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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明摄政王全文阅读

作者:晓风     重生之大明摄政王txt下载     重生之大明摄政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大坑

    听着黄斐吩咐,阳谷的乡兵往野外去了,似乎是找了一块荒地睡了下来,这会子是春天,晚上天还很冷,这一群瘦弱加上冻饿的乡兵怎么过夜似乎不算是难题,最少那个带队的把总军官,仍然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啊……

    “大人,俺去打听了,李游击领了三千,他部下不过七百人,不过他只拿出五百两来赏人,自己克扣了两千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家都是留下七成给自己,一成给亲兵,两成下发,大人,您老下次可得有数。”

    “你傻了吧?七成不是给自己,还得拿两成出来给柏副将,不然的话,为什么发的银子有人多有人少?这里头奥妙多了去了!”

    亲兵们七嘴八舌,黄斐听的唉声叹气,摇头不已。眼前的这些事,叫他感觉是掉在一个坑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是和自己在书本中学到的挂不上勾……差太远了。

    他的模样,亲兵们也是看多了,只是窃笑不已。

    他们身为黄斐的亲兵,不仅要保护他的安全,还得替他打听这些官场上的事情,免得自家的主将越混越溜檐儿,他们当过别人的亲兵,就算黄游击将来倒霉被贬,别人也不会要他们了,而黄游击如果战死,他们就更是一群晦气的东西,别的将领更不可能要他们。所以亲兵虽然不是家丁,但忠诚度也是极高的,跟着主将,他们能够欺凌一般的兵丁甚至是混的不如意的低级武官,同时能假传圣旨为自己捞好处,平时分给的好处,亲兵也是比别的军兵要多,在营中趾高气扬,将领威风,则亲兵就加倍的威风。

    当然如果黄游击有家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家丁在原则上是将领的私人部曲,很多将领是把家丁改姓,自己姓什么,家丁就姓什么。他们有奴籍,是主人的私人财产,亲兵在主将贬职或死后很难再投充别人,家丁就更无可能了……他们是世代传袭的私产,一个将领死后,他的家丁是可以传给子孙的。

    赫赫有名的努儿哈赤和毛文龙都当过李成梁总兵的苍头家丁,后来被开恩放出,而留在李府的家丁超过千人,这在当时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一般的总兵或是副将有几百或几十的家丁就算不错了,千人以上的家丁,其实力是叫人难以想象的强大。

    著名的碧蹄馆之役,明军四千骑兵对阵日军驻汉城的主力五万余人,在日军精锐齐出的前提下,几千明军骑兵和日军打了个旗鼓相当,在阴天和没带多少火器的前提下,明军骑兵在不利的地形下来回冲杀,始终保持着队列队形,打了一天之后,明军损失数百人而退出战场,虽败犹荣。

    这一战的统帅,就是当时援朝总兵官李如松,也就是李成梁之子,而战斗的主力,则是李府从李成梁时代就留传下来的家丁。

    一千多李府家丁,在抗倭战场上损失惨重,其中有不少李如松视如手足的兄弟,此战过后,明军损失虽不大,李如松却一路哭回驻地,不仅再未南下击倭,甚至将自己调离了朝鲜战场,并且再没有回来。

    所以在大明军中,家丁才是真正的军中骄子,一个将领最宠信的不是他的副将,而肯定是他的家丁,家丁混的好的甚至可以加千总或把总的官衔,替主将发号施令,而无人敢忽视家丁传达的命令。

    他们骑最好的马,用最好的兵器,穿最好的甲胃,遇战时,将领一般不用家丁出战,待看到有机可乘时才会带着家丁冲锋,而如果遇到败仗,家丁就负责护卫将领逃走,就算全部战死他们也不会在主人之前逃走……那样的话,就算国法不处置,他们也会受到最严厉的家法惩罚。

    黄游击没有家丁,主要是他不没有捞足银子,养不起,就算刘泽清为一军主帅,因为银钱并不凑手,家丁也就四五百人,并不算多。

    当然,曹州将士实际上都是刘泽清一手带出来,全军都可以算是他的私人部曲,只是在待遇和装备上,普通的营兵没有办法和亲兵及家丁比了。

    “小心戒备,你等轮流值班!”

    起更时,大半的部下还没有回来,不过黄游击知道部下们二更之前也就回来了,明日五更是肯定起不来,所谓四更起身,埋锅造饭,五更开拔,在曹州兵将面前就是一个笑话,能辰时初刻,也就是自鸣钟七点多的时候整队完毕开拔起身,那就可以念一声佛。

    “有什么好戒备的?”

    黄游击睡下之后,被安排值班的亲兵大表不满,嚷道:“前头还有张国柱带三千多人挡着,左边是李青山的兵马,他们敢来打咱们?那些闹事的响马奔临清去了,才不会跑几百里回来打咱们!”

    “就是,睡了睡了!”

    亲兵们发银虽多,但不能抛开主将自己去抢劫,听着镇上的动静,那些女人的哭喊声对他们来说格外的刺激,很多事情就是有一道闸,打开了就不再是什么神秘的不可为之事,相反,抢劫,打人,杀人,强x,这些事情一旦做过了就会上瘾,会有一种掌握他人性命的感觉,而强x时那种快感比嫖biao子还要强烈的多……但他们不能去,除非是回到驻地平安无事时,不过那个时候做这些事的机会就又少的多了。

    每个亲兵都是唉声叹气,勉强自己睡下了,毕竟是长途行军的疲劳在身上,没过一会儿,每个人就鼾声大作了。

    到起更之后,回来的兵丁果然多起来了。二更前后,几乎就全回来,只有一些精力特别旺盛的,打算明天在马上打盹的才敢继续在外头晃荡,他们抢的东西肯定最多,但明天的精力不继,出了岔子可能被打,真打起仗来也危险,所以多半的士兵还是都回到住处休息。

    每一群人回来时都是一阵阵的说话声和笑声,睡在大宅二门和门房的亲兵们听到这样的声响感觉十分的不耐烦,时不时的发出喝斥的声音,这样那些兵丁才放低了声音说笑,讨论着今天抢掠的所得。

    他们来回一个多时辰,跑到邻近的两个村庄好生打劫了一番,每个人都有收获,最不济的也抢到一些肉食和面食之类的粮食,这会子不吃,到明天天亮后找伙夫加工成吃食,好歹混一个肚饱。

    也有运气极好的找着了年轻漂亮的女人,五六人将人家的家人打到屋里去,再把女子拖出来在院中就强x了,五六人轮着,奸的十分快活,最后他们走时那个女子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说这样话题最容易激起别人的反应,有不少人上来打听细节,***响遍四周,惹的无数人发笑,各个兵丁虽累,却是不睡,只是听的心里痒痒。

    也有老成一些的低声唾骂,他们抢东西,也打人,有时还杀人,但奸人qi女这事儿有不少人是不做的,有钱去耍便是,暗门子和明娼多的是,不必干这种过于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关二爷或是岳王怪罪下来就不值当了。

    “这几个奸人的小子,战场上肯定被火铳打,你们可不要学他们。”

    老成的一般还是个甲长之类,睡在屋子最里头的地方,语重心长的教训部下,过了一会,出来一些千总或把总,吆喝着叫各人不准再出声,此时已经过了二更,众兵也是疲累了,顿时都是睡下。

    一时间到处都是鼾声大作,这里是镇子外围,大约是二十来户人家,每家都住了十几二十个人,原本的住家早就逃的不知去向,好在床铺现成,挤挤就能睡,实在没地方了,抱几捆稻草铺陈好了,睡上去也算惬意。

    从这里往镇子里头去,四千多曹州骑兵次第铺陈开来,多半便是如此睡下。

    深夜之中,绝少人声,只有没吃饱的马儿们发出没精打采的咴咴声响,镇上连狗吠也不闻几声……镇上的几十条狗在大兵刚至的时候就已经被宰杀干净,哪里还有什么狗儿敢叫?镇上的百姓也逃的光光,只有一些大户人家胆战心惊留了下来,伺候那些有品级在身的将爷们。

    天空上有半轮弯月,在深夜时,月亮升到半空,发出的光辉比此前要明亮许多,加上繁星点点,虽然已经是半夜时分,天地之间,倒是比在起更之前要明亮许多。

    在这个不知名小镇的外围,来自阳谷知县派遣过来的阳谷乡兵们蜷缩在道边的荒地里头,兖州这几年逃荒的人也挺多了,北方的田亩原本就不及南方那么要紧和值钱,在这紧邻东昌府的镇子四周,荒地很多,多半是这两年因为天气太旱而抛荒不要的土地,还有一家无主的地是几年前清兵入关时主人逃走时留下的,这个年头,一家人走掉之后,想再重新回到原本的住处就会面临种种的困难,走掉十家,最终可能只回来三两家。

    大片的地里长着半人多高的荒草,在这里方圆几十里也没有大的河流,有一些引水的小河因为年久失于疏浚而断流了,庄稼太旱长不出,倒是这些杂草,孜孜不倦的不停生长着。

    在四更到五更之间的时间里,在这些蜷缩着的人们中间,突然有几个睡的不沉的乡兵抬起头来,茫然的看向远方。

    在他们的身底,土地在颤抖着,摇晃着。

第六百四十二章 轻骑

    “地震啦?”

    说这话的乡兵还有点见识,不过明显他的揣测是错误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抖动是越来越厉害了,接着便是听到轰隆隆的声响,如暴雨将临,雷声霹雳齐至之时,这种天地协来同运力的感觉,莫此为甚。

    “有敌兵啊……”

    带着哭腔的声响响了起来,带兵的把总军官是临时授命,这会不知道躲在哪个民居之中,根本无人主事。

    这把总其实是原本县里的快班班头,连个典史都不是,典史有捕贼安民的责任,好的典史会把自己的职责完成的很好,比如在江阴上任的著名的阎典史,而阎典史明显只是一个特例,更多的典史明显就是阳谷这种,带乡兵出战都推到一个衙役头目身上去了。

    无人理事,自是大乱,慌乱中有人拿着武器,却不知道站在哪里,自己的位子又在哪里?有人哭叫,有人有血气之勇,想打,也有人恨响马,也想打,更多的人却只是茫然,从听到和感觉到蹄声后最少有一刻钟功夫,这几百乡兵连整队都没做到。

    “这些乡亲,自去吧,我们不杀你们。”

    片刻功夫,大约是三四百人的骑兵赶到,都是毡帽,箭袍,手中拿着长长短短的兵器,在月光下闪烁寒光,看的人胆战心惊。

    每个人都是那种轻捷剽悍的模样,一开始不少人摘下弓箭,作式往乡兵这边射,等看到有不少是拿着叉耙的百姓时,他们又是把弓箭放了下来。

    “都走吧,我们不是李青山的部下,不祸害人,你们快走,走迟了便砍手,再不走就杀头,快点!”

    几个军官策马到田地边上,模样也不怎地吓人,但语气异常严厉,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冰冷,令人相信,他们说的话一定会兑现,而不是虚言恐吓。

    轰的一下,不知道是谁带头,所有的乡兵都是飞快的跑了,等人影消失的差不离时,可以看到原本他们睡着的地方最少拉下几十双布鞋,还有裤子,上袍,帽子,锅灶,乱七八糟,满地都是。

    至于那些“铁矛”都被扔了,好象叉耙被带走不少……那都是有用的家伙,不象长矛,除了烧锅时挑火,一点用处都没有。

    “哈哈,走的还真快。”

    一个络腮胡子军官在马上叉着腰,一边控着马,继续向镇中突击,一边是笑的欢畅,借着月光,可以认的出来他就是东昌府骑兵队官马勇,这名字是他自己识字后自己改的,凭着一个勇字,一路厮杀到枪骑营的副哨,枪骑营主力往湖广去时,他和一批有经验的军官被留了下来,充实各府的骑兵队伍。

    说是队官,其实就是营官一样,在这种战时动员的时候,整个东昌府训练出来的骑兵被一小队一小队的汇合在一起,经过短暂的整编之后,又被马勇统一指挥,经过半个多月的磨合,这一支轻骑兵队伍已经很象个样子了。

    “所有人,预备……冲刺!”

    在镇子的外围撵跑了这些乡兵,继续前行不到三百步,镇子外围的房舍都是赫然在望。在月光下,可以看到被惊醒的士兵乱糟糟的到处跑,有人在穿衣服,有人拿着兵器,还光着屁股在乱跑,更多的人牵马出来,在给马上鞍,在这个时候,战马反而又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了。

    在镇子的西南方向是另外一股轻骑队伍,九百人分成两边,分别由东北方向和西南方向突入,听到那边的厮杀声,马勇将自己的马刀举平,手腕与臂膀齐平,刀身是流线形,看起来锋锐异常。

    这种马刀刀背厚重,刀刃锋锐轻薄,是骑兵突击的利器,现在突骑和枪骑两个骑兵营很少装备了,除了军官之外,已经基本上弃用马刀。

    主要原因是这两个营的未来假想敌是东虏,而虏骑不论步甲马甲或是白甲都披有重甲,甚至有三层厚甲,马刀太轻薄了,在后世用马刀是因为冷热兵器交替后骑兵和步兵都不再束重甲了,刀哪怕不是开锋的钝刀,轻轻一划借助马速也能杀人……现在肯定不行。

    东昌这些庄园里训练的骑兵未来也不会束甲,最多是防弓箭的轻锁甲就可以了,他们日常的训练将以侦察和送信为主,也就是塘马的功能。哪怕是隔绝敌骑侦察,枪骑营的骑兵肯定也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现在这一群轻骑兵被集结起来,多半使用马刀,小半使用骑枪或铁矛,尽管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的骑兵冲击的战事,每个人的呼吸也不可避免的沉重起来,但每个骑兵脸上都是尽可能的露出轻松的表情。

    这半个月来,每一场小规模的战事都迅速确立着他们的信心,哪怕现在是对着正经的朝廷官兵时,他们的信心也没有动摇半点。

    在马勇响亮的命令声中,号声也跟着响起,四百余骑如雪崩一般的冲了过去。

    他们排成的是按镇子队形的最宽大的正面,而彼此之间的距离尽可能的挨在一起……骑兵做战对阵列的要求不比步兵低,所谓的“阵而后战”不仅仅是对步兵的要求,对骑兵也是一样的。

    十人对十人,一边有良好的阵形,一边是散乱的,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除非有那种以一敌十的猛将兄,不过那出现的机率也太低了些。

    尽管训练时间不长,东昌轻骑们彼此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互相简直可以用手够着左右两边的同袍们,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他们尽可能的保持阵形,向着镇口那些乱糟糟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敌兵冲杀过去。

    “杀!”

    马勇冲在最前,一个是武官模样的敌将是他的目标,对方刚刚将甲披上,爬上战马,几个亲丁模样的在他身边发呆。

    战马疾驰过来之时,可以看到这些曹州兵惊惶欲绝的神情。

    换位思考一下,便知道他们的感受了。

    一边是脚下的大地在抖动着,身边是那些神色慌张的同伴,军官们多半还不见影子,平时的训练也没有具体的科目应对,比如遇袭时如何整队,如何集结,如何最快程度构筑工事或是反抗……这些是浮山步兵和骑兵操典里都有的东西,对曹州兵来说却是天方夜潭般的神话一样。

    当然,以浮山的操典也绝不可能被人突然袭击到这种地步……

    身边是不靠谱的同伴,信不过的军官,手中空空的同袍,而对面是排列整齐杀气腾腾的马队,每个人手中的刀汇成了一片钢铁的从林,这样的情景,换成谁易边而处都会慌乱不堪,根本无力抵抗的。

    “快走……”

    马勇袭到那个军官时,四周的曹州兵已经撒开脚丫四散而逃了,在远处似乎还有人在集结,他们是跑到那边去了。

    那个军官在马上叫了一声,快走两字刚蹦出来,马勇的刀已经挥过来了。在马上,那个军官当然是下意识的一歪身子,一缩脖子……不过这肯定是在刀手的计算之中,如果一个骑兵挥刀时没有考虑到这些,那个肯定没有经过最基本的训练。

    先练骑兵,再练刀术,再骑斩合一,先斩目桩,再绕行挥斩,再斩活动的目标,一系列训练下来,功底扎实的话,挥斩目标就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了。

    一刀挥过,感觉手腕剧烈的一震,马勇回头一看,便是咧嘴笑起来。

    那个军官只有大半截身子还在马上,正兀自晃荡的厉害,而头颅已经飞向半空,抛洒出一长溜的血迹。

    “喔……”

    几十步外,居然还有不少曹州兵回头看,看到人头飞向半空的时候,居然有不少人惊呼出声。

    但很快他们的叫声就换了另外一种。

    骑兵的作用各有千秋,有扰敌阵脚的骑射兵,侦察骑兵,重骑兵,追击骑兵,后来就有枪骑兵,翼骑兵,龙骑兵,各有各的用处。

    而眼前的这些轻骑,他们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不停的冲向敌人,挥砍,劈斩,不停的杀掉那些活动着的目标。

    不使敌人有聚拢的机会,不使勇敢的军官有聚集部下的时间,不使胆大妄为之徒有伤害自己或同伴的机会。

    不停的冲击,不停的变幻阵形,从横阵到三角锋锐阵形,再到夹击阵形,总之就是不停的在这镇子里冲击着,砍杀着。

    哭叫声,求饶声,呻吟声,惨叫声,在整个镇子的东北角和西南角先后响起来,然后便是如波浪一般,席卷了整个镇子。

    每个骑兵都选中了自己的目标,并且将杀戮施之于其身。

    在开始时,这些在东昌府练出来的轻骑们还有惴惴不安之感,毕竟是以少敌多,毕竟情报侦察对方是四千余敌,而且也全部是骑兵,并有过半是刘泽清的中军镇标正兵营的兵,按常理来说,这些兵应该是颇具战斗力的,可能会遇到前所未有的抵抗和厮杀,可能会有不少同袍战死……当然也可能包括自己,包括任何人在内。

    而在冲杀到镇子中心时,每个人身上都是浴满敌人的鲜血,到此时,一切原本的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每个人脑子里都是想起训练时教官叫的那些话:“赶紧上吧,入你娘的,未必你能活一百年?”

