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行军法
“我等是方巡抚的抚标,这位将军有什么见教?”
带兵抢掠的武官最高已经有千总在内,但不便出面,还是由那个刚刚下令的把总出面来答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等奉征虏将军之命,赈济流散山民,给其银两与粮食,令其还家,以使地方平靖无事。不知道贵部为什么要抢掠发给百姓的银两?”
虽然张世强是堂堂参将,加指挥同知的三品大将,但对这个巡抚抚标的小小把总,也还算留有几分客气,虽然质问,语气却十分平静温和。
越是这样,这个把总就越是骄狂,横刀在胸,十分狂妄的道:“这自然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我等已经三个月没有关饷,朝廷不发饷,当然只能自取。”
这个把总十分蛮横不讲理,底下的兵当然也好不到哪去,当下便一起挥刀鼓噪,叫道:“老子们只是要饷,看到银子就充军饷,给他们留下粮食就算不错了。”
“哪怕就是皇帝来,老子这银子也是拿定了。”
“就是,皇帝还不差饿兵!”
“你们登州镇要是真有银子,为什么不拿给咱们一些,都是袍泽兄弟,何必把银子给这些泥腿子拿去使。”
“哈哈,这话说的是了。”
登州镇这边有三百余人,但只有一百多兵丁,其余二百多是临时雇佣的太平镇一带的镇民夫子,用来拉车装货,普通的辎重兵和辅兵这几天也放假了,长途跋涉,他们也累的够呛,加上战马和挽马在冬春之交时更要加力照料,所以辅兵们都留在营中,没有出来。
而对面的乱兵,少说有四五百人,其中有两三个千总,十来个把总,多半是巡抚抚标,少量铁甲,多半是棉甲,装备虽差,比普能官兵还强些,加上人多势众,鼓噪起来,居然声势十足。
“都清楚了。”
张世强做了一个很遗憾的手式,然后他身边两个穿黑甲的军官点了点头,接着便是悄没声息的离开。
“根据登州镇军法,聚众抢掠民财,啸聚生事是第一等大恶,不分首恶胁从,一律处死。”
张世强看着对面的官兵,一脸痛惜的道:“看汝等也是有甲在身,有兵器在手,杀贼立功获赏不是难事,何苦做这种勾当。”
“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听到他的话,对面的武官们笑的打跌,那些拿着刀枪的官兵们也是笑的东倒西歪。
这里有四五百人,鼓噪起来人可能更多,里头还有不少军官,大家都是巡抚抚标或是正兵营的兵将,能被带出来到太平镇这里来,都是巡抚和总兵副将一级武将的亲兵,抢几两银子就被宰了,上头的人怎么想?
征虏将军再大再威风,也不能擅自杀巡抚标营的官兵吧?
大明在崇祯年间,法纪废驰,辽兵就曾经多次闹饷,最厉害一次,将辽东巡抚围在营中几天,剥了衣服羞辱,虽然巡抚后来被救出,但也是羞愤自尽了。
眼前的事,只要攀扯在闹饷上头,就算巡抚也得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眼前这个登州的将军大约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说什么要把大伙儿尽数处死,真真是笑死人了。
众人哄笑着,也不拿眼前这些登州兵当回事,想抢的继续抢,有一些兵将看到饥民中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顿时就是上前,嬉皮笑脸的调笑着,或是干脆就上手去摸,一时间哭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张世强也不出声,他身后的将士们也是面色冷峻,把阵列散开成半圆,只是冷眼瞧着。
“我瞧登州那边也是稀松,这么被人欺上头来都没有法子……”
左良玉那边,马宝咧着大嘴说道。
他的话引起不少人赞同,就是左良玉也在皱眉,难道登州镇是浪得虚名?从传言中听说,这个军镇的兵将十分团结,傲气十足,被人欺到头上鲜有不反弹的。
听说当年张守仁起家时,以一个千户的身份对抗当时的登莱总兵丘磊,打的丘磊一点脾气也没有,现在他的兵就能这么算了?
在左良玉和贺人龙等人看来,眼前的情形是登州镇落了下风。
说什么军法道理,自己发的银子被人抢了,上去抢回来,把乱兵打散,处斩几个为首的,这样威风杀气就有了,事后再说道理,上层扯皮就不关下头的事了。
底下兵将没有决断能力,说明底气不足,上头带兵的人,不够自信啊。
“算了,这里怕是没有热闹瞧,我们走吧。”
贺人龙性子急燥,不想在这里继续蘑菇下去,他不象左良玉心中笃定,此次前来,也是想讨一个实信,这新的一年开局,他是继续在汉水一带泡着,还是能调到前方打上几仗。
在洪承畴和孙传庭执掌三边陕西的时候,他一年捞上不少次仗可打,一路升到副将,然后因为军纪不佳,朝中也无人,就这么一直绊在这副将的坎上了,今年他赶来这里,主要还是想抱住张守仁的粗腿,看看新年能不能捞到几场战功,不过眼前的情形,却是叫他失望了。
“贺将军,稍待。”
左良玉突然一把拉住贺人龙的胳膊,沉声道:“你看!”
就在太平镇之内,一队穿黑色衬里和黑甲的武官在前,然后是大队大队的穿着红衬里外罩短罩甲的登州士兵跑了出来。
贺人龙和左良玉都注意到,这些兵有五百余人,全部是赤红色短罩甲在身,行动快捷之余,明盔亮甲,十分威风,远远看去,犹如大朵的红云,十分威武。
而每个人的手中又有一柄长长的火铳,黑色铳管黄色铳身,前端又是雪白的一片,看起来十分令人警醒和心惊。
“这就是登州的火铳手了?”
“看着是,但他们铳身前端似乎加了白刃……了不得,难道火铳手还要负责白刃邀击?”
明军火器配给是十分先进的,各种火炮和火箭加上各式火铳,火器之多令人记都记不下来,但明军所有火器部队,包括京师神机营和辽东的车炮营在内,统统不能参加白刃博击。
器械不精,火器训练不行,又不能白刃,也不能怪清兵除了对明军火炮有所忌惮以外,对所谓的火器部队,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眼里。
眼前的这些登州火铳手却是手持长长的火铳,上结枪刺,枪刺连成一片,白霜似雪,令人看之心惊胆寒。
“怎么,他们想动手?”
“弟兄们,快结阵,快!”
这些闹事的抚标标营兵也算是精锐了,毕竟能在抚标营立足下来也非易事,一见情形不对,这些乱兵便开始列阵准备。
但现在这样做,已经晚了。
一队登州骑兵从两翼散开,呼啸而过,大叫道:“各兵放下手中的兵器,集结等候处置!”
“处置你娘,狗日的唬谁!”
虽然穿着黑色战甲的登州军法官们不停的吆喝,顺势隔开那些被抢掠的百姓,但这些乱兵丝毫不惧,一边摆开阵势,一边对着这些军法官不停的喝骂着。
“好了,动手罢。”
火铳手们已经顺势过来,摆成了三条薄薄的半圆阵列,将那些乱兵包在阵列之中。
此时带队的军法官员一声令下,第一排的火铳手毫不犹豫的抠动了自生火铳的扳机!
“砰砰砰……”
近二百多支火铳一起开火,弹幕形成了一道火与烟的幕墙,被笼罩在其中的乱兵们立刻被齐涮涮的打平了好几排!
不少人当场就死了,被打中要害的,闷不出声的就倒了下去,头被打裂了,或是胸前被打塌了一大块,血肉横飞,脑浆迸裂,也有不少被打中胳膊等不是要害的地方,此时倒在地上,不停的惨嚎着。
“第二排递上火铳后,退后装弹!”
这一次火铳手没有采取传统的三段击法,虽然分为三队,但第一列打完之后,立刻将手中火铳后递,第二排将自己的火铳递上后,接过前列递回的,然后迅速退回到第三列,同时开始用搠条清理枪膛,迅速装填。
第一列的火铳手没有停顿,枪一到手,大略瞄准一下,又是一轮火铳猛烈开火!
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对面的乱兵如被风吹到的麦子一般,一排排的倒了下去。
“救命啊,杀人啦……”
“快,快去找巡抚大人,找咱们抚标中军!”
“咳,救我,救我……”
这一波的打击比刚刚更加猛烈的多,而且打中了不少在乱兵中间的武官,这些武官脸上的表情也是从不敢相信到惊骇万分,被打中的都是嘶声叫喊起来。
“第三列后退,第二列上前……”
这一次打完后,第二列装填弹药的动作堪堪完成,一个合格的火铳手一分钟最少应该完成装填三次,有瞄准到射击和后退前行的时间,用于装填是足够了。
“放!”
火铳队官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声调,一声令下之后,第一列的火铳手们第三次开火了。
“天爷!”猛如虎这一生已经见过多少次稀奇古怪的场面,明军军法残酷,晚上在帐篷里说话的可能就被处斩,最轻也是插箭游营,或是砍掉鼻子,各式肉刑下,整个营中到处都是受过军法的残疾军人,甚至列阵时憋不住放个屁,也是被砍脑袋的罪名之一。
但这样猛烈残酷不分良莠将数百兵将一律杀光的行军法的办法,其酷烈程度,仍然是叫这个将门世家的总兵官为之心惊,为之心驰神摇!
第五百九十七章 巡抚
“用刺刀!”
连续七八轮枪击之后,场地中几乎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乱兵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数想破口逃出的被张世强带着部下拦住了,被枪矛刺死了不少,还抓了几十个。
有一些倒霉蛋冲到了山民群之中,刚刚那些百姓被他们侮辱和抢掠,山民秉性剽悍,勋阳地方的大山绵延千里,不少地方山民在忙时务农,闲时就拿把柴刀下山抢客商,也算是山匪的一种。
这些官兵落在他们手中,死的惨不堪言,被打的如肉饼一般,受尽折磨之后才死。
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群人,其中就有刚刚的最核心的几个武官,此时都是呆楞着站在原地,在他们的四周,到处都是被打死或打伤的乱兵们,整个数百人,死了过半,尚有近半躺在地上,在鲜血和满是泥污的地上,呻吟着,哭泣着,惨声嚎叫着。
他们绝大多数是巡抚抚标的官兵,向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或是压制别镇兵将,或是残害百姓,今次前来太平镇也是参加军议,只是看到有利可图,做了这么一点小小动作出来。
谁料想,居然就是遭遇如此猛烈的反击和剿杀!
“军法官令,此等乱兵抢掠民财,杀伤多人,聚众抢劫,杀伤百姓乃最恶,是军法第一等严罚,不需报上,不需等候,立刻将此辈全数处死!”
在惨叫和呻吟声中,传来军法官们一声声的军令,得到命令的火铳队官不再犹豫,也是断然下令。
张世强虽然是中军参将,但眼前的这些事不是他的执掌,这些火铳队的军官和军法官们也根本不需要向他请示,完全就是自行其事。
就在不少镇民和山民的眼中,在前来参加军议和赴宴的文官武将们的眼前,登州火铳手们开始缓步向前,这一次从三列渐渐成两列,开始分批用刺刀挑死那些受了伤正在垂死挣扎的乱兵们。
这样的场景,令得不少人毛发都竖立了起来。
杀人之事,在场不少人都见过,甚至手中有不少条人命的也不在少数。
但看眼前,这些火铳手十分沉稳冷静的向前,用铳前刺刀一刀刀的将那些伤兵刺死,这样的场面,还是足够叫不少人发恶梦了。
“了不得,了不得……怪不得征虏能以七千兵破诸营流贼,怪不得能擒斩张献忠,这些兵,了不得,了不得啊……”
左良玉喃喃出声,语气复杂的连自己都听不懂和想不明白,在他的身前左右,贺人龙张大嘴巴,看的目瞪口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这样的火器使用和这样的火铳手,在这样的画面冲击之下,他根本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出来。
“杀了,不要犹豫!”
“刺!”
“日你娘的没见过血?”
其实火铳手中也有不少新军,虽然在阵前开枪打死敌人不是头一回了,但用刺刀刺死那些挣扎呻吟的乱兵,这实在也是叫不少人下不得手。
远距离打死人和近距离用刺刀挑人,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但这一关,也是非过不可。
刺刀取代长枪,这也是未来的必然趋势,火铳手们的指挥官也是在努力,训练部下拥有更强的肉搏能力,有更坚强的神经和更冷硬的心肠。
把眼前这一切想象成在战场上,可能是会叫这些人的部下好过很多。
这样一路过来,所有的伤兵都被刺死,甚至有的同时被好几柄刺刀同时戳刺在胸腹处,其状惨不堪言。
“你们不要看他们惨,这些王八蛋平时是什么模样,从浮山出来,一路上见的少了?响马再狠都狠不过官兵。”
“就眼前这家伙,刚刚抢人银子不说,还想抢人的姑娘,几个人拉一个女娃子,落在他们手里,人家女孩儿不要说清白,性命也保不住了。这样的人你们心疼他?老子恨不得再戳他几刀!”
“心慈用在好人身上,莫用在这等人身上!”
除了军官吆喝,阵列中的老兵们也是口和手都不停,带头刺人的同时,嘴巴里也是说着提气的话,在他们的带动下,整条阵列都是稳定的一直向前,随着列阵前行,在火铳手们的身后,也就只会留下一具具的尸体。
到最后,内里只剩下不到五十人的残余,还有数十人命大,落在张世强手中,被全部捆了起来,扔在场边。
“中军大人,按军法他们是死罪,决不待时,这些人不必等大人后命,直接就处置了吧。”
“咳……嗯,好吧。”
这两天张守仁就要替儿子做满月,不少兵将都是跟着上头来赴宴,结果把赴宴的人砍了几百颗人头下来,不吉利不说,还招人怨恨。
但是这些乱兵触犯浮山兵法在前,嚣张跋扈在前,一想张守仁的脾气,张世强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些被捆着的,原本以为留下一条命在,眼见明晃晃的刺刀戳过来,顿时慌的大叫起来,求饶声,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兄弟,来世做个好人吧。”
一个矮壮的火铳手面露怜悯之色,但手中的火铳毫不停留,直刺在一个哭的一脸鼻涕的乱兵的胸前,一刀刺入心脏部位,绞了一绞,那个乱兵顿时就伸直两腿,不动弹了。
其余的火铳手当然是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是把手中的火铳向着敌人的胸口刺去。
解决了这些被俘的,残余的乱兵簇拥着几个军官,所有人都是面无人色,拥挤在一起。
“住手,住手!”
正当此时,銮铃声响起,然后是一队骑兵飞速赶来,骑上兵将都是明盔暗甲,头上铁盔上顶红缨,离的老远,便是大叫起来。
“我是方巡抚抚标中军副将,你们是谁做主,出来说话!”
奔行到近前,看到抚标几百人被人杀的只剩下几十,满地的尸体还有不少在沽沽流血,不少将士连头上的樱盔一起被火铳药子打的稀烂,死状十分凄惨,特别是看到枪刺俘虏的一幕时,这个中军副将又惊又怒,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他奔行近些,立刻便是止住火铳手们的动作,他自报家门是一个副将,火铳手们便都是犹豫,虽然靠近了那些残兵,但手中并没有继续动作下去。
“我是登州镇中军参将,”张世强迎上前去,很平和的道:“贵部这些兵马,强抢民财,聚众杀伤多人,事先受过警告而犯了我军的军法,是以受诛!”
抚标中军眼睛都是要喷出火来,看着张世强,大怒道:“贵部虽然是正兵营,受征虏将军节制,但本部是巡抚的抚标,你们居然敢擅杀这么多,是要造反么!”
“不敢,但军法大于一切,这是我们征虏的教导,身为部属,绝不敢违。”
“话是说的漂亮,不过巡抚军门自会和你们征虏分说,现在把剩下的人叫我带走。”
“绝无可能。”
张世强先是斩钉截铁的答了一声,接着又道:“本将虽然在此,但行军法的是我登州镇军法处的军法官,就算是我,也不能给他们下令。”
两人争执之时,那几个穿黑甲的军法官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待张世强顶住了那个抚标中军的副将,几个军法官点了点头,又是下令道:“继续。”
“谁敢,谁敢!”
此时方孔昭也听到消息,不及坐轿子,骑马飞奔赶来。他虽然是文官,但好歹是身在行伍之中,骑术还算不坏,此时看到场面血腥,杀戮之惨远超自己想象之外,当即须眉皆张,眼神中简直能喷出火来,离的老远,就是戟指向这边,大声呼喝起来。
他可是穿着绯色官服,绣着云雁补子,正经的朝廷四品文官大员,而且巡抚官职大半有提督军务字样,正是各地武将的顶头上司,巡抚和总督都号称封疆,王命旗牌下可以将犯法武将立斩,这等威权,可不是普通文官能比拟的。
看到方孔昭浑身喷火也似的赶了过来,连这几个浮山的军法官也是有点迟疑了。
“好大胆,你们好大胆子!”
