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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明摄政王全文阅读

作者:晓风     重生之大明摄政王txt下载     重生之大明摄政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一章 设计

    “咳,这又不是我要的,要找麻烦就找大人去……”

    关键时刻,李勇新这个勇将也面色发白,把所有的责作都推给了张守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众将悲愤的眼神中,张守仁也有顶不住劲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一向敏锐的孙良栋也是发觉了这个骑战计划的不妥之处,他昂然道:“大人,这么说来,马上放完一铳,肯定就接着连上,这样临战和颠簸之时,哪有功夫收好前铳,这样不是容易丢失么?”

    “这个……”张守仁呐呐道:“按训练编成条例,放完一铳后,迅速丢掷,然后拔第二铳击发,第二铳丢掉后,再拔第三铳……”

    在场诸将,都有毛发悚然之感。

    要说浮山军自成立以来就没穷过,先是打海盗小发了一笔,然后抢盐丁卖私盐,一步步都是走的发财的康庄大道,现在大伙儿不能说和真正的大富商比,但花起银子来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了。

    但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使法的吧……这战场上千骑万马的,火铳那样小的东西丢掷在地上,几千杆一万杆的丢下去,踩踏过后,战后回收,能收回两三成就算是运气极佳了。

    而且,也不能说浮山每次都打赢罢……这样似乎也太狂妄了一些,就算是诸将吹牛皮时总是说自己的部下海内没有对手,也就是同镇的同僚们能勉强扳一扳手腕,但真的说起来,东虏甲坚兵利,骑射过人,上下一心,虽是相比大明是小国,但论起整体力量来其实已经在大明之上,真打起来,东虏举国总有小二十万兵马,浮山连新兵在内才五万不到,难道这样也能包自己百战百姓,这未免过于狂妄了一些!

    “大人,这万万不可!”

    “太过虚靡浪费了!”

    “末将期期以为不可!”

    一句过后激起千层浪,厅内顿时就是一片反对之声,七嘴八舌,如同雨后池塘中不停声的蛤蟆一般。

    这般嘈杂,听的张守仁大怒,不得已提气开声,将这群吵闹不休的丘八全部都撵了出去。

    待众将全部走开,张守仁才转过颜色,对着心有灵犀留下来的几人道:“这帮家伙都走了,我们该议议正经事了!”

    北上不行,张守仁也没有留在湖广打死老虎的想法,杨嗣昌那里明显是有忌惮之意了,再留下来毫无意思。

    况且左良玉一伙人也力图上进,被张守仁忽悠的要减家丁多练营兵,多造精良火铳,留下和他们争功,辛苦栽培的人脉就浪费了。

    “大人是觉得将来北边有变,是以要开始经略南方吧?”

    不愧是舅哥,而且是在北京混过,并且掌握军情的高参级部下,张守仁的打算一下子就被林文远一针见血的说穿。

    当下干笑两声,算是默认了。

    在场的人,无非就是张氏三兄弟,世福世禄世强,一个本份一个精细一个老成,而且担子也是偏文职,可共机密之余,也能出出主意。

    一边是舅哥,一边是堂房兄弟,留在房中的外人,便只有沉默旁中的曲瑞一个。

    大明的国运在溜檐儿,张守仁的看法就是朝不保夕,几年之内就能玩儿完。这个判断在张氏兄弟和林文远之间最多只是信三成,这三成还是因为张守仁迄今为止的判断没有失误过,否则的话,半成也不会有。

    所以林文远的话虽然精准,但还有几分嘲讽之意,显然是不以张守仁的布置以为然。

    “俺总是觉着,大明尚有二百万军兵,所有行省中只有湖广河南尚有大股流贼,其余地方尚算平静。东虏虽然入关闹事,但有宁远和山海关外,需得绕道千里,后勤为难,不能久驻,所以也不能说是有亡国之忧啊。”

    “俺和世福哥想的一样。”

    “虽然如此,大人的布置也不错,早早着手,以免措手不及。”

    “这说的也是,俺听大人的。”

    “要经营,湖广这边需布子,凤阳到扬州和淮安府,江北地界和俺们山东接壤,也需早早布置才是啊。”

    “这其间隔着一个兖州,刘泽清这厮现在正谋夺济南总兵一职,李青山后头怕就是兖州豪绅和此人,咱们要隔着他夺江北的地盘,难哪!”

    张氏兄弟三人确实也有杰出的一面,那就是负责和专精,对事十分下苦用心。

    几年前还是海边煮盐的军中灶户,苦的两眼通红,怕是连当时的胶州正印官是谁都不知道。时到如今,不用地图,整个南中国如在胸中,这对后人来说不是难事,但对当时的人来说就是难能可贵了。

    古人之中,一百个里头能通本省地理的就是难得,万人之中,也未必能找到一个通全中国地理的大才。

    所以谋士之中,通地理,知人情,谋划晓畅,就是一等人才。这样的人才,一般只有读书人里头才会出,军汉先天不足,除少数寥寥杰出之士外,是不大可能出现如此的妖孽人物的。

    国朝之初,太祖高皇帝禁武将与读书人接触,就是有这方面的深刻教训和先见之明,其外甥李文忠为当时的六国公之一,立下不世之功,为大都督掌五军都督府,就是因为幕府中养了不少读书人,被朱元璋以为阴谋不转,虽然是亲外甥,下场也是十分的不美妙啊……

    现在张守仁的身边,等同高级读书人的武将一抓一大把,眼前这张氏三兄弟的议论就得了解地理并晓畅世情才能说的出来,而且切中实际,虽然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办法,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不过这三兄弟提起江北,也就是淮、泗、徐、扬这几府紧邻山东的地界,也确实是张守仁的必需拿到手的地方。

    徐州是战略要地,地处要冲就不说了,泗州则是河南通往皖北,再由皖北直插扬州的战略要冲,隔着一条淮河,身边是洪泽湖,地方十分紧要,守住泗州和徐州、淮安这几府,也就是扼住了南下的战略要道,所谓守江必守淮,大约也就是说的这几处地方。

    除了战略要紧外,江北这几府人口十分之多,农业也发达,矿藏丰富,在淮安和扬州又是当时的转运基地,每年不知道要过几万条船,商业十分发达,物流通畅,是十分富裕的好地方。这样的地方还是民风剽悍,是历来出强兵的地方,比起朴实厚道为性格主要成因的山东胶莱人,淮泗一带,可是向来伏莽处处,专出职业造反者的地方。

    大汉的开国集团是出身徐淮宿一带,这大明的开国武将集团,就是出身淮泗一带啊……

    除了这些,最叫浮山集团眼红的,莫过于淮扬盐利……

    大明出盐的地方,质量最好的是四川和甘青一带的井盐,最多和行销天下最为广泛的地方,则属淮扬。

    淮安府在当时管辖地方极大,近海地方,后世盐城地区有无数的盐窝子,扬州的泰州等几个州窝本更多,光是扬州一府,城中有盐商三百余家,每年产销五亿斤盐,盐引二百余万引,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产盐之地。

    在大明和后世的某清,淮扬盐商都是势力庞大金银多的用不完的地方,其中扬州是盐商盘踞地,淮安是漕运南北转运中心,地位还在扬州镇江临清州德州之上,漕运总督驻节淮安,在清季还有南河总督等治河的督抚驻节,是南北通衢要冲,两府各有优势长处,如果把这几个地方交给张守仁如在登莱两府这样经营法,几年时间就旧貌换新颜了。

    但现在济南和德州尚未到手,而且朝廷经制之法尚存,还没听说过某个武将能任职三镇总兵,并且直接管理地方民政,这样的做法,只有唐末藩镇节度使才够资格啊……

    但张守仁明显不打算要什么名义,他要的只是实质。

    当下言简意赅的道:“淮扬盐场必得,淮扬商业繁华,人力充裕,又不似江南那样被士绅地主把持了地方,不易着手,得此地,连同山东,将来便是与东虏或李自成争胜的根基。”

    在场数人闻言都有震惊之感,这几年来,这还是张守仁头一次提出自立一说。

    而思想起来,由百户到副千户,再到游击将军,济南一役横空出世,确立大功,然后为副总镇,接着便是南下,又一战擒斩了张献忠,成为天下之望的国朝武勋第一人,万历以后武将封爵第一人,拜大将军第一人!

    这样的资历身份手腕,谋取根基自立,大约也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事吧?

    眼见众人虽然是亲戚加心腹,仍然惊的外焦里嫩模样,张守仁微微一笑,举掌道:“自古得天下最正者,无非是本朝,而以天子守御国门抵抗外敌者,亦只有本朝。天子虽然行事处处失败,然而毕竟不是昏君,以求治而致有亡国之危,大约也就是本朝了吧。有此上者,纵我能自立,亦不会取明朝而代之,而是兴利除弊,再造大明,若违此语,则天地必不容也。”

    这般立誓,似乎是自绝有异志之念,众人都是动容,一边旁观久久不语的曲瑞吐了口气,插话道:“欲回山东,在李青山,除刘泽清,应在济南,欲得江北,尚需缓图!”

第六百一十二章 京营

    二十四个字,说尽曲瑞心中曲划沟壑,张守仁颔首应之,嘉许道:“有此六句,曲瑞将来可专征方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末将只是隐隐想到大势如此,具体如何行事,恐怕大人早就想好了吧。”

    被属下这么毫不留情的揭穿自己,张守仁干笑一声,道:“还望你们帮我,从十三年到十五年,乃是我浮山甚至是大明的最为关键的两年!”

    “是,大人!”

    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张守仁所谓大明几年之内土崩瓦解,京城和大半北方可能不保,到时候只余山东和江北一地在手再来绝地反击的战略规划,不过既然大人一心要照此方略来行事,那么众人也只能勉力跟随,当下所有人站立起来,抱拳拱手,齐涮涮道:“末将愿意为大人效死!”

    “你们错了,非为我效力!”

    张守仁正色道:“实乃为大明社稷,华夏三千年的薪火传承,已经有宋末崖山一事伤心惨毒,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以淮右布衣提三尺剑尽除膻腥,此岂易为之事?再复将江山沦陷为异族之手,吾等后人,又有何面目复见祖宗于地下!”

    浮山的爱国主义和民族教育还是很到位的,当下几个心腹神色也变的无比庄重起来,昂首挺胸,大声答是,此次,却是比刚刚要庄重的多,雄深有力的多了。

    ……

    ……

    崇祯十三年元月十九日。

    因为新的军议时间未定,张守仁索性就在谷城多耽搁了一阵子,每天督促将士训练士卒,派出大股细作往英、霍山中打探革、左五营和罗汝才、过天星等各流贼营头所在的方向,同时开始招募山民充当向导,颇有磨刀霍霍,预备在年后大举出击的迹象。

    他与方孔昭的争执,也是各执一词,两边发了折本送往京师,方孔昭是自己提笔写就的奏章,意气风发,极言武将跋扈**之害。

    张守仁的奏折则是请一位在襄阳守制的翰林代笔,基调是立在方孔昭倚老卖老,不能申明军纪之上,写的也是骈四骊六,文字华美,辞气昂扬。

    只是这样的笔墨官司是注定打不出输赢来的!

    崇祯原本是要将方孔昭换掉,新任湖广巡抚宋一鹤品行似乎不大好,但也是精明强干的一个久任地方,并且久历戎机,是地方政务和军务两把都能抓的角色。有这么一个干练的人才配合杨嗣昌,湖方地方肯定有一番新气象,最少不会拉大军的后腿。

    但张守仁的成绩实在太妖孽了!甫到湖广地方,纵横天下十余年,叫崇祯恨之入骨的张献忠已经授首,流贼诸营中实力最强的西营也是被打残了,估计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既然如此,放一颗不那么配合的棋子留在棋盘上,这个选择对崇祯来说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宋之异论相搅,明之大小相制,无非就是叫群臣不和,文武相制,这样层层牵制,可保皇权无忧。

    这要是在承平时节,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可惜在这种时候,皇帝的算盘也是打的未免太如意了一些……

    方孔昭再任勋阳,且兵部奉圣命为勋阳优先补齐兵马,抚标之下所有兵马由一万七千满编到两万三千人,马由两千匹配给到五千,军械亦是优先供给,其中含意,不言自明。

    有了这些变故,襄阳城新年军议的时间也是一拖再拖,一直到十四日元宵节前一日,杨嗣昌派旗牌官来,定了二十日于襄阳会议的日期。

    日期定下,张守仁才于十七日那天离开太平镇,身边只带了张世强和王云峰等人,其余大将留守练兵,张世福领副将居中坐镇。

    从谷城到襄阳,一般的贵人是从水路走的多,张守仁与内卫二百余骑却是风驰电卷般的沿官道行进,沿途所过村落,一看到张字旗号与众多的将旗之时,不论他是否能看到,村中不分男女老幼全村尽数出来,遥望而拜。

    论说起来,张守仁放赈数次,多半是针对勋西一带的山民为主,那里的百姓太过困难,颇有衣食不给之忧,张献忠等人在山中潜伏时,山民多助贼而不助官兵,官兵纪律太坏是一大原因,更重要的就是各营义军经常在山中放赈,山民得其资助而存活,是以帮贼而不助官兵。

    为了扭转局面,张守仁带头放赈,其余军镇或多或少也放了一些,这样一冬下来,最少有十万人因为张守仁而免受饥饿之苦。

    在谷城四周,受赈的饥民也不少,或许在那些恭谨参拜的身影之中,便是有受惠的百姓列身其中。

    中国人在此时尚且保有最古老的传承而未遭破坏,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古老的信条信奉的人尚且是人群中的多数,张守仁在谷城这几个月来的所为替他获得了十分良好的形象和完美无暇的名声,从一群群长揖而拜或是下跪的人群之中,便可看到人心之向背了。

    到十九日傍晚时分,张守仁一行方赶到樊城水关,由关入城,见是荣成伯征虏大将军的旗号,守备城关的官兵不论是将领或是普通士兵都是在第一时间跪了下去。

    “大将军!”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是一起以这样的称呼,向他们心目中这个时代大明军人的传奇和代表人物问安。

    荣赐伯爵和大将军号之后,张守仁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明官兵的代表和旗帜人物。理论上他够资格指挥任何一镇的兵马和节制所有的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的武将,除非这个武将奉到更高层次文官的指令为止。

    他的金令箭,在诏旨上可是说的明明白白可以节制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包括巡抚这样的地方大吏在内!

    “大家起来吧,不需行如此大礼。”

    其实甲胃在身的话,对校阅的天子也就是行半跪礼就行了,现在大伙儿的表现如此出格,看来也是叫张守仁身上的光环给震慑住了吧。

    五十年来首获封爵,五十年来唯一大将军,二十年来唯一对东虏斩首最多者,十年来一出手就格斩张献忠……

    这一串串的成绩确实有点儿过于耀眼了,这么想起来,加上张守仁过于年轻的年纪,崇祯对他有一点不大放心,甚至必须在湖广这里放一颗钉子,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吧。

    只是按张守仁对崇祯的了解而言,这位皇上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心的人啊,杨嗣昌请奏调张守仁,在节制方面崇祯肯定信不过了,只指望一个方孔昭能制约在名义上可以制约他的征虏大将军……这绕口令有点儿晕,而且效果肯定指望不上。

    张守仁晃晃脑袋,暂且不想这些烦扰之事,而是专心致志的驾驭战马,从这些崇拜自己的军中之中纵骑而过。

    四周城头上也是有不少脑袋露了出来,杨嗣昌到任之后,跟随他南下的京营兵马也有不少赶赴襄阳,充实襄阳一带的防御和军力,此时的襄阳城已经是一个军事重镇,兵马众多而防备森严,城头上旗帜招展,隐隐可见刀枪剑戟闪烁的寒光,令人望之而生畏。

    只是这一切在张守仁面前似乎根本失去了骄傲的根本,城头上人头攒动,不少京营将士还是在年前赶至襄阳的,从京师到襄阳两千里路,他们还是几个月前就出发,以平均每天二三十里的速度赶过来,最快的也是两个月的时间奔波在路上。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奉命南下的也是京营中的精锐了,将士束甲率极高,不少都是甲叶外露的京营甲胃式样,加上红色衬里,显的十分威武,在城下向城头望去,有灿若云霞之感。

    但现在这些心高气傲的京营将士却是扒着城头缝隙,一门心思瞧热闹,看到张守仁的人时就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脸上和嘴上都是不停的赞颂和羡慕的声音。

    要说京营中有不少都是二百多年世袭下来的将门世家的子弟,手高眼低,嘴巴子比手脚利落的毛病肯定都是不轻,只是张守仁的成就太过耀眼,叫人无可争议,既然拍马也撵不上,那就是在嘴皮子上不停的卖弄见识,拉关系攀交情便是。

    张守仁在京城驻扎时,认识他的京营将士也很不少,到了此时,却是成了有交情的过往,那些有幸和张守仁攀过话的,此时更是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哼。”

    一个穿着山文甲,胸前有护心镜的将领抚着城砖,忍不住冷哼一声,眼神中也满是狂热之意。

    “怎么,黄闯子你不服?”

