团的长官?

    普欣苦笑道:“大人,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啊!”

    “半年前,马维叛变,魔族突破我们阵线,东南军伤亡惨重。因为有271号军令,不准后退一步,各部都只有死守,师团长、兵团长死得一个接一个,快得让司令部反应不过来。那天,我们又接到报告,说是东南军66师师团长维辛阵亡了,部队请求我们派新的指挥官过去。斯特林大人说:“指挥官?我现在手头哪有空闲的军官——哦,对了,这还有一个叫普欣的旗本,是从黑旗军那边过来的,就让他去接手66师吧!”

    普欣摊开手,耸耸肩膀:“这可不是开玩笑啊!当时旗本、红衣旗本、副统领级的军官死了一大串,听到上前线命令时候,我吓得腿都软了。我想找斯特林大人说我从没打过仗,恳求他撤回命令——但压根没给我时间!斯特林大人忙得脚底都要生烟了,哪有时间听一个旗本的废话?军法长官洪华红衣旗本直接就拔刀子抵着我喉咙问:‘你去不去上任?’——后来,我是被一队宪兵押送上任的,洪华好象很怕我会半路上逃走。”

    紫川秀大笑,普欣也笑。然后,他慢慢止住了笑容:“后来,我居然侥幸没死,66师也没被魔族吃掉,就这样一步步学着走过来,成了今天这样子了。”

    “真没想到,你也能独掌一面,成为统掌一方的军队将领。我险些埋没了你啊,还是斯特林懂得发掘人才。”

    “唉,别取笑我了,大人。若能选择,我还是喜欢给您当助理啊。现在压力太大了。自打当了这个师长,我就没一个晚上能睡上个安稳觉。”

    “这个,我信。”

    紫川秀点头,战争期间,高级将领所承担的压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他转入了正题:“斯特林在哪里?欧阳说他在古特行省跟魔族开战?我去与他会合。”

    “大人,”普欣变得严肃起来:“我奉命向您转达斯特林大人的问候,欢迎您与及远东军的战士到来。不过斯特林大人已经不在古特了,很荣幸地向您报捷,前日我东南军已光复古特行省全境,斯特林大人已率部挺进维纳里行省,正指挥部队与魔族第四军开战。”

    紫川秀点头:“那我就直接赶往维纳里吧与斯特林会师吧。有些事,我要当面和他谈下。”

    “遵命,大人。还有一件事是斯特林大人让我转告您的:在到维纳里行省前线之前,沿途都是我军的控制区,远东部队的粮草和补给将由我们负责,粮秣补给之类的事情大人您就不用为此操心了,请您只管专心致志运筹帷幄就行了!”

    普欣的语气很古怪,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紫川秀看他一眼,也明白了。先前自己在东北各省大搞白条征集,善于废物变宝的名声已传到了这里,斯特林很怕自己在这里也照样发上一堆白条,连忙事先声明负责为远东部队提供补给,其意下之意就是:紫川秀您专心打仗好了,求求您老人家就不要再刮地皮了!

    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声名狼藉了吗?

    紫川秀大感郁闷。为救援祖国,自己率十万大军跨越千年天堑,连战连捷,这是恒古未有的壮举。这么大的功绩摆在那,怎么斯特林就老惦记着自己发白条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闷闷地点头:“知道了。就按他说的做吧。”

    东南军先遣第一师的前身就是原来东南军的66师,在第一次奥斯战役中,这个师伤亡惨重,师团长战死,整个师一度濒临崩溃边缘。后来中途换将,普欣旗本连出妙招,稳住了阵脚。这时同僚们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碌碌的前任饭店经理原来也有不俗的军事才华——普欣本人倒是很谦虚:“大人,什么深藏不露的将才啊,不过运气罢了!当时魔族恰好放过我们掉头去攻打帝都了,我们这才死里逃生。”

    这次,为了接应远东部队的到来,考虑到他和紫川秀的交情,斯特林特意派他来迎接紫川秀。由东南军的向导部队开路,远东部队随之沿着驿路跟进,向着维纳里行省推进。途中,紫川秀把一路上魔族不战而逃的事向普欣询问,后者也不明白原因,他说:“魔族生性强悍而贪婪,这样不战而退地放弃了两个行省的土地,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一路上,紫川秀也碰到了东南军的其他部队,例如威名显赫的东南十一师,它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央军第一师团“不死营”。还有东南军十三师、东南军十四师、东南军二十五师等部队。与远东部队一样,他们也是前往维纳里前去支援斯特林的。师团长们对紫川秀非常尊敬,一个个先后来到主营中拜见紫川秀。

    谈起局势,大家不约而同认为,东南军队与远东军队会师,人类集结了空前的战力,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将会是规模宏大的决定性战役了。想到那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天边了,将军们无不心潮激荡。

    一路天气晴美,极利行军。秋风朔朔,吹拂着连绵战旗,远东和东南各部团队、师团大踏步前进。近十里的道上,到处回响着士兵们浑厚的战歌声,其中既有紫川家浑厚的军歌《鹰飞东南》,继而又响起了半兽人嘹亮的民歌《呼卓拉》,两种腔调压根不同的歌声此起彼伏,竟也有一种意外的和谐感。

    雄壮歌声中,各路团队队列整齐,军纪严明,盔甲鲜亮,人欢马跃,恰如那江河奔涌,人潮滚滚。战士们戎装鲜服,风采奕奕,各面战旗一路招展,犹如那一朵又一朵巨大的鲜花,盛开于军阵的上方。

    目睹如此高昂的士气,紫川秀和将军们深感欣慰,坚信此是预告胜利的吉兆。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七章

    经过五天的跋涉,也就是七八四年的十月五日,远东部队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维纳里行省的维尔那市。城里到处都驻满了军队,连城外的郊野处也是营帐连天,漫山遍野都是白色或者灰色的帐篷,成千上万的军旗飘扬如海,无数的马群奔腾如龙,尘土喧天,人声鼎沸如潮,人流川流不息。

    紫川秀和众将望得目瞪口呆,此种繁忙喧嚣,即使在最热闹的城市中都不曾见过。他实在没法想象,到底有多少部队驻扎于此。兵马聚集得如此密集,以至后到的远东部队为选择合适的宿营地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在距城三十里的一个树林中宿营了下来。

    紫川秀两手一摊,把扎营的琐碎事项都丢给了林冰:“林大人,事情就拜托您了。”没等后者反应过来,他一溜烟地跑出了营帐,找到普欣:“快快快,带我去见斯特林!”

    两人连卫队都没带,快马奔驰入城。紫川秀本以为普欣既然是斯特林派来迎接自己的,那他当然是认识路的。结果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这家伙就用闪亮闪亮的眼神望着紫川秀:“大人,我们往哪边走啊?”

    无奈之下,紫川秀只得问路。城里到处都是军人,但在一色深蓝或者黑制服的东南军官兵中间,紫川秀用远东土布织的制服尤为显眼,尤其是他肩章上那颗硕大的金星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听到这个家伙竟在打听东南军司令部所在,所有被问到的军人都把头连摇:“不知道!”一边用异样的眼神望着紫川秀:这家伙不知是疯子还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一队巡逻的宪兵拦住了他们,他们以为紫川秀是个冒充家族统领的疯子,但普欣掏出证件亮明了身份,喊道:“不得无礼!这是远东统领紫川秀大人!”

    宪兵们立即直挺挺地跳起来行了个军礼,眼神里的那股敬畏的味道让紫川秀看得好不舒服。他和颜悦色地向他们询问了东南军司令部的所在,宪兵队长殷勤地说:“大人,司令部就设在原来的总督府内,我给您带路吧!”

    “如此就劳烦贵官了。”紫川秀客气了一下。

    “为祖国的希望之光服务,那是下官的荣幸!”宪兵队长回答道。

    紫川秀转头问普欣:“希望之光?你的绰号还真威风啊!”

    普欣哭笑不得:“大人,他是在说您哪!”

    “我?”紫川秀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没人给他回答,普欣以为是他是在装傻,而宪兵们首次面对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物又不敢多嘴,于是一行人就这样安静地前进了。

    直到多年以后,紫川秀还能深刻地回忆起在卫圣战争的第一年,与斯特林久别重逢的情景,那一丝一缕的细节都那么历历在目。

    当紫川秀进去时候,屋子的窗帘打开着,秋天的温暖阳光和煦地洒在屋子里,凉风习习地吹卷着淡绿色的窗帘,一种清新而和谐的气氛淡淡地遍布了房间。

    背对着打开的窗子,一个军人安静地坐在桌前,肩上的大衣松松地斜披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背对着光,他的面目看不清,但看到那个坚定、宽阔的肩膀,那并不高大却如山一般巍然的身形,在那个瞬间,不知为何,紫川秀的眼神一下子模糊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一向坚强的自己,此刻竟突然变得如此地脆弱。

    他轻轻地喊一声:“二哥,我回来了。”

    军人闻声抬起头,一脸的惊喜:“阿秀?”他有点不敢相信地摇着头,晃着身子站起来,绕过桌子快步走过来:“真的是你!报告说你们明天才到。。。”

    “我丢下了部队,先快马过来了。”

    两人站得很近地互相端详着,喉头里都哽着很多话,但是却说不出来。

    好久,紫川秀才说:“二哥,你老了。”

    临别时不过微斑白的头发,现在竟已是接近银霜满头了,那通红的眼睛,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神情中透出的那一股无声的憔悴和疲惫,这一切都在无声告诉紫川秀,在面临国破家亡之际,作为军务处的首席负责人,斯特林承受着如山一般的压力。眼前的人,不过才刚刚三十岁啊。想起临别时那个精力充沛、精悍过人的斯特林,紫川秀眼睛无声地湿润了。

    望着紫川秀,斯特林笑了:“你不也老了很多吗?乌鸦落在猪身上,净说我了!”

    紫川秀也笑了。他自家当然知道自家事,这半年来,远东的日子也不是安逸的。孤军悬于海外,自己军政民政一把抓,与魔族连场大战,尤其是那场围歼第七军的战役,连续五天五夜,自己睡觉加起来不到五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疲惫还是小事,更苦的是拿出全副家当来孤注一掷的焦虑,胜负未决时苦苦等待的揪心渴望。每当想到,自己的每一个命令都有可能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死亡,自己承担着国家和人类命运,那种如履薄冰的高度紧张压力使得自己彻夜难眠。但在部下的面前,自己还得摆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以显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在这兵凶危急的战乱年代,家族的高级将领承担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紧张和压力。直到见到斯特林,自己最信赖和亲信的二哥,那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才能得到释放。

    两位家族统领并肩站在窗前,望着那下山的夕阳,久久没有说话,落日的余晖照得他们的脸庞一片通红。但就在他们沉默时,心灵的交谈也在进行着。望着斯特林那深邃、严峻的眼睛,紫川秀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在那一瞬间,心灵的沟通是无声的。

    “一路过来,很辛苦吧?”斯特林问得很随意。

    “还行吧。跟魔族打了几仗,收复了一些城市。”紫川秀也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能从远东过来增援,我们很高兴。”斯特林说得很慢,但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均之力:“你过来了,我们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准备要开打大仗了吗?”

    “准备动手了。你的兵马到了,我就更有把握了。”

    “魔族起码还有五十万兵力,决战早了点吧?我们还可以继续跟他们磨蹭,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现在打决战,把握不是很大吧?”

    斯特林笑笑,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上有没有什么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这倒是有的。魔族突然放弃了巴特利行省,我原先还以为要一路血战着过来的,结果却是一仗没打就跑过来了。”

    斯特林轻轻笑声:“是吗?”

    紫川秀盯着斯特林:“二哥,你知道原因?”

    “我猜到一些。今晚带你去见两个人,那时你就明白了。”

    入夜,紫川秀与斯特林并肩策马出了城门。

    虽然天上没有月亮,但那漫天的营火将郊野照得一片通明。本来是荒郊的那一片原野,此刻已被黑压压的一片褐色帐篷所覆盖了。幸好军官们下令在帐篷和营火之间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他们才能策马在道上一路小跑,穿营过寨。

    蹄声滴答,他们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帐篷,穿过了那些熟睡中的士兵和营火,穿过了一群又一群的战马,空气中迷漫着烤肉和火炭混合的香味,一会又传来了战马的腥臊味道,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混成了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

    两位统领穿行军中,不时传来巡逻队的呼喝:“什么人?”当看清面前人的时候,士兵们立即敬礼,肃立在道边行礼目送他们离去。

    战马一路小跑,足足跑了一个多钟头才穿过了东南军的营地。紫川秀不禁骇然,一个师团一面旗帜,但光他沿途所见到的,就不下二十面旗帜了,望着夜幕中望不到边际的营地,那膏火一直蔓延到目光不能及的大地尽头,直到和天上星光融合在了一起。

    这绝非虚张声势,举国之兵聚集,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军队。

    他放慢了马速,转头跟斯特林说:“我数了,一路上我们起码经过了二十面鹰旗。”

    “确切来说,是二十三面旗帜。”带着一贯的镇定态度,斯特林安详地回答道。

    “光我们看到的就有二十三个师!”紫川秀由衷地惊叹:“斯特林,东南军到底出动了多少军队?”

    “具体数目,恐怕连我的参谋长都回答不了。但部队数目我还是清楚的,共有四十一个步兵师,八个骑兵师,还有三个突击旅和五个工兵师,作战兵员约莫四十六万三千余人。”

    他掉头过来看着紫川秀:“你呢?阿秀,这次远东军带来了多少人马?”

    “远东地方穷,人口少,比不上东南军的财大气粗啊!”震惊于刚刚听闻的数字,紫川秀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到达维纳里的远东部队共有三十九个团队,再加上秀字营的两个突击旅,总兵力约莫十三万人。”

    斯特林点点头:“比起内地,远东兵战斗力要强得多,你的部队是强兵。”

    通过最后一个哨卡,出了东南军的营地了,眼前是一片荒芜的郊野,极目眺望,更远的前方又是一片灯火通明,那是远东的军阵膏火的映光。秋天晚风习习卷来,大片的营火被晚风刮起,映红了一方的天际。

    就在东南军营地和远东军营地之间的荒野空地上,两人停下了马步,眺望着前方的一眼不到边际的营火,又看着后方同样蔓延到天边的火光,火光中憧憬的人影和刀剑闪光,他们胸中一股澎湃的激情在回荡。

    “自紫川家建国以来,”斯特林骄傲地说:“还从没集结过如此的大军!六十万兵马,足足六十万兵马!”

    “还不曾包括帝都军团和西北军团。为抵御外敌,出动了如此庞大的军队,这即使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包括光明皇朝时代,都是从没有过的奇迹!”

    紫川秀也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国家有排山倒海之力,今天,在穿越军阵时,穿越那一座扑面而来阵列和刀枪,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所属的强大。

    “看到这,你还对我们有能力取胜持有怀疑吗?”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有过怀疑。”紫川秀很直率:“但决战要选择时机。。。”

    “现在正是时机。”斯特林说:“今晚,你会见到两个人。见到他们,你会更有信心。”

    就在斯特林和紫川秀检阅着沉睡中的远东和东南联军的深夜,在军营外,同样有两双锐利的眼睛在观察着人类的军队。两个蒙面的骑士远远地立于高坡处,望着山下的大军,他们的眼光闪烁不定,恰似被山下的那片膏火给晃花了眼睛。

    沉默良久,一个骑士低沉地说:“人类又开来了新的部队。”

    “这已经是规模空前的大军了,斯特林疯了吗?他调集那么多的军队。。。”

    哥达汗看下自己的同伴亚哥米:“爵爷,我是斯特林的手下败将。您也是从西北战场铩羽归来的。斯特林调集如此规模的大军,他的目标并非你我——”

    “达克。”

    两个魔族军团长同时说出了那个词,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自对人类战争以来,魔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陷地,易如反掌,直到他们碰到了帝都。

    可怕的帝都,压不垮的帝都,不可摧毁的帝都。

    一夜之间,三十万王国士卒崩溃,七次围攻,七次惨败。在六月二十二日战役里,军团长温克拉被人类斩杀当场,军团长蒙帝因为作战不利被魔神皇下令处死,战死的魔族官兵尸体堆得瓦涅河都断流了。那座屹立在瓦涅河浜的巨城,成为了魔族官兵从上到下的噩梦。为了攻下这座城市,魔族强军云集,名将齐聚,连魔神皇也亲临达克城,遥控指挥前线战斗。从那时起,达克就成为了魔神皇的代号。

    想到魔神皇的可怕威严,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亚哥米只觉一阵寒流滚滚漫过自己身体,所到之处,一片冰凉。

    “我们别无选择。”猜出了亚哥米的心思,哥达汗平静地说:“人类与塞内亚族的大对决即将到来,这好比两头狂暴的疯牛对冲,我个人是很好奇这个冲撞的结局,我也很愿意为神族的胜利出一把力。但悲哀的是。。。”

    他苦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奈的悲凉:“我们的位置,却恰好在两头疯牛的中间。不论是人类胜还是神族胜,若按照达克的命令,我们先得先粉身碎骨。我们是斯特林进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若要阻挡,顶多一个星期,哥昂族和亚昆族就要成为历史名词。”

    亚哥米阴沉地说:“神族战士战死沙场本是本分。”

    “我们杀戮,我们战死,天经地义——但这不该包括我们的妻儿和父母。”

    亚哥米吃了一惊,霍然回首:“汗,你是什么意思?”

    “亚哥米,枉你对他忠心耿耿,但你毕竟不是黄金族啊!一个月前,紫川家的远东统领发兵进军王国本土。半兽人兵过境,寸草不留,身后只剩下尸山血海!他们血洗了王国大城格兰克和卡滋,然后继续前进——那群畜生!他们简直是成群结队的猛兽,那种疯狂的杀戮和洗劫是前所未有的!”

    “怎么可能,我一直都不知道。。。”

    “所有塞内亚族的高层都知道了,所有的塞内亚军团长知道,叶尔马知道,云浅雪知道,凌步虚知道,卡兰知道——当然,魔神皇,他是第一个知道的,但他怕这会动摇军心,封锁了消息,幸好,我与蒙汗关系不错,他偷偷给我报了信。”

    “怎么能这样!”亚哥米捏紧了拳头,嘴角可怕的歪起来,那是他愤怒到极点的标志。半兽人兵攻克了卡兹,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亚昆族的领地。想到自己的妇孺子民将要手无寸铁地暴露在凶神恶刹的野蛮半兽人面前,他心头抽紧地发痛。

    “必须阻止半兽人军队!若他们前进,下个目标就是我亚昆族的领地了!”

    “怎么阻止?”哥达汗反问道:“为了拿下帝都,王国已经使出了最后的潜力,连那些最边远地区的守备队都被抽调了!为了组建十七、十八两个新军团,连五十岁的老头和十五岁的孩子都征召入伍了——现在国内连半个守备团都找不出来了,那些妇女、孩子和老人,他们拿什么去阻止那些发狂的半兽人兵?”

    “以大魔神的名义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亚哥米失声叫道:“现在帝都城下足足有一百五十个精锐团队啊!汗,我们马上回去!我们连夜出发,带兵马回去救我们的族人!”

    以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良久,哥达汗缓缓说:“亚哥米,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蒙帝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即使塞内亚族不追究,我们想回国,第一关就得冲过这个!”

    他猛然一指山下的军阵,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兵海:“亚哥米,你冲得过去吗?即使你冲过去,在斯特林背后还有着紫川秀,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通过他的防区。还有在远东境内的上千里路程呢?那是敌占区啊!亚哥米,即使最乐观地考虑,假使你最终能回得国去,你的部下未必能十中存一!”

    当自己亲人在遭受野蛮屠杀的时候,本该保卫他们的军队却在万里之外。亚昆族为了魔神皇的野心和塞内亚族的利益浴血奋战,战士们却不知道家中的妻儿已遭毒手!

    “畜生啊!”

    仰头对着乌云密布的夜空,亚昆族族长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

    冷静下来,他的脸上现出的是凄厉的决然:“汗,你说得对!再没有别的出路了,我们不能两面树敌,若我们反塞内亚族,那我们就必须与人类妥协!为了部族,为了子民,我们必须与人类议和,而且要快!”

    哥达汗依然是不温不火的平稳声调:“现在还不算太晚!如果我们能与人类达成协议,动作够快的话,说不定还能阻止半兽人,挽救得我们的族人!”

    亚哥米用力地点头,伸出了手:“爵爷,我听你的。你我同进退!”

    两个骑士在马上对望了一眼,伸手紧紧一握。

    “这位是亚昆族族长亚哥米公爵,这位是哥昂族族长哥达汗公爵。”

    “久仰二位爵爷大名了。”紫川秀笑容可掬。

    介绍的时候,斯特林很期望紫川秀会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他失望了:紫川秀连眉毛也没有挑一下,那神气,仿佛斯特林介绍的是隔壁邻居。

    两位被介绍的魔族贵族显得很不安。亚哥米粗声粗气地问:“斯特林大人,我们私下商谈的是极机密大事,毋要让那些不相干的闲人知晓了!若是走漏了风声,大家都不好!”

    “那是自然。”斯特林笑着:“不过我可以保重,这位阁下绝非不相干的闲人。”

    “他是谁?”

    紫川秀彬彬有礼地一点头:“在下紫川秀,向二位爵爷问好。”

    紫川秀,这个名字就象烧得红亮的火炭,烫着了两个魔族贵族的屁股,他们从椅子上猛跳了起来。

    亚哥米失声叫道:“你就是紫川秀?杀了雷洪的那个紫川秀?打败鲁帝、罗斯和古斯塔的那个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着揉揉自己鼻子:“好象没有第二个吧?”

    两个魔族贵族盯着紫川秀,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眼前的年轻人身形瘦削,脸色略带苍白,脸上满是笑意,看起来温和而和蔼。四年前,就是这个随和、安详的小伙子,在魔族军中追斩人类叛逆,杀伤魔族高手数十,震骇当世;然后,他在远东白手起家,屡屡击败魔族,鲁帝、罗斯、古斯塔,败在他手下的神族战将数不胜数,他是令神族闻风丧胆的杀星。

    紫川秀饶有兴趣地问:“二位爵爷,你们想象中的我该是怎样的呢?”

    哥达汗笑说:“紫川阁下,我没亲眼见过您,不过听过你的事。你追杀雷洪的那晚,听在场的幸存者说,你肋下挟着雷洪的脑袋,一边挥刀砍人,血肉横飞中,你放声狂笑——所以,我们想象中,您的形象该很凶狠的,不曾料到,真正的您竟如此的英俊。”

    “噗哧”一声,紫川秀喝进口里了一口水被喷了出来。

    “谢谢,爵爷,你也很英俊啊!”

    两位魔族贵族都戴着遮住头脸的斗篷披风。说话间,哥达汗解下了斗篷的头罩,露出了一张瘦削的脸和有神的眼睛,笔挺的鼻子,长眉斜飞入鬓,微微斑白的头发,眼神很温和。若不是他那碧蓝的眼睛,谁见了都会对这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绅士油然而生亲近之心。

    听到紫川秀的称赞,哥达汗微笑道:“能得光明王赞誉,在下深感荣幸。可惜,在下只能说是曾经英俊过了。”

    听哥达汗说话幽默,大家都轻笑出声。

    亚哥米是个壮实的汉子,个子不高,手脚却出奇的长,以至身体比率有点不协调。他面容憨厚,瓮声瓮气问:“紫川大人,你到这里了,那远东军也到了吗?”

    紫川秀望望斯特林,后者点头,于是他如实答道:“我军主力已抵达了。”

    两个魔族军团长对望一眼,眼神很是复杂,似忧虑,似解脱,又象是下定决心的释然;斯特林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象是一个抓了满手好牌的赌徒在怜悯地看着对手。

    “大家时间都宝贵,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哥昂族和亚昆族——想退出这场战争,你们人类这边怎么看?”

    紫川秀望斯特林一眼。很多疑惑现在都明白了。以斯特林部下的兵强马壮,为何魔族的四军和十四军这两支残兵竟能阻挡他将近两个月;又为何自己一路过来,竟没遭到魔族的任何阻拦,真正的原因竟然如此简单!

    连日的战斗只是一场演出,唯一的观众是远在达克的魔神皇。

    斯特林心中暗笑。这几个月,他和哥达汗不知谈了多少次,双方都不想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但为一些细节问题——比如哥昂族要在大陆上划分一块土地,而亚昆族则要保留所有掳掠到的战利品——迟迟不能妥协。在前几次谈判中,双方相互恫吓、威胁,都是不肯后退半步。但这次,看到紫川秀在场,两个魔族贵族立即失魂落魄,刚开始就乖乖抛出了底牌:“我们不想打了。”

    不愧是传说中的魔族克星啊!见到紫川秀,魔族真象是见到鬼一样,威风跑得无影无踪。

    斯特林吊起了嗓子:“亚哥米大人,贵国挑起了战争,你们说一声不想打就能停战——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我们死伤的军民怎么算?我们损失的财产怎么算?侵略者闯入我们家园是容易的,但想不受惩罚就这样离开,没这么简单!”

    听斯特林说话,亚哥米和哥达汗气歪了鼻子。前几次谈判中,都是魔族方面为停战提出种种条件和要求,现在倒变成了斯特林不肯停战了!

    亚哥米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要开骂,只听斯特林身后的紫川秀咳嗽一声:“咳咳。”

    亚哥米拍桌子的手立即僵在了半空,紫川秀淡淡说:“家具好贵的,拍坏了你赔不起。”

    亚哥米:“咳咳咳。”讪笑着顺势坐下。

    斯特林严肃地说:“首先,你们掠夺的一切必须归还。哥昂族和亚昆族所有官兵的行李都必须经过检查,凡是从人类处获得的,必须得留下!”

    听斯特林的条件,哥达汗眉头跳了又跳,他正待发难,紫川秀在一边冷笑两声:“哼哼。”

    哥达汗额头上立即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拿出块雪白的手帕擦汗,吱声不敢出。

    斯特林与紫川秀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魔族为何如此忌惮紫川秀,但眼前大好的杀价机会,不好好利用的就是傻子了。

    当下,斯特林开出了大堆条件,什么“放下武器、放弃所有战利品、在人类军队监视和指挥下放弃所有占领阵地、非经允许不准离开驻地、不准介入人类与赛内亚族的战事”——那条件苛刻得,紫川秀形容说:“只差没把哥达汗和亚哥米的内裤给扒下来了!”

    两位魔族公爵愁眉苦脸,凄凉得象两个被克扣工资的民工。

    哥达汗苦着脸:“斯特林大人,接受了您这样的条件,部族里的长老会剥我皮的。请多少宽松一点吧,否则我们回去实在没法交代。”

    斯特林轻松地笑着说:“爵爷,我劝你最好是现在就披多两层皮在身上。”

    两个魔族酋长又低声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他们说得很快,声音又低,连紫川秀都听不清楚,只看见亚哥米不断地在摇头,哥达汗则在苦口婆心地劝他。

    过了一阵,又是哥达汗出声了:“斯特林大人,您的条件非常苛刻,但我们还是准备接受了。但我们也恳求二位能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知道紫川大人麾下的军队攻入了王国本土,恳求您约束部下,对我们的部族子民手下留情。毕竟发动战争的只是少数塞内亚族人,要我们所有种族来承担这个罪过那是不公平的。”

    斯特林惊奇地望了紫川秀一眼,后者则冲他眨眨眼。

    然后,紫川秀冲着哥达汗淡淡一笑:“公平?听到爵爷您这么说法,真让我意外。虽然发动战争的是塞内亚人,但我就不相信哥昂族和亚昆族真那么无辜。在人类世界已经酿造的血海中,想必不会缺乏二位的英勇部下的一份贡献吧?”

    哥达汗支吾一阵,想了一下,他说:“大人,打仗的只是战士,留在后方的都是妇孺,他们手上并不曾沾到人类的血。”

    “或许他们没有亲手杀过人类,但他们同样为魔族军提供武器和补给,他们为出征人类的军队提供帮助!在你们子民为魔神皇的侵略政策欢呼,在你们载歌载舞地欢送军队出征,享用从人类世界掠夺来的财富时候,你们就该想到,同样的一幕也有可能落在你们头上!”

    一反温和的笑容,紫川秀声色凛然。被他锐利的词锋所逼,两位魔族军团长竟无法在其中插话。狠狠训了他们一顿,紫川秀话锋一转:“当然了,如果和平协议能达成,远东军与二位就是盟友了,我自然会下令对你们的部族手下留情。但我与征讨王国的惩罚军远隔万里,命令是否来得及传到,我就不知道了。”

    “紫川大人,请拿出点诚意来!不要敷衍我们!”