自己数百抚标官兵被屠杀,简直是有人大力在自己脸上噼里啪啦打了几百个耳光,这一地尸体,就是自己威权被侵夺的明证,此事忍了,勋阳和湖广地界,他也不必再呆下去了!
此时的方孔昭,须眉俱张,双目喷火,整个人都是怒不可遏的模样。
一看到张世强,认出来是浮山参将,方孔昭干脆也不问话,直接对自己中军令道:“抓他,把他先抓起来再说!”
“这……”
他的抚标中军倒还算冷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登州镇这边有六七百人,抚标只有不到二百的骑兵,其余将士已经被人杀的差不多了,现在这会子,叫他怎么拿人?
“只管拿!”
方孔昭脸上的神色渐渐冷下来,阴沉着脸道:“他不过是个参将,就算征虏也不过就是个副总镇,本官为提督军门,莫说事关本抚院的抚标兵马,就算无关,这事也管定了。若是他敢违抗,就请王命旗牌出来,若是再抵抗,便是公然造反,本抚院要看看,张守仁有没有这个胆子造反!”
第五百九十八章 王命
方孔昭不愧是官场老人,一下子就说的众人动弹不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有火铳手都立住了,军法官们也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他们其实就是按浮山的规矩来办事,有张守仁的鼎力支持,上到副将张世福,下到普通士兵,军法处所在无所不管,而且人人听从处断,时间久了,自然养成一股威势。
但对方孔昭这种层次的对抗,在浮山军法系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考验,在这种新的局面下,军法官们的迟疑和犹豫是可以理解的。
抚标中军得到支持,刚刚也是受了一肚皮的气,此时便带着人迎上前去,对着张世强阴笑着道:“张参将,还望你自重啊,也莫给你家征虏招惹大麻烦出来。”
张世强原本想与方孔昭折辩,但他也吃不准方孔昭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在朝廷政争这些层面的事情上,浮山的将领们毕竟是接触的太少了。
当下只能束手就缚,火铳手们和中军的将士看到了,一个个眼睛都气的通红,但没有将领,他们也只能干看着,不少人指节都捏的发白了。
被围在中间的抚标乱兵一个个都狂笑起来,刚刚他们还哭嚎着,现在又是狂叫大笑,那个带头的把总还没有死,头盔掉了,形状象个疯子一样,此时在原地哈哈大笑着,指着那些愤怒的火铳手,大笑道:“怎么样,老子还是没事,老子还是活下来了,有巡抚大人在,你们想要老子的命,真是白日做梦!”
他大约是刚刚吓的太厉害了,此时自己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十分尖利,不少人听到了,抚标的人面露得色,登州镇兵和那些山民们,则是气的发狂。
“方军门!”
“末将见过军门。”
此时猛如虎和张任学,还有左良玉,贺人龙等大将都纷纷靠过来,一个个下马,向方孔昭行礼。
武将见巡抚,原该跪拜,但猛如虎和左良玉一个资格老,一个向来跋扈,他们俩只抱拳了事,其余将领当然不愿跪,也是一个个抱了一拳就算了事。
方孔昭脸上青色显然,心道:“张守仁一至,还有一个左良玉,武将这样跋扈下去,国家还有什么法统可言!”
见张世强被押过来,方孔昭点了点头,对他道:“你一个参将,做如此大恶,本官先将你扣押,然后上奏皇上将你重重治罪,至于其余各将及兵士,有罪的,自然叫你家征虏出面抓人惩治!”
“军门,是你的抚标犯恶在先啊。”
张世强苦笑一声,然后将适才情形说了,最后道:“按大明军法,啸聚一处,以闹饷为民抢掠民财,原本就是死罪,我等也是按军法行事。”
“胡说八道!”
张世强其实说的有道理,如果在行军或是征战时,武将当然可以对犯军法的士兵行断然处置,绝没有人可以说什么不是。
而其中的关节就是,看是正兵营还是游兵营,或是奇兵营。
正兵营可以管游兵和奇兵,而一个参将的奇兵营却对总兵的正兵营行军法,这就说不过去了。
按张世强的的说法来说,一个总兵的正兵营能对巡抚的标营行军法,在方孔昭看来,这和造反也没有两样,完全就是本末倒置,以下犯上。
至于这些抚标的将士是不是真的犯了军法,倒不必放在心上。
哪怕方孔昭治军还算严格,巡抚标营也不可能不抢掠民财,不违法犯禁。朝廷发饷,向来尽着辽东,然后是九边其余军镇,然后才是内地的各镇,勋阳和湖广要好一些,算是战区军镇,饷械军马都有供给,象一些内地军镇,半年一发饷的也不奇怪,就算如此,勋阳湖广两镇的军饷拖上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驭下之道,讲究刚严相济,没有饷又不准抢掠,岂不就是逼着将士哗变为贼?
这个道理,方孔昭为官多年,自是明白,其余大将,也是心知肚明,他不相信,张守仁和他的部下们,连这最简单的道理也弄不明白?
方孔昭不听张世强的辩解,拂袖令道:“将他带回,然后本官至登州镇营,着令登州镇拿捕不法将士!”
他虽然如此吩咐,但眼前的浮山将士们如何肯避让?若是眼睁睁的叫人将张世强带走,浮山的威名何在,而他们回营后又如何应对诸多同僚?
诸多火铳手手中持枪,将方孔昭等人的归途挡住,同时仍然有人手将那些残余乱兵围在圈中,并不放人。
方孔昭见此,冷笑道:“看看,到此时他们还敢以下犯上,张征虏真是带的好兵啊。”
此时方孔昭已经有意将事闹大,最少是肯定要奏上朝中,由皇帝和内阁并兵部来裁决此事,就算奈何不了张守仁,但至少要在朝中叙功的时候有所影响。
向来地方将领立下军功,是由当地巡按核实之后上报兵部,然后按规定在数月内议定军功,封赏才会下来。
方孔昭知道此次大功不会以寻常方法来进行赏赐,可能是出自圣裁,如果能在圣心决断之前将张守仁跋扈情形奏上,皇帝可能会在封赏上有所考量。
现在这个局面,对大明威胁最大的已经不是流贼了,而是这些骄狂不守规矩的武将。
就在十余年前,这些总兵见到他这个巡抚,都得立刻下马,唱名,下跪,高递手本叩头请安,这才是规矩!
“再敢阻路,就是造反,武职官三品以下,本抚可以不奏而先行处断,汝等不过是寻常兵将,本抚请出王命旗牌,可将汝等立斩于此。不要以为你们人多……本抚久历戎马,岂是寻常抚臣可比耶!”
在方孔昭的疾颜厉色之下,终于连浮山军官和火铳手们都动摇了。
“方巡抚看来是要和征虏撕破脸皮了。”
不远处的湖广镇副总兵张任学幸灾乐祸道:“也该着叫征虏知道一下上下尊卑,被方抚台碰一碰也好。”
猛如虎斜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重重叹一口气。
在场的文官们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大胜之余,杨嗣昌把经制之功抢在自己手中,把武勋第一归张守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文官们心里都不是滋味,现在有方孔昭出头,别说出气了,就算瞧瞧热闹也是好的。
如果能把武将们压制一下,大家的日子也好过很多。
武将们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方孔昭的地位和资历摆在这儿,众人也是没有办法可想。
僵迟之时,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瞧,是张征虏赶来了!”
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到了,张守仁穿着武官袍服,没有着甲胃,策马在队伍之前,匆忙赶了过来。
“方抚台。”
“张征虏。”
事情已经被赶过去的人禀报的很清楚,张守仁也不与方孔昭客气,方孔昭在马上,他也在马上并不下来,只是向方孔昭拱了拱手。
方孔昭自然大怒,旁边有一个穿着蓝袍的六品文官也是怒道:“张征虏未免太过无礼了。”
“征虏见抚台为什么如此倨傲无礼?”
“就算是猛总镇,身为总镇,加剿贼正总统,见了巡抚大人亦要下马而拜!”
听到这样的话,猛如虎感觉十分尴尬,虽是狠狠瞪了那个说话的文官一眼,却也是不敢当场反驳。
“巡抚是四品,本官是武职一品。”
众多文官汹汹而语,张守仁神色淡然,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在他的眼神深处,看到那么一点难以遏止的怒色。
他的最早的伴当,忠勇的部下,堂堂参将,方孔昭居然敢不打个招呼就叫人捆起来!
这是对他的挑衅和**裸的打脸!
“巡抚大人是文四品,而且是提督军门……”
“废话!”
张守仁勃然大怒,手中马鞭猛然一挥,“嗡”的一声,竟是从那个六品文官的头顶猛然掠了过去。
那个官员一惊,猛然一低头,鞭子没打中他,但头顶乌纱帽却是滚落下地。
四周围观的武将和官兵们一下子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所有人都压抑着,但围观的人太多了,笑声还是十分的明显。
而所有的文官,包括方孔昭在内,都是先吃了一惊,然后便是勃然大怒。
武将再跋扈,敢如张守仁这样当众无礼的,这还真的是首例。
“张守仁,你不过就是一个征虏将军,本抚奉圣命提督军务,管得着你,今日之事,本抚必将上奏!”
“悉听尊便。”
张守仁冷冷一笑,昂起脸来,根本不看方孔昭,只一字一顿的道:“我的部将,你今日带不走,你的那些抢掠民财的乱兵,今日也非死不可。”
“张守仁……来呀,请王命旗牌!”
方孔昭气的浑身发抖,知道寻常语言也是无用,索性直接便下令。
听到他的话,他的抚标中军连忙抬出一个小小的木雕龙亭出来,在龙亭顶盖之下正中,正插着一块令牌,金光灿然,正是皇帝赐给各地巡抚,可以先斩后奏,有临机处断权力的王命旗牌。
巡抚能节制武将,以四品文职统驭地方,靠的,便是这一块代表天子威权的旗牌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大将军
旗牌一出,鼓吹也响了起来,方孔昭的抚标中军连忙跑上前去,将旗牌请了下来,然后高高举在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了此物,在场的文官武将都只能老老实实的下拜,纵使武将们不愤,也是毫无办法。
王命在前,等若皇帝的意志就在眼前,惹敢违抗,只有造反一途。
但以王命来强压一个总兵官,也是势同决裂,方孔昭此举,也是会使自己形象破裂,使湖广勋阳的文武不和,但在这样的时刻,他也顾不得了。
“来呀,现在就将这个犯法的参将处斩,本官现在无法责众,只能办首恶!”
方孔昭面露狞笑,既然张守仁也对王命旗牌下拜,那就很好,今天已经撕破脸,以后也不指望和张守仁共事了,至于有什么责罚,也等过了今天再说。
反正奏上朝廷之后,对张守仁这样跋扈的武将,朝廷又岂能无动于衷?
东林**,可是向来声气相连的!
“谁他娘的敢动手试试?”
孙良栋等浮山武将刚刚也是跟过来,此时虽下拜于地,但孙良栋眼神扫过的地方,不管是谁,都是退避三舍,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哪怕是抚标的中军和正兵营的副将及参将们,一看到孙良栋的眼神,也是都避让开来。
“动手,动手!”方孔昭大怒,毫无形象的大叫起来。
两边僵持时,抚标残余的乱兵都鼓噪起来,算是声援,其余的文官,也是吩咐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小心戒备。
诸多武将,面露迟疑,此时若掺合进来,未免是十分不智的行为。
众人对张守仁虽佩服,但长期以来被文官压制的传统使得他们不敢擅动,左良玉此时只是跋扈,公然对抗朝廷还是几年后的事了,现在的他也是不敢多说什么。
自明朝立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文武对立,居然是使得双方都无计可施,这边方孔昭虽压制住了武将,但想完成自己的目标也是十分的困难,而张守仁要想把张世强等人带走,将剩下的乱兵诛杀,在眼前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当局面越发迷离之时,从东南边的官道上赶来了一队骑兵,明盔亮甲,甲胃十分鲜亮,隔着老远,就被看的十分真切分明。
他们打的是督师辅臣的督标标营的旗帜,一出现就引发了众人的注意,而所有人又都知道,杨嗣昌要等明后日才会赶来,那么这一队骑兵过来又是有什么样的使命,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扭转过去,打量着还在数里之外的骑兵队伍。
等队伍稍近一些,可以看到大旗之下是一队穿着六七品蓝色和绿色官服的文官或是督师衙门的幕僚,他们也和将士们一样,骑马赶路,而且在临近的时候,还在快马引鞭,加快速度。在其之后,才是一队护送的督标将士,这些骑兵是杨嗣昌从京营带出来的精兵,均是明盔亮甲的将门世家子弟,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再靠近一些,看到这边的情形时,为首的文官和幕僚们呆征住了,这些京营将士却是看的饶有兴味的模样。
“征虏就在此?这太好了!”
为首的是监军万元吉,虽然穿着的只是六品官袍,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杨嗣昌的心腹,一见他赶过来,不少与万元吉相熟的文官武将都走上前来,一一向他问好。
但万元吉谁也不理,只是一径走到张守仁跟前,竟是双膝跪倒,大礼参拜。
“万监军,这叫本将如何敢当!”
张守仁吃了一惊,心中隐隐有一点感觉,但还是有不敢置信之感,但在万元吉身边的几个大营的幕僚,还有那些京营将士们,或是双膝下拜,或是单膝,总之,都是大礼参拜。
这一瞬间,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过来。
“这位是打京城赶来的天使。”
万元吉拜过之后,才恭恭敬敬的起身,指着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说道:“大功报上,皇上特别欣喜,已经定了要亲自报捷于太庙,对督师辅臣和征虏的封赏已经随天使携旨而至,请征虏接旨吧。”
“好,我来接旨。”
张守仁也是有点儿紧张,自穿越至今,对他的身份和前途而言,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改变就在眼前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人以纲常之宗,必彰讨叛除凶之义。时惟钦崇乎天道,所以允协乎舆情。今天理未泯,逆贼授首……元恶诛除,兹当大加升秩……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守仁者,功勋卓著,授太子太保,加荣成伯,食五千户,赐丹书铁券,与国同休。再,赐征虏大将军印,赐金令箭,文武三品以下,听其节制,俟期北上,为朕讨平蛮夷,征服四夷!又,赐内帑银三万金,红丝表里各五百匹,银牌一千面,铁鞭五百根,以酬将士之功……钦哉!”
“臣,张守仁,永服辞训!”
“伯爷,请将旨意收好。”
戴三山帽,穿蟒服曳撒,这个宦官最少也是少监的身份,现在是年节时,旨意在此时送到,说明是年前就奉命动身,崇祯这一次封赏之厚,而且没有丝毫迟疑和耽搁,其用心之诚,也是从这些细节就能感受到了。
尽管张守仁对崇祯有十足的轻视和鄙夷,在此时,心中也是有一种触动和异样的感觉。
“恭喜荣成伯,自万历以后,伯爷是封爵的第一人了。”
在张守仁接旨后,万元吉和督师衙门的幕僚们都以荣成伯相称,在大明立国时皇明太祖废除了原本的公侯伯子男的子爵和男爵两级爵位,而只保留公侯伯三级,伯爵虽然是爵位中的最低一等,但已经与驸马都尉平级,是位在一品之上。按大明礼制,一品官员遇驸马都尉并伯爵,一品退于道旁,彼此见礼后,由驸马和伯爵先行,一品官员后行,种种规定来说,伯爵都是超于一品之上了。
更何况,张守仁的伯爵是有实封和铁券丹书,不是那种一世而终的赐爵,而是正经的世袭爵位!
对文官们来说,哪怕是总兵一级的武将都在文官之下,几十年前文官压制武将最厉害时,总兵官到兵部取任职的印信告身时,在六品主事之前也要跪拜来取,否则就是无制非礼。
而国朝的公侯伯三等爵位是非军功或是后戚不给,不象汉唐时,入相的文官也可能会获得爵位的赏赐,在明朝,获得爵位的文官寥寥无已,而且全部是从军功得来。
自大明中叶之后,不仅文官没有机会获得封爵,武将亦是渐渐失去封爵的机会,朝廷总是对封爵一压再压,在张守仁之前,获得世袭爵位的只有一个李成梁,连戚继光这样功名赫赫的名将和大将都没有获得封爵的机会,大明爵位之难得,可见一斑。
最要紧的,就是封爵之后成为超品所在,文官再没有办法辖制压迫,所以于其面临这种麻烦,倒不如把武将给压住,不管多大功劳,一定不给其封爵就对了。
而一旦获得封爵,便是不分文武,在礼节上无法相抗的存在。
如张守仁这样,不仅有封爵和丹书铁券,而且有同知枢密一职,并且获大将军印尚且有实职的伯爵,更是一般文官需要仰视的存在了。
便是总督巡抚一级,总督一般加尚书或侍郎,算是三品以上,不须受张守仁节制,双方平等相待,而巡抚只是四品,却是要受张守仁这个大将军的统驭了。
而普通的将士们,却是欢呼起来。
“大将军!”