第六百四十三章 质变

    骑兵杀进来的时候,柏永馥正在那大户人家的家里睡的正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住上房,天儿不冷不热,正好睡觉,这户人家家底殷实,被子是丝绸所制,盖在身上十分软滑,唯一不妥之处就是没有什么象样的妇人女子来侍寝,这叫柏永馥感觉十分遗憾。

    那些镇上庄上的寻常女子,小兵们有兴趣,他堂堂正二品将都督同知的副将可真下不了这个手。

    跟着刘泽清也快十年,从一个世袭的卫指挥同知实职千总混到现在这地步,柏永馥十分知足,虽然这一次的差事不好,但好歹捞了过万的银子在手,曹州镇每年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加上每年七万多银子的饷银,一共一年的收入是四十万左右,还有十几万石的本色粮食,这种收入在内地军镇中算是过的好的,要不然刘泽清也养不起两万多兵和四五千匹战马,收入不少,大头却是刘泽清一个人的,柏副将一年的出息也就是三四千两银子,这一次一下子就到手一万多,果然还出兵放马好哇,大帅为了叫人卖力气,当然得掏银子出来,不然的话,谁理他?

    以前对刘泽清是百依百顺,不敢有丝毫违拗,唯恐大帅发脾气杀人,现在想来谁怕谁?大帅看着威风,但其实也是受制于小兵的啊……

    带着这种心思和对未来的憧憬,柏副将睡的十分香甜,在半睡半醒之时,身处镇子最中心的他被惊醒了。

    人喊马嘶,惨叫声不绝于耳,从酣睡时的黑甜无梦到一下子听到这样的声响,眼里还看到外头的熊熊火光,柏永馥一时迷糊住了,忍不住道:“这是哪家死了人在放焰口吗?”

    没有人答他,外头闹的厉害,原本该在他身边值班的亲卫们却是不见了踪迹,柏永馥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他,于是推门出来,出来之后,见院门大开,院中马匹几乎一匹不剩下,百多亲兵分别住在二进和一进的院子里,现在两进大门都洞开着,没有人护卫,地上一片狼籍,一个人影也不见。

    柏永馥看的大怒,心中又突然一动,猛的窜向东边的厢房……那里头藏着他这一次弄的万把银子,要是被这些亲兵带走了可就大事不妙。

    推门后看到银子被堆放的整整齐齐的在原处,柏永馥顿时放心,此时院门外厮杀声响的激烈起来,他却不曾太在意,但见自己的亲兵们一路又跑进来,不觉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外头怎么乱成这般模样?”

    “适才叫了大人几声你不曾应声,我等也是出去看看情况……”

    亲兵队长刚在解释,一支羽箭就正中他的后背,铁尖从前胸突了出来,然后他的眼珠子往外瞪,胸前血沽沽流淌着,过不了一会儿,就软软倒了下来。

    柏永馥的亲兵原本就被杀退逃了进来,这会子就跟一群受了惊的娘们一样,尖叫着四处逃散,外面的追兵居然就骑马进来,在院子里挥着马刀开始斩杀他们。

    没有人说话,所有骑兵如凶神一般砍杀不停,脑袋掉的满地都是,这种情况下柏永馥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发生了,他在崇祯六年到七年间也参加过征讨孔有德之役,但这一仗曹州兵将兵微将寡,主力是辽东过来的关宁兵,他们只是当助手打打边鼓,象样的仗几乎没打过,此时他醒悟过来后也开始赤着脚在院中逃跑,但三四个骑兵同时瞄中了他,因为他的模样和衣着明显是大官儿,斩他的首级比杀那些小兵要愉快的多。

    三个骑兵左中右夹击着柏永馥,而一个机灵鬼取了自己的骑弓,向惊惶逃窜如一只兔子般的柏永馥瞄准着,在他被一个骑兵挡住的瞬间,轻箭被射出,以极快的速度射中了柏永馥的脸庞,正中眼眶。

    看着柏永馥倒在地上,几个骑兵都笑着骂了那个弓手几句,然后弓手得意洋洋的跳下来,拔出皮带上的短刀,搭在柏永馥的脖子上,开始相度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浮山骑兵和几个没死的亲兵都屏住了呼吸,看那个弓手的动作。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就是十几息的时间,那个弓手终于相度好了地方,下刀,鲜血溢出,继续下压,然后鲜血迸出,但终于首级还是被锋锐的短刀给割了下来。

    这个弓手显然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看着轻松,但已经用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胆气,起身之后双腿明显有一些颤抖,头上也是不停的涌出汗水。

    这一关十分难过,毕竟农民其实本质上是愚笨和良善的,张守仁的识字课程在提高这些农兵的素质上起了莫大的作用,而不停的给庄上的青年乃至少年教书识字,也是在提高整个浮山后备兵员的素养。

    割过首级的兵和第一次上战场的兵,整个气质都会变的不同起来。

    重新上马后,这个弓手和伙伴们会合在一起,把投降的敌兵用一根绳索绑起来牵走,在外头,无数的伙伴还在来回的冲杀着呐喊着,黑暗中还不知道多少敌兵在躲藏着,这场战事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弟兄们,继续杀啊!”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其余的人们大声应和起来,紧接着这些骑兵挥舞着长刀,又向逃敌聚集的地方追杀过去。

    ……

    ……

    到天亮时,镇上有一半房舍被烧光了,还有一半矗立在原住,被烟熏火烤过的模样十分的凄凉,在镇子中心,大约有一千四五百人的俘虏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中有一半左右连外袍都没披上,只穿着睡觉的中衣,如果不是这会子已经是深春,天不是冷的厉害,怕是没被砍死,也要被冻死了。

    “俘虏一律押到第十一庄那边,腾空了,专门关人。”马勇厮杀一夜,仍然是精力充沛的模样,对着掌旗官迭声令道:“派一队人,不,两队人去收拢战马,狗日的他们打不能打,马匹倒不少,这一下就算大将军也得笑出声来。”

    当着俘虏,他也不避讳什么了,一听说大将军这三个字,不少俘虏都骚动起来。脑瓜子稍微灵醒一些的就知道了,眼前这些人不是什么自发而起的响马流寇,而是浮山镇的官兵假扮的。这一下不少人都是嘀咕道:“原来是浮山兵,早他娘的说一声老子就直接降了,还费这么大的事?”

    “瞧着也不是浮山精锐吧,没甲没火铳啊。”

    “蠢,人家能穿上暴露给你看么,总得遮掩啊。”

    浮山兵的显著特征就是强兵厚甲,还有大量的火铳,上一次东昌一役,曹州兵将眼看着李勇新带着几百人把李青山打的满地找牙,当时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真的如这个兵所说,一打起来就打着浮山旗号,没准儿人家真的就望风而降了。

    不过现在说这话也没有人理,也不敢高声说,一些一等聪明的还想到既然这官儿不在乎暴露,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不担心他们泄密……想到这里,自然是吓的浑身发抖,脸色发白。

    好在马勇没有杀人的打算,派了一队兵过来,先将他们看押住,然后居然开始发吃食,从晚上闹到早晨,浮山这边早就有军需官带着伙夫们过来发吃的,全部是一水的刚蒸熟的夹肉馒头,怕有半斤一个,每人两个就算是精壮汉子也吃饱了,这边俘虏居然也有份,只是馒头没肉,一人一个,顶着不挨饿就成。

    这些家伙昨天造了半夜的恶,又挨了半夜的打,闻着馒头味就已经肚子直打鼓了,接到馒头后好歹放下心来,看来这一条命是保住了。

    “昨天有强x妇女的,杀了人的,其余人等将其指认出来。”看到整整两队兵在收罗乱跑的战马,马勇放下心来,对着俘虏大声道:“自己站出来,免得多费事,自己不出的,每五十人编成一队,队中有杀人或奸淫者,一队全斩。”

    喝过之后,见俘虏没有动静,马勇冷笑一声,令道:“将逃散的百姓找回来,再找到附近村庄受害的苦主过来指认。”

    这么一说,俘虏队中就骚动起来,眼见真有一队人要骑马去找百姓,众兵中突有一人指道:“老段,你昨天风流快活,别连累我们。”

    有人一开头,指认的人便多起来,不多时就指出四十多人来,都是**妇人的,只有两个是抢掠时有人反抗,一怒之下杀了人的。

    “将杀人者打断四肢再斩,奸淫者直接便斩了。”

    马勇下令后,就有人上来拖人,那些兵都是哭嚎起来,昨天最得意的几个当然也是打滚的最厉害的一群……但这样明显是没用的,上来拉人的浮山兵有一百多人,两三个拉一个,到了外围寻一个空旷地方便是将人一排排的按好。

    “派昨天没斩首的过去杀,”马勇笑着令道:“斩不成活动的,就斩这些不能动的,好歹也有杀人的活计叫他们做。”

    这么一来,挑了四十多个昨天没杀成人的倒霉鬼,各人面色都不大好看,拖着马刀过来。

    看到他们过来的身影,四十多个犯纪的兵都鬼叫起来,声音凄惨,不似人声。

    “你们这些家伙,现在涕泪交加,说自己悔了要改,犯恶的时候没想过人家也有父母妻儿,也是爹生娘养,我饶了你,昨天你可曾饶人?

    马勇在这时候居然有闲心说话,一番话居然说的那些兵面面相觑,虽然还在哭嚎,那些废话却是不再说了。

    “斩吧,这些家伙都油了的,放了还会作恶,杀过人奸过妇人的都不是好玩意,回不了头,改不了吃屎的性子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中心

    这会子也真的有不少百姓闻讯赶回来,看到那些作恶的兵被按住要杀,顿时都是唾骂起来,有一些骂的性起的,在不远处捡起瓦砾石块,用力砸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看事情要坏,监斩官连忙下令,四十多柄马刀一起挥起,下落,多半的人砍对地方,也有一小半是砍歪了,脖子斩了一半留下一半,痛的被斩的人在地上乱滚。

    庄兵们看的都是面色发白,队伍中的一些老兵,现在当然是军官,却是看的发笑。见众人呆征住了,老兵们走上前去,一刀一个,将那些受罪的乱兵的痛苦给结束了。

    斩人毕了,百姓跪下向这些不知来历的骑兵致谢,马勇又叫人将搜到的一万银子拿出两千来,给这些遭遇了不幸的百姓重建家园。

    他们的房子也就几两一间的成本,两千银子足够把这镇子重建一次,收到银子的百姓先是不敢置信的模样,接着便是打心底里笑出来。

    看有些人的样子,是恨不得把自己家拿出来再烧一次,没领到银子的感觉确实太坏了。

    “斩首是八百七十五级,俘虏都在这,快一千六,剩下的就是全跑光了,这些兵,大约也再没用了。”

    “俘获战马一千七百九十三匹,马一般,都是北虏的马,个不高肩也不高,不过耐力肯定好的不得了……叫这些王八蛋糟蹋成这样也还能骑能跑。”

    都是骑兵,看到这些敌营的骑兵喂养的战马,每个东昌营的骑兵都气的牙齿痒痒,恨不得把那些俘虏全拖出来给斩了。

    这样敌意的目光吓的俘虏们缩成一团,一声不敢吭。

    四千多人,叫人家一千不到的两翼夹击,虽然是偷袭,但仗打成这样,没有防御,没有巡逻警备,如此大意和没有战备,抵抗也没有章法,就算被人杀光了也是活该吧……

    “还有小两万的银子,然后各色刀枪两千多把,盾牌三百多,铠甲才二十余领,还全部是皮甲和泡钉棉甲,连铁叶都没镶嵌。”

    “真的是凄惨啊。”

    内地军镇的装备叫马勇颇为唏嘘,原本山东镇的兵马他也见过,和叫花子聚堆乞讨的感觉差不多,这曹州兵向来镇在兖州,保护济宁的鲁王殿下和兖州商路,向来说是富裕和精壮强悍,没想到就是这副德性。

    就算是浮山以倪宠名义放在青州府城的一个队都能把眼前这四千多曹州兵给狠削一顿吧?那四百人是看衡王府的,浮山冒起的时候,扫了衡王府设在登莱和青州的十几个卡子,这些卡子是王府设的,王府除了田赋之外,也卖私盐,也搞商行,当然最来钱的卡子又不费事,还不要什么本钱,肯定是能设多少就设多少。不过张守仁也不是善茬,兴起之初除了打私盐贩子,杀的王府卡子上的人也不少,后来得势之后,干脆直接拆光了这些卡子,象衡王这样的亲藩虽然说是只在皇帝之下百官之上,但如何惹得起张守仁这样的强势军阀,这口气忍下不说,张守仁这两年在青州发展,除了限制文官外,还顺带派了一队正经的战兵将王府也看住了,现在王府中人等闲都不能出门,此事倒是真的善政,哪怕连文官私下都赞赏……明朝亲王郡王在末世时真的是无人不恨,实在太悲惨了……

    “队官,镇子东北角还有几十人守在屋子里,用凳子柜子什么的把院门堵死了,俺们好不容易翻进去,把人给逮住了……这么顽固,是不是全杀了?”

    “日娘,你是队官还是我?”马勇一听说还有这样的兵,顿时便起了惜才之念,瞪眼看了那个跑来军官一眼,策马便往镇东北去。

    负隅顽抗的是黄斐,昨天乱起之后,他的部下也很快被冲散了,黄斐几次带着亲兵冲杀,但他发觉只要一聚团,立刻就招来大量骑兵冲击。他为人虽然有点不切实际,反应却十分灵敏,当下不再固执的聚拢部下和想着上马,而是带着亲兵和一些幸运儿躲进院里,借着几柄弓箭反击,天亮之后,浮山这边召集优势人手,用弓箭压制,爬墙进去,杀了几个冲上来的,剩下的几十个就哗啦啦全跪下请降了。

    黄游击被捆的如粽子一般,看到马勇来时,仍然是站立不跪,只横眉道:“本将乃朝廷武官,都指挥佥事,游击将军,岂能对贼下跪!”

    “倒有几分骨气,就是有点冥顽不灵,太固执了也不是好事啊。”

    马勇笑着调侃两句,见黄斐始终不服的样子,也是有点不耐烦,问道:“你有什么不服的?我们一千不到打你们四千,打成这鸟样,你有资格不服么?”

    “暗夜偷袭,算什么本事?”

    “兵法就是诡道,你小子大约不是将门世家出身,是半调子吧?”

    一句话被揭穿老底,黄斐也恼羞成怒,他此时也隐隐知道对方不是响马那么简单,但还是用不屑的语气道:“半夜偷偷杀来,如贼一般,这样就算败给你们,也不能叫人心服口服。再者,你们也没有具甲,在阵上来回冲一冲,挥刀杀人,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一样能带着部下做到,无非就是不停的运动,无论在何处都以多击寡罢了。”

    以流水形态,以少量兵力做到以众击寡,确实也是昨夜的打法,马勇笑了一笑,赞道:“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有几分本事……这样罢,我也不同你多说,往西北三十里不到,那是你们张国柱参将的驻军之所,听说他也是你们曹州的悍将,步骑三千余人,我带你小子赶过去,今日午时之前,叫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和骑兵战法!”

    “去便去!”