    听到紫川秀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亚哥米气坏了,他站起来正要发火,紫川秀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别嚷,慢慢说。命令来得及传到,那是他们运气好;迟了,你们也不要怪我,发动战争的不是远东,你该找魔神皇去讨债——打仗,这本来就是各安天命的事!”

    亚哥米一颤,缓缓坐下。

    被紫川秀望着的那一瞬间,他象是被一盘冰水迎头浇下,浑身发冷,满腹怒气瞬间不知跑到哪去了,心中只剩下了恐惧:在对方幽黑的眸子间,有种不怒而威的煞气。他直觉地感觉到了危险,意识到触怒眼前人是件极危险的事,会让自己丧命当场的!

    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有这般杀伐血腥的可怕威严!

    哥达汗起身,分别对着紫川秀和斯特林深深地鞠了一躬:“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二位大人了。紫川将军,拜托您加急传令。此事关系千万生灵性命,拜托拜托。”

    紫川秀淡淡说:“我会的,但爵爷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两个魔族贵族磨蹭了一阵,最后还是没办法在紫川秀这得到更多的承诺,只好失望地离开。在他们临出门时,紫川秀突然叫住了哥达汗:“哥达汗爵爷,我还有一句话说。”

    哥达汗转身,恭敬地问:“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

    “赛内亚族败亡就在眼前了,巨大变革的时代即将到来。机会是属于有心人的,爵爷,您若有意至尊黄金位,紫川家会支持你。”

    一丝冷光掠过哥昂族首领的眸子,温和英俊的中年绅士,一瞬间神情变得无比严峻。回过头时,他已神情自若了:“将军您开玩笑了。无论我也好,哥昂族也好,都无此野心。神皇陛下的位置,不是我等凡俗人等所能觊觎的。”

    紫川秀笑笑:“爵爷您如此淡薄名利,真让我佩服。”

    “二位将军,那我等就告退了。”

    “不送了。爵爷,请记住我的话:我紫川秀不开玩笑,承诺是随时有效的,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哥达汗身形一僵,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回过身来,大步走出去,消失在门外。

第二十一集帝都城头 第八章

    斯特林微笑着望着紫川秀:“今天因为阿秀你在,谈判轻松了很多。不过你为什么要说支持哥达汗夺取皇位呢?”

    紫川秀沉吟一下,问:“斯特林,你可听过魔族的十二军?那是蒙族的军队。你听过蒙汗这个人吗?”

    “我听过这个人。听说他颇为狡猾。”

    “狡猾?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他根本是个变态怪物,诡计多端又反复无常。他坐拥军队在关外观战,保存了最强的实力。赛内亚族垮台以后,若不出意外的话,蒙族必然会崛起成为新的魔族统治族。搞不好,蒙汗会比卡特更难对付。”

    “你的意思是。。。”

    “分而治之。若没有我们扶持,亚哥米也好,哥达汗也好,他们都斗不过蒙汗。一个强大的魔族政权不符合人类利益,最好是让魔族各族互相攻击,永远无法统一,人类才有安稳日子。若蒙族顺利上台的话——不用二十年,我们又得准备打下一场抗魔战争了。”

    斯特林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良久,他才说:“阿秀你想得很远。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收拾赛内亚人吧,打不垮他们,什么都是白费。”

    他走到墙边,打开了一面遮着墙壁的窗帘,一面大地图出现在紫川秀眼前。在地图的中央处,一个大黑块触目惊心,紫川秀知道,这代表着四十万塞内亚族士兵,他们盘踞在以达克为中心的数百平方公里土地上。

    而在黑块的前边,是一个大红点,那是代表祖国的首都,帝都。这座被百万魔族围攻四个月而不能下的祖国首都,已经成为了坚韧和牺牲精神的象征,成为了逆转全国战局的关键转折点,成为了不可侵犯的圣地。这座英雄的城市成就了豆蔻少女的传奇名声,皇储紫川宁因而名扬四海,成为了全国军民心中的精神明灯。

    斯特林的手指在地图上沿着瓦涅河逆流移动,最后停在了瓦涅河上游的红色的圆点上,这个红点与帝都城互为羽翼,从侧翼威胁着魔族达克,这就是后世称为西北营的小镇,当时流风霜正驻兵于此。

    凝视着这个红点,良久,斯特林才缓缓说:“‘顾全大局,不计前嫌’,说来容易,但真要对自己的世仇大敌伸出援手,这需要多么何等的胸怀和勇气!更难得的是,这样了不起的当机立断,竟然出自一个女子。

    因为有她,我们才避免了一败涂地,人类才得以从灾难中幸存。流风家出如此巾帼英才,此乃人类之大庆!当年我与她在西北交战,我输了,当时我还想着与她再战,但现在,我心服口服,这个女子的胸襟和气魄,我望尘莫及。

    阿秀,若轮军事才华,你是天才,帝林和我也有相当的自信。但,唯有她才是当代最伟大的将领——不,她是当代最伟大的女性。人类的希望之光,她当之无愧。”

    紫川秀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出现的,却是满天星光下流泪的眼睛,那沙哑的哭音至今犹在耳边回荡:“若你战死,我定然为你复仇!”那时的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伤心。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涌上心头,似是骄傲,又似辛酸。

    是的,她是当代最伟大的将领,人类的希望之光,但她也是我的爱人。刀光剑影,戎马刁斗。心上的人啊,我们分别已经好久好久。

    “赛内亚族名义上还保留着六个军的番号,但实际上,魔神皇最精锐最勇敢的士卒早已葬身于帝都的城墙下了。魔族战力下降得非常明显,以前,我们要用一个人类师才能抵挡一个赛内亚团队的进攻。但如今,一个人类师就可以击垮两个魔族团队了,在帝都战役中,魔神皇起码损失了二十万部队。那些精锐士卒的损失,是无法用从后方征集来新兵弥补的——数量上虽然还能勉强保持,但质量上却已是天壤之别了。

    而现在,魔神皇连数量没办法维持了,我估计,赛内亚族军队已不足三十五万了。而人类联军若加上了流风霜的军队,足足超过百万!我们占据了全面优势,唯一担心的是,赛内亚族会不会从国内调来新的增援部队。。。”

    “不会有新的增援部队的。”紫川秀说,他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很肯定。

    诧异于紫川秀的自信,斯特林问:“为什么?”

    “我已遣一支偏师杀入魔族国内,命令他们尽最大可能摧毁魔族的战争基础,瓦解魔族民众的战斗意志、消灭敌人的续战能力。这支部队的任务就是给魔族捣乱,让魔族国内自顾不暇,没空来增援主战场——只要他们在魔族腹地折腾上几个月,留守国内的魔族皇太子卡顿就很头疼了,如果他哭喊着向老爹要增援的话,那就更精彩了!”

    斯特林也是战略大家,立即明白了紫川秀策略之妙:半兽人虎视眈眈地压制着魔族各部族的老幼妇儒,整个魔族都是紫川秀手上的人质。这几万兵力不但压制了哥昂族和亚昆族,更破坏了魔族后方的兵力集结,这是以四两拨千斤的妙计。

    他微笑道:“难怪哥达汗和亚哥米那么怕你,敢情他们一家老小都被你捏在手上。一下子去掉了哥昂族和亚昆族两个死党,人类这次大胜,你将是首功。”

    “若亚昆族和哥昂族真的退出战斗,照你刚才的分析,我们确实占有胜机。”紫川秀顿了一顿,脸色变得凝重:“但你还遗漏了一个人。”

    “谁?”

    “魔神皇卡特。”

    提到这个名字,连空气都在无声地震荡,斯特林转身,专注地望着紫川秀,后者却不看他,只是望着地图上代表达克的黑点:“塞内亚军队很强悍,凌步虚、云浅雪也是优秀的将军,但与他们较量,我并无丝毫畏惧,但唯有魔神皇——”

    紫川秀眉头紧锁:“我至今还不知如何应付他。”

    “魔神皇真那么可怕?能否用人海战术对付他?我能在部下中挑选出五千不怕死也不怕邪的好汉充当敢死队,专门用来对付他!”

    “二哥,实力层次差得太远了,想想一群兔子来围攻一头狼的情景吧!这不是能以兵力压制的对象——盘踞在达克的魔神皇,他可能比所有的塞内亚军队加起来更难对付。”

    两位统领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听到时钟嘀哒嘀哒的响声。胜利已经在望了,但面前依然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障碍,而在目前看来,这道障碍几乎是无法克服的。

    良久,斯特林站起身来。他轻轻打开窗户,凌晨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涌进来,东方的天边已出现了白色,黎明已经到来了。

    “阿秀,你考虑得有道理,世上确实存在那种超出想象的恐怖人物,三百年前的明王殿下,他就能以一人抗衡军队。现在我也没办法确定,魔神皇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强大。这是个障碍,我们绕不过也躲不开。但若我们聚集了六十万大军,却因为畏惧魔神皇一人而退缩不前,那我们岂不成为世人的笑柄?

    若是胜利需要牺牲和代价,那就让我们来付出。有可能我们会不敌魔神皇,但我们的牺牲绝不会白费。纵使我们战死沙场,但只要魔族还占据着人类的土地,那就必然会有下一个挑战者出现——或者是紫川宁殿下,或者是我们的大哥帝林,或者是流风家的风霜公主,从我们的失败中,他们可以吸取教训,最终找到消灭那个魔头的办法!

    没有人能阻挡太阳的升起!同样,我坚信,邪不能敌正,历史潮流不会因一人而逆转。魔神皇卡特,你到底有多可怕?就让我斯特林来领教了!”

    被斯特林那激昂的气势和强烈的信心所感染,紫川秀同样的心潮澎湃。他站到窗前,与斯特林并肩而立。在两位青年将军的视野中,一轮火红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万道光芒映亮山川大地,照得两位青年脸庞一片通红。

    渡船从北面绕过瓦涅河的礁角顺流而下,兵船不时做着急速的变轨机动,以躲开空中不时呼啸着扑来的巨大石块。石块一块又一块地击落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当一块石头扑来的时候,军人们发出了恐怖的叫声:“啊!”在离船弦不到五米地地方,巨大的石块落入了水中,激起的水花将船头的官兵浇了一头一脸。

    “元帅,在甲板上太危险了,请您到船舱中去吧!”

    流风霜正在观察着岸上的投石车阵地,放在雾气中,遥远处只剩那么朦胧的一线。当那呼啸而至的巨石突破浓雾出现时,可以看到那一条条划破浓雾的淡淡轨迹。

    “这么密集的投石攻击,魔族学聪明了,投石技术进步了。距离帝都还有多少路程?”

    “约还有十里。”

    仿佛是为姬文迪的话做注释似的,河流转过了一个拐弯,河道豁然开朗平稳,投石也不再发射。船上的军人们齐声欢呼,流风霜舒出一口长气。

    “过了那个夹道,前面就安全了!”

    明辉统领悠悠从船舱里走出来,刚才巨石满天飞舞的时候,他一直躲在船舱里没有出来。

    “元帅殿下,您真是太冒险了。满天的石块乱飞,你居然敢站在甲板上。”

    “统领,我的习惯如此了,与其躲避,不如正面面对。”流风霜嫣然一笑,她站起身来,纤纤的娇躯挺拔俊秀。黄昏的落日在瓦涅河的尽头垂下。她明澈的目光投向凝视着河流转折蜿蜒的波面尽头,额前的秀发在微风中辗转飘舞,一种智慧的知性光环笼罩在她上。

    看着她,明辉心中感叹。眼前的人,曾经是他前半生最大也是最强的敌人,曾经无数次,自己咬牙切齿地诅咒要把她粉身碎骨。但眼下,她却是自己最可靠的盟友,紫川家最强的救星。与流风霜相处的日久,他真切地感到了眼前女子的魅力。不单作为一个战无不胜的名将,而是作为一个单纯的人,她坦诚,真挚,待人以诚,她的纯洁有如水晶,有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能让部下不知不觉地为她感动,不惜赴汤蹈火。

    船队一路顺流而下,半个钟头后,帝都巨大的城廓阴影如一座山般巍巍地压了下来。所有人站在船头,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那巨大的城墙,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流风霜感叹道:“帝都号称大陆第一巨城,果然名不虚传。”

    明辉矜持地微笑道:“还算拿得出手吧!元帅您是第一次来到我们帝都吧?”

    流风霜摇头,微笑不语。明辉大奇,却不知两年前流风霜就曾多次亲身潜入帝都。

    船队贴着河岸航行,可以看到那起伏的阵地线和堡垒,人们正从各处阵地和堡垒中用担架抬出伤员来,那担架的队伍长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看到船队的到来,岸上的士兵们纷纷从阵地中走出来,站到堤坝上观看。看到船队上方的金色枫叶旗帜,围观的军民们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呐喊如风般传遍了河岸:

    “流风军!流风军!是流风家的军队到了!”

    甲板上的流风家士兵与岸上的紫川家士兵遥遥相望,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面目。

    这是经历了残酷战斗幸存下来的人,眼前的人们目光严峻,熏黑的脸上还留着泪水和脏土造成的污迹。人群中还夹着一些孩子,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向着河水伸出小手。

    看着眼前的景象,流风霜默默无语,心缩成一团,一种辛辣的东西涌上心头。

    就是眼前憔悴不堪、衣衫褴褛的人们,他们顶住了魔神皇最最精锐的军团,将魔神皇半年灭亡人类的狂妄计划击了个粉碎。在被重重围困,孤立无援情况下,他们坚持了整整四个月,拖住了魔神皇六个最精锐的军团。他们的牺牲和苦难,为人类换来了时间和拯救。

    对着岸上的军民,流风霜缓缓举起了手致以敬礼。接着,她部下的流风家军官跟着举手敬礼。紧跟着,明辉和他的部下也跟着敬礼。

    河水静静地流淌,船舷上的军人们一动不动,肃穆得如同一群雕像。注视着他们,岸上的人们沉默无声。无需解释,无需语言,在那个凝固的瞬间,无数的思想都在那目光中交流了。一种超越国界和仇恨的思想悄然沟通。

    同为人类,我们患难与共。

    船队在靠近帝都东门的东岸码头上岸。运兵船先靠岸,流风家士兵鱼贯登陆,在岸上布置好了警戒线。有人拿了块木板搭在船舷和码头上,流风霜轻盈地跳下了船舷。紧接着,明辉也跟着下了船。码头边,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群军人向他们快步走来。

    “流风霜殿下吗?”

    “我就是,请问阁下是?”

    领头的军人个子中等,短短的脸,短眉,目光严峻而疲惫,额头上的皱纹似被刀刻一般明显,脸上布满了尘土和黑色的粉末,头发斑白,眼里通红的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身上的制服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了。若不是肩头上那三颗银色的星星,流风霜会把他当作那些在军中充当杂役的乡下农民了。

    他向流风霜行礼:“在下中央军副统领秦路。殿下不远万里来援,无私恩惠,帝都军民深感大德。”

    流风霜回礼:“秦路将军,久仰大名了。贵军以孤城坚守阻挡魔族百万之师,其刚毅勇敢和自我牺牲精神,堪为军人典范,我们十分敬佩。”

    “殿下过奖了。”秦路淡淡一笑,笑容中带有种说不出的凄苦。

    他转向明辉,敬礼道:“明辉大人,您也来了。”

    “秦路,你真的是秦路?”明辉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好象突然老了十岁!”

    “我以为老了三十岁呢。”

    秦路淡淡说,语气中带有那种勘透了生死的人特有的豁达。

    双方介绍了各自的随行人员,姬文迪、英木兰等人也上前与帝都的军官们见面,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在那些形容干枯、憔悴不堪的紫川家军人面前,流风家最精锐的十字军将领们感到了一种无形的震慑。眼前人们呆滞而疲惫的神情,近乎麻木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告诉着众人,他们曾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和血泪。

    双方随员介绍完毕,没听到自己最感兴趣的两个名字,流风霜问:“紫川宁殿下和帝林监察长二位呢?我对他们也是久仰大名的了。”

    秦路答道:“宁殿下和帝林大人都在指挥部,郊区报告发现了魔族溃兵,他们必须坐镇指挥,脱不开身。不能亲自来欢迎,他们托我向殿下您抱歉。”

    流风霜淡淡道:“战事要紧,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秦路大人,麻烦您为我们带路吧。”

    “是。我们准备了马车,礼仪简陋,请殿下不要见怪。”

    一行人上了停靠在码头边上的马车,顺着城墙边道向城内驶去。

    日头西斜,死一般的寂静。帝都的街道——已经不存在什么街道了。目光所见,两边的房子只剩下几堵黑乎乎的焦碳般的墙壁,烟筒歪扭在那。门窗没了,屋顶的盖板也塌落了下来,焦黑的树上连一条绿枝也看不见了,那一座又一堆焦黑的砖瓦杂物废墟象座小山般高高地堆起,马车就在这些巨大的垃圾堆间的空隙中弯弯曲曲地驶过。

    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人出声。

    想起了两年前的帝都,想起了宁静和美的中央大街。流风霜喃喃道:“令人痛心。”

    姬文迪也不禁出声道:“真是可怕。三百年的文明古都,就这样毁了。”

    秦路冷漠地看着窗外,对窗外的景象根本无动于衷。他闭上了眼睛,不一阵,鼻子里便传出了有节奏的轻轻鼾声,他已经睡着了。

    流风霜和随员们深感骇然:“帝都防卫的副总指挥官,他竟累成了这样了!”

    本来,对紫川宁和帝林未能亲身到迎,流风霜心里还是不无芥蒂的。但看到秦路疲惫成这副样子了,她开始对帝都的生活有些初步体会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城市,与魔族抗争的第一线,以前贵族所习惯的礼节和风度,现在统统成多余的。在这里,要紧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拼命地活下去。为生存这个最低级的目标,人们必须把全部精神倾注,根本没精力去考虑其他问题。

    顺着巨大的垃圾山走,穿过一道又一道阵地防线。防守的士兵懒洋洋地或坐或卧地,对于驶过身边长串马车,他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士兵们所流露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冷漠。

    望着那些偻曲的身体,绝望的眼神,流风霜流露了怜悯之色。那是徘徊在生死线上的眼神,他们眼里,没有希望,没有明天,只有绝望,漆黑一片的绝望。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下,他们精神已被扭曲了、即使能侥幸从战争中存活下来,最后也会发疯。

    车子驶过了那一片焦黑的土地和废墟,进入帝都的西区。在这一带,还保留着较完好的建筑和街道,也可以有人在走动,大多数都是军人。

    帝都防卫的指挥部设在一座没挂任何标志的民房中。一行人通过卫兵的检查,进了门。房间内的光线很暗,几个军官围在一张很大的桌子边讨论,肩膀上扛着星星的将军们进进出出,声音很响亮:

    “注意近卫旅的动向,这是一支生力军。。。近卫旅部署在那里,那就意味着魔神皇要在哪里动手。。。”

    “增援来得很慢,赶不上我们消耗的速度。。。第五师全师加起来不到五百人,不到一个足额的大队。。。我们师被彻底打残了,步兵剩不到两百人。。。”

    一个黑衣的“女”军官站起来,足足高出流风霜一个头。这时,他说话了——流风霜这才发现,眼前是个男子,只是他相貌太过俊美,让自己误会了——他的声音很清亮:“杜勃,我给你传达宁殿下和我的命令:日落后立即向街垒四号阵地发动进攻,天亮以前,把阵地给夺回并坚守到增援到来——明白了吗?”

    站在他面前的军官脸色惨白,但还是很利索地答道:“明白,大人。”

    “那就下去准备吧!记住,天黑就马上发动进攻!”

    出门前,那军官转身问:“大人,听说战死的军官可以追认晋升一级?”

    “我可以给你特别优惠,追认你直升两级,直接升副统领!”

    杜勃苦笑,转身出了指挥部的门。

    那黑衣军官这才转过身来,和进屋的流风霜打了个正面。

    他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黑色的军法官制服,肤色白皙,淡淡的眉,水汪汪的眼睛,漂亮得连流风霜都嫉妒了,但与紫川秀不同,他的英俊给人种阴柔的感觉。此人肩上闪光的金星肩章告诉众人他的身份:穿军法官制服又有着统领身份的人,在紫川家并没有第二个了。

    看着帝林,流风霜感觉对方象是很面熟,但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随即,她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对方是紫川家的监察总长,这么重要的人物,自己若见过,不可能记不得的。

    看到流风霜一身红色的制服,帝林在流风霜肩上的肩章上扫了一眼,问:“流风元帅?”

    流风霜挑挑眉头:“帝林大人?”

    “正是。元帅阁下,欢迎来到这战乱之城。条件简陋,怠慢了。”

    两人轻轻一握手,流风霜只觉对方的手冰凉。她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两人都不做声,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这么多天来,紫川家的高级军政官员流风霜也见了不少,明辉也好,罗明海也好,即使老得不成样子的紫川参星也不例外,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他们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无关色情,那是男子遇到美丽异性时的自然反应。尽管他们能掩饰得很好,但出于女性的敏感,流风霜把对方那一瞬间对方眼神的炙热变化捕捉无遗。

    只有帝林例外。自始至终,他望着自己,眼珠里只有冰冷。在这个人眼里,自己很单纯地只是一个不堪信任的盟友而已。至于自己的美貌,对眼前的人来说,那是不存在的东西。

    看着帝林,流风霜暗暗下了结论:这是个残酷无情的人,他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整个人都是用冰块砌成的。

    这时,一个戴军帽的女军官走近前来,她摘下了帽子。顿时,一头光滑如丝的黑发如瀑布一般洒下来,那垂下的如丝如海的散乱黑发将脸庞掩了一半,那女军官手忙脚乱地梳理着。

    秦路介绍说:“这位是敝国皇储,紫川宁小姐。”

    顾不得头发没梳整齐了,紫川宁倩倩行了一个礼,柔声说:“流风殿下,您不远千里前来救援,此恩此德,紫川家没齿不忘。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您永远是我们紫川家最可信赖的朋友。”

    “宁殿下,您说得太客气了。同为人类一脉,相互援手本是应尽之责。”

    若依正史的记载,流风霜与紫川宁,这两位被称为黄金时代最为出名的两大美女的初次会晤,那是在784年10月7日的黄昏,帝都后方的大本营。当然,二人在七八一年的某个深夜的那次不愉快的邂逅,不但世人无从得知,就是当事人之一的紫川宁也是懵然无知。

    两位女子都是一身戎装,她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流风霜身材高挑,柔丝般淡淡的眉睫,荫映着盈盈的双眸,眼睛犹如漆黑的宝石一般深不见底,白皙的瓜子脸,微微翘起的玲珑鼻子,五官漂亮得如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那挺直的秀颈、小巧的头颅,更加显出她身材的挺拔;优雅的气质,雍容高贵的气度,从容的仪容,举手投足间透出的自信和大气,一身鲜红的呢子军服衬得她的肤色如雪一样白,给她平添了勃勃的英气。

    在场的紫川家军官无不震惊于这位流风家公主的美丽,当她顾盼四方,竟没一个男子敢与她目光对视。她就象绽放于这战地的鲜艳的红玫瑰,耀眼夺目。

    帝都中央军的参谋们日后是这样形容她的:“仿佛房间里突然升起了一轮太阳,我们都不敢看。会被她的美灼伤眼睛的。”

    因为事先不知道流风霜的到访,紫川宁没做任何准备,于是出现在流风家军人面前的是这样一个少女:头发凌乱,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她没有化妆,也没有涂口红,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因为熬夜而红肿。面对丽光四射的流风霜,她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但即使这样,少女的美却依然是遮不住。微蹙的秀眉,水亮而妩媚的大眼睛,尖巧的瓜子脸,她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动人。尽管仪容不整,疲惫憔悴,但天生丽质的紫川宁依然透出了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与美丽耀眼的流风霜不同,她所具备的是另一种美,恬静,温雅,柔弱,楚楚动人,令人怜惜。

    当联想起当时的时局,人们不禁骇异,这个芊芊女子,她那柔弱而纤细的肩头,竟有如此坚韧和毅力!在最危难的时刻,她顶住了魔族对帝都可怕的军事压力,顶住了六个军,将近六十万的魔族精锐士卒!“一个月拿下帝都!”所向无敌的魔神皇和他麾下将军狂傲的宣言,却在眼前女子面前化为了泡影,本来足以席卷整个大陆的绿色狂潮,却在眼前弱质女子面前止住了脚步,这不能不说是个惊人的奇迹。在魔族占领区,“紫川宁殿下上天赐予紫川家的圣女!”这样的说法尘嚣直上,这个本来默默无闻的紫川家继承人的声望被推向了颠峰。

    流风霜当然知道,紫川宁不是什么圣女。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孩子,她爱哭、爱笑,爱吃零食,喜欢逛街,爱做梦,爱幻想,有心爱的人,也会嫉妒,有时也会动摇。是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责任,逼得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必须迅速成熟,必须坚强如铁。

    流风霜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就象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静静地看着她,流风霜眼前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此人正在万里之外。眼前就是他曾经热切爱恋、不惜以生命捍卫的女子。在那个风雪之夜,他拔刀当胸,挡住了自己,挡住了如云的流风家高手,就为了眼前的女子。他不惜赴汤蹈火。在他二十三岁的生命中,眼前女子曾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情感。

    流风霜在打量着紫川宁,众人也在注视着流风霜。大家都注意到了,在看紫川宁的时候,流风霜眼中有种很异样的东西:似敌意,似羡慕,又似是关注——当漂亮女子遇到容貌能与自己媲美的同性时,她的眼神、神情、动作都显得很矜持,那种微妙的感情就不是在场的男性能理解的。

    秦路干咳一声:“流风殿下,若方便的话,请允许下官为您做战情介绍。”

    收回了注视紫川宁的目光,流风霜淡淡说:“好。”

    众人纷纷坐下,围在屋子中间的大桌子前,秦路指点着墙上的军用地图:

    “九月十一日,敌第五军接替了第二军占领了城市东南侧的帝都车站,并在郊区维克果园的方位向我们展开兵力。目前查明的对方番号,共有八十五个团队,其中包括了近卫旅的八个团。一线部队中,隶属于塞内亚族的团队共七十五个。据帝都总参谋部估算,敌人在后方起码还布置着二十到三十个团队作为总的战略预备队,不包括魔神皇的直属皇家近卫旅。

    在东南面,敌人第五军的野战集团和步兵团队在我中央军第六、第七师的正面实施进攻。一些敌军部队已经突进到了帝都东城的居民区,第六师的防御部队已被对方强大的弧形阵势从正面和两翼挤压到了瓦涅河河浜。”

    秦路顿了一下:“另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东南军部队已和紫川秀大人所率的远东部队在维纳里会师了。秀川大人带来了远东强悍的半兽人军团,这增强了我军的野战能力,使得我们对决战更有信心。”

    听到紫川秀的名字,流风霜手微微一颤。她悄悄瞄了紫川宁一眼,发现后者没什么反应,显然是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

    “斯特林大人飞鸽来信,对魔族的总攻将在10月15日凌晨开始发动。而相应的,我帝都军区也要发动相应的辅助攻势来牵制魔族的兵力,策应东南军的总攻。。。”

    会议进行了约莫两个小时,主要是商议在未来即将到来的大反攻中,西北联军与帝都军团如何合作,尽力吸引魔族的兵力,为策应斯特林和紫川秀对达克的攻势做准备。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有人送进了晚餐。秦路于是宣布会议暂时停止,待晚饭后再开始。他歉意地说:“流风殿下,战事条件简陋,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您,委屈了。待打退了魔族,我们再请您好好品尝帝都的风味美食。”

    流风霜看看,饭菜都是普通的家常菜,有菜有肉,在战场上也算难得了,倒也不象秦路说得那么差劲。她笑笑:“秦路大人,我也是当大兵的,什么没吃过?这已经很好了。”

    大家客气地寒暄几句。正在这时,一个黑衣监察厅军官推门进来,他走到帝林身边,俯身低声说了几句,将一个纸条交到了帝林手中。

    帝林展开望了一眼,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流风霜耳朵灵敏,隐约听到了“河丘”、“林家”几个词。她心灵一动:“监察长大人,出什么事了?战情有什么变化吗?”

    帝林望望流风霜,淡淡道:“这事无关战情,但说不定也很重要。本来不想败大家胃口想吃完饭再说,但既然殿下问了,我就提前说吧:在河丘的情报站报告,上个星期,林家可能发生了一场政变。”

    “政变?不可能吧!”几个嗓子同时出声道。

    帝林反问:“心脏病会传染吗?”