“我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所有将士,包括京营兵马一起,还有左良玉,贺人龙,猛如虎的部下们,所有的武官和普通的将士都是铿锵有力的叫喊起来。
自万历以降,武职官地位每况愈下,军纪不修是军纪的事,而在爵位和职掌上能凌驾于普通文官之上的,也就唯有张守仁这个大将军了。
以同知枢密和佩征虏大将军印而言,张守仁已经到达了大明武将的最高峰,自此以上,再无比其更高者。
他已经登上了当年徐达和冯胜、蓝玉才有过的高度,佩大将军印,掌五军都督府,同知枢密,手掌军权,实际而言,他已经当得元末和明初时对统兵大将的最高的称呼……元帅!
以朱元璋的雄才大略,尚且对这样的武将和勋官制度感觉十分的不安,自徐达之后,蓝玉等大将再无善终者。
在此时此刻,接过荣成伯印,接过金令箭,接过大将军印佩带在身上时,他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军人能做到的最顶峰,自穿越以来,经常想的就是把蟠龙图案,“仁”号象牙玉牌佩带在身上,而当这面玉牌真的在身上时,抚摸着玉牌那种独特的温润感觉时,张守仁也是有一种骄傲与满足兼备的情绪,一时都涌上心头。
他做到了!
以自身荣誉而言,他已经可以满意。
扭头向面色如纸的方孔昭,张守仁微举令牌,脸上的神情已经是刚毅而不可夺志,他声调缓慢,而不可动摇的又转身向那群抚标乱兵所在之地,令道:“当兵当击贼灭虏,此辈不惟不能平贼,反而来残害百姓,吾不杀之,何以对朝廷俸禄,何以对此令牌?令,尽诛乱兵,不得放漏一人,杀!”
第六百章 文武
张守仁的军令一下,则火铳手们毫无犹豫,当着数百文武官员和数千兵将及百姓饥民之面,枪刺连挑,数十残余的乱兵吱哇惨叫声中,一刻功夫,便被杀的精光了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痛快,痛快!”
孙良栋与黄二几个登州镇的大将都是仰天长笑,十分高兴的模样。
眼神还瞥向了方孔昭等人,自然是意存挑衅。
这一瞥,当然是把方孔昭气的面色难看,面若金纸。
但他亦无办法,按理他也是受张守仁节制,理应对张守仁大礼参拜,听命行事。所以他护不得自己的抚标官兵。只是叫他下拜听命,那也是抹不开面子,过不得这一关。
眼前之事,万元吉等襄阳来人略一打听便是明白,万元吉对张守仁劝道:“文武和衷共事,方可成就伯爷更大的功业,这里的事方抚台毕竟只是驭下不严,方今的时世,也是难免……”
这样说法,自然是标准的和稀泥。
张守仁眼中波光一闪,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万元吉。
这个杨嗣昌的监军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人,方孔昭将被逮拿的事情,上层杨嗣昌和万元吉肯定都知道,张守仁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杨嗣昌也点过几句,为什么现在这万元吉却是这样的态度?
“咳,事情有变……”
当着这么多人,万元吉当然不好细说。
杨嗣昌把旗校压了一压,原是打算在军议时当众下令,着旗校将堂堂巡抚逮捕拿问,以拔高自己督师辅臣的权威。
但前日随颁赐圣旨一起下来的还有新的诏旨,圣心已经改变,方孔昭只做训斥,无需再逮拿问罪。
皇帝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不过这其中蕴藏的含意就很深远了。
和衷共济只是场面话,如果真的文武和衷共济了,就该叫皇帝头疼了。这种羁縻手法,看似聪明,其实十分愚蠢,但皇帝却是乐此不疲。
张守仁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当下脑中自是想起几个在京城长袖善舞的文官身影。
在其人身影背后,是浙党楚党齐党和东林党等错踪复杂的关系和脉落,看来因为自己在湖广做的太出色了,朝中的各方力量又是风起云涌了。
他冷笑一声,不理会万元吉的劝告,戟指向方孔昭道:“方巡抚,你坐视部下劫掠百姓,杀伤多人,平时军纪如何不问也知了,本爵受皇恩深厚,绝不能坐视不理……你给我回去,等弹劾吧!”
大明官场可没有革去顶戴什么的这一说,但受到弹劾就自动避位的规矩还是有的,不过这一套规矩还是只限于文官对文官,以武将弹劾文官,最少在这几十年里没有听说过。
方孔昭面色难看之至,刚刚他还可以请王命旗牌辖制张守仁,现在人家是伯爵加金令箭,位在自己之上,现在是真的现世报来的好快了。
当下无计可施,只能在马上冷哼一声,然后拂袖抱头,仓皇离去。
见张守仁如此,万元吉连连搓手,似是十分为难,却是无计可施的样子。
此间事了,张守仁当然是要拿出主人的身份来,与猛如虎和左良玉并贺人龙等诸多总兵副将级的大将寒暄问好,对那些没有随方孔昭一起离去的文官,也是十分客气,执手问好,礼貌十足。
在他面前,不少武将都毫无掩饰的露出羡慕的眼神,文官们的眼神则复杂许多,在刚刚张守仁下令杀人时,他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武将们是见惯了,不觉得如何,只是觉得张守仁心硬手狠,而且不将巡抚看在眼中,令他们大大出了口恶气,至于别的还不觉得有什么。
文官们却是吓的不轻,数百将士,只因抢掠一些民财,尽数被诛,毫不犹豫。
这若是自己犯法,以张守仁现在的身份,怕是杀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手软之处吧?
胆小之人,在与张守仁重新见礼时,还在瑟瑟发抖!
等彼此都重新见礼过后,自是由张守仁这个主人亲自将众人延请入太平镇中的军营中休息。
此处军营是张献忠在谷城练兵时所修筑,房舍数百间,占地极广,住这么些人也不嫌拥挤,十分便当。
待客人们赶至时,营中所有的浮山军人们已经知道张守仁封伯的消息,沿街的百姓这阵子受到军人们的照顾,彼此关系极好,有一些好事的生意人老板不怕花费几个小钱,已经买了几万饷的鞭炮,看到张守仁的行迹出现就开始点燃放起炮来,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沿街的老百姓和商家跪了一地,看到张守仁便是嗑头如捣蒜。
往常张守仁路过时,百姓们总是总爷长总爷短,知道这个总爷脾气好,不打人不骂人,所以也敢和张守仁说笑几句,做生意的就谈一些钱谷之事,种地的便是说一些庄稼地里头的事,总之都有说有笑,距离感不深。
此时平常混的脸熟的都是深深趴下身子不敢抬头,不要说打招呼说笑了,连抬头的人也是没有几个。
那些放了炮的人也是赶紧趴下,任由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伯爷公侯万代,步步高升!”
“叩见伯爷,伯爷千岁!”
乡间百姓,平时没见过什么大官,此时对张守仁的赞颂之声也是十分荒唐,听的人哭笑不得。
但也是语出至诚,张守仁微微颔首,心中也觉得十分异样。
从百户奋斗到伯爵大将军,真是如烟似梦啊……
过不多时,抵达军营之处,这里却是甲光耀眼,闪亮的长短罩甲之内是大红衬里,数千人排列开来,犹如一朵朵璀璨的红色云彩,摄人心魄,华美漂亮之至。
各色大旗之下,则是闻讯赶来的将领们,包括张世福在内,张世禄,曲瑞、钱文路、苏万年、李勇新、李耀武等将领分别约束着部下,所有人脸上都是欢喜之极的神情,如果不是严厉的军纪约束,怕是将士们就要扑上前来了。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看到张守仁跨下乌云驹的马身,在将领们的带领下,所有官兵有节奏的挥臂呼喊起来。
在文官们的眼中,眼前的几千虎贲只是个个有具甲,十分漂亮,而且站的整齐,别的门道也看不出什么来。
在武将们的眼中,便是轮着他们个个惊疑不定了。
数千束甲官兵,几乎没有什么无甲辅兵之类的无用之辈,放眼看去,甲光耀眼之至,一时间有不少武将有摇摇欲坠的晕眩感。
贺人龙喃喃道:“怪不得大将军七千破五万,有此七千甲士,天下何贼不可破得!”
此时的流贼还没有打过大仗,甲胃不全,兵器不利,官兵五千精锐为核,数万人撵得几十万流贼到处跑,眼前这七千具甲,算是给不少心存怀疑的武将开了眼界。
稍近一些,更有人骇然道:“兵器全部是用熟精铁制成!”
听闻此言,众将拿眼去看众甲兵手中的武器,可不全是精铁所制?一看之下,自是目驰神摇,心中都不知道如何是想。
“火铳之精良,真是某生平所未见。”
说这话的是左良玉,众人扭头去看,但见他神色唏嘘,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登州镇兵足额可能有五万人,眼前这七千只是从十来个营头里带出来的,如果是五万甲士在此,众将除了震慑匍匐之外,还复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器械精良,还复训练严格。
哪怕是大多数兵将在此,在靶场上还有不少火铳手在继续着训练。在靶场之上,从五十步到一百步摆放不少人形标靶,穿着各式甲胃,左良玉在辽东十余年,自是认得,当下点头道:“从无甲辅丁到有甲的马甲,步甲,再到奴骑的白甲兵的双层重甲,死兵的三层甲,还有葛礼什贤营的铁甲,应有尽有,全部是做奴骑打扮。嗯,看来皇上挑大将军为征虏总兵,真是理所当然之事。”
说起这话,左良玉原本是垂头丧气,到最后,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
张守仁走,他自然还有机会扬威湖广,当下便是打叠起精神,用心看在场的登州火铳手们训练。
射击命令是用的尖利的喇叭声,不是呜咽细弱的天鹅号角,喇叭声响,震耳欲聋的齐射声叫旁观诸将吃了一惊,再看靶场,一个个标靶个个被击倒,盾牌和甲胃等物,都是碎裂的不成模样。
见此威力,众人自是全吃了一惊,在场的浮山众将,皆是面露得意之色。
至于分列射击,装药训练,都是叫这些大明的高级武官们开了眼界。和文官的视角不同,他们更注意装填的速度和效率,还有队列转换时的速度等等。
内行的行家一看都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这些浮山火铳手们,足可以一当十,真的交战,能把自己的部下打的溃不成军,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对手!
至于定装火药,还有颗粒状黑火药的威力,以及车炮营六百余名虎蹲炮的质量和训练的水准,真是没有一样不叫这些武官流口水。
便是万元吉这样的文职监军,也是被深深慑服。
“有大将军在湖广,吾等无忧矣。”
在参观了一圈之后,万元吉深深拱手,入席之前,这般说道。
第六百零一章 赠送
听到这样的话,在场的总兵副将们都是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的无所谓,有的则是与万元吉一样的想法,自己打不了仗,有一个能打的张守仁在,也是一件好事。
但如左良玉和贺人龙,再如猛如虎之辈,却是神色异样,自然不可能是欢喜。
“大将军,末将有一事相求。”
入席之后,众人再次给张守仁庆贺,这一次当然是贺大将军新得一子,话题轻松,大家脸上的笑意也是十分明显了。
趁着众人高兴的时候,贺人龙在数十张桌中站起,陕北汉子,身形高大,神情剽悍,他抱了抱拳,略带一点不安,向着张守仁道:“末将观大将军营中火器犀利……十分羡慕,敢请大将军赐给一二支火铳,俟末将带回营中之后仿造,未知可否?”
贺人龙说的时候,猛如虎在桌下拼命踢了他好几脚,不过起身之前贺人龙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虽然挨踢了几腿,却是好歹把话都说全了。
猛如虎颇觉无奈,他在陕西总兵官任上时,已经见识过贺人龙的桀骜不驯了。
“这有何不可?”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张守仁却是颔首应之,笑道:“就是贺将军说话说的格局小了,一二支火铳抵个屁用,本将给贺将军乘个十倍好了。”
贺人龙大喜过望,浮山火铳在他看来,一支最少几十两银子,张守仁一给就是二十支,这一次脸面够大,实惠也够大。
贺人龙一得手,左良玉当然也按捺不住,也是起身要一批火铳。
他的神色比贺人龙淡然的多,脸上有明显的矜持之色。
论起实力和钱财,左良玉比贺人龙这样没地盘的强一百倍,现在当众要东西实在是感觉浮山这边的火铳质量太好了,否则的话,他不会拉下这个脸面来。
“左帅所需当然更多,一会我叫军需官拿五十支过来。”
张守仁深深看了左良玉一眼,把自己心中对此人的成见和厌恶感压了下去。
在这个时候,自己想从湖广脱身,左良玉和贺人龙这一对宝贝的力量是一定要增强的,不然的话,朝廷觉得湖广离不得他,岂能容他离开?
当下又道:“本部子药是学的戚帅,使用引药和发射药定装法,其中有一些花巧,一会我会挑一些熟手到左帅营中,悉心教导。还有虎蹲炮,是本镇自铸,与寻常小炮不同,取上五门虎蹲炮,送给左帅了。”
左良玉刚刚也是注意到定装子药的事了,但这种事一般在大明各个军伍中是不传的隐秘,传了开去,等于是把自己的杀手锏分给别人,也就是把未来的战功分给别人了。所以他敢请求火铳仿制,因为感觉火铳除了加上枪刺和铳托不同之外,别的地方似乎没有太多的改进,比起鲁密铳等国朝利器来,登州镇的火铳可能是打造的更厚实和铳管更坚实更长一些,别的没有什么花巧。
只是这子药定装法,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左良玉知道忌讳,根本没有想打探的意思。此时张守仁自己提出,他感动之余,亦复凛然,知道张守仁的胸襟格局,完全不是自己能理解到的层次。
当下在桌前深深一揖,自他成名为总兵官后,恐怕也没有哪个人能得到左良玉这样真心诚意的一揖致谢了。
继这二人之后,其余各总兵和副将,感觉脸面够的也是起身请求,张守仁是无有不应。
诸将得到火铳后皆是大喜,明军将领其实对火器向来不上心,因为质量不一,使用不方便,训练铳手费时费力,打子药花费钱财也多,不象刀枪手,发给长枪腰刀后就不必管后续的事了,十分省心。
但现在张守仁的实际战力也令他们十分心折,白羊山一战,车阵之威随着奏报也传遍各镇之间,对登州火铳和火炮的威力,这些将领十分的羡慕和有兴趣,现在得到优良的火器,他们打定了主意,回营之后就叫工匠仿制,多则过千,少则几百,本部战力,一定会大有提升的。
至于张守仁的那些肥壮高大的战马,还有人人都有的铁甲及精铁兵器,这些人或是不敢去想,或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得到,倒是没有什么人打听细节。
只是席间张守仁提起将精锐集中使用,不必分散,形成拳头的思路,也是叫这些武将频频点头,都得若有所得的模样。
席散之后,所有武将都喝的满脸通红,皆大欢喜,除了副总兵张任学几个郁郁不欢,十分嫉妒张守仁的成功之外,多半的武将已经和张守仁有相交莫逆之感。
张守仁不骄矜,不傲人,也没有世家纨绔气,更没有文官的酸腐气,就是落落大方的军人气质和统帅的从容。
加上做人大方,身份高贵,已经列身于国朝的勋贵行列,军职上也是征虏大将军,不管是九边重镇总兵,还是各新防区总兵,又或是团练总兵,军职上都远在他之下了。
和这样的人交往,能叫人如沐春风,十分舒服,当然是难能可贵。
贺人龙拍着胸脯道:“末将在此之前,说实话,对大将军还有一点小小嫉妒。原本末将也是官加到都督同知,稍微努力一些,这几年加到左军都督府的右都督,将来进位左都督,荣禄大夫,甚至加少保,获将军号,都并非不可能之事。但封件之事,这百年之下,没有几个武将能有如此殊勋,大将军得此际遇,末将心中说不羡慕嫉妒那是假的。但……”他右手用力做了一个斩劈的姿式,断然道:“现在心中对大将军唯有敬慕,舍此之外,再无其它!”
“对,末将也是如此!”