    黄斐丝毫没有逃脱一条性命的觉悟和兴奋感,直着脖子便是答应下来。

    “若不是看你也是一脸络腮胡子象条汉子,老子真想砍了你啊……”

    被答应下来,马勇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也只能带着这个不识好歹的青年军官,往着东昌府城附近的另外一个战场赶过去。

    ……

    ……

    在小镇战事打响并打胜的这一天早晨,崔余带着自己的七千步卒,终于赶到了临清城下。

    临清原本是城坚而高,城墙厚实,垛口多,窝铺多,城外亦有河流当护城河,这座城池原本就是漕运中心,引水太方便了。

    这样的城池,战略地位是那么的重要,所有的京官哪怕是从读书到当官一直在京城没有出过城门一步的都十分清楚,山东是京师的咽喉,而临清就是咽喉中的咽喉,在清兵犯境打下临清的时候,南北漕运断绝在半年以上,如果不是靠着通州存粮,整个京师一百多万人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就这样,当年也影响了对北边军镇的粮食调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到了今天,临清的繁华有所恢复,一个中心城市遭遇屠城和焚毁的厄运之后仍然无改于它的重要地位,临清仓仍然是重要仓储,临清仍然是一个北方转运中心,对河南,北直隶的几个府,它仍然有强烈的商业辐射作用。

    两年功夫下来,在苦心经营之后,商业大约是恢复了五成,人口却差的远……临清在人口最多时接近百万,这在一个普通的州城来说是奇迹……大明过百万和近百万的城市无不是历史名城和大城,象北京,开封、南京、扬州、苏州等,或是商业中心或是政治和文化中心,只有临清州是纯粹的漕运中心,而且不是国都亦不是府城,只是一个州城。

    对张守仁来说,正因为临清的重要性,才一定要来打它。城中的几百家商行储存的财富对东虏这样的强盗有吸引力,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倒是他自己有不少货物经过济南的商行到临清来转运,还可能会影响到他自己的收益。

    只有临清仓还值得一提,吸引力也不是那么重要。

    要紧的就是造出漕运断绝的声势便可以了!

    崔余无疑能很好的完成这个任务。做为曲瑞一手带出来的人才,稳重多智是他的强项,此次前来临清,正兵是七千人,但沿途裹挟了两万多的百姓,旗帜又有意多出十倍以上,所以在崔参将领着麾下兵马围住临清城的时候,临清参将周洪谟的眼前就是一片旗帜如海,兵马一眼看不到边的宏大景像。

    当时周参将就吓的差点摔倒在城头,等回过神来,再看看城防时,顿时就又是一阵绝望之感。

    官府和参将衙门都是下了牌票文告,晓谕百姓有钱出钱,有人出人。钱是凑了不少,临清商家多,有钱人多,凑几千银子是小事,但银子到手之后,周参将和州官便是四六分帐,先将银子分了,然后再少拨一部份,用来支付民壮的饷银和饭食。这样一来银子肯定不够,只能勉强维持,在人家大军犯境的时候,城头上只有两千多的漕运运军和参将援兵营的一千多兵丁,再加上州城团练民壮,一共也就五千余人,在宽广的城头之上,这么一点人犹如一小把胡椒面撒在大锅里,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用处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围城

    “参将大人,何时攻城?”

    将临清城从东到西至南门三面地方围了个严实,只有在北边的两个城门临靠大河,很难围拢,加上围三阙一的思想定势的影响,也没有多少人考虑把临清这样方圆十几里又有河道支流水门的城池真正围个水泄不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一群队官兴高采烈的聚集到崔余身边……他们有的是东昌陆巡营的哨官,也有几个是崔余从登莱那边带过来的,还有就是从庄丁队官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

    他们的平均年龄是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间,做为士兵年纪稍大,在体能上是走下坡,做为一个军官来说,却是年富力强,正当年的时候,无论是经验还是精力,都弥足珍贵。

    在队官们请示何时攻城的时候,崔余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举着千里镜,打量着城头上的情形……情形毫无疑问对临清那边很糟糕,对攻城一方则很理想。

    守城的人并不会守城,根本不懂得守备城池的窍门何在,准备的东西又少也不专业,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只要挑两个点,一面佯攻,一面真的投入兵力,崔余有把握在一个时辰内凭借云梯蚁附攻城就把城池拿下来。

    火力压制加战斗意志和军事素养,他不是吹牛皮。

    但这样攻法却被崔余从自己脑子里驱赶了出去……早点到临清城下是一回事,但怎么攻城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们不要吵了。”崔余对自己身后一排的旗牌令官令道:“飞驰各队、哨传令,各派精壮人手,最少要各哨出五十人,裹挟前来的百姓,也要出壮丁,于临清四周,伐木造攻城器械!”

    “参将大人,哪里需要打什么攻城器械呀……”

    “就是啊,壕沟也无,河水枯竭,无多少拒马、鹿角,拦马墙年久失修,一推就倒,这样的城池,直接便能攻至城下!”

    “城头无人啊,根本不惧有什么弓箭或大铳打过来。”

    众将七嘴八舌,说的都是攻城的要点所在,浮山是很重视编著操典的,而且每打一仗,要由主将和军官们把自己注意和经历过的要点写下来,汇编成册,然后择其精华加入操典之中。光是步兵队的队列操练,从开始固定的几种已经多出好多来,从就寝到集合,再到行军,吃饭,光是铠甲如何摆放,紧急时如何穿着,这些细节上都是有操典规定,凡事按操典去办,不一定事事成功,但事情肯定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一点是所有浮山军人的共识。

    步兵操典,攻城要法、火铳使用操典、火铳保养操典,所有的操典要决摞起来也有半人高十来本了,就算最优秀的将领也只能了解要点而不能全盘掌握,各营将领只能专精于自己的那一块,就算是张守仁本人,在水师和火铳火炮等诸多方面,也是已经被专精人才给甩到身后去了。

    眼前这城池,按浮山攻城要法来判断,也就是几通鼓就能攻下来的较弱的一种,也就是比一般的州县要高大厚实一点,攻城之法,首先就在于判断,地形地利,敌方的守备情形,从眼前的情景来看,临清无疑是极易攻下的。

    “此事本参将自有决断,尔等无须再说,按军令行事便是了。”

    “是,参将大人!”

    虽然并不心服,众将仍然接受了命令,在几十个旗牌官的命令下,几万人的队伍开始骚动起来。

    工兵辎重营负责安置军粮和军械,包括各种刀枪与火药硝璜等物,还有干草束,马豆料,都是择干燥高处妥善储藏,并在外围构筑工事,防止被人偷袭。

    每个伍都有一到两柄铲子,一半多的士兵开始动作起来,在原地开始挖掘起来。

    还有一小半的士兵,多半是工兵营的,带着大量的民壮往几里和十几里外的林子那边去了。当时临清城外多半是村庄,好在这时代人口密度不太大,村庄内外还是有不少树木的,郁郁葱葱,看起来也不少了。

    这也是幸运的事,上次东虏入境时临清一鼓而下,未教东虏多浪费时间和精力,不然的话,东虏若是当时打造器械登城,这附近十几二十里内的树木肯定就砍光了。

    “都加把劲啊,一天一斤粮可不是那么好得的,出力的我看在眼里,给他加半斤粮,还给一勺子肉!”

    一个东昌后勤官站在高处,用力向着这些地方民壮叫嚷着。

    他们多半是从东昌府城到魏家湾一带加入进来的,倒不是躲避响马,而是躲避官兵。张国柱率步骑入境后,军纪很差,烧杀抢掠等事上做的比响马丝毫不差,去不成济南,张部官兵也是把怒火撒在了沿途百姓的身上,很多恶行叫李青山的部下都为之自叹不如。

    如此一来,东昌府一带的百姓遭遇极大的痛苦,此时保密条例被放宽了,各部都允许逃兵灾的百姓加入进来,然后队伍就渐渐滚成了现在的样子……这样倒也很好,最少看起来声势大出几倍去。

    加入进来的民壮每个成人一天领一斤粮食,孩童和妇人减半,充许他们自己设法开伙做饭,有时候浮山这边还支援一点咸菜什么的,说起来吃的也不坏了,这些普通的百姓在家里也就是用粗粮加野菜混着吃,最少东昌营给他们的是全部的精粮。

    听到吆喝后,每个难民家庭都出来一到两个人,由东昌辎重工兵这边发给一些器械,十几人一组,各自抽签决定远近,最远的要走十来里路,光走路也够走一气了。

    此时如果在临清城头往下看就是一副十分壮观的景像了。

    俗话说人马一过万就是无边无际,几万人散开来,视力以及的地方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加上刻意多出来的旗帜,从城头看下去,除了旗帜和人海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那些村庄,人家,还有原本旧有认知的一切事物,在眼前的这些兵马面前都是如同大海上的一叶孤舟,一切都变的虚无和荒诞起来,只有迫在眉睫的威胁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各人的目光之中。

    “他们为什么不攻城……”

    趴在城头垛口之间,一群乌纱补服的临清州的官员们,个个面色惨白,在垛口之间向城外打量着。

    和他们相比,周洪谟就要镇定的多,只是神情也更加绝望一些,听到李州尊的话,他头也不回,大声答道:“人家这是要做万全的准备,看吧,几天之内,冲车、壕车、盾车、云梯车、箭楼,全造出来,咱们他娘的根本打也不必打,死定了!”

    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显然无助于缓解文官们的压力,不少文官连站也站不稳了,有两个年轻的文官甚至开始呜咽起来。

    除去东虏再次入境的可能,临清这样的重要州府还是很安全的,事实上大明流贼闹的虽然厉害,也就是局限在陕西和四川、湖广、勋阳、凤阳等各镇交界的地方活动,临清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遭遇东虏就十分安全,油水却是十分充足,在这里为官一任,三年之后一定就会调走,不管升不升官,各人都是宦囊充足,不枉为官一方了。

    但捞钱再多,也是不能与性命相比,想到响马入城后满城皆亡的惨烈,每个人都有支撑不住之感。

    “要求援,要求援啊……”李州尊面色惨白,两手扒着城垛,喃喃语道:“还好信息未曾断绝,我等当向朝廷请援,刘泽清可恶,该死,朝廷一定会处置他。我们要坚守啊,朝廷一定会想办法的!”

    在大军压境之前,临清州的李州尊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实的威胁……一切仍然是井井有条,刘泽清会率领大军在响马到来之前把这些异想天开的贼寇给赶走,所以在收了不少银子之后,李大人迅速与各位同僚确定了瓜分的份额,银子分到手之后,每个人都是笑逐颜开,十分高兴。

    该给的好处,也是给周洪谟这个临清参将给送了去……临清这里不象淮安和扬州两府,淮扬两府驻着太多的高官,分巡道正常就在城中,还有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一类的大官,巡按也经常巡视,有的事情就不能做的明目张胆,最少在分润上,肯定是官儿大的得的最多,临清这里,可占的便宜就大的多了。

    “晓谕尔临清州城中军民人等知道,吾等破城之后,除文武官员并将佐之外,不妄杀一人,不准军士奸淫抢掠,若尔等助守城池,城破之外,必将鸡犬不留,此谕!”

    傍晚时分,城外搭起了大片的营地,围城的兵士们开始排列在炊车之前,用饭盒领取自己的晚餐。

    和明军一般出征打仗时领的行粮不同,浮山从来不把米饭蒸了再蒸,一直吃到馊了为止,一切为了士兵的健康考虑也得追求饭食的新鲜和卫生,在城上看来,城下一切有条不紊,这更令人恐惧,而天黑之前,几十个骑兵飞驰而过,射进来几百支响箭,在夜色之中,城中的人心更加慌乱起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无奈

    临清被围在京城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

    十六日傍晚时,兵部衙门之前銮铃声响个不停,那天兵部的提塘官简直一刻不得清闲……从济南过来的塘马先到,然后是临清州的塘马,接着便是刘泽清的,各部的塘报一份接着一份,到第二天天明城门开放时又进来一批……都是最新的消息……最新的坏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塘报被兵部汇总在一处,直接从会极门送了进去,这不大合规矩,一般来说应该经通政司,然后在此同时内阁和六科廊都可以看到大略,在皇帝御览之前,该应对的人最少有一个先期的考虑,免得在皇帝紧急召见时,一无所对异常尴尬。

    在奏本送到禁中不到半个时辰,里头就传来消息,召见内阁全部和兵部的三个堂上官一起到文华殿,传递消息的时候,宦官们脸色都不大好看,十分紧张。

    给陈新甲传旨的是一个相熟的宦官,当下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对着一脸急切之色的宦官问道:“小公公,皇上神色如何?”

    “不大妙啊。”这个宦官是平时喂饱了的,这会也不拿捏陈新甲,小声对他道:“皇上很不高兴,当时连说,刘某可恶,殊无用处,本兵怎么如此偏听偏信,为人欺哄!”

    除了杨嗣昌外,崇祯对陈新甲是十分欣赏的。陈新甲干练,果决,敢担责任,不象一般的官僚,问他们政务时,甚至荒唐到只会叩头,或是颂圣,然后于实务不发一语……不是瞎编,崇祯年间不少阁老级别的大臣,问兵谷钱粮一无所知,尸位素餐,令崇祯十分不满。但那种在官僚体系混出头的老官僚又不能完全屏弃不用,这是体系公推上来的,不用一个,得罪一群,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挑战整个体系,只能在体系内尽可能的搞平衡,有时忍无可忍了才会在体系内找几个犯规的倒霉鬼出来处置一番,聊以泄愤罢了。

    所以在崇祯一朝,能干的臣子虽然经过挫折,到底任职时间会久一些,比如温体仁或周延儒,杨嗣昌和陈新甲都是敢担责任的干练臣僚,崇祯对他们的信任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

    只是这一次在援剿总兵之事上,明显是皇帝对陈新甲有不满了。

    崇祯的性子,要么全盘信任你,你也不能给他捅漏子,要么就是信任决堤,下场绝对会比一般的臣僚要惨的多。

    杨嗣昌出外的内情,陈新甲可是知道的,杨嗣昌的宠信程度远在他之上,他尚且如此,自己若是失信于皇帝,将会如何?

    上一任本兵大司马傅宗龙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陈新甲打算过一阵子皇帝息怒之后再救傅宗龙……并不是他喜欢傅宗龙或是有私,而是从两个角度出发来考虑,一则,傅宗龙确实有一定的能力,比郑崇俭或丁启睿都强的多,杨文岳也远不及他。现在放在地方的督抚,全都不成模样,如果不是杨嗣昌镇在湖广,局面会成什么样,简直难以想象。

    凤阳总督最近有励精图治的迹象,不过也只能先看着。

    二来,如果任由皇帝随意处死尚书级别的大臣而不加援手,等自己将来可能被推上西市斩首的时候,谁又会对他施以援手?

    做官是一门学问,除了傻子,不会有人轻易把路走绝的。

    象袁崇焕那样轻易对皇帝所明确承诺,连退步也不留的,不管他是真有本事还是怎样,做法都是太愚蠢了。

    ……

    ……

    至文华殿时,从内到外,沿途有过百太监和宫女伺候,但都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所有人脸上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模样,虽然平时在皇帝面前伺候,谨慎小心都是必然的,但如现在这样惶恐模样,自然也是说明事态的严重程度。

    “臣等叩见皇上。”

    “先生们请起。”

    对内阁大臣皇家还是向来保持几分敬重的,毕竟内阁大学士的角色是两面的,一面是对朝臣负责,一面又是对皇帝负责,形象有点儿象是知县礼聘的师爷,是协调内外,亦师亦友的角色。

    虽然如此,奉召前来的大学士和尚书,侍郎们仍然是诚惶诚恐的模样,每个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更不敢擅发一语。

    在本朝,洪武年间曾把户部尚书茹太素打了三十仗,然后叫继续办公,嘉靖年间杀过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正统年间,曾经把户部尚书戴枷,着其继续办公。这当然是叫大臣们难堪和害怕的事,今日尚为二品高官,明日可能斩首西市,想叫他们在君皇面前放松自如,这又怎么可能?

    “诸先生和本兵堂上都知道了吧?”崇祯扫视一眼众臣,再看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告急奏本,顿时心乱如麻。

    原本这一年开头不错,去年年底杀了张献忠,报了烧祖陵之仇,自己也十分大度,给了张守仁厚赏。原本两边齐头并进,湖广继续剿贼,张守仁再打一两仗后,夏天时往辽东调,秋冬之时,可以赶上对辽东锦州的战事。

    现在朝廷在辽东调了超过十万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的调兵,户部尚书李侍问已经开始警告,这样的情形再维持半年左右,朝廷必将限于财政破产,并且一两年内翻不过身来。

    这笔帐如山一样压在崇祯的心头,他简直时时刻刻睡不着觉……传闻中万历皇帝之母是小商人的女儿,精明计较,这个基因混进天家之后,导致万历和福王等君皇贪财,崇祯有点过于计较,从种种迹象来看,这说法也不是纯粹的空穴来风……

    面对皇帝的询问,首辅无可避免要先答,范复粹老迈,离座叩首道:“逆贼势大,宜做早图,临清十分要紧,若有失,将不可设想,是以要调集大兵,加以痛剿……”

    “朕知之矣。”

    首辅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但这是崇祯自己的选择,刚刚上任不久,也不好加以斥责,也是年迈的老臣,更训斥不得。只是将身子扭了几扭,脸上神色当然更加的不愉快了。

    在范复粹身后的几个辅臣脸色都十分怪异。次辅张四知待他退后才上前,正色道:“臣奏请调征虏大将军荣成伯张守仁速返山东。”

    “臣亦请奏调荣成伯速返山东。”

    “现在贼势方张,可能还要有数月时间才能平定下来,调荣成伯一事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自湖广回山东,仍可由河南折还,以大将军部下之神速,两月时间足够了。”

    “皇上需敕令沿途州府加强供给,以使大军不被后勤之事拖累。”

    御座上的崇祯面色阴沉,但大臣们却是不管不顾,只顾将自己的意见说出,甚至连军粮补给的后勤上的事都考虑到了。

    在以前,大臣才不管丘八们的死活,也不会管他们是不是会在沿途行军的时候饿肚子的。

    临清之围,确实是叫他们十分紧张,而这种紧张还不仅仅是漕运断绝的威胁,其中的深意,在场的每个大臣,包括崇祯自己在内,都是十分清楚明白的。

    自山东到京师,无险可守,无兵可守!