    流风霜一愣,她微蹙秀眉:“据我所知,不会。”

    “若不是政变的话,那就是林家有一种特别的心脏病,它专门传染给高级军官。河丘长老会宣布,十一个正当壮年的海、陆军将领,在同一天得了心肌梗塞,同时死翘翘了。”

    举座震惊,寂静无声,只听见帝林朗声读着情报:“死者包括了:河丘卫戍司令林鹤中将、河丘总参谋部情报局局长林辛少将、海军第一分舰队司令林云飞上将、海军第一分舰队副司令江淮中将、海军嘉西分舰队副司令林清中将、河丘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吴虹少将。。。”

    仿佛被电着了,流风霜整个人一震。她站起来:“帝林大人,消息确切吗?”

    “消息是林家长老会公布的,应该不会错。”

    注意到了流风霜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秦路问:“流风殿下,您看起来不舒服?”

    “没什么,只有点累了。”

    流风霜托住下巴,双手捂住了脸,以掩饰自己惨白的脸色。接下来众人还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进去。思绪混乱,脑海里反复出现那个画面:飘雪的黎明,一个英俊、骄傲的青年,披着满身的雪,笔挺地伫立在街角,看着自己与别人策马离去,他那泪流满面的脸。。。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爱过我吗?”

    流风霜眼眸渐渐模糊了,尽管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对他无怨无悔的一往情深,不求回报的痴情,她却不能不被感动。对他,她始终怀有一份愧疚之情。

    谁也没料到,略带哭音的嗓音犹在耳边,当年雪中一别竟已成永诀。

    那个骄傲而倔强的青年,充满了青春活力和信心。他冲动得象一团火,来往就象一阵风。她怎样也不能接受这个消息,这样一个年青人,竟然会死于心脏病?

第二十二集生死辉煌 第一章 流星长叹

    天空茫茫,苍劲的北风呼啸而过,漫天的雪花被卷起,纷纷扬飘,茫茫大雪湮没了肥沃的黑土平原,也湮没了车队经过的痕迹。彤云密布,夜黑得跟墨一样,前路一片黑暗,只有雪地在发着轻微的亮光。

    骑兵们在漆黑的雪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全部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腰间马刀,背负弓箭。

    他们低头弯腰急驰,没人聊天说话,黑暗中不时传来军官命令声:“跟紧前面的!不要掉队!”马蹄践踏雪原荒草发出密集的茬茬声响。

    突然,呼啸的北风声中隐隐传来了些不一样的声响,领头的骑兵猛然惊叫:“对面有人!”

    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前面的黑暗中陡然出现了幽灵般的马队和骑兵,出现了黑影憧憧的成群士兵。领头的骑兵惨叫道:“是魔族骑兵!”

    一场惨烈的厮杀在黑夜中措手不及的展开了,刀光闪亮,剑光灼灼,只听得诅咒声、双方压抑的喊杀声“杀!”“瓦格拉!”但斗杀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双方都不愿意纠缠于这次不期而遇的遭遇战。

    不到两分钟,魔族和人类都脱离了战场,雪地上留下了十几具尸骸和斑斑点点的血迹,滚落下马的伤员在痛苦的呻吟着。

    斯特林统领翻身下马,一手拿着马刀踏雪向前。

    副官快步上来报告:“大人,两名弟兄阵亡,五位弟兄受了伤。”

    斯特林先看了伤员的情况,得知都是轻伤,不妨碍继续前进。

    他又问:“魔族有没有留下伤员?”

    “启禀大人,他们把伤员都抢了过去,只丢下三具尸体。”

    “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又回到了刚才交战的战场。三名魔族的阵亡者僵硬的躺在雪地上,凸着眼睛,伤口流了好大一摊血。与一般矮小的魔族士兵不同,这三个魔族都很高大魁梧,身高足足超过一米九。他们的皮肤不是绿色的,而是一种雪白的颜色,也没有毛发。

    就着天上微微的星光,斯特林翻看着这三具尸体,当触摸到魔族士兵那还略带余温的皮肤时,斯特林微微皱眉:对方皮肤十分粗糙,硬得跟牛皮甲一般。

    斯特林细细的查看着他们的服饰和盔甲,还有帽子上的饰羽,端详他们手中的砍刀武器,甚至亲自伸手进这些魔族兵的粗皮大衣的怀里摸索了一阵。可惜只找出了几个破旧的铜币和一块熏得很黑的腊肉。

    他搜得那么投入,那么专心致志,旁边的军官无从插手。有军官拿出火折子想帮他照明,才打出一个火星,斯特林猛然将火折子拍落地上。

    “不能生火!”他抬起头,轻声却很严厉的说:“危险,他们可能还没走远。”

    想到黑夜中可能有无数的魔族隐在黑暗中环窥着自己,那军官打了个寒战。

    “小心总没错的。”斯特林对他笑笑,又低头专心的翻看着那几个魔族兵尸体了,细致得仿佛是医生在解剖遗体。

    最后,他站直身子,抓了一把草在手上搓着,抬头望着茫茫的黑天若有所思。好半天,他才出声:“该想办法抓个活口的。”

    军官们面面相觑,遭遇来得太突然,当时他们只想着自保,根本没这个意识。

    带队军官说:“大人,恕下官多嘴。大人,您的安危关系全局,千金之子不处危地,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您平平安安的送到前沿与秀川大人会合,不宜多生枝节。至于抓活口搞情报

    的事情那是斥候和侦察兵的事,他们负责这个。”

    斯特林笑笑:“你说得也对。但是刚才遭遇的这支魔族部队不同寻常。看这个头,很有可能,我们刚刚遭遇了魔神皇的近卫旅。”

    一片寂静,可以听得到北风呼呼吹过的声音,军人们脸上都出现了异样的神色:近卫旅军团是魔神皇的亲卫部队,是皇家亲军。这支部队不执行一般的战斗任务,他们只为捍卫魔神皇

    而出动。

    这支强悍部队的可怕威名历来就和魔神皇的强大联系在一起的,他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腥风血雨。

    近卫旅到,魔神皇就不会远了!

    想到传说中神一般强大的存在,当世不败的第一高手,身经百战的军人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人提出了异议:“传闻中近卫旅非常骁勇的。刚才我们遭遇的敌人比我们只多不少,但刚一接触他们就撤了,这不像近卫旅的风格吧?”

    “这群魔族兵真的不同一般。他们的皮好硬,近身刺枪都捅不进去!最后我们硬是靠人多,五六个围一个,用马刀才把他们砍翻了——砍得好累,像劈柴!”

    “刚才我用箭射了一个狗崽子,明明射中了,可他像没事一般照旧跑了!那倒霉的传说居然是真的,近卫旅真的刀枪不入!”

    听着部下发表议论,斯特林沉吟。他也不明白,刚刚的战斗中,敌人的数目并不比自己少,若是拼死一战,凭着他们那可怕的皮甲般皮肤,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可是为何,在魔族军中威名显赫的近卫旅,一碰到人类就慌张的跑了?

    “可能他们清楚我们的兵马实情,也可能他们另有任务,不想节外生枝的多加纠缠。”

    斯特林突然笑了:“说不定,他们也在急着护送着他们的大人物去哪里呢!”

    场上响起一片笑声。骑兵们掩埋了同伴的尸体,翻身又继续上马赶路了,只是这个难解的谜团一直困惑着斯特林。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漆黑不见两手的夜晚,在距离他不到一公里的荒漠平原上,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在向她的部下问话:“瓦卡,刚才我们可是遭遇了人类的游击队?”

    “回禀公主殿下,他们不像是游击队。他们全是骑兵,倒像是紫川家的骑兵部队。”

    “人类的骑兵?”卡丹公主灵巧的从马车里面跳了出来,凝视着那沉沉的黑夜,她疑惑的问

    道:“人类军队怎么可能出现在维纳里?这应该是我军的后方啊?”

    “殿下,前方就是维纳里首府了,哥达汗爵爷驻军于此地。您一路跋涉,太过疲惫了,我们可以进城休息一夜,天明再上路。到时候我们可以要求哥达汗爵爷给您增派卫队。”

    卡丹正要答应,但直觉一闪,刚刚遭遇的那次危机令她心生警兆,她冷静的说:“不。不要进城,也不要惊动哥达汗爵爷和哥昂族的战士了。我们直奔达克去,途中不要停留。”

    她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怜惜的拨开婴儿额前的黑发,吻了一下婴儿光滑的额头。

    卡丹不会知道,她临时做出的决定,挽救了整个车队。

    就跟着卡丹的后面,仅仅只差半个小时,在她经过的道上,人类骑兵旌旗漫野,向维纳里推进的半兽人军团那沉重的脚步掀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尘。

    七八四年十月十日的晚上,魔族的卡丹公主在近卫旅的护送下,前往达克前线大营与自己的丈夫云浅雪会合。

    途经维纳里行省,人类军队正与魔族军进行着犬牙交错的拉锯战,卡丹的队伍遭到远东骑兵的拦截,一行人匆忙躲避之下迷失了道路。

    然后,在距离行省首府不到五十公里的草原上,他们又措手不及的遭遇了率军奔赴前线的紫川家军务处长斯特林的护卫队伍。

    没有人知道,若是在那个晚上他们两人相见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也许整个大陆和人类的历史会重新改写,也许相爱的人终于相聚,也许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也许凝望的双眼只是凝望。

    在辽阔的宇宙和茫茫人海中,命运让相爱的人相遇,他们却只能擦肩而过,如同流星般沿着各自的轨道消逝。

    卡丹的谨慎救了整个车队。

    七八四年十月十日凌晨五点,位于维纳里行省首府的魔族王国第四军和第十四军司令部发生了一阵激烈的骚乱。

    武装的魔族步兵高呼着:“打倒黄金族,我们要和平”的口号潮水般涌进镇守使驻地,激战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天没亮,几百名穿着内衣的魔族官兵被乱兵们拖到了寒风嗖嗖的大街上,他们都是隶属魔族王国统治部族塞内亚族的军官和贵族,是被派来监督王国第四军和第十四军的军法镇守部队,这些平时趾高气扬的老爷们大多在睡梦中被乱兵们乱七八糟捆起来拖出被窝的。

    兵变后不到一个小时,人类军队和半兽人兵马汹涌入城。就在大街上,以亚哥米和哥达汗为首,哥昂和亚昆族的上百贵族和高级军官跪倒迎接人类军队的进城。

    人类方面受降仪式的代表是远东统领紫川秀。按照魔族的传统习俗,两位军团长匍匐在地吻了紫川秀的灰尘仆仆的靴子,并当着他的面斩杀了包括塞内亚镇守使鲁克伯爵和莫卡尔伯爵两位监军使在内的一千六百多名塞内亚官兵,以示从此和塞内亚族势不两立。

    根据在场人后来的回忆,维纳里的那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天空阴沉,乌云密布。五万士兵聚

    集在街道上,却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二十个人赤膀的行刑队一字排开,雪亮的大头刀不停的挥下,在铁青的黎明晨光中划出一道光线,刀锋砍斫骨髓,不停的发出喀嚓、喀嚓声,鲜血喷得好高、好高。

    在场的人像是被梦寐住一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那种肃杀、凌厉、诡异的气氛,甚至连被杀的塞内亚人都镇住了,没有人出声哭泣呼救,没有人挣扎求饶,轮到谁,谁就毫不挣扎的被行刑手按倒,跪倒,然后,刀光一闪,刽子手平板的说道:“下一个。”

    事后,很多人都发噩梦,梦里听到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下一个。”

    每砍下一个人头,就有人用箩筐拿着送到紫川秀面前呈上,请他验收,并大声报出死者的身

    份、官衔和爵位。

    “镇守使鲁克伯爵头颅在此,请大人查证。”

    “镇守使莫卡尔伯爵头颅在此,请大人查证。”

    刽子手杀累了一批,又换了一批上去。上好的钢刀砍得卷口了,又换了一把。那天早上,砍

    头颅的游戏足足玩了两个钟头,浓稠的鲜血都浸过了脚面。

    很多旁观的士兵坚持不到最后,偷偷的呕吐了,但高台上的三位大人物依然谈笑风生的相互谦让:“统领大人,请您验证。

    ”

    “爵爷,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呵呵。”

    仿佛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头而是香喷喷的饭菜。

    一千六百三十一名塞内亚战士的鲜血奠定了哥昂族、亚昆两族与人类坚定不可动摇的友谊,七八四年十月十日清晨发生的事件震惊了世界,哥昂族和亚昆族的两族族长突然宣布退出了战争,八万魔族兵放下武器,从他们洞开的防线上,人类军队汹涌涌入。

    这次事件,后来被世人称为:“维纳里之变”。

    七八四年五月,马维的突然叛变让七十万紫川军腹背受敌,风水轮流转,时隔不到半年,这

    次是轮到魔族一方从背后被自己人插刀子了。

    听闻镇守使军法部队的死讯,达克城内掀起了一阵愤怒的狂潮,魔族将军咆哮着吼道:“把亚哥米和哥达汗碎尸万段!把他们喂狗去!”

    

    云浅雪和卡兰干瞪着眼,对于阴谋背叛的哥达汗和亚哥米二人,和诸位将军一样,他们同感愤怒。但若想让亚哥米和哥达汗“碎尸万段”,塞内亚人却是办不到。

    亚哥米和哥达汗都机灵得很,知道自己捅了大马蜂窝,他们将阵地交给了人类的军队,带着自己的兵马一溜烟跑到了人类防线的后面——除非能先把眼前咄咄逼人的斯特林和紫川秀军团给打垮,否则将军们只能望着天空遥遥对哥达汗吐口水了。

    当天,魔神皇在达克城检阅了近卫旅的军队,对五万近卫旅官兵发表了演说。

    他毫不隐瞒当前的紧张局势,直言不讳的宣布:“我们即将面临历史上所遇到的最严峻困难,即使在八十三年前的黑暗时代都包括在内。人类军队反扑在即,而心怀不轨的叛徒们又使我们伟大的神族分崩离析。尽管如此,朕依然对取得胜利充满信心,神族一统大陆的伟大使命绝不会因为小小挫折而中途告终!赛内亚军队依然强悍,我们的战士依然忠诚,这就足够了!那些立场不稳、左右摇摆的阴谋份子,他们离开了更好,留下的都是坚强的赛内亚族战士,我们会更加强大!”

    虽然不怎么明白近十万亚昆和哥昂族士兵的叛变反而会使得神族“更加强大”,但既然神皇陛下这样说了,那自然一定没错的。头脑简单的魔族官兵齐齐举起了手上的刺枪,大地上仿佛升起了一面钢铁的墙,呼声惊天动地:“万岁!陛下万岁!吾皇万岁!”

    魔神皇口号喊得响,自称会更加强大并且一定胜利,但大伙可没他老人家坚定有如传销头目的信心。神族的有识之士都看到了,再这样下去,大伙一定玩完。

    私底下,卡兰皇子召集亲信开会。与会的有皇子卡兰、公主卡丹、羽林军军团长云浅雪、十一军军团长裴玛等人。面对当前的困局,将军们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与人类全面开战。”卡丹公主忧伤的说,几缕长发垂下遮住了光滑的额头。

    刚抵达达克,马上就传来了四军和十四军兵变的消息,她才知道,自己是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若那晚真的进了维纳里城,心狠手辣的哥达汗会很欢喜的拿着自己和孩子的脑袋向人类献功的。

    卡兰皇子干咳一声:“我说老妹,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仗打到这个份上,祢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卡丹轻描淡写的说:“速战速决的计划已经破产,亚昆和哥昂族也站到了人类那边,打下去我们没有胜机。拯救神族也是拯救我们自个的唯一办法,就是趁人类没有合围,塞内亚族实力尚存,我们全军撤回瓦仑关以东。”

    皇子和将军们都沉默了。过了一阵,卡兰先摇头,云浅雪也跟着叹气摇头。

    “退出所有占领地,放弃神族牺牲几十万将士打下的领土——父皇不会同意的。”

    “只是暂时退出,我们还占据着瓦仑关,掌握着西进的通道。只要神族实力恢复了,随时可以再度西进。”

    “没用的,父皇根本听不进去。若是双方按实际控制的停战,父皇说不定还能答应——但那样人类又不答应了。我们差不多占了紫川家半壁江山,他们怎么肯罢休?”

    “你们试过跟人类谈了吗?”

    “我们试了,没法谈!帝林太狡猾了,什么条件他都答应,什么话都好说,停战也行,谈和也行,割地也行——但一边谈判,他一边不住的从后方调兵遣将,多拖延一天,人类的力量就强大一分,停战对人类有利的。谈不到三天,又打起来了。”

    卡丹眼中充满了智慧的灵动:“二哥,你失策了。若是我,我就会继续谈下去,与紫川家商定按两军现有控制地盘签定停战协议。”

    “什么协议都是废纸,紫川家肯定不会罢休,他们调集齐兵马后还是会打过来……”

    “可是这对流风霜有用啊!”卡丹轻轻说。

    愣了下,卡兰猛然一拍大腿,大声叫道:“老妹,祢是个天才!祢若是早到三个月,我们也

    不会被打得那么凄惨了!”

    流风霜,她曾是紫川家的世仇。她之所以加入反魔族联盟,全然是因为神族军入侵西北威胁到了她的利益,她不得不驻马瓦涅河边,以防神族军突入西北。

    但若是神族与紫川家签定停战协议,向世人表明:神族的野心仅仅是取得东南就够了,那事不关己的流风霜自然也就撤军了。即使日后紫川家撕毁协议对神族发动进攻,那战斗也仅仅是在东南和帝都一线展开,估计流风霜也不会好兴致的再次千里迢迢跑来给紫川家助阵。

    “进攻西北,那真是一步臭棋!”

    “就是!白白损折了第三军,又让第四军给人类打残了,最后还把流风霜这头大老虎给招惹了出来!好处没捞到一分,到底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

    云浅雪和裴玛耷拉着脑袋,没吭声。他俩不好意思告诉这对兄妹,出这个馊主意的正是他们敬爱的父皇陛下,他俩也不好意思说,当初自己是如何热烈的为这个主意欢呼万岁了。

    大家都认为,在流风霜身上,神族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即使不能让她掉转枪头对付紫川家,至少也能和她达成一个停战协议,让她作壁上观保持中立。

    当场,卡兰皇子亲自执笔,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劝说稿,那说辞真是情深意切,既分析厉害,又入情入理。看那稿子,众人都认为,即使是一块石头也会被打动了。

    信使的选择也很重要。虽然神族军有多达四十万大军,但对方是一国的公主,这么尊贵的人物,派几个粗鲁的绿毛低阶魔族过去交涉显然是不合适的。当然,神族也有身份相称又深通礼仪的贵族,譬如神族中的皇族——

    卡兰皇子坏坏的眼神不怀好意的瞄向各人。

    “殿下,您开什么玩笑!”将军们慌忙喊道:“我们是尊贵的皇族啊!让我们为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当跑腿,那太失身份了吧!”——失不失身份那是小事,性命攸关那才是要紧。

    神族军与流风军没有外交关系,两军现在还在交战,自己这么贸贸然跑过去,万一被她当场斩了怎么办?

    幸好,除了皇族以外,我们神族还是有其他好汉的。

    有这么一位仁兄,他官居军团长的高位,又是神皇陛下亲封的爵位,本身又是历史悠久的人类贵族后裔,深通礼仪和贵族风度,更妙的是,他与赛内亚族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简单来说,就是份量足够、死了又不可惜的家伙。

    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位仁兄真是天赐神族以伟人啊!

    这位无双伟人的名字叫马维。此人光荣的事迹大大出名,他的传奇经历引人入胜,曾为人类高官、贵族和元老会成员,如今又成了魔族军的高级将领,其中经历的曲折真是一言难尽。

    

    但最让魔族将军们对他感兴趣的,并非他曾献城投降神族的伟大功绩,而是此人曾与赫赫有名的光明王紫川秀抢过女人而能逃脱不死。

    云浅雪很严肃的对马维将军说:“马维大人,神族有一个重要而光荣的任务要交给你!”

    带着这个重要而光荣的任务,马维将军带着几个亲兵,划着小船渡过了瓦涅河——渡过瓦涅河,说来只有五个字,但其中的惊险实在一言难尽。

    此时的瓦涅河已成为人类与魔族对峙的战线,两军壁垒森严。那重重关卡和哨岗,随时游弋河上的紫川家战船,河岸上人类的眺望灯塔,水中暗桩和勾网,这么多布置居然都没能拦截住这个心怀不轨的魔族使者,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马维将军实在洪福齐天。

    但老天还是公平的,似乎在越过战线时把自个的好运气给挥霍光了,平安到达流风军驻地后,马维将军遭到了老天埋伏在后面的沉重一击,卡兰皇子精心撰写的演说稿根本无用武之地,马维阁下也没法发挥他雄辩的伟才,因为要说服的对象根本不在西北营中,至于去了哪里——守门的风霜营卫士板着脸给了马维阁下一个最标准的答案:“不知道!”

    “大人,您慢走。欢迎下次您再来!”

    夜幕降临时分,前任林氏保卫厅厅长、现任的河丘自愿兵团长林定从灯火辉煌的军官俱乐部

    走出来。

    侍者微笑着为他拉开门,两个卫兵先一步为他驱赶开了门口聚过来的衣衫褴褛的人群,用脚踢开围拢过来的乞丐们。

    即使在最艰难时候的帝都,奢靡享受还是贵族们与生俱来的天性。

    不知道军官俱乐部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即使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也能照常开张,它的客人是高级军官和贵族,能进这个门的,起码也是旗本级的高级军官。自然了,价位也不是一般市民和士兵能想像的。

    今晚林定享用的是新货,那姑娘本来还是某贵族家的千金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因为

    魔族的入侵家族破产才被迫出来卖身。

    听得伯爵小姐珠泪欲滴的诉说凄惨经历,同样身为贵族的林定大为吁叹,感慨人生无常,世事变幻。流着同情的泪水,他帮小姑娘完成了从少女到妇女的转变。

    侍者满脸笑容,深深的躬身下来,为林定引路。两个随从的卫兵和俱乐部的保镖们已经踢开了聚在门口周围的乞丐们,为林定清出了一条出路。

    感觉着周围投来的艳羡目光,大多是针对他身上那身厚实的皮子呢军大衣,林定深刻感受到了身为林氏家族臣民的强烈优越感。

    相比于帝都军队衣衫褴褛的困窘,河丘士兵漂亮而厚实的白色冬装军大衣不知让帝都的同行们多么羡慕。

    不止是衣裳,在帝都军士兵每天的标准伙食是一个冷馒头的时候,河丘军却有专门的补给车队送来新鲜的肉蛋和新鲜青菜。

    在困窘饥寒的帝都军民眼里,这群来自远方的战士简直是神仙一样令人羡慕啊!

    七八四年间的紫川与魔族战争,虽然主要战事发生在紫川家境内,但这确实是人类与魔族两

    大种族的生死对决。

    为了这次战事,全人类同仇敌忾,连紫川家的死对头、流风家头号权臣流风霜都毅然搁置了她与紫川家多年的恩怨,率兵入境增援紫川家。

    流风霜的参战是整个战争转折的标志性战役。这代表着,面对强悍的魔族入侵者,全人类终

    于统合到了抵抗外侮的大旗下。

    流风霜参战以后,态度暧昧的河丘林氏也很快行动了起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既然流风家与紫川家都联军了,河丘林家却游离于这个联盟之外。被孤立在外是很危险的。

    即使紫川家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但只要打退了魔族,很难免那时强盛的紫川军不会掉过头来跟自己清清老帐。

    雪中送炭少见,锦上添花大家却都喜欢做。

    今年八月,魔族兵临旦雅城下时,罗明海到河丘苦苦哀求一天也求不来一兵一卒的增援,但现在,随着远东军回师和斯特林的反攻,帝都城头那高昂的胜利信心顺风飘到了几千里外,立即被河丘那些嗅觉敏锐的鼻子捕捉到了。

    可以料见,在河丘某个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秘密房间里肯定进行了若干富有效率的讨论,而结论是非常具有行动性的。

    也就在流风霜率军访问帝都后不久,林家的外交和内政长老林睿亲自拜访旦雅。

    在紫川参星和罗明海面前,林睿深情缅怀了河丘和帝都历史悠久缠绵的友好关系,重申了两国的伟大友谊,表示光明皇朝的后裔们是一群重义气有正义感的好汉,他们绝不会坐观自己亲爱的邻居和挚友被魔神皇强大的军团蹂躏而不管的。

    “焚烧城市,屠杀民众,魔神皇卡特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让我们忍无可忍的地步!”林睿说

    得义愤填膺,仿佛先前魔神皇还是可以容忍的:“绝不能坐视这个疯子率领他残暴的军团征

    服大陆。贵国面临严峻的卫国圣战,身为友好邻居,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林睿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很快,以前任保卫厅厅长林定为首的河丘自愿团抵达帝都,他们将协助帝都军方一同参战。

    

    林睿的嗓门喊得很大,同仇敌忾嚷嚷得半个大陆都听得到,但河丘行事还是很谨慎的。

    来增援部队打的是“自愿团”旗号,意思很明显,他们是自愿前来的,是民间组织的个人行为,与河丘政府无关——现在形势还不明,不能不留后路。万一将来魔族打赢了,这群家伙就留给魔族宰好了,不关我林家事。

    接下来,如何安置来自河丘的这两千人的自愿团就成了摆在帝都参谋部桌面上的难题了。

    尽管林定喊得很动人:“我部能承担任何艰巨的任务,不惜与魔族战至最后一个人、一滴血!请不要有任何顾忌,尽管给我们下令吧!”但自愿团毕竟是林家和紫川家坚定友谊的象征,若让这支部队伤亡太重的话,林家和紫川家面上都难看。

    最后,紫川宁拍板定下来了,自愿兵团驻扎在帝都西北区的第二道防线,专门负责警戒和保卫大军的后勤线路,护卫大军的左后侧翼——简单来说,什么也不用干,你们这群家伙就在那抓老鼠玩吧!

    在帝都战区,已聚集了数十万人类与魔族军,区区两千人的自愿兵团能起到什么作用,谁也不曾抱有期望。这件事本身就是个作秀,只要河丘表现出这个态度,那就足够了。

    于是,在大陆最瞩目的战场上出现了最悠闲的人,自愿团官兵每天无所事事满街瞎逛,那些

    低级官兵还好,他们毕竟被军纪所约束,行事还有所顾忌。

    但像林定这样的高级军官兼首领,帝都军方和监察厅不好意思管他,能管他的河丘长老会又在千里之外,悠闲中,他夜夜笙歌,沉迷于帝都的风月场所,糜烂幸福得不知日子怎么过。穿过人群,走过街道,林定专用的马车早已恭候在那里了。车夫恭敬的为林定打开车门,林

    定刚踏上车厢踏板,突然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大人,请留步。”

    “什么事!”林定转过头,不耐烦的喊道。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青年军官冲林定笑笑,他戴着旗本肩章,右手的衣袖空荡荡的,臂章上

    有剑与盾牌交叉的标志——这是紫川家军法官的标志。

    几个穿着监察厅制服的黑衣男子在他周围稀稀落落的站着,大衣的领子竖得很高,帽檐却压得很低。

    知道眼前的是监察厅的一个高级军法官,林定口气和缓了些:“军法官,什么事?”

    军法官走过来,他的眼睛很亮,目光锐利,口气却很客气:“林定大人吗?监察厅有些事需

    要你协助,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事情?”

    “你身为高级军官却涉嫌参与非法****活动违反军纪……”

    “笑话!”林定不屑的说:“我是林家的将军,紫川家的军法处管不了我!卫兵,过来,我

    们走!”

    军法官笑笑,让开了身子:“大人您找的是他们吗?”

    林定看得目瞪口呆:自己的两个卫兵已经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

    他愤怒的嚷了起来:“抗议!我强烈抗议!我的卫兵是林家的军人,紫川家侵犯他们人权,那是对林氏的公然挑衅!你们是帝林的部下吗?我要跟他投诉你们!”

    “大人,这些话您还是回监察厅见我们长官再说吧!”

    几个宪兵围了过来,对林定成包围之势。有人吹了声口哨,一辆黑色的马车飞快的从街角那转过来,军法官们推夹着骂声不断的林定上了车厢,把门一关,马车马上奔跑起来,飞一般消失在了街头。

    这时,围在俱乐部周围观看的路人才反应过来。事件发生得太快了,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人去报警。监察厅抓人一向如此,迅若雷霆,没人敢阻拦。

第二十二集生死辉煌 第二章 骗天绑匪

    ?