    另外一个将领笑着打趣道:“你才是个参将,就想伯爵大将军的位子么?”

    “一年多之前,大将军还只是个游击呢。”

    “这倒也是。不过,人家可是一战斩东虏首级七百级,你有这个本事么?”

    “现在可能尚且不及,不过,大丈夫当如是!”

    “哈哈,有志气,有志气!”

    几个同僚听到,都是大笑起来,似乎是赞同黄得功的志气,也似乎是在嘲笑着他,只有黄得功自己心中明白,此次出京,他就不曾打算要回去!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大官

    京营兵马,向来镇守京师,不得轻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当年成祖年间的五六十万人的劲旅,约摸有三十万左右常驻京师,分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大营,是大明成祖皇帝扫荡沙漠,打的蒙古诸部落不敢迎战的核心战力。

    这三十万兵马,铠甲齐全,武艺高强,神机营在当时的技击之法到二百年后仍然不落后,至于神机营所用的火铳,在质量上甚至比明末时期要强一些。毕竟在明成祖那样的君王之下,工匠和工部的官员们是不敢怠慢其事和克扣工料的。

    加上二十万左右的河北和山东的秋操番上兵马,组成了大明前期威震海内的京营力量,内重外轻,皇基固若泰山。

    到此时,沿革各弊已经超过二百年,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得京营了,占役、冒名、空额,名义上京营应该还有十五六万人,但经过崇祯几次扑腾之后,到现在实际也就五六万人,而且这五六万人中还有相当的老弱在其中充数,根本当不得战力来用。

    人数不够,而且军纪是全天下军镇中最坏,可能是在京师憋久了,这些京营兵出京之后就烧杀抢掠毫无顾忌,军纪让左良玉这样的跋扈军头都瞠乎其后,到崇祯中期之后,因为京营的毫无用处和军纪太坏,地方文官在兴兵之时,首先都是奏请皇上不要派京营大兵出京,因为其除了有害之外,竟是全无用处。

    黄得功在这样的团体之中,心情郁闷在所难免,此次出京,也是得到风声,托了几个大佬的人情在手,想到某个即将上任的大佬麾下任职,多攒军功,真正做一番事业出来。

    结果情况突变,那个官员的位置却是叫人抢了,黄得功的想头也成了没想头,心中郁郁之际,再看到张守仁开着主角光环一路过来,那种想吐血的感觉,想来也就能叫人理解了。

    他口发狂言,众多京营同僚只当黄闯子发疯,在一边只是笑他,笑了一阵,众人肃然无声,黄得功亦是见监军太监刘元斌过来,忙也挺身肃立。

    刘元斌是崇祯放在湖广勋阳一带的镇守太监,专责便是军务。此人阴狠刻忌,手腕毒辣,这也罢了,关键还是十分愚蠢。

    早在崇祯五六年间,高迎祥中计误入车厢峡,里头有李自成刘宗敏张献忠等后来赫赫有名如雷贯耳的人物皆在其中,这峡谷深险奇峻,除了入谷和出谷的一条道路之外别无进出之法,当时的三边总督陈奇瑜定下火烧之计,打算学诸葛亮来个火烧藤甲兵,一把火将数万义军烧个光光。

    就算什么火攻之计不能成功,当时的官兵比义军战斗力高几个档次,当时的农民军中除了少数边军出身的能厮杀外,其余的都是经历战阵不久的农民,耍耍叉靶还成,上阵打仗根本就是白给,将领也不成,什么金鼓、旗号、阵列、地理、兵器等几乎全部是一窍不通,当时被几万官兵团团围住,几乎就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结果高迎祥等人使个缓兵之计,只称要投降,这个刘元斌当时便是监军太监,一声令下放开出路叫众义军出来,放出后谁还理他?拼命杀出,纵是吃了一些小亏,大部义军还是逃了。

    若非这厮,崇祯十七年可能不会亡国,当然以崇祯的勤政程度,大明迟早还是会教他弄亡国的,无非是崇祯二十七年或崇祯三十七年的区分罢了。

    “见过大官!”

    “末将叩见大官。”

    一众京营将领纷纷叩头,连性子有些桀骜的黄得功也不例外,全部双手撑地,趴伏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叩头请安。

    监军太监的权威可不是耍的,他们是天子家奴,是天子的耳目,一句话可用你,一句话也能叫你坏事,纵使不得用,也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况且刘元斌几年前就是镇守一方的大太监,资历还在现在走红的杜斌等太监之上,和高起潜的资格差不多。

    说起来崇祯朝的太监也能瞧出皇帝识人的眼光,崇祯挑选的镇守太监多是一些类似刘元斌的奇葩人物,屡战屡败的高起潜,抢先投降的杜勋和杜之秩等等,加上刘元斌之辈,生生坏了崇祯多少大事,偏皇帝认为是自己家奴可以信之无疑,令人扼腕而长叹。

    刘元斌已经年过中年,太监伤损元气厉害,年纪稍大一些已经老态十分明显,皱纹深刻,皮肤松驰,鬓角也是白发从生。

    这样看去如老妪一般,只是眼神中的那种阴贽模样叫人根本不敢正视,长期处于上位无人敢惹,除了天子和少数几个大太监之外无人能在其之上,刘太监自然而然的也养成了一股虚骄之气出来,在这些军头面前,更有一种颐指气使之感。

    在刘元斌身后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太监,一样身着蟒袍,头戴三山帽,显然也是一个得到皇帝信重和厚赐的太监,跟随刘元斌身后,这个太监倒是神色怡然,和蔼可亲的样子,比起刘太监来要亲切很多。

    “卢兄,这是张守仁进城来了。”

    刘元斌是看到城头这边的动静才过来的,看着意气风发,受到将士和百姓拥戴张守仁,他的眼神中寒光闪烁,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手中马鞭一指,样子也是十分的不屑。

    “他已经是伯爵大将军,国朝勋贵,我等还是要给他稍存体面啊。”被刘元斌以兄弟相称的太监也不是凡主,同样是监军太监,卢九德脾气似乎稍好一些,见刘元斌一副要惹事的样子,便好言劝说,同时转向京营诸将道:“我知道京营纪律向来不好,但大将军似乎对军纪特别着重,前一阵与方巡抚闹出诺大风波,一下子斩了三百多人,这个事情,令人心惊啊……”

    卢九德话未说完,刘元斌便冷哼出声,一边的京营将领也都面露不愤。

    “谁敢动我的人,我就敢动他!”

    “老子是武安伯之后,一个新晋伯爵就能骑到咱们头上撒屎撒尿?美的他!”

    唯有黄得功老老实实道:“京营确实军纪不佳,标下一定痛加整顿。”

    一句话惹怒众人,众将都是对黄得功怒目以视。

    卢九德也不羞恼,呵呵一笑,便退往一边去了。

    后退之时,他与刘元斌眼中都是波光闪烁,两个太监皆不是凡俗之流,对眼之时,彼此已经是会意。

    城头的动静,张守仁当然并不知晓,也并不晓得,卢九德与自己无怨无仇,也素无交往,为什么今天甫一见面,就暗中给自己下了这么大一个绊子。

    入城之时,他心情还是略有一些激动,待入城之后,心思才渐渐空灵下来。

    他对张世强等人道:“将士拥戴,百姓刚刚也在欢呼,所为者并不是为我,而是我之所为,剿灭流贼,保一方平安,此是我等军人之职,做好了,便有这般优待。”

    众人自是肃然听他教诲,平时张守仁也不是这么饶舌的人,今日看来还是有点陶醉了。

    从樊城水关进去,直行向南,经过几个坊门,已经接近城中地界。

    中军和特务加内卫三分协作,在襄阳城已经准备好了公馆,仆役房舍都是现成的,只需入住即可。

    入襄阳城后,军民百姓见到张守仁也是和樊城一般的反应,只是张守仁本人已经镇定的多,只在马上拱手微笑,以作应和。

    将要到公馆之处时,正好在对面撞着一群骑马赶路过来的将士,为首者,国字脸红脸膛,是个十分熟悉的面孔。

    “哈,在这里遇着大将军了!”

    对面领头的是兴汉镇副将贺人龙,打从太平镇离开后,他回到自己在汉水边上的驻地,没过几天,又奉命赶来襄阳,来回奔波行程不下千里,此时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张守仁时,脸上露出惊喜神色,滚鞍下马,单膝下跪,请安道:“见过大将军。”

    “贺将军不必多礼。”

    张守仁也跳下马来,将贺人龙拉起,笑道:“吾辈武夫,何必动辄下跪!”

    “见大将军,该行此礼。”

    “此事不必再谈。”张守仁看向贺人龙身后,见是有不到百骑的样子,便笑道:“我与贺将军十余日未见,很想长谈一番,怎么样,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末将随员甚多,人吃马嚼的……”

    贺人龙在襄阳城中也有自己的据点,声色犬马样样齐全,但和张守仁住在一起又是难得的亲近机会,而且最近几天风声是杨嗣昌渴欲收全功,对张守仁的兵马十分倚重,他心中颇有怀疑,所以此时天人交战,面色十分挣扎。

    “你在我这里用晚饭罢!”

    见此情形,张守仁有什么不明白的?对自己的部下他管束很严,对贺人龙这样的外系将领,倒不一定要怎么样,当下拍拍贺人龙肩膀,笑着吩咐一句,也不再勉强对方住在自己这里了。

    “谢大将军赐餐,末将安顿好了就过来伺候!”

    得此结果,贺人龙十分欣喜,连忙答应下来,然后才带着自己部下,喜滋滋的走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恩师

    中军处办事很得力,襄阳城中现在汇集了大批的文官武将,宅邸被租用了很多,中军找的这宅子是一个告老京官所居,这几天这个京官带着家人女眷避让到城外的别墅去了,借了这座十几进院落带后花园的大宅出来,事先言明,不需张守仁花费一金,只是临走的时候,需要大将军留下墨宝一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也不怕我的字见不得人。”

    张守仁安顿下来,内卫开始在内宅和外围布控,李灼然自行布置,也不需要请示,内卫做这样的事是驾轻就熟,根本没有什么要请示的地方。

    特务和中军处开始建立通信网络渠道,布置人手随时听用,营务处的随行秘书们随行进来,在外堂侍立等候,一有命令,便入内听命行事。

    各部门各有职掌,雷厉风行,条例和公文往还式的管理对军人来说并无什么不适,反正军人应该适应这些精细化的管理。

    至于叫大明文官接受这样的管理方法,还不如叫他们去死。

    在退职文官的书房坐下,一道绸幔将内外隔开,外间是两排圈椅对列,中间条几,放茶碗以备客用,内间则是书架,陈列极满,张守仁略翻几本,都是一些经义笔记之类的东西,十分艰涩,令他望之而不喜。

    倒是东面墙边的多宝搁架上颇有几件珍品,周商鼎器和秦当汉瓦,唐宋瓷彩应有尽有,不乏精品,可令人解闷消乏。

    这个时代,除了人力的享受是无节制的之外,士大夫的娱乐大约也就是饮酒吟诗作对,或是于书房中把玩古董了。

    张守仁无心考察这个致仕京官的品位,叫人摆开笔墨写了条幅之后,就算完了差事,然后他随口吩咐道:“一会等贺人龙来了再摆饭!”

    “大人为何对这副将青眼有加?”

    要说现在张守仁麾下的将领眼界都是开了,进过京城,打过东虏,和督师辅臣当年都较过劲,一个副将,在百姓心里还算个官,在他们眼中,也真的和普通的路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现在浮山的将领,参将以上,最少都能升任副将一级,甚至尤有过之,一个直领才两千人的副将,还真的不大被放在心上。

    “此事我自有主张。”

    张守仁摆了摆手,不加解释,张世强和王云峰等人便悄然退下,自去忙自己的公务。而张守仁自己摊开桌上信纸,悬腕提笔,笔走龙蛇的开始写起信来。

    他的毛笔字原本不甚看得,大明似乎是在嘉靖年间始有武举,允许世袭卫所武官之外的有志之士加入到军伍中来,并且可以有军官的身份为起点。

    那个时候北方有河套之乱,南边有倭寇为患,士大夫也知道旧有一套维持不下去,再不进行军制改革有危及自身的危险,所以先开武举,后在地方上开设武学,不过这武举也好,武学也罢,后人都不知道其有何用处,武学讲授的不是兵书兵法,更无关现实的军伍之事,而是叫老粗军汉们去学习儒学经典,而且规定每一段时间授课只授二百字……

    张守仁的文学素养,在武官中已经算是高绝了!

    自他身体力行,在浮山军中提倡识字之后,几年功夫下来,每个哨官以上最少都识得两三千字,背得百来首诗词,最要紧的是看过十本八本兵书了。

    就是他自己,一笔字也写的中规中矩,字大饱满,是当时公函往来最正经不过的馆阁体。

    今日提笔用墨,一字字下去,却是十分用心,显然受信之人不便叫人代笔,而且就算自己书写,也得毕恭毕敬才行。

    私信写完,盖上私信用的印信,再召中军处的人来,交代下去,虽然临近黄昏,但还是交代人将书信连夜送了出去,信封上写好日期落款,限定时日送至,而沿途并没有浮山自己的驿传,要仰赖官府的急递铺和驿站,所以送信人不敢怠慢,出城之前买了十几张大饼,卷了猪头肉风卷残云般的大吃一通,剩下的装好,然后精神抖擞的趁着月色赶路去了。

    ……

    ……

    七日之后,风尘仆仆的信差赶到了凤阳城下。

    这座城池是在朱元璋为帝时下令修筑的,前后用时超过十年,用工超过百万,当时号称中都,野心勃勃的朱元璋嫌金陵地势低洼,而且在此定都的多为偏安小朝廷,意头不美,所以老皇帝一心想着要迁都。

    不过朱元璋一直没有考虑过当时的北平,也就是元大都城,毕竟感觉为胡人久据,膻腥味道较重,而且距离蒙古草原太近,算是边塞军事重镇,不宜为都。

    当时考虑的先是迁都开封或是西安,开封有易攻难守四通八达的弊端,赵匡胤这个北宋的开国君主都不满意,更不提朱元璋这样的君主了,开封不成,西安则久不为帝都,荒凉已久,且关中残破,地力用尽,水利不修,要迁都的话,光是水利工程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大工程了。

    凤阳这里毕竟是祖陵所在的地方,既然别处不合适,朱元璋索性就下令建此大都城,以为迁移京城的后备。

    当时用了不少人力,修成方圆五十余里的庞大城池,论起规模来,只在当时的南京之下,什么姑苏扬州开封西安皆是比不上了。

    但毕竟凤阳这里地处皖北,虽然军事上有一定的地位,但于经济文教道路情况来说都不宜为都,加上当时的皇太子早逝,给老皇帝的打击犹为深重,一腔心血便为之轻掷了。

    饶是如此,中都也成为要紧所在,有中都留守司这样的陪都级衙门,还有凤阳高墙,专门圈禁不法宗室,还有几处祖陵,都是十分要紧。

    前些年,张献忠与高迎祥等人打破凤阳,焚中都建筑,焚毁皇陵,砍伐皇陵四周树木,朱家脸面被打的啪啪直响,掉落一地,后来凤阳收复,朝廷不敢再怠慢其事,对凤阳总督的人选十分慎重,凤阳督标兵马的建设也是紧锣密鼓的建设着,再被攻破一次祖陵和中都,这脸就没地方搁了呀……

    在城门处验看了文书关防之后,见信使是给自己的总督下书,守城门的城守营官兵也是不敢怠慢,立刻便挥手放行。

    进入城中之后,赶到总督衙前下马石下马,拴马桩前拴马,沿途所见,百姓和商人不少,各色人等亦多,独少束甲军士,就是在专于军务的总督府衙门之前,明盔亮甲的军人也是十分稀少,倒是穿着吏服的小吏来往不绝,在衙门内外进进出出个不停。

    投帖之后,不过盏茶功夫,总督衙门的门子便奔了出来,将这送信人赶紧请了进去。

    过大门,照壁,从仪门边上绕道而过,入二门,到二堂阶下时,头戴乌纱,束玉带,穿红袍佩饰二品补服的总督大人已经急不可耐,就在阶前候着了。

    “标下登州镇中军旗牌官郑二阳叩见总督大人!”