    京营无兵,德州无兵!

    保定无兵,天津、通州亦无兵!

    东虏刚刚走,保定与通州,还有遵化等守备京师的战略要地都全部被清兵清洗了一次,沿边的封疆大吏,巡抚总兵战死的就好几个,被杀的也是不少,后上任的督抚总兵们从收容流亡重建城池开始,再重建自己的督标抚标,银子和粮饷也不是说有就有,再得有甲胃,马匹,兵器,再有合格的将官和训练出来的兵丁……现在保定和遵化都是新兵,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曹变蛟和左光先原本是住在前屯和山海关之间,现在也奉命调到关外去了。

    天津巡抚倒是有点老卒劲兵,但人数太少,只有两三千人,抵什么用?

    若是临清城下,流寇得几十万石粮,开仓放粮,同时用生铁打造兵器,攻州夺县,一路北上……想一想,就是不寒而栗!

    “本兵如何看!”

    众臣都力请,但崇祯还是有点犹豫。

    他并不是对张守仁猜忌到这种地步,但对武将提防和限制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张守仁在胶东所为,多少也透露到朝中不少,自己屯田,贩卖私盐,原本在山东有十九个盐课,现在已经被挤的只剩下兖州一带的几个还有收益了,如果崇祯再知道张守仁自己开金矿和铁矿,想来就会更加警惕了。

    大明对藩镇的态度就是限制其财力和后勤能力,这也是文官的一惯思路,甚至九边的后勤补给要从南直隶或闽浙来补给,效率不在考虑之列,要紧的是不使武将有自给自足的能力便可。至于跨军区的调度和指挥,当然只能由总督一级的文官来进行,武官的势力绝不允许超出一省范围之内,甚至只限制在几个州县之内。

    这样当然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不过这个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本朝自正统年间到现在,除了出过戚继光百战百胜之外,战史乏善可陈,也没有名将和大将,这一点与汉唐相比,足可汗颜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宣调

    崇祯对张守仁的安排,于其说是猜忌,不如说只是按惯例做的一些防备工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武将被调离本军镇,时间久了,对本军镇的影响力就变弱了,不大有可能成为尾大不掉的藩镇。本朝对这样的事十分在行,处置的也很合理,如果不是现在天下大乱的局面,哪怕是文官视武将如猪狗,本朝也没有出现如唐朝藩镇林立的事情,如宋朝那样由某个大臣掌握兵权,在南宋时可以主持废立皇帝的事也绝对不可能发生。

    大小相制,权力分散,对武将使用有诸多心得,这是本朝列祖列宗和大臣们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十分可贵。

    当然,更要紧的是辽东战场确实需要一支强兵,可以底定胜局的那种强兵!

    但现在连京师也在威胁之中,从辽东抽调兵马确实更快捷,几千辽东铁骑可能轻易就把临清的流寇荡平了,但从辽东调兵到山东,自然又影响朝廷援助锦州的计划,与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把张守仁从湖广调到山东好了!

    “皇上,臣前日咨天津巡抚、保定巡抚等各抚,问其马兵编练如何,现两巡抚共有抚标兵五千余人,骑兵两千……”

    加征练饷之后,总督练三万,巡抚练两万,总兵练一万,参将可练五千,七百多万的银子是征了,效果就和杨嗣昌在以前建议增收的剿饷一样……那就是毫无效果。

    各镇钱分肥了不少,中枢财政危机并没有得到减除,而百姓的负担却是更重了。

    一个老大王朝,中枢权力机构分散,一边是人浮于事,一边是诸事不灵,在这个时候,想通过霸道的方式一举来解决问题,结果就是会造成更多的问题和麻烦,而预想中的成效,却是永远都瞧不着的。

    崇祯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加征辽饷,结果辽事日坏。

    加征剿饷,越剿贼寇越多。

    加征练饷,官兵一年比一年不能打,原本辽东与东虏对峙,变成大明成了东虏的后花园,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而征剿饷和练饷,无非是更多人造反,官兵战斗力越来越差,贼兵越打越强。

    种种矛盾,十分鲜明,后人看的清楚,当时的人却是在战争迷雾之中,由着崇祯这个任性的驭手,将大明帝国一路赶下悬崖,跌的粉碎。

    “朕知之矣……唉,如此,着兵部即刻调回征虏大将军,先期赶赴临清,俟平贼解围之后,再相机赶赴辽东吧。”

    “臣遵旨。”

    “诸先生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定下来调张守仁回山东后,原本都一脸惶急的大臣们脸上都是一副释然的表情了。现在看来,就算临清丢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守仁一定会在最快时间内赶回来,只要登州兵一赶回来,响马也好陕寇也罢,肯定就没有什么可蹦跶的了。

    这种声望,也是配的上张守仁的大将军的赐号了,从在浮山起家到现在,部下从百余人到几百人,对海盗,对各处响马,对东虏,对陕寇,战无不胜,虽然没有打过决定性的大战役,但一战斩首陕寇数千级,也是最近几十年来大明将军斩首最多的一次了,往上算的话,只有李成梁几十年斩首的数字和张守仁相仿,但击杀焚毁祖陵的巨寇,李成梁和戚继光都没有立下这等战功,李成梁得以封伯,张守仁封伯加大将军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有他回镇山东,还有什么可怕?众人都是一脸释然,从文华殿出来后,内阁诸大学士返回内阁办事,众人都是一脸轻松,就算是一脸老态的范复粹也是满脸从容。

    陈新甲则是看着次辅张四知,暗自皱眉。

    张四知是山东费县人,山东京官的代表人物,这一次当然也是着急本土被兵灾所毁,急切之下请调张守仁不奇怪。

    但这只是表面的东西,如果这代表山东文官对张守仁的肯定和认可,那么刘泽清的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陈新甲正要回兵部,有一个小内监跑了过来,宣谕道:“皇上召本兵回去。”

    “臣遵旨。”

    诸多大人物在,只有陈新甲这个兵部尚书被召,当下也是一脸得色。

    国朝自然是以大学士为最尊贵,不管是位至总督或是尚书,不入内阁,便不算宰相,自然不能算是官居极品。

    历来入阁,以礼部大宗伯和吏部天官优势最大,这两个尚书在有空额的时候是排序在前的,谁的官声更好,简在帝心,或是谁的资历更老,就可以廷推入阁。

    在礼部和吏部之下,才是兵部和户部,再下来是刑部和工部,工部最贱,工部尚书想入阁的话,还不如礼部侍郎机会大一些。

    陈新甲按常理是不可能入阁的,非翰林也不是科道出身,以知县位至尚书已经是奇迹,再想入阁,就会招致众怒反弹。

    但现在的天下已经成这副模样,武夫都渐渐骑到文人头上,一个精干的文官以本兵身份入阁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在内阁诸大学士内涵不同的眼神注视中,陈新甲步履匆忙,赶回文华殿中。

    此时殿中气氛也不似刚刚那么凝重了,有了办法之后,崇祯便将临清的奏本推到一边,开始批复六部的题本,右手悬腕,不停的在题本上批复着。

    “臣陈新甲,叩见皇上。”

    “适才已经行过礼了,何必如此多事。”崇祯心情似乎是真的轻松了,一边写着,头也不抬,直接令道:“来,给本兵赐座!”

    大学士见君面圣,一般都是有赐座,毕竟大学士就等于是天子的幕宾师爷,替主家做事,还担着不小的责任,薄待的话,自己也说不过去。

    尚书就看心情,显然现在崇祯心情不坏。

    陈新甲谢了座,斜着屁股坐了下来,崇祯又叫赐茶,这更是难得的荣宠了。

    “朕叫你回来,是叫你督促保定等地督抚总兵官,需加急练兵,不可懈怠,否则,朕必严惩之!”

    “朝廷自有法度,各大臣必定不敢怠慢国事。”

    “刘泽清如何了?”

    问到这个,陈新甲不免要陪着小心……

    这人是他调的,虽然在山东乃至北直和河南,刘泽清部都是最有实力的一个强镇,在中原战场上,现在肯定是杨嗣昌节制的兵马最多,但那些兵马是用来剿贼的。

    在原本历史上,杨嗣昌死后,傅宗龙和丁启睿分别领剿贼的残余兵马,傅宗龙直领不过一万余人,丁启睿直领不超三万,保定总督杨文岳直领不过万余,只是火器略多一些。这些文官加起来不过几万兵马,剿贼主要靠的是虎大威、猛如虎、刘国能、张任学和左良玉、贺人龙等总兵官,总兵所领兵马远远超过督抚,结果当然是越来越跋扈难制。

    这还是崇祯十四年以后的事情了,著名的朱仙镇一战时,朝廷拼凑了十几万大军,就是来源上述的督抚与其麾下各总兵。

    在朱仙镇一役后,整个中原,朝廷陷入无兵可调的窘迫境地,刘泽清奉调往开封,而这个时候天下督抚掌握的兵力几乎丧尽,刘泽清根本不甩朝廷,在黄河边先想立功,和闯营打了几次后发觉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就出工不出力了。

    现在这个局面,刘泽清虽然也有地盘,还有不少东林党和复社支持他,看起来不比张守仁省心,但两边权衡一下,谁强谁弱还是很明显的。

    陈新甲对皇帝的心思略作权衡,顿时就明白过来,当下便答道:“刘总兵官虽然援助临清乏力,但也是稳重,先临济南,稳定济南与德州,屏障青州,北御莱芜和兖州,从布置上,也是颇有成效。只是贼寇势大难制,听说光临清就有数万人之多,加上此前在阳谷一带的贼寇,其众可能在十万以上,一时难以剿灭,也是情有可原。”

    “唔,朕知道了。”

    崇祯先是不置可否的样子,接着才缓缓放下笔,从容道:“现在这个时候,叫他从援剿总兵改为山东总兵,可否?”

    “这个……”陈新甲嗫嚅着道:“似乎与调令齐下,会使人觉得朝廷对大将军有猜忌之意,似乎……”

    “啊!”崇祯啊了一声,似是醒悟过来了。他仍然是习惯性思维,想着山东事毕后再调张守仁去辽东,可张守仁调令还没接到,连连误事的刘泽清反而成了山东总兵,这事儿搁谁心里能没想法?

    他一下子便想明白了,不过仍然是大为皱眉。锦州的这一场战事实在是崇祯赌国运的一场豪赌,这几十年来对东虏一场大战没赢过,可现在的他还是幻想着能一战解决锦州难题,甚至把防线重新推回到大凌河一带,如果张守仁回到山东不动,那实太可惜了。

    “还是再等等看吧。”陈新甲知道皇帝的心思,建议道:“臣以为,等再过两三个月,曹州镇在济南一带立足已稳,那时候再说不晚。”

    “卿言甚是。”

    崇祯大为高兴,赞道:“卿言甚合朕心,来,将贡绢拿来一匹,再取五十两银,赐给本兵。”

    “臣谢陛下!”

    大明皇帝赏人向来就是这么砢碜,臣下们也是早就习惯了。万历神宗爷当年想易储,给内阁诸大学士贿赂,也就是一人赐金几十两不等,对内阁诸先生,没事就赐两尾鱼,一匹布,五两银子什么的,崇祯皇帝如此厚赐,算大方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突骑

    近在咫尺的柏永馥被杀,其部下,包括中军正兵营骑兵在内的四千余“精锐”全师溃败信息还没有传到张国柱的耳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刘泽清部下的悍将正往东昌府城一带急赶,听说那里有流寇,但人数不多,并没有攻城府城的打算和力量。既然如此,不如先去打上一场,占些便宜,在大帅那边好交待一些。

    说是急赶,但每天连步骑在内不过走二十来里地,军中没有什么粮储,张国柱也向来不管,只是在停止行军后,就给部下放了羊,说是叫他们“自筹”。

    这自筹是怎么回事,谁能不知?

    这阵子,从阳谷到东昌府一带,不知道多少人家遭殃,被祸害的不轻。

    这种事,其实就是一个恶魔,有的将领能将士兵心中的魔鬼给约束住,有的却是完全的放纵,张国柱当然是后者。

    “全军开拔,今日一定要到东昌府城城下!”

    早晨起身后,一直拖到辰时二刻,所有兵丁才打着呵欠排好队列,然后在将领们的催促和鞭打下,开始往着东昌府城的方向走去。

    天气温润,路边的麦苗已经长的很高,只是看上去稀疏,不太可能会有好收成。

    士兵们扛着自己的长枪,在高洼不平的官道和两边的田地里走着……地里更软和,踩着舒服,至于踩死麦苗……这谁管他?

    骑兵们都懒洋洋的跨骑在战马身上,还有不少是趴着打盹儿的……这阵子天天行军,委实是累的厉害,自打到曹州当兵,还是头一回这样长途跋涉来着。加上天天去祸害人,每天闹到二更三更才睡,身子骨当然是顶不住了。

    能当骑兵的也算是军中骄子了,饷银比步卒多不说,还有一份马的嚼谷也是不小的好处,每个月马料银子二两总有的,大约只有一两成进了马肚子,其余都换成了银子体己,自己收着才是正经。

    他们不喂马精料,也不疼惜马力,春夏时是马养肥养壮的好时候,换了东虏那边见行军时也骑马,准得用大马鞭抽过来,这边却是上行下效,将领们都骑在半肥不瘦的马身上,摇摇晃晃的正舒服,指望下头能疼惜马力,那也是痴人说梦。

    从上午到响马,一共走了十来里地,兵士们叫苦连天,连骑兵都抱怨腰腿疼。

    张国柱心中略觉焦燥,想痛责几个兵士来立威,好叫他们继续走,再看自己亲兵也懒洋洋的,瞄向那些兵时,感觉个个目露凶光。

    当下他心里打了个顿,又看到前面有个镇子,大片的开阔地露出来,当下无奈道:“好吧,到前头镇边上歇息,半个时辰后,大家吃饱喝足了再上路。”

    一句话传下去,众军欢腾,看向张国柱的眼神也友善了很多。

    “唉,不成想这些王八蛋在曹州被管的如孙子一样,见着老子腿都转筋,现在却是变了这番模样。看样子,他们怕是连大帅也不怕了。”

    刘泽清杀人剜心,这个是不少人亲眼看到的,什么蒸妾待客,多半是编出来的,但就前者也够唬人了。当兵的再恶,一想自己主帅更加凶恶,自然是敬着几分,不敢违拗。

    原本这一套十分有效,只是这一次出兵放马之后,似乎是把将士放野了,几十天下来,处处都是放任,放到现在,他们连主将也不放在眼中了。

    如此急步攒行,张国柱也放了侦骑,不过只是离大队四五里远,正是赶路之时,前头侦骑策马赶回来,到中军处大声叫道:“禀报参将大人,前头有敌兵!”

    张国柱一激灵,喝问道:“多少人,步兵多少,骑兵多少,打着什么旗号?”

    “似乎没有步兵,只有骑兵,旗号是打着‘朱’字字样,没有营旗队旗,人不多,只三四百人的样子。”

    “他们是贼寇,当然没有将旗营旗了!”

    张国柱一听说只有三四百人,顿时就是起疑,喝道:“暂且不动,步阵在中间展开,骑兵分做两边,就在此地列阵!”

    这里是往东昌的官道,邻近镇子了,地方十分开阔。

    一声整队后,步队就乱了,没王蜂一样的乱窜,彼此找不到甲长,甲长找不到局首,刘泽清的部队是按甲局队哨来编制的,也是北方军镇的编成法一种,只是平时编的象模象样,队列这种最基本的功夫却是没有人去练习,应旗都是十分失败,好在地方够在,一群兵蚂蚁一般的列完阵后,骑兵也策马到了两边,步阵稍稍凸前,算是一个标准的步骑混杂的迎敌阵形。

    光是列阵就费了小半个时辰,如果对面是列阵完毕的三四千东虏骑兵,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给这几千兵收尸了……当然,东虏是没有收尸这习惯,就算是斩明军的首级也没有兴趣,大清的巴图鲁指望砍明军的首级成名,那也太没成色了一些。

    “大人,四周五六里内都哨探过了,没有敌人潜藏。”

    整队的这个时间,正好够哨骑跑个来回,几十骑去了又还,都是说有看到伏兵。

    “你们可看仔细了?”