    事情发生半个小时后,紫川宁走进帝林的办公室:“监察长,林家自愿团的高华少将刚刚紧急找到我抗议,说林定因为去**被监察厅抓了。这是怎么回事?林定是林家增援部队的带队长官,是关系我们与河丘关系的重要人物,监察厅怎么能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贸然抓人?而且他也不是紫川家的军人,监察厅无权抓他。放人吧。”

    从堆积如山的文件桌上抬起头,帝林看了紫川宁一眼。然后,他按响了台铃,一个军官进来,正是哥普拉。他立正道:“监察长大人?”

    “今晚特勤队有没有出动?”

    “没有,大人。”

    “今晚有哪个宪兵区队递交出动报告了吗?”

    “没有,大人。”

    “好的,你下去吧。”

    转过头,帝林冷静的对紫川宁说:“殿下,我们有麻烦了。”

    “怎么?”

    “林定不是监察厅抓的。如果帝都军方也没有插手的话。显然,他是被绑架了。”

    林定被绑架引起了轩然大*。得知消息后,河丘立即照会了旦雅,发表了言辞非常激烈的声明,称“林定是为了帮助紫川家抵御魔族侵略前往帝都的,但就在紫川家的领土上,他遭到了穿着紫川家军服、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武装份子地袭击,至今下落不明。难道紫川家政府对此竟然一无所知?紫川家就是这样报答那些帮助他们的人吗?”

    发言人语气不善的暗示道,林定被绑架令河丘上层十分愤慨,若是此事不能得到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结局,不能迅速将林定从“那些穿着紫川家军服的暴徒手中”拯救出来并查个水落石出的话,那河丘将会将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不得不“重新考虑与紫川家的友好关系”。

    “我们将重新审视我们地立场。”林氏外交和财经事务长老林睿很斯文的说,言下之意很明显:紫川家若不能给个满意交代地话。那不好意思,打着金槿花标志的一袋袋可爱的银币、药品、武器和雪白大米就要跟诸位说拜拜了。

    “在紫川家领土上”、“穿着紫川军服、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武装人员”——林睿并没有明说。但他特别在以上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听者无不心领神会:这件事即使不是紫川家中央政府的授意,恐怕也跟紫川家军脱不开关系。紫川家政府必须对此负上全部责任。

    罗明海额头汗水淋淋,十分狼狈。

    “对于林定长官发生的意外,紫川家政府深表意外和震惊。此事绝对与家族无关,很可能是魔族意图破坏我们河丘与帝都友好关系所设下的阴谋,我们已下令帝都军队、宪兵和警察部队立即展开搜救行动。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不久?要多久?”林睿和蔼可亲地问道,眼神却是冰冷、讽刺的。

    罗明海心下大恨。自从迁都以来,不要说远东和东南军区,就算是帝都军区,旦雅政府的控制力也日渐减弱,军队控制权早已落到了以帝林、紫川宁为首的前线指挥官手上,旦雅政府只能起后勤补给的作用。对前线军队的行为,旦雅根本无法掌握——这点。自己知道,河丘也知道。

    但作为紫川家中央政权,自己总不能把手一摊说:“帝都那边我们管不了,你自个去跟帝林闹吧!”按照外交礼仪,河丘只能找中央政权交涉。

    这真是极大的讽刺,大家都明知自己屁事也管不了。但自己还必须为所有的屁事负责!

    “林睿长老,请相信,为搜救林定大人,我们会尽最大地努力,下最大的力量,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罗明海滔滔不绝的说着废话,心里早把帝林所有的雌性亲属问候了一百万遍。

    让来援的林家将领在自己领土上被绑架,此事确实有损紫川家地声誉。旦雅政府承受了河丘的巨大压力,幸好紫川参星和罗明海都是修练乾坤大挪移的太极高手。他们迅速将这股压力慷慨的移交给帝都军区。

    紫川参星亲笔给紫川宁和帝林各自修书一封。让他们二人放下一切矛盾,携手合作。以找到林定查明真相为第一要务。

    就是不用紫川参星来信,紫川宁和帝林也知道林定一案事关重大。

    在河丘,林定不过是个在政争中失势的政客而已,不算什么重要人物——若真是受宠的重要人物,林家也不会发配他来干带兵跟魔族打仗这样的苦差了。拿帝林形容他的话说是:“连免费饭局也混不到几场的人物。”若他被魔族宰了,顶多也就值紫川参星或者林凡派个小秘书去参加追悼会假惺惺掉几滴眼泪罢了。

    但现在,他很有可能被紫川家军方绑架了,事情性质立即起了变化。林定再不受宠,他也是代表林氏的脸面。这样当着全世界地脸被公然打了一个耳光,河丘脾气再好也受不了。

    虽然河丘地军力不强,但林家支援紫川家的物资却是很大方地。在现在,围剿魔神皇军队的大会战准备开打的关键时候,若是林家翻脸的话,对战局影响是很大的。

    就在得知林定被绑架的当天晚上,监察厅倾巢出动,侦骑四出,宪兵部队封锁了帝都的各个城门,却被告知他们来迟了一步:就在半个小时前,一架坐着宪兵和军法官的黑色马车已经大摇大摆地出了帝都西门。因为畏惧车上的军法官。看守城门的士兵没有检查他们的证件,也没有上车检查就放行了。

    “混蛋!”帝林狠狠抽了值班军官一个耳光,吩咐说:“把今晚当班的废物们通通派往最前线,就安排在夜袭敢死队!”

    幸好天气寒冷没多少人出城,又刚刚下过一场雪,车辙的痕迹十分明显。

    凌晨四时,在帝都西北郊的荒野中。迎着寒风冷雪,举着火把地骑兵队伍在急奔猛走。四周荒野静寂无声。只有马蹄和铁嚼子的清脆回响。这队半夜狂奔地骑兵队伍惊起了夜宿林间的候鸟,长着黑色巨大羽翼的飞鸟不时怪叫着横空掠过队伍的上方。

    “大人,前面河边有个黑点,好像就是马车!”

    帝林下令:“队伍散开,成扇形围过去。两翼包抄上,不要放跑了一个!”

    一个手势,训练有素的宪兵们马上熄掉了火把。四散着围了上去。马车静悄悄的停在河岸

    边的一棵叶子凋光了地枯树边,对于黑夜雪地里围过来的宪兵们没有丝毫反应。一个宪兵军官小心的拉了下车厢门的把手,车门一下子打开了。

    “出来!你们被包围了!”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回答,黑洞洞的车厢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阵,一个宪兵军官丢了一根火把进车厢里,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车厢的内部:空荡荡地车厢,没有任何人。

    一个刑事军法官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爬进去,很细致的在里面搜了一阵。他出来向帝林报告道:“大人,车厢是空的,绑匪已经离开了。”

    “废话,这个不用你报告。”

    “但找到了两个烟头,都是刚刚熄灭的。座位垫还是微热。他们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另外,他们在里面给我们留了话。”

    “什么话?”

    “大人请跟我来。”

    军法官领着帝林进了车厢,用火把照着车厢壁上一行黑字,黑字都是用炭笔写的,写得很端正整齐:“五十万银币,赎林定小命!”落款是三个巨大的黑字:“黑虎帮”。

    帝林地脸色铁青,他一言不发的下了车,军法官指着地上的一行脚印对他说:“大人,这里共有七个人的脚印,穿的都是军靴。但样式有所不同。六个人穿的是我们监察厅的宪兵制式皮靴。而有一个脚印穿的是林氏家族的高级军靴——样式已经吻合了。从脚印上观察,那个不同的脚印是被其他几个脚印夹在中间地——林定大人是被其他人挟持着前进地。这证明我们没追错方向。”

    哥普拉在旁边倾听着,这时他插口道:“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

    帝林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哥普拉大窘,幸好那个刑事军法官出声为他解了围:“红衣大人您看,脚印一直通往河边,绑匪很有可能是挟持着林定大人上船逃逸了。”

    “他们哪来地船?”哥普拉脱口而出,话出口就知道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船自然是预先准备好在这里接应的了。

    “大人,这个案子很棘手。绑匪组织严密,准备周详。他们上了船,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瓦涅河长达数千里的流域,我们无法追踪,唯一的办法是通知沿途的城镇码头设卡盘查过往船只,采取广撒网捕鱼的法子来追查——不过绑匪下手那么利索,估计不会留下线索。”

    帝林眉头紧锁,白皙的瓜子脸被河边凛冽的北风吹得铁青。凝视着泛着微冰的粼粼河面,伫立在雪地上,监察总长陷入了沉思。部下们肃立在他的身边,安然无声。

    他突然问刑事军法官:“刚才你说找到了两个烟头?”

    “是的,大人,已经采样了。”

    “从烟头,你能判断这是哪产的烟吗?”

    “刚才我已经检查了。这种烟丝不常见,不是帝都周边出产的,是出自西北地。”

    帝林嘴角泛起了冷笑。是那种成竹在胸的笑容:“那就是了。”

    看帝林笑得那么自信,哥普拉和军法官们都不禁诧异。哥普拉问:“大人,黑虎帮的下落你知道了吗?案子有线索了吗?”

    “黑虎帮?哥普拉,家族境内所有的黑帮你都有数吧?你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吗?”

    “这个,下官孤陋寡闻……”

    “连身为国内反黑一线总指挥官的你都不知道,这个黑帮的出息也有限得很了。突然冒出来个这样的大黑帮,组织周密。行动干脆果断,毫无破绽——你们相信与否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地。”

    看看手上的烟头,帝林冷冷一笑,随手把烟头弹进了河里:“欲盖弥彰固然是好棋,但做得太过火就惹人怀疑了。”

    转头望向西北方地天际,帝林的眼中流露出不解和迷惑:“但她为什么要抓林定呢?他们根本没仇啊!”

    被军法官们推夹着,林定上了马车。还没在座位上坐稳,他迫不及待的叫道:“混蛋!你们敢抓我。回头就让你们上前线当敢死队……嗯呜……你们干什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黑色袋子劈头劈脑的把他罩了起来,雨点般的拳头落到了他身上,下手的人打得又快又沉,拳头全往肋下、头脸的敏感部位照顾。

    被这一**雨般地打击打得懵了,林定只来得及用手掩住头脸,连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救命啊,别打了!”

    暴雨般的拳头持续了足足半分钟。等停下来的时候,那个独臂军法官沉稳的说:“大人,您

    最好安静老实,别给我们添麻烦,好吗?我的同伴们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你们要干什么?”

    狠狠的一个肘击打在林定肋下,剧烈的疼痛袭来。林定疼得整个人缩成了一个虾米,眼泪、鼻涕都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林定整个人倒在了车厢冰冷的地板上,疼得翻来滚去,但几双有力的手把他扶起来又坐回了椅子上,依然是那个独臂军法官说话:“大人,您忘了我刚刚的说话了吧?没有允许,您保持安静,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行吗?”

    林定使劲的点头。口水和鼻涕齐齐流淌。他不敢稍微发出一点声,只是使劲的点着头。

    对他地这个反应。对方看来很满意:“很好,大人。看来我们会有一个愉快的路程,预祝你

    我相处愉快!”

    被蒙住了头脸塞在车厢里,虽然这群人口口声声路程愉快,但林定怎么看都觉得这不会是一

    场愉快的路程。

    他隐隐然猜出,这群人未必真的是监察厅部下,宪兵和军法机构虽然是暴力机构,但那是对付普通人。自己是林家的贵族,代表着林家政府。对付自己,他们不会如此粗鲁,否则引起外交纠纷无法收场的。

    车声辘辘,黑暗中,林定也不知道马车往哪里开,开了多久,只知道车肯定出了帝都。

    在经过城门时,外面传来了问话声:“谁的车?里面坐的谁?通行证?”

    林定知道这是守卫城门的卫兵们在盘查,他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只想立即跳起来大叫:“救命!”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身边地人一把按住了他地肩头。

    林定身形一僵:背后的军服已被刺破了,一根冰冷地金属尖锐微微刺破了他背后的皮肤,正是最要害的脊椎位置。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林定额上滚落,背后绝对是个高手,他深知人体神经的要害,这个部位,只要对方稍微再用力深入一寸,立即就是半身瘫痪的下场。林定热烈的心立即冷了下来。车厢里有人骂了一声粗话,有人大声答道:“军法处的,马上开城门!”

    脚步声踏踏的在车门外响起,有人在车门外问话:“请问是军法处的哪位长官?时辰太晚了,城门关上了。有通行证吗?”

    “军法处办事。你还没资格过问。”独臂军法官森然答道:“开门,误了公事你们担当不起。”

    再没有人出声了。林定失望的听到,城门被咯咯地拉起。马车顺利出了城门,顺着驿道一路前开。因为被蒙住了头脸,林定也不知道车子往哪开,开了多久,他只是感觉到。出了帝都的城门,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有人开始抽烟。闭塞的车厢里一时烟雾弥漫。有人小声的交谈,用的是一种林定听不懂的方言说了两句什么,语速很快,林定都没听清楚。

    但很快,那个曾经警告过林定地声音严厉的喝止了他们:“不许说话!”

    离帝都市区越远,车子颠簸得厉害,天气也冷得厉害。呼啸寒风从车厢门地缝隙里钻进来。林定的脚恰好就搁在那门边,那细小的寒流从他的裤脚里钻进去,如刀子一般刮着他的腿。

    很快的,两腿就被冻得发疼麻木了。

    锦衣玉食的河丘高级贵族,何曾受过这样地苦。不一阵,林定就再也受不了了,他怯怯的举起手,示意想说话。

    “干嘛?”

    “我想换个位置——门边的风太大。腿都被冻麻了。”

    有人揭开了林定头顶的黑套子,林定于是得以重见光明——其实也算不得光明,车厢里没点灯,只有在车夫身边挂有一盏防风灯照路,昏黄的灯光透过车厢前的格子窗射进来,只能照出车厢里蒙蒙的人影轮廓和两支闪亮的烟头。

    坐在林定对面地一个宪兵不出声的站起身。对林定做了个手势,林定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连忙起身和他换了个位置,连声说:“谢谢,谢谢!”

    有人在黑暗中轻笑:“大人,我们不是小气的人。只要您肯配合我们,不要在旅程中捣乱的话,这点小要求我们还是很乐意为您效劳的。”

    鼓足了勇气,林定再次提出了那个问题:“诸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我走?”他已经肯定了,对方绝不是军法处的人。

    这次问题倒没有招来暴雨般地毒打。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见我们主人您就知道了。”

    “各位的主人是谁?”

    “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在有节奏的晃动声中,马车颠颠簸簸的前进着。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住了。外面传来了车夫的喊话声:“到了!”有人拉开车门,两个人夹着林定出去。

    停车的地方是片河边的荒野,刚刚下过雪,雪光耀眼。从东边吹来的北风中已经带了水汽地湿润。几个人默不作声地夹着林定往河的方向走。到近河边,林定才看到了,浮着薄冰地水面上已经泊了一条船。

    那个独臂的军法官举着车上的防风灯高高晃了几下,很快,船上也有人用灯光晃了几下,船向岸边开来。几个水手在岸边搭了一块木板当临时踏板,显然是留给他们上船用的。

    “走吧,上船。”那个独臂的军法官面无表情的对林定说。

    看到水面上的船,林定的心一下凉了。他本来还存有希望,希望帝都军方或者自己的部下有可能顺着马车留下的痕迹追踪过来解救自己,但看对方如此安排周密,连逃跑的船只都准备好了。这一上船,所有的追踪线索都断了,救援部队再想找到自己就难了。

    当务之急是找机会拖延时间,绝不能上船,一上船就完蛋了!

    “我肚子痛,想找个地方方便,请你们等我下……”

    “想方便?”

    独臂军法官转过头来,冷冷的望着林定。不知什么时候,一把狭长的匕首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上,匕首有生命般灵活的跳跃着,刀刃反射雪地的寒光。那狭长锋利的匕首有一种慑人的魔力,令人不敢正视。

    他的同伴们不发一言的注视着林定,目光中透出了凶残和血腥的味道。

    森然的杀气!

    林定打了个寒战,移开了眼睛。身为林氏前任保卫厅厅长。他当然知道,这种眼神和杀气只有在战场上经历生死厮杀才能得来,自己面前地确实是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血腥狂徒。

    林定立即知道,小聪明救不了自己,反倒有可能使自己送命,再拖延哪怕一秒钟,那个独臂人真的会宰了自己的!那是货真价实的杀气。绝不是虚言恫吓!

    “忽然肚子又不怎么痛了,呵呵。我们上船吧。”

    深深凝视着林定,直看得林定心里发毛,那独臂军法官才冷笑着,转身第一个踩着踏板上了船——那笑容,让林定想起了在冬天草原上游荡的饿狼,直让他毛骨悚然。接着,林定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水手提小鸡般夹着上了船。

    没有丝毫耽误。船扬帆启航。船头碰撞着浮在水面上地浮冰,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微响声。水手们站在船头,不时用竹竿挑开飘浮在水面地薄冰。在他们清出的航道里,船缓缓前进。

    船是那种中型运输船,只有一个船舱,里面是空的。河面上的风更大了,但谁都没有进船舱去,都留在甲板上。看着河面上的浮冰。几个男人都露出了忧心的神色。

    那个独臂的男子俯身在船舷边上捞起了一块浮冰,在手上掂量了下。几个男人都围过来看,显得很关切。

    “开始有浮冰了。再过几天,河面就会冻上了,没法通航了。”

    “据说往年不会这么快上冻地。”

    “麻烦了,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几个绑架者小声交谈着。神情都很凝重。林定只觉得莫名其妙,河水冻不冻结,这群人这么神经兮兮的关心干什么?但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他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发一言。

    但别人却不会因此放过他。那个独臂人转过头来,用那种令林定感觉毛骨悚然的冷漠语气道:“林定大人,能否拜托你帮我个小忙?”

    林定连忙答道:“倘若力所能及,一定尽力。”

    “这事不难,林定大人你一定能办到的。”

    “那请阁下只管吩咐就是了。”

    “那好。你跳进河里好了。”

    “啊!”林定以为自己听错了:“阁下您说什么?”

    “你跳进河里去,马上!”独臂人很清晰的一字一句说道。

    呆呆地看着对方足足五秒钟。林定才终于理解了对方话语。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他脱口而出骂道:“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让我跳水里?你想冻死我啊!”

    独臂人打了个响指,几个男子一拥而上。用条长绳子将林定捆了起来。林定拼命的挣扎,苦苦哀求道:“别这样,别这样……求求你们了,会出人命的……”

    绑架者们充耳不闻,干脆利索的把林定绑得像个大粽子。他们合力把林定吊到了船帮上,慢慢的放下去。林定凄凉的叫声响彻瓦涅河郊地荒野,他叫得声嘶力竭:“救命啊!饶命啊,不要放我下去,会死人的……救命啊……”

    “林定大人,好玩吗?”

    “不好玩,快放我上去!”

    站在林定头顶的船舷上,独臂人好整以暇:“大人,我请教你几个问题。若是你答得不能让我满意的话,那我们就不得不请大人您洗一个清凉舒适的澡了。”

    “放我上去,快放我上去,我一定答……”

    “河丘的这次政变是怎么回事?”

    林定扬着头冲甲板上的人们喊话道:“什么政变?”

    独臂人二话不说,伸手就去解绳子。林定连忙叫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是十一月河丘剧变,十一月河丘剧变!”

    “这次政变是谁干的?目的是什么?”

    在凌厉的寒风中,林定声嘶力竭地喊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政变,这只是一次正常地人事调整,碰巧有几位将军不幸身染重病去世,这才造成了以讹传讹。那些传言都是不负责任的、别有用心地人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在于诋毁我河丘政权的形象,诸位千万不要相信!现在,广大河丘军民依然拥护家主林凡大人,在团结的长老会带领下,社会秩序稳定,形势大好……哇哇!不要!”

    独臂人面无表情的松开了绳子,林定一下子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被那寒冷地冰水一浸。仿佛有无数的针同时扎入了林定地身体中,他陡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剧烈的疼感像潮水般袭来。他浑身都在猛烈的打着哆嗦,断断续续的叫道:“快……快,拉我上来……”

    几个人合力,拖着绳子又把林定给拉了上来,依然吊在离水面半米的船舷上。浑身湿透的他,扑面而来地凛冽寒风就像无数的刀子刮得他生疼。林定剧烈的哆嗦起来,喊道:“快。让我进船舱啊……冷死我了……”

    他抬起头,哀求地望着众人。众人站在甲板上俯瞰着他,面无表情,冷漠得像看一头快要挨宰的猪。独臂人平静的说:“林定大人,若要听河丘发言人报告,我们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的请你回

    来。若是你继续这样搪塞糊弄我们的话——”

    他摊开了手掌,向下一按:“你只担心泄漏机密后林家会找你算帐,难道就没想过。如果你

    不肯说实话的话,你根本就不必担心林家了?”林家没兴趣跟死人算帐。

    听出了对方言下之意,林定心下一寒。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脚底下泛着浮冰的汩汩河水,

    心下发凉:瓦涅河风高水深,沉个尸体下去,十年百年也找不到。

    他抬起了头望着独臂人:“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探听我们林氏的机密?”

    “大人。这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只需知道,你我没仇,这事完了以后,我们可以放你走,以

    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你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麻烦或者后患。”

    林定不出声了,低头考虑。

    蒙面人也不催促他。船头上站的人和被吊在船帮上的人们都不出声,只有迎面吹来的北风在呼呼作响。过了好一阵子,林定那颤抖地声音才慢慢响起,他很勉强的问:“你们说话算数?以后不会给我找麻烦?”

    独臂人冷冷道:“大人。你最好是相信我们。”

    林定苦笑。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相信对方。

    “你们先拉我上来,我现在没法说话。”

    独臂人认真的看了林定一眼。确定对方不是在扯谎。然后,他点点头,几个人把林定扯了起来。

    人们把他扶进了船舱,有人给冻得哆嗦的林定换了一身衣服,有人给他一壶烧酒。林定连忙握住酒瓶,大口大口的灌酒。

    当那壶滚烫的烧酒下肚,冻僵了的身体又给注入了一股热流,林定铁青而惨白的脸才有了一点生气。他舔舔嘴唇,可怜地望着围拢在身边地人们:“你想知道什么?”

    独臂人不动声色:“关于十一月政变,你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赋闲在家,与外界没多少联系。”

    “你是保卫厅地元老,重量级人物。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居然事先一点风声得不到?你的旧部都没有给你通报情报?”

    林定长叹一声:“在流风霜事件中,我败给了林睿。虽然林睿并没有赶尽杀绝,但我的确失势了,部下早已星散,大多另投门庭了。即使有几个依然跟随我的老部下,他们也跟我一样被闲搁了起来——不过也幸亏如此,他们才躲过了那场十一月政变。”

    “政变是谁发起的?”

    “天知道!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睡觉,第二天清早起来,发现满街都是治安军的警察在

    警戒,全副武装……”

    “警察?不是军人?”

    “不是军人。军队首领大多被囚禁或者处死了,军队群龙无首,已经接近瘫痪了。”

    “谁下命令进行的清洗?”

    “不知道……”

    “难道你没有设法去探听?”

    “我去探听了。警察部队只接到命令入城戒严,发出命令的是警察总监,而警察总监也是受河丘长老会的命令行事……执行清洗任务的另有其人,他们的身份至今还没有公开……”

    “你是什么时候复起的?”

    “政变事件过后大概一个星期,河丘长老会通知我去报到。接我任的军务长老林康接见我,他说,军队很需要我这样有经验的老军官,希望我能复出为国家服务。我问他能安排我在什么职位上,他说最近河丘会出兵增援帝都,这支部队需要有一个经验和威望都足够的人来押阵,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当时我也赋闲得太久,想找点事做,就答应了林康。”

    绑架者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神里看见了深深的失望。

    花费了那么大的周折和工夫,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战火纷飞的帝都才抓住了林定。本想这个原本失势又复起的高级军官应该是多少知道点内情的,不料他知道的却不比街上的普通人多。

    带着失望的表情,独臂人问道:“那你可知道,是谁指挥了这次政变?”

    “真正的幕后指挥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与林睿脱不开关系!”

    见林定说得如此坚定,绑架者们微微诧异。他们交换了个眼神:“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自从流风霜事件以后,我就失势了。敝家族长林凡已年老体衰,早就不管政务。林睿名义上虽然只是三长老之一,但其实政务长老林西一向与世无争,接我任的军务长老林康又是林睿一手扶持上来的亲信,再加上林睿又是已经被定为接任族长职位人物,无论是林康还是林凡都是唯他之命而从。长老会早已被林睿操纵在手中,事无大小都要经他同意。若说这么大件事他不知情,那是绝不可能。”

    这时,旁边一个面目黝黑的小个子水手插话问:“林睿他为什么要这样干?清洗了军队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个水手面目黝黑,皮肤甚是粗糙,但声音却很清脆好听。

第二十二集生死辉煌 第三章 扬威两军

    看了水手一眼,林定微微诧异。

    一直以来,发话的都是那个独臂人,其他的绑架者都没出过声,几个水手更是沉默得如木头雕像一般,目不斜视的干活。这次,这个水手突然插声问话,显得很是突兀。

    心中奇怪,林定却回答得很快:“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水手继续问:“军方平时是否与林睿一向关系紧张?是否军方有可能反对林睿继位?”

    “林睿与军方关系一向还算不错的。他不可能为这个理由清洗军方。至于说,反对林睿继位——军方根本没这个能力!”

    “为什么?”

    林定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像是对方说出什么很无知的话:“河丘军队在国家政权中所占地位是很低的。我们跟紫川家完全不同,如紫川家的统领处,七个统领处成员就有五个是军队首脑,只有幕僚统领和总统领是文职,军队将领是能拥有很大特权的。但河丘不一样。在光明帝国末年,那些掌握军队的武将紫川氏、流风氏的背叛谋乱导致了帝国的最后崩溃,因为这个前车之鉴,我们认为,武人粗鲁无谋又善变,绝不可信任。自建国开始,河丘一直在有意识的重文轻武,栽培强大的文官集团来压制军方的力量,并在保卫厅中布置众多的军事警察来监控军方将领的异动。就像我们的长老会,三个长老都是文官,即使兼任保卫厅厅长的军务长老也是文官出身,而众多的军队将领都要在长老会命令下才能行事。一贯以来,军队将领的地位很低的,在最高层的政治架构中,他们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他们只有依附于某个强有力的长老,才能有出头的机会。至于阻止林睿继位——这种事,军方即使做梦都不敢想!自从长老会内部确定了林睿继位,军方不知道表现得对林睿多么巴结,将领们一个接一个的跑去向林睿宣誓效忠,恨不得帮林睿刷鞋了!”

    在林定的话语中蕴含着深深的恨意,对方立即察觉:“你恨林睿?因为竞争输给了他?”

    脸色阴沉,林定沉默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若说我对林睿一点不介意,那是不可能。那次输给他,我确实无话可说。回头看来,他的才干、魄力确实都比我强,更重要的是,他连运气都比我好。那次我失手放跑了流风霜,他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出面帮我善后——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对他不抱好感。这个人,表面光明磊落,暗地里,他的手段都很阴的。”

    还是那个小个子水手发问:“政变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现在的林氏政权掌握在谁手上?”

    “长老会——或者说得更准确点,是在林睿手上。”

    “林云飞中将的遇害经过你清楚吗?”

    听得问话,林定缓缓抬起了头:“林云飞中将?原海军第一分舰队司令?”

    望着问话的水手,林定眼神闪烁,目光深邃。一反刚才的畏惧,此刻的他,好像又恢复了几分当年林家摄政长老的风范。

    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那个小个子水手竟有点忌惮的侧过了脸,仿佛不敢正面面对他的目光。

    他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林云飞怎么死的?谁杀害了他?”

    “当前正是与魔族决战的关键时候,元帅殿下您却有闲心来跟我开这种玩笑,未免也太……唉……太胡闹了。”

    “你!”小个子水手震惊不已,愕然退后一步。

    几个绑架者目露凶光,噌噌的拔出了匕首,凶狠的围了上来,却听一声娇叱:“退下,不得无礼。”

    几个男子立即退后,分开一条道来。那个小个子水手走上前来,依然是那黝黑粗糙的面目,但神情间已多了一种让人难以正视的威严。

    对着林定,他先是盈盈一鞠:“林定大人,事出有因,不得已冒犯,流风霜多有得罪。失礼了。”

    林定躬身回礼:“元帅殿下,不敢当。只是殿下这个玩笑开得实在太大了,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流风霜鲁莽妄为,实在惭愧。只是不知道在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大人您看出了身份?我自认为这个化妆还是很完美的,怎么大人您竟能一下认出我身份?”

