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山谷中的战斗
“到前头的小山包前停下来,叫步兵休息一下,要是有水,就饮一饮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左良玉说毕,自有人晃动大旗,四周好几里范围,光是骑马传令都有一阵子,应旗之后,队伍就乱哄哄的停了下来。
左良玉不为人觉察的皱了皱眉……现在队伍之中夹杂了太多的新兵,一支军队,不光是有甲胃或是兵器就能成型,士兵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行军,布阵,扎营,队列,甚至在一定条件下,怎么走路都是一门学问。遇敌时,多次打仗的老兵和将领一样,能看出来敌军强弱,阵脚是否松动,或是知道不管怎样都要打下去,坚持下去可能获胜或活着离开战场,把兵器抛掉用屁股对着敌人,那是只恨自己死的不够快……道理是对的,但初上战场的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丢掉兵器转身逃走。
“传,令刘、李二副将率前队暂停,等候中军往前靠一靠!”
虽说相隔并不远,但左良玉已经发觉往白羊山的道路有点问题,中间这里虽然已经是进入丘陵地带,看着宽阔起来,山坡上甚至还有几个零散的村庄,沿着队伍左侧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一路多情相随。
这种地形,固然有利中军展开,但丘陵之后,是不是有埋伏,也很难说。
左良玉虽然不是真正的良将,但好歹打了十来年仗了,这一点领悟还是有的。
只可惜已嫌太迟。
早晨的太阳,像牛车轱辘那么大,像熔化的铁汁一般艳红,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在光芒之下,左部大军所行的丘陵岭脊上,薄雾之中,高原之下,是前行着的千军万马。
除了张献忠的中军大营打着红旗外,其余各营按着前后左右不同颜色打着不同的旗帜,再加上各级将领到小军官的各级认旗,红的,黑的,白的,蓝的,紫的大小旗帜,队各一色,在起伏曲折的丘陵间随风招展,时隐时现,看起来是十分的壮观。
“应旗……”
不知道是谁叫喊了一声,苍凉雄深的声音响彻山岭,同时也是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左良玉。
就在他的中军对面,一座座不高的丘陵之上,在村落和人家之间,在岭脊之上,在半山腰,在残落凋零的树林之口,无数面旗帜在迎风飘荡着,晃动着,无数的刀枪剑戟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形成了长枪与铁矛的密集从林,令人望之而胆寒。
在这样的壮丽景色之中,一杆在丈六之上,也不知道有多高的红旗在旗帜海洋的正中,每轻轻晃动一下,那些数不清的旗帜亦是会回应一下,在大旗之下,似乎有一个骑枣红马的大汉正在耀武扬威的策马驱前,那种睥睨一切的凌人霸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似乎也是能够发觉。
“中伏!”
左良玉感觉自己的胃被人重重捣了一拳,一种虚弱和疼痛的感觉立刻就是侵袭了上来。千算万算,他没有想到,张献忠没有在白羊山一带躲藏着准备过年,而是主动出击,来找他的麻烦来了。
随着大旗摇动,中间的人马开始如潮水般的往下涌来,然后就是一声炮响,接着就是腾起来一片喊杀声和密如珠连的炮声。
“开始了,叫各营莫慌,敌军人数与我军相差不多,挺住了与他们厮杀,我正想找他,他反来找我,就在这里,取张献忠的首级!传,呐喊,取张献忠首级!”