    “千真万确。”

    “好,好的很!”张国柱狞笑一声,大声道:“不知道是哪个响马头儿疯了,几百人想挡住咱们……也可见他们在东昌是没多少人,打跑他们,进东昌府,府城有钱有娘们,发下赏来人人有份,你们可听到了,给我好好打!”

    一共几千人,排列的也严密,张国柱大嗓门叫嚷,多半也都是听到了。

    “大人放心,打响马俺还真不惧。”

    “一会砍他十个八个!”

    “咱三四千人打他三四百,这要怕了也太无用了。”

    以多欺少正是通天下除浮山兵以外所有官兵的特长,一听说对面响马人少,所有曹州官兵都是振奋起精神来,摩掌擦拳,预备大干一场。

    张国柱见状大喜:“好,军心可用,与我击鼓前行,将那几百蟊贼给我剿了!”

    在他身边有几个军前赞画,都是刘泽清派过来的,赞画说是军职,其实是文官充任,只是刘泽清这里没有朝廷派下来的,是他自己任命的。

    一个赞画颇为老成,疑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参将大人需小心为妙。”

    “怕个屁!”在浮山参谋处的参谋都很受人尊重,因为成为参谋首先要通文墨,然后要学算学,懂测绘,会制沙盘,接下来才谈的上兵粮钱谷这些军中常见之事,至于对地形地利阵法的研究也是参谋的必修课程……在曹州镇这边,明显张国柱这样的将领觉得赞画就是一个屁,就算是刘泽清怕也只是用这些人来装点门面罢了。

    把赞画狂喷一通后,张国柱便是将自己手中大刀往前一指,意气风发的传下军令,全军压上,哨骑在两翼稍稍拖后,由步兵上去试试水深水浅。

    虽然军纪不修,军令不行,张国柱毕竟也是老行伍了,摆出的阵势还是有道理的。

    以现在的人数,步兵就能吃下对方了,骑兵护在两翼,位置靠后将养马力,敌人溃逃时骑兵就能上前夹击追逃,扩大战果,如果敌人真有什么妖异手段,抛掉步兵护卫中军后撤,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小损失……这年头普通的营兵就是易消耗品,发把长枪就算枪兵,只有刀牌手还得下点功夫训练,手中的腰刀和盾牌也值几两银子。

    如果从半空高处俯瞰的话,三千多人排成了一个横面七华里的阵势,两翼骑兵与步阵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但随时可以支援或是前冲夹击。

    在阵势刚摆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旗帜飘扬,鼓声响若雷鸣,其声震天,加上刀矛耀眼,近四千人的队伍,看起来声势十分浩大,压迫力十足。

    与此同时,对面的朱王礼在听到鼓声后用千里镜望一眼,又是懒洋洋的躲了回去。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马勇失笑道:“老朱,你这样也未免太大意了罢!”

    马勇是在自己的战事结束后带着一队人赶过来的,他当然不是助战,麾下骑兵也疲惫了,如果硬要赶来助战,恐怕会多有折损……再说朱王礼也完全不要别人的帮助。

    突骑的战斗力远在东昌府的那些轻骑之上,这场仗要人家援手的话,朱王礼面子上都会下不来的。

    “还他娘的差三四里地呢,够他们走到天黑了。”

    “哈哈,老朱你真是太瞧不起人了。”

    “呸,这都是高抬了他们!”

    战场之上,这些浮山的将领们却是谈笑风生,而且不是以多击少,是以二百四十五骑对阵近四千人的强敌,被几个亲兵按在一边观战的黄斐觉得眼前这几人都是疯了,如果不是他们疯了的话,那就是自己疯了。

    这里战场上虽然有四百多人,但近一半是辅丁,不上阵厮杀,一阵骑兵冲击时,他们在后阵看着战马和辎重。

    黄斐闷头呆了半响,被太阳晒的头晕,见一群辅兵半蹲着,都是穷极无聊的模样,还有一个辅兵不停拔出蒿子嚼着吃,一脸无聊的模样,当下问道:“一会骑兵冲上去,你们留在阵后岂不危险?”

    那辅兵看他一眼,淡然答道:“一看就知道你是新来的,等会儿瞧热闹吧,不要吓尿裤就好……”

    黄斐闻信愤然,不再理会那些辅兵了,心里却也隐隐升起几分好奇之心,人家的轻骑他是见识过了,轻捷剽悍,战事进行时勇武无敌,骑术精湛,战后听令行事,令行禁止,而眼前这些显然是浮山的重骑,却要看看,与轻骑有何不同。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一瞬

    过了两刻功夫后,所有人都呆的无聊了,不少战兵和辅兵一样都蹲下或是半躺下来,朱王礼等将官也不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人取出卷烟来,用火石机点着抽烟,不少人有样学样,都是晒着太阳抽起烟来。

    身底是柔软的绿草,不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树木抽芽显现出一种稚嫩的绿色,加上轻松的笑语声,加上袅袅升起的青烟,如果不是各人身边的武器和放置好的铠甲,那眼前的情形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郊游乐事了。

    对面曹州兵的表现让黄斐黄游击感觉十分汗颜,两刻功夫,用身边拿怀表的浮山军官的话来说就是走了他娘的半个小时了才不到一里地,这样的速度,搞不好真的要天黑了……

    虽然马勇明显表示了招揽的意思,并且为了加强效果,时不时的抽刀给黄游击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黄游击就算没有明确答应下来,也算是半推半就了。

    只是他心中略有不满,他的游击将军可是有正式官照,在兵部和都督府都有备案的正式武官,而马勇却对他直言相告,看中他是有千金市骨的作用,这一次战事后,曹州镇基本溃败被打跨,将来接收兖州地盘是迟早的事,为了避免大规模的反弹,招抚一批军官势所必然。对他们待遇会优厚,但如果想继续领兵,得先进讲武学堂重新学习,过关之后也不可能恢复原本阶级……估计最少降个两三级吧,黄游击能当上浮山这边的哨官或副队官就算不错了。

    原本黄斐是十分不服气,但此时看到对面曹州兵的表现,再看身边浮山兵的表现,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藏着的那点傲气实在是没有什么站的住脚的理由啊……

    ……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接近中午,所有浮山兵,不论正兵辅丁或是军官都取出自己的饭盒,开始吃饭,黄斐也分到一个饭盒,有米有肉,保温效果极佳,早晨带出来的现在犹有余温,吃起来油水十足,只是他一个游击将军,平时在军中吃饭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兵,思想起来真是感觉十分的凄凉……

    吃完了饭,还把饭盒洗涮了,收拾干净,不少人打着饱嗝又开始抽烟聊天,还有几个在太阳的抚慰下打起了小呼噜……

    对面的鼓声仍然壮怀激烈的敲打着,经过一个半时辰的运作,从相隔五里左右到缩短到还不到二里了,站起身来,黑压压的阵列和亮闪闪的兵器也颇具威势,旗帜飘扬着,鼓声不停的敲响着,这一切原本应该叫人觉得激动和畏怯,摆出这样的阵势目的也就在如此,可无论如何,这边的浮山兵看起来真的还是懒洋洋的……搁谁也不会在意三里路走了小半天的敌人啊……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张国柱或是曹州兵疏于训练,除是宣府大同或是辽东的一些真正的精锐外,内地军镇能摆出象样的阵势,而且营兵还象个兵丁的模样,不象是流民乞丐组成的叫花子军队,这确实已经是可以自吹是精锐了。

    原本在黄斐心中对曹州镇同袍们的战力和精锐程度是没有丝毫怀疑的,当然,是在他没有见到浮山兵之前……

    “我大明军镇都是如此,有什么好笑的!”

    距离越来越近,鼓声也越来越激烈,有一些架梁马开始在五六百步外活动,瘦弱的马匹四蹄翻飞,居然也跑的象模象样。

    只是步队还十分不堪,大约每走二三十步就把阵线走歪了,整个阵线呈锯齿状,再走十几步时就完全看不得了,然后只好全队停止,重新整队,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会有不少笑话,分不清左右西东的大有所在,军官们把军棍和皮鞭不停的打过去,那些士兵更加的昏头涨脑,来回乱跑。

    这边的浮山兵都是笑的打跌,有不少笑的涨脸了脸,喘不过气来。

    黄斐怒发冲冠,心中感觉简直是可以用悲愤来形容了……以前他整队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为什么这些家伙就笑的东倒西歪,不成模样?

    当下忍不住就放声大喊起来,见众人不解,黄游击毕竟是读过书的,当下便向众人解释起纪效新书里的规定来。

    “每二十步一整队,这是戚少保规定的,我曹州镇算是不错了,河南兵,保定兵,我都见过,还不如我曹州镇!”

    事关荣誉,黄游击连杀头也不怕了,直着嗓门就是大叫大嚷起来。

    “这家伙说的不错,我大明军队中,对面的曹州兵已经表现的不坏了。还知道不成阵不战,宁愿慢点,这也是将领仔细,看来这个张国柱看似粗豪,其中粗中有细,宁愿我们跑了,也不愿浪战失手。相比起济南兵,保定兵,河南兵,我看曹州兵确实还行,就是将领太差劲,平时不好好给他们练习的机会。再者说,不识字脑子也不管用,平时就知道下田做活,一辈子连县城也不曾去过的农人,知道什么叫前后左右转?”朱王礼站起身来,森然道:“你们这些家伙现在笑人,当年你们,甚至老子入伍时,整队左右手不分,速度掌握不好,皮鞭抽的身上都是伤,睡觉都不敢躺着睡,当年吃的苦全忘了不成?”

    浮山兵一入伍,只有两件事,一件是体能训练,第二便是队列训练。

    当年有不少人不大了解,每天花费那么多的功夫练左右转,前后转,原地踏步,连续的左转再左转有什么用,当他们走上战场,在战场上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当年被教给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管用……

    “是,我等错了。”

    “我等要感激大将军才是……平时训练,仍然要刻苦才是!”

    “不知道大将军何时返来?已经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大将军在,我等才有真正的主心骨啊。”

    黄斐一番话倒是引的这群浮山军人先是检讨,接着又是怀念起张守仁这个大将军来。在这个时刻,连黄斐心中也是充满好奇,不知道张守仁究竟何时回来,而自己又何时才能见到这位赫赫有名战无不胜的当代大明第一名将?

    “穿马甲,各人再束甲,整队,预备迎敌!”

    当对面的曹州跨入两里之内距离时,朱王礼终于下令。所有的辅兵和战兵都动了起来,提起地上的马甲,从鸡帘到当胸,一样一样的提起来,放在马身上,束紧,扎实。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十分协调,等所有的战马束上马铠之后,一种独特的美感便呈现出来。

    此时此刻,不要说黄斐这样的俘虏看的目瞪口呆,便是马勇等浮山将领也是看的眉飞色舞。

    “大将军费一年之功,广搜河套一带的良马,到现在尚不足千匹,不容易,不容易啊!”

    当时的大明已经从国初自己放牧为主而改为买马为主了,原本摊到养马的马户已经不必再上缴马匹,而是往太仆寺交银子就可以了,太仆寺拿了银子当然是买马,而且是以和蒙古人市易买蒙古马为主。

    象曹州这样的内地军镇,其战马当然就是太仆寺代买的口外蒙古马,普遍的特点便是低矮,冲刺能力差,而强处就是可以承受一点程度的糟蹋和虐待,可以长途行军,如果换了娇贵的欧洲马被大明军人这么养法……

    河套马相比蒙古马要高大一些,但差别也不是很大,所以突骑的马匹都是精中再选精,就是这样,勉强才能支撑起这么大的重量,而突骑的冲刺时间肯定不会很长,就算是两匹战马轮换,还有挽马帮着背负铠甲和粮草,战马每次战斗过后,都会伤筋动骨,非得休息很久才恢复体能。

    在给战马套好铠甲之后,所有的骑兵也开始束甲,他们的甲都是三层,第一层是铁锁甲,环环相扣,样式精致,锁甲在对劈斩的防护十分出色,但戳刺防护较弱,留在身体最里面,是最后的一条防线。

    再然后是套上长身罩甲,这是浮山将作处甲仗局经过无数次捶打试验后成型的目前的最佳甲型,铁鳞层层叠叠,穿在身上后,再套上一层棉甲,加上披膊,护腕,护胫等,每一样都是精心打制,扣好之后,所有的骑兵都成了一个闪闪发亮的铁人。

    此时骑兵上马已经不方便,敌人已经接近到里许范围,所有辅兵开始帮着骑兵上马,最后再递给骑兵武器。

    一瞬间,刚刚还半躺着或是蹲着的人们就成了杀气腾腾的重甲骑兵,这样的变化,令得一边观看的黄斐呼吸都沉重起来,当他再看到每个骑兵都扛着一杆骑枪的时候,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长达七尺甚至是九尺的长枪,被每个骑兵轻松的拿在手中,而这些重甲骑兵还在不停的调整着队形,尽可能的与伙伴们靠的更近一些,很多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就在黄斐的眼前发生着,穿着重甲,手持巨大长枪的骑兵们居然很轻松的排成了三排,而且队形十分密集,简直是浑然天成,犹如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第六百五十章 耀眼

    三排骑兵从给战马束甲,到在辅兵的帮助下自己束甲完毕,然后排好队列完毕,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曹州兵才在越来越激烈的鼓声中逼近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见刀矛如林,锋锐的矛头密密麻麻,寒霜似雪。

    两排大鼓在阵后不停的敲响着,激励着将士们的士气,同时也是一种协调步伐的手段。

    大明军中,天鹅号用来协调火器发射与步阵协调,不过多用于北边边军,而更常用的当然还是鼓声,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虽是上古流传,至今仍然行之不变。

    北虏与东虏则是以海螺号声为集合及冲击的信号,规矩各有不同。

    浮山军中,号声与腰鼓,大鼓等信号轮换,不是军中人物,不大会明白其中蕴藏的含意。

    在此时此刻,看到敌兵步阵凸前,两翼骑兵在后,一样束重甲于队前的朱王礼高举手臂,在半空中连劈晃动劈斩了几下。

    这是一种指挥的手式,在一边观战的胡游击当然看不懂,当下便是把目光转向马勇。

    马勇就是纯粹的看客了,感觉上还没有胡斐紧张,见其如此,便是笑着道:“这是朱参将下令成突击阵形,直突中阵。”

    “啊?”

    胡斐的嘴巴里能塞进一个大大的鸭蛋,感觉有不可思议之感。原本想质疑,但转念一想,自被俘前后,浮山军的表现已经颠覆了自己很多既往的认知……在曹州这样的一隅之地横行多年,大家都自以为是强军了,连刘泽清自己也是自视甚高。若非如此也不会一直想着入主济南,掌控东昌和兖州济南三府,成为与登莱镇抗衡的山东镇总兵官。

    天下行将大乱,有不少曹州将佐私下议论起来都是自信满满,以后用武夫之处甚多,以曹州兵将之精锐,将来之事大有可为。

    谁知道自己真是坐井观天了,曹州兵以前的对比对象是河南兵和丘磊的山东镇兵,相比起来确实在这两镇之上,但在登莱镇这样的强兵面前,只有被人家摧枯拉朽的份了。

    见胡斐不吭声,马勇反而向他解释道:“按理来说,当以骑兵遏敌骑两翼,打退两翼之后,再斜插至步阵之中,败敌不难。但现在这情形,我军以不足三百骑对敌,势必不能分散力量,唯有集中主力,一击破敌阵中,打破中央之后,再向左或向右翻卷回来,胜局便是在手了。”

    “虽然如此,”胡斐还是狐疑道:“两翼步骑不足千,张国柱个性鲁莽,但今次用兵持重,毕竟是开阔地形,他将步阵展开,纵深严密,刀牌手弓箭手长枪手彼此配合,如此阵而后战而骑兵可以直突阵中吗?”

    以历来的骑兵战术而言,不论是匈奴或是突厥,又或是蒙古,都是轻骑重骑配合,以轻骑不停骚扰,投掷武器和射箭来扰乱步阵阵形,而对应的步阵不论组织怎么严密,总有疲惫懈怠之时,一旦出现机会,重骑兵才会破口而入,以斜插战法撕裂步阵,然后待严密的阵列崩溃后,就是收割人头之时。

    而以重骑直当敌锋锐,并且是最厚重的步阵正中,黄斐心存疑虑,也属应当。

    马勇用赞许的眼神看了这个年轻的敌将一眼,被俘之后不卑不亢,已经算是有难得的胆气,能在曹州镇中驾驭住一定部下死守到最后,也是将材,在此时还能关注战局,根本不管自身境遇,这份痴劲就很难得了。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轻微点头,道:“你看着便是。”

    两人与辅兵们都不再说话,每个人都看向那些开始在鼓号声中缓缓前移的重甲骑兵们。

    马铠沉重而厚实,在马开始迈蹄向前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重甲甲叶和马铠甲叶都是一齐哗哗的晃动起来。

    这样的晃动声响中,二百六十九骑骑兵排成了密集的三行阵列,开始向着敌人的步阵中间地方迎击而去。

    “真是……壮观!”