    “殿下,祢我曾相处过一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已足够让我对殿下您的声音了解了。殿下您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开初我确实是没认出来,只是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您再三追问林云飞将军的死因……这个,我就是再蠢也该想出来了。有能力策划那么周密行动的人物,还是林云飞将军的生平好友,世上并没有几个啊!”

    提到林云飞的名字,两人神情都黯然下来。

    流风霜问:“那么,林云飞将军的死,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场。”

    流风霜陡然吸口气,眼中厉芒一闪,拳头骤然捏紧,又缓缓松开,用一种很古怪的声调,她慢慢说:“当时你在场?”

    林定连忙摇手:“元帅,我虽然在场,但我可与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是碰巧路过的。”

    “怎么回事?”

    “那晚,我去探访一个老朋友回家,时候不早了,晚上十二点多。马车在路过河丘的二路广场时,听到路边传来打斗和呼救的声音。听到那声音,我很吃惊,难道在河丘还有强盗打劫的事?我带着随从迎着叫声过去,看见一群持刀的蒙面人在追斩几个穿制服的军人。其中一个被砍的人正是林云飞,他满头是血,和同伴们赤手空拳的正奋力抵抗,边打边撤,打斗得非常激烈,血流了长长的一条街。”

    林定说得很简单,但流风霜已可以想像当时场面的惨烈了。刀光剑影,喋血长街,林云飞和他的随从们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大群杀手袭击,定然伤亡惨重。

    流风霜注视着林定:“林定,按辈份来说,你该算是林云飞的堂兄,他是你的嫡亲堂弟。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杀死?”

    林定脸微微一红,低头不敢与流风霜对视:“元帅,事发突然,我和随从身上都没有武器,如何与那些全副武装的凶恶暴徒对抗?我本想去呼唤驻军或者警察过来干涉的,但暴徒们高呼说奉长老会命令行事,谁敢多事就杀谁,于是我就……”

    他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出口话语。

    “于是你就害怕了。”流风霜静静的说。她的口气很平淡,不像是在责备谁,只是说出一个很显而易见的事实。

    林定低下了头,望着自己脚尖,脸色很白,不知是因为被冰水浸泡还是因为内心的愧疚。

    河风呼呼吹啸,吹拂着人们的衣裳。

    静寂中,流风霜缓缓说道:“为了保卫国家,他不断的与各种各样的邪恶外敌战斗,倭寇、海盗、匪帮,功勋累累,伤痕无数。他忠于职责,恪尽军人荣誉,从不干涉政治,光明磊落。他的一生,俯仰无愧天地。”

    她望向林定:“这样正直而高尚的人,不应该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林定大人,查明林云飞将军遇害和河丘事件的真相非常重要,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林定嘴唇微微颤抖,显示他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过了好久,他才沉重的转过了头:“元帅,我知道林云飞将军是您的好朋友。但是,还是请忘了报仇这件事吧。再追究下去,恐怕……恐怕会对您不利。”

    “对我不利?”流风霜诧异的张圆了眼。

    她身后的独臂人冷冷的插嘴道:“林定大人,你昏头了吧?在你面前的是流风家的监国元帅流风霜!她执掌重兵,威慑西北,即使紫川参星见到我们殿下也得恭恭敬敬!魔神皇卡特骄横跋扈,他也不敢对殿下无礼!小小河丘,难道还能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就算林凡那老家伙亲自过来……”

    “席亚,住口!”流风霜严厉的呵斥道:“不得无礼,快给林定大人道歉——林定大人,流风霜御下不严,十分抱歉。我一向对河丘和诸位长老十分敬仰,绝无轻视之意。”

    林定长叹一声:“元帅殿下,贵属说得不错。流风家兵强马壮,您麾下名将如云,自然不怎么把一直兵威不振的河丘军看在眼里了。”

    “我并无此意……”

    “但河丘军虽然不成气候,但还是有些不可轻视的人物存在的。您要追究这件事,恐怕就得对上他了。”

    “您是指林睿吗?”

    “这件事,林睿自然是脱不了关系的。但无缘无故的对这么多的军方高级将领下手,实在骇人听闻,林睿一个人恐怕没能力办到的。除非,林睿背后得到了更大的支持,使他能压倒一切反对力量。”

    “更大的支持?”流风霜眼中流露迷惘:“身为长老会之首,林睿已经站在权力的巅峰了,难道背后还有什么人能指使他?难道有人比他地位更高?”

    “元帅,您忘记了?河丘真正的统治者,支撑林氏千年不倒的巨人!在河丘的背后,有一个真正操纵一切的人物啊!在他面前,即使族长、长老之尊也算不得什么。”

    林定压低了声音,神色却变得十分严肃:“殿下,一直有传言:明王殿下复出了!我猜想,幕后真正主使,很可能是他老人家了。殿下,即使您权势滔天,也不能无视明王殿下的神威啊!”

    黄昏,维纳里行省巴丹市郊,激烈的攻城战正在进行中。

    在夕阳的映照下,成千上万的半兽人士兵以密集的队形对高耸的城墙发动了进攻,进攻的队列就如那海波一般汹涌不息。

    乱石穿空,飞舞的箭矢划着可怕的弧线落入进攻的军队中,溅起了血肉的浪头,在夕阳照耀下,惨烈的进攻战正以狂暴的方式进行着。

    杀声震天,数以百计的云梯搭在了城头上,半兽人步兵踩着云梯猛攻而上,厮杀的人群已经在城头上混战成一片。不时有人体从那可怕的高处坠落,重重摔了下来。

    但此时,没有人关注这个。厮杀双方都红了眼,半兽人兵和魔族兵在城头逐寸逐尺的相互攻杀,血流泊然。

    “太慢!太慢!天都快黑了,我们连城头都没能拿下!”

    眼见城头上魔族的旗帜已是摇摇欲坠,却偏偏就是不倒,罗杰将军狂怒得像个愤怒的狮子。他怒发戟张,声嘶力竭的大喝:“上啊!弟兄们,上啊!魔族顶不住了!给我冲啊!”

    急躁之下,他冲到城下,扯下了一个正待登城的半兽人军官:“你不行!让我先上!”

    但在他刚攀上云梯,卫兵们却抢先一步七手八脚把他拖了下来,罗杰吼声如雷,拼命的挣扎:“放开我!看这群脓包废物的样子,老子快被气死了!憋不住了,我要亲自上去砍魔族崽子!你们这群混蛋快放开我,不然我让你们死!”

    “大人,万万不可!您是先锋主帅,不可轻涉险地!大局已定了,魔族撑不了多久,城池迟早会被我军拿下的……”

    “混蛋!”罗杰大骂,他当然知道城池迟早会被拿下,但关键是被谁拿下。抢得首功的,必须是远东,要让全军全国都知道,第一个光复维纳里的,是远东军的罗杰大人!

    眼见进攻军队已经占尽上风却迟迟不能击溃魔族的抵抗,他心急如焚。

    前一天晚上的进攻动员会上,斯特林大人问:“巴丹城乃兵家必争之地,要进军达克,我们必须拿下巴丹!哪位将军愿为我军斩将夺旗?”

    话音未落,当场便齐刷刷站起了一排的银肩章。将军们大着嗓子吼叫:“我上!我上!”

    “我来,我来!我们东南军十一师是皇牌师,我们准能拿下!”

    “远东秀字营还没打过败仗呢!大人,请将任务交给我们!”

    “大人,让我的半兽人兵上吧!给我们一个机会!”

    东南军与远东军会师,策反了魔族外围的哥达汗和亚哥米二人,人类军队迅速通过了他们的防区,兵贵神速的杀到巴丹城下。巴丹城只有小部魔族兵守卫,肯定挡不了人类的大军,此战必胜无疑。

    这是会师后的第一场大战,充当首战先锋,干脆利索的把城市拿下,扬威于两军之前,这是送上门的功勋啊,将军们哪个不想抢功?大伙争得都疯了。

    最后,斯特林大人与紫川秀大人商量了下,决定将首战的任务交由远东军执行。

    紫川秀统领微笑着,一个个望过麾下众将。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罗杰身上,道:“罗杰,你有信心吗?”

    当时,东南和远东高级将领荟萃,单是旗本以上的高级将领就有近百人。在众人羡慕的炯炯目光的聚焦下,罗杰只觉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

    他大步出列,用力向紫川秀敬了一个礼,语调有力而沉稳:“统领大人,一天之内拿不下巴丹,下官提人头回见大人!”

    “有气概,倒也不愧我们远东出来的汉子!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要给远东丢脸了。”

    “无上光荣!请大人放心!”

    这时,斯特林统领在旁边插一句:“罗杰红衣旗本勇武过人,定然首战建功。但为速战速决,最好还要安排押阵和增援的预备队。秀川统领,我建议由我东南军的欧阳敬红衣旗本率本部兵马为罗杰红衣旗本助阵。”

    罗杰刚要说:“大人,下官不需要助阵。”但紫川秀已经先开口了:“如此甚好。欧阳阁下,这样就麻烦你了!罗杰,你要与欧阳将军做好配合。”

    罗杰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是。”

    将军列中走出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将军,正是欧阳敬。他站得笔挺,先向斯特林敬礼,转身又向紫川秀敬礼,响亮的说:“谢二位大人栽培,下官深感荣幸!”

    他转身望向罗杰,微笑着伸出手来:“罗杰大人,合作愉快!”

    罗杰冷冷在心头哼了一声,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跟自己抢功的小白脸,他恨得咬牙切齿。但两位统领大人在场,两军的近百名高级将领都在,这种场合断断然不能失却风度。

    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微笑,伸出手去:“欧阳将军,谢谢您明天的配合!”

    想到当时的场面,再看看战事的僵持不下,罗杰只感五内俱焚,第一轮攻击波被魔族挡了下来,第二轮攻击才勉强冲上了城头。太阳快要落山了,城池却还在魔族手中。在两位大人面前,这么多人面前,自己海口是夸下了,怎么收场好?

    自己还怎么有脸回去见大人?

    自己在同僚们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罗杰大人!”在纷乱的进攻队伍中,一个传令官策马冲近他身边,叫道:“罗杰大人,欧阳将军派我来问阁下,要不要增援?他的部队马上就可以开上来!”

    “你说什么?”

    “欧阳将军问你要不要增援!”

    人声太过纷扰,厮杀声、惨叫声、呻吟声和城楼上传来的巨大轰隆声混成了一片,直到那个传令官把话重复到了第三遍,罗杰才算听清楚他的意思。一瞬间,压抑已久的狂怒就像巨大的火山,一下子爆发了!

    他一把揪起了传令军官的衣领,对着他的耳朵大吼道:“告诉欧阳敬,不怕死的只管开上来!老子认识他欧阳敬,老子的兵马可不认识他!他敢上来,半兽人立即掉转枪头连他一起打!”

    传令官使劲的从罗杰手中挣脱出来,愤怒的整理了衣裳,以同样的声量回敬罗杰:“阁下,下官只负责传令,你大可不必如此!派遣哪个部队上来,那是斯特林和紫川秀二位大人才能决定的事,你发火也没有用!争气的话,天黑前自个把城池拿下,那谁也抢不了你的功。下官本来还想在此与阁下一同观战,但现在看来,阁下是不会欢迎我的了。告辞!”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亚克里,东南军司令部作战参谋,副旗本。”

    亚克里整理了下被揉乱的衣领,转身上马,临走之前,他轻飘飘抛下一句话:“都说远东军如何能打,照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

    “混蛋,你给我站住!”

    但迟了,对方连回骂还手的机会都不给罗杰留下,一溜烟的策马跑掉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乱纷纷的兵丛刀剑人群中,罗杰只感绝望又是愤怒:“这个脸可丢大了!”

    正好一队半兽人兵马正举着旗从他身边冲过,罗杰猛然跳了过去,伸手就去抢夺旗手的旗帜。那半兽人掌旗兵措手不及,竟然被罗杰一下得手了!

    旗帜就是军队的灵魂,竟有人敢阵前夺旗!

    错愕过后,整队人马都愤怒了。半兽人兵们嗷嗷狂叫着,围过来就要群殴,却突然发现,夺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个的顶头直属长官,远东第一军军团长官罗杰大人!

    半兽人官兵都愣住了:“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啊?”

    “弟兄们,再没别的退路了。”压抑着狂暴的心情,罗杰的语气竟出奇的平静:“时间不多了。这是反攻以来的第一场大战,帝都在看着,流风霜在看着,旦雅在看着,河丘在看着,远京也在看着。天黑前拿不下这城,明天我们远东第一军就要成为全大陆的笑柄!丢了秀川大人面子,我是绝对没脸活着回去了;你们日后也别想抬得起头了,人家都说了:远东兵将,不过如此!远东人什么时候被内地的软骨头这么小觑过了!”

    “绝不能!”半兽人兵们狂吼着回应:“远东勇士最强!”

    罗杰用力一挥旗子,悲哀和绝望使得这个魁梧大汉语调十分凄厉:“来吧,跟着这面旗帜上,谁也不准退!前进!”

    “呼卓拉!”

    被罗杰煽动得热血沸腾,参战的各部兵马再次鼓起奋勇,人马汹涌如潮水,猛攻城池,兵势凶悍,一往无前。

    魔族守军恃城力守,他们在城头上倾泄密如雨点的箭矢,泼洒滚烫的焦油,而半兽人兵们连躲闪都办不到,因为人潮汹涌,后续兵马连绵不绝,根本不容你后退!

    于是,就在那惨叫声和飞溅的鲜血中,一架又一架的云梯高高的架起,魁梧的半兽人士兵以鲜血的代价逐寸逐尺的前行,一个城垛一个城垛的抢夺。

    在罗杰亲自带领下,被激起了怒气,远东军的进攻犹如怒火,半兽人们到处冲杀,又砍又劈,凌厉无比。

    城墙上,疲惫交加的魔族兵逐渐挡不住了,半个小时后,半兽人兵和蛇人兵攻占了城头,但战斗并没有结束,残余的魔族守兵据点而守,战斗从城头转移到各处城道、各个城门指挥部。

    最后的厮杀尤为惨烈,占领是逐寸逐寸进行的,城道上已经被尸体所淹没,血流汩然。

    在城道的若干楼道里,双方尸体都堵住了道路,一堆又一堆,于是魔族士兵就把这堆尸首充当防守的阵地,半兽人就揪着死人的头发或者脚把尸首远远的丢下城头去,以免阻碍厮杀痛快。

    一时间,无数的人体从城头的高空坠落,密集得有如雨点,那情形甚为壮观。

    城外的一个山坡上,紫川家的两位统领正在并肩观战。尽管遥远,那厮杀的各种混合声音仍旧不时能传来,惨叫、呻吟、兵器格斗的铿锵声、骑兵奔腾的马蹄,火焰奔腾的劈哩啪啦声响,时断时续。场面惨烈,令人悚然动容。

    收回了眺望城头的目光,斯特林统领如释重负:“后续部队上去了,城头已经拿下了。”

    “要命。”紫川秀也放松下来,观战了一天,看着城头反覆拉锯,他紧张得背后的衣裳都湿了:“罗杰这个家伙,他一天到底在干什么?天都黑了才突然发力,现在才攻下城头,巷战还不得举着火把继续夜战?”

    “罗杰的兵马杀了一天,士卒都很疲惫了。要不,换欧阳敬上去进行巷战?”

    “我没意见。派传令官去问问罗杰,若他累了,我们可以换人。”

    传令官快马奔向前线,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又奔了回来禀告:“启禀二位大人,罗杰阁下坚绝不肯!他说,他一点不累,还能再打三天三夜呢,城池完全能够自个拿下。他说,只求二位大人,千万不要再派别的部队上来了,半兽人脑子糊里糊涂的,到时候混战起来打错人就麻烦了。”

    两位统领相视一眼,紫川秀笑道:“罗杰这个家伙,好大的胆子,居然威胁起我来了!”

    “近墨者黑,某人教导得好啊!阿秀,你看怎么办好?”

    “既然罗杰立下了军令状,那就随他吧。大局已定了,城池迟早都要被拿下的。”

    “还是早点拿下的好。”斯特林调转头,把目光投向了那暮色沉沉的西方,眼中有着隐隐的忧虑:“巴丹是帝都近郊的门户。巴丹一下,达克无险可守。魔神皇和近卫旅距离我们不到一百五十里了。”

    顺着斯特林的目光,紫川秀望向了遥遥的西方。

    巴丹一下,魔族西征大本营与后方的联系就被全然切断了。这下,魔神皇再怎么固执,他也要从帝都把大军抽调回来对付自己了。

    两人都没有出声,默默的想着心事。

    晚间八点多钟时,城池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成千上万人在欢呼,两人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像是罗杰得手了。”

    正如斯特林所预料的那样,一会儿,血染征衣的罗杰就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两人面前。

    “斯特林大人,秀川大人,很荣幸的向二位统领报告,我远东第一军已光复巴丹城!”

    斯特林微笑道:“辛苦了,罗杰阁下。首战告捷,你是首功。”

    “愿为家族服务!”罗杰挺胸收腹,神采飞扬:“斯特林大人,这种小仗,对我们来说,那不过小意思啦!——不过今天的魔族崽子确实有点难缠,那弓箭、落石、热油密得跟雨一般,两次冲锋都被打退了。对付这种小敌,我本来不想出手的,但看看,不行!我不出手孩儿们还真是搞不定,那魔族兵还很嚣张!于是我恼了,拿着把刀噌噌就砍翻了他们几十个……”

    罗杰激动得红光满面,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平心而论,今天一战他确实有值得骄傲之处,一天之内攻占了战略要地巴丹城,为大军开辟了前进的道路,首功荣耀非同一般,而且也确实来之不易,他俨如普通士兵一般,亲自攻杀在最前阵,杀了个爽气痛快。

    为了凸现攻城战的辛劳,他非但不把身上的血迹擦去,甚至还自个跑到血泊里打了个滚才跑来见紫川秀,于是这位英勇的将军大步走来,一步一个血的足迹,满脸沉痛的表情,仿佛他刚刚经历了生平最为艰难的苦战,那种艰辛,唉,你们这些在后面观战的人,硬是没法想像啊!

    若不是我罗杰大人,哪怕任换哪位将军上阵,恐怕没十天半个月是拿不下这城的。

    但两位统领哪个不是机敏人物,又是经验丰富,怎会被这小伎俩骗倒。

    紫川秀笑嘿嘿的问:“罗杰,你到哪里找到血水来洗澡?”

    “大人,这是血啊!这是我跟魔族厮杀时溅到我身上的……”

    “不对吧?溅上去的血迹应该一点一点的,你这种样子……倒像是把衣服放在血里泡一阵子再过来。”

    “行了行了,何必呢!”斯特林打断了紫川秀,微笑道:“罗杰大人立下大功,那些小节就不必计较了。罗杰,今天这一仗我们都看了,贵部兵马骁勇善战,阁下亲临前敌,指挥得当,英勇过人。国难当头,家族需要忠诚的将士,也需要优秀的指挥将领。请相信,家族是不会忘记你的功勋的,今日的功勋和奉献,来日必将得到应有的报答。”

    他再抚慰了他几句,罗杰支起耳朵听得聚精会神,生怕漏了一个字——这份赞赏可不是来自旁人,那是鼎鼎有名的紫川之虎,紫川家的头号战将斯特林大人啊。

    他无论人格还是声誉都完美无瑕,堪称军人典范,紫川家的骄傲。得他一声赞赏,值得光耀终身,更不要说他还是紫川家的军务处长,有他看重,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了!

    唯一遗憾的是,若旁边没有那个一直在坏笑着的紫川秀就好了,被他这么笑嘿嘿的看着,罗杰总是不由自主的心里发毛……

    “启禀二位大人,我们攻入城后,魔族兵眼看守城无望,已经集体投降了。请问二位大人,对投降的魔族兵,我们该怎样处置?”

    紫川秀问:“有多少人?”

    “具体数字没计算出来,大概是千把人。”

    “斯特林,这事你来定吧。他们是塞内亚族士兵,跟我们人类是死敌,很难感化,或者可以送去……”

    “全部杀了,尸首钉在树上,暴尸荒野。让魔神皇知道,他们的末日到了!也让至今还在犹豫不决的魔族十五军知道,人类并不是只会说说而已,他们若再不下定决心,下场好不到哪去!”

    斯特林毫不犹豫,英俊的脸上流露刚毅:“塞内亚人作恶多端,入侵我们的世界。现在,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我们不惧杀一儆百!”

    紫川秀垂下眼帘,低下了长长的眼睫毛。他并不是很赞成斯特林的做法——倒不是说他对这些魔族俘虏有什么怜惜之心,只是觉得,大战在即,把这千来名魔族兵曝尸荒野,未必就能吓唬得了魔神皇,反倒让塞内亚人有了一个鼓动士兵决一死战的最好例子:“你看,投降给人类的就是这个下场了!”

    与困兽做死斗,那是紫川秀极力避免的。正相反,他极力让敌人看到希望,给敌人退路。追击溃逃的敌人要比与困兽死斗付出的代价要少得多。

    黑黝黝的树林,静悄悄的。月光下,道路似一条雪白的衣带,蜿蜒伸向目光不可及的地平线,在大地的尽头,一轮巨大的圆月高高悬挂。

    这里是达克近郊的荒野树林,黑沙走在林中小道上,朝达克前进。

    即使在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岭赶路,军师依然保持了他一贯的风度,肩挺得笔直,头昂得高高,微风吹拂着他的面纱轻轻晃动,黑袍飘舞。

    前方出现了灯火,挂起的牌子用魔族文字写着“检查站”三个字。长途的跋涉终于到了尽头,达克就在前方了。想到很快就可以歇息,黑沙心头充满了淡淡的欢喜。

    一个帽子上别着白色羽毛的魔族军官从检查站走出来,冲着黑沙喝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闲逛干什么?”

    看看对方羽毛的颜色,用纯熟的魔族语,黑沙平静的说:“百人队长?我是黑沙。”

    吃惊于黑沙纯正的魔族语,那军官态度收敛了些,声音依然严厉:“不管你是谁,陛下有令,最近紫川家的探子活动猖獗。凡是靠近大营五十里以内,没有通行证的人类一律拿下!你是人类,还是神族?遮着面纱干什么?”

    黑沙皱眉。自己是王国权臣,对方身为军官,居然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也蠢得过份了。

    “这个检查站谁负责的?你上司在哪里?”

    “这里我负责!”百人队长神气的说:“半夜偷偷摸摸的赶路,还戴着个面纱,你的形迹很可疑!想刺探军情吗?弟兄们,把他拿下,揭开他的面纱,看看这厮到底是什么货色!”

    几个魔族兵应声从检查站扑出来,向黑沙围了过去。

    黑沙哭笑不得。他后退了一步,往长袍里一摸,手上亮出了一块明晃晃的金牌:“看看这块金牌,陛下亲赐的身份牌!胆敢以下犯上,你们不怕五马分尸吗?”

    五马分尸是魔族军中最重的军刑,被黑沙厉声一喝,几个魔族兵顿住了脚步。

    百人队长好奇的探出头来:“胡说八道,什么陛下亲赐……”看到金牌上那个代表王国的狮子图案,他脸色一下子白了,声都变了:“你,你胆敢伪造皇族令牌!”

    “是不是伪造,你看清楚了!”

    黑沙手一甩,金牌准确的落入了那军官手中。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捧着金牌的手不断的发抖。

    金牌入手沉重,纹路清晰,线条繁而不乱,那个黄金狮子张牙舞爪,正是塞内亚皇家标志,看质地和图案,绝无假冒的可能。

    百人队长哭丧着脸,双手捧着金牌交还,颤声道:“大人,小的有眼无珠,鲁莽冒犯。”

    “无妨。你也是执行军务,我不会与你计……”

    话没说完,两人正交接令牌,军官突然手腕一翻,扣住了黑沙的手腕,喊道:“奸细,拿下!”

    黑沙惊道:“你……”

    嗤的一声轻响,黑沙只觉得腰间一凉,紧接着就是滚烫。他困惑的望去,只觉得一个魔族兵拿着一把匕首刚刚从自己左腰侧拔出,刀刃上满是血。

    在同一时刻,嗖嗖嗖几声急响,树林中射出了一排急箭,黑沙急忙运力甩开那个军官躲闪,却始终慢了一步,肩头、大腿、胸腹间都中了箭。

    转瞬之间,黑沙已受创多处。拼着血流如注,他猛然一脚将那军官踢飞,一拳又把偷袭的魔族兵打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一排箭射来,黑沙急忙大袖一挥,卷起一股劲风,将大部份箭矢吹散,但还是有几箭射在他的胳膊上,又是一阵剧痛。

    还没来得及把箭给拔出来,只听得刺耳的呐喊鼓噪在林间响起,从密林的各处,涌出了持刀舞枪的魔族兵,正朝黑沙围杀而来。

    这时候,黑沙才明白过来:不是什么误会。从头到尾,这根本是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军师怒吼:“卑鄙!谁干的,给我站出来!”愤怒的吼声响彻深夜的荒野,惊起了无数夜宿林间的飞鸟。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刺耳的鼓噪:“瓦格拉!”魔族兵们只顾挥舞刀剑冲杀过来,暗伏林中的箭手还在不停的向黑沙发箭,却没人回答黑沙的疑惑。

    黑沙一声长啸,不顾插在身上的箭矢,豹子般冲进了魔族兵群中。

    第一个冲近的魔族兵举起了砍刀,但那把刀压根就没有落下去的机会了,黑沙白皙修长的手一伸,食指轻轻一点,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士兵丢下了举在半空的砍刀,捂着喉咙翻倒在地,喉中发出呜呜的闷声,殷红的血液滚滚从指缝中涌出,如泉水一般源源不绝。

    毫不耽搁,黑沙转身劈手夺下了一把照他头面劈来的砍刀,反手一挥,一个魔族兵的脑袋便飞上了天。

    旋身闪电般四下疾刺,身周的四名魔族兵齐齐惨叫,齐齐在眉间开了一个窟窿,脑浆迸裂。

    没有丝毫停顿的,黑沙身形陡然一退,一个猛烈的肘击,身后想上来偷袭的魔族兵顿时被打飞了出去。

    隐藏在黑黝黝的林中观战,耳边听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云浅雪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行动前估计了,一直没显露武艺的黑沙可能是武功高手,但不曾料到他武艺高到如此地步。虽然仓促遇刺,身受创伤近十处,但他丝毫不乱,出手快、准、狠,干脆利索,骁勇如虎,在包围圈中闪电般来回冲杀,竟没人能挡住他一招半式!

    看着黑沙跃动的身影,云浅雪只觉得心情复杂。

    若论他的本意,这次行动他很不情愿。在他心中,军师是个温厚的智者和前辈,温文尔雅,有见识,处事公道。魔族王国能如此强盛,神皇陛下雄才大略固然是主要的功劳,黑沙在其中的贡献亦绝不会少。一直以来,自己都十分敬重军师。

    但卡兰皇子认为,黑沙蛊惑了魔神皇,让陛下沉迷于征服人类的幻觉之中。黑沙不死,陛下就不会答应撤军。最关键的是,在皇位继承问题上,黑沙态度暧昧,这犯了卡兰皇子的心头大忌。这次,刚得到黑沙从外地回来的消息,卡兰立即就拍板了:“不能让他进大营和父皇见面,在路上干掉他!”

    只是谁都不曾料到,上百魔族兵竟然围杀不了一个受伤的军师!平素文质彬彬的军师,一旦遇险,竟如此强悍!

    看着军师以寡敌众,在人众中左冲右突,势如猛虎,云浅雪突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眼前的一幕像在哪见过,偏又想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卡兰出声了:“黑沙的打法,好像一个人啊。”

    “谁?”

    “七八○年庆功宴上的紫川秀!”