“大将军的胸襟是没说的,末将能在大将军麾下效力,实乃三生有幸。”
众将都如此表态,左良玉自矜身份,不肯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无论如何他心里也是明白,张守仁在一天,自己也只能追随末尾的份了。
都督府的都督容易得,将军号左良玉已经有了,荣禄大夫也是到手,但他这一生是不是能够封爵,此时此刻也是不敢相象的事。
一道爵位的诏旨,是挡在大明都督府无数都督前的一条深深的鸿沟,不知道有多少大将名将倒了下去,始终没有迈过这一道坎去。
“众位将军回去后好好歇息,后天宋巡抚也到了,咱们军议今年的动向。”
万元吉一直沉默不语,不象平时那种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模样,到诸将告辞之时,才这么点醒一句。
猛如虎道:“督师大人何时到?”
“这个……”万元吉沉吟着道:“学生临行之时,督师大人偶感风寒,怕是不一定能赶过来了。”
听闻此信,不论文武众人都是有点愕然,此次军议,都是杨嗣昌一手促成,在他到湖广后已经主持了两次大型的军事会议,地方官员和负责军备的高级文官和各镇游击将军以上,数百人集结一堂,听他布置,经过两次军议,湖广局面大有转变,此正是大有为之时,倒没有想到,一手促成此事的杨嗣昌自己反而是不来了。
张守仁微微一笑,一下子便是明白过来。
杨嗣昌原本要来,是以上司的身份来抚慰下属,做的怎么样人家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最多说他礼贤下士到一个武将的身上,不大合适。
而此时此刻,大张旗鼓的给张守仁庆贺,同时在张守仁的地头召开会议,身份的转变来说就不大合适了。
张守仁已经是伯爵大将军,在职务上还算是杨嗣昌的下属,在勋职上已经远远过之,文官封爵,在本朝没有泼天大的军功是不要想了。
王阳明一举擒获宁王,等于是叫大明少死千万人,少花废千万白银,以其身份,不过是一个新建伯,这已经叫不少同僚眼红了。以杨嗣昌之功,终其一身最多在死时加少师或少傅,再荫其一子,也就够了。
现在两人见面,按国朝对勋贵的礼制,路遇公侯伯驸马,一品官居左而两拜,公侯伯驸马在左一答礼而已。
谁身份更贵重些,还要多说?
叫心高气傲的杨嗣昌到太平镇来对张守仁两拜行礼,想想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
“既然督师大人感了风寒,那么本将这几天内,赶赴襄阳便是。”
张守仁这么一说,诸将中脑子清醒聪明的自然也是想过了这个弯来,当下都是纷纷表态,约在初十日之前,一起赶赴襄阳探望督师。
“大将军真是……”
万元吉这一次来,就是身负将军事会议改期并改至襄阳的使命,原本极难办的差事,张守仁一配合,也就顺顺当当办下来了。
他心中感念,不觉劝道:“方巡抚一事,大将军还是……”
文武不和乃是大忌,而且文武相争,朝廷一定是会偏向文官一方,现在方孔昭被留下来,明显是张守仁和杨嗣昌功劳太大,皇帝为了大小相制故意留了这个东林党的老油条在湖广勋阳牵制他们。
这个时候不管是怎么大的罪名来弹劾,只要不是方孔昭扯旗造反,皇帝一定会力撑方孔昭到底。
新鲜出炉的大将军,何必要自寻难堪呢?
第六百零二章 教导
这般的话说出来,足见万元吉还算赤诚君子,换了别人,巴不得看笑话才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拍拍他手掌,十分含蓄的道:“督师大人会明白我的心思,监军大人回去一问便知道了。”
“如此,下官拜辞伯爷。”
“好走,一路顺风!”
一场大热闹,就此收蓬,杨嗣昌自恃身份,不肯前来,文武官员自是纷纷散去,再因方孔昭一事,肯赴汤饼会的文官也急剧减少,除了少数守土有责的地方官员不敢不来,诸如管粮通判或学官一类的官员,就此绝迹。
倒是左良玉和猛如虎等大将又在太平镇耽搁了两天,随同张守仁一起校阅军伍,观看浮山军打靶训练,张守仁看他们确实有意学习,索性还叫车炮营和两个火铳队一起合练了一起。
千标火铳纯流齐射,六百余门火炮次第开火。
声势之大,火力之猛,令得猛如虎贺人龙左良玉等一众武将面无人色,甚至有个副将看的战栗起来。
都是带兵大将,于马上领军突击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有亲军,有家丁,有良甲,为将领者殒命丧身者不是没有,但是极少。
但在登州镇的这样的火力面前,什么重甲,良驹,亲军队和家丁苍头,全是白给。
一旦碰上,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能否活命,纯粹就是看运气。
而当看到鲁密铳手隔二百步外瞄准射击,十射九中之时,所有大将都是面若死灰了。这些鲁密铳打的又远又准,子药呼啸而过,在靶场上百步开外还射穿重甲,要是中了这一枪,还能了得?
怪不得献贼亦死在此铳之下,众将听说之后,一时都是有恍然大悟之感。
当下还是贺人龙先开口,然后左良玉等人接上,每人都讨了一两杆鲁密铳在手,细细打量,预备回去叫人仿制。
“其实这些工部皆有,万历年间,一次交割鲁密铳五千杆。”张守仁见众将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只是这些铳保养困难,训练亦难,对子药要求亦高,九边的边军将帅喜用骑兵,于火器不大爱用,所以其铳名声不扬。要说我这里的鲁密铳,其实并不比工部所出要强出什么。”
“由此可见,只要将领用心,则可变他人手中废物为宝矣。”
猛如虎是将门世家,于军伍之事毫不陌生,对器械懂得的也多,这两天看下来,张守仁军中的东西其实基本上工部都有出产,甚至工部所出的火器要比登州镇复杂和种类丰富许多,只是工部所出质量参差不齐,而使用火器费事费钱,所以九边重镇都不爱用火器。
现在看来,不用火器可能打败仗,丢官丧命又复丢人,而以张守仁总结的,养几百家丁的花费,也够养几千火铳手,相比较而言,真想打仗的话,还是训练精锐火铳手要合算的多。
“未知训练铳手,大将军有何秘决教导我等?”
“末将营中亦有铳手,然而临阵全无威力,尚不如刀矛手,未知这施放火器,有什么要决么?”
在登州镇的大营中呆了两天,这些算是大明西北和南方系的将领们已经被张守仁彻底折服,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对登州镇及张守仁的武勋还有什么疑虑的话,到这个时候,也就只剩下敬服了。
能叫左良玉和猛如虎这样资历的大将真心诚意的询问,他们对张守仁的敬服,由此亦可见一斑。
张守仁微微一笑,反问他们道:“猛帅,左帅,还有诸位将军,未知军旅之事,最要紧的是什么?”
“精器械,足粮饷?”
贺人龙有些犹豫,但这两样正是他的软肋所在,所以还是先这般回答。
一边的湖广镇副总兵张任学不屑道:“此乃军旅必有之事,岂能是致胜之因?依末将来看,当是将领知兵。”
他是文吏出身,此话当然不会被众将赞同,当下人人摇头。
“当是严明军纪罢?”
左良玉由一小校,至都司,然后被尤世威推举为将,连夜拜为副将,然后领骑兵出击,解宁远之围,一战颇有斩获,最终成大将。
十年之间,由普通将领而至领军数万的镇帅,终获平贼将军赐号,并且多次击败罗汝才和张献忠所部,论说起来,这个将领并不是草包。
他在后世的坏名声,主要是崇祯十三年后渐渐由跋扈而成为一个事实上的藩镇,做事全无公心,遇战则溃逃,平时纵兵为贼,做起恶来比流贼还要凶狠残忍百倍,在明亡之时,又率部威逼下南京,在内耗中死去,盖棺论定,留下了百世难洗涮的臭名声。
但在此时,尚且是一个有本事的将领,深思之下,张守仁颔首点头,答道:“其实都是要紧的。无有足饷,不足训士卒,无饷,则无军纪。而饷足士卒训练,亦要有精良器械,最后将领自然也要知兵方可。”
一番话将众人都肯定了,在场发过言的都是面露得色。
“足粮饷,精器械,严军纪,苦练兵,缺一则不可。”张守仁继续正色道:“挑兵在精不在多,兵多徒增负担,全无实效。战场之上,市井之徒出身的兵油子最易动摇军心,率先逃走,有此万兵,不如一个质朴农民出身的好兵。而带兵,要一视同仁,恕本将直言,将领蓄养家丁越多,则营兵越不思战,有家丁游骑,最大战果不过可斩首数十,想要获全功,难矣。有多少饷,养多少兵,少养家丁,尽量一视同仁,平时足其饭蔬,战时则必定见到士卒效命。本将经验如此,诸帅都是老行伍,请细思之罢。”
张守仁所说的,其实是明军最大的弊病。
家丁敢战,但是是以营兵十倍的代价养出来的,而且家丁很少突阵,只是在追击战和逃命时才有用处。
在关宁蓟镇和宣大一带,将领多则过千,少则几十家丁,皆是骑兵,遇北虏和东虏游骑便战,割了几颗首级就算有功劳,在大战时,一旦遇败,家丁则护主将逃走,将领脱难后,感觉家丁有用,于是又继续倚重家丁。
这样成为恶性循环,很多将领根本看不出此点,张守仁此时一说,猛如虎和左良玉都是面露深思之色。
半响过后,左良玉向贺人龙笑道:“贺将军便是贵精不贵多,怪不得士卒虽少,却人人肯效死命,多有战果。”
贺人龙的两千兵马多是贺氏族人和米脂乡亲,除少数家丁外全是营兵制度,一个锅里打饭吃,所以遇战多肯出力,兵马虽少,战果不比那些统兵过万的大将差什么。张守仁总结的时候,他先是骄傲,不过后来想起什么来似的,面色也变的十分难看。
此时左良玉夸赞,他便摆手道:“若说一视同仁,挑良家子入营苦练,此事在末将来说还算好办,但足粮饷,精器械,我秦兵因为地方太苦,向来这是办不到的事。看来想要如大将军一样有赫赫之功,贺某此生难矣。”
猛如虎这样的总镇总兵,粮饷充足,左良玉更是粮饷不够就自己设法,从来没有缺乏过,他们对贺人龙的话无动于衷,但大多数武将都是颔首叹气,摇头不已。
张守仁心中一动,感觉是有一个机会隐约摆在自己面前,只是如何着手,尚且要细细思量才是。
当下只是豪爽一笑,拉住贺人龙手,笑道:“贺将军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们来痛饮几杯,新年正月,又是我小儿刚刚满月之时,说些开心的才是。”
贺人龙颔首无语,其余各人自是凑趣,当下浮山这边游击以上出来陪客,欢呼畅饮,直至日薄西山之后,各镇大帅纷纷告辞,赶赴襄阳,张守仁率部下一一送辞,算是宾主尽欢,客人得了不小的好处,张守仁也是交结相与了不少武将,大家算来都有收获,辞行之际,宾主脸上都是带着笑容,就是两边的随员将士们,也都是趁着这两天的功夫,好生相与了一番。
送走客人,这一次规模浩大的汤饼会算是结束了,晚间浮山上下自己摆了几桌家宴,酒席到一多半时,张守仁带着部下,持壶在营中转悠了一圈,向将士们敬酒……同时张守仁明言,过年的年假和满月酒宴到此结束,打从明天开始,将士们又要恢复日常正经的训练了。
在将士们悲喜交集的表情中,张守仁返回自己的住处,着人撤去残席,诸将纷纷告辞返回,明日恢复训练,他们也是都轻松不了。
张守仁酒有些沉了,红着脸,醉醺醺的半躺在椅上,等着亲兵打洗脸和洗脚水来。
他酒量虽宏,但诸将都冲着他来,火力全开,一则是满月之喜,二来是封伯挂大将军印,两件事都是武人颠覆,张守仁就算再淡定,心里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再加上有了儿子,也就是在这个世上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血脉传人,这种感触是普通人没有的,只有穿越客心里才明白。
那种空虚和没有着落的感觉,自此之后,再不复存在啦。
第六百零三章 纵论
“大人,这阵子你整个人是变了很多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正躺着,不提防耳旁有人说话,他吃了一惊,拿眼去看,见到人脸之后便笑骂道:“大舅,你刚刚不是喝多了躺下了,现在又拿张作势的跑来吓人。”
“你是大将军,居然吃不住这么一吓,说出去谁信?舍妹嫁你之后,怕是没见着你这般模样吧。”
刚刚众将火力全开,对准的当然是双喜临门的张守仁,不过到底张守仁平素驭下严格,行事风格刚健,所以就算这种喜宴上头,敢和他叫板生事的也没几个。
这酒不敢硬灌,乐趣就少了很多,更加不会有人敢和张守仁来划拳拇战,那就更加无趣了。
于是林文远也吸引了超级多的闲散攻击,这厮在北京的酒场上厮混的久了,十分精滑,不象个山东人那般直爽,几轮下来,索性就滑倒在椅上,装死不语。
众人不知道他底细,见他这般德性,也就放过他了。
这一场闹,其实比大家还是普通的亲丁时要斯文的多了,现在所有当年的四十三亲丁之一,最差也得是一个游击将军了,后来的百人亲丁队的规模加入的,最差也该是个千总。
这一次大功下来,张守仁佩大将军印为伯爵,他的部下们当然也是走不脱的荣华富贵。副将以下的这些功劳,皇帝当然不会用这种特旨的方法来颁赐,估计要等一两个月后,走完了验功查明的程序后,封赏也就该下来了。
到时候,张守仁这个大将军麾下,怕是要多出好多个武职一品出来。
眼前这林文远大舅哥,肯定就是其中之一,地位扶摇直上是免不了的。
郎舅二人心情都是极佳,所以彼此调笑几句,张守仁看着林文远,不免道:“不知道阿大象谁,是象我多些,还是象他娘多一些。”
张守仁相貌也生的不恶,但云娘在相貌上完败他是肯定的,而且林文远也是十分的漂亮英俊,眉眼疏郎,面色白皙,不象张守仁虽然看的过去,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一些,只是他的气质出众,才令得人高看一眼,单纯以相貌来说,肯定是林家的基因更强一些。
“你们俩都生的不坏,我那外甥还能生的丑了?”
林文远事不关已,而且自己孩儿已经快能打酱油了,所以丝毫不以为意,很随意的答说着,倒是反过来催促张守仁道:“话说阿大已经满月了,大名,小名,总得取一个罢?”
“回了浮山再说,现在就叫阿大,简单好听,何必多事。”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湖广这里不久留了?”
“嗯,是的!”
等伺候的亲兵送了水进来,张守仁起身来,洗了脸,再把双脚泡在木桶之中,舒舒服服的半躺着后,才继续对林文远说道:“左右还有几万流贼,最出挑的是罗汝才那样的庸人,我留此做甚?”
“在朝廷眼中,自是除恶务尽的好。”
“他们当然想的美,流贼尽除之外,又能吸民膏血了!”
张守仁冷笑,手指下意识的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几敲。到此时,不复郎舅叙话的从容,已经是从家事转到公务了。
好在这种转变林文远也是习惯了,他从斜坐为正坐,眼神也渐渐变的锐利起来。
张守仁有一些话,对张世福这样的名义上的副手都不便说,但不妨对林文远谈谈,在腹中措词一番后,就对林文远道:“老实说,我这几日帮了猛如虎和左良玉,还有贺人龙不小的忙,留这几个在湖广勋西,他们对付英、霍山中的加起来不过十余万的流贼,纵不能胜,也能压服住了。未来几年,湖广到凤阳一带千里之途,算是可大约致太平。这样看,南直隶到湖广,四川,大约都可无事,国家元气最少在南边可以保全。但,就算如此,我亦不看好大明能捱过眼前这一关。”
林文远闻言一震,如果换了别人,哪怕是沉稳如张世福,精细干练如张世强和张世禄等人,都会一跳老高,孙良栋等粗货就不提了,也就是他,身形虽然一震,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定了定神,等张守仁继续往下说。
“大舅,你算不错,我估计浮山军中,听我说此话而不动声色的,只有曲瑞和你两人。”
“大人还是继续说吧。”
“唔。”张守仁嗯了一声,神色也由轻松变的凝重,他缓缓道:“国朝积弊太深,到现在已经有积重难返之势了。如果今上是神宗和天启皇上那样的皇帝,垂拱而治,任由内阁和六部按惯例做事,只做小的调整,要紧的是把住用人大权,多用能臣和正臣,国家虽然重病,还有机会用汤药挽回于万一。但今上是那种燥急性子,说刻薄一些,便是急于求成而无手腕本事,这样的皇上,管的越多,则事坏的就越快。往上想想,和唐昭宗是有一点儿象,但皇上的局面,可是比唐昭宗要强过百倍还多了。”
林文远在京城时,私下听薛国观等大吏说皇帝的时候多了,对崇祯的评价多半就是如此,操切,急燥,急于求成而不信任大臣,所以轻易更换大臣,而越用越不合格,这样原本是稳定的政治生态被皇帝自己一手破坏,时间越久,大臣越无信心,而武将越来越跋扈不守法,则国家便向崩坏的局面不停的疾驰而去。
但如张守仁所说的有亡国之危,京城里头有这样论调的还是不多。
毕竟还真没听说过,有君上操大权于手又汲汲于求治的居然会亡国,这未免太那啥了一些。
“哼,你不要不信。”张守仁冷哼一声,继续道:“国家现在的毛病根子是出在财计之上,今年你看加七百多万练饷,到最后肯定是饷加了,百姓负担增加,而兵未练,财又不能储,皇上白白落个刻薄的名头。财计无着,粮饷无着,有法度而不能治官吏,勋贵久不治事,已经形同蠹虫,全无用处。勋贵,太监,外戚,在京城之外则是亲藩,豪绅,再往下还要加强藩和士林,举国上下,已经成一团散沙,反正上上下下,只有皇上一个人着急跳脚,大家都在看热闹,现在大臣好歹还有忠君的样子,也是害怕国法,再过几年你且看吧,连官吏都不买皇帝的帐,太监也在另寻出路时,国家也就真的完了。”
明朝亡国的原因太多,张守仁不是啃过大块头的历史学家,也不好归纳总结。但现在身为局中人之一,也算是看的十分透彻了。
要说国力,陕西灾情重,河南也有灾,但山东和河北,还有北直隶,山西,甚至是甘肃固原等九边地方,仍然有相当的人力和财力。
光是山东一直,清兵入关后就在山东征调了不少粮草和人力物力,有效支援了多铎的南下兵马,清军入关后和江南之前,难道不是北方诸省支持了整个清廷和八旗并汉军兵马?