    在最后的时候,黄斐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马勇在内,还有所有的辅兵眼中都闪烁着狂热和骄傲混杂的神情。

    这就是浮山重骑,真正的突骑精锐,在调往湖广的一部份突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冲阵战法,在他们与流贼的一战中,还没有真正的展露出突骑的实力,在此时此刻,在朱王礼的指挥下,张守仁一手打造出来的这一支重骑兵,终于是展现出了它应有的狰狞面目!

    “杀!”

    朱王礼骑枪斜举,怒吼声起,在他身边,身后,所有的骑兵都是发出了相同的怒吼!

    杀声之中,近三百骑以三条半圆阵列的突骑齐齐斜举骑枪,开始控马加速。

    “确实是精锐啊……”

    在对面的骑兵现身之后,张国柱和他身边的将领们都显露出羡慕及吃惊和愤怒夹杂的感情,羡慕自然是因为对方展露出来的顶级阵容……战马整身束甲,骑兵包裹在厚重的铁甲之中,这样的装备,很多曹州兵将还是头一回见到。

    哪怕是少数经历过登州之战的,也只是在辽东过来的援兵中见过一些铁甲,在将领身上见过山文甲和冷锻瘊子甲等上等铁甲,山东地方,就算是当年孙元化在登莱练兵时也是只注重火器而不重肉搏兵种,对刀盾手和长枪手疏于编练,更谈不上装备多少铁甲了,只有辽兵确有不少铁甲,十分精锐,看的当时的曹州将士们狂咽口水。

    不过辽东的铁甲只是对襟棉甲多,有时候就是一层布甲加上铜钉,棉甲再内里镶嵌铁叶算是主流,这种甲用铁少,但十分沉重,穿着之后动作不便,就算如此,也是十分难得了。

    要是正经的铁叶环环相扣串成的铁鳞甲就十分难得了,每副这样的甲价值都在百两以上,加上头盔,肩膊、护腹、护胫和铁手套等,一套甲费用当真不少。

    而对面的骑兵阵列却是前所未有的全副铁甲,甲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简直是亮瞎双眼,在看到马身上都有披甲时,所有的曹州兵将都是发出一声惊奇的叫喊声,这种声响汇成一股声浪,简直类似一次冲刺时的呐喊。

    “这就是具甲铁骑啊!”

    “自唐之后,还真没听说过哪一朝有此物。”

    “怪不得他们敢用三百骑当我四千,原来是甲骑!”

    刘泽清派过来的赞画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最少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和纯粹的老粗比起来当然有一定的优势,最少在张国柱等人惊叹时,这些赞画已经说了不少了。

    具甲铁骑,在中国两晋南北朝时是顶峰,不少传世的文档和图画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南北朝到隋唐时中国重骑兵的发展,在那时,中国的重骑兵发展到了一个高峰时期,不论是战术战法,还是装备,都是当时的世界顶峰,无有可比拟者。

    赫赫有名的罗艺就是掌握了数千甲骑镇守隋的北方边境,突厥部落无能当其锋锐者。

    这个时候也是中国重骑兵最光辉的时代,在其之后,便是渐渐走向末落。

    总体来说,中国的冷兵器战争最高水准在隋唐开始下坡,宋朝就成了瘸子,重甲步兵十分犀利,可以与辽国骑兵在平原相峙,但缺乏养马地的后果就是根本养不起骑兵,所以只能重视步兵和弓弩,先天便是不足。

    至明,一腿泥腿子起兵,渐渐以骑克骑,打跑了曾经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但当时的蒙古人也远非巅峰时可比了,而且明的武力值下降的太快,不要说重骑兵不曾恢复,就连宋人军事水平也远远没有达到,所以在明末时,拥兵百万以上被几万人的小部族打的满地找牙,尽管这个小部族托名是金人女真之后,其实和真正的金国女真比战力,恐怕就该这个通古斯部族被打的满地找牙了。

    “说这些做甚!”

    看着眼前这遮天蔽日,甲光耀眼的甲骑,张国柱倒并没有害怕,反而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显露出来。

    他看向诸将,笑道:“这是人家送大礼过来了,收是不收?”

    “哪有不收的道理!”

    一个千总向来得宠,十分骄狂的道:“几百具铁甲,咱们全收了,怕是大帅都眼红啊!”

    “看柏副将还不得羡慕死!”

    “谁叫他迟来一步来着?哈哈,活该咱们捡便宜发大财。”

    “大帅当然要得一半。”按大明的军制规矩,战场缴获向来归武将和部属私人所有,看着眼前几百匹上等好马和铁甲,张国柱并不打算独吞,打算上交一半给刘泽清,然后就可以放心装备给自己的部属。

    一旦他的直领装备了这些铁甲,战斗力自然就会上升几个层次,到时候他张国柱便一跃而成为曹州镇和未来山东镇最要紧的副将了。

    “他们直冲到我们中阵来了!”

    议论声中,对面的铁骑突然加速了,两边现在相隔半里又二三百步的距离,而对面的骑兵开始了明显的加速,战马的四蹄开始从小跳步伐变成大跳,再过一点时间,就会从大跳变成冲刺步伐。

第六百五十一章 破阵

    “前阵止住,结阵待敌,弓弩手准备!”

    张国柱虽然骄狂,觉得以四千对三百是稳操胜券,甚至已经在考虑战后瓜分战果的事,但现在一见敌骑开始异动,也是立刻开始应对,不敢有丝毫大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三百骑冲我完整的步阵,敌将太狂妄了啊。”

    在调动的时候,看到步阵因为他的谨慎仍然保持着完整的队列,弓箭手们在军官的吆喝下开始准备射箭,刀盾手们掩护着弓手,长枪手则是保持炮灰的本色,直接将密密麻麻的长矛架在最前列。

    这个阵列叫张国柱感觉十分放心,那种隐约的不安感觉又渐渐消失了。

    这种阵势虽不能与辽东蓟镇宣大的车阵加火器再配骑兵的阵形比,最少也是很稳固的,加上人数优势,张国柱不觉得对面的骑兵有什么机会。

    “叫两翼骑队应旗,”他漫声令道:“一会敌骑突入阵中纠缠之时,两翼包抄过来从其侧后夹击,一战克敌!”

    “是,应旗!”

    在张国柱身边,他的副手开始向两翼骑兵们挥动旗帜,整个战场纵深并不是太深,但宽度超过六里,这样的距离指望每个命令都用传令是不可能的,曹州镇的训练再不靠谱,战场的指挥仍然是可以用旗语来进行。

    只是明军的旗语一般是一路师承下来,只有丢失而没有补充和创造,军人素养一代不如一代,不少将领到总兵一级仍然大字不识一个,真正聪明的读书人也不可能到军中去,那些文职的督师巡抚只讲控制将领和保障后勤就不错了,能在战场上指挥兵马的都是了不起的几个文职督抚中的杰出之士,就算是这些人也不可能去改革金鼓和旗语等事,这毕竟是太有辱自己身份了。

    在几轮旗语之后,两翼的骑兵首领才挥动旗帜表示已经收到命令,同时他们也开始传令给自己的部下。

    按理论来说,一切都应很顺利,可惜训练程度不足,导致第一环节顺利之后,接下来就是一片的混乱。

    骑兵们自己挤成一团,上下应旗时一片混乱,不少应旗兵屡次搞错了内容,然后被上官喝骂责打。

    看到这样的情形,张国柱自然大怒,不过此时不是他发怒穷治部下的时候,在对面,重骑兵们已经开始冲刺了。

    在这些重骑兵冲刺之前,他们不过是一群耀眼的穿着铁甲的不自量力的家伙,三百人不到还分成三队,阵形还特别密集,在相隔半里开外看过去时,就象是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刺猬,虽然看着可怕,但不会有人觉得一只刺猬是什么威胁。

    也就是在那时,张国柱一群人还在议论怎么分配俘虏来的战马和铁甲。

    就在此时,骑兵开始提速。

    战马的蹄声不再是嗒嗒的脆响,而是轰隆隆的轰鸣声,所有人都被这种声响和威势震慑住了,没有人再敢说笑,所有人都是呆征征的看向远方冲刺而来的铁骑。

    “大约还有四百步……”

    指挥弓手的军官们都是满头大汗,所有人都变的神情紧张起来。

    距离在三百步的时候,对面的重骑兵齐涮涮放下了骑枪,所有的枪尖都对准了步阵这边,距离近了,所有的骑枪都看的十分清楚,长而锐利,近三百支骑枪层层叠叠,枪尖星光点点,刺的人眼都睁不开。

    而那些骑士则是端坐于马上,身体纹丝不动,身上的甲胃可以看的清楚了,也是十分的坚固,厚实。

    再看战马,则是嘶声长吼,四蹄翻飞着疾驰向前。

    这样的情形,令得曹州将士这边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所有将士都没有看到过眼前这样的情形,这种情形连他们的噩梦也不会梦到,而亲眼看到时,那种被钢铁聚集起来的展露出来的威力和杀伤力震慑的感觉却是叫他们在这暮春时节的温暖天气和阳光之下感觉到浑身冰冷,虽然是白天,却是如同在噩梦里一样。

    在最前头的是向来在大明各营中都被当牺牲品和炮灰的长枪手们,他们排成了稀疏的阵列,长枪长短不一,保养极差,而站姿也谈不上,更不必说队列,所有人都不过指望他们能将敌人多挡一挡,等敌骑慢下来的时候,刀牌手才是上去肉搏厮杀的主力。

    在阵中,还有一些拿着拍棍和狼牙棒的壮汉,这些兵才是对付骑兵的主力,他们负责把人打下马来,或是把手中沉重的武器砸向马头。

    这些兵在边镇多一些,曹州镇这里只是有极少数,毕竟他们遭遇东虏马队的机会太小了。

    大地在抖动着,而长枪手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很多人都和被震动的土地一样,浑身发着抖,脸色惨白,手中的长枪都开始摇晃起来。

    “二百步了……管不得了,敲梆子,全体弓手,给我射!”

    弓箭手的有效射程在仰射下可以到二百步甚至二百五十步,不过那只是极少的情况,大多数步弓还是在百步以内杀伤最强,但此时在重骑兵的威胁之下,负责指挥弓箭手的曹州军官也是按捺不住,匆忙下令。

    在急促的梆子声中,三百多弓箭手把步弓举向半空,用力拉开弓弦,得到指令后一起松开手指,在尖利的啸声之中,三百多支弓箭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然后如群蝗一般,飞向半空。

    箭矢飞向半空的时候,不少人都情不自禁的仰头去看,在这个时候,弓箭手已经把第二支箭矢搭在弦上,而指挥官开始看半空箭矢的落点,待箭矢落地之后,才能调整角度,使得第二轮弓箭更精准一些。

    箭矢在半空中疾速飞掠着,曹州的射手还是基本合格的,毕竟是内地军镇,火器少,在大明前期和中期,按朝廷的规定是不准地方军镇自造火器,不论是铳、炮,都是在工部或是内廷火器局中铸造,然后再下发给各军镇。

    到中后期之后,火器才准边军自铸,象登莱镇也是受到特许才铸有不少火器,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是法纪废驰,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指挥人才亦没有铸造人才,内地军镇仍然是以弓弩为主,火器稀少或是完全没有配给。

    没有火器,弓手就是主要的克敌利器,现在看起来,曹州的弓箭手还算犀利,大半的箭矢在飞掠了不到二百步的距离后从半空中往下,然后准确的射在了奔驰而进的铁流之中。

    “好!”

    “射的不坏!”

    一时间士气大振,第二轮又开始了,紧接着第三轮,近千支箭矢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射出去,一直到射中目标为止。

    射的确实不算坏,但那些欢呼的人们很快就是目瞪口呆。

    重骑兵们仍然是若无其事的纵骑前行,战马中箭的亦是不少,但显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重骑兵们的阵列连一点破坏的痕迹都没有。

    看着这些骑兵不论人马身上都插着弓箭,只是或多或少,但形若无事的模样,自是给人强烈的冲击之感。

    “最少也是三层厚甲!”

    曹州将士中不乏识货者,可惜此时的论断已经过晚,而且不合时宜,只能引得身边的人们怒目而视。

    “奇数仰射,偶数平射,快,快快!”

    三百多弓箭手在命令下分为两股,一股继续仰射,另外一股开始举弓平射,现在敌骑已经逼近百步,这样的距离已经可以用平射法了。

    急促的射箭频率使得不少弓手已经胳膊酸软,他们在拉动弓弦之前,开始用力的甩自己的胳膊。

    又经过三轮急速射击后,带队的军官满头大汗,所有的弓手也是神情紧张起来,他们收起弓箭,开始退向后阵,在他们身边,刀牌手们开始涌向前方,每个人都是喘着粗气,神色慌乱,临阵之时,平时训练不足的恶果已经呈现出来。

    在队伍最前的长枪手们已经接到命令,端平长枪,集结成阵,要将这些冲阵的骑兵拦在阵外,急促的鼓声不停的响起来,前阵的那些小军官们都是不停的发布着命令,整个步阵的最前方开始不停的扭动起来。

    “破阵,杀!”

    在重骑兵第一列中,朱王礼就在最中间的部份,在距离不到二十步时,所有的骑枪全部放平了,每个人都找准了自己的目标。

    在突刺的同时,朱王礼还往后头看了一下,看到只有三四个人被刚刚的弓箭射落下马,其中有两人还在蠕动时,他低声骂了一句,又是扭头看向自己选中的目标。

    一个千总或把总模样的军官,正站在队伍靠后一些的地方,自以为安全,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在战马冲刺的最后一瞬间,朱王礼将手中骑枪又是往前一送,第一排过百名骑士也是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所有的骑枪在一瞬间全部递了出去。

    在马匹巨大的冲刺力下,那些第一列的长枪手们被长长的骑枪挑飞出去,他们诺大的身躯犹如纸糊的一样,或是被刺穿,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或是被整个人打折了,身子折断成两截,或是头颅被骑枪给砸扁了,只留下一个无头的躯壳。

    无数长枪兵被挑飞了,他们在半空飞舞着,惨嚎着。

    第一个照面,没有一个骑兵落马,就算有一些曹州兵将长枪递过来,他们的距离不够,根本不是威胁,偶然有刀锋或枪尖划过重骑的身体或划中战马,在重甲的保护下,伤势也是十分有限。

    只是一个照面,在暴烈的重骑兵冲击之下,完整的步阵已经被突破!