    云浅雪霍然转头,和卡兰对视,正看到后者惊讶的眼神。

    卡兰说得没错,虽然黑沙以刀做剑使,但那种感觉给人却是一般无二,那形如鬼魅的身法,那闪电般的出手,声东击西的假动作,二人有同样节奏,同样的气质,甚至就连奋不顾身的悍勇都如此相似——就像音乐大师在演奏两首不同的歌曲,虽然表面的音符不同,但更深层的内在却是一模一样!就连卡兰这样不通武艺的门外汉都看出了,二人武功明显出自同源。

    “他们难道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连想一想都是荒谬的,一个是紫川家的封疆大员,魔族的死仇;一个是权倾魔族朝野的头号权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二人都不会有丝毫的联系。但偏偏他们又是如此相似,这不能不让云浅雪和卡兰浮想联翩。

    “没有人知道黑沙这厮的来历。云,搞不好我们误打误撞,真的揪出了一个大奸细。”

    杀戮仍在进行着,惨叫声此起彼伏,林间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不知哪里传来了濒临死亡者的低沉呻吟。上百精选出来的魔族好手,此刻已经有三十多人躺倒在地上了。

    黑沙如此悍勇,直让云浅雪和卡兰心寒:若不是偷袭得手让他受伤在先,可能这百来个魔族好手都不够他杀。

    黑沙悍勇,毕竟是受伤在先,打着打着,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卡兰都急得直跺脚:“他快不行了!快围上去,别让他跑了!”

    黑沙突然一声怒吼:“死!”

    犹如晴天里突然响起一个炸雷,魔族如当头受铁锤一击,靠近的魔族兵当即被震昏了两个,剩下的也是耳膜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趁着这阵混乱,黑沙猛然一撞,拼着被长矛和刀剑划了几道伤,却将挡路的三名魔族兵撞翻在地,他闪电般从这个缺口跳了出去,转眼间一头没入了密林中,只听到林中传来愤怒的啸声:“竖子误我大事!”

    魔族兵紧随着朝密林中追杀而去,林间不断的传出了厮杀和惨叫声,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变得悄然。

    带队军官气喘吁吁向云浅雪报告:“启禀大人,目标已受重创,但逃入树林,失去踪影。我们伤亡很大,请示大人,是否继续增派人手搜林追击?”

    云浅雪正在沉吟,卡兰悄声说:“不能再增派人手了。事情闹大了很难保密。”

    云浅雪于是下令:“增援很快会到,但在增援来之前,你们继续追踪搜索,务必要抓获目标。”

    “遵命,大人。”

    魔族皇子和头号大将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沮丧。黑沙如此强悍,既然能冲出包围,那林中的追杀多半也会无功而返。

    云浅雪安慰卡兰道:“殿下,军师受伤极深,未必能活下去的。您不必太过忧心——何况,他也不知道是我们动手。”

    卡兰点头:“事情完了以后,你把有份参与今天事件的官兵通通调到前线,我会安排裴玛处理。”

    杀人灭口,那是肯定要走的一步程序了。云浅雪点头:“明白了,殿下。”

    “很好。我们回去吧。”

    正待起步,卡兰却突然转身望住云浅雪:“云,你还叫他军师——是否你很不情愿这次行动呢?”

    云浅雪一震,脸上却丝毫不露:“殿下,我效忠于您。”

    回答得牛头不答马嘴,但卡兰看起来却很满意这个答复。他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想如此。军师是当世人杰,一代英杰。王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只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

    站在树林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军师浴血奋战的地方,卡兰皇子神情惆怅:“这场战争,我们打不赢的,只是父皇不肯面对现实而已。你要早做准备,羽林军是我们的本钱,回国后我们还得靠这支军队巩固皇位呢。你可别傻,把它和人类拼光了啊!云,时代变了啊!”

    看着皇子那张孩子般天真无邪的俊脸,云浅雪心头茫然。流了那么多鲜血,牺牲了那么多战士的西征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时,魔族的皇储和头号大将都不会料想到,魔族西征战争的最后一线胜机,就在今夜刚刚被他们亲手断送了。

第二十二集生死辉煌 第四章 决战序幕

    就在云浅雪和卡兰联手伏击军师黑沙的同时,位于达克大营的魔神皇得到噩耗:巴丹城被紫川军拿下了。

    一天之内,五千多魔族兵把守的大城被半兽人攻下,魔神皇甚至连增援都来不及派出,这证明,来犯的紫川军具有极强的战力。

    巴丹是达克的大后方,巴丹城被人类攻陷,魔神皇与后方瓦伦要塞镇守部队的联系就被切断了。这下,虽然很不甘从帝都前沿撤兵,但魔神皇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当夜,呜呜的号角吹响,魔神皇升帐点将。在主帐前,以魔神皇为轴心,两排将领肃立,盔甲和刀刃反射火把光亮,将军们屹立无声,秋风席卷大旗呼呼作声,萧杀之气冲天而起。

    所有在达克的军团长都已齐聚于此。军团长们排成两列,肃立如林。

    王国第一军近卫旅军团长雷欧公爵站在首位,他时刻忠心耿耿的护卫着魔神皇。

    在他之下,是王国第二军的羽林军的云浅雪,他的军团全由塞内亚族的胄璜子弟组成的亲卫军团,屡建战功的王国亲卫部队。

    王国第三军,磐石军团。魔族第三军本来是王国第一流的精锐军团,在魔族王国乃至整个大陆都享有威名赫赫。但无奈,上次叶尔马轻师冒进被流风霜打了个包围,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都躺倒在旦雅城下被人类喂了狗。当叶尔马逃回达克时,身边只剩下了十六骑。

    一个享有悠久历史和辉煌战史的王国军团就这样硬生生损折了,魔神皇震怒异常,只是顾忌这位魔族老将的功勋和他享有的威望,神皇陛下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把他也拖去喂狗的冲动。

    考虑第三军这支功勋部队不应就此断绝,神皇从窘迫的预备队兵力中抽出力量,再加上一些归队的伤残老兵,重组了第三军,总共兵力为二十个不满员的团,不到五万人。

    王国第五军,西南军团的凌步虚。

    王国第十一军,“铁壁”军团裴玛公爵。

    王国第十五军,雷豹公爵。

    王国十六军军团长,马维公爵。

    望着麾下的将领们,魔神皇沉默不语,眼中流露出哀伤与悲痛。

    比起半年前在魔神堡的出征仪式上,军团长的人数已少了很多,征战四方的武将们凋零大半,至今还留在此地的,除了雷豹和马维以外,只剩下塞内亚族的将领了。

    在以达克为中心的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聚集了塞内亚族的全部战士,而在他们周边的,则是海洋一般的人类包围圈。

    “将军们,朕有个坏消息告诉你们:巴丹城失守了,我们被人类包围了。你们怕了吗?”

    听闻噩耗,军团长们依然镇定,他们整齐而响亮的吼道:“启禀陛下,我们不怕!”

    叶尔马挺身站出:“陛下,人类来了吗?很好,就让他们过来吧!那群兔崽子躲在城墙后面是挺难对付的,但若到了开阔地上打野战,我神族将士将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穷途末路,强敌环窥,但将领们依然能保持高昂的斗志,魔神皇露出满意的微笑:“如此气概,才是朕的将军!朕决定,全师回军,亲征斯特林,为我大军打开退路!”

    “陛下英明!敌寇虽来势汹汹,但大多都是斯特林征来的新兵,再加上远东的蛮夷土人,不过乌合之众罢了!我们有近卫旅,有羽林军,有骁勇忠诚的塞内亚武士,更重要的是,我们有陛下您的英明指挥!有陛下您带领,消灭这群乌合之众,易如反掌!”

    叶尔马陡然提高了声量:“我军定能生擒斯特林,活抓紫川秀!吾皇万岁!”

    众将齐齐吼道:“生擒斯特林,活抓紫川秀!吾皇万岁!”

    主营外,传来了冲天的应和,那是三军将士跟着狂吼:“生擒斯特林,活抓紫川秀!吾皇万岁!”

    当晚,盘踞在达克周边魔族军队开始了行动。根据后来军史学家的研究,七八四年十月二十七日,魔神皇亲领的决战,是整个卫圣战争期间魔族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当时魔神皇麾下共有七个军团的番号,其中塞内亚军团共有五个军团,一个非塞内亚的十五军团,再加上马维带领的人类叛军军团。

    人类方面的总指挥斯特林估计,魔族的总兵力在三十五万到四十万之间,他这个估计对于塞内亚族来说是正确的,但他却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除了蒙族、哥昂和亚昆三个大族以外,魔族内部还有着众多的小部族。

    这些小部族战士正随着魔神皇的主力一起行动,他们就是由雷族领袖雷豹公爵带领的魔族的第十五军团,这个军团的战斗力虽然并不出名,人数却很庞大,足足有二十万士兵之多。再加上由马维带领的七万人类叛军部队,使得魔族的总兵力达到了六十三万人。

    这是个惊人的数字,魔族的兵马之多,甚至超过了斯特林与紫川秀的合兵。

    当然,人类方面也有一个优势,斯特林与紫川秀可以专心迎敌,倾力一战,魔族方面却无此优待。他们必须还得顾及身后,紫川家的帝都军团和流风霜的西北军团都在魔神皇的身后虎视眈眈,魔神皇不得不分兵留守达克以防腹背受敌。

    雷豹公爵率领的第十五军团被安排留守达克,他将负责魔族大军的后路掩护,防御来自帝都方向的攻击。

    而马维率领的第十六军团将负责跟随大军行动,负责保护后路粮草和辎重。因为这次与紫川家主力对决,人类叛军的忠诚和所能发挥的战斗力都很受怀疑,所以魔神皇没有把十六军团放在第一线,生怕见到故国的旗帜,人类叛军会动摇,反而乱了大军的阵脚。

    另外,由于巴丹城被拿下,魔族的后方粮草供应就被断绝了,达克周边的粮草也不足以支持魔族数十万大军长期作战,于是,魔神皇不得不在全军吃光最后一根皮带之前与斯特林决一死战。

    “呜呜……呜呜……呜呜……”正午,悠长的军号声回荡在巴丹平原之上,帐中正在午间小盹的众人齐齐跳了起来。斯特林匆匆把军帽往头上一戴:“我出去看一下。”

    帐内众人听那号声呜鸣,心中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不一阵,斯特林犹如一阵风的冲入了帐中,叫道:“将军们,回自己部队去。”

    “可是魔族到了?”

    “正是!”斯特林脸上呈现出庄严又激动的神情:“侦察兵报告,魔族的主力开到了,大军,绝对是空前的大军!”

    “很好。”紫川秀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这个“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神情镇定,但被捏得咯咯作响的手已暴露了他内心底的激动。

    有人掀开了门帘,初冬正午温和的阳光照了进来。两位统领并肩站在帐前,都没有出声,使劲的眺望着东边的地平线,而此时,那里还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大营里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忙乱,呜呜的军号声中,各个部队都在紧急的集合,步骑铿锵,盔甲的铁片稀疏作声,步声混乱。带着临战前的惊惶和紧张,官兵正从大营赶赴各个阵地。

    尽管准备已久也在预料之中,但期盼已久的决战终于到来时,所有人还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感觉。

    “准备了这么久,我们终于来客人了。就是不知道我们准备的筵席,尊贵的魔神皇陛下是否满意呢?”

    “他会满意的,满意得不想走了,从此不再离开!”斯特林统领说。

    向着太阳下山的方向,他用力的挥手,仿佛以此向地平线外还看不到的强敌下达战书:“卫国圣战,在此一战!”

    七八四年的十月三十日,魔族王国的主力在魔神皇统率下,抵达了巴丹近郊,与驻扎在巴丹城周边的斯特林军团和紫川秀军团只隔不到四十里。

    神皇陛下皇驾就驻在一处后世被称为“魔王坡”的无名高地上,以此为中心,麾下的六个军团环绕周边,护卫着他。

    尽管狂傲,但神皇陛下本人和他麾下的大臣们都清楚,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决定性大战。

    在与斯特林军团正式遭遇接触之前,羽林军团长云浅雪提议让大军在道上休整一夜,以恢复行军中耗损的体力,待天亮再以整齐的阵容与人类照面。

    魔神皇卡特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在对面人类军队的翘首期盼中,三十日那一晚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开战之前,必须介绍双方的领导层。人类方面,总指挥是东南军的斯特林,副总指挥分别是远东军统领紫川秀和东南军副统领文河。

    为“先攻”和“后攻”的问题,人类的总指挥部中曾引起了一阵争论,但最终还是斯特林拍板:鉴于野战中人类的战力与魔族相比处于劣势,此次会战,人类方面拟定的是防御——反击的战略。

    为迎接魔族军队的到来,人类以巴丹城为中心,在城市两翼摆开了一个将近十里的一字长蛇阵势。

    斯特林亲自坐镇巴丹城守护主营,而紫川秀则统率远东部队担任大军的左翼保护,文河将军则率领东南军的十四个师担任大军的右翼护卫,他还承担着战略反击的重任。

    因为估计到了魔族的骄傲,也因为在指挥如此庞大的军队开战,对双方指挥官都是一种考验,紫川秀和斯特林都预计,会战一旦开始,魔族指挥官会采用最简单也就是最实用的中央突破战术,因而人类也在中央集结了最密集的兵力,四十个步骑师的强势兵力。

    而魔族方面,总指挥自然是魔神皇,而首席总参谋则由皇族第二子卡兰殿下担任。

    本来这个位子是该由黑沙军师来坐的,但无奈军师一直迟迟不归,战情如火又不容多等,只好由魔族军中排名第二的卡兰皇子来坐镇这个位置。

    这位皇子不学无术的名声远扬,魔族军中哪怕连烧饭的伙夫都知道,若真是靠这家伙来定战略的话,大伙也不用对面的斯特林动手了,最好齐齐撞墙上吊了事。

    幸好大家也没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魔族将士们期待的是卡兰手下的心腹大将云浅雪,这位羽林将军经历多次战火,越来越有了成熟沉稳的大将之风,大局观很强,让人放心。

    三十一日清晨,魔族军开始拔营移动前进。四十万人的军队移动,没看过的人绝对不能想像那是一副什么情形。

    顺着驿道,魔族的军队分开多路前进。从上空看,那黑压压的军阵仿佛一道又一道黑压压的江河,缓慢却不可动摇的漫过了道路、田野、平原、树林、草地、荒漠、村庄。

    绿色的树林,黄色的荒漠,褐色的田野,金黄的田野和草场,现在,通通被黑褐色的魔族军阵所覆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那就是魔族兵外衣的黑褐色。

    树立在这洪水之上,那是一片又一片金属的反光,密密麻麻的刀剑在魔族兵扬起的铺天盖日尘埃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就如两条巨大的章鱼在进行肉搏战之前,最先接触是他们那长长的触角。虽然人类和魔族主力尚未接触,但战斗已经打响了。

    在魔族的前进方向上,他们都派出了大批的斥候和探路来侦察人类的动向和兵力部署,而与之对应的,斯特林也派出了无数的巡逻队来阻止魔族斥候的渗透。

    在两军之间的开阔地带和密林,那是双方斥候厮杀激烈的战场。

    你追我逐,风驰电掣,胜负之势瞬息转变,明明是半兽人和人类战士正在密林中追击顽抗的魔族斥候队的,忽然,转眼工夫,魔族来了大队增援,于是立刻变成了人类和半兽人落荒而逃,而魔族兵在后面跟着紧追不舍的局面,直到他们得到了增援,又转身杀回……一天之内,这种小规模交战不下百起,没等大战打起,数百勇士已血染沙场。

    三十一日,仿佛上天也感受到了人间的这股冲天杀气,气候开始变得奇幻莫测。

    早上还是艳阳高照,正午时分,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地平线上不时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一道又一道霹雳裂天而过,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味道。

    正午时分,天空先是下起了小雨,接着变成了冰雹,到下午时又变成了飘雪!

    期间霹雳连续不绝,两军都有多名官兵被雷电击倒,一道雷电甚至劈断了东南军的主营旗杆!

    当时目睹这一奇景的士兵无不大哗。决战在即,军旗却被天雷劈断,这是极不吉利的兆头,幕僚们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出声说话。

    被不利天气影响的不止人类一边,因为雨雪雷电不断,魔族的行军不得不为此而打断,魔神皇下令就地安营。

    直到傍晚黄昏,强烈的北风吹散了云层,落山的夕阳出现在地平线上,魔族营中燃起了千千万万的火堆,士兵们开始做饭歇息。

    此时,魔族大军距离巴丹城已不到二十里路了,两军从地平线上已可以遥遥望到相互的黑色轮廓了。

    第三天,也就是七八四年十一月一日清晨,斯特林统领在巴丹城的城头上眺望东方,看到地平线上那一抹淡淡的潮水黑色轮廓。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始了。”

    太阳升起时,各个魔族军团一字摆开,以散兵线队列向前推进。极目所至,在人们视野里,地平线的尽头上仿佛到处开满了万紫千红的各种花朵。谁都没办法把魔族军中那引导各部队前进的一连片密密麻麻的旗帜给数清楚。

    整个大地就像是春天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花,而花朵就是那人马的旗帜,魔族的人马形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扎着五颜六色饰带的枪矛就是那波涛之上的浪花了。

    尽管已经摆开了长达十里的宽阔正面,但谁都没办法把魔族军阵给一下子看尽,魔族兵队伍的长度竟达二十里之长,队列一列又一列,无法看到尽头和末尾。

    在阳光丽日下,广阔的战地上,密布着预备攻击的兵马,传令兵驰骋于战阵之间,整理队列。

    巴丹城的东面是大片的平原,一条驿道穿越平原。现在,魔族的军队就顺着驿道铺天盖地的扑了过来,在阵头距离巴丹城约摸五里处,魔族军团停住了脚步,扎下营盘。

    在那个后世被称为魔王坡的无名高地上,魔神皇和他的近臣们驻扎于此。云浅雪快马奔上高地,向着魔神皇单膝下跪:“陛下,前面就是巴丹城。”

    魔神皇外罩白色披风,内穿一身黑甲,一身装束简洁到接近朴素的地步。他正打着手帘,眺望着地平线远方的朦朦城池。

    巴丹城地处平缓的平原地带,此时城门早已紧闭。城池的右边被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所覆盖着。在林间,隐约可见飘扬的战旗。

    而城池的左边则是一片延绵数十里,连绵起伏的高地,高地上长满了稀疏而高大的乔木树林,林间朦朦胧胧有着一片黑黝黝的影子,很可能是军队的阵地。

    敌人的主力在哪里呢?

    魔族至尊沉默不语,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好久,他转过头:“云浅雪,斯特林的主力是否就在面前了?”

    “陛下,斥候侦察遭遇了很大阻力,人类巡逻队封锁得非常厉害。可以确定,巴丹城以及周边一定有人类的大部队,但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斯特林的全部主力,我们现在还摸不清巴丹城周边的人类兵力部署,只知道敌人在城池两翼都布置了壕沟和阵地防御,两翼延伸得非常广。”

    “既然侦察不出,那就以武力来确认。”魔神皇淡淡说:“朕命令,第三军向巴丹城左翼发动攻击。叶尔马,给朕把敌人的阵地给夺过来!若得手,你在原地坚守,朕的军队要通过你的阵地绕到巴丹城的后面去,对巴丹形成半面合围。”

    “遵命,陛下!”魔族老将精神抖擞的站出来,对魔神皇行了一个单膝礼,起身时盔甲的叶片铿锵作响。

    披着那身沉重的盔甲,在几个亲兵的扶持下,他好不容易才爬上了战马,驰骋而去。高地上的众人目送这位老将军威风凛凛的背影,眼神却颇为复杂。

    “裴玛!”

    “微臣在!”

    “你率十一军,对敌人右翼发动试探性进攻,尽量摸清楚敌人的实力。朕有预感,敌人的重兵很可能就隐藏在右翼。”

    “遵命,陛下!微臣定为吾皇拿下阵地!”

    “不必过于勉强,若遭遇过强抵抗,你可以自行决定撤退。”

    裴玛诧异的抬起头,战前动员,那是尽量有多响亮说多响亮的,将领们总是一个个拍着胸膛打着保票,“万死不辞!赴汤蹈火!誓与阵地共存亡!定能高奏凯歌!立下军令状!”进攻之前拿下军令状是常事了,那几乎是每一仗前的动员套话了,可魔神皇竟这样好说话,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打不下就算了”!

    看出裴玛的困惑,魔神皇对众人说:“裴玛,今日一战,我军所动员兵员空前绝后,单是团队单位就不下三百个,战场纵横近百里,朕身为最高指挥,不可能事必躬亲。朕只确定方针,但具体作战细节,这就要靠诸位军团长来指挥,根据现场情形,积极、灵活的做出调整!只要对大局有利,朕不介意你们调整朕的命令。诸位将军,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

    军团长们齐齐单膝跪下:“请陛下放心,微臣必将戮力奋战,绝不辜负陛下厚望!”

    裴玛重重的点头:“陛下放心,微臣会遵照陛下指示,尽力拿下敌人阵地!即使不能,微臣至少要为我军探明敌寇虚实!”

    “正该如此,朕期盼你的胜绩!”

    神皇平淡的话语声中,揭开了大战的序幕。

    天空刮过一阵旋风,森林咆哮,落叶飞舞。

    “弟兄们,吾皇陛下就在高坡上等着我们的捷报!”骑在高头大马上,叶尔马奔走于各个团队之间。他高高拔出了佩剑,向前一挥,剑锋反映烈日的光辉刺眼夺目:“为了陛下,奋勇杀敌!磐石战士们,战死沙场是你们的归宿!”

    伟大的陛下与自己同在,至尊无上的神就在那高坡之上注视着自己!在老将军嘶哑的喊叫声中,魔族将士们热血沸腾,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贯注到了魔族将士们心中。

    战旗一摇,鼓声雷动,第三军的军阵中起了一阵鼓噪,磐石军团的士兵放开了喉咙欢呼:“赛穆黑林!”

    “第三军,前进!”

    平原上响起了轰隆巨响,犹如一块巨石从高山上滚落,由二十个团队方阵组成的第三军进攻梯队滚滚前进,阵头闪烁着铁甲盾牌和长枪的金属光芒。

    整个进攻势头犹如海啸汹涌,像雪崩般无法阻止,在这五万魔族兵的铁蹄和脚步下,大地被踩得沉重的下沉。

    “魔族开始进攻了!”

    看到敌人的右翼升起了一阵黑压压的烟尘,尘嚣遮天蔽日,设在巴丹城头的人类总指挥部气氛紧张。

    出乎战前的预料,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并非战线的中央部,而是左翼的紫川秀远东部队。

    而斯特林原是想把那强悍的半兽人军团作为反突击的预备队用的,这下,底牌被提前打了出去,人类方面颇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战役总指挥斯特林将军神情严峻,眉间横着一道深刻的皱纹:“通知秀川统领,远东部队将提前与魔族军遭遇,右翼部队由他指挥!不能让魔族军突破山脉阵地!”

    前方响起了雷鸣般的震动,脚下的大地在剧烈的震动,前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而在那尘嚣之间,魔族前锋马头攒涌,无数的战骑踏着黄烟和列尘呼啸而近,骑兵们俯身在马脖子上,把枪矛伸在前面,向前冲杀,如林一般的长矛笔挺向前,魔族前锋的阵列是如此整齐,仿佛是大地上凭空出现了一道高速移动的黑墙。

    “放箭!”

    一声令下,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从山上稀疏的丛林中飞出了密如蝗虫的箭矢,飞箭密集得遮盖了天空。

    被这通箭雨射击,冲在最前头的魔族骑兵不时有人滚落马下,密集的队列中,根本来不及惨叫一声,滚滚而过的马蹄就将他踩成了肉酱。

    但迎着那落箭如雨,魔族骑兵先头部队依然挺进,骑兵的先头已经开始冲坡,茂密的灌木和草丛减慢了他们的冲击速度,魔族骑兵部队的进攻速度放缓了。

    “呼卓啦!”犹如雷霆突然爆发于山间,一声霹雳震响回荡在山林间,那吼声是如此恐怖,就连魔族久经沙场的战马都被吓得猛然失蹄。

    在那稀疏的山林间,成千上万的半兽人士兵从隐藏的草丛和山林间现身,枪矛刀剑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罗杰将军身披一身黑甲,高举长剑用力一挥,森林深处响起了恐怖的呐喊:“杀杀杀!”

    成千上万的半兽人步兵从高处俯冲而下,而魔族骑兵则自下而上的冲击。就像从高山滚落的巨石撞上了自下而上的铁锤,两军阵头冲击的那一瞬间,士兵们同时发出肺腑的大喝一声:“瓦格拉!”

    “呼卓啦!”

    两军的前锋都装备了长矛或刺枪等长兵器,在交锋的最初,两军都用阵列交战。半兽人占有地利上高度优势,魔族却是骑兵。

    两军密集的长矛阵都在死命的朝对方队列里戳去,那长矛的排列密得几乎连空气都穿不过去,戳在肉体和盾牌上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响,有的清脆,有的却让人听得牙根发酸。

    一时间,双方队列里都响起了连续的惨叫声,不时有士卒被那长长刺枪戳穿了胸口,鲜血飞溅的滚落马下。

    双方队列都在不断的冲击,每一次冲击都产生了大量的牺牲和鲜血。

    但是更惨烈的战事却是在第一线士兵的长矛都给折断了后,混战开始了。双方的士卒操起了长刀和斧头,于是盾牌敲击着盾牌,人马相互推搡,战马在悲鸣惨叫声中悲壮的倒下。

    很明显的,虽然对手居高临下,但魔族士兵的强悍使得他们占据了上风。

    阵头的魔族士兵已经杀红了眼,一个个单枪匹马的骑士催马就敢冲进半兽人的队列中,高举着近身剑和鬼头刀不顾死活的砍杀半兽人们。

    半兽人们虽然同样强壮,但他们缺少魔族兵那种血腥杀性,竟被魔族骑兵这种悍不畏死的厮杀血性给震慑了。

    一时间,半兽人的阵列竟被魔族强大的冲击力推得往高坡上缓缓后退,军旗东歪西倒,士兵们战甲破损,头盔被砍得破碎不堪。在魔族兵狂猛的攻势下,半兽人兵渐渐支持不住了。

    快马奔至魔王坡,气喘吁吁的信使翻身下马:“陛下,第三军战报!已查明,敌军的左翼高地布置的是远东军队,目前我军与半兽人已经接战。”

    魔神皇喝问:“战况如何?”

    “有利!我军略占上风!”

    微一思索,魔神皇立即做出了决断:“既然战况有利,那便要趁胜追击!通知近卫旅出动,增援叶尔马!”

    左翼的高地战线上,厮杀依然在继续。

    “顶住!顶住!”半兽人军官德昆绝望的吼着,他挥舞着大旗:“为了佐伊族的荣誉,弟兄们,我们定要顶住!”话音未落,一个魔族弓箭手瞄准他放了一箭,箭矢射中了他的左眼。

    在士兵们的惊叫声中,德昆狞笑着把箭矢猛然拔出,带出了血淋淋的眼睛,黑乎乎的眼眶里鲜血直流。

    “上啊!”就像受伤的豹子会以可怕的凶残反噬一般,受伤了的德昆狂暴如风。他举着锋利的斧头,砰砰砰迎着魔族兵众中冲了过去,身边的卫兵甚至来不及阻拦,甚至就连魔族那边也反应不过来,德昆速度快得有如电闪雷鸣,夹带着狂风和怒吼,越过了两军的交战线,将几个挡在他身前的魔族兵给撞得东歪西倒,一下子就冲到了那个放箭的魔族兵面前,高高举起了斧头。

    那个魔族兵弓箭兵这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举起手上长弓想阻挡。

    德昆怒喝一声:“死!”吼声之大,直使附近的战马通通惊得竖起了前蹄。

    长斧带着雷霆万钧的势头猛然劈下,长弓毫无阻滞的一断为二,紧接着斧头狠狠的落在了那魔族箭手的头盔上,喀嚓一声,头盔被猛然的砍裂开了,那个弓箭手只来得及惨叫一声,随即就像棵被砍倒的松树一般直挺挺从马鞍上倒了下来。

    周围的魔族弓箭手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德昆再次怒吼一声:“挡我者死!”转身杀出去。

    被这位魁梧的将军那直如火山爆发般的怒气和鬼神般凶悍的杀气所震撼,一时间,路上的魔族兵齐齐给他让开了一条道,竟让他丝毫无损的从魔族阵中冲了回来!

    单枪匹马深入敌阵数十米再毫发无损的杀回,德昆的这一壮举大大鼓舞了半兽人士兵的战意,但个人的武勇却没能扭转战场的局势,因为,紧接着冲锋的骑兵之后,魔族的第二轮冲击阵到了。

    比起势如狂飚暴风的骑兵攻击,这行动缓慢而沉重的步兵方阵更是令人心寒,在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下,大地在沉重的下沉。

第二十二集生死辉煌 第五章 血肉狂飚

    魔神皇的近卫旅,无敌的装甲兽军团开到了!