那个时候,又没见河南出百万饥民出来造反?
至于江南和湖广福建江西云贵等地,除了云贵在天启年间有土司之乱,湖广被张献忠和李自成骚扰过外,地方上安静无事,在北京陷落时,江南还平静无比,还有百万大军和半个朝廷,六部健全,这哪里象个亡国模样?
清军南下时,江北四镇加左良玉等部战兵就超过三十万,而清军阿济格和多铎两部加起来只有三分之一的满洲兵南下,其余就是蒙古和汉军八旗,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力量对比来说,清军并不占优,而自两路清军南下日起,一路势如破竹,史可法守扬州,前后没超过三天,清军渡江时,沿江还有郑彩等南明水师,也不战自溃。然后渡江从镇江直薄南京,南京城中还有大量操江兵和京营兵,结果也是不战而降,自古王朝覆灭轻松愉快到南明这种奇葩程度的,还真的是头一回出现。
要说明朝的统治残暴而尽失人心,其实也不尽然,最少在南直隶的闽浙,百姓生活富足安康,士绅可挟持官府,操持地方政务,东林党和复社等江南文社可聚集数万士子,操持舆论,皇帝也可骂得,哪里象是被高压统治的模样?
所以张守仁的结论就是因为崇祯破坏了旧的法统,先是财赋上出现问题,然后军队腐化而自立,最后官吏离心,不肯出力。这样一来,各阶层只顾自己的利益,罔顾国家在危险关头,都是犯了短视的毛病,无非就是觉得大明已经到了亡国的时间,可以重新洗牌再来,结果到最后汉人地主阶层没有洗牌成功,反而把一群异族统治者给放了进来,至于改朝换代时明朝各阶层受到了压迫和残杀之后,他们才幡然悔悟,知道了什么是“残暴”,不过到那个时候,就是说什么也晚了。
“大人的意思是?”
林文远细细体会了一番,但还是有一点不得要领。最少,在现阶段来说,东虏已经退出关外,朝廷也任命了洪制军这样的干练大才去对付东虏,朝野间回复了不少信心回来。在南方,杨嗣昌为督师辅臣之后,剿贼局面大有起色,张献忠才刚刚授首,难道还有什么新花样翻出来不成?
第六百零四章 谋算
“李自成那边,需要矿石铁器时,着人手暗中送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不便直接支持他,但此人会成大气候,我们不必讨好他,但一定要事前做好准备才是。”
“嗯,此事军情处已经接手过来了。”
林文远有点不大敢相信张守仁的判断,李自成现在只剩下千把上,上个月还被贺人龙打败过一次,损失不轻,现在张守仁就判定此人在未来比张献忠更难对付,将会出现更复杂难言的情况,甚至看张守仁话里话外的意思,葬送大明王朝的没准就是这个现在默默无闻的李自成……这,实在太叫人难以置信了一些。
但张守仁在浮山军中的威望是十足份量的,他的判断也是一次没有错过,现在军情处已经把很大的力气放在河南一带,而与闯军的接触也肯定不会中断。
最少在未来一年内,浮山将会暗中支持李自成大量的铁器,在这个年头里,就意味着更多的铠甲和兵器,也意味着实力的迅速增强。
“也该叫朝廷上下诸公都明白,百姓不可欺。李自成贫苦百姓出身,现在亦不脱当年本色,比起罗汝才之辈强过百倍,有此人在,天下人才知道载舟覆舟的道理不是说着玩玩的,也是为后来人戒吧。”
张守仁现在已经不大担心自己泯灭于这个时代,但他更担心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影响是恶性和反方向的。
最少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清朝统治再残暴不仁的时候也是号称吸引了前明教训,一旦有水旱灾害就会派出官员发放赈济,终清朝一事,在皇子教育,太监管制,还有灾害赈济这三件事情上,确实是比明朝要强的多。
当然,这其中另有原因,也是两朝的情形不同所造成,这也不必细说了。
“北方的情形,派出去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丁宏亮,是宏广的弟弟,是个干练的人才。”
“他,写的行略不错,估计也该有新的送回来了,一旦送到,不要耽搁,需立刻送我阅看。”
派人往宁锦一线,同时深入虏境,这是张守仁亲自安排的一个重要的伏子。
北方情形,向来听说的多,亲历的少。
崇祯十一年时,一路北上,经历的东西叫张守仁十分感慨。
他现在对大局上有所犹豫,有介入的想法,也有置身事外的打算。
想介入,是因为不愿大明在东虏手中吃亏太甚,在此事上,他有很强烈的民族情感。而想置身事外,则是因为大明在现阶段已经烂在根子上,做一些事,为自己博军功和做晋身的资本是可以的,而真正投入自己的全部力量,在尚未经营成熟前与东虏做殊死博斗……他要真切了解到,北方的军镇,是否能最少助自己一臂之力,从山海关再到宁远,再到锦州,到底朝廷动员的力量有无决心和战意?
一切不了解的情形之下,光有圣意就叫他领全军北上,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请大人放心吧,此事交给宏亮去做,十分合适,他是我们最优秀的人才,一定会有叫大人满意的东西送回来。”
“嗯,如此最好。还有,找一个得力的书启官进来吧,我有一些要紧的书信,需要连夜书写,加急送走。”
“这么晚了……”
“不妨。”张守仁抽出脚来,自己擦干,苦笑一声道:“我的大舅哥,现在这个时势,还远远没有到我们能安享燕乐的时候啊!”
……
……
丁宏亮是在年前入的山海关,在看到那巍峨高耸,挺拔险峻的雄关耸立在自己眼前之时,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当着那雄关之时,他也唯有苦笑几声。
在京城与大量的粮车车队会合时,原本以为是要出口外,然后从草原上绕道,经过土蛮和科尔沁部落等草场,绕道辽西,然后才抵达辽中地区,漫漫长途才算结束。
但经过通州、三河、玉田、丰润、永平、抚宁,一路过来,就是在官道上行进,从京师出发时粮食就有二百辆以上,到达山海关时,粮车已经有过千辆之多!
每辆车,都用双牛拉车,还有夫子帮着推车,都是健壮的汉子,一个个肌肉盘结,劲力十足的模样,每辆车都最少拉着两千斤左右的粮食,还有一些物资用油布盖着,十分隐秘,连丁宏亮这样的押送人员都不能靠近。
粗略算算,押送人员有过百,都是带着武器的剽悍汉子,一个个都是眼神阴冷,身上带有杀气的居多。
出通州后,每人都是骑马而行,骑术也都不差。
丁宏亮表现的不敢太出色,但亦不比谁差,按孙七的说法,这小二百的江湖刀客,足抵关外总兵官的二三百人的家丁,真打起来,反正谁也不惧。
但这一次雇佣这么多好手过来,显然是吃亏了。
孙七提起来,就是哀声叹气,大叫不值。
原本是要走口外,从蒙古人的地界到辽中去,虽然现在是满蒙一家,正经的蒙古部落不敢劫掠卖给满清的粮队,他们在饥饿难挡的时候,也指着这些粮食来救命,反正随着清国几次入关,所获不小,普通的牧民家里都可能有一两个汉民当奴隶,有汉人的女人在大家的毡包里暖脚,随随便便的也能提出几十两银子出来,历次出塞,抢的当然是值钱的东西,无非是汉人中的青年男女,还有丝绸和金银,除此之外,什么香炉铜盆之类的日常用具,也是见着什么抢什么。
倒是粮食,抢是肯定不成,只能是靠购买,好在有晋商在,有银子就能买到粮食,所以历来没有部落公然抢掠粮队,只有那些不分满蒙汉的马贼们,无视规矩,粮车遇着了也会被劫,雇佣江湖刀客,就是防着马贼,孙七寻找的人手当然也得是胆大心黑,身手不错的好手才成。
只是这一次不打口外走,直接走的是京师到宁远这一条大道,名义上当然是打点过了,是用的往宁前诸堡运送冬春储粮的名义,宁前堡墩众多,屯田的军户和百姓有数十万人,冬春之交时最为困难,每年朝廷都会有大量粮食送到宁前,这一路上,除了孙七带的这个粮车车队,其余的粮队也是络绎不绝,沿途行进,倒也并不寂寞。
从京师到宁远是九百里,因是最要紧的军国要道,每年沿途的官府都会调拔民夫加以修葺,所以道路情形还算完好。
过山海关时,看着老龙口等要紧关隘,还有那些飘扬着的大明山海镇的军旗,丁宏亮也是有心驰神摇之感。
这样的雄关,除非是守兵主动放弃,想以强力破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有三万兵丁把守各处关隘,纵有强敌二十万,亦只能望关兴叹。
过了山海关,前二百里便是宁远堡,中间地带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火路墩,条石为基,修的十分坚固,二十里内,便有一个可驻数十到过百人的军堡,整个山海关到宁远之间,墩堡众多。
但沿途过去,并没有象样的坚固城池,在前几年的几次辽西大战之中,数百里方圆的数十万汉民一遇战事,或入关,或入宁远,或躲入锦州,战事之后,才能出城重复生产。
“这些墩、堡,似乎都被打开过啊。”
丁宏亮发出感叹和疑问,在他眼前,每过一个墩堡时,就能看到烟熏火燎的痕迹,仔细看去,墩堡都有从外部被强行打开的痕迹。
一个辽西刀客横抱腰刀,笑道:“小丁还是见识少,头一回到关宁来吧。”
“是头一回没错。”
“嗯,这些墩堡这么小,大军杀过来,谁敢守,几十人守在里头,不被人当骨头给啃了?我记得老汗尚在时那回来打辽西,沿途千里几百个堡垒都是大敞着,谁也没敢守在里头,当时老子看着前头官兵跑,后头大兵追,咱也不慌,推着小车假装是包衣阿哈,白天装着一车跟着大军走,晚上就推回自己个家,那一阵子真是好生发……”
孙七也听出兴趣来,笑问:“刘六你家当年那三亩水田二十亩旱田,可就是推小车推出来的吧?”
“谁说不是?”刘六拍手道:“可惜咱好赌,几年不到,又就是一场空。”
“哈哈,你这毛病不改,这一生也不得生发了。”
一群人都是说笑起来,他们都是口外常走,辽西和辽中常去的刀客,对宁远到沈阳这一条线熟的不能再熟,随便谈上一阵也就够丁宏亮大开眼界了。
刘六说的辽西一役是天命汗年间的事了,两黄旗为主力,加上各旗抽丁,几万八旗兵只是试探性进攻,结果就把孙承宗花过千万两白银和数年之功修筑的防线打的七零八落,把四十万关宁兵抽的找不着北,只知道望风而逃。
甚至敢逃就算本事大了,有一些军堡里有几万石粮,过千精兵,结果守堡将领率自己部下于路边请降,然后立马剃了辫子带部下转职成汉军,跟着主子一起南下去抢自己的同胞和军中同袍们,抢的还格外凶恶。
一路下来千里,清兵没打过一场象样的恶仗,所获甲仗堆积如山,粮食数十万,拆除毁损军堡数百,召集了几万辆小车来推俘获的军需物资和俘虏的屯田汉民及降军。
这一场仗后,明朝的虚弱和纸老虎的真面目被满清彻底发现,遂有几年后的入关之行。
第六百零五章 真相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唾沫横飞,好生热闹,当日明军之不堪,封疆大吏们的糊涂,在他们嘴里真的是不值一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怪不得这些人被晋商搜罗了来,运送军资往清国一方……人家的立场已经是定下来,只是还不曾剃头罢了。
丁宏亮心中实在鄙夷,也是有些不愤,听到刘六几个不停嘲笑明朝大官的时候,便忍不住道:“当日一役,不是有袁崇焕在宁远坚守,还用红夷大炮发射子药,一路糜烂十余里,听说老汗也是受了伤,后来伤重不致,说来也能算是被袁某人率部下打死的。”
“尽是些昏话。”刘六不屑道:“红夷大炮这山海关城头就有,你能找一门打数里之外还有准头的给我瞧瞧?”
“红夷大炮装四斤八两药,用炮子六斤,最多不超过八斤,这样炮身已经四千余斤重,上下调整不易,更不提左右调校,所以只能直直打去,说是数里外能杀伤一路,那是真的在胡说八道了。”
孙七以为丁宏亮真格不懂,看在同行一路这小伙子还算听话识作,人也精细的份上,好心的给他解释着。
“唉,所谓宁远大捷,就是这样么?”
丁宏亮心中确实有几分失落,在学校受训上课时,国朝的几次大捷也是课程内容之一,张守仁为了提高民心士气,并没有什么拆台的说法,况且他对当年的宁远和宁锦两次大捷的内幕了解的也不算太多。
此时崇拜的过往被打破,偏孙七看他失落模样还故意说道:“一路上火路墩和军堡尽数不守,除了山海关和宁远、锦州这几个大城之外,方圆千里之地不守,粮草军械尽没,几万大军龟缩在宁远一城,每个城堞要站三个兵,再把城门堵死,这样的城,叫老子去守也是守的住啊。”
“兵都缩在宁远,觉华岛囤了几十万银子和粮食,还有万把人,都叫老汗带人一扫而空,岛上十来万人屠了个精光。”
“这事儿倒不能怪袁蛮子,他当时不过是宁前道,管辖的范围不含觉华,此事是与他无关。”
“喔,原是如此。”
“好了好了,人家已经死了十来年,我们何必替古人担忧。”孙七吆喝道:“最迟三五日就至宁远,再往北二百里至大凌河,到大凌河一带交割,咱们就能散伙了。到时候弟兄们是自己折返关内,或是往沈阳、辽阳一带办货,悉听尊便。”
提起这话,刘六摸着下巴愁道:“若是以前一定是往沈阳一带办货了,那里鞑子商人多如牛毛,皮货堆积如山,还有朝鲜商人,多有东珠和人参,虽然上品都被八旗贵人们先搜罗了去,但小贩一笔,也就小发一笔。最近听说有商船源源不断的从威海卫还有登州水关过来,运南货过去,再运北货折返,他们手笔大,皮子一收就是整船整船的搬抬,咱们如何和他们斗的过!”
“这几个月,东珠,鹿皮、人参,价格涨了三成。”
“就算涨了三成,这些船商也有暴利啊。”
“算了,咱们去瞅瞅也罢了,能带则带,不能带就看有没有商队从草原绕道到张家口,跟着再押一次车队,多少赚几个回程的脚钱。”
当时的大明已经封锁了对清国和蒙古的贸易,在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们也全部与大明国敌,几百年的藩国朝鲜也被皇太极征服,大明在整个北疆已经没有任何盟友,所以边关贸易口岸一律关闭,再无贸易可言。
但这事是对朝廷的政治层面而言,对民间来说,贸易是以我之有易你之无,互通有无才是贸易的精髓,饶是两边打生打死,这贸易是不可一日断绝的。晋商的粮食布匹药材源源不断的走私往草原和辽中,而草原上的皮货等特产也是不停的送往内地,如果不是如此,那些朝廷勋贵和大官们身上披着的貂皮大衣是从哪里来的?