第六百五十二章 盼望

    “好强,好厉害,好强……好厉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中军靠后的地方,张国柱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和自信,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极端呆滞的表情,在他身边不少将佐都张大了嘴巴,完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在最前方,第一轮的骑兵刺出骑枪之后,顺势取出插袋中的兵器,或是长柄斧头,或是纹眉长刀,或是沉重的铁枪铁矛,少数武艺精纯的使用易学难精的马槊,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一边往侧边让开,一边娴熟的用手中的武器砍杀起那些阵形混乱的曹我认识季叔兵们。精良的凶器带出一蓬蓬的血雨,不停的戳、刺、砍,手中的兵器不停的起落,这些骑兵装备精良,甲胃厚实,不大在意对自己的攻击,除非是有人攻击自己的要害时才躲闪或是抵挡一下,他们杀人的手段凶残而高效,十分精准,这是长久的训练和多次在战场上厮杀后才能拥有的最高明的战士的本质,他们知道怎么刺中对方的要害,而不必使用太多的不必要的力气,然后还知道武器刺出去容易,但更要紧的是随时能抽拔回来,在这些凶神的砍杀下,那些原本就被吓坏了的长枪兵开始崩溃,四处逃散,就算是当精锐的刀牌手也是完全无用,根本抵抗不住这些骑兵的进袭。

    在第一排往纵深杀入的时候,第二排骑兵已经紧随而至,他们的骑枪也是一般的挑准了,几乎没有落空的,那些曹州兵才刚刚重新聚拢,在新一轮的打击下,又一次被打散了,崩溃掉了。

    接着第三轮呼啸而至,追歼残敌,而第二排的骑士开始在第一排厮杀过后的地方进一步的冲击,把那些企图抵抗的人们围歼,杀散,不停的屠杀他们,直到再也没有勇敢者敢于牵头抵抗为止。

    第一排再次向两侧杀开,第二排冲到第一排撕开的裂口,开始扩大战果,第三排再一次于其后拾遗补漏。

    刺杀,砍杀,斩杀。

    不停的杀戮着。

    鲜血横流,人头滚滚,甚至是胸腹破开,肝肠流的满地都是。

    三百人不到的骑兵,在重甲的护卫之下,不停的冲击着,荡涤着,手起刀落,每一个起落就会带走一条人命。

    没有人敢抵抗,没有人敢回头,在三排重骑兵来回轮换两次之后,整个步兵阵列已经被打穿了。

    在这时,两边的骑兵才开始往中间这边绕过来,可他们绕过来的时候,步阵已经不复存在,这些骑兵的指挥官们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们不知道是继续过来夹击,还是接受新的指令……但遍寻过去,阵中那杆丈二高的参将旗已经倒了下去,步阵中所有人都在溃败逃走,那些恶魔一样的重骑兵仍然在不停的砍杀着他们,近三千人的步阵,列阵而后战,有长枪手和刀牌手,弓箭手,有良好的指挥,居然就是这么硬生生的破冲散了,就算抛开武器和甲胃上的差距不谈,这些重骑兵也是展现出了最良好的战术水平,他们的指挥始终不曾乱过,冲击阵形一直保持的很好,虽然人数只是对方的十分之一,却是终始形成了以多击少的局面,在局部战场上,他们不仅不是人数劣势,反而是具有十分巨大的优势。

    阵形保持良好,甲坚兵利,自然是砍瓜切菜一般的犀利。

    在骑兵们犹豫的时候,重骑兵们只留下一半继续在战场上追剿溃逃的步兵,一半左右却是向着靠左侧的地方翻卷回来。

    目前为止,他们只消耗了极少的马力,从最近处突击,厮杀入阵,很快的时间就突破了敌人的步阵,然后再厮杀折返,在长久的训练之后,这些战马和骑兵们早就适应了身上的铠甲,最少在目前来说,他们的体能距离耗尽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在近距离,这些优良的战马有比一般蒙古马更强悍的多的冲刺能力,长途跋涉确实非这些战马所长,而短途冲击,则远胜普通的战马。

    很快的,朱王礼率领的折返人马就咬住了一侧骑兵,枪矛马槊招呼过去,骑战的学问比步战要大的多,这些曹州骑兵严格的说只是马上步兵,也就是骇人的样子货而已。他们不要说比浮山突骑,便是和辽东兵都差的很远,马上用三眼铳,骑弓,这是辽东兵的基本科目,马上挥砍,计算距离,保持阵形和马速,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至于如北虏那样在阵前带马急速转弯,同时能以骑弓进行精准的射击,那就是曹州兵不可企及的高度了。

    最少在眼前,朱王礼将手中长枪刺中一个敌人千总的咽喉部位,枪尖自对方咽喉之后透出,看到这样的情形之后,这个千总的部下都是仓惶而逃,在他们身后,则是挥舞着手中兵器,不停的追杀敌兵的重骑兵们。

    “这就完啦?”

    近四千人,在方圆近十里的战场之上,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在此时此刻,却是被三百不到的重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战场之上,到处是丢掉的旗帜,十几面大鼓在地方滚动着,发出叫胡斐听了十分尴尬的声响,到处是乱跑的马匹,跪在地上投降的曹州兵东一群西一窝,到处都是,兵器扔的满地都是,看起来亮闪闪的,一时也不可能有人去拾捡。

    这样的场景,已经远超这位曹州游击将军的想象之外,除了发出毫无意义的感慨之外,他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当然完了,遇到咱们浮山突骑,不完还有什么法子想?”马勇十分自豪,看到胡斐那副沮丧的模样,便是笑着安慰道:“突骑难得啊,到现在还不满千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子,臂力,骑术,枪槊之法,有一样差的都是不成,我登莱镇现在有兵近五万人,庄兵在编也好几万人了,这么多人里头才挑出不到千人,你想这是容易的事情么?”

    这么一说,倒是确实给胡斐不小的安慰,只是想起马勇以千人不到的轻骑打的本镇四千骑灰飞烟灭,连柏副将都完了,这一次大战之后,又是三千“精锐”丧尽,少了这七八千人,刘泽清手头除了几百家丁和两三千精兵外,剩下的也就是一些样子货了。

    叫他们设卡子收银子还成,打仗……看完登州兵的表现之后,胡游击觉得自己现在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他觉得就以现在这一千多精骑,设伏或是突袭,曹州镇剩下这一万多人没准也就完了。

    “我们可不会用精骑去袭击友军,我们是响马,记住,是响马!”

    仿佛是知道了胡斐的想法,马勇晃动着手指,笑容极其憨厚,也是极其猥琐,他道:“在东昌这里响马已经成了势,在济南府出现大股响马主动袭击过万的官兵,这个事情就搞大了,朝廷脸面会挂不住的,所以我们是响马,从头到尾都是!”

    事实上朝中也确实有一些微言,李青山起事就很微妙,这个梁山泊的响马向来没有什么大志,抢抢客商,勒索一下大户就是他的极限了,这一次突然搞的这么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而李青山胃口更进一步,竟然把主意打到东昌府和临清头上,更是叫不少人有难以置信之感。

    这其中的水有多深,文章有多大,自然会有不少有心人暗地里探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虽然瞒的还算紧,将来迟早会被在道。

    浮山这边在东昌搞事,犹有可说,真的要在济南一带伏击刘泽清,就是把朝廷的脸扯下来不说,还得丢在地上踩上几脚……朝廷是怎么也忍不下来的。

    听马勇这么说,胡斐不屑道:“那你们搞来搞去,济南保不住,刘帅还是能恢复元气。”

    “哈哈,这里头自有大文章,不足为外人道。”马勇呵呵一笑,重重一拍胡斐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二十来岁当了游击,这是拔苗助长呢,给老子到讲武堂进修学习去吧,半年或一年出来,没准儿直接能当个哨官或是副哨,现在啊,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俘虏吧。”

    郁闷的胡斐只能缩了缩头,老老实实的看着战场上的浮山骑兵们来回的追击着乱兵,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重骑兵后缩了一些,辅兵们赶着战马迎上前去,重骑兵换马,这一次没有束马甲,直接换乘新马之后,便又是继续向南方追击过去。

    战场打扫,交给动员的地方庄丁就可以了,反正这些武器也看不上眼,没有什么熟铁精铁兵器,也没有重甲,更无甲胃,只有战马还算多,突骑营用不上,枪骑或是步兵队或是地方上的轻骑总能用的上,这一次最大的收获便是战马,足超千匹,甲胃不足百领,曹州是内镇,能有这样的实力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三月中旬发生的这两次战事在事后纷传至山东并河南,再一路北上,由北直隶入京师,由是京师震恐……刘泽清头上的骂声倒是小了很多……近八千精锐,两仗尽消,说他保留实力也是说不过去了,只是这方面的骂声是小了,但无能鼠辈的名声却又是起来了,现在朝中上下对刘部都十分失望,只盼他率部进济南后能稳住省城一带,莫使局面再糜烂下去便是可以了。

    以崇祯的看法,东昌一带已经无人能制衡流寇,唯盼临清能守一两个月,等张守仁率部赶到之后,痛加剿灭便是。

第六百五十四章 调令

    朝廷和天子的盼望化成了一道道旨意,飞驰往湖广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朝中上下已经没有别的念头,除了从宣大蓟辽调兵外,就只有调张守仁这一部精锐能靠的住。

    以刘泽清部两万余人的实力,两仗折损八千,且过半是中军精骑,这个败仗对刘泽清来说是莫名其妙,丢人现眼,对朝廷来说却是一个严重的警告!

    大名府到保定府,哪里能凑两万精兵出来?

    督抚标营和总兵正兵营,保定到天津倒是有几万兵马,但远远谈不上“精锐”这两个字,而且防守的地域十分广大,要命的还是这两年来持续的干旱,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一年时间已经不曾落雨,各地的灾害到如此地步,地方上催科依旧,还又格外加了练饷,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正是民怨沸腾之时。

    没有大股流寇进来,地方上还能压住,如果有数万乃至更多的流寇进入北直隶地方,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令人思之便是不寒而栗!

    如此一来,便是从宣大蓟辽调兵,也肯定只能稳住京师一带,南下剿寇,风险太大。

    唯有张守仁一部,兵力足,而且着实精锐,用来剿寇,十分放心。

    此时朝廷自是不知登莱一带张守仁还放着几万兵马,就算是新军,也比普通官兵十倍能打,以正常时间和财力物力来推断,张守仁至京师时不过两千多战兵,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朝廷也没有给他多少饷,养六七千兵算来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朝中早就有人议论,不知道张守仁是如何办到的。

    蓟辽宣大都是朝廷投入大量银两养兵,一个总兵直领有数千精兵就算不错了,很多总兵报兵两万,实则一万余人,其中精锐也就千余家丁和正兵营加各将领的直属,象吴襄那样额兵数万之多,在皇帝面前承认可用者不过三千,明朝的法纪废驰不说,养兵之难也是朝中上下都十分清楚明白的。

    好在这些京官大佬虽然疑惑,却没有什么直接的情报来源,登莱两府已经成张守仁的地盘,想获得可信的一手情报十分困难,张守仁又没有造反迹象,自然也没有朝官去认真调查,也是给了浮山充分的发展空间。

    这样的情形也就是明末可以,各地战乱导致原本的制度出现不少漏洞,若在万历天启年间,张守仁早就被罢免了。

    “终于可以离开湖广了!”

    接到朝中接二连三的调兵命令,并且兵部给出了明确的路线和限行时间后,张守仁也是长出了口气。

    新年之后,湖广的战事揭开了新的一幕,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充当剿杀农民军的急先锋和刽子手了。

    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浮山的前途,击杀张献忠,他问心无愧。杀害几千义军将士,也并无愧疚之感。

    但是为了这个朝廷,继续把这些被逼造反的人剿杀干净,这绝非他所愿!

    农民军中有不少是好吃懒作的懒汉,或是啸聚逃亡的边军,或者原本就是杆子,响马,小偷强盗之流,但更多的却是饥寒交迫的农民,不是被逼到无可耐何的地步,他们是不会选择造反这条道践的。

    中国的农民在忍耐力上也是超强,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抛家别业的走上造反这条路。

    就算是造反之后烧杀抢掠,渐失质朴本色,起头的也不是农民,主要的责任,还得是朝廷,由天子和百官来负责。

    各营和各队在多日之前就收到通知,早就有所准备,在兵部急令下来之后,便是从谷城四周拔营起寨,纷纷汇聚到太平镇四周的中心来。

    这样镇子四周的商贩当然最为欢喜,但他们也是明白,这只是最后的热闹了,等这一支有钱又有军纪离开后,哪里还能见到爱民抚民如赤子般的大将军?

    已经有不少谷城缙绅和官吏,还有普通的百姓,不停的到襄阳请愿,给朝廷上书,请求朝廷留下张守仁,能叫登州兵久镇湖广,甚至留下张守仁为湖广总兵。

    这样的事情,无非就是表达一下意思,连最无知的小民也知道,现在山东出了大事,需要张大将军率部回去剿灭贼寇,所谓留在湖广,除非是湖广的陕寇再起,弄的其余各镇官兵剿不下来,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把张守仁和登州兵留下来。

    不过,这样的留法代价也是过大了些……

    至三月二十前后,浮山军已经整编完毕,并且先头部队已经起行,主要是辎重和工兵营,他们先行出发两天时间,除了在新野一带建立补给点和军营外,还会派出不少尖兵,沿着前行道路,勘测详细地图,画出沿途河流和山川地图,在此时方便部队行军,并且预定宿营点和行军速度,同时提前各地官府提前预备豆料和粮草……此次行军是朝廷急调,所以浮山在粮草补给上不会和朝廷客气的,能补充多少,便可以补充多少。

    至于沿途测绘的东西,将来回到浮山后自然就是参谋处制作沙盘的第一手资料,走多远,制多少,将来都是大有用处的好东西。

    “这一次我军返回的路线当以新野、邓州、内乡、南阳、夹县、朱仙镇……这样一路过去,路程在两千三百里左右,现在是三月二十二日,兵部限期是在七月十日之前需赶到东昌府临清州,我军当然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预计在平均每天四十里的速度返回,六十天以内,赶到临清州城下。”

    “工兵那边已经派人回来送信,新野已经选定宿营点,并知会当地官员预备好我们的行粮供应,因为朝廷严旨,他们也不敢怠慢。”

    “听说南阳府那边特别的凄惨,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难道我们又要一路放赈过去?”

    “要是这样就不如先到襄阳,放船到武昌,九江,再到南直,从瓜州渡上岸,再沿运河,一路放至临清,这样时间不会耽搁太多,最多延误十日左右,距离兵部限时还早的很呢。”

    “坐船我可不成,在浮山我没打过鱼,就是因为上了船头晕……”

    “呸,亏你还是咱浮山千户所的人,坐船也怕。”

    “不止我,咱们队伍里有不少平度州的高密的,还有河南过来的,人家可一辈子没上过船,得先想好了。”

    几十个副将参将都在张守仁的节堂之上,说的十分热闹,此次会议,说军议倒也不算军议,只是由仓储后勤处的罗国光,加上参谋处的姜敏,还有辎重工兵等各部门向野战各营通报行军的计划,同时通知各营分别动身的时间,划定在新野等地的宿营区域……这些事情,向来是各后勤部门的职使,出现漏子,从上到下就会自查,哪个部门出的差错,自然是由哪个部门的主办来负责,所以这事前的通气会也是在所难免。

    这样的事,就是由下头的人自行商讨就行了,张守仁在一边拆阅信件,看公文,听着谁满嘴胡柴了才会说一声,把会议引向正轨就成。

    不提孙良栋这样的刺儿头,就是黄二和苏万年和钱文路,甚至张世强几个,姜敏和罗国器都不好安排他们,或是直接下令,只能张守仁在这里坐镇着才好。

    当然若是直接下发军令,这些军头们也只能凛然听从,军令如山,无人能抗,不过这样的做法就是太嫌生硬,不如开个通气会,大家有什么直说出来,比直接下军令效果反而是要好的多。

    “大人,万监军来了。”

    “哦?”

    张守仁把埋在信笺公文中的头抬起来,眼神中略显一丝诧异……这万元吉似乎是挂着大理寺的官职,在杨嗣昌这里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崇祯对杨嗣昌还算是尊重和信任,没有派太监前来监军,刘吉元和卢九德是监视凤阳与京营各镇,和杨嗣昌没有直接的权力冲突,因此这万元吉权柄很重,在年前杨嗣昌立足未稳时还没显露出来,最近这几个月张守仁不过问湖广诸事,杨嗣昌当然也不会干坐着等他,调集兴安镇、三边秦兵、河南镇兵、京营兵、湖广镇、川兵的老将张令等部也纷纷调动,看现在的动向,是要两边一起动手,一部份剿灭西营不到一万人的残部,剩下的去剿灭在英、霍山一带的革左五营与罗汝才等诸营。

    动作极大,动员粮草兵马甚多,光是总兵级的大将就有十余人之多,任猛如虎为剿贼总统,左良玉为剿贼副总统,左良玉虽然是平贼将军,但资历确实远不及猛如虎,如此诸军还算听命,二十万大军已经开始往各要紧地方调动,只等诸军抵达应至位置,粮草充裕之时,就可以展开一系列的做战行动了。

    杨嗣昌权柄变重,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更有变化,所以诸将对他更加尊敬和畏惧,而万元吉身为监军,往来奔走,位不高而权重,很多地方官员和将领都对他十分客气,张守仁也不好怠慢他,吩咐道:“请过来吧,立刻见他。”

    吩咐过后,又对张世福道:“世福去迎一迎他。”

    张世福微微点头,立刻便是起身,众将因这边有事,便是移到其余房间中去谈,一时间房内乱哄哄的没有个体统,不过倒是十分热闹。

第六百五十四章 送行

    万元吉已经至营门处有一会儿,在他身边是十余人的随员,也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整个太平镇和军营四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达数里的商业街道,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叫人感觉健康和富足。

    四周的街道十分干净,垃圾堆放有专门的地点,还有浮山兵帮着百姓挖的十几里长的排水沟渠。

    所有这些,使得镇子焕发出与普通的大明村镇截然不同的活力,仅仅是一些简单的事情,做了出来,就是叫人感觉舒适,心情也愉快的多,加上浮山军医走街串巷替人医病,教人如何防疫,往年在这种春夏之交的时候,湖广各地都会随机爆发一些瘟疫疫情,在谷城一带,不要说疫情,就连普通的疾病较往年也少的多,而一旦有人生病,浮山军医就会上门免费医药,连药草的钱都替百姓省了。

    在万元吉等人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缙绅和百姓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如何给浮山军送行,在商议的时候,不少百姓潸然泪下,甚至是抱头痛器。

    万元吉在襄阳时就听说百姓挽留张守仁并登州镇兵,当时以为不过是官场常态,并没有太在意,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传言不虚。

    “战则能胜,万军从中能擒斩上将。驻军而能抚民,致地方富足,不仅如此,人皆尚义而讲礼,乃至路不拾遗……”一个跟随前来的青年随员自嘲一笑,对着众人道:“学生一路行来,连骡马粪便或是狗矢羊屎亦不曾见,种种脏物均不曾见着,太平镇一带不仅是堪比先贤之治,甚至还犹有过之啊。”

    “照你这么说,大将军不仅是有大将之才,还有相才?”