    “你起来罢!”

    其实称标下是不对的,不过这折差是个熟脸,显然是以前浮山营往登州城跑的常客之一,张守仁这个弟子说是武人,心细之处却比士大夫还要强过十倍百倍,连派个信差都是熟脸,其心细如发,一点也不夸张。

    这位新上任的总督正是刘景曜,由于江北和湖广、勋阳,加上英、霍山的紧张情形,明廷是在崇祯十四年设立了凤阳总督这个临时的总督职位,用来统驭凤阳和安庆两个巡抚的辖区,位置十分重要,先是朱大典这个名臣,然后是高光斗等人,最后一位总督则是赫赫有名的马士英,也是南明的首辅大臣,其在凤阳总督任上带兵征伐,多次击败大股流贼,也练出不少兵马,实力十分强劲。

    由凤阳总督任上拥立福王,马士英一跃成为南明的首辅大臣,掌握大权,凤阳总督这个官职,也是因此为世人所熟知。

    在本历史时空之内,这个官职出现早了一年多,当然南方的紧张局面在刘景曜上任之前也是一样的紧张,湖广到勋阳这一带的大山,也就是后世湖北和河南等中国中部地区绵延千里的大别山地区,往东就是凤阳和皖北地界,群贼在这千里大山中转战腾跃,谁能说的清楚流贼何时再度杀至凤阳?

    反正张献忠在历史上袭取襄阳后,确实有打造战船,沿江直下南京的打算,到时候压力就是在九江的江西巡抚和安庆的安庆巡抚身上,而南京一旦陷落,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设立总督,协调诸巡抚的军事调度,也是必然之事。

    张守仁获取登莱两府的实权,刘景曜这个老师约束无能,不安于位,原本是打算挂冠还乡了……就在此时,张守仁经过运作,把总督这顶乌纱捧到了老师眼前。

    历任封疆,封疆这二字,其实总督级别才更够资格,大明的巡抚因为地方糜烂,处处失火,已经十分泛滥,总督一级则仍然十分稀少,也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为官一生,怕也真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了。

    刘景曜捏着鼻子认了,就象是保定巡抚亦为张守仁所荐一样,这个弟子以一介武将干涉朝政,这使得刘大人心中不乏悲凉,大明的天下,似乎正在调个个儿呀……

第六百一十五章 建议

    “恩师大人在上,不肖弟子张守仁顿首拜……”

    张守仁的书信质朴无文,他的水准虽然经过恶补,毕竟不是这时代能把四书五经中每一句话截出来发挥的士大夫们可比,私信多叫人代笔,不过一旦是自己写,那就是朴实无华,皆是大实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几个月前,刘景曜刚上任时,师徒二人就曾经对凤阳总督这个位置的风光和凶险处都加以考量和评点。

    风光当然不必提了,巡抚在国朝一般是四品,而总督有加侍郎,或加本兵尚书一职,一晃就成为正二品的高官。

    在大明为官,要么开始就是词林官,入翰林为储相,几年后开坊为詹事东宫官,再转侍郎,尚书,直到内阁大学士。

    这是终南捷径,也得是进士及第时的前二三十名才有的待遇,进士名次不高,在地方上为官就艰险的多,一辈子只干到知府,甚至进士及第后只干过几任知县就黯然回家的也不在少数。这条道,向来就不是那么好走的。

    虽然是武官学生使的力气花的银子,但对刘景曜来说也是没有办法拒绝登顶的诱惑,加兵部尚书衔,一跃成正二品总督,便是死后也可见祖宗了。

    但上任之后,才知道风险不小。

    凤阳总督要管凤阳巡抚和安庆巡抚两处防区,原本是打算驻在淮安府,后来张守仁建议刘景曜先到凤阳,将来再相机到庐州或安庆,虽然没说详细原因,不过鉴于这个学生的眼光向来不错,刘景曜便是带着自己的幕客随从,摆开全副仪仗,到达中都。

    到此之后才知道这个总督还是光杆司令,饷械粮食是有一些,但叫刘景曜自己练兵也太无厘头了一些,这要练到猴年马月去?而且没有得力的将领,练兵根本是水中捞月的事,若是别的地方的总督巡抚,上手就有督标抚标的底子在,还容易上手,这凤阳总督是新设,一切从零开始,身边除了一些从凤阳留守司要过来的亲兵外,刘总督手里根本没有猴子可牵,竟是一个光杆司令的格局。

    这凤阳总督可是专精于军务的,年前还好些,年后消息传来,得意弟子张守仁杀了张献忠,现在罗汝才等人和革左五营会合,逃在英霍大山里头,藏身之所,离凤阳不过数百里,沿途也没有重要军镇阻挡,万一流贼开个玩笑往凤阳来,他这个总督也只好投环上吊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样每天急的跳脚,好在张守仁这个好弟子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老师,现在信中已经写明,替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副将,实力强,跋扈是肯定跋扈的,但只要抓住粮饷在手中,此人远离陕西关中的老家,底气侵削,恐怕也就没有那么不听使唤。

    对这些话刘景曜倒没有什么太多担心,跋扈这词,用在张守仁自己的身上也是蛮合适的,甚至尤有过之,既然这贺人龙能带兵,有实力,那么奏调过来便是。有这么一支心腹部队在,他这个总督腰杆就硬了,至于以兵部尚书兼总督的身份提此人一个总镇的职务,岂在话下?

    “很好,很好!”

    看完信后,刘景曜十分开心,匆忙写就一封回书,对登州镇来的旗牌官道:“告诉你家大人,老夫这就派人送专折至京师,投递通政,就是为他信中的事。”

    “是,老大人的话,小人一定带到。”

    “唔,也没有旁的话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叫他再荐过来便是。”

    “是!”

    那旗牌官再次应下来,见刘景曜没有别的吩咐,便双手接过信来,倒退着离去了。见这样的情形,刘景曜的一个心腹幕僚是自登州带过来的,笑着道:“不论荣成伯至何等位份,看来对东翁还是恭谨不改当年呐。”

    “老夫心中欣慰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兵将肯定是看上司的,如果张守仁不把自己这个老师当一回事,这些下头的将士也肯定不会这么恭敬,从这里来看,幕僚的恭维也恰如其分。

    “对了,国华劝我多奏要粮饷,自现在起,于各要道关卡河塘多设塘讯兵,此事易办,反正这些守兵用凤阳留守司的便是,但你们几个管钱粮兵谷的老夫子就不要懈怠了,不要叫人弄了太多银子到自己手里去,塘讯河防兵也要练,不能拿着银子不干正经事……我的银子是朝廷给的,叫他们知道也不是好拿的!”

    “是,东翁放心!”

    张守仁的建议是刘景曜拥有野战力量为中军核心后,在各地多设几个参将和游击守备,多建关卡军堡,多造火器,村寨连结,设立法度,一方有警,四方必须在指定时间内援助,便是他的督标也是如此,这样就算有流贼来犯,也可以动员民间到地方官府的力量,而不是只能倚靠他一人。

    这个法子其实是清朝改革了明朝的地方军制,由满洲兵为野战主力,绿营兵分段设守,明确责任,而督抚文官居中协调的驻扎防备制度,这个制度,算是比明朝的军制要进步很多,有清一代,哪怕是最后几十年间也保住了国祚不失,如果不是中央失衡,无人制约住袁宫保,凭炮公那一群人想要成事,还真的是不太可能。

    现在刘景曜志得意满,倒也不觉得自己的得意弟子侵夺了自己的总督权限,毕竟张守仁又不是从公务角度,他也节制不了刘景曜这个二品的总督,以私人关系来建议,这就算是私下帮忙了。

    “东翁有此佳弟子,三四年后,由总督而真除大司马,亦未可知啊!”

    “哈哈,若是如此,吾与国华际遇之奇,将来国史之上,也是一段佳话矣。”

    刘景曜拈须而笑,眼神中的得意色彩,那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了。

    ……

    ……

    刘元斌与卢九德自城上下来之后,两人俱是有大量随员跟随,也有一些亲近的心腹京营将领跟在左右。

    “原本是热焰腾腾的想在湖广这边做一场大戏,结果如何,凭白便宜了别人!”

    “此人在京师时尚算是识作,今他得面子,咱们也该得一些里子才是!”

    下城之后,两个太监密谈,彼此托腹交心,倒也不必隐晦什么,卢九德脸上笑容全敛,只沉声道:“总不能面子里子都叫他一个人得了去,是也不是?”

    “嗯,老兄意下如何?但有说法,咱家无不依从。”

    卢九德不是湖广这边的监军,此次前来是奉圣命过来加强监军力量,事毕就可以回自己的辖区去了。他在数年之后成为南京镇守太监,也是南京城守备的三驾马车之一,清兵兵临城下之时,他自然也是投降派的中坚之一。

    太监无财不贪,张守仁在京时花费不小,除了帮薛国观打通宫中的关节之外,自己给那些太监的贽敬也并不算少,否则的话,前两年他的发展也不会这么顺畅。

    “派人过去好了。”刘元斌阴沉沉一笑:“看他得意,咱家心里就是不滋味,不过如果他知情识趣,也还罢了!”

    ……

    天黑之前,贺人龙在城南的杏花村酒楼边上订了几间院子,安置好自己的亲兵,吩咐这些部下照料好马匹,多喂精料……这春天的时候马匹最容易患病,来回奔波更是掉膘掉的厉害,如果不好好补一补,回程路上准会死上一大批。

    上好的战马便宜的也得几十两一匹,死了战马,可比死几个营兵叫他心疼的多,眼前这些部下只有少数是家丁,多半是挑出来的亲兵,不算是他贺家人。看到兵丁们懒懒不想动的样子,贺人龙挥着自己的马鞭,就想找几个倒霉鬼狠抽一通。

    但临动手之时,他想起张守仁对自己的劝导,心生犹豫,顿了一顿,喝骂道:“你们这些驴日的,拿些散碎银子去城里骡马行雇些伙计来照料马匹,你们就他娘的好好歇歇吧,跟着老子来回奔波,也是劳乏了……去杏花村喝几杯吧,只不准吵架打架,也不准和人家争biao子!”

    “是,大帅放心!”

    “咱们一定不惹事,嘿嘿。”

    贺人龙虽然只是一个副将,他的部下也是早就以大帅相称了,他也不以为意,虚挥了一下马鞭,在自己下巴的大胡子上摸了一把,便是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张守仁所居地方在城中,距离贺人龙的住处不到三里地,而且多是大道,这杏花村靠近南城门,在熊文灿于襄阳居停的时候是城中武将们聚集的最佳地点,酒楼大,里头坐着的biao子也极多,武将们不象文官们拿捏身份,狂嫖烂饮才是武夫本色,所以这里最受武官的欢迎。

    杨嗣昌持节入住襄阳之后,申明军法,严明军纪,城中酒楼妓馆中武官的身影就少了很多,不过贺人龙带走了自己的偏将们,只留下普通的小军和军兵,他们去酒楼却没有什么犯忌之处。

    路过杏花村的幌子时,贺人龙贪婪的往里头瞥了一眼,看到一群妓女中不少熟面孔,登时就咽了一口唾沫。

    再又看到一群明盔亮甲,衣饰华美,佩剑都镶嵌金丝银线的官兵过来,大摇大摆的进杏花村时,贺人龙知道那些都是京营兵马,军纪极坏,杨嗣昌也不好多拘管他们,当下恨恨的吐一口唾沫,打马飞骑,很快便去的远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太监

    张守仁召贺人龙晚餐的事令得随行人员十分不解,但命令就是命令,天黑之前,在客厅之内就摆了一张方桌,四周插灯点燃之后,将大门到甬道及客厅照的通明雪亮,待贺人龙赶到之后,不曾叫他等候,直接从仪门带到客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贺人龙不敢看桌上酒菜的菜色,但闻到一阵酒菜香气,他是赶了几天的路过来的,今天只在马上吃了一点干粮,但张守仁没有出来,他根本是动也不敢动弹,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等候,喉头却是忍不住上下滚动着。

    好在张守仁没有叫他久等,一刻钟不到,穿着便服的张守仁便匆忙出来。

    “末将见过大将军。”

    贺人龙要拜,张守仁伸手随意一拦,贺人龙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自己下拜的势力就被轻巧挡住了。

    他心中吃了一惊,脸上也忍不住带出点颜色来。他是陕北米脂人,贺家也是将门世家,从小打熬力气,练石锁,练肉搏的技巧,开弓射箭,都是要一手好臂力才成。贺人龙虽然读过书,但从小练的一身好武艺,使下力去,寻常人根本不是对手,现在这么一试,他心里就明白,张守仁的劲力远在自己之上,当下心中又是升起几分敬意来。

    论练兵和行伍之事,贺人龙对张守仁已经服气了,他的性子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对张守仁这样恭谨也不是白给的,当年在陕西打李自成,除了洪承畴的话他还听,哪怕是孙传庭这个陕西巡抚的话,他也就听个七八成,总有些事不肯依命行事,总是要找点别扭才自成。

    这种性格,也是叫他越走越远,特别是杨嗣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平贼将军印上先是请印给左良玉,后来左良玉剿贼出工不出力,杨嗣昌又私下将此印许给贺人龙。

    许诺是这么着,但国家爵禄也不是杨嗣昌想给就给,加上左良玉毕竟实力强,夺印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这样是把两边都得罪了,左良玉更加不听命令,贺人龙也开始跋扈骄纵,不听宣调,湖广战事一坏再坏,这两个最能打的不出力,杨嗣昌病死沙市,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此时的贺人龙可没有半点骄狂之气,他的脾气是被文官的无能养出来的,在张守仁这样文武双全,武略和身手都拔尖的大将面前,这位副将可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很了。

    “贺将军,请坐下吧。”

    “谢大将军赐座。”

    斜着屁股坐了下来,贺人龙这才看清面前的酒菜肉容。

    一个肥鸭,一个木须肉,一个油麦菜,再有一道江鱼,方桌之上,四个菜还冒着热气,酒是装在暖壶热在水里,所以香气特别浓郁。

    “没有什么菜,酒么,倒是从京师带出来的玉露春,算是好酒了。”

    张守仁举起筷子,点了几点,让道:“请!”

    动了筷子饮了酒,贺人龙的神色就轻松许多,张守仁有意结识招揽他,早在太平镇时就与贺人龙喝过很多次酒了,只是那个是众人一起,这样单独的饮宴,倒还是头一回,一直到酒过数巡之后,贺人龙才放松下来。

    接下来张守仁便是与他闲聊,谈起军议之事,贺人龙便也是打听起张守仁的打算来。

    “贺将军,我同你实话实说,请你不要在意。”

    既然对方有心打听,张守仁也不隐瞒,坦诚答道:“以贵部两千余人,加随伍余丁也不过三四千人的力量,纵使我与登州镇悉数离开,恐怕将军也很难抢到什么切实的战功啊。”

    贺人龙面露尴尬之色,忙道:“有大将军照顾,末将……”

    “纵然我在,亦要凭军功说话。况且,我是要奉命北上击虏的,这里究竟还是杨督师当家作主啊。”

    这话一说,贺人龙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杨嗣昌对左良玉的倚重是很明显的,从京师动身南下的时候就给左良玉带了平贼将军的印信来,年后因为张守仁地位的变化,杨嗣昌感觉尴尬之余,特别派幕僚到左良玉军中,宣布消除对左部因去年兵败的处罚,并且允诺将优先给左良玉的湖广镇官兵补给失去的军械铠甲……这件事算是人尽皆知,两边也没打算隐瞒。

    消息传出,贺人龙十分失望,陕兵就象是没娘的娃,洪承畴在时,秦兵总还有一些补给补充,洪承畴和孙传庭这一对强势的督抚一走,陕兵补给力度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反正不要说多余的军械和练兵费用什么的了,就连军饷也少有发齐的时候。

    这样的补给程度,使得贺人龙空有一腔抱负却是无力扩充自己的部曲,现在大将军看起来对他还算看重,但时刻有北上的可能,张守仁一走,他又孤苦无援了。

    心神激动之下,贺人龙放下筷子,大声道:“末将愿随大将军北上!”

    “唉,这就算了,贺将军吃了不少年的苦,部下也是,本将也不忍心将你们带到北边去和东虏拼命。”

    贺人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和东虏拼命可不是他所愿的事,他又不是曹变蛟和左光先,人家部下多,补给多,去卖命也是该当的,再者说他们都是辽东军系出身,打东虏原本就是他们辽镇的责任。

    好在张守仁一下子就回绝了他,贺人龙的神色也就轻松下来。但一想前途渺茫,他的神色又是转为阴郁。

    张守仁微微一笑,刚要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今晚和此前的努力,也是他自己收服贺人龙在内的南方和西北明军,最少现在预先做一些准备,数年之后,自己自成格局的时候,很多现在做的准备就能派上用场了。

    就象下棋一样,预先做一些准备,能多看多走几步,自是最好。

    话未出口,花厅阶下灯影摇动,张守仁一皱眉,知道有要紧的事发生。若是不然,有自己的吩咐之下,不论是谁也不会擅自来打扰的。

    “大人,”来的是李灼然,他神色淡然,行了个军礼后禀报道:“外边有一些太监来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情。”

    “太监?”