    这是一群可怕的战士,平均身高超过两米,肢体粗壮得像是青铜铸的柱子。他们不骑马,因为马匹承受不了他们的体重,他们不披战甲,因为他们天生就有着最可靠的盔甲。

    他们的武器都是特制的,比一般魔族的兵器份量要重上一倍。力大无穷的他们挥舞着这样的武器,简直就是专门用来杀戮的机器。

    在远东时期,人类与近卫旅的接触并不多,但每次接触总是以人类方面的大败亏输而告终。唯一的幸运是,魔族的装甲兽数目不多,而且这支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拱卫魔神皇,参与边境战争的机会并不多。但那群全身雪白的怪物,对人类而言已成噩梦的代名词。

    装甲兽战士咧嘴自信的狂笑着,那狰狞的嘴脸让人心寒。在他们看来,那源源不断猛烈冲杀过来的半兽人兵尽管身材魁梧,但就跟扑上来送死的飞蛾差不多。

    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勇敢的半兽人兵竭尽全力,对着装甲兽组成的坚不可摧的方阵,他们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勇敢的半兽人兵使出了全部武器,刀、矛、剑纷纷砍戳在装甲兽身上。但充当先锋的魔族装甲兽凶悍得有如鬼魅,半兽人的刀剑斧戳砍在他们身上只留下了一道浅伤,飞箭戳不穿他们身上天生的硬皮,所有的攻击都被弹了回来。

    被攻击的装甲兽满不在乎的咧咧嘴,一挥手,于是那个勇敢的战士立即被重达五十斤的铁锤砸在脑袋上,脑浆、鲜血和头颅骨的碎片横飞,整个脑袋都没了。

    罗杰在后头大声的叱骂溃下来的半兽人士兵,将他们重新驱赶上战场,德昆在前线凶猛的左右冲杀,白川在不断的往激战中心调派兵马,一个又一个团队的兵马被派往鏖战前线,但所有的牺牲全属白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拼命死战也不管用,鲜血白白的流成了河,高坡上尸积如山,远东军的阵地摇摇欲坠。

    “大人!”白川策马奔到紫川秀面前,她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装甲兽的攻势太猛烈了!他们坚甲太过恐怖,我们的刀剑只能给他们造成一点小伤,他们的一击却能将我们的士兵打成肉酱,前线快顶不住了!恳求大人,允许我们暂退避过装甲兽的锋头!装甲兽的持久战力不强,他们的速度追不上我们,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若等中军被突破了,魔族骑兵冲进来,我们的两翼就被分割包围了!”

    惨叫和铁器碰撞的铿锵声源源不断的传来,自己麾下的军队正在遭到惨无人道的屠杀。紫川秀铁青着脸。长期在远东作战的他,对这支魔神皇近身护卫部队的威名他也是知道的。装甲兽的缺点就和他们刀剑不入的优点一般明显,他们移动速度非常缓慢。

    与这种对手硬拼死打是愚蠢的做法,但如今的远东军担负着拱卫人类大军左翼的重任,一旦远东军后撤,魔族军随即就占领了山脉阵地,人类的整体防线就被突破了,魔族的步兵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巴丹城,这对决战是很不利的。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为了避免现在的牺牲,将来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更多的鲜血来夺回这个阵地。

    “大人!”看着紫川秀没有回答,白川焦急的叫出声:“快下命令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白川,”紫川秀转过头来,此时,白川才看到,在紫川秀苍白的嘴唇上已经咬出了血珠:“下令吧,我军放弃阵地,后撤五里!”

    下午时分,呜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山林间,远东军队的撤退开始了。尽管紫川秀算当机立断了,但撤退的命令还是下得有点迟了。

    早在军令下达之前,惊惶失措的阵地早已摇摇欲坠了,蛇族的军队经不起肉搏战,首先逃跑了,接着逃跑的是矮人族的士兵,在半兽人的阵营中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战线濒临崩溃。

    魔族的骑兵在山林间追击着溃逃的远东士兵,接着展开的就是一场可怕的屠戮,被杀死的远东战士尸体沿着林间小路铺成了一条血色的腰带,积尸如山。

    在左翼远东军浴血奋战的同时,血腥而惨烈的战斗在上十公里长的战线上同时进行着。

    人类的各处阵地都在遭受着魔族的攻击,右翼,东南军副统领文河在抵挡着魔族十一军的进攻,而云浅雪则亲率羽林军和凌步虚的第五军的十五万大军对阵地中心的巴丹城发动了进攻,尽管这些进攻大多没能取得多大成效,甚至文河还打了个小小反击,将裴玛的部队从森林中赶了出去,但这些进攻起了掩护的作用,斯特林没办法确认这么多处同时进行的进攻中,哪个才是魔族的主攻方向。

    直到下午三点,传令兵飞马急报,近卫旅的装甲兽士兵已经出现在远东兵马阵地正面了,这时人类指挥中心才下定了决心,红衣旗本欧阳敬率领三个师近两万名重装甲骑兵从巴丹城内调往左翼,但没等他赶到,远东军已经败下阵来,半兽人溃兵散得满山遍野,近卫旅已经占领了他们的阵地,而第三军的骑兵正在尾随追击远东的溃兵,欧阳敬下令冲杀了一阵,拦截了魔族军的追杀,使得紫川秀有时间得以重整兵马。

    但面对居高临下已占领阵地的近卫旅士兵,紫川秀和欧阳敬都不敢发动攻势。

    日头已西落,魔族兵马和奔波了一天的人类士卒都已疲惫,人类士气沮丧,而魔族则满足于今天取得的战果,双方都没有重新开打的意愿,只是紧张戒备以防对方突然袭击。

    入夜,两军都燃起了篝火堆,平原和高山上都出现了成千上万的火堆,那场面十分壮观。激战了一天的士兵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枕着武器睡觉。

    而此时,在巴丹城的联军指挥部内,军事会议正在进行。趁着夜晚停战的机会,东南和远东联军的高级将官们正在检讨当天的会战。

    将军们铁青着脸,有人在窃窃私语低声交头接耳,有人在左顾右盼,有人在抽烟,会议室里烟雾朦朦,白川红衣旗本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但今天,她总算没有大发雷霆把那个抽烟的倒霉蛋给一脚踢飞出去。

    虽然没有人明言,但远东军的主阵地被魔族夺取,这是人类形势变得被动的主要原因。来自远东的将军们脸上无光,就连傲气的白川也收敛了很多。

    斯特林端坐在首位,他眉头紧锁,盯视着地图上突入人类阵地的那个黑色的锲形尖角,目光专注得仿佛要把地图烧出一个洞来。半响,他轻声问:“能夺回来吗?”

    斯特林没有点名,但大伙都知道他问的是谁,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了帐篷角落。

    低头坐那里的英俊青年统领抬起了头,白皙的瓜子脸上满是疲惫,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这要看我们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了。若是远东军战死一半的话,夺回来不是没有可能。”

    “战死一半?”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比例,屋子里的将军们齐齐倒吸口冷气。

    “也就是说,重新夺回这个阵地我们要准备付出六万士兵的性命?”

    “这还是保守估计。我们面临一个全新的兵种,谁也料不到装甲兽的持久战能力究竟有多强。我们必须以人海战术消耗他们体力,直到他们疲惫不堪才有杀伤他们的机会。”

    “军队坚持不到那个地步,战死一半,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伤亡达到四分之一,士气就下降到危险程度了,再勉强作战就有崩溃危险了。”

    “或者可以出动预备部队给予远东部队增援?”有人插嘴,紫川秀望了他一眼,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将军,肩章是红衣旗本,应该是东南军的兵团长。

    “这位是杰尔根红衣旗本,奥斯行省总督,现在我东南军中负责粮草征集后勤事务。”

    斯特林向紫川秀简单介绍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欧阳敬起立道:“大人,请允许我部出战!重甲骑兵能与装甲兽一拼高下!”

    但斯特林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因为敌人已经占领了高处的阵地,自下往上仰攻,人类重骑兵铁甲的可怕重量此时不再成为优势,反倒成了劣势。

    军事会议吵吵嚷嚷了一晚,没有得出什么对付装甲兽的好法子,最后,斯特林只得宣布:“大家回去各自备战,做好准备。”

    有人举手问:“大人,明天我们的作战方针是什么?”

    “问对面的魔神皇去!我们后发制人。”

    席间响起了一阵失望的嘘声,这种说法等于是承认,人类联军对魔族的装甲兽毫无办法。碍于斯特林的威信,将军们都不敢出声,只是脸上的失落之色表露无遗。

    斯特林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以严峻的目光环视全场,帐中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今天我们首战受挫,左翼丢失了阵地,但大军整体阵脚并没有乱,左翼还可以退守第二道防线。大会战才刚刚开始,一两场战斗的胜负,并没有想像的那么严重。将军们,你们只看到装甲兽的凶狠,却看不到我们在战略上的优势。巴丹是主战场,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却不在这里!只要我们能坚持住,拖住魔族的主力军,帝都和西北营都不会坐视不管,他们迟早会出兵抄魔族的后路!”

    斯特林声调不高,但却很沉稳,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味道,将军们这才稍微恢复了信心。

    将军们三三两两的出了帐篷,斯特林放下帐篷的门帘,望向了帐篷的角落,紫川秀依然坐在那里,神情沉静,只是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阿秀,远东部队今天打的很惨,伤亡数字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各部队都还在重新整营,但伤亡该在一万上下。四个团被打瘫痪了,今天你派欧阳敬救援来得很及时,若不是他,伤亡会更大,谢了。”

    斯特林摇头,沉重的说:“若要说感谢,该是东南军感谢远东的弟兄们。远东各族民众不计前嫌,不远万里驰援帝都,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此份情意,人类欠下了他们重重的一笔。”

    紫川秀诧异的抬起头。今天打了败战,很多东南军将领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很不对了。不少人都在怪远东军太不经打,第一天就丢失了重要的左翼阵地,连累了整个战局。

    唯有斯特林能这般宽宏体谅啊!成熟稳健,设身处地的周到考虑,如今的斯特林,已有了沛然的大将之风。

    紫川秀笑笑:“二哥,我忽然想,战争结束后,若你不当东南军统领,你会是总统领的最好接班人。”

    斯特林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紫川秀笑而不答,转移了话题:“魔族装甲兽是魔族王国的皇牌兵种,但却不是战场上常见部队。这样强悍的精锐部队,所向披靡,魔族若是频繁使用,定能在战争中大占优势。但我记得远东这几十年来,与装甲兽部队交战的次数只有四次,比起低阶魔族部队的出动次数来说,实在太少了。魔神皇没有理由把这把最锋利的宝剑藏身边不舍得用的。”

    “你的意见是?”

    “我一直怀疑,刀枪不入的装甲兽魔族肯定有弱点,只是我们目前还不知道。魔族不敢经常派遣他们上战场,就是害怕接触得多了,这个弱点会被我们发现。”

    斯特林眼前一亮:“你说得对。若装甲兽真的是无敌的话,为什么魔族非得在决战关头才敢用上呢?阿秀,你与魔族交战多年,可知道这些怪物有什么弱点吗?”

    “我也没和装甲****过手。前几次魔神皇对远东的进攻都没有派上装甲兽部队。我问过随我军中的魔族投降将领鲁帝,他以前是魔族的军团长,但他也不知道装甲兽的情况。这支部队的情况属于王国的最高机密,只有各部落的皇族才知道。”

    看着斯特林急切的样子,他叹道:“二哥,想想,魔族保守了几百年的秘密,肯定是非常隐蔽的。若是被我们一仗就找出来了,那也太容易了。可惜的是,鞑塔族皇族罗斯不在我军中。他跟随布兰将军东进复仇了。他应该是知情的。可要联络上东路军,起码得要一个月,我们等不及了。”

    “阿秀,我有个想法:魔族的装甲兽虽然犀利,但他们毕竟数量太少,无法遍布整个战场。既然魔神皇先下手派装甲兽军团进攻我们的左翼,那我们就不妨避开装甲兽的锋芒,对魔神皇的主营来个以牙还牙。”

    “当务之急不是反攻,而是先稳住阵脚。装甲兽肯定有弱点,我们慢慢摸索,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当务之急是把军心给定下来,不宜轻举妄动。另外,我们得想办法通知帝都那边配合,在我们拖住魔神皇主力的同时,若帝林能出兵攻打达克的话,魔神皇就首尾不能兼顾了……”

    对手太恐怖了,不但有整个魔神王国的精兵强将,更有魔神皇亲自押阵。虽然平素魔神皇并不常亲自指挥战役,但斯特林和紫川秀都不敢丝毫轻视。最可怕的对手不是富有经验的老将,反倒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手。

    老将有经验,成熟稳重,不怎么会犯错,但他也容易被经验局限,行动有规律可循,不难揣测。

    反倒是那些初生牛犊的新人令人恐惧,他们的想法和战术犹如天马行空,根本无从揣测。魔神皇直觉敏锐,决断果敢。当发现人类战线的软肋在左翼,他毫不犹豫投入近卫旅,击退远东军,一举奠定优势。这种大胆又毫无顾忌的战术天才,那是最让人头痛的对手。

    此战两军出动人马多达百万,规模为开战以来的首次。一战以定国运,斯特林、紫川秀两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忽。

    一直商议到深夜,反覆探讨可能出现的形势并商讨了对策,两人才觉得心下稍定。

    在离开斯特林的帐篷前,紫川秀停住了脚步,说:“二哥,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在维纳里附近,德昆碰到了一支魔族队伍,抓了两个俘虏。据口供说,他们是护送卡丹前往达克与云浅雪见面的。”

    顿了一下,紫川秀说:“她,很可能就在对面。”

    仿佛没听到紫川秀的话,斯特林俯身看着桌面上摆开的军用大地图,身形凝固得像是一座雕塑。

    良久,紫川秀长叹一声,转身正要出门,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那支队伍,我也碰到了,但错过了。”

    出了斯特林的主营,习习的晚风吹来,初冬的夜晚已经有了砭骨的寒意,紫川秀将肩上的大耄拉紧了,抬头望望,夜空澄静,星星都离很高很高,空旷寂寥的帐篷在面前一字排开去,营帐间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晚间的天空。

    “我碰到了,但错过了。”回味着斯特林的话,紫川秀只觉得一阵酸涩。

    短短几个字,无限的苍凉与悲哀尽在其中。回想起那时的年少轻狂,多少的快乐往事,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今都已随风而去。热切深爱的恋人,如今已是刀兵相见的死敌。

    经过高冈,紫川秀不由往西望去。地平线上遥遥的万点篝火,哪一片才是卡丹的所在?

    “大人。”古雷牵着紫川秀的战马过来:“大人,明天还有大战,您该早点休息。”

    紫川秀淡淡一笑:“我们回去吧。”

    两人快马疾驰,穿梭于东南军庞大的营帐之中,足足跑了半个小时,才望见了远东大营的灯火。一队执勤的半兽人哨兵远远的冲他们喊了一声:“谁?站住了!”

    紫川秀不出声的停了马步,安静的任由巡逻兵用火把照亮自己的脸。

    待看清领头的古雷和跟在后面的紫川秀,半兽人们齐齐立正敬礼:“殿下!”

    “辛苦了。各位是哪个部队的?”尽管疲惫,紫川秀还是强打精神问候值勤的巡逻兵们。

    领头的半兽人昂首挺胸的回答:“殿下,我们是第二军十一团的,担任今天的大营值勤。殿下,请允许我们向您禀告:德昆、德敬、布雷等诸位将军都聚在主营那,他们都在等您回来,像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跟您说,吩咐我们见到您就向您报告。”

    紫川秀心下一紧。几位远东将领都是今天出战装甲兽的先锋部队指挥,伤亡惨重。

    莫非见到魔族装甲兽的强横,将军们有了畏战之意?

    “第二军军团长白川在不在主帐?”

    “殿下,这个我不清楚。他们没提到白川大人。”

    白川不知情,几个中级将领为什么要在这深更半夜越级求见自己?想起了当年的沙加兵变,紫川秀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不动声色:“知道了,谢谢你。”

    巡逻队长受宠若惊的立正行了一个礼:“殿下,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看着巡逻队举着火把消失在那重重叠叠的营帐丛林中,紫川秀轻声说:“古雷。”

    “大人,请吩咐。”听紫川秀那低沉的声音,古雷立即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

    “你立即去找白川,让她带一队秀字营到主营来。让她多加留神——你明白什么意思?”

    “大人,我明白。”

    “很好。夜很深了,部队调动不要响动太大,不要惊动了大军歇息。”

    “明白,大人。”

    “你去吧,我先去主营看他们说什么。”

    “大人,下官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去与白川大人会合,然后再去主营比较好。”

    紫川秀轻笑:“古雷,你担心到哪去了?我只是提防万一罢了。我还不至于怯弱到这种地步,连见自己部下都要带护卫。你照我的吩咐通知白川就行了,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听紫川秀的语气坚决,古雷只得说:“大人,那我就过去了?您多加小心。”

    “去吧。”

    与古雷分手后,紫川秀继续向主营方向策马前进。一路上,他很注意的留神各处军营的情况,看到士兵们都依然安然在营帐中歇息,巡逻队秩序井然的巡视四方,看到大营依然秩序井然,没有动乱的征兆,紫川秀放心不少。

    到了主营,他更是放下心来。因为主营的警戒部队依然是自己的卫队和秀字营。晚间值勤军官向他报告,德昆、德敬、布雷等人求见。

    “只有他们几个吗?”

    “是的,大人,都是今天参战的将领。”

    “请他们进来吧。”

    半响,脑袋整个裹着纱布的德昆和另外几个半兽人将军大步进来。在今天的战斗中,德昆被魔族的弓箭手射瞎了一只眼睛。

    紫川秀起身迎接他们:“德昆,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去休息?还有诸位,你们今天都辛苦了,该早点歇息啊!找我有事?”

    德昆带头,半兽人将领们齐齐跪倒在地,匍匐在地连连磕头。

    紫川秀一下愣住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到底是什么事?”

    可是半兽人将领们不肯答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流泪。最后,紫川秀都快发火了,德昆才吞吞吐吐的说了,原来晚上在联军主营开会,一些东南军的将领冷言冷语:“远东强军,名头倒大,却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有这样的盟军,我们可倒了大霉!敢情秀川大人千里迢迢带过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畏于紫川秀的地位,这些话他们不敢在紫川秀面前说,但跟随紫川秀过去开会的远东将领可是受了不少白眼。散会后,紫川秀留下跟斯特林单独商议,与会的远东将领先回来了,把事情添油加醋的一说。

    知道因为自己的败战,光明王在众路友军面前受到了屈辱,参战的半兽人将领无不羞愧激愤,他们集体前来向紫川秀请缨,要求明天再战。

    知道原因,紫川秀松口气:“原来是这个事。诸位,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尽力就行了,一场战斗的输赢倒也不必太放心上。”

    德昆抬起头来,那只完好的右眼中满是泪水:“殿下,俺们太不中用,儿郎们没出息,给大人您丢脸了!大人,明天请再给俺们一个机会,俺们定能给殿下您挽回脸面!”一边说着,他包着纱布的左眼不住的渗出血来,望之触目惊心。

    将军们齐声说:“殿下,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这次,我们定不会再给大人您丢脸了!”

    “殿下,今天战斗中有一批孬种,他们从阵地上逃跑了!现在,我已把他们通通抓起来了。只要殿下您同意,我立即军法处置他们!”

    紫川秀霍然站起来,怒道:“胡闹!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主营外,我已安排军法队,马上就要行刑了……”

    “带我去!”紫川秀打断德昆,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将领们簇拥着紫川秀出去。营外的空地上,火把通明,空地上,几百名半兽人士兵被反捆了双手,或蹲或坐。在他们周围有武装士兵在担任看守,刀剑出鞘,神情冷峻。现场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只听到火把劈劈啪啪的燃烧声。

    “大人,这就是今天临阵逃脱的士兵。我们准备等下执行军法……”

    紫川秀挥手打断了德昆,他走近去,一个个打量着那些被反捆了的士兵们。很多士兵都是身上带伤,血迹斑斑。

    紫川秀缓缓一个个看过去,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疲惫不堪的士兵呆滞的脸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低下头去不敢与紫川秀对视。

    在一个小个子半兽人兵面前,他停住了脚步,心头一颤:这个士兵实在太年轻了!那稚气的脸孔,那黑汪汪的眼睛里童真的眼神,还有脸上那惶恐又不知所措的表情——他还是个孩子啊!

    “你是哪个村的人?多大了?”紫川秀问,声音很低,语气温和。

    小半兽人抬起了头,黑漆漆的眼珠慌张的望着紫川秀,泪水直流,却说不出话来。紫川秀身后的德昆严厉的呵斥他:“光明王在问你话!还不回答?”

    “不要吓着他了,他还是个孩子,我看顶多十五岁。”紫川秀弯腰俯身摸摸那士兵毛茸茸的头顶,温和的说:“你参加了今天的战斗?杀了几个魔族兵啊?”

    小半兽人点头,小声说:“殿下,俺一个魔族兵也没杀到……”

    “为什么呢?”

    “装甲兽上来以后,俺爹叫我赶紧走,俺什么也不知道,听爹的话连忙就跑了……光明王,俺知道错了,当兵不该贪生怕死,丢人……”

    “你爹?”

    “俺跟俺爹一起当兵的,一直是爹带着俺打仗。俺什么也不懂,都是听爹的话。”

    “你爹呢?”

    “他朝绿皮崽子那边冲过去,一边回头叫俺快走,后来他被装甲兽打死了。”

    “你亲眼看到了?”

    “俺亲眼看到了,俺爹和几个叔叔拿着砍刀围着一个装甲兽砍了好几下,可就是砍不死他。那个装甲兽拿刺枪一个又一个捅翻了我们的人,最后将俺爹捅了个对穿。这时俺爹还没死,掉头拼命冲我挥手,吐着血,叫我快跑……俺那时候也慌了,看装甲兽那么凶,也不敢上去为俺爹报仇,跟着大伙就这样逃了……殿下……殿下……俺知道错了……”

    说着说着,小半兽人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求您了,俺再也不敢逃走了,俺下次一定战斗到底……求您不要将这个事告诉俺家里族人,不然俺一族人都要丢脸了……”

    空地上鸦雀无声,只听到一个幼稚的嗓音说话。紫川秀心头沉重,像是压着铁块一般沉重。

    他看看四周,没有人说话,无论是那些被捆着的逃兵还是看守的军法队都扭过了头去,神情沉重。想起了今天那场惨烈又绝望的战斗,想起今天倒下的战友,百战余生的战士们眼中波光闪动。

    紫川秀掉头望了德昆一眼,那眼神颇为不满。德昆连忙解释:“殿下,俺也不知道这事,真的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他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在紫川秀严厉的目光下,他渐渐低下了头,不敢与紫川秀对视。

    将军们只在乎功勋和荣耀,谁关心那些无名士兵的生死呢?

    紫川秀叹口气:“不说了。把大伙全部放了吧。”

    德昆要说什么,但紫川秀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军法严明固然是必要,但也要知道变通。看这些人,差不多个个带伤,我就不信他们就没经抵抗?要对付装甲兽这样恐怖的敌人,靠杀一儆百来恐吓士卒是行不通的。若说今天谁有责任的话,该负最大责任的人是我!我没有估计到装甲兽军团的突然出击,没料到魔神皇会如此突然的投入预备部队。对于装甲兽这种全新的兵种估计不足,作为指挥官,我让部队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仓促的投入了和装甲兽的血腥厮杀之中,在战局不利的时候,我更没能果断下达撤退令,造成了更大的不必要伤亡——”

    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看到德昆那震惊的表情,紫川秀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将领的坚定是部下胜利信心的根源,在下属面前暴露自己的沮丧和后悔那是临阵指挥的大忌。即使眼前伏尸百万,优秀的将军能连眉头都不挑一下。自己也不是战场的初哥了,今天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失误呢?

    是愧疚,是愧疚使得自己不由自主的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口子。

    他放缓了语气:“总之,你先把他们放了吧。”

    “是,殿下。”德昆听令行事,他冲着士兵们喊道:“光明王殿下有令,不追究你们了。警卫队,过来把他们放了吧。”

    卫兵们快步过来,帮被捆绑着的士兵解开了绳子。

    他们被捆了很久,得知被赦免了,有些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有人摇晃着脑袋,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些濒临绝望的呆滞脸上出现了狂喜的表情。

    “还不感谢光明王殿下宽宏大量的恩典?”德昆严厉的喝道。

    “啊啊!”死里逃生的士兵们发出了狂喜的叫声,他们参差不齐的叫道:“谢谢殿下,谢谢殿下……”喊声中饱含着发自肺腑的强烈感激之情。

    “殿下,谢谢您!我定会努力战斗,绝不再当逃兵!”那个少年半兽人奔到紫川秀面前,庄严的说道,神情肃穆。

    紫川秀闭上了眼睛,以免泪水溢出眼眶。他的耳边回响起了斯特林的话:“远东各族民众不计前嫌,不远万里驰援帝都,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此份情意,我们人类欠下了他们重重的一笔。”

    是啊!远东最优秀的儿郎们跋山涉水,跨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人类的土地上,与魔族最凶残的兵种搏斗厮杀,被打得粉身碎骨、脑浆迸裂,被魔族装甲兽沉重的脚步踩成了肉泥。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人类,不是为了追求“大陆霸权”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魔神皇卡特陛下与紫川参星殿下的野望跟他们更是毫无关系。那些淳朴的半兽人汉子,只有一个原因:相信光明王。

    他们坚信,光明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远东着想。光明王深谋远虑,思虑深远,虽然自己不能理解他的用意,但只要坚决执行殿下的命令就够了。

    那些战死的士兵们,即使在他们生命最后一刻都坚信,自己的牺牲,定然会为远东换来一个美好的未来,自己的鲜血不会白白流淌,自己是在保卫自己的妻儿父母。

    血染沙场的战士险些要死在自己人手上,刚刚死了父亲的儿子向自己宣誓再战,被赦免士兵出自真心的感激涕零、痛哭流涕——那些淳朴的半兽人士兵们啊,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他们竭尽全力在打一场根本跟自己无关的战争!

    对这份盲目而狂热的信任,紫川秀感到了深切的悲哀和沉重。

    一个民族千年的期盼和希望,千万人对自由和幸福生活的向往,自己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辜负他们,那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得紫川秀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二集生死辉煌 第六章 东路信使

    暮色开始降临,但是能够清楚的看到,魔族的龙骑兵在平原上纵横驰骋所遗留下来的痕迹,那一片被踏平的草地和灌木,遗留下断枪残箭和黑色的尸体满目疮痍,一片黑色的魔族兵尸首铺满了本来是黄色的高坡。

    在右手方向的地平线上传来了轰隆不断的轰击声,声音一阵接一阵,连绵不断,大地在微微颤抖。

    那是人类的投石车与魔族投石车的相互对射,谁也说不清,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双方到底相互投掷了多少吨的巨石。

    巴丹的城头被数以千计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支离破碎,根本不足成为防御阵地了。

    进攻连绵不绝,魔神皇每日每夜都在投入部队轮番作战,每天都要从投石车阵地上抬出一长列被碎石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投石手们的伤亡惊人。

    日落黄昏时候,魔族停止进攻了。不知是打算把进攻推迟到晚上连夜作战,还是想积蓄力量明天大干一场。眺望着地平线上那连绵不绝的魔族营地篝火,紫川秀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大人,该吃晚饭了。”古雷费力的钻进那狭窄的战壕,低沉的对紫川秀说。

    “让士兵们先吃吧。”紫川秀放下打眼帘的手。他倒不是想扮演什么爱兵如子的好将领,只是很单纯的压根没有食欲——刚刚经历了白天的血战,很少人能立即恢复情绪津津有味的享受起晚餐来。现在他见到肉就想呕吐。

    两人从战壕里钻出来,沿着壕沟阵地,他边走边看各个阵地的情况。魔族的装甲兽部队实力强横,开战之初给人类制造了相当的伤亡,但大陆诸种族中,人类军队战斗力称不上最强,但却是最擅机变和灵活。

    经历了第一天与装甲兽恐怖的大战,士兵们迅速发觉了那些本来被轻视的壕沟和陷阱的重要性。躲在壕沟里,魔族的投石和弓箭杀伤的威力小了很多,更要紧的是,纵横交错的壕沟迟缓了魔族装甲兽的前进速度。

    退守第二道阵地以后,在斯特林派来的工兵部队指导下,精力充沛的半兽人战士挥起了锄头和铁铲,一夜之间挖掘了无数的壕沟。

    平原上沟堑纵横,壕沟和障碍将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找不到一处可以下脚的平地。

    用血的教训,人类军队总结出了和装甲兽的战斗经验。先游斗,避开装甲兽的锋锐,当陷入陷阱和壕沟中的装甲兽步履维艰时,这时人类就趁机从隐藏的各处阵地后钻出来,用弓箭、长矛、刺枪神出鬼没的杀伤跟随装甲兽身后的魔族步兵。

    失去了魔族步兵的跟随,笨重的装甲兽陷入了人类的兵海,哪怕皮再厚的装甲兽也顶不住十几个人类兵拿着四米的长矛对着他乱戳,即使近身搏斗,错综复杂的壕沟也可以给熟悉地形的守军更大的便利,让进攻的魔族兵给转得晕头昏脑。

    一天的仗打下来,恰好是吃晚饭的时候。半兽人士兵纷纷从壕沟钻出来,端坐在阵地上,相互帮助包扎着伤口。医护队用担架把重伤的士兵从壕沟里扛出来,鲜血一路洒了过来。

    到处都是拿着头盔去领饭菜的半兽人士兵队列,半兽人官兵在兴奋的喊道:“今晚有肉吃哦!好大块的肉啊!”