官兵的鼓也是骤然响了起来,左营之中,当然也不乏大量能征善战的将领和有经验的小军官和老兵,在他们的带动下,官兵的旗帜也是开始摇晃,舞动,并且鼓声和号炮声也响了起来。
前锋的交战很快就开始了,张献忠和徐以显等人挑选的这个伏击地点十分的巧妙,不仅没有被左军的哨探发觉,还避开了四千多人的左军先头部队,现在留一部份精锐防止左军的先头部队杀回来,大半的西营主力在各级将领的率领下,争先恐后的向着官兵中军所在的方向杀将过去。
一队队火炮手和弓弩手先动手,站在土丘上对官兵猛烈射击,霎那间,大批的左军官兵倒了下去,鲜血流出,不少人倒在左侧的小河之中,使得河中的流水迅速变成了红色。
西营在谷城驻扎了一年多,平时的军事训练从来没有停止过,和浮山军只练火铳不同,象西营这样的营伍,火器很少,农民军很难搞到太多的硝石和硫磺,所以对火器只局限于号炮或少量的鸟铳使用上。
多半还是在苦训弓箭手,每天日常勤练不缀,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最少要经过三年左右的训练和实战,才能在百步左右按将领的意图,将弓箭不停的倾泻在固定的地段,用奇数和偶数的办法,分队射击,仰角和平角不断的调整,使得敌人的盾牌和铠甲防护作用被削弱到最低,然后受到最大程度的杀伤。
在张可旺的将旗之下,最少聚集了两三千的弓手,其中有一多半是在谷城练出来的新手,神情很紧张,但在张可旺麾下,却是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懈怠,哪怕官兵在开始时举旗反攻,距离很近的时候,这些弓箭手仍然是在单调的梆子声响里,不停的向官兵射去利箭,在他们的压制下,官兵弓手的反击显的绵软无力,没有决心,很快就败下阵来。
这样的伏击战最容易打击中伏者的决心,其实公允说来,西营的战斗力要稍弱于左营,此次战事,西营要留有看守老营的兵马,还有要分一部份兵去防备左营前锋部队的回卷……万一从伏击敌人倒被敌人两边反包围,这乐子可就是大了去了。
左营虽然被和前锋部队截断了,但中军主力犹在,铠甲和兵器要好过西营,精兵数量也多过西营,此时是猝不及防被打断了阵脚,一旦部将和士兵都镇定下来,伏击的一方未必能占到太多太大的便宜。
这个关键之处,西营上下当然都十分明白,左营上下当然也是清楚。
前锋受挫,后阵号炮连响,仍然是继续押了上来。
旗帜之下,适才败仗的一队官兵中被拖出十几人来,有小军官,也有败兵,中军旗帜摇动,接着刀斧手便动手,砍下十几颗人头来。
临阵之时,左良玉的这一点狠心和果决还是有的。在这样的刺激之下,左营前锋队伍开始重新调整,又继续向前涌动过来。
表面上两边还在对攻之中,张定国却是在稳定中看到一丝不协的危险,他策马急驱,赶到张可旺的将旗之下,对着张可旺大声道:“可旺哥,把你的骑兵给我管带,我带着人一起冲下去!”
此时官兵大量涌上前来,到处都刀枪交错,旗帜推进或后退,整个战场绵延数里,到处都是喊杀声,兵器交错的金鸣声,马匹的悲嘶声,人的呐喊和呻吟声,天地之间,似乎唯有这个正在惨烈厮杀的战场存在着,人类的一切其它的意识,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名将和庸将的区别,就在于名将能在战场上仍然保持冷静,平时所学的,所领悟的东西,仍然有效的存在于脑海之中,镇静之后,才能有明确的清晰的判断,有了这个,虽不一定能成为名将,但如果没有,则必定是一个失败的庸才。
张定国,亦就是后来在南明时期名字熠熠生辉的一时名将,以张守仁粗浅的历史知识来说都是对他敬服异常。
人品没有话说,在西营这样的地方被尊称为“小柴王”可见他的为人处事有多么得人心和被众人拥戴。
能力也没得说,以南明打成那样的局面,李定国和孙可望从四川进入云贵,经营地方不到两年就有一支实力强劲的新军,然后往两广,入湖南,败孔有德,使其自杀,也算是为登州百姓报了血海深仇,然后北上湖南,击败南下的满洲八旗,在战场上杀掉了尼堪这个正经的八旗贵胃,努儿哈赤的嫡系子孙败殁于疆场上的,也就是李定国手中的这一例战例了。
如果不是郑成功存有门户之见,而且优柔寡断,坐失良机不肯在李定国进入两广时一起发动,也不肯袭击江南,导致清军可以把全军力量用来对付大西军,如果不是孙可望为了一已之私搞内部斗争,消耗了自己的力量,并且投降清朝,将云贵一带的虚实尽数告之,恐怕南明在李定国手里就能起死回生了。
他才是明末真正的名将,惜乎只差一线,所以功败垂成!