    “当是随京营南下的吧,应该是监军刘太监的伴当。”

    “喔,你问了是什么事没有?”张守仁对太监的勾当还是知道一些的,最废物的太监也知道拿着虎皮当大旗,如果不是真的刘元斌差派来的,估计也就是来敲几两散碎银子花……太监口气大,但有时胃口却并不算大,毕竟国朝几万太监,有权位的就那几个而已。

    “末将问了,奈何他们一个个骄狂的很,坚持要见大人,否则不肯说。”

    “那,没有办法。”张守仁转身贺人龙,带着歉意道:“只好叫他们过来,打扰我们的酒兴,真是该死。”

    “末将该当回避……”

    “不必,不必!”

    张守仁摆手道:“几个没卵子的货色,还不必真的拿他们当什么正经客人。”

    说话间李灼然已经去放行,过不多时,听到囊囊靴声,五六个光着下巴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他们全部穿着青色棉袄,腰间一根皮带,头上戴的是普通的大帽,只有脚上的白皮靴子明显是内侍所着,一般的人是不会穿这种皮靴。

    见了张守仁,带头的小太监只是散漫的拱拱手,便尖着嗓门道:“见过荣成伯。”

    张守仁一皱眉,问道:“你们说有要紧事情,究竟是何事?”

    “咱们是刘大官的伴当,刚从京里下来,大官说,在京里曾经见过荣成伯几回,不曾细谈,但好歹有交情在,荣成伯受到皇上封赏,理应派咱们前来贺喜。”

    这些太监,说话皮里阳秋,加上嗓门声音难听,叫人听了之后更加的难受。

    张守仁知道这必定是刘元斌表示不满,他入城之后,没有去拜杨嗣昌,毕竟体制相关,他已经受封为伯爵,没有道理前去拜会杨嗣昌,只是在军议时到场就行了。

    至于刘太监这样的身份,如果是受封之前,倒是张守仁理当去拜会一下的,毕竟刘太监是正经的监军太监,也算是张守仁的正份上司之一了。

    大明的战时体制是文官如驭手,负责提调指挥,而太监则是马车,负责后勤供给,武将则是那匹马,只负责拉车向前,一旦翻车,最倒霉的反而是出力最多的,世间最不公平的事莫过如此,但百年之下的规矩就是这样,不服亦是如此。

    “多谢刘大官挂念了。”

    张守仁神色仍是十分冷淡,略点了点头,便没有其它的表示。

    几个小太监都面露愤色,为首的那个更是气红了脸,一般来说,刘元斌这样身份的已经表达了善意,武将还不赶紧巴结奉迎,然后送上他们几人的好处,接着再大捧银子送过去,这才是正道。

    象张守仁这样拿着架子的,倒也真是少有。

    “荣成伯!”为首的太监尖着嗓门道:“我们大官说了,京营兵马一路南下十分辛苦,听说荣成伯饷银十分宽裕,所以叫我们前来打个招呼,拨给一二万两白银与我们带回,大官他好拿出来犒劳京营将士!”

    这几个太监,与他们的主子一样,也真是毫无脸皮。暗示不得,干脆就明着强要了。

    他们自是听说了张守仁获得重赏,湖广与勋阳地方也多有馈赠,此时一开口就是几万,要是信了他们真拿去发给普通的京营将士,那才真是活见了鬼。

第六百一十七章 礼物

    “对不住刘大官,本营将士辛苦血战厮杀得来的银子,本将不能随意挪作他用,京营将士的用度,自然是由督师辅臣大人来解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无心与他们多说,摆了摆手,令道:“来人,送客。”

    “荣成伯,你居然如此大胆!”

    “我们刘大官也是你随意得罪的起的?还不赶紧答应给银子!”

    “若是不给银子,怕你转眼就祸事到头。”

    “京城里头国公就好多家,侯爵几十家,伯爵更多,还真没见过哪个勋贵敢在咱们面前挺腰子的,刚得的一个伯爵,怕是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啊。”

    几个太监都是一心要好处才跑来的,他们随刘元斌南下也是希图好处,崇祯朝不比万历年间,万历年间派往各地的税监和矿监很多,油水也足,虽然有被各地士绅鼓动百姓打死的危险,但只要不死,一定捞的盆满钵满。

    崇祯年间,除了少数一些大人物外,多半的太监都过的十分清苦,有了捞钱的机会就是绝对不会放过,这几个小太监跑过来,可能还是排挤掉别人才捞到的机会。

    结果一文钱没捞着,自然十分不满,太监骂人十分阴狠毒辣,若不是有点忌惮,只怕更难听的话就都出来了。

    “来,”张守仁听着这些昏话,也不动怒,只简短的吩咐一句。随着他的话音,很快便是出来一群内卫。张守仁斜看一眼,令道:“用马鞭抽出去。”

    “是,大人!”

    一个内卫小头目答应了,狞笑一声,手中马鞭挥的劈啪直响,慢慢走上前去。

    “你们敢……哎哟!”

    当头的小太监脸上着了一脸,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接着众内卫一起动手,马鞭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不过多时,就将五六个小太监抽的光猪一般,身上衣衫碎成蝴蝶,脸上身上全部是一道道的皮鞭抽打的痕迹出来。

    “打的爷好,等着,等着!”

    被抽出院落门外,一群太监犹自嘴硬,一边骂着,一边撒腿便是跑了。

    “大将军,这个……”

    贺人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生猛的景像,一时目瞪口呆,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在陕西剿贼时,当然也是有监军太监,权力极重,洪制军和孙抚台都要好生安抚着,不敢轻易得罪。位高权重的文官都是如此,武将见了太监如同老鼠见猫一般,避之不及,敬畏有加,哪里敢如张守仁这样,公然下令部下用鞭子抽打这些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太监?

    “若是这几个阉人我也不敢处置,有何脸面为大将军?”

    见贺人龙这副模样,张守仁也知道明天一早今晚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襄阳,然后自己也是将几个大太监得罪至深,甚至,在北京的那些太监们听说此事,可能也会将此事视为对整个太监集团的挑衅……还好,今日的他真的不必太在意了。

    甚至此事他是有意为之,算是瞌睡人家送枕头过来,简直是妙极。

    “大将军神威英武,末将惭愧,亦是远远不及啊。”

    贺人龙用一种羡慕之极的口吻答说着,在此事上,给他的冲击远比张守仁打十个白羊山大捷还要厉害。这样的事情,等于是冲击了他自小的教育和认知,颠覆了他整个人生观,此时此刻的贺将军,如同在城头上观看着张守仁入城的黄得功一般,只在心里暗暗念叨着:“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贺将军,请恕我直言吧,你在湖广勋西皆无什么出路可言,到陕北,亦是苦熬罢了。”经过这件事后,气氛有了更微妙的变化,张守仁索性就是单刀直入道:“我有一个建议,虽然不知道是否妥当,只是当朋友闲聊,贺将军愿听则听,不愿听就当本将在说笑好了。”

    “请大将军明言!”

    贺人龙听闻此语,连忙站起,双目炯炯,看向张守仁的脸庞,再也不肯移动半分。

    ……

    ……

    贺人龙从张守仁的住处出来的时候,走路是高一脚低一脚,有感点醉醺醺的感觉。他的家丁赶紧上来扶他,却是被贺人龙一手给推开了。

    他是喝了几杯,不过张守仁不贪杯,贺人龙在一边当然也不可能得到痛快畅饮的机会,再者说能当着上司的面喝醉的,也得有多大的心啊……

    让他如同走在云雾里的原因,主要还是张守仁的建议。

    离开兴汉镇,也不在湖广勋阳打混,而是远走凤阳,直接归凤阳总督管辖。用张守仁的话说便是他那个老师刚刚履新,麾下没有靠的住的兵马,朝廷设总督也不可能在粮饷上克扣的太厉害,总得叫总督拉起一两万人的野战核心督标部队,这样的话,直属凤阳总督后,格局就大有不同了。

    当然,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因为张守仁语气十分郑重,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贺将军,我那老师虽然是兵备道到巡抚,再到总督,一路掌兵过来的,戎马之事也不能说不懂。但是那种君子可欺之以方的性格,如果贺将军以为他是软弱可欺,那么就辜负我今日之举荐了,所以去或不去,悉听尊便,但去了之后,若有违法乱纪之事,需怪我会出手助我那老师……”

    一番话十分郑重,也带有警告的意思,若是换了别人,贺人龙一定不肯买帐,甚至可能会翻脸离开,但当着张守仁之面,他却不敢。

    事事听命,对他这种性子桀骜不驯的将领来说,这个保证就需要考虑一下了,但以贺人龙内心深处而言,他是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

    保他总兵管的位子……

    粮饷军械充足……

    地方富裕,人丁充足,而且民风剽悍,不比秦兵差不什么的好地方驻军……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个将领都有的。

    左良玉如果不是从辽东军序列里调到南方来,弄到一支独秀的地步,这平贼将军印能轮得着他?

    现在这会子,流贼受挫,再调至凤阳,扩兵之后多立战功,自己不仅总兵有望,将军号也是颇有机会的。

    在翻身上马的时候,贺人龙已经对张守仁充满感激之情,并且决心答应下来张守仁所开出的一切条件了。

    马蹄声在起更前的襄阳街道上嗒嗒的敲响着,将要抵达杏花村所在的坊门前时,贺人龙在牌坊片的戳灯前看了一下怀表上的指针……这是张守仁在临别之时特别赠送给他的,一块怀表,还有一个精致的水壶,比起葫芦来那个铜水壶要好看的多,壶盖上还镶嵌着指南针,更是新奇玩意,再加上一个装在布囊里可以插在卡簧革带上的千里镜……几样小礼物价值都是不菲,贺人龙不知道这些都是将作处的出产,还以为全部是张守仁重金购得的好东西,内心的感激之情更是加倍泛滥起来。

    “大将军的内卫军人穿的可真威武漂亮啊……”

    看到指针指向七点一刻,感觉时间尚早的贺人龙翻身上马,在他看怀表的时候,身边的本家参将贺金龙嘀咕着道:“咱们什么时候也换一身穿穿罢。”

    其实内卫服饰是深灰色的,上身衣领是立领,中间一排铜纽扣,到腹前停住,一左一右两个口袋,中间一根皮带,插着手铳和小刀等近身博斗的武器,裤子下摆由宽到瘦,最后是浮山标准的黑色皮制军靴。

    按美学审美来说,这是标准的后世苏式军服的式样,充满男子的阳刚之气和暴力美学的感觉,军法处的军服是纯黑的,有点阴沉,步兵队的军服则是大红色的,有点太亮色,还是内卫和特务处的军服,叫其余的大明军人一看就上眼上心了。

    “等老子手头有了银子再说,嗯,咱们虽然不是大将军的嫡系,不过老子既然是大将军一手拉拔,军服全和他学也没错……”

    贺人龙倒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一边大步朝前走着,一边大大咧咧的答应着部下的请求。

    “副爷,出事了,出事了!”

    只是没进酒馆的门,里头掌柜的已经奔了出来,平素是雍容自在的生意人模样,此时却是一头一脸的血,见了贺人龙便是跌足叫道:“贵部兵士和京营兵刚刚在这里打起来啦!”

    “什么?”

    贺人龙又惊又怒,看看酒馆里头,确实是砸的不成模样,几个店小二躺在杯盘狼藉之中,还有一群biao子都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猪头模样。若是平时,他一定笑上几声,但此时正是杨嗣昌申明军令的时候,事情闹大了,殊为不美。

    “现在如何了?”顾不得问这酒馆的事,贺人龙皱眉道:“我的部下呢?”

    “唉,两边正打的厉害,被一个老公儿带着人路过瞧着了,一声断喝,打架的两边都给逮起来带走啦!”

    这样是果真的麻烦了!

    贺人龙眼中警惕之色大起,想了一想,此事可能会闹的轩然大波来,他有意回转去张守仁那里,但街面上已经敲过几次鼓,到处都是束甲巡逻的督标标营的官兵,襄阳宵禁令没有解除,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如果硬要回头的话,闹出来的麻烦没准也不小。

    “唉,老子给大将军惹麻烦啦!”

    刚刚还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贺副将面色灰败,站在酒楼原处,重重跺足长叹着。

第六百一十八章 反目

    翌日天明,督师衙门那里传来鼓声,召集城中的文武官员赶来参加会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天明时分就开始击鼓,等到了辰时初刻时,太阳升起在半空之中,够资格参加军事会议的文武官员已经赶至督师衙门之外,崇祯十三年对农民军战争的新一幕亦是缓缓拉开。

    张守仁自是在武将班次之首,与他相隔对峙的,便是两位巡抚和文官中的监军道,兵备道、督粮道等三四品的高官。

    在他之后,则是各镇总兵官,副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等,济济一堂,光是游击以上的武将就超过百人。

    这么多人加上文官,肯定不够资格全部进入白虎节堂,但也是够资格列席旁听。

    新年伊始,杨嗣昌以此态式,向所有人宣示着他在今年平贼成功的决心。

    国朝六大学士,建极中极文华武英文渊再到东阁,杨嗣昌是六大学士中资历最浅的东阁大学士,但因去年大功,问鼎首辅亦非不可能之事。

    很可能在湖广战场之时,杨嗣昌就成为首辅或是次辅!

    这样的身份,所有与会的文官武将,包括巡抚一级的大吏在内,都是如对大宾。哪怕是强硬资格老如方孔昭者,亦是比上几次会议时,多了三分恭谨之色。

    “咱家临行之时,皇上再三再四的交待,留下方某,并非与老先生为难,而是另有区处,此间深意,想来皇上不说,老先生也能体谅。”

    外边有几百文武官员等候传见,一起参加会议,而众多的杨嗣昌的幕僚也是等候在外,杨嗣昌却是被两个大太监缠住,他心中不耐,脸上却是恬淡从容,似乎没有任何事情比会见眼前这两个太监更重要了。

    在听到刘元斌转述崇祯话语的时候,杨嗣昌站立起来,恭恭敬敬的听完之后,才从容答复道:“君恩似海,臣子又复有何言?”

    “老先生能如此想就好了。”刘元斌释然道:“皇上是怕老先生心中不悦啊。”

    “臣岂敢!公公言重了!”

    刘元斌又是森然道:“征虏大将军行事有些孟浪了,似有跋扈之意。抚台标营官兵,岂能擅杀那么许多?国家法度又不是儿戏,他这样做,老先生似乎该有所教训。便是咱家临行时,皇上也有交代,观其人,看其行,若有不妥之处,该与督师辅臣一并加以惩治才是!”

    抓捕方孔昭,革职拿问,这是杨嗣昌整肃湖广勋阳官场的一步棋。现在局面有变化,崇祯不支持他这个决断,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京营大举南下,刘元斌和卢九德先后赶来,还有近万京营精锐赶至,这一切的原因也是不问可知。

    他心中明白,知道此等事情不能经过笔墨,是以皇帝肯定对刘元斌有所交代,但叫这个太监与自己共同管束张守仁……这未免有假传圣旨之嫌了。

    皇帝对实力强大的将领肯定心有忌惮,自大明中叶以来,武官最高任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和某省的总兵官,职权不出一省。张守仁纵加大将军,本职其实也就是登莱镇总兵官,职掌亦不过山东半省。

    现今这种局面,就算忌惮,也没有到刘元斌所说的这种地步吧?

    只是这话却不好驳回,杨嗣昌只得呆着脸道:“此事的是非曲折难以尽述,以学生之见,似乎两边都有过错……”

    “此事就算不提也罢了,督师请!”

    看到杨嗣昌想息事宁人,卢九德与刘元斌暗地里一点头,两个太监站在杨嗣昌身后,却是要与他一起接见文武官员了。

    杨嗣昌无奈之下,只得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式,对两个太监道:“两位公公,请!”