至于东珠人参等特产,更是当时的辽南和朝鲜一带的特产,在浮山的船队进入之前,是毛文龙控制着皮货和东珠人参贸易,靠着做生意,毛文龙这位东江大帅日子过的还算不坏,最少在他在时,东江镇还能拖拖八旗的后退,盖复等州不得安宁,还从宽甸直插赫图阿拉,杀伤纵不多,声势也够了。
毛文龙死后清朝虽设计杀陈继盛,东江势微,地盘大半落在清国之手,但八旗不善生产,更谈不上贸易,所以这些年来空放着诸多特产而不能出手,同时还连累了朝鲜,除了南边的皮货能卖到日本一些外,大多的货物只能在鸭绿江边发烂起霉了。
浮山船队一至,整个清国和朝鲜的大宗货物才算有了正经买主,浮山船队也是由此扩大,实力与日俱增,当然,清方与朝鲜一方是见识不到如此的,大航海的威力,八旗要等二百多年后被人揍的灰头土脸的时候才能回过味来呢。
不过对商队这些人来说船队的出现就算是要了亲命了,人家有大宗稳定出货的渠道,谁还耐烦理会这几个小虾米办的那么一点货物?往常时候总能靠着贩卖货物小赚一笔,从崇祯十二年浮山船队出现之后,到现在虽然才半年多时间,但已经是物是人非,光景与以前不同了。
长吁短叹声中,整个粮队顺利通关,负责检视的是巡查关门的一个山海镇的一个游击,只是象征性的验看文谍证明之后就放行了。
当然也少不得这个游击的好处,二百两银子是由孙七带着丁宏亮亲自送去,游击的十来个亲丁是每人五两,四个书办和幕僚老夫子是每人十两到二十两不等,最后才登堂入室,在游击大人案头放上二百两银子,沉甸甸的,压着条案一沉。
游击大人意态甚豪,屋中生的暖炉,烘烤的十分暖和,孙七和丁宏亮入室之后,游击大人正用银制小刀切割羊肉下酒,解手刀纷纷落下,挑着肥嫩的羊肉就着白酒,看起来就叫人食指大动。
待银子放下之后,戴游击很随意的道:“老七,你再取二百两来罢。”
“成,只要大人开口,这是小事。”
孙七到底是见多识广,能够带管粮队的人物,虽然被人张嘴多要了一倍银子,脸上却是丝毫看不出什么波动的痕迹来。
“哈哈,老七你是爽快人。莫要以为这是我要,这是宁远那边的张游击要。”
“是那个管宁前墩堡库藏的张游击?”
“正是!”
关宁一带和内地不同,很多事情就是镇帅或是宁前道,或是巡抚总督直接下牌子委给游击一级的武官,管粮库、火药、兵器、甲仗等事物的,多半就是委到游击一级的武官。戴游击所说的张游击,就是在宁远一带管粮食库藏的游击将军,关宁将门出身,人情来得,四十来岁就痴肥的快上不得马,是在关宁一带有名的人物。
“他怎么要这个钱?”
“人家也是好意,宁远正在打仗,虏骑犯境,其势汹汹,你们粮队现在出不得回不得,得叫老张帮你们找地方先停住,等战事过后,再继续前行罢!”
“这可是真真晦气!”
孙七在关外时就听说宁锦一带局面不大好,恐怕由小仗会打成大仗,若是小规模的接仗倒还不怕,反正两边都趟的熟,出了宁远清国那边一样有熟人接手,要是打起大仗来,万军阵前,他的车队总不能大摇大摆的在战场上打横过去吧?
前头一打起来,这边粮队入了关,管粮库的张游击就跟猫儿闻到腥味一样,立马就扑过来了,这银子要的不仅是理直气壮,还显的有几分义气在,孙七当下哭笑不得,拱手道:“两位大人都是有心了,在下感激莫名。”
“哪里,哪里,”戴游击抚须笑道:“咱们多年的老熟人了,不会叫你吃亏!”
他们是游击一层,到手的好处一次也就是一二百两银子,想要再多也是没有。从普通的管事兵丁到书办,文吏,幕客,再到主官将领,往上就是府、道、巡抚和总兵大帅一级,反正晋商每年拿出来打点的银钱绝不会是小数,不然的话,范家和亢家的人常年在京师又有何益?
这些晋商才是牛逼之极的人物,在大明时做这些违法犯禁卖国的买卖,到了大清一开国,多尔衮和顺治帝先后亲自接见这些晋商,确立其皇商地位,近三百年时间就看这些晋商扑腾了,家资过千万的都好多家,最少在此时此刻,这关宁一带打的热火朝天之时,对这些晋商和其爪牙来说,也就是看戏一样的感觉罢了……
“虽然宁远城无碍,但外围墩堡还是十分危险的,依我看,把粮队安置好后,你们就到山海关的关城来住吧。”
看着一脸沮丧的孙七,戴游击好心劝道。
第六百零六章 宁远
孙七问道:“宁远城还进的去么?”
“别人难,你们自然可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我们还是去宁远吧,战事一停,便可立刻上路。”
“唔唔,好好,一切依你。”
戴游击知道孙七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当下不再劝他,将一切手续办完,亲自送到门外,彼此左右站立,互相拱了拱手,公事便算完结。
在一边的丁宏亮颇有荒诞之感,甚至是做梦也难以相信的事。
送往清国的粮食和药材的车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京师一路到山海关,再到宁远,然后在两边血战之时,送往清方的物资可以在明朝一方暂时放着,所付出的代价无非就是给管库游击二百银子而已。
这样的事,不是亲历,如何敢信!
“你们不要以为这事是容易的。”
出来之后,见随行众人都有一点大大咧咧的感觉,孙七郑重警告道:“这里办的顺畅,宁远也有人照应,你们以为是我的脸面?”
众人懵懂间,孙七正颜厉色道:“那是上头铺好的路子,咱们不过是办事,老哥我勉强走的多见的多,算是一个小小头目,但若是事情砸了出了漏子,上到我第一个倒霉,众位弟兄怕也是有不便之处,所以还是要事事小心,不要惹出什么是非的好!”
“诺,请孙七哥放心!”
几个头面人物带头唱诺,其余诸人乱哄哄应了,孙七这才转回颜色,反而大谈起宁远一带土娼颜色不坏,闲等无聊之时,聊作解闷之用当是最佳选择云云。
丁宏亮本事过硬,点子扎实,人很灵活,加入这粮队没过几天就混进上层,此时更是紧紧跟随在孙七等头面人物的身边,一切事情看了个满眼,面上是神色不动,但心底里风起云涌,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的情绪外人是不得而知。
国朝这守关将士,上到总兵下到普通兵丁,这一路看来,滋扰百姓是一等一的好手,然后就是贪污舞弊样样在行,现在公然给资助敌国的粮队一路放行,如此荒诞之事,如非亲历,如何敢信?
事尚不仅于如此,一路上的府县文官,分巡分守道等大人物也是一路绿灯的放行,绝无留难,甚至连象征性的盘查也没有。
这其中,究竟是一张多大的关系网,思之令人胆寒啊。
当然平素晋商也没有这么嚣张,他们究竟不是真正台面上的人物,只是拿钱买通的关节,有些事可一不可二,真的要把京师到关宁的大道当成运粮的通道那也是自己找死,现在这么着急送粮,肯定是在这岁末年初之时,清国那边存粮不足,也是到了青黄不接火烧屁股的紧急时候了。
如此一路攒行北上,到了地头因为银子给过了,一切顺当,关宁一带是国家用兵的要紧地方,可存粮的地方极多,赶入粮车将挽马健牛安置好了,再将夫子力役找地方圈起来,孙七一伙便算是无事了。
丁宏亮便撺掇道:“听说宁远城下正当激战之时,我等辛苦来此一遭,有这般热闹岂可放过,不如去看一看?”
孙七等人细细计较了,有人不愿生事,更多的人也是与丁宏亮一般想法,既然碰上了,这场热闹也是不瞧白不瞧。一般的人当然避之不吉,也到不得近前,他们当然是例外。
距离宁远北边不到五十里时,戒备就严格了很多,不少哨骑威风凛凛的疾驰而过,也有小股骑兵在头目的带领下,策马过来查看盘问,这时孙七等老江湖的用处便显现出来,那些官兵中的头目,或是把总,或是千总,十个有九个倒是认得这孙某人或粮队护卫中的某人,既然是熟人便好办的很,自是一路放行,只是有个关宁铁骑营的千总抚着自己的大胡子笑道:“老七你真是通吃两边,如此大战,竟当是玩乐一般。”
孙七也不让他,反唇相讥道:“你关宁军中通吃两边的少了。不说别的,令郎的大舅现在就在那边吧,听说已经是汉军游击了吧?”
“嘿嘿,又不止俺一个,说这事做甚。”
清国的汉军现在尚且未编成八旗,不过预计也是快了,现在的汉军首领人物百分之百是原本的辽东军中的大将,象李永芳原本是铁岭参将,石廷柱原本也是辽东镇的参将,还有马光远等汉军总兵级别的大将,以前皆是明辽东军系中的砥柱人物。
再加上东江镇出身的三顺王等,满清的数万汉军全部是一水的辽东兵将出身,这些将领和中下层的武官同属辽东和辽西将门世家,彼此声气相连,哪里能真的断了联系不成?自崇祯二年以来,清军数次入关,除第一次赵率教被坑了一把,死了不少人外,关宁军向来出工不出力,在广渠门外甚至被京城士民用砖石殴打,此事见著史书想为不假,必是京城中人见关宁军太过无状所致。
当时满桂为武经略,领宣大军苦战直至自己战死疆场,后来的卢象升也是领宣大军与清军苦战,而高起潜领的关宁军躲在鸡泽不出,清军一至关宁兵就抽身而走,根本没有力战的想法,到今时今日,这一次始有清军围攻宁远一役,而其核心不过是因为大明屡次有重建大凌河城防的想法,大凌河是辽西上游,距宁远又二百里,如果筑城成功,与锦州就连成一线,清军往宁远和山海关的道路就难走的多,而大凌河再往前就是广宁,如果叫明军收复广宁,绕道草原入关的道路也就难走了,这是事关生存亡的大事,清国上下都不敢小视,将大凌河筑城的妄想彻底铲平之后,在崇祯十年到十一年入关再出关,接下来就是皇太极派出多尔衮和豪格两个亲王,于锦州沿线占领墩堡,如黄土岭等重要军堡悉数被占,沿锦州一线皆是清军阵营,后来因为多尔衮和豪格围城不利,使锦州城民还可出城运粮,与宁远一带尚可联络,皇太极闻报大怒,将两个亲王一并降为郡王,多尔衮受到严词训斥,吓的魂飞魄散,然后索性派了郑亲王济尔哈郎亲临前线主持围城之事。
到现在,也就是崇祯十二年底之时,锦州围城一事正在紧锣密鼓之中,此时数万清军南下,估计也不是真的来打辽西,宁远和山海关都是雄城要隘,城中关宁军缩成一团,想硬啃是啃不下来的,也就是打打草谷,抢些军需物资,不无小补之余,还要看看宁远和山海关的明军布置如何,实力如何,有没有短期内救援锦州的实力和打算。
这是明清两边的大战略,也是皇太极的君皇庙算,在孙七和眼前这些普通的关宁军武官的眼里和心里,也就是两边绵延不绝的大大小小的战事中的不起眼的一场无趣战事,如果不是为了满足队伍中新人们的好奇心,孙七这样见多了战事的老江湖,根本连上前看看的兴趣都没有。
“老七,也莫再往前太远了啊。”
那个千总打马临去之时,大声提醒道:“大军主力尽在城中,城外八旗兵甚多,游骑撒开很远,你们莫要去撞了枪口。”
孙七笑了一笑,拱手致谢,但并不应承,那个千总也知道他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在马上笑骂了一声,打马走的远了。
再往前去,果然更加严格,也是有一些逃难的人群,孙七一伙混在其中,顺顺当当的进了宁远城中。
整个宁远城并不大,而且是凹字造型,城头上四千斤重的红夷大炮足有数十门,待丁宏亮一伙入城之后,再混到民壮队中上了城墙时,放眼看去,四侧的城上黑压压站了一城的人,将旗招展密密麻麻,刀枪剑戟,闪烁寒光,粗略看去,光是带甲之士,便足有过万人,而且手中兵器十分精良,甲胃也是辽东军最常见的对襟泡钉内镶铁叶的棉甲,虽不敢说人人着甲,但大半营兵都是有甲胃的。
如此规模,加上城中城门附近的数千匹良驹,城头可做火力输出的数十门红夷大炮和数百门各式小口径火炮,一时间,丁宏亮颇有迷乱之感。
“这些都是山海关和宁远铁骑营,都是十分精良的勇武之士啊。”
孙七此时也不敢太大意,因怕丁宏亮这个新人大惊小怪闹出事来,便是附在其耳边,小声讲解着。
宁远报警,山海关也是派了精兵来援助,当年孙承宗这个帝师阁老在辽东经略任上时曾经大举练兵,数十营兵足有四十万人,其中有三十万是种地的屯兵,没甚用处,但有十万是正经倾注了老孙头大量心血和大明举国财力的精锐,无论是马匹,还是火器,或是人员挑捡,铠甲兵器,都是精中选精。
所谓的车炮营有火铳过千杆,各式火炮过千门,水师营有大小战船过千艘,铁骑营也是甲仗精良,战马众多,后世所谓的关宁铁骑,在大明时并没有这样的称呼,其实是从“山海关铁骑营”这样的称呼中演化而来,如今宁远有警,铁骑营当然也呼啸而至,但叫丁宏亮觉得哭笑不得并百思不得期解的便是:这些铁骑营的将士们不曾在城门处列阵准备,却是龟缩在城头,这却是为何?
第六百零七章 荒唐
守城之法,可不是后世影视作品那样简单,从壕沟到护城河,翁城,马面,拦马墙,整个城防工程是立体的系统工程,守城的布置也是尽量有内有外,内外轻重有别,优秀的将领不可能把兵马全放在城中,而把城外的防御体系拱手让人,并且连反击的手段也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前的守备之法,就是大家缩起来当乌龟,这样清兵就留少数精骑看住城门即可,然后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如此一来,有城或无城,还能起到什么样的做用?
古人的战略要地,可不是说在大道上建个城池当钉子就完事了,总得是一个退可守进可攻的立体防御体系,不然的话何必一定要攻城,再大的城池也就几十里方圆,绕一下又不会死人!
一座没有进取心的军事要塞是毫无作为的,仅从宁远这里就能看的出来。
从城上看去,清兵在城外驻扎的十分疏散,在好几个方向似乎有几千辆小车推着劫掠来的财货,正源源不断的往后方的清军大营之中动送,由大营之后,再由这些汉人组成的包衣阿哈们推着小车,源源不断的送往后方,经大凌河一带,直入辽中平原。
时近年节,小冰河时期的苦寒也不会放弃蒸蒸日上的大清国,辽中和辽南一带比辽西更苦,每年冻饿而死的汉民不计期数,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八旗老爷的日子也不一定有多好过,虽然这一次的宁远攻城战是战略层面上的,但抢掠一些,对岁末之时的大清国也是不无小补啊。
“看样子也没甚鸟事了。”
刘六就是辽西人,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后,刘六道:“最多半个月,八旗兵退光,警戒解除,咱们就能上道了。”
“十天就差不离了。”
“毕竟是深冬之时,说下雪便下雪,我看也抢的差不多了,粮草现在多半在城中,要不么也离的老远,藏在军堡之中,这一次旗兵动员的不多,看来无意再深入了。”
以前的几次战争,因为关宁兵的主力要么藏在山海关之中,要么缩在宁远城里,清兵无意攻坚,索性就少数兵围困,然后大摇大摆的将宁远到山海关一线抢了个干净,但自从清兵找到入关的门路之后,对辽西一带的兴趣便不大了,军堡多,迂回空间小,而且关宁军也是被抢精了,根本就没有太多的东西可抢。
入关就不同了,从京师附近一路抢到山东,内地地方岂是辽西那样的边关地区可比?人口之多,财富之多,地方之富裕,不要说满洲和蒙古人为之惊叹,就是随征的那些辽东前明降军们也是啧啧赞叹。
清军在正式入主中国前连续五次入关抢掠,上到旗主下到普通的八旗兵将,也是确实憋着到大明内地发财的心思,上下同心,是以势如破竹。
说话间,城头附近似乎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声响之大,相隔甚远仍然可以听的十分清楚,众人一时愕然,均是往城门楼子那边望过去。
那里是巡抚和宁前道等大票文官所在地方,一眼看去都是绯袍玉带,灿若云霞,文官两侧,则是大量穿着紫色罩甲或是玄铁山文披着各色斗篷的高级武官,每人均是按着宝剑,围着中间几人,正在大声劝说着什么。
中间数人,有一个戴凤翅明盔,身皮紫色小科花披风,身上是亮闪闪的明甲山文,手按宝剑,四周偏将和亲兵侍卫两侧,明显是一个总镇或副将级别的大将,只是不知为何被大票文武官员围在之中,似乎是争吵的核心人物。
“这是宁远总兵金帅。”
丁宏亮等人不免上前打听,一个穿着对襟泡钉棉甲的兵丁也正看的出神,随口答道:“前几天这金帅就闹着要出城打鞑子,今天又闹起来了。”
“怎么,他要出城?”