    有时候,紫川秀真的很佩服半兽人这个种族。他们的神经坚韧异常。

    经历了与魔族龙骑兵、装甲兽的惨烈生死厮杀,见到那么多的死亡和鲜血、尸体,血腥味还没能散去呢,立即就能以那么欢喜的表情捧着饭碗坐在同伴的尸体边开怀大吃,这种乐观主义的精神实在是人类不能想像的。

    在巡查到德昆的阵地时,他看到大队士兵拿着工兵铲兴冲冲的向前沿走去。

    “他们干什么?埋尸体用不着那么多人吧?”

    “大人,”德昆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等下您就知道了。”

    很快的,紫川秀知道了原因:阵地上传来了凄惨的嘶鸣,那种恐怖的叫声这几天他几乎天天听到,甚至晚上做噩梦都听到:那是魔族装甲兽的吼叫声!

    德昆解释说:“大人,不必紧张。我们在阵前挖了很多深陷阱,专门对付魔族装甲兽。这种陷阱,只要他们跌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哪怕他们刀枪不入也一样——现在魔族的进攻部队撤下去了,士兵们就去对付被陷在陷阱里的家伙了。”

    紫川秀释然:“让大家小心。装甲兽力气大,靠近他们很危险。最好是用长矛。”

    “大人,我们压根就没打算抓——这些怪物,不知杀伤了我们多少兄弟,难道还要留下他们命来糟蹋粮食吗?只需要把陷阱用泥土一填,再浇上水,事情就完了。”

    “活埋?”

    “当发现末日临头了,那些怪物会吼叫得非常厉害,有的拼命的挣扎啊,吼啊,想跳出陷阱来,有的装甲兽会发出呜呜呜的哭声,有的还会在陷阱里向我们士兵流着眼泪作揖呢,嘴里吱里咕噜叫个不停,应该是求饶吧?——很有趣的,大人,您要不要亲自去看下?”

    德昆说得眉飞色舞,很兴奋的样子。看了这个半兽人将领一眼,紫川秀什么也没说,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觉察了紫川秀的不悦,德昆追上来:“大人,您不高兴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德昆,虽然常言道:慈不掌兵,为将者需要铁石心肠,那自然没错。但若为将者沉湎于残忍,津津乐道于虐杀,那就落了下乘。古往今来,我不曾见过单靠残暴和酷虐就能成为绝世名将的。”

    德昆很干脆的摇着头:“大人,您说得太深奥了,俺听不懂。”

    紫川秀苦笑,跟这个刚从深山沟里出来的半兽人谈什么名将之道呢?在这些单纯的半兽人心中,根本不曾存在残忍、怜悯、怜悯等概念。他们没这个意识,瞧那些兴高采烈活埋装甲兽的士兵们,他们只是很单纯的进行游戏罢了。

    紫川秀感到了深沉的悲哀。仰望天空,太阳已在地平线上落下了半个身子,深沉、暗红的暮色笼罩了原野。

    在七八四年十一月十二日这个平常的日子里,巴丹会战已经进行到了第十二天。

    从远东军攻占巴丹城的那天起,人类和魔族的全部军事策划像是受到磁铁吸引一般,全部被吸引到这座原先在地图上根本不起眼的小城上。围绕这个小城的攻占与防守,将决定大陆、人类和魔族的命运。

    当太阳完全下山,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魔族还是没有发动第二轮进攻。

    在前沿匆匆吃过晚饭后,一个传令兵通知紫川秀,联军统帅部有要紧事商量,斯特林请他今晚来一趟巴丹城。

    时间过了七点,紫川秀估计,魔族发动进攻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很郑重的找来罗杰、德昆等几个前沿将领把事情交代了一下,这才带着卫兵骑马向后方奔去。

    联军的总司令部设在巴丹城。当紫川秀到的时候,他觉察司令部的气氛有点异常。进进出出的参谋们表情严肃,从急促的步伐中透出了一种急匆匆的味道。看到他们那板着的脸,紫川秀隐隐预感了不祥。

    司令部参谋室里挤满了人,香烟熏绕。紫川秀进去时,几个参谋起身向他行礼,他摆手,问:“斯特林呢?”

    “我在这。”作战指挥桌前的一个人抬起了头,正是斯特林。文河坐在他身边,冲紫川秀点头打招呼。

    紫川秀笑笑回礼,正想给自己找位置坐下,有人给他端来了椅子:“大人,请坐。”

    “白川,祢怎么在这里?”紫川秀诧异,白川此时应该坐镇远东军的本营。她出现在斯特林的司令部令他十分诧异。

    “是我叫她留下的。”斯特林代为回答了:“白川红衣阁下带来了很重要的军情,事关重大,我只好把阿秀你从前线召回来一同商议。你们那边今天怎样了?”

    “还行。龙骑兵先行,装甲兽押阵,和他们乒乒乓乓打了一天,阵地守住了。”紫川秀简单的回答道,又望向白川:“到底是个什么事?紧急军情?”

    “大人,对不起,远东那边传来了加急军情。当时您在前沿,十万火急,又是事关重大,我只好先向斯特林大人禀告……很对不起。”

    白川神情惴惴的,明亮的眼睛中透出了惶惶不安。越过自己的本级上司紫川秀直接向斯特林报告,这对于一向忠心耿耿的女将军来说是件很大的事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难道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他拉开椅子,直接在桌子前坐下了。

    白川识趣的给他倒上茶水,紫川秀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才问:“什么紧急军情?”

    斯特林给他递来一张纸:“阿秀,你先看看这个。”

    展开了那张散发着人汗、烟草和马腥混合古怪味道的羊皮纸,紫川秀一眼就认出了明羽的笔迹。

    “明羽给我们来信了吗?”

    开始读时紫川秀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但读下去,微笑逐渐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最后,他把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搁在了桌子上。

    谁都没有说话,将军们使劲的盯着桌上那封薄薄的羊皮,仿佛在期待用目光来消灭它,顺便就能消灭了它带来的坏消息。

    七八四年下旬,卫国战争期间,魔族久攻帝都不下,东南和远东联军的大举反攻,局势渐渐转而利于人类。

    人类的四大主力军,即紫川宁的帝都军、流风霜的西北军、斯特林的东南军和紫川秀的远东军对魔族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合围圈。

    被斯特林切断了后路和补给线,跟随魔神皇的数十万魔族精锐部队再加以马维为首的人类叛逆部队被堵在了以达克为中心的平原地带。他们既不能西进,也不能东撤,更得不到来自后方的补给和增援。

    开战之初,魔族的装甲兽部队给人类造成了不少麻烦,但当找到了对付装甲兽军团的办法时,人类慢慢顶住了装甲兽的进攻,守住了阵地。

    军中乐观主义开始抬头了,官兵们都在谈论了,只要东南军和远东军能坚持下去,不是一个月,就是两个月,那魔神皇卡特及其主力兵马困守的达克至巴丹一带,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陵墓,那将是六十万西侵的魔族军队和他们皇帝的葬身之地。除非全面投降,魔族的结局除了灭亡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魔族入侵,这场空前的灾难竟能以这般迅捷的结束,人们不免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但就在十一月十二日的这天,从远东飞来的一页信笺似乎在嘲笑乐观的人们高兴得太早了,突然之间,仿佛被魔族信仰的大神突然从沉睡之中醒来开始关照起他臣民一般,魔族兵马竟开始时来运转了!

    “我们的东路军垮了。”白川苦涩的说。

    由半兽人将军布兰统领,远东军的东路复仇军一直横行于魔族王国境内,布兰将军是出色的良将,他麾下的士卒更是血胆,他军令切切,杀人放火屠城烧村如入无人之境,杀退偷袭,镇压反抗,军威势若雷霆,用火与剑给魔族带来了人类的恐怖。

    可惜好景不长,为了对付这支入境的恶魔军团,魔神堡不惜从最偏远的地区抽调兵力,守备队从最偏远的城寨蜂拥而至,每个活着的魔族都拿起了刀剑来奋起抵抗,用魔族王国宣传部的口吻来说:“恶贯满盈的匪帮军队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在距离魔神堡不到三百里的佐恩湖滨,东路军受挫于魔族皇子卡顿亲王率领的魔神堡守备队,不得不败退。

    魔族皇子卡顿并没有率军追击败走的布兰,反而十万火急的聚齐兵马,大踏步冲往人类世界来救援他的父皇来了。

    卡顿亲王麾下聚集了魔族王国最后的力量,包括了魔神堡守备队和各地的塞内亚守备兵马,兵力多达十五万之众。眼看卡顿亲王大兵压境,形势逆转,反覆无常的蒙汗立即撕毁了与我军达成的停战协议,重新宣称效忠塞内亚族,其兵马跟随卡顿主力一同行动。

    我们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拦截、偷袭、骚扰、挖断道路、袭击粮草辎重车队,尽可能迟缓卡顿军团的前进速度,但卡顿与蒙汗合兵一处,其兵马接近三十万之众,远东第三军无力阻挡其前进,骚扰行动效果并不理想。

    若按目前进度,还有五天时间卡顿亲王所部将能进入瓦伦要塞,很可能会直扑达克主战场。

    鉴于形势突变,我不得不擅做主张,远东第三军将立即入关与大人您会合。但因为我军走的是山路弯道,抵达时间恐怕会比卡顿亲王慢三天。

    情况紧急,请大人早做准备!

    紫川秀看了信的落款日期,是八天前的。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卡顿亲王所统率的部队已经到了瓦仑要塞,距离巴丹只有三四天的路程了。

    他皱眉:“信使呢?”

    白川小声解释说:“信使一路急奔过来,昼夜不歇,跑死了四匹马,刚把信交出来就晕倒下了。现在还没醒来。”

    “这个信使很了不起。他起码给我们争取了三天时间,白川,祢给他记功。”八天时间,跨越了崎岖的山路,从远东千里迢迢一路跑到巴丹,这已可算是奇迹般的神速了。

    烟熏雾绕,将领们脸色沉重,谁也没说话。白川被烟雾熏得咳嗽连连,但此刻,男人们也没心思来怜香惜玉了。

    在东南军与魔族决战的关键当口,三十万魔族生力军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这事的灾难性后果不会比在当年奥斯战役中马维突然叛变小多少,更可怕的是,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人类的战略资源也快枯竭了,远东和东南联军一旦战败,人类很难再聚集起同样规模的精锐部队来对抗魔族了。

    斯特林摇头,代表大家说出了共同的心声:“麻烦来了。”

    “东路军败得太快了!若他们能多坚持一个月,那即使卡顿过来,也动摇不了大局——说来说去,还是远东兵坏了大事。”会议桌旁边,有个紫川秀不认识的旗本参谋在小声说,虽然声音小,但是大家都听得清楚。

    白川变了脸色,她还没出声,斯特林已先爆发了:“混帐,闭嘴!东路军虽然战败,但虽败犹荣!若没有东路军将士的奋战和牺牲,打巴丹会战期间,魔族足足可以调集五十万军队来增援他们的皇帝!若没有远东战士的牵制,十几万蒙族骑兵早就挥师入关了!若没有东路军的浴血奋战,哥昂族和亚昆族的十万军队压根不会退出战争!你不知道,远东军的弟兄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以三万人的寡弱之师对抗卡顿十五万魔族军,牵制了魔族倾国之力,为我们争取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东路军虽败犹荣!说出这种蠢话来,说明你一点见识没有!滚下去,好好反省!”

    很少见斯特林如此声色俱厉的发火,在座人等无不骇然,那参谋惊得脸如土灰。

    反倒是紫川秀帮他说话:“算了,斯特林,这位弟兄也是无心的。而且,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布兰能再坚持一个月,我们这边就好办了。”

    文河也打圆场道:“既然事情是这样了,生气也没有用。二位大人,大伙还是想个办法渡过这个难关吧。好不容易把魔神皇逼到这个地步了,再功败垂成就太可惜了。二位大人,下官觉得,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通知帝都和西北营!”

    斯特林目光示意,一个参谋出声回答道:“刚刚放飞了信鸽。为了防止意外,我们用了三只信鸽送信。明天早上,帝都应该就能收到信鸽的消息了。”

    “帝林已出兵攻打达克了,只是魔族十五军还在负隅顽抗,一时拿不下城池。”斯特林说:“帝都的增援一时过不来,主要得靠我们了。阿秀,你点子多,脑子活,有什么好办法吗?我先给你交个底,东南军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了,我连多一个步兵中队都拿不出来了。”

    紫川秀苦笑道:“我倒是还有点货,明羽第三军有十二个团队的兵力,他们正在赶来。但因为道路难走,他会比卡顿迟到。林冰在安卡拉组建七个步兵师,知道消息,她肯定也会带队赶来——斯特林,我也不打埋伏,远东的家当就这些了。”

    “能否让林冰大人拦截,阻拦卡顿亲王向这里靠近?”

    “新组建的步兵师大多是魔族十六军团收编过来的。他们本来就是墙头草,我很担心……”紫川秀顿住了,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卡顿亲王大兵压境,难保这群贪生怕死的墙头草不会再次投过去。

    “而且,新组建部队也没多少战斗力,充当运送粮草辎重的辅助部队还可以,让他们抵挡卡顿和蒙汗的精锐,恐怕不行。”

    “或者在我们这里抽调兵力出去拦截卡顿?”

    “现在与魔神皇对攻,我们的兵力虽然占有上风,但却还没宽裕到能抽调十几万大军出去的程度。两面作战,我们的兵力也不足支撑,也怕被卡顿亲王断我们补给。”

    “敌人兵锋很盛,要不我们先回避?”

    “怎么撤?现在我们跟魔神皇是互相咬上了,谁都退不了。撤军令一下,魔族趁机掩杀过来,我军立即就崩溃。”

    决胜的关键时刻,横地里却冒出来了卡顿的三十万大军。大家想了一个又一个主意,却没一个能奏效,将领们苦闷的抽着烟,苦思冥想,悲观和绝望的情绪就像随着浓浓的烟雾一般在屋子里越聚越凝重,到最后,烟抽得嘴都苦了,将领们眼睛里都是绝望和不甘。

    这时,一个女声响起:“诸位大人,我有个想法,不知能不能行?”

    文河将军疲惫的转过头,揉揉通红的眼睛:“白川?祢想说什么?说说看吧。”说着,他打了个呵欠。

    白川脸上浮上一抹微愠的绯红。她起身:“诸位大人,我觉得,事情本身是极简单的,解决办法归结起来无非两条。一是出动兵力拦截,阻止卡顿亲王和魔神皇会合。”

    “不行。我们不能同时对付两个。两面作战,两面都是劣势,最终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明鉴。那我们唯有剩下第二条出路了:在卡顿亲王到来之前,我军全歼魔神皇军团!”

    少女清脆而坚决的声音如一道掠过屋里的闪电,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将军们。

    紫川秀猛然抬起头,与斯特林交换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像被火烧着了屁股,文河起身激烈的说:“白川,祢在说什么?三天之内消灭魔神皇四十万大军?祢知道现在军队的伤亡有多大?祢知道……”

    “文河,你坐下,让白川把话说完。”斯特林打断文河,问:“白川,祢为什么这么想?”

    “大人,我知道部队如今伤亡很大,但魔族也一定处境不妙了,否则他们不会那么疯狂的进攻,无日无夜的战斗,他们的伤亡也绝不会小。我军原定方针是坚守,以防守消耗魔族的兵力和锐气,等待他们粮食耗光。但现在,很明显,我们等不下去了!没等魔神皇粮食耗光,卡顿亲王就会先扑过来!诸位大人,不是我不珍惜士兵,但现在,已经到了我们拿鲜血来换取胜利的时候了。趁我们还有优势,必须趁早决战!不是在卡顿亲王到来之前消灭魔神皇,就是我们被魔族两路夹击而灭亡,别无选择!狭路相逢勇者胜,斯特林大人,紫川秀大人,是该我们跟魔神皇拔刀见血的时候了!”

    斯特林依然坐在原位,肩膀微垂,看似沉思,但那微微颤抖的肩头已经显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神情中带着下定决心的毅然。

    他目光一个接一个的环视众人。在每个将领脸上,他的目光都停顿了几秒钟。

    将领们神情凝重,有人轻轻点头,有人沉默不语。

    最后,斯特林的目光落到了紫川秀身上。两人目光对视,紫川秀淡淡说:“二哥,我支持你。”

    白川一震。在正式的军务会议上,她还是第一次听紫川秀称斯特林为二哥,短短两个字,其中蕴含的意味是何等沉重。

    此时此刻,紫川秀不是以远东军统领的身份说话,他是以兄弟的身份在向斯特林保证:“不管到来的是怎样的结局,我们一同承受。同呼吸,共命运。生死与同,荣辱共享。即使最终战败,我们一同走向死亡!”

    与紫川秀对视片刻,斯特林轻轻点头。他整理衣裳站起身,声音不高,但却异常的坚定有力:“以东南战区总司令的名义,我命令:从明日起,我军向魔族转入反攻!我联军所属各部队务必全力攻击,奋勇作战,直到消灭魔神皇为止!如有懈怠,军法处置!”

    灯火昏暗的屋子中,男人们齐齐起身。高矮不齐的人们庄严的站着,一个又一个或浑厚或尖锐或高声或低沉的声音严肃的回荡:“遵命,统领大人!我部定当奋战!”

    七八四年年末的十一月十二日晚上,巴丹会战进行到了第二个阶段。

    在位于巴丹城郊的一座小农庄内,紫川家高级的将帅们召开了军事会议。参与决策的有:

    家族军务处长兼东南军司令斯特林

    家族统领处成员兼远东军区司令紫川秀

    东南军副司令兼东南军第一骑兵军司令副统领文河

    东南军参谋长兼东南军第一步兵集团司令副统领巴赫

    东南军第二骑兵军司令红衣旗本欧阳敬

    远东军第二兵团司令红衣旗本白川

    上面几个名字,将被载入历史,作为人类战史里程碑的一部份。

    鉴于在魔族境内作战的远东东路军已经失败,远东军再无力牵制由魔族皇太子卡顿率领的增援兵团。冒着巨大的风险,斯特林在这次仓促举行的军务会议上做出了决定,联军转守为攻,转入对魔族军团的全面进攻。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联军将领无不神情肃穆。做出决定的将帅们都知道,联军将做出巨大的牺牲,两军将士的血肉将成为胜利的垫脚石。

    这是一种自杀性的进攻,联军主力将与魔族主力拼尽全力的厮杀,可以料想的最好结局是,双方最终同归于尽。胜利的唯一机会是帝都的紫川军或者西北营的流风军能及时赶来,对筋疲力尽的魔神皇军团给予最后一击。

    那时,在座的将军或许已经很多不在人世了。

    这是紧张的一夜。军队在紧张的调动着,长龙一般的火把从后方络绎不断的涌来,接到调令的生力部队跑步进入阵地,他们接替筋疲力尽的一线部队投入战斗。

    在长达十多里的战线阵地上,数十万部队进行着庞大的调动,火把通明,那惊人的喧嚣甚至传到了数里外的魔族军阵地上。

    魔王坡上,上万火把将大营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持矛肃立的近卫旅士兵沿着营中通道排了长长的两排。从装甲兽中间穿过,感觉士兵们金属长矛尖的锋锐和杀气,云浅雪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云浅雪被安排在候见室等候,那里已聚了几个将军,有第五军的凌步虚、第三军的叶尔马、第十一军的裴玛等人。将军们聚在一起,低头嗡嗡的说着什么。

    云浅雪问裴玛:“你那边如何?”

    “有点不妙。对面的东南军五十三师和五十五师今晚动静很大,森林里到处都是火把。我下令部队警戒。你那边怎样?”

    “我对面的步兵七十三师、八十二师、八十三师响动也很大,看来是大调动。”

    听到云浅雪和裴玛的对话,几位将军也走了过来。叶尔马老气横秋的说:“人类的动向不同寻常,可以肯定,他们一定在准备大行动!”

    听到老将军如此郑重其事的说出这么一番废话,将军们无不忍俊。

    云浅雪打听了下,发现各个军团长对面的人类军队都在进行着庞大的调动。这么多天了,神族军多次进攻,都没能打破人类的阵线,僵持的局面似乎要长久的持续下去了,但对面人类却要搞一次大动作,这次变动到底是祸是福呢?

    “诸位大人,陛下召集诸位进去。”

    将军们停住了议论,跟在侍卫的身后秩序井然的鱼贯而入。

    云浅雪进去的时候,魔神皇正在与一个跪在地上的人类说话:“卿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务必小心谨慎。”

    那人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当他抬起头时,云浅雪已经认出他就是马维。

    “微臣蒙陛下信任,交托如此重任,岂敢不尽心戮力?陛下放心,微臣必定早日将军师下落找到,不惜代价将他护送回来。”

    “如此甚好。马维卿,为寻找军师,朕给你手令,凭此手令,你可以调遣十五和十六军的部队。军队里的事你暂时搁下,以任务为主——不必担心军功,只要你能找到军师,你就为王国立下大功,功勋绝不在任何一位军团长之下。在困难时候忠诚于王国的臣民,朕是不会忘记他的。马维卿,朕期待你的成功。”

    马维领会,这是神皇陛下暗示会见结束。他再磕头,然后俯身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马维居然得到了陛下的单独接见,自己居然还要在候见室等他和陛下谈话完毕!

    军团长们望向马维背影的目光里充满了嫉妒和敌意,叶尔马嘴唇轻轻开合,不知在小声骂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陛下派马维去找军师?”

    仿佛头顶一个霹雳打下来,云浅雪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那次失败的伏击一直是他心头不敢触摸的恐惧,他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当黑沙再次出现在神皇面前时,自己和同谋者的下场将会是怎样?死罪是必然的,抄家?灭族?难道兴盛一时传承三百多年的云氏家族就因为一个鲁莽王子的愚蠢念头而就此毁灭?

    在行动失败的那几天,云浅雪恐惧得夜不能眠,听到门外有马蹄声就以为是奉魔神皇命令来抓人的近卫旅到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没几天,他已经瘦了一圈,眼眶都黑了,同僚们还以为他是在忧心军情呢。

    一天天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云浅雪才渐渐安下心来,他安慰自己:重伤的黑沙一定死了!一定是死了!到后来,他干脆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件事,就当事情从没发生过,黑沙这个人就从没存在过!

    措手不及的从魔神皇嘴里听到黑沙的名字,陛下还交托马维去找他——那一瞬间,云浅雪的感觉就像是谋杀犯埋在后院的尸体被突然挖出来一般,那种震撼不是语言可以描述。

    卡兰飞快的瞟了一眼云浅雪,看到自己同伴那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眼睛。他暗暗扯了下云浅雪的衣角,后者才猛然警醒:若失态让陛下看出了痕迹,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众位将军向魔神皇跪拜行礼,魔神皇摆手示意大家起身。性子急躁的叶尔马已急切的问了:“陛下,不知深夜召唤臣等,有何吩咐?”

    “诸卿,今晚朕接到前线报告,说对面的人类敌情有所变化。诸卿可察觉有何异常吗?”

    军团长们一个接一个的报告了自己对面的情况。除了凌步虚的对面巴丹城守军还能保持平静外,人类全线都出现了大规模兵力集结的迹象。

    云浅雪代表总参谋部发言:“陛下,人类似乎在策划一次大进攻。从对面人类的动静来看,他们似乎要与我军决战定胜负。但照理来说,持久战争对人类有利,他们完全没有理由急着与我军决战的。微臣很担心,斯特林和紫川秀都是诡计多端的人物,他们在耍什么阴谋?”

    魔神皇摇头:“云卿,你们是从凭情报推测的,朕却是凭感觉感受的,这绝非虚张声势,也不是故弄玄虚——朕能感觉到,巴丹城中升起了冲天杀气,那如虹的战意,敌军阵营上空笼罩着白色云气,那就是数十万大军凝聚的杀气!敌人士气已被鼓动起来,就如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朕能预感,明日势必有一场可怕血战,将以野战一决胜负!”

    “野战!”

    魔神皇说的什么“军气”、“杀气”,那实在太玄妙的东西,将军们也听不懂。但听到“野战”时,将军们通通咧嘴而笑:“敢与大陆最强悍的神族军队野战,斯特林脑子烧坏了吗?”

    叶尔马嚷嚷:“陛下,只要人类敢离开阵地和壕沟出来,神族军一个白天就能把他们全部扫掉!”

    魔神皇微笑:“这么多天来,人类修建了复杂的工事和壕沟阵地,虽然我军战士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进展却甚是微小,眼看军中粮食日见减少,朕正为此困惑呢。既然斯特林和紫川秀有意送王国这么一个大礼,我们没理由不接受的。叶尔马!”

    “微臣在!”

    “明日的决战,依然由你部率先出击!联军之中,远东部队武器简陋,是整个联军的薄弱环节。朕期望你率先击溃远东军,在敌阵中打出缺口——朕给你支援两万装甲兽!”

    “遵命!”老将军兴奋得满脸红光,宏声道:“微臣定能擒下紫川秀小贼,为王国洗雪耻辱!”

    “甚好!裴玛!”

    “微臣在!”

    “大军右翼就交给你负责了!只要敌人从森林中出现,你务必给敌人以迎头痛击,拖住敌人左翼的兵力,使其不能增援中军和右翼!若有需要,朕会给你增派部队的!”

    “遵命!”

    “云浅雪、凌步虚!”

    两位军团长同时应声出列:“微臣在!”

    “你们所部是我军的中军,将与敌人主力正面冲击,决战关键,就在你等。云卿,凌步卿,羽林军和西南军是全军的精锐,明日决战,全军都在期待着你们,期盼你们能击破斯特林的中军!你们肩负王国的希望,承担着从今天起乃至一千年后神族的命运!”

    “微臣必将戮力奋战,绝不辜负陛下厚望!”两位军团长齐声喝道,热切的望着魔神皇。

    魔神皇满意的环顾左右,迎接他的目光都是军团长们热切而踌躇满志的眼神。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没出声的军团长身上:“雷欧!”

    “微臣在!”大个子军团长瓮声瓮气的答道。

    “明日决战,你留在朕身边。近卫旅军团作为全军的总预备队,策应全局。”

    “遵命!”

    分派好了任务,魔神皇沉默不语。突然,他掀开帐篷的帘门,大步走了出去。

    突然见到陛下,外边警戒的近卫旅士兵跪倒了一地。

    站在帐篷前,旁若无人的指点着地平线上的火光,魔神皇眼神中像是有火在燃烧,声音却出奇的平静:“看到了吗?那冲天的杀气,那漫天的斗志,炽热得就像冲天大火!要浇灭这样的火,唯有用血!无数的血!”

    望向诸位军团长,魔神皇放肆的大笑:“将军们,给朕狠狠的杀!用六十万人类士兵的血,为我神族奠定大陆霸权的根基!三百年前蓝河战场,明日的巴丹战场,神族称霸大陆的梦想不会就此终止,我们征程才刚刚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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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川介绍:
两百年前的蓝河战场,光明帝国最后的军团在魔族的喧嚣声中崩溃,帝国最后的元帅和皇帝战死。混乱的西川大陆上没有了共同的君主,群雄并起而混战,武力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本钱,制霸天下,是一代代强者的梦想。
大陆东南,有一个两百多年的强大势力——紫川家族。他西击流风家,东挡魔族,南镇林家。为了强大的梦想,为了家族血统的薪火相传,无数紫川俊杰前仆后继,谱写了一曲的史诗般壮丽的历史。本文《紫川》,讲述的就是这么一个家族的百年悲歌传奇。
紫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紫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紫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