    ……

    ……

    最后一通鼓早就响过了,杨嗣昌一出来,鼓声停止,整个二门以内到大堂之间是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督师大纛和豹尾枪旗时的猎猎响声。

    若是平常,杨嗣昌只在厅内等众人进来拜见便可,他现在加少师,荣禄大夫,已经官居极品,文官在世时,能少到少保的官衔最少得有大功或是资历年齿俱长的前辈大学士或尚书级别的官员才有可能,很多官员,死后也不过追赠少保或太保,如杨嗣昌这样年五十余便已经位至少师者,真真是寥若星辰,听到督师从后堂出来的消息,所有的文武官员已经开始整队准备,而今日杨嗣昌却是对两个太监做了一个稍待的手式,接着便是自己继续一路前行,见他出来,中军官便带着一群仪从紧随在后。

    今日是正式军议,杨嗣昌头戴一品梁冠,身着御赐蟒服,腰缠玉带,见他身影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躬下身去。

    唯有张守仁巍然不动,而杨嗣昌也是大步走到他的身前,犹豫一下,却是在右侧先揖手问好,声音清郎,十分客气。

    “见过督师。”

    杨嗣昌高出张守仁身份的,也就是这个督师辅臣四个字的官爵,这代表张守仁虽是大将军,但仍然需受他的节制,否则的话,今日之会便越发的尴尬了。

    “请大将军随本阁部同行。”

    “多谢。”

    杨嗣昌携张守仁一手,一文一武两个大员便是在众人艳羡与诧异惊奇不等的眼光之中,自正中而入。

    在杨嗣昌坐,张守仁于他案下左首前坐下,两个太监于右手坐下之后,方孔昭等人才排众而入,所有官员,哪怕是三品以上的文官在内,俱是向杨嗣昌与张守仁等人叩拜行礼,在他们见礼之时,杨嗣昌和张守仁并两个太监站起,拱手还礼。

    “诸君请起,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乃是为布置……”

    忽然有一个京营将领出列,抱拳道:“督师大人,末将有事要禀报。”

    “何事?”杨嗣昌心中一沉,知道必然有不愿发生之事出现,但他亦不能不让此人说话,当下沉着脸道:“若非要紧公务,还是等军议之后再说为好。”

    “是有要紧的事。”这个京营将领是个参将,见过的勋贵公侯太监极多,见多识广,杨嗣昌吓不住他,当下朗声回答,却是将昨夜贺人龙所部与京营黄得功部争风吃醋在酒楼打架,并且斗殴伤害多名百姓的事禀报出来。

    这样的事,说严重是违反宵禁与扰民,自是严重违法军纪的行为。若说不当回事,京营的兵一天不知道要干多少次违法乱禁的事。

    此时当众说出来,自然不止是军纪之事那么简单。

    昨夜是刘元斌与卢九德敲诈不成,设计构陷诋毁张守仁驭下不严,同时也是摆了杨嗣昌与张守仁一道。京营兵与贺人龙两部于宵禁时斗殴伤人,刘元斌路过时将两边一起拘押,还捉了几个千总把总一类的武官,过百人全被他拘押起来。

    此时布置好的人手出面,两个太监都是会意一笑。

    他们昨夜商量之时,便是定下眼前这一幕,不论如何,太监心思阴微狡诈,眼前这一幕,也是叫杨嗣昌左右为难了。

    “张某人既然讲究军纪,咱们就故意弄些事出来,却看他怎样。”

    “他不管,自是不能服众,他管了,杨嗣昌这督师辅臣的脸面往哪儿搁呢?”

    “妙,妙极!”

    勒索不成,按太监的习性便是要立刻报复回来,一刻也等待不得。今晨军议,他俩人原本也是该参加,此时陪杨嗣昌一并出来,也是要将事情弄大,给出面的京营将领撑腰。

    “既然两边斗殴,参与人员一律仗责便是,何必多事!”

    杨嗣昌知道此事不简单,当下便拂袖道:“些许小事,岂可耽误我布置军务之要紧大事!”

    “此事不小啊。”这个参将操着京片子道:“大将军在此,听说最重视军纪,方抚台部下因扰民被诛三百余,末将听说十分惭愧和惶恐,今要请示大将军,这些犯禁扰民害民的败类,究竟该当如何处置为好呢?再者,贺副将与黄参将驭下不严,大将军也该有所表示吧?”

    一句既出,在场文武官员都是精神一振,心知戏肉来了。

    方孔昭神色较为难堪,但他知自己只是一个引子,当下便板着脸,不肯出声。

    黄得功咬着牙齿,只强忍着不出声。

    他不见喜于同僚,这样的事公推他来顶包,两个公公也不喜他,现在如果出声,那就前途尽毁了。

    面对如此情形,杨嗣昌也楞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他说此事是他的职责,张守仁不能过问,似乎就是不将征虏大将军和荣成伯及金令箭看在眼里,如果他置之不理,任由张守仁表态处置,那自己这个督师辅臣的脸又往哪儿搁呢?

    众多的文武将领,包括左良玉和张任学,猛如虎等总兵级的大将在内,还有宋一鹤等巡抚监军道兵备道级别的文官在内,此时都是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几个大员。

    为将多年,为官多任,这样的场景和冲突,还真的是头一回见到。

    在大明,文官是当之无愧的大佬,而这种颠扑不破的成规在今天的襄阳,竟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一场制度上的难题,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摆在了众人的眼前。

    “阉奴可恶!”

    “砰”的一声,张守仁猛击眼前桌案,霍然起身,两眼如电,看向对面两个正洋洋得意的监军太监!

第六百一十九章 气势

    “你说什么?”

    刘元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余的众多文武官员,甚至杨嗣昌在内,都是吃了一惊,吓了一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之事,无非就是你二人设计出来,令我与督师左右相争,导致文武不和。此等下作伎俩,除非汝辈阉人,还有什么人能想的出来!”

    要说刘元斌与卢九德的设计是完美无缺,今日非叫张守仁难堪不可,最少叫他进退两难。按方孔昭的前例处断,一下子得罪贺人龙与京营两边的人马,同时叫杨嗣昌难堪。

    如果不理,就是自己首鼠两端,处事不公,名声必然受损。

    而就算张守仁强硬,也会传出他不敬督师,不知感人恩德的坏名声,毕竟登州镇南下立功,还是杨嗣昌不计前嫌奏调他们南下,才有斩杀张献忠的机会。

    这样的名声传开,再加上挑战整个文官以文驭武的体系,固然这个体系已经摇摇欲坠,但做为第一个打破它的人,必定也会在形象上受到严重的影响。

    这个设计不可谓不巧,但核心是张守仁或杨嗣昌不敢与刘元斌和卢九德反目的基础上。

    事实是很清楚的,敢来做这样事的,背后的主使一定是这两人,襄阳城中,没有第二种势力够资格和胆量来做这样的事。

    张守仁敢拍案大骂,实出太监的意料之外。

    刘元斌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张守仁,颤颤巍巍的道:“你,你怎么敢……”

    “阉奴,若是在战场之上,扰乱军心,故意生事,本将宰了你又如何?”

    张守仁仍然在大怒之中,两眼直视刘元斌。

    在他的眼光之下,两个太监竟是退缩了几步。这一退,自己知道不对,但就是忍不住要后退。张守仁的气势,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一些。

    这是这几年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凛然杀气,是为统帅多年的自信,是来自于登州镇将士强大的实力,没有这些,便是莽撞,有了这些,便是骇人的气势。

    “荣成伯,今日还是给朝廷稍离一些体面罢……”杨嗣昌颇感无奈的道。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很难善了,两边又得向朝廷飞章上奏,又得打笔墨官司去了。不过以张守仁现在的熏灼局面,就算得罪两个太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崇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夺去他的伯爵和大将军,刚刚立功的大将,无法行此手段约束,也就是说,骂也白骂。

    在场的武将,无不用羡慕之极的眼光看向张守仁,猛如虎等大将还好,欣赏中还有几分疑虑,象左良玉与贺人龙等,眼神中已经尽是狂热之意。

    “督师大人,恕本将失态了。”

    张守仁拱一拱手,眼光扫视下去,连方孔昭也是忍不住避让他的眼神。待见众人无有不低头者,只有贺人龙与左良玉寥寥数人还勉强与他对视,倒是京营将领中,有一个大胡子昂然而立,眼神也是丝毫不让。

    见他如此,张守仁在心中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来对杨嗣昌道:“原本要在督师麾下继续效力,然则先与方抚台争执在前,又与监军太监争吵在后,看来湖广非登州镇所能久驻之地了……无礼之处,尚乞督师大人莫怪。”

    说罢之后,张守仁竟是就这么转身离开。在他身后,杨嗣昌面色神情已经难看到了极处,但经过几件事后,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能留下张守仁不走了。

    “散了吧!”

    杨嗣昌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今日军议是建立在登州镇为绝对主力的基础上,预备在五六月份各镇一起出击,剿灭罗汝才部,至于革左五营,主要是在凤阳总督的辖区活动,杨嗣昌无意和新上任的凤阳总督抢功,打算在今年剿灭罗汝才和过天星,以及盯死西营残部,如果再能剿灭李自成的话,他出京剿贼的所有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算盘打的不坏,可惜事情发展却是事与愿违,杨嗣昌回到内堂之后,连摔了几个杯子,气犹不止。他当然是对张守仁的态度大为不满,立功之后,先巡抚,后监军,把湖广地方的实力派得罪了精光。

    同时也是对皇帝不满,留方孔昭,派太监前来,都是毫无益处,只是纯粹来添乱。

    张守仁求去,就算留在湖广,看来也是用处不大,只能在别的地方设法了。

    ……

    军议争执,加上与方孔昭的冲突,两件事相差十余天,前事未毕,又是紧接着发生新的冲突,一时间,襄阳的塘马不停的往北方奔驰而去,各方势力,包括有资格上奏的所有文官在内,都是往北京写奏报过去。

    杨嗣昌的奏报是用水马驿,是大明三种驿传中最快的一种,数日之后,便是抵达了京师。与他的奏报前后到达的还有张守仁的奏折,再有两个监军太监的奏折,两个巡抚,监军道和湖广巡按御史等人的急奏,也是在一两天内,相继送到。

    湖广出了这样的大事,通政司当然不敢怠慢,立刻飞速送往内阁,这般的要紧军务,内阁也不敢自专,立刻送往内廷。

    因为没有引黄贴黄,等于是内阁毫无意见,司礼监王德化等人不论是秉笔还是随堂太监,都感到事态严重,便是立刻送到乾清宫崇祯的案头。

    “唉,果然是武将本色,毫无顾忌大局的意思!”

    连续如飞雪般而至的奏章很快堆满了崇祯的案头,前一阵的宁远总兵战死,清兵兵薄宁远城下令崇祯十分紧张,开年过后,清兵退去,虽然锦州之围未解,祖大寿飞章告急,令得崇祯十分头疼,但放眼全局,李自成全无消息,张献忠授首,罗汝才逃窜,革左五营这样的贼寇向来没有大志,不足为患。困扰崇祯多年的流贼有平息的迹象,这令崇祯十分欣喜,过年的时候,每餐饭都多吃了一些,同时也往田妃和袁妃等后宫嫔妃的住处走的格外勤劳了一些……若是在往常,他是没有这种心绪和体能的。

    但好日子没过几天,元宵之前,就有张守仁与方孔昭的冲突奏了上来,崇祯刚把方孔昭当一个牵制的伏子布置下去,底下就出了这事,令他感觉十分不悦。

    这事情只能和稀泥,奈何这稀泥还没和成,又是有新的冲突起来了。

    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没完没了了。

    “王大伴,以你看来如何?”

    一般来说,崇祯不会与太监商量军国之事,最少在表面上,太监不能公然参与国政,只能当监军,镇守,守备等专职的职务,今日之事,却是与监军太监有关,崇祯犹豫再三,还是问王德化的意见。

    “回奏皇爷,奴婢以为,还是要以前方督师与大将军和睦最为要紧。奴婢看大将军奏折,还是监军太监索贿不成,故意构陷于他。便是督师奏中,亦是倾向大将军的多,前方巡抚、巡按所奏,亦是太监不对的多……”

    “好了,你不必多说了!”

    王德化看似劝解,其实是彻底的诛心之论。

    前方督师和掌握重兵的大将军联成一气,再有地方官员阿谀奉承,奔走听令,这个局面,比起流贼还要危险的多啊……

    历来君王的疑心病就不小,崇祯自然不例外,魏忠贤在时他入宫继承帝位,彻夜不睡,按剑看书,其实魏忠贤当时的权势若要谋害于他,恐怕他那样的作派也是无用。此时听了王德化的话,一股绝大的危险感觉立刻袭上崇祯的心头……比起家奴来,文官的操守也不是那么可信,武将就更加信不过了!

    “索贿之事,朕不信没有。”

    “奴婢亦不敢保没有……皇上不如召回刘元斌与卢九德,加以仗责惩戒,以为继任者戒。”

    “此事朕要思量一下再说……你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王德化是掌印太监,根本无须轮值,也不象普通太监一样需要在乾清宫中坐更值班,苦熬一夜。

    天色已晚,宫中即将下钱粮,他辞出之后,便是坐上小轿,由东华门出宫,轿子一直将他抬到东安门附近……他的私宅,却是在东安门外,距离宫禁皇城十分的近,他又不是文官,需从承天门入宫,住在这里方便很多。

    回到府中之后,大门外已经等了一长溜的轿子,王德化在轿帘中向外瞟了几眼,进门的时候吩咐道:“只请曹公公进来,别的客今晚不会了。”

    门子听到吩咐,自到外请了曹化淳进来,其余的访客便一律撵走。很多客人还是从响午就等着,一直到现在才候到王德化回来,但这大太监一句话下来,所有客人都是笑眯眯的走了,一句怨言也不曾有。

    “见过印公。”

    曹化淳也是刚过来不久,进门之后见一下礼,急匆匆的道:“印公,皇上的意思到底如何,有决断了没有?”

    王德化脱下蟒袍,换了家居的宁绸短袄,戴上暖帽,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之后,又有下人送上一小碗参汤,王德化慢慢饮了。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曹化淳坐在对面,老老实实的等着,新上任的提督东厂太监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面前,犹如束发受教的童生一般端谨老实。

第六百二十章 四方

    王德化喝了几口参汤后,轻轻放下,这才以笃定的语气对曹化淳说道:“皇上虽然嘴强,不过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张守仁调走怕是成必然之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曹化淳微微一笑,欠身答道:“印公在,还有什么事能出印公左右掌握?”

    “也不能这么说。”

    王德化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沉声道:“这一次也是姓张的自己生事,所以才这么顺利。”

    “荣成伯在京师时,还真瞧不出来对内监有何意见,何以在湖广就敢如此?”

    “此一时,彼一时啊。”

    王德化点头道:“他上次进京时才是游击,奉承巴结也是该当的,帮着薛韩城巩固地位更是要紧的事。现在,他已经能独立门户啦。”

    “凭他是孙猴子一个,也甭想跳出印公的手掌心啊。”

    “看吧,再看。”

    对曹化淳的奉承,王德化并不愿全盘接受。事实上张守仁这个异数大约已经是皇帝感觉不安,当初接到张献忠授首时的欢喜可能为新的苦恼所取代。

    对太监来说,与文官一样的心思,出现一个爵禄地位实权都超出掌握范围的大将军,并不算是一件好事情。

    “皇上一时糊涂!”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曹化淳顿了一顿,身子也向王德化这边倾了一些:“既然此人出面搅和,那么,就叫东林的人发动吧?”

    “要倒韩城了么?”