这话徐七这样的老江湖听着都是吃了一惊,有点不可置信之感。
现在大伙儿缩在宁远这样的坚城之上,城头又有几十门红夷大炮,这样的守备漫说眼前这些八旗兵将,纵是再多过十倍也是白给。
若是开城出击,胜负难料,万一鞑兵趁乱攻城,那可就完了。
一时脸上都是变色,虽说这粮队中人都是脚踩两边的角色,但乱兵入城见人就杀,那时候冤枉死了,却找谁去?
“那金帅说了,鞑兵战兵不过数千人,其余都是些杂兵,蒙古兵和汉兵不经打,现城中有数千精骑,坐困城中不敢战,太不成体统,是以一心想出城去打一打。”
那个山海关铁骑营的马军往城楼那边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自家想立功,只管自己去休,拉俺们去打生打死,休想!”
丁宏亮听的头发都快竖起来,当下忍不住道:“外间鞑子也果真似乎不多,若是出战,得几百首级功劳,岂不乐哉?”
“乐个屁!”这一下骂的关宁兵就更多了,一个个都是大声道:“老子们守城,军饷一文钱也不少咱的,出战死了也就那几两抚恤,一家人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得了首级,左右不过是将领们讨巧,咱们当兵的赏银一层层克扣下来,还有几两碎银?”
“不值当,做不过!”
“你这小哥象个走江湖的,自家凭着手中刀赚碗饭,却来赚俺们和鞑子拼命,好生奸滑!”
眼看情形不对,孙七等人连忙上前解释,直说丁宏亮是个刚到辽西来的新手,不大通晓世情,好说歹说,总是把这些关宁兵说顺了气,不再追究。
孙七下来,自是将丁宏亮好一通埋怨,直道:“九边兵马,关宁兵最不喜欢打仗,你和他们说这些,岂不是凭白招怨!”
“这些家伙脾气又差,心也黑,战场上黑人的活计做的多,不把人命当回事啊。”
“嗯,这些兵闹起饷来,巡抚一样能逼哭了上吊,你和他们说这些做甚!”
丁宏亮一时默然,眼神中的神色都是黯淡了许多。
九边之中,秦军最为坚韧,固原和榆林等地边军半年一年不发饷的情形是常有发生,边军最多是卖儿卖女卖老婆,反正没见过陕西边军公然闹饷,陕西边军最大的一次叛乱发生在崇祯二年,千里勤王到京城时却连饭食也没有,眼看要饿死之后,大量边军呼啸而去,后来有不少加入农民军,成为其中的主力,舍此之外,再无他事。
而宣府,山西,大同,亦极少有跋扈不法事。
只有关宁兵,也就是山海关与宁远锦州这一块地方,将头们坐拥数十万亩土地,每年分几百万的军饷,利益之大,简直令人碰也不敢去碰,而军士也是十分骄纵,打从天启到崇祯年间,辽兵闹饷之事时有发生,只要超过三个月不发饷就必定生事,甚至将巡抚围住,逼到大哭后自杀,亦是关宁兵所为。
在战场上,关宁兵向来出工不出力,广宁一战,祖大寿率部先逃,将友军卖个精光,宁锦之役时,关宁兵坐视满桂与清军力战,后来人家打了胜仗,他们又出来抢功,一直闹到袁崇焕面前,袁崇焕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打圆场了事。
广渠门下,关宁兵畏惧清兵,惧不敢战,被京城城头的百姓丢掷砖头。
现在这个时候,金国凤虽然是宁远总兵,但并不是关宁将门集团出身,宁远的这些兵马根本不买他的帐,相比较而言,当年金国凤守松山能够成功,使数万八旗兵无功而返,却是因为他的麾下多是宣大兵,敢死敢战,也听从军令,而现在金国凤贵为都督同知总兵官,却是根本使唤不动自己的部下们了。
身为浮山军人的一员,哪怕是在军情系统,军事训练和军人理念也是深深扎根在丁宏亮的心中,此时此刻,他心中唯有一种置身鬼域的荒唐之感,四周的人和事,仿佛都是神鬼志怪故事里的人物,绝非是事实,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你们不去,老子自去!”
城楼离的实在不远,在争执之中,似乎是金国凤爆发了,大吼一声之后,在几个偏将和一群亲兵家丁的簇拥下,不到百人下了城楼,然后到城门附近,取马鞍袋中的兵器,列队整队,翻身上马,竟是真的叫人打开城门,冲出城去了。
“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加了守备,一个是千总,好家伙,还真去啊。”
开始语出嘲讽的关宁兵们也是都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在他们的认知中,大约还真没见过这么彪的总兵官大将吧。
金国凤是宣府前卫的武官世家出身,从城楼上看去,身手骑术都十分了得,宣府和大同两地是直面北虏,也就是蒙古各部的边镇,当地的武官世家比起内地来都保有祖宗的血勇和精强的武艺,在他的带领之下,近百家丁也是唿哨声声,纷纷上马相随,每人手中都是手持强兵,还有不少挚了弓箭在手,显然也是善射的豪杰好汉。
两个青年将领,则是一左一右,紧紧跟随在金国凤的身边不离左右,显然便是金总兵官的两个儿子了。
“鞑子动了。”
还不等众人赞叹,对面的清兵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不到一百骑的出城邀战的明军,号角声声之中,八旗骑兵开始调动,成千上万只马蹄踩踏在地上,大地颤抖,城头上的人都是一跳一跳的震个不停。
第六百零八章 国殇
城头上的明军将士与民壮们都是面无人色!
近三十年来,东虏对大明堪称是百战百胜,明军在万人以上的野战中毫无胜迹可言,打的最惨烈的沈阳一役,明军的边军精锐死伤极为惨重,三万兵守坚城,结果城破,三万余援兵中光是最精锐的南兵就有五千余人,长枪枪阵娴熟无比,战斗意志无比坚韧,结果八旗兵枪炮并行,破开枪阵,三万明军援兵亦是全部战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六万边军之中尚有好几个总兵级别的大将,数十员副将参将级别的高级武官,俱是死于此役。
然后是辽阳一役,再下来广宁一役,明军最后的野战集团在广宁一役中几乎被全歼……剩下来的硕果仅存的就是祖大寿家族及其所代表的关宁武装集团……
再下来孙承宗组建的关宁兵九成以上是没打过仗见过血的新兵,所谓的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都是靠着守备城池获得的,在野战中最大的战果是满桂领的宣大骑兵在野战中获得,也不过就是斩首二百级,还是因为清兵主力退走,满桂追杀的也多半是无甲的八旗辅丁罢了……
这样的野战功勋当然不值一提,整个大明对八旗兵的心理优势早就荡然无存,剩下来的是无尽的畏惧和恐慌。
诸如八旗满万不可敌,骑射无双,使用粗若儿臂的长箭,能在马上左右开弓之类的传言,都是大明这边自己编造出来,然后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此时此刻,看到金国凤引不足百骑冲上宁远城外的北山岗时,城头军民,都有此人已经癫狂之感。
至于金国凤所坚守的军人荣誉,还有这种出城邀战行为来激励军心士气的想法,城头之上,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会与他有所应和吧。
看到金国凤冲上山岗之后,清军很快调来了千余骑之多,迅速成一个半圆形阵势,将金国凤等人围在其中。
大半骑兵是明盔暗甲,少数后背有插一面或两面小旗的壮达或分得拔什库,这些都是八旗的马甲精兵与统驭马甲的武官。
在马甲之中,有一二百人的骑兵明显与普通的马甲不同,皆是双层甲胃,外层是甲叶在外的铁甲,有披缚,革带之下是铁甲裙摆,精铁打制的护膝与护胫,手腕上亦有亮闪闪的护腕,整个人都似被铁甲包围,外层之内,内层还有锁子甲,加上后背所插的赤炎红色小旗,这是清国八旗兵中标准的白甲兵的打扮。
若是死兵和锐兵,当以三重铁甲,以索伦与鄂伦春兵为主,北国从林之中的善射善骑的男子,多被八旗强行征发入伍,其中有豪胆者又充为死兵,穿重甲,持强兵,破阵直入。
死伤当然以死兵为重,百年之后,当俄罗斯人到西伯利亚时,各部落空虚无人,便是明末战争的惨烈程度过高所致。
此时金国凤一共不到百人,清军将帅并没有调死兵过来,只调集马甲与少量白甲,抵达北山岗下时,分做左右两翼,那些马甲做轻兵游骑,摘下骑弓,从山岗两侧疾速掠过。
“这是八旗兵害怕有埋伏,同时看看山岗上的人有什么还击手段。”
孙七趴在城堞看,一边看着战况,一边小声点评。
不消他说,众人其实都明白,八旗的标准战法之一便是以轻骑掠过明军阵列,呼啸而至,在很近的距离时又绕道掠过,明军的车营和火器都摆在前列,受到惊吓后开始以火器袭击这些高速穿过的八旗骑兵……收效微乎其微是肯定的,当明军阵列不稳,火器提前施放之后,重甲骑兵开始飞掠而至,下马步射破明军步阵,然后刀劈斧削,直到明军崩溃之后,骑兵掩杀,明军鲜有能活着离开战场者。
今日明明以多敌少,但清军将领唯恐这是明国的诱敌之计,仍然大张旗鼓,自山岗四周绕道而行,同时不停的用骑弓射箭。
同时旗帜摇动,清军后阵之中烟尘冒起,有不少兵马开始往此处战场调动。
“这该不是郑亲王或是睿王领军吧,真的很稳啊。”
“或是肃王或是阿济格贝勒,怕是早就直接带白甲冲上去了。”
清军的将帅肯定是很稳,但再稳的将帅也瞧出来眼下的情形就是金国凤带着这几十个家丁亲兵出战了,面对两侧清军骑弓的袭扰,金国凤的家丁也是用强弓还击,家丁的军事素养也不是白给的,用的步弓长大有力,射的又稳又准,但毕竟清军在移动之中,而且都穿着铁甲,除了少数几个倒霉鬼被射落马下之外,大多数游骑在绕行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
但见军前旗帜摆动,数百马甲挥舞手中的兵器,在几十个白甲的带领之下,向着金国凤等人冲击过去。
“杀奴!”
金国凤虽在半里之外的岗上,挥刀迎敌之时,一声暴喊,城头之上竟是听的清清楚楚。
“跟随大帅,杀奴!”
金家的所有亲兵和家丁,还有金国凤的两个儿子及几个偏将,俱是抽刀在手,以迅猛之姿,向着冲上岗来的敌军迎击过去。
两边人数相差在一倍以上,而金国凤及其部属的奋勇之姿,却是不比清军稍弱一点!
丁宏亮紧握双手,感觉指甲都刺到了自己的掌心之中,他恨不得能跳起来替这位金帅呐喊,替他助威,或是自己能抢上一匹马,拿起兵器,疾驰到那山岗之处,与出击的这些好汉子们一起,迎击那些神色狰狞的丑虏们。
但在此时,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甚至他得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四周寂寂,关宁兵们神色轻松,甚至是不屑,鄙夷,或是面无表情的漠然。
看着友军在自己面前与东虏死战而自己如山不动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这些关宁兵丝毫不以金国凤的出击为意,从上到下,仍然是以一种漠然的态度视之。
在城头附近,文官们一直在摇头,武将们指指点点,虽不敢大声说笑,但可以想见,被金国凤抛在城中的这些关宁军将领们必定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顷刻之间,两支铁骑撞在了一起!
清军多用两种长枪,一种是七尺长的虎枪,枪尖锐利而阔,犹如长刀的刀刃一般,枪尖之下是两个凸起,用来阻拦刺入的枪尖,以防透体而过时伤到自己。
此枪是八旗在渔猎时猎虎所用,是当时各女真部落的勇士才能持有,锐利之极,加上枪身很长,精铁所制,又是十分沉重,多是马甲中的精锐和白甲兵使用,没有过人的力气和马上挥击长兵器的技巧,根本没有办法用它。
另外一种,便是五尺长的精铁长镰刀,刀身长而锋锐,一刀挥击过去,可将人轻松劈成两半,亦是马甲精锐才能拥有的强兵。
此外有虎牙挑刀,长斧,狼牙棒等沉重或锐利的武器。
每个突击的清兵,都有五年到十年以上的战争经验,控骑和使用武器的水准,距离的掌握,无不到达巅峰境界!
两边一接触,但见血雨飘洒,最少有三分之一的明军将士被砍落马下,惨嚎声不绝于耳,满地皆是断臂残肢。
清军一方,虽然有十余人受伤,但只有三五人落马,也是很快被四周的无甲辅丁们拖走去救治。
金国凤将门出身,武艺高明,与两个儿子一起,三人合力,挡住了两个白甲和四个马甲的攻击,但还击无力,而且金国凤本人也受了轻伤。
在奔驰时,三人回头去看,身后只有三四十人跟来。
金国凤善射,取下马弓,回身射击追敌。
他的家丁也多是取弓在手,在马速飞快奔驰之时,亦能回身而射。
清军不料如此,一下子被射伤多人,反而是比刚刚交战时吃的亏要更大一些。
前面是明军残余将士绕着山岗而行,后面和另外一侧则是清军在奔驰包抄,战场上但听得咚咚咚的声响,数百匹战马一起奔驰,将大地震的都似乎在晃动着,而眼见金国凤等人箭矢将尽,亦将再复被包围!
丁宏亮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此时多么盼望,城头能响起鼓声,然后各城门大开,数千关宁铁骑冲将出去,给那些骄狂的鞑子们狠狠一击,如果是这样,哪怕是自己也能跟随出去,战死在眼前的这战场之上,亦是无怨无悔!
男儿意气,有时候就是顾不得生死,也管不得世间的一切!
但这鼓声却一直没有响起来,城头之上,只有嘈杂的点评声,甚至还有几声笑声,在宁远的城门近处,是清兵后调来的几百精骑,人数很少,脸上也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宁远城中的明军骑兵,也会有出击的打算和胆量!
在奔驰着的金国凤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那些家丁们,终于被围住了。
长刀和虎枪闪动着,明军的纹眉刀和铁枪也在抵抗着,还有腰刀,柳叶刀,长剑,各式的武器上下翻飞着。
没有嘶喊,没有绝望的哭泣,只有兵器格挡时的清脆响声,还有击中人的身体时的钝响,骨头断裂的响声,人落地时的响声,还有垂死的呻吟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最终的时候,金府家丁全部战死,金家父子三人,亦是被一群白甲以熟练之极的杀人技巧杀死。
在金国凤落马之时,一个马甲飞驰过来,跳了下去,大摇大摆的斩下了金国凤的首级,提起血淋淋的首级后,居然对着尸身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离开。
在这一刻,丁宏亮只觉眼眶中泪水止不住的丢了下来。
第六百零九章 书信
眼泪流下,丁宏亮却是害怕别人见到,用衣袖迅即抹去,不使人看出丝毫不对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金氏父子三人的首级俱被割去,清军纵骑在三人尸身边来来回回,似乎也是有不少八旗兵将对这总兵父子三人感觉十分好奇。
这十余年来,除了一心救驾被人在遵化埋伏了的赵率教,战死在巨鹿的卢象升之外,明朝总督巡抚一级战死于城池中的倒也不少,但如金国凤这样死法之惨烈,情怀抱负之壮烈的倒也真的是只此一人。
在清军骑将绕行一圈后,只割去首级,却不曾带走尸身,一千多八旗兵队列整齐,十分严整的在城头的注目下后退而去了。
他们一直注意着城头的动静,在他们退出老远后,才有一个文官拍着手遗憾道:“刚刚怎么没有想法打上几炮,真是奇哉怪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城头这才都活泛起来,刚刚金国凤等人移动时也罢了,后来两边白刃格斗时都停住不动了,那时候放上几炮,没准真能打死不少奴骑,怪不得八旗那边一直小心翼翼的模样,原来不是怕城中有兵马杀出,而是在忌惮城头的大炮。
不过此时后悔也是晚了,一群文武将官只顾跌足长叹,也没有人理会城外的尸身,后来可能是金国凤的一个旧部良心大发,见清兵退往数里之外了,就叫人开了城门,派人出去将金府家丁掘坑埋了,备了几具棺材,将金氏父子三人装棺敛了,放在城外的一处义庄之中,由宣府金家来人自带回家去安葬掩埋,那却不关宁远这边的事了。
如此这般,这一场乱事算是了结,孙七和一群粮队护卫也是懒洋洋的往城下去,众人神色怪异,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眼前这一场小规模的战事打的实在不算精采,但其中的惨烈,壮烈,浓郁的英雄情节和悲壮的戏剧色彩其实还是隐隐震住了不少人,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都还算有一点别扭,只有友军遇难不动如山的关宁军们神色如常,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说笑嬉闹起来。
最终下城之后,丁宏亮但听得孙七都是悠长一叹,摇头道:“气运但有天定,岂是人力可抗争的?何必,何必,又是何苦!”