    “若按国初规矩,大将军确实是地位在宰相之上呢。当年建文皇帝派李景隆出征,拜为大将军,建文亲自给李景隆推车,礼遇之隆,岂是寻常官员可比?”

    “那也是老皇历啦,正统之前,伯在佥都御史之上,正统之后,总兵不论是否加伯爵,位皆在佥都御史之下了。”

    “若在行伍中,伯爵西向而坐,督抚御史东向而坐,规矩早就和早年不同了。若是按老规矩,岂不是督师辅臣大人还得受大将军节制不成?”

    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万元吉也是微微一笑。

    在场的随员除了少数是中军督标的武官,负责保护万元吉的安全之外,多半是他的文职帮手,个个都有功名在身,有的是秀才,有几个是举人,所以谈笑风生,随口对答,都没有太多的忌讳,他们均有功名,又不是官身,所以格外自由,国朝向来规矩就是如此,官员纵容士子,而士子傲视王侯尚书。

    “靠近万驻军公平买卖才有这样的繁华,总不能我国朝每个镇子都驻有大军,而且还都似浮山这样有钱。”

    被众人勾起了谈兴,万元吉也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他对太平镇附近的特异景像是十分注意的,而他觉得核心一条便是浮山军有钱,最低等的辅兵每个月拿的银子比关宁镇的家丁还要多,当然家丁占的便宜多,有营兵被他们奴役,还可以巧取豪夺,收受贿赂之类,不是每个月干拿二两四的银子和一斗米,但想一想浮山这边可是正经的浮山,其中蕴藏的东西就令人惊恐了。

    对张守仁的掌握的庞大财力,万元吉乃至杨嗣昌都十分有兴趣。

    登州兵入湖广后,因为战功的原因,补给当然是头一份,不仅粮食豆料充足,还给张守仁补了不少生铁和盐,还拨给了几百匹不错的战马,饷银当然也是头一份,按辽兵的标准下发,战兵一两五,家丁二两四,不过张守仁没有报上一个家丁,全部按营兵一两五的规矩下发下去。

    而杨嗣昌和万元吉还打听到,登州兵分步卒马军炮手铳手,按不同兵种来领饷银,现在饷银最高的是突骑骑兵,每月的月饷是八两白银,等于辽东三个家丁还有余,而除了兵种不同,军士也是分等,最高的是上上,一般也担任什长或伍长,一个考核上上的军士长兼什长,不管是哪个兵种,月俸一定有十二两以上,最高到十八两之多。

    而一个哨官级别的军官,在登州年俸肯定超过五百两,很多军镇的游击将军,一年靠喝兵血也喝不到这么多银两。崇祯年间就算通货膨胀十分厉害,五百两银子在北方的富裕地方都够买近百亩土地,在江南也够买好几十亩地,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除了高薪,还有各种制度,把赞画设为参谋,有条例规章,并且事事公文流传,这在大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一共才两万多官,五万多吏,要负责这么庞大的帝国,户部事多且繁,一共才一百四十余官吏,要对全天下最繁芜的财税仓储制度负责,登州不过是一个军镇,却能实行这么繁杂的程序化的精细管理,这样的事情对万元吉或是杨嗣昌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解开的迷团。

    现在眼看张守仁要离开湖广,杨嗣昌虽然在私下表示反对,但是他向来是以崇祯的意志为自己行事的准则,朝廷严旨一至,杨嗣昌自然知道取舍,对张守仁没有丝毫的挽留的意思,同时还督促沿途州县,一定要提供粮草食物,不得耽搁大军行程……这样的自清是一定要有的,否则以崇祯的多疑,一旦张守仁限期不至,不论是何原因,天子一定会怀疑杨嗣昌不愿放人而导致恶果,这样的猜疑虽不致命,却也是毫无必要。

    此时在这浮山军营之前,眼看气象万千,万元吉的心中自也是感慨万千。

    不知怎地,在这个时候想起这支强兵将离开湖广,万元吉突然对未来的军务之事是否能如预料中的那样顺利,感觉也是迷茫起来。

    “万大人!”

    “世福将军!”

    张世福飞马而至,也不过眨眼功夫就到大营门前,一眼看到几十个穿着袍服或甲胃在身的京营兵,万元吉那一身嫩草似的绿袍十分显眼,便是立刻迎上去见礼。

    他好歹是左都督和荣禄大夫柱国将军,武臣一品到顶,除非加赐宫保或是将军号,要不然就是封爵了,按理不仅该取字,亦因有号,但浮山军中因为受张守仁的影响,对此事有兴趣的不多,万元吉在称呼张世福的时候,不免都感觉有些尴尬。

    名为父母之称,字为师长之称,号为同辈好友之称,尴尬之余,万元吉也只能说这伙浮山军中是武人幸进,实在是没有什么讲究啊。

    “监军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请进,众位也都请进。”

    张世福在名义上一直是张守仁的副手,但实际上一直是以资历镇摄人心,在平时就是一个温厚长者,对外需要出头露面时派出去也还象那么回事,最少在现在,一品武官如此和睦,叫人如沐春风,不仅对万元吉客气,别人也没有落下,在场众人都是露出笑容来。

    “世福将军太客气啦。”万元吉微笑着与张世福一起侧身上马,并肩而骑,笑着道:“听说这几日大军就要起行,督师辅臣大人原本说要来送行,可是事务缠身,原本说过几日再说,这一下可是赶不上啦。”

    以杨嗣昌的身份来送行当然是说笑,张守仁也不大可能再去襄阳拜辞,万元吉跑一趟倒是十分合宜。

    如此算是说明了来意,张世福的态度又是热络了几分。

    到得节堂之前,张守仁在二门处相迎,万元吉从仪门过来之后,便是要在二门前拜倒。

    “吉人,吉人兄,何必如此多礼呢。”

    张守仁仍然是如加伯爵大将军前一样,谦谦有礼,根本不似一个纯粹的武臣。见万元吉要拜,他上前一步,将对方搀扶住了。

    “谢大将军免礼。”

    万元吉站住了,在他身后的诸多随员却是跪下,张守仁呵呵一笑,没有再去搀扶,等这些人拜过之后,才笑着道:“各位远来辛苦,张世强,你请他们在公事房坐下奉茶,晚上多叫几桌上等席面,给他们接风洗尘。”

    “大将军盛意可感,不过我们奉命前来,天黑之前需得赶回去。”

    “哦?”张守仁停住脚步,很注意的问道:“最近军情甚紧么?”

    “有些紧张。”万元吉苦笑道:“曹操所部,加上其余各营,似有蠢动之意,看他们的行军路线,怕是想回到竹、溪一带驻马。督师辅臣的意思,击其正面,一举溃敌,现下调兵甚急,所以军务十分繁忙。”

    罗汝才在上一次的战事中损失不大,经过半年左右的恢复,实力肯定恢复旧观。加上五六个义军营头加入他的部曲,其部在五六万人左右,精壮和老兵也有两万以上,虽不能和西营比,但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这一仗,应该是杨嗣昌心目中底定南方大局的一仗,所以调度起来一定十分用心,军务必定十分烦琐繁忙。

    “督师大人能于此时派阁下至此,对末将的心意真是没得说。”张守仁抱拳道:“请上复督师大人,将来他北归之后,若是再有差遣,本职并所部,一定会效犬马之劳。”

第六百五十五章 剿抚

    “大将军不打算回南了么?”

    万元吉试探着问道:“湖广这里,快则一年,慢则二年三年,诸部贼逆,加起来在二三十万之谱,虽说现在官兵在强而贼势受挫,仍然不可言轻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将军若击败临清之贼,肃清流寇之后,松、锦一带,恐怕也早调度完全,大将军介时再往辽东赶,未得其便,恐很难约束诸军啊。”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三年三月,击鼓之声早闻,无数边军精锐已经奔走于途,往辽东运粮的民夫络绎不绝,而此时清军正在锦州一带挖长垒,阵前主帅从睿亲王换成了郑亲王,济儿哈郎行事端方谨慎,在战场上指挥十分出色,将祖大寿等明军将领限制在城中不得而出,不复去年那样,在清军围城之中,锦州军民还能出城割麦,而至此时,青黄不接,城外麦子再有月余就能食用,但城中军民明显是指望不上这些收获了。

    长垒一成,加上黄土岭等要害已经为清军所夺,如果明军再不准备进攻,只能放弃锦州一线。

    这在明朝中枢是绝对不能接受,这样一来就代表在短期之内明军完全没有可能收复失土,甚至做不到隔绝清军入关,这一点至关重要,甚至在朝野上下,是一件很要命的大事!

    清军之所以能每隔两三年就进关打草谷,收获颇丰,除了明军的长城防线实在不堪一击,野战能力为零,守城能力也为零之外,就是因为可以不经关宁,直接由锦西入科尔沁草原,由喀喇沁蒙古地界,也就是原本的朵颜蒙古诸部那里入关,沿途会盟,大小蒙古部落或是出甲骑和战马,或是由牧民自行跟随,成为大军余丁。历次入关,清军损失十分有限,而抢到银子和女人的蒙古人也是越来越多,这使得这些原本畏惧大明,根本不敢冒犯大明的蒙古人野心也膨胀起来,跟随入关抢劫的也是越来越多,这还只是在其次,关键便是皇太极万里追踪,打跨了林丹汗,获得蒙古草原的宗主权之后,草原上八旗兵可以来去自如,清国已经成为幅员万里的大国,在千多里的长城沿线上,清军可以随意选择在任何地方破口而入,明军之所以挡不住,其因就在于此。

    紫荆关,喜峰口,古北口,哪里不能进来?草原在其控制之中,便只能来去由人,而清军这样每隔几年入关一次,抢去的几十万人和大量骡马,还有百万的金银都是小事,打破几十州府,严重破坏北方经济,催毁北方民众对朝廷的信任和信心,这才是最关键和最要命的地方。

    另外不知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或是完全的巧合,每次东虏入关时,也正是大明朝廷对农民军的战事在最关键的时候。

    崇祯二年清军第一次入关,正是“陕寇”将被击溃和招抚的要紧关头,结果清军入关,延绥与固原等陕西边军精锐奉命勤王,在到达北京附近时,兵部和户部不给这些客军补充粮饷,为了不给他们饭吃,每天调来调去,这些大明边军的精锐千里勤王,到达北京后还被如此折腾,饭也吃不上一顿,由是全军怨恨,超过五千以上的边军四散而逃,这些边军逃走之后,陕西和山西压制流寇的力量大大不足,同时这些边军却加入了农民军的队伍之中,大大提升了他们的战斗力,在崇祯二年之后,农民军才有胆气攻击州县,并且和官兵对垒。

    崇祯九年,十一年,特别是十一年清军入关,简直就是拯救了农民军于水火之中,在崇祯十三年到十四年之间,明军八个总兵十三万边军精锐被清军打光了,同时清军在十五年入山东,深入到南直隶附近,将北方糟蹋了个够,最终明廷耗尽力量,丁启睿与杨文岳率领的保定军与左良玉的湖广军在大明只是二流和三流部队,这样的军队在朱仙镇打了一场关键性的大决战,而在此之前,明朝的精锐已经在松山和锦州全打光了。

    若非这样内外交攻,一个大帝国也不会亡的那么悲凉和尴尬!

    北上击虏,固然是皇帝和朝官的期许,但在万元吉或杨嗣昌等人看来,张守仁回山东要两到三月,集结击贼,快则两三月,慢则半年,这样等他安定了山东地方,崇祯十三年怕也要过去了,那时候松锦一带已经集结完成,他继续带着部属往辽东跑,殊为不智,反而不如休整一段时间后,再徐徐南下,继续来打陕寇为好。

    这也是杨嗣昌自己有私心了,有张守仁在,击寇灭贼是十分轻易的事情了。

    “有猛帅,左镇,击贼易事耳。”

    张守仁并没有一口回绝,笑着道:“可虑者,贼一意往英、霍山中躲避,或是再往南直隶去。”

    万元吉会意,笑道:“大将军的尊师刘少保正为凤阳总督,治政领军俱十分得力。只是麾下督标直领尚嫌不足,今调兴汉镇贺人龙副将去凤阳,督师大人已经允了。”

    此事是刘景曜和张守仁一起在兵部运作,陈新甲没有意见,当然杨嗣昌的态度也十分关键,张守仁因此而拱手,对万元吉正色道:“督师大人恩德,我十分心感,也替我那老师多谢了。”

    “都是为朝廷大事,何必言谢?”万元吉又道:“另外,京营的黄参将犯事被参,大将军派人向督师大人求情,也请派往凤阳,督师大人也允了。”

    黄得功十分桀骜,在京营中向来人缘不好,上一次斗殴事件也是拿他做伐子,结果太监们闹的灰头土脸,这些人拿张守仁没有办法,却迁怒到黄得功头上,如果不是杨嗣昌加以援手,这个京营参将只能回家闲废了。

    好在历史仍然如原本的轨道一样,黄得功没有重回京营序列,而是与贺人龙一道,一起被派往凤阳去了。

    这样一来,张守仁在南方的布局虽然刚刚开始,却是一切顺遂,黄得功与贺人龙都是有名的骁将,部下人虽不多,但那是受制于补给,贺人龙后来被斩,黄得功在马士英麾下立了不少战功,南明建立时,他的部下已经额兵三万,是江北四镇中仅次于高杰的强悍力量,左良玉在武昌誓师南下清君侧时,号称五十万大军,南明小朝廷震怖,后来马士英还是用黄得功这个老部下去迎击,结果三万对五十万反而打的十分漂亮精采,左良玉吃了败仗后,加上原本身体就不好,于是便一命呜呼就此了帐。目前而言,张守仁在南直隶的布局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只是再往后起,且还得再看。

    他心中十分欢喜,再次致谢道:“我那老师,麾下没有靠的住的人,贺副将与黄参将算是被简拔过去,从此就算有猴子可牵了,此事督师大人出力不小,请代我多谢。”

    “哈哈,大将军替老师如此考虑,实在是有心啊。”

    “师恩似海啊!”

    万元吉有试探之意,张守仁很坦率的道:“当日若非恩师赏识,我可能还在浮山任副千户,哪里有今天!”

    “大将军过谦了,以大将军率军练兵之才,无论如何都有出头的一天。”

    “可能是,亦可能不是,总之师恩需报,再者说,我老师离开登州,我心中亦有愧。”

    登州民乱,朝廷为了稳定大局,全部都是捏着鼻子认了帐,但其中张守仁联手尤世威,压制刘景曜等文官之事却是落实了的,张守仁是刘景曜从百户时就青眼相加的人,师徒二人也算一段佳话,消息传开,于张守仁名声确实有所不利。

    现在这样,倒也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这般出力了。

    “大将军果然有心,师弟二人,将来必是我大明国史上的一段佳话。”

    身为大将军,青史留名是一定了,张守仁听着这话,微微一笑,看看万元吉,犹豫了一下,终是又道:“此次我奉命回山东,多半是不回南了。”

    “大将军……”

    万元吉是受命而来,听到如此笃定的回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会上疏言事的,奏疏名字已经想好了。”张守仁笑道:“就叫:《奏剿贼用事当以抚为先事疏》。”

    “大将军的意思,当以抚为主?”

    万元吉额头隐隐冒汗,张守仁现在的话,他有点儿不敢转达了。杨嗣昌是祖父辈就为官的官宦世家,其父杨鹤是万历到天启、崇祯的三朝老臣,崇祯二年任三边总督,算是督抚中的重镇,也是当时人望所归的赫赫有名的老臣。

    杨鹤至陕西时,高迎祥与王胤昌、一斗谷、张献忠、罗汝才等流贼已经起事,但当时的农民军战斗力弱,尚未有大股边军加入其中,而且杨鹤确实尚有良知,认为是天灾加上**乃至流寇四起,所以立主以招抚为主,剿为辅。

    当时朝议纷纷,多半赞同杨鹤,只有陕西参政洪承畴极力反对,力主以剿为主。

    后来崇祯听从杨鹤建言,拔银十万给赈,用以缓解局势。

    崇祯此时才是十八岁的少年,不足之处在此事上十分明显。要么就是如洪承畴等人所言,派精锐痛剿,在未成局面之前,一举荡平敢起事者,这样就算灾害继续下去,百姓敢造反者也会考虑此前被剿灭者的下场。

    如果是加赈的话,十万银济得何事?当时流寇都有几十万人,整个陕北到处都是饥民,粮价大涨,十万两银平均下来,连流民一人一碗稀粥都不够,根本是毫无用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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