    “皇上也有此心吧?前一阵,为了安抚张守仁怕是要拖一拖,现在张某人这样生事,皇上一定在想办法敲打他一下,此时来倒韩城,正是最佳时机。”

    “唔。”王德化想了一想,首肯道:“确是好时机。韩城也是久不安于位了,再耽搁下去,彼此都不算好,这样吧,请他回原籍歇息几年去吧……”

    “好,如此,就算印公首肯了。”曹化淳此来,就是替东林那边试探消息,王德化终于点头,他心中十分欣喜,站起身来告辞。

    因为有心事,王德化没有送他,只是在椅中欠了欠身。

    “不敢当,不敢当。”曹化淳倒退着,急步走出了房门。

    他是受东林那边所托,有暗线一直和他联络。宫中的司礼诸监和东厂、御马监等大太监东林都有门路在走,原本曹化淳和东林并不算做一路,但京师局面一变再变,现在曹化淳已经和东林党绑在一起了。

    从王德化的住处出来后,曹化淳赶回自己住在东厂胡同附近的私宅,大太监在皇宫之外都有自己的宅邸,王德化和王承恩都有,他当然也不例外。

    不仅有宅邸,曹化淳还将自己母亲和本家侄儿一家都接了来,在他死后,这个过继的侄儿可以继承他的财富和宅邸,同时也是归嗣在他的名下,每年以儿子的身份祭祀他,使得在阴间可免于不得血食的饥馑。

    在这个年头,过继的儿子和亲儿子是一样的,在曹化淳下轿后,侄儿和侄媳都在二门处候着,招呼下人替他换衣服,上茶汤饮子,和大户人家的儿子媳妇一样,需要伺候的老封翁舒舒服服的。

    “罢了,拿门册来看。”

    到上房同母亲请了安,说了两句闲话,曹化淳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在书房中坐住了,拿来门册阅看。

    这种门册是记录投过帖子的客人名录,曹化淳看了之后就等于人家没有白跑一趟,门包也不会白送,就算不得见到他这个东厂提督太监,好歹也算是留下一点印象。

    太监的门庭一般不会有文官来拜访,只有勋臣和京营武将,还有一些商人之类,当然,来往更多的还是宫里的太监,够资格出宫拜访的,最少也是少监一流,私邸会面,增加彼此情谊,也是太监在宫中编织关系网的手段之一。

    今日曹化淳显然是有目的的寻找着客人的名单,待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他微微一笑,对侍立的侄儿吩咐道:“请吴大人过来吧。”

    “是,大人请稍候。”

    来人的身份是清流清贵,品秩低而身份高,曹化淳的侄儿亲自去请,过了一刻功夫之后,一个穿着蓝色六品文官官服的官员便在延请之下走了进来。

    “来之呀,叫你久候了。”

    “不敢,公公每日在宫中已经辛苦,下官还来打扰,实在不该。”

    “哈哈,来之言过其实了。”

    两人寒暄一阵,曹化淳才若无其事的道:“周相公所拜托之事,今日印公点头了。”

    所谓“周相公”就是在野的前大学士周延儒,原本算不上是东林的人,但此次为了复职已经与东林中人和解,并且与复社的张溥约法三章,表示复职后不贪不腐,一心用在国事上,有此承诺,张溥和其复社同道才为周延儒摇旗呐喊,替他洗涮名声,这几个月下来,周延儒重新入阁的风声已经高涨。

    当然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薛国观倒下去,薛国观下野,等于是周延儒派和温体仁派系对决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只要薛某人一走,周延儒的复位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之前,杀出了一个杨嗣昌这匹黑马,以东阁大学士出镇在外,首辅最少也得是五六年后的事了,但现在杨嗣昌以卓越的战功成为了首辅的有力竟争者,薛国观倒台后,内阁众大学士的位置如何变迁,现在还算是一个迷。

    “好消息就是张守仁屡次出事,皇上心里厌倦,大约不欲他久留湖广了。”

    吴昌时面露喜色,笑道:“此人一走,杨阁部重新整合湖广兵马都需一段时日,想再立如去年冬末那样的大功,难矣。”

    “呵呵,事在人为么,杨阁部是大才,总会有法子,所以你们要如何做都好,但还需加快一些才是。”

    曹化淳和东林党交结越深,就越是心惊对方在各方经营出来的深厚人脉和势力。论军事来说,那些南方的督抚和东林党有破不开的关系也就算了,象安庆和凤阳两个巡抚手握重兵,全部是东林党的人,江西巡抚,勋阳巡抚等等,也全部是东林党的前辈人物。

    如果光是如以前的印象,以为东林党就是一群在士林中有号召力的书生,那简直就是大错特错,错的太离谱了!

    南方是东林一家独大,在北方来说,兖州总兵刘泽清是东林的武力支持者,湖广镇总兵左良玉也和东林有说不清的关系,这样一股力量,确实有在天启年间挑战九千岁的能耐,当时的北部边防是东林党的孙承宗以帝师身份负责,登莱巡抚也是东林党徒,此外朝中更是东林一家独秀,如果不是竖敌太多,而且手段太残暴,不给别人活路的话,就算是九千岁那样有熏灼权势的太监也是斗不过东林的啊……

    杨嗣昌此后这一两年,肯定会受到多方掣肘和攻击,稍有不慎,十二年冬擒杀张献忠的大功就不那么耀眼显目了……不过这是东林党人的事,曹化淳只负责宫中这一块,外朝他们如何去做,他是不会多加干涉的。

    “下官告辞,若有新的消息,还请公公及时通传给下官。”

    “好说,好说。”

    欣喜之下,吴昌时立刻告辞,他在上次举荐张守仁南下一事上捅了不小的篓子,招致了周延儒和张溥的严重不满,如果不是资历和官职还都管用,只怕东林复社都容不得他,老老实实回家啃老米饭去吧。

    此次倒薛,他将是争先锋了,自己出头卖力,无非也就是为了将来,虽然春寒料峭,吴昌时的心里,却是一团火热。

    只是想起张守仁即将北上,这万一要是在洪承畴手中立下更大战功,解除锦州之围……想到这样的结果,吴昌时猛打了几个寒战,打定主意,回府之后,一定要修书给张溥,力劝他想办法运作张守仁回登莱,将猛虎困于柙内,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

    ……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时,也是龙抬头的时候,朝野上下,最为轰动的就是户部主事吴昌时状告当朝首辅薛国观之事。

    身为主事,并不属科道,按说是没有弹劾大臣的直接权力,吴昌时的奏折,直接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说是贿赂薛国观数千两银,图谋调动至吏部,而薛国观收了贿赂之后,并没有按承诺替他调动官职,是以愤而上告!

    这事儿,若说有可能是有,但一个复社出身而且是核心人物为了几千银子状告首辅,这其中政治角力的味道实在太浓厚了,事情一出,自是立刻引起举朝关注。

    被弹劾后,薛国观便是立刻在家引避,国朝官员被弹劾时就暂且去职,等待后命。如果皇帝还要用首辅,自是立刻将吴昌时的奏折严词驳回,若是嘉靖年间,锦衣卫将吴昌时逮去关押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嘉靖与万历年间,首辅毕竟尊贵,自行引去可也,而被小臣弹劾落职的事情几乎没有。政治的稳定性,在内阁和内廷两边来说,都是十分要紧的。

    但对崇祯来说,就没有这方面的丝毫顾忌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心机

    二月四日,奏折入内廷不过数日,崇祯便有批复下来,诸如览奏心惊愤怒的批红满篇都是,有此批复,所有人都是明白,薛国观的首辅岁月是已经到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薛国观倒是潇洒,一见皇帝批复下令彻查时,便干脆老实承认此事,并向上缴纳退脏的几千两银。

    这样的态度崇祯还算满意,于是在薛国观复奏之后,皇帝下旨到内阁,罢薛国观首辅大学士,着令其削籍还乡。

    “圣恩,皆是圣恩!”

    旨意是在响午到的薛府,算是一桩官司顺利了结,薛国观青衣小帽接了圣旨,接下来有不少上门慰问的客人,他神色冷淡,摸着自己脖子道:“皇上待老夫还算不薄,没有下旨砍了老夫的脑袋,这就是圣恩。”

    这样的话听了都十分犯忌,过来的客人神色都十分尴尬,在众多的人群中不乏有心人,此时也是将薛国观的话默默记下。

    “老爷,有人持当年林大爷的帖子来求见,说是林大爷留在京里的伴当,有事求见。”

    “哦?”听说是林文远留下来的人,薛国观想了一想,对客人告一声罪,便转到门房,看到一个穿着千总服饰的武官小跑过来,便矜持的停住脚步。

    那个武官到薛国观面前单膝跪下,一叩首后昂然站起,对着薛国观道:“阁老,卑职奉林参将之命,在阁老罢相之时,送来这封书信,还请阁老当面阅看。”

    “他有心了……”薛国观闻言也是好奇,林文远不知道能写些什么?

    当下接过信来,匆忙阅览,一看之下先怒道:“林小子也是糊涂了,看看写的这是什么?老夫宦海数十年,还需要他来点醒不成?”

    怒过之后,却又忍不住将信拿起来看,半响过后,才长叹道:“乍看是触目惊心,叫老夫不堪。再看之后,却是字字有理……罢了,你回转去吧,你们自有通信的渠道,告诉你们林参将,好意心领也是神会,请他放心吧。”

    “是,卑职告辞。”

    薛国观是在崇祯朝第一个被处死的首辅,被杀的主要原因还是他得罪了勋戚,捐输助饷一事是帮着皇帝和朝廷,但是往死里得罪了太监和勋臣。

    现在局面稍有不同,勋臣他还是得罪了不少,也有不少士大夫被骚扰之后对薛国观十分愤怒,太监那边,因为张守仁的介入而稍有缓解……最少,想要薛国观性命的不多。

    此时若是口出怨望言语,并且做出一些不合适的举措,很容易被勋臣太监往死里攻讦,崇祯这人多疑善忌,刻薄寡恩,为了安抚勋贵,要薛国观一条命有什么困难的?

    这些话,若非体己人是绝不会说出口来,更加不会形诸文字。

    在看到这些诛心之论后,薛国观但觉毛骨悚然,他不是糊涂人,原本是有一些气愤,郁结于心,非想着找个办法发泄一下不满不可,看到这样的警告之后,再想到崇祯平素的脾气,一胸怨气,顿时全消。

    当下回到前庭,送走所有宾客,当晚便收拾要紧物品,第三天中午到宫门前拜辞之后,一家人轻车简从,出西便门,往韩城方向赶路去了。

    ……

    ……

    对崇祯而言,薛国观甚至他和的举主温体仁都已经是过去的人物了。因为军事和政务上不顺心他早就对薛国观有不满,捐输失败,更是下定了换人的决心。

    如果不是湖广有大胜的消息传回,薛国观早就被他替换了。

    在东厂和锦衣卫使先后汇报了薛国观出城的动静之后,崇祯面色冷峻,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他还算识趣,由他去罢。”

    说罢,又问道:“坊间流言如何,认为谁接替大学士的多?”

    所谓坊间,其实当然是问京师官场,普通的京城百姓未必能把几个大学士给数全了,更谈不上议论谁来接掌内阁。

    当下由锦衣卫使骆思恭上前答道:“议论纷纷,都说皇上处置明快果断,新任首辅,亦必在圣躬独断之中。”

    “是这样的么?”

    “臣岂敢胡言奏上!”一句怀疑,吓的骆思恭面无人色,连忙跪下,叩头道:“臣绝不敢,若有情弊,请皇上将臣重重治罪。”

    “罢了,你且起去!”

    崇祯看到骆思恭畏惧的模样,感觉自己天威不测,这些近臣和内侍必然不敢对自己有所隐瞒,当下满意的点一点头,吩咐厂臣和锦衣卫都先行退去。

    在他执政的十几年间,首辅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有一段时间,阁臣会推干脆用抽签的办法来决断,这其实是政治上的失分和严重的不合格,皇帝没有明断,臣下亦互相推诿,这才有抽签之举,但现在听到骆思恭等人的话,他感觉自己最近于国事的处断十分英明果决,以致京师官场和百姓十分敬服,心中自是感觉十分得意。

    “谕内阁,着范复粹晋位为建极殿大学士,为朕之首揆!”

    范复粹是现在的次辅,按理说晋位首辅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此人已经年老,精力衰迈,根本不是首辅的材料,就怕是他自己,也没有指望有一天能做上首辅的位子。

    伺候的太监自然立刻至制诰房,将旨意转达到内阁,制诰房原本就属内阁,不到一刻功夫,整个内阁和六科掌科们就知道了皇帝的最新决断。

    “圣心莫测啊……”有人这般议论着。

    也有人面露冷笑,崇祯的心思谁不明白?故意叫范复粹这老朽出头,就是要叫周延儒和杨嗣昌争一争,看看局面有没有新的变化。

    又想使人,又不肯痛快给人官职,总以心机驭使臣下,那么臣下又怎么会以赤诚侍上?

    ……

    ……

    京师里风云变幻,张守仁是一概不理,自二十日与监军太监闹翻之后,他便率部离开襄阳,重返谷城。

    接下来杨嗣昌调兵遣将,似乎是有意到太平山一带追击在那里盘桓的西营,但因为近期的事,似乎诸将都心气不高,除了猛如虎和张任学等大将奉命出击外,贺人龙借口汉水一带有流贼出没,匆忙返回了自己的驻地,左良玉则借口去年大败后在编练新军,现在成效不足,不能浪战,不仅不出战,还向杨嗣昌催要粮饷。

    诸事不顺,听说督师大人气的天天摔杯子,对刘元斌等监军太监也意见颇多,可惜也没有办法将他们撵走。

    这些事情,张守仁一律置之不理,杨嗣昌数次派使者请他到襄阳,他要当面做和事佬,可惜张守仁概不买帐,等到了二月中旬,朝廷终于对两次冲突有了明确回复……标准的和稀泥做法。

    皇帝对大将军荣成伯做出了一些警告,暗示他不要得意之后就盛气凌人,但同时又督促户部将全部赏赐,不分银两和其余的赐物,全部随宣旨的使者一起运到襄阳。

    兵部则是已经议妥了登州镇所有将士的封赏,报给皇帝和内阁后,立刻获得批准,于是在二月中旬之时,对登州镇去年战功的所有封赏就全下来了。

    整个登州镇的驻地,主要是以太平镇为核心,七千余人,个个喜色盈腮。

    大人斩巡抚标营三百余人,当众喝斥巡抚,又当着几百文武官员和督师大人的面,怒斥两个太监,国朝自建立以来,除了开国那几十年武官尚算有些地位外,其余这二百余年就剩下武官被文官和太监奴役折辱。

    现在张守仁算是为大伙儿一吐胸中晦气,皇帝未曾因此事而责罚,同时太监和巡抚也无力报复,而除开此事外,封赏亦至,对朝廷的银两大家看的不重,几万银子,从征将士每人全分又能得几两到手?些许恩赏,几年才颁赐一回,数年间从成军到壮大,皇赏根本没见几回,到现在登莱镇已经粮饷充裕,最低等的辅兵每个月都有几两银子和粮食到手,对朝廷的这些赐物,大家看的很轻了。

    倒是官爵毕竟代表着太多东西,此次封赏的规格因为张守仁而升高了不少,封赏一至,全营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欢腾。

    “张世福,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荣禄大夫,登莱镇副将。”

    “林文远,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荣禄大夫,登莱镇副将。”

    “张世禄,右军都督府右都督,护军,登莱镇副将。”

    “张世强,右军都督府右都督,护军,登莱镇副将。”

    “孙良栋,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右护军,登莱镇副将。”

    “王云峰,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一镇之中,原本可以分左右两协,一镇总兵领正兵营,两协副将领奇兵营,参将领援助兵营,游击领游兵营,诸营皆为总兵正兵营的后劲和协助,而特殊情况下,一镇可开三协,或是四协,象东江镇在毛文龙在时便是两协,文龙一死,为了消弥东江镇将领的怒气,同时分化治之,袁崇焕将东江镇分为四协,同时有四个副将分别领一协,一下子便是将整个东江给分化开来了。

    在颁旨的时候,有一些附近驻军的将领前来旁观,听到登莱镇一口气封赏了十几个副将三十多个参将一百多游击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陷入了一种呆滞不堪的状态之中。

第六百二十二章 变迁

    经过这一次的大封赏后,当年最早一批跟随张守仁的老伙计最差也是个游击了,不少当年的伍长和什长最少也是参将,各营的营官则全部成为副将,加衔也是左都督或同知都督,有十个以上的正一品武官,二十几个从一或是正二品武官,整个浮山帐下,够资格参与军事会议的最少也得是参将以上才够资格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来,自然是弹冠相庆,当天傍晚,黄二等人就穿上二品武官的袍服在营中骑马游行,十分得意,张世福等人,则是换了武官一品,而其中又有张世福和曲瑞、林文远等有大功者还赐给麒麟服,同时他们不仅是武官一品,还加荫一子为各卫千户或指挥佥事,他们原本的世职当然是由长子继承,加荫一子,则代表这个家族里与国同休的人又多了一个,整个家族,都将水涨船高!

    天黑之时,因为这一桩大喜事张守仁特别下令,各队杀猪宰羊,每人赐酒一杯,吃饱喝足了睡觉。每个受封的将官,都是齐集至镇中央的中军所在,数百人齐集一处,集体向张守仁拜谢。

    营中受封的武官其实不止这一些人,游击以上就有过百,游击以上,都司、守备、千、把这些营官差遣就有过千人,卫所职官在百户以上的也有过千人,整个登莱镇现在有近五万人,还只是营系统的,还有陆巡守备和庄园武装,还有水师,还得算上将作处,这一次要了一千多署级职务,军营系统留了七成,还有三成就是给其余各处瓜分了。

    林重贵早就被从匠籍转为军籍,这一次也是被张守仁列在保举名单里头,从一个饥寒交加的辽东逃难过来的工匠,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大明兵部备案,有正式官服告身印信腰牌一系列在内的所有封赏的正二品的都督同知!