……
……
“纯是屁话!”
看着长达七千言之多的丁宏亮自辽西发回的详细汇报,张守仁面色十分难看,一张脸已经阴沉的可以拧下水来了。
与座的,张世福到赵启年,李耀武等新晋大将,整个浮山军系的大将几乎一个不拉,连特务处的王云峰,军法处的原孙良栋的副手,现任正职军法官的李全有,仓储转运处的罗国器等人,一个不落,几十号人将太平镇军营里的这座硕大的节堂挤的满满当当的,所有人都是阴沉着脸,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一时间竟没有人答话。
身为军人,在书启官读到金国凤与二子尽皆战死的情形时,说没有震动当然是假的,甚至强横如黄二,世故如苏万年,狠辣如孙良栋者,在一时之间,都是有失语震慑之感。
而张守仁则是针对记述的孙七的话十分痛恨,辽西那边,对清国投降者不少,观望者有之,甚至后来李自成得势和清兵入关后,剃发令下之前,观望和犹豫的士大夫读书人都很多,最要紧的就是在这“气运”一说之事上。
只知朝代,不知国家,而只效忠君上,只讲忠君,不讲民族,现在的大明上下,根本没有民族国家的概念,一朝亡,一朝兴,在很多人看来是理所应当之事,抗争也是那些坐了龙庭和跟着享福的亲藩和勋贵们,最多是那些当了官的大人物们操心,这些人若是甩手不管,谁去管朝廷姓朱还姓李?
这种心思之下,清兵入关后势如破竹,江南百万明军和几万官员几十万士大夫望风而降,根本不曾抵抗,主要原因,就是打气运这两字上出发,明朝未亡时,天下人心已经当它亡了!
如果不是多尔衮假作聪明,弄什么剃发令出来,自乱阵脚,其蠢无比。
若非如此,根本就不可能有南明几十年的抵抗,也可见清初两边的力量都是那么的废物了。
“此事当交由二钟、张、李、陈等诸先生商议设法。”在短暂的怒气过后,张守仁感觉对这种气运说,自己也没有明确的思路来破除,最少在目前来说,这种话也只能私下说说,大张旗鼓的宣传肯定是犯忌的,北京城里的崇祯皇帝肯定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题,哪怕是从正面角度来阐述也是不可以的。
还是交给钟荣兄弟二人,加上张德齐这个秀才加李鑫这个举人,这个班子已经不弱了,如果不是孙承宗已经返回高阳,这事儿和老孙头探讨一下准定不坏,还有陈子龙这个编外人氏可以备参考,比起一年多前浮山上下全是大老粗时的局面已经强的多了。
话说起来张守仁现在已经是世袭荣成伯加大将军,武职官到这个位置已经完全够资格延揽一些名士,包括进士出身的名士和闲散官员来当自己的幕僚了,地方官员政务繁芜,一个县的正印官就有几十样正经公务,当幕僚的也得熟知公务才行,军头们的幕僚,无非就是粮台钱谷与赞襄军务等事,正适合那些眼高于顶,不喜欢俗务的大名士们来做,只是武将不到一定的高度,名士们是不会买帐的,最多平时书信往来,想他们到军中任职是绝无可能。
现在张守仁位置已经够高,如果搞定陈子龙的话,招募一批名士过来倒也并非全无可能……只当多养几只小猫小狗儿,不过这不是急务,还是等回浮山再办好了。
“大人计较的是。”
林文远率先点头称是,私下里郎舅聊天十分轻松惬意,张守仁没有什么架子,不过公务之时就正式的多,先应和一句后,林文远又皱眉道:“这样看来,关宁一地是一汪浑水,委实是趟不得了。”
“皇上是一厢情愿,他哪知道,下头这些总兵和地方大员是如此德性!”
“一年三四百万的饷,养出这几万废物兵将,老子若是坐在龙庭上,一头碰死也罢了。”
这么语出惊人的当然是孙良栋,众人侧目之时,却听曲瑞也缓缓道:“以末将本心,一定是要到关外打鞑子的,大丈夫不灭那些丑虏凶徒,真是枉活世间。济南一役之时,末将见东虏之凶恶情状,恨不得将其族夷灭,直至今日,此心仍然不变。但,无论如何,叫末将去与关宁军这样的丑类同伍合作,末将一则不愿,二来不敢!”
曲瑞向来有大将之风,不轻语,不胡闹,凡出一语,必有其道理,而且说话如春风化雨,叫人有十分舒服的感觉。
今日的话,却是叫众人有喷饭之感了。
孙良栋便是头一个笑道:“曲大还是头一回有这般不识大体的话语,若非军议,俺非喝上一碗不可。”
笑声之中,张世福感慨道:“按说洪承畴也算是有本事的人,现在看来,他到蓟辽总督任上,怕是皇上赶鸭子上架,观其所为,并无什么特益之处啊。”
众人皆是赞同,放眼天下,能在所有事上有展布,有创新,并且将众力为合力,事事按自己预先的打算来进行,能不被旧的势力和框架所束服的,舍眼前张守仁又有其谁?
如此观来,在文官大佬中赫赫有名,被称为孙承宗后续者甚至更强出一筹的洪某人,前几年大家提起来的时候还如说天人,现在看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僚,最多是在实务上有其干练之处罢了。
张守仁摇头道:“洪某人于天下大势还是很清楚的,说不上如反掌观纹,但也算心胸中别有丘壑,不可小视之。”
张守仁对明末官僚印象最深刻的反而就是这现在看起来碌碌无为的洪承畴,清兵的顺利入关,并且顺势抓住最要紧的地方,创立大一统的国家,第一功臣就肯定是这个有洁癖的洪先生。皇太极的胸襟也真了得,眼光也很厉害,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洪承畴怕死无耻,不然皇太极在世时,洪承畴虽被尊敬,但只给一个五品官儿与他当,多尔衮入关后先弃用他,后来南方局面大乱才起用洪承畴为五省经略,名头吓人,但官品不高,世职官爵的赏赐也很菲薄,比起正经满洲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样的驭下之道,根本就是把洪某人当满洲八旗的一条狗,稍有一点骨气者,也不会如洪某人那们竭诚卖力,以一人之力把大明天下卖了一半,吴三桂和三顺王李成栋之流又加起来卖了另外一半,若论满洲得天下之轻松,主要还是这些汉人忠狗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辽东的事,我们可以定下来吧。”张守仁语气十分轻松,看着众人,决断道:“虽然皇上授我以征虏大将军,殷切之意十分昭然明显。但,上上下下烂成这般模样,恐怕也非皇上所能料及。而我登州镇也未能到以一已之力包打东虏之时,北上之议,可以休矣!”
第六百一十章 军需
张守仁的话并未叫诸将有如释重负之感,事实上浮山上下都是渴望北上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多年的民族大义和爱国教育下,浮山的军官团可是比其余军镇要多出不少责任感出来,北上灭虏,正合张守仁的征虏大将军的称号,也是不少浮山军官的最大心愿!
此时不能北上,虽然有军情处扎实的情报显明宁远一带就是一个烂泥坑,北方军镇的边军也是多半靠不住,此时北上,根本是时机不对。
浮山五万兵马尚未整练完成,军马购买只完成了三成左右的目标,铠甲也只有眼前这七千余领,剩下的几万领最少也得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备办齐全,还有各种兵器,如铁戟,铁枪,挨牌、盾牌、骑兵臂盾、飞斧、标枪、投枪等突骑骑兵所用的重型投掷武器,还有突骑甲胃也很复杂,马的铠甲分为七块,到目前为止五百具都没有打齐,而突骑营的目标是有三千马甲以上……加上突骑所用的长枪大戟和马槊,特制马刀,枪骑营所使用的马铳也严重缺乏,还有车炮营未来打算换装佛郎机,渐渐把虎蹲炮这种小炮淘汰给步兵队使用……将作处现在分甲仗兵器火铳火炮等若干个局,人手有超过万人的迹象,主办老林头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最多,每天忙的脚不点地,和人说话都是边走边说,整个浮山还没有人敢说老林头傲慢……这个辽东过来的工匠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将作处的灵魂和头目,而且还手握重权,将作处每个月都会有出产计划,究竟是这个月往火铳局倾斜呢,还是打算多造五十门火炮?又或是多制二百具铠甲?
有了这个权力,舞弊或是受贿是不可能的,浮山的几个部门都有反贪的任务,每天都有不少人手睁大双眼,就等着抓人立功,想做这样的事,胆大包天如孙良栋者都不敢,更不要提谨慎小心的老林头了。
最多也就是多说几句好话,没事常找老林头喝喝酒啥的,但自从发现每天应酬会影响自己精神后,林重贵请张守仁派了内卫站岗,凡有来客不论是谁一律挡驾,这一下才算是把歪风邪气彻底的根治住了。
训练计划未完成,制作军器也只能按财力的拓展程度来进行,经过开金矿和拓展贸易航线等诸多努力,浮山的财税处已经成为日子最好过的部门,但银子过手再下发和购买原料总要时间,莱芜的铁矿产量节节升高,但运输也要时间,从莱芜到浮山的官道都是多半年久失修,张守仁最少在名义上与登莱二镇以外的事物毫无关系,公然动员人力修路,暂时还是办不到的事。
“看样子大人一直念叨的锦州大战咱们是赶不上咧……崇祯十五年以前,俺们镇远营所有的枪兵队一定要全部换装铁甲,铁戟手全部三层铁甲,少一领都不中。”
“你们镇远营一领铁甲不能少,俺的定远营又能差了?”
“俺们镇远强啊!”
“呸,曲大的浮山营还没说话,轮着你小子!”
“崇祯十四年中,俺们枪骑营才能满员到五千五百人,计划装配是每人一杆骑枪,一把马刀,每人两到三柄短马铳。若是现在不往俺们这边储备物资和人手,怕是到时候也赶不上俺们满编人员和训练的进度啊。”
“短马铳才值几个钱?才费多少事,李营官又何必这么着急上火,夸大其词?俺们突骑要是能在十五年前,全部一骑三马,两匹战马一匹驼马,三千套骑甲齐全,马甲齐全,还有只能用一次的突骑枪,每人一柄长戟或马槊,算算吧,这是得多少银子!而且还不止是银子的事,练骑枪,练协同,练阵法,突骑比枪骑难的多,不先尽着俺们,上阵时抓瞎就成了大笑话了!”
前头步兵队争铁甲和兵器,骑兵那边的人只是笑着看热闹,一直到李勇新忍不住加入战团之后,突骑营的朱王礼不在,不过他的副手韩朝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就反驳起来,话说的铿锵有力,丝毫不以李勇新的地位而放松一星半点。
李勇新唯有苦笑起来,他和韩朝都是骑兵营出身,分家前大家都是哨官,大哥二哥彼此搅了一年多的马勺,现在叫他拿架子驳斥,也是不大好意思了。
“老李,你们枪骑营也太贪了啊,”孙良栋火铳教官出身,对火铳十分了然,此时也忍不住道:“一人三杆火铳,你们放的过来么!”
李勇新歪了歪头,答道:“问大人去。”
“大人,俺这可不服啊,俺的营里可不兴说给火铳手配三杆火铳的吧?若是这么配法,每人上战场都带三杆铳,再多配几个人手装填,那打起来,真的是连绵不决了啊。”
孙良栋说着说着,自己仿佛打开思路似的,一时间竟是眉飞色舞起来。
诸将说笑时,张守仁和几个不直接带兵,没有军需要求的将领就是在一边看热闹,云端里头看下界厮杀的感觉,此时看战火烧到自己脚下,张守仁忙道:“你这厮懂得什么,本将自有曲处。”
见孙良栋仍然是桀骜不驯的模样,张守仁叹口气,只得详加解释道:“马上厮杀,以东虏而论,是以骨朵、飞斧、投枪、阔剑、飞刀等物来先行投掷,这些兵器,重而厚实,足可破甲,一般奴骑是在三十步左右投出,便是有重甲者,也很难挡之。骑战之法,先声夺人十分要紧,奴骑都是身经百战,你们不要指望他们会投失手。”
“大人这话说的末将十分信服,末将是和奴骑交过手的,当然深知其厉害之处。然则,这和马铳也配三支有什么关系?咱们的马铳虽然短小,五十步内足够破两层甲了……”
“你糊涂啊!”张守仁痛心疾首的道:“敌人投枪阔剑飞刀骨朵什么的可不止一样,咱们这火铳能不能在马上装填?”
“这个,难度似乎是大了一些……”
“一人双铳或三铳,马上击完便换一支继续放铳,五十步到交战,最少发出三铳,火铳威力比起那些飞刀什么的又要大上许多,而训练过后,准头也有把握,这样彼此投掷,我们的枪骑营也足够压制奴骑白甲了。”
在张守仁解释的时候,厅内的武将部属们也是频频点头,果然也是为张守仁的妙想而十分敬服。
大家都已经和东虏交过手了,对东虏的骑射本领还是认可并有几分忌惮的,虽然纯粹论射术蒙古人更技高一筹,但对弓箭在战场上的使用,东虏确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浮山这边根本没有弓箭手的配给,现在只有辅兵辎重营配有少量的步兵短弩,骑兵弩都配给陆巡营或是给各庄园去用了,反正正规部队里头没有这玩意。造起弩来要大量的机件,十分复杂,而且也不是上手就射的准,练起来也不比火铳省多少事,强弩在中国自战国秦汉到唐宋一直有市场,在明朝后被淘汰,果然也是有其道理在的。
既然弓箭被淘汰,张守仁也不打算捡起来,按现在的流水线训练,一两年就能练出几万合格的火铳手来,配上刺刀之后,还是火枪和长枪的结合,摆上空心方阵后不要太美,一个弓箭手最少三年五年还不一定是神射,再花功夫去弄这个,岂不是有病?既然弄了,那就要往强装上走,枪骑营一个骑手配三铳,或是配合突骑,或配合步队,或护卫车炮营的火炮,总之用处多多,众将思想起来,脸上神色莫定,看向李勇新的眼神已经是与刚刚截然不同了。
五千多的配给,最少也有万匹军马,加上跟役的话也有七千人,在国朝北方边境一个总兵也未必能有七千纯骑兵部下,南方军镇可能三四个总兵官加起来才有这实力。
而且还是有甲胃和精良兵器的七千骑兵,最后还是配给人手三杆精良火铳,不是什么三眼连发铳那种坑爹货,是正经的五十步内一定破重甲,及远可至八十至一百步,燧发连响,打响率在七成到八成之间,比起火绳枪在平时打响率稍低一些,但比起雨天或大风天火绳枪的苦况就强的多了。
试想一下,两军阵前,五千多枪骑兵着长罩明甲呼啸而至,战线宽广,如山崩海啸一般冲击过来,然后手铳连发,打完一支还有一支,打完第二支还有第三支,五千多人次第开火,那种声势,威力,压制力,在场的人想一想都是觉得十分的带感啊……更何况发铳之后,还人人有马刀,或是骑枪,再挺身肉搏的时候,人家已经被一万五千响的火铳打的七零八落,根本就溃不成军了吧……
要知道后世影视剧有个误区,似乎骑战就是将旗一指,然后喊一声杀,千骑万马奔驰向前……那个不是骑战,那是送死和胡闹。
和步阵战法一样,骑兵也是要讲阵形,特别是以骑对骑之时,更是要讲究阵形的克制和严整,一方有阵而一方无阵,厮杀起来时绝对是有阵的一方会获得损失极小的大胜!
在眼前诸将眼中已经是这般的一副情形,马铳破阵之后,骑兵列阵而上,对手望风溃逃,想到这里,所有将领都是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盯向李勇新,一直看的对方毛发倒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