    这个封赏,相信到浮山时,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轰动效应!

    其余的工匠中的佼佼者,也是可以从匠人转成军户,有世田,可以将卫所职务世袭下去,虽则现在卫所官不值钱,边军中都督同知当游击或是普通军堡守备的大有人在,但世职就是世职,匠人是大明各种户籍中最低贱的一种,除非是没有户籍的贱民之流,否则便没有比匠户和灶户更低等的存在了,能有军籍并且有世职传袭下去,哪怕只是一个总旗官或是小旗官,对这些匠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事了。

    所有人心中都是明白,没有张守仁,自己就是发梦也没有想过有眼前的这一天!而张守仁通过这一次的大功,也是真真正正的确定了自己大军镇统帅的格局和地位!

    辽西的各大将门,比如祖家与吴家,还有更早一些更显赫的李家都是如此,父子为总兵副将,家下人为各级武官,亲戚故旧都为各地武官,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成梁一手创立的李氏家族,李如松和李如梅李如柏等兄弟在时,世代为辽东镇总兵官,祖大寿兄弟的叔父辈在那时也就是李家的帮手门客,最多做个副将参将,守备边境军堡。

    而此时的登莱镇和张守仁本人,也是隐然做到了当年李成梁所做到的一切,不出意外的话,最少整个登莱已经属于张守仁的势力范围以内,几十年内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浮山军人在登莱镇的影响和势力了。

    孙良栋多喝了几杯,向来阴沉的人也是忍不住当众呵呵傻笑起来,他这一次并未能登顶,在寄禄的署职上只到了都督同知,但军职也加到副将,赐给他斗牛服,加荫一子为威海卫千户……如此种种,令得他十分满意,加上狂饮了几杯,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模样了。

    待酒过三巡后,张世福与林文远打了一个眼色,众将在他们起身之后,亦是一并起身。

    所有人都持爵在手,却是一起躬下身去。

    “末将等,拜谢大人!”

    张守仁笑道:“你们谢我做什么?若非你们自家努力,也断然到不了现在的位置。”

    孙良栋道:“若非大人,末将再努力,也不过就是即墨城中或是方家集什么镇子上的泼皮头目,或是胆子肥了,直接干响马去,除此之外,末将还真不知道能努力到什么样的位子上去。”

    他虽然高兴,酒也沉了,话倒是说的十分真诚,只是平添了几分诙谐出来。

    众人闻言大笑,纷纷议论起来。

    林文远道:“我最多能在浮山所城开个货栈,二十岁时,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如此。”

    听到他的话,张世福也万分感慨的道:“俺当时只想攒一笔钱,将院落重垒一次,花十年时间攒二十两银,重修院子,再花十年时间替儿子攒下老婆本来,娶房媳妇传递香火,等看到孙子时,俺煮了一辈子盐,怕是眼也瞎了,背也直不起来,可以死了,免得给儿子孙子添负担。不是骗大伙儿,俺当时年近三十,手中一文钱没有啊!”

    他当时是军堡的总旗官,等于是副百户,不过近海军堡穷困不堪,他一个总旗不仅没有积蓄,还欠人家不少银子,都是在镇上民户手中赊欠东西欠下的债,平时不敢乱花一文钱,就算这样,一年到头,无非就是勉强温饱,不至于还不上欠帐而饿肚子。

    “俺也只想攒下娶媳妇的钱。”

    “最大的想头是让俺曾祖父,祖父,父亲大人能入土为安。”

    “万没有想到还真的有今天……当时最大的想头,就是想过年时能买二斤白面,能叫俺爹娘和娃儿吃上一顿好的……现在是真的天天都过年啦。”

    当时军户穷困,连丧葬的辈用也备办不起,很多人家都是把先人的尸骸放在义庄或是宗祠一类的地方搁着,等够钱买下坟山下葬时才能入土为安。

    当然若是真的攒不下钱,一副薄板棺材,找个空地,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只是稍有孝思的子孙都不愿先祖落到这样的下场,几十年不能安葬的大有所在。

    张守仁听着这些最简单的念想,看到一张张质朴之极的笑脸,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他穿越前的身份就不必提了,穿越之后,先是困窘于生存,然后便是时时刻刻警惕着来自北方的威胁……他比谁都清楚,在崇祯十年之后,距离天崩地坼也就几年时间而已!

    到那个时候,不是你想做什么,而是那些异族统治者只能让你做什么?

    在他们到来之前,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张守仁当时经常中夜推枕,夜不能寐,就算是他成了几百人的首领,成为副千户的时候,仍然没有看到什么希望的曙光……凭着当时他手中的力量,无非也就是垂死挣扎!而当时他每天所思的,无非就是能做多一些,做的再多再好一些,而当时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成功的曙光在哪里!

    谁能料想得到,事隔不到三年,整个局面已经是大有不同?

    现在他麾下已经有成熟的将领团体,有运作高效的幕僚文吏系统,整个大明最强悍最专业人手最足的将作处,蓬勃成长的水师,到处生根的农庄……当然,还有日进斗金的金矿和铁矿,还有对辽东日益繁荣的贸易,如此种种,已经不光是几万忠勇敢战部下了,而是一个体系,一个王国,一个新兴的,隐秘的,在大明仍然很多人不明白和不理解的强盛的王国!

    精细化的管理和井井有条的政务安排,一切与大明的模糊化的管理和毫无预算的财政制度截然不同,军队有纪律,有荣誉,有财富,也是与大明的乞丐军队完全不同,军人有知识,有民族意识,吏员和官员有真正的约束,在张守仁的努力之下,其实是把一个全新的体系带进了浮山和登莱……一切都是与大明完全不同了。

    只有内里的这一些坚持的东西,却是仍然不变。

    不管华夏传承千年,万年,亿万年后,眼前这一切,只要华夏文明在延续着,恐怕仍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笑看众人,一时间,眼中也是有点儿湿润了。

    “诸君!”

    张世禄向来不怎么喝酒,今日也是放了量了,他看向众人,高举起杯,大声道:“一切都是拜大人所赐,而将来是不是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亦是要看大人的了,满饮此杯,为大人贺,亦是为我等同贺!”

    “为大人贺,为我等同贺!”

    所有在场的将领俱是举起杯来,满满当当的一杯酒就是这么饮将下去。

    放下杯时,所有人都是开怀大笑起来。

    “朝廷功名想取但取,只要我等紧随大人,一切尽在囊中!”

    “说的对,一切尽在囊中!”

    “大人未必就做不到国公!”

    “哈哈,说的正是!”

    容纳过百人的花厅内嘈杂如闹市,所有人都饮的陶然欲醉,美好的前景也是摆在眼前一般,就等着张守仁领着大家去取!

第六百二十三章 漕运

    众人欣喜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保持了足够的冷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氏兄弟几人,林文远和曲瑞几个大将都是知晓足够多的内情,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虽然已经踏出了坚实的前几步,但距离到达目标还远的很呢。

    但张守仁的目标,是不是真的能达到?

    对这个问题,暂且仍然没有任何的答案……

    整个登州镇的军人在谷城和太平镇一带接受封赏,并且陷入狂欢的时候,山东一带的局势,在很多人眼中却是越发的险恶起来。

    兖州西北部在李青山起事之初就全部落入其掌握之中,从梁山为核,然后是东平州、东阿县、平阴县、阳谷、寿张等县全部落入李青山掌握之中。

    各地报急的奏本雪片一般飞往京师,但在当时,湖广战事也在最紧要的关头,对李青山这样响马出身的土寇,朝廷上下还是从心底里不怎么瞧的起……剿贼十年了,象陕北出来的流贼才是心腹大患,其中又以张献忠和李自成为首,下一等是罗汝才和革左五营,再下等是过天星等有名号的陕寇,再下一等,才轮着各地纷纷出现的乱党贼料。

    山东紧邻京师,也是白莲教的基地之一,在崇祯早年有名的闻香教叛乱时,乱兵最多达数十万之多,山东当时的总兵官王可大几乎无法剿灭,后来还是鲁军为主,少量精兵驰援,所谓几十万香众都是些拿着叉靶的农民,远程攻击手段就是扔石块,这样的贼寇当然经不起官兵一剿,瞬间被剿灭了。

    李青山在梁山一带活动多年,名声不小,朝中都知道他是一个响马头子,对这样的人造起反来,潜意识里就不当回事,等发现李青山已经占了兖州北部五六个州县,方圆千里之地和几十万百姓落入其手中,而最危险的就是漕运明显要被隔绝了!

    苏、松、杭、嘉等江南产米各州府的粮食是往淮安交割,兑给运军之后,再由瓜州和淮安的运军沿运河北上,每年最少有二百万到三百万石的粮食和各种贡物沿运河北上,漕运是整个北中国的生命线,象北京和沿边各军镇如果没有江南漕米的支持,不要说支撑几十万边军与异族做战了,就连北京城那几十万的吃皇家饭的都肯定养不起的。

    北直隶这几年年年欠收,粮价最高时也没有超过五钱,就是有南粮北上之功。

    而同时期的沈阳粮价最高时怕有十几两一石,便宜的时候也得三四两一石,粮价是大明京城的几十倍,这还得是晋商不停供应走私粮食的结果,要是靠清国自己那点人口种地,种种旱灾加雪灾,什么大清国八旗贵胃,早就到阎王那里去点卯去了。

    漕运路线在山东最要紧的就是两个州,一个是东平州,是一个要紧的码头和集散地,另外一个是临清州,是北方库藏转运中心,山东镇的粮饷就是各地先发送到临清仓,再从临清仓调拨,整个北方军镇和京师用粮,临清州也是转运中心,这个城池每常最少也囤积着几十万石的粮食……上次在东虏入境的时候,被抢的光光,损失之惨重就不提了。

    现在李青山占了东平州,漕运的一个点已经被掐住了,南上的运军和客船都留在东平州以南的地方,等官兵平乱贼寇之后才能继续北上,好在临清州还有不少前期转运的粮草,朝廷在通州也有不少囤粮,一时半会的还没有缺粮的危险……但就怕拖的太久了。

    危机初至的时候,朝廷顾忌到漕运不可久断,而且李青山是响马土寇,不算什么真正的威胁,兵部定下了招抚的原则,下令山东巡抚倪宠亲自与李青山接洽,商量招抚事宜。

    如此拖了一个多月时间,最近倪宠的奏本已经送到通政司,李青山拒绝招抚,将倪宠派去的使者也给宰了。

    “既然李青山不肯就抚,那就只有调兵去讨伐了。”说话的是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四川长寿人,万历年中举,在万历和天启年间一直是沉沦下僚,没有什么机会升官,至崇祯元年时转迁为刑部员外,后升郎中,再为宁前道兵备佥事,后升左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开始正式进入大明官场的高层。

    他的升官是和杨嗣昌的赏识分不开的,在宁前和宣府时,杨嗣昌逐渐掌握实权,后来援引新甲入朝为兵部侍郎,算是杨嗣昌在兵部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后杨嗣昌引荐傅宗龙为本兵大司马,但傅宗龙为人亢直,多次当众顶撞崇祯,言及天下事便是民间困苦,崇祯虽然之,但心中对傅宗龙十分厌烦。

    崇祯十二年时,蓟辽总督洪承畴奏保刘肇基为团练总兵官,傅宗龙亦附议,后高起潜奏刘某畏怯不称职,崇祯因此事大怒,将傅宗龙下诏狱,至今已经关押半年多的时间了。

    陈新甲上任之后,论操守自不如傅宗龙,但奏对称旨,反应敏捷,而且是凡事以帝意为已意,崇祯交办事情无不竭力去办,所以很快就固宠成功,成为崇祯十分信赖的兵部尚书。

    他为人精明干练,也是敢担责任,此时屈指在桌上轻击几下,便痛下决心道:“朝廷总不至于在一个响马面前闹的没办法。”

    在陈新甲下首的是兵部左侍郎,到侍郎这一级也是堂官,算是本兵的副手。

    当下欠了欠身,对陈新甲说道:“既然要调兵,下官以为是就近调兵的好。”

    右侍郎道:“那么着令山东巡抚率本部标兵出兵吧。”

    左侍郎失笑道:“倪巡抚到巡抚任上不过年余,初至于其抚标不足千人,现在亦不过步兵两千,骑不足千,这些人镇守济南尚有困难,若逆贼沿河而下,兵薄临清又如何?所以山东抚标不仅不能南下,还需移镇临清,以策万全。”

    “既然这么说,济南也不能有失啊。”

    “所以这样的兵力是肯定不够的。”左侍郎微笑道:“还要请大司马做决断才是了。”

    在两个侍郎议论的时候,陈新甲一直皱着眉头不肯出声。他是四川籍贯的官僚,和朝中的各个党派都没有过深的关系,论党的话,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杨嗣昌党,舍此之外,就是抱住了崇祯皇帝的大腿。

    眼前两个侍郎,左侍郎是东林党那边的人,右侍郎是北直隶人,肯定不愿看着东林坐大,所以与左侍郎有隐隐相争之势。

    到这时,陈新甲才觉得有点儿头痛了。

    当年张守仁疾驰奔赴济南,保得省城无失,而当时的山东镇总兵丘磊在援助济南途中被伏击大败,麾下兵马被清兵杀伤大半,剩下的也跑光了。山东镇由是空虚,陷入一种空虚状态。

    当时倪宠也是空头巡抚,无兵可调,张守仁能把势力伸入济南,染指东昌,巩固青州,也正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了。

    事隔不过一年多,山东镇总兵官一直空着,朝廷任命总兵总得调老成宿将,麾下有一些兵马的才好用他,现在因为锦州之围,朝廷拼了命的往关宁一带调兵和准备粮饷,哪有功夫管山东这样的内镇的事?

    兵部倒是提了几个大将的名,包括虎大威等总兵官在内,但人家明知道山东镇的情形,谁也不愿来趟这个浑水,所以几次提名之后都是无人肯来上任,而一心想到济南的又被济南城中的巡抚等文官极力反对……那便是刘泽清了。

    要说刘泽清在曹州一带虽然抢掠南北通衢的客商,勒索富户,抢掠百姓,借此来养活自己的两万多人的军队,但真正叫山东官员拒绝他的,还是他浓厚的东林背景!

    东林的基本盘在南方,在朝中的力量归朝中,从整个中国来看,南中国,除开云贵四川这样的地方之后,几乎就是东林所控制了。

    在北方,因为东林势大,文官层面无法拒绝北人染指,但北方将门却始终控制着九边重镇和山东登莱等地方军镇,在这样的情形下,刘泽清这个异类靠着巴结东林复社巩固自己的势力,结交士绅和兖州世家,一步步到如今的地位,但山东镇总兵,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他!

    在历史上刘泽清数次被调离曹州,但他总以各种理由不上任,而他最想要的山东镇总兵,朝廷却是始终没有给。

    一直到清兵入关,整个山东崩盘,大家一起南逃时,刘泽清先逃至淮安和扬州一带,控制地方,扩大兵力,然后抢了丘磊的军需,并且假传朝廷旨意,逼着丘磊自杀,到这时,他才成为山东军系的老大。

    在此时此刻,两个侍郎所争执的内涵所在,也就不言自明了。

    陈新甲沉吟再三,终是拍桌道:“主辱臣死,今日在文华殿时,皇上还问起漕运与李青山之事,当时学生便以近期内调兵剿灭为复,皇上当时首肯,并没有说别的话,但圣颜带有隐忧之色,学生见时,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就这样决定吧,调总兵官刘泽清,率其麾下步骑,为援剿总兵官,俟其剿灭贼寇之后,咱们再谈他的爵赏!”

第六百二十四章 勾结

    陈新甲虽未明言,但兵部给通政司的题本却是把他的话写了上去,这等于是一个隐约的承诺,其中的文章不言自明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题本送上后不等司礼监动手,崇祯自己亲自动了御笔,批复下来,立刻照准执行。

    大明皇帝少则一天几十题本和奏本,多则过百甚至数百,理论上六部寺卿才有题本,而且多半可以直接照准执行,内阁还可以先贴黄,也就是先给处理意见,然后皇上看后,可以亲批,也可转司礼代批,这样工作量已经不小,而崇祯无疑是效法太祖高皇帝的做法,奏本亲批的不少,题本亲批的也不小,在崇祯十二年时,皇帝不胜其烦,下令除兵谷钱粮事之外任何奏本不准超过一定字数,就算这样,崇祯仍然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后世对他的同情和好感,多半原因是由来如此。

    皇帝一批复,内阁自然照准,再转兵部,派专差沿运河一路南下,水运递一天限定三百里以上的速度,京师至曹州不到两千里,六天之后,兵部转发的圣旨就到了曹州城中。

    刘泽清此时是三十七岁,就算是按大明的标准也是年富力强了,要是搁几百年后,三十来岁就是官拜上将实属异闻,况且还有太子太师和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及荣禄大夫等勋阶在身,刘总兵的人身可谓是成功矣。

    二十一岁投笔从戎,三十一岁登坛拜帅,四十一岁裂土封茅……这是刘帅在江北时经常与人谈起的话题,其中当然是充满得意之情。

    后来他在清兵南下时果断投降,其部下和刘良佐部,加上李成栋等部,近二十万投降汉军联成一气,打江阴,屠嘉定,杀太仓,反正江南一脉被屠者甚众,除了扬州是清兵亲力亲为,以八旗兵为主力外,其余的各场屠杀,挥刀在前的反而是这些汉军将领,得知真相的人,也不知道该是哭是笑才好!

    “末将等恭喜太师!”

    刘部大将柏文馥在前,张国柱、张思义、马花豹等在堂前齐齐躬身下拜,脸上都是堆满笑容,一副衷心为主帅高兴的模样。

    刘泽清是加太子太师,哪里够资格当这一声“太师”之称,这可是文官的最高荣誉!可自从张守仁封伯爵,加大将军之后,刘泽清闷闷不乐十余日,每天不得开颜,光是为了泄愤就杀了十余人,后来大家都十分害怕,私下商量,以太师相称,刘泽清果然渐渐开心起来,杀人的事便少了很多。

    “大家请起,请起!”

    刘泽清面容白皙,面目疏朗,单从长相来说是一个翩翩美男子的模样,只是鼻子高挺,以中国人的审美来说是一种瑕疵,而且目光阴鸷,无论如何来说,与他对视一眼就不能不叫人感觉从心底里害怕。

    这些细节当然是破坏了刘泽清的整体形象,但以一个统帅来说,他的这种模样和气质十分令三军敬服,他的两万到三万人左右的核心家底一直没被打散过,在崇祯十四年到十五年间,由于左良玉等大将的溃败,崇祯打出刘泽清这张牌,刘泽清自己也是雄心勃勃,带兵列阵于黄河北岸,与义军对峙,后来见机不妙,果断逃跑,仍然保有实力,在当时来说,也属难能可贵。

    明末江北四帅当然是矮子里头拔将军,没有一个合格的将主,但在明末的局势下能保存实力到崇祯十七年,也算是运气和实力相加都合格,相比南宋的中兴四帅,这四位爷确实是太砢碜了一些啊……

    “朝廷到底委我以重任了!”刘泽清丝毫没有身为一个庸帅的自觉,眼睛扫视麾下诸将,十分得意的道:“我曹州兵马,出头的时候也是到了!”

    “但请太师示下,末将等愿效死力。”

    张国柱为刘泽清部将中最为胆大妄为,久镇曹州,心里也早就腻烦了,当下便是第一个讨差使:“末将愿为前锋。”

    马花豹轻捷剽悍,向来为刘部前锋,此时闻言色变,忙道:“末将亦愿为前锋。”

    说罢,横了张国柱一眼。

    张国柱大怒,但当着刘泽清的面也不敢发作,只是咬牙忍着。

    “你二人分批次出发吧。”刘泽清神色淡然的道:“各引本部,先打下东平州,再下东阿,过平阴,往济南府去。”

    “是,末将领命。”

    两个武将都在眼神中露出惊疑神色……东平州是漕运中心,只要动手,一定先打这个地方。然后却不去抄掠梁山后路,也不管主力正在阳谷和范县一带活动的李青山,却将主力引向东边的济南府,这却是为何?

    “太师是山东援剿总兵,当然是要到济南坐镇!”

    柏永馥是刘泽清心腹大将,自是知道刘泽清所思,当下便上前点了一句,众将顿时都是醒悟过来,原本以为是打李青山为主,占济南为辅,现在看来,是占济南为主,打李青山为辅,这次序可万万不能颠倒了。

    “李青山这滑贼也不能不看着,此事由你去,要小心谨慎!”

    刘泽清吩咐柏永馥,对方忙躬身应着,等抬起头来时,刘泽清已经在一百多盔明甲亮的亲兵簇拥下走的远了。

    ……

    ……

    回到自己在曹州城中心华美的居处后,刘泽清旁若无人,从大门直入,一边走,一群打扮俏丽的丫鬟便是迎了下来,在二门处这些莺莺燕燕替刘泽清脱去沉重的山文铠甲,换上锦袍,等刘泽清进了二堂客厅之后,便又一共离开,只留下一阵阵的香气,熏的人直打喷嚏!

    一进门,便是一群人站了起来。

    都是华衣锦服,腰缠玉带,脚踩乌履,手上要么是碧玉扳指,要么是悬挂织锦绣金的香囊,光是一身打扮,没有一个在百金以下者。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神色阴狠,但对着刘泽清时,却是勉力挤出一抹笑容来,光是看这笑容,实在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见过太师。”

    “太师为援剿总兵,来日便可授山东镇总兵官,自崇祯六年太师援助登莱有功,至今已经七年,皇上总算知道太师才是我山东的定海神针啦。”

    “有太师至济南,一切就会大有不同,开拔费用想来不少,现在户部也是成天哭穷,恐怕太师还得自己赔累,在下断不能置身事外……我方致和愿出银五千两,算是一点盐菜银子,请太师不要嫌少啊!”

    “客气,方二少客气了!”

    刘泽清在军人面前是统帅的威严模样,到了自己家里内宅,又是十分和气,甚至是笑嘻嘻的市侩模样都出来了。

    被刘泽清这么一客套,来自扬州方家的二少爷感觉脸上飞金,十分有面子,当下便哈哈大笑起来。

    眼见如此,这些客人就越欢喜,感觉刘太师是把自己当自己人来着,于是三千五千的加起来,没过一会儿,就是凑了四五万银子的开拔费用出来。

    “等兄弟到了济南,一切当然改弦更张,恢复张某人进入济南前的旧例,请三爷和列位都放心。”

    带头的中年人便是当年在济南城狼狈逃出来的孔三爷,当初他和钱长史一起定计,在济南城中搅和的十分厉害,结果被张守仁定计反制,落个狼狈出逃的下场,至于钱长史等一伙济南城中的盟友,自然也是风吹雨打去了。

    现在的济南做为省城和集散中心,淮盐已经被逼的没有立足之地,浮山盐质量好,价格低,买卖公道,谁还买那死贵的价格质量也一般的淮盐去吃?要知道吃淮盐和吃官盐相差也只一线,淮盐也就是好在质量比官盐稍好一些,没有那么多泥沙之类的东西,但价格上是不比官盐便宜太多的。

    淮盐被打走是济南城商界标志性的一个产物,然后就是本土各商行迅速冒起,把持商路,以前淮扬盐产和兖州的大世家因为实力雄厚,势力强大,在济南和临清一带都设有各色商行,南来北往的货物,包括丝织品,价格不等的布匹,粮食等民生必需品都是贩卖的内容,济南本地商行只能在兖州商行和准扬商人后头喝点汤水,大头都是教人家给赚去了。

    这年头,徽商势力还在形成之中,广州的商人没有全国禁海的前提,还远远没到冒头的时候,真正叱咤风云的还是晋商和淮扬的大盐商,济南城能赶走淮扬盐商和兖州等世家巨族的势力,实属难能可贵,甚至是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给完成了。

    而此时此刻,孔三爷等兖州世族的人,还有方家等淮扬盐商的代表人物,齐聚一堂,所求者,当然就是刘泽清成为山东镇总兵官后的一切变化。

    变化,就是要济南城没有变化,一切,回归于张守仁势力进入济南之前的状态!

    承诺之后,也打发走了这一群世族和商人的代表人物,刘泽清也是松了口气,一个侍女走过来,替他按着肩膀,另外一个,则站在他身前,半蹲下来,替他揉捏大腿,然后轻轻捶打起来。

    在这样的过程中,刘泽清半闭着眼,一副享受之极的模样,而当他感觉到眼前有人影时,他霍然站起,两个侍女被带到一边,刘泽清猛然眼目,手已经按在剑把处,将利剑拔出一半!

第六百二十五章 奥妙

    刘泽清的整个动作,快若霹雳,而在他看清眼前来人之后,紧张的脸庞一下子就松驰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推剑入鞘,刘泽清埋怨道:“天如兄,你要把人吓死啊!”

    来客年四十左右,面相十分清秀,脸庞和眼神都是有典型的文人气质,看到刘泽清的反应,他只是仰首大笑起来。

    这个“天如兄”,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清流领袖人物之一,在江南一叶能拥有呼风唤雨的力量,虽然不是朝廷高官,而实际能量足能影响到朝政的大名士之一,赫赫有名的复社创始人和社首……张薄张天如!

    早在刘泽清当上总兵官之前,张溥在往北京的路途中经过兖州,结识了当时在兖州驻防,正在兴起途中的刘参将。

    以刘泽清在兖州士族家里当过仆人和门客,后来成为衙门里混事的捕盗弓手的能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非常了得,自是哄的张溥对他十分的欣赏,认为他是武人中识得文墨,懂得经义,知道忠义的良将,从那时候起,张溥替他扬名,替刘泽清谋上位的手段就开始了。

    登莱一战,别的武将捞的好处哪里能及得上刘泽清一半?太子太师,左都督,总兵官,武职官除了封爵外的一切好处,有张溥的摇旗呐喊和支持,加上张岱等复社中人的吹捧,刘泽清虽是武夫,声名却直入朝堂!

    到如今,刘泽清终于要跨下张溥等人早就预先替他设计好的一步,张溥的脸上,也是满满当当的全是欣慰的笑容。

    “天如兄,请上座!”

    对着张溥,刘泽清刚刚那种市侩嘴脸一下子就全消失不见了,还有那种身为大帅,生杀予夺的威武霸气也是一点儿瞧不着了,整张脸上,也就只剩下友好和热诚。他站起身来,亲自替张溥搬来椅子,请这个老朋友坐下,自己反主为客,竟是坐到了张溥的下首去。

    “这怎么好呢?”张溥人是坐了下来,笑着道:“我在这里成恶客了。适才进来,因为想瞧你做什么,叫你家的总管莫要声张,你可不要怪他们啊。”

    “这怎么会。”刘泽清潇洒一笑,答道:“我不至于这一点雅量也没有。再说,天如兄是何人,那是我刘某的大恩人,我的家不就是天如兄的家一样?”

    “哈哈,言过了,言过其实了。”

    “天如兄此来有什么要紧事,是路过北上入京师吗?周先生没有复位,这真是太可惜了!”刘泽清对复社和东林的动向一直很关注,京城的官场变迁当然也是他关注的重点,周延儒没有成功复首辅之位,老朽范复粹却成了首辅,这叫刘泽清微觉沮丧。

    “呵呵,鹤洲啊,鹤洲!”张溥很感慨的拍了拍椅子的靠手,微笑道:“天子的心思,瞬息万变,但这万变,不离其宗,你难道没有想到,为什么周挹斋没有现在就被召回京师么?”

    “这个,我实在想不到。”

    “还是天子要看杨文弱在湖广的所为,如果再立大功……”

    “那,周先生不是危险了?”

    刘泽清大为色变,东林党和复社是他的背后靠山,张溥是最大的盟友,而张溥和周延儒现在也是政治上的盟友,时人尽知。如果杨嗣昌直入首辅掌内阁枢机,周延儒回不去,他的靠山也就靠不住了。

    “呵呵,这新功哪里是这么好立的?”

    张溥再次呵呵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缓缓道:“去年东林四公子之一的吴次尾从京师回南,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河南与鲁南,湖广北部一带,受旱之重,为国朝近三百年来从所未有之事。年逾两年,几乎寸雨未落,赤地千里,百姓户口十不存一,一县一万余户,仅余不足千户,而丁口赋税,仍然不得减免,鹤洲,我问你,这样的情形好比什么?”

    “好比是坐在炸药桶上啊……”

    “嗯,是的,你说的不错。”提起这般惨事,张溥脸上也有一点不忍,但还是侃侃道:“河南南阳几府,还有皖北一带,也是饥民处处。剿贼,武力只是三分,要紧的还是政治清明,地方官所用得人,赋税也要减免几分……这事儿,吾辈同仁已经数次上书,言及民间之惨,请皇上加以赈济,不过,效果极差啊。”

    这种深层次的交流,刘泽清就有点楞神了,他关注的只是人事层面上的事,对政治和军事上的根本之事,那就缺乏了解和关注了。

    其实当时的士大夫也并不是没意味到民间疾苦,也不是没有看到民间惨况,而且也是知道这种状况再继续下去的危险程度是与日俱增的。在崇祯十一年到十三年,这三年间,河南一省受灾最重,湖北北部和皖北其次,在这广大的数千里方圆的地方,到处都是饥饿的流民,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土地龟裂,生民十不存一,耕牛种子死光吃完,种种凄惨情状,令人见之而忍不住泪下。

    这种程度的灾害,官府就算加以赈济都免不了会产生问题,更何况从十二年底到十三年就开始加征练饷!

    七百多万两白银的练饷!

    此时三饷已经全部加齐,一共是两千余万两的赋税,这些赋税并不是加在宗室或是外戚身上,也没有加在士绅和巨商的身上,而是加在了农民和普通商人的身上!

    天下骚乱,用刘泽清的说便是坐在了火药桶上!

    这些事实,张溥并不是不知道,但也是屁股决定立场,他和他的同伙们,也就是那些以直言敢言以清流自诩的士大夫们,上书言事时,极尽百姓之惨,请皇帝减赋减税,修省敬天,但舍此之外,真正问题的核心他们却是提也不提。

    唐宋元明清,这五个王朝,两个是异族建立,三个是汉人王朝,亡国的原因错踪复杂,但只有明朝是亡在财政崩溃上,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究其根本性的原因,朱元璋设定的体制当然是最要紧的原因,那种各自为政的计税和收税方式,湖州的百姓要自己把粮食送到驻在高邮的卫所军中,海南的某个县要替北京的城防工程烧制砖头五十块,然后自费送到北京,烧砖的部门直接和户部打交道……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国家的户部说是天下财计所在,但其实除了收入和支出外,毫无其它的度支功能,没有统筹和精细化管理的职能和能力,在国家承平之时尚且不乏财政危机,在到了天灾和**一起来的时候,崩溃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而在这一链条中,皇室、宗室、勋戚、太监、文官,对财政压力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文官阶层,以及提供文官的士绅阶层。

    明末的皇室用度已经十分俭省,如万历年间福王加冠之国用银数百万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发生,崇祯已经尽发内帑,而国库一贫如洗,明明加三饷苦害天下,相同的征收额度,清朝却能平安无事,这其中的奥妙已经是不言自明。

    明清更替,最大的不同第一是在宗室之上,数十万宗室的养育费用被俭省下来,而清朝的财政收入在国初就有近三千万两,百姓却能承受的住,却是因为清初就用最残酷的手段打压过江南的士绅,在纳粮额度和商税征收上,清对士绅阶层的征收额度远过于明!

    这,就是奥妙所在!

    明朝对士大夫阶层的无底线的宽容和放纵,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士绅拥有无限的特权,而且这种特权可以传诸子孙!一代中式为进士,世世代代都可拥不完粮纳税,一个家族一旦出了一个进士,很可能成为百年以上的旺族!

    在江南,这种家族制的成功放眼各州府到处都是,两百年以上的旺族都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些家族在江南的小城中世代把持着中进士的名额,当地的财富,自然也就源源不断的流向那个家族的手中。

    士绅不完粮纳税,一旦中举便是如此,只要传出音信,其宗族或是外人就带着田契前来投奔,然后这些人就成为佃户,隐户,从此国家就收不到他们一文钱的赋税,而他们只需给进士主人交纳田租就可以了。

    虽然还是要交租,但算起来不需要向国家纳税,不受黄榜和白榜的骚扰,没有力役,这样算来当然比给国家纳税要合算的多!

    除了田地,在明朝中后期后,士绅与富商勾结的情况也是十分普遍,大名士和东林领袖钱谦益在无锡一带有大量的庄园,同时还投入股本加到海商里去,海上贸易获得的利益当然十分巨大,钱谦益一次能带两万银子入京,在当时是巨额财富,不经商的话,岂能轻易获得这样巨大的财富?

    士绅经商,却不纳商税,明朝的税制复杂而税率偏低,象和买这样的陋规可操作的地方太多,大富商和士绅肯定不会纳商税,过税关时也可以避税,这样就是把极低的税率转嫁到了平民商人身上,在崇祯年间,普通的商人也是遭受着和农民一样的困苦。

    三饷加而民间崩溃,其最大的奥妙,也就在于此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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