和李定国比,不要说农民军的大将或是所谓的江北四镇,或是左良玉之流,就算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国姓爷郑成功,在人品和能力上,都是瞠乎其后,郑成功不过是夺得自己父亲早年的基业台湾,并且使小朝廷多苟活了一些年,而后在经营上一无所得,其孙郑克爽主政台湾,也只剩下一支实力不强的水师而已,清军一致便投降,当时的台湾汉民也不过十万人左右,郑成功经营多年,商政经济一无建树,北伐南京时十分愚蠢的相信敌人的缓兵之计,骄狂自大,执法过严,使指挥僵化不灵,导致惨败。
固然他的坚持和恢复祖业令人钦佩,但与李定国相比,确实是有差距的。
此时的南明名将不过十七岁不到的年纪,白马银袍,潇洒出尘,而虽向张可旺做着出击的要求,却是神情自若,毫无异常紧张之感!
第五百五十二章 攻防
“好,你去!”
西营最精锐的一千余骑是在张可旺的掌握之下,张定国也有几百骑,相加起来是两千余骑的战略机动力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张献忠身边那几百剽悍异常的几百亲骑之外,西营中最拿的出手的骑兵力量,便是在这两个义子亲将手中。
得到允许之后,张定国便命人展动将旗,将所有的骑兵集结到一处。
在山谷之下和入谷道口之前,官兵已经攻的越来越凶狠了,在张定国眼前,纷乱的千军万马混战和刀光剑影的场面犹如掌中观纹一样清晰,尽管集结了队伍,他却并没有仓促下令出击,而是骑在马上,矗立在一处高坡之上,如山岳一般屹立不动。战场上的情形也是更加紧张,官兵攻的越来越凶,旗帜越来越近前,而且箭雨不停的在头顶掠过,密的如飞蝗一般,密林一般的长枪和铁矛不停的向西营的阵地逼过来,一些左营的大将身着有护心镜的明亮重甲,开始在亲兵的簇拥和护卫下不停的向前压过来。
张定国身旁的亲军接连中箭,不停的有人倒下,他自己的斗篷也被利箭两次射穿,他的亲军亲将都担心他会中箭,但并没有人劝他后退,战场上的老兵和将领都十分明显,任何一杆旗帜的后退都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会招致意料不到的后果。
此时此刻,为了获得战场上的胜利和转机,张献忠的红色将旗已经在不停的前压,尽管西营将士遭遇着强大的压力,因为官兵中的精兵一样很多,战斗意志也并不弱,老手多好手多,就意味着在整个战场上对攻时官兵占的便宜就多一些,给西营将士的杀伤也更多一些,而且官兵的铠甲甲仗更为精良,这也弥补了左良玉分兵之后的不足,在双方人数相同,战斗意识和指挥技巧都相近的情形下,当然是装备好的一方略占优势。
“都别急,稳住,沉住气!”
越是关键时刻,张定国这样的将领便是越能沉的住气,他立马河岸,稳如泰山,一直不停的观察着官兵中将领的移动方位和旗帜所在的地方,就在一瞬之间,他发觉有一股一两千人的敌人和四周的友邻有一些脱节,其将旗所在的地方又距离西营这边太近,发觉之后,他就立下决心,将身上的披皮一把揪掉,扔在一边,然后大吼一声,如同晴空响了一声霹雳一般,跨下的战马随着这一声怒吼腾空而起,带着张定国如闪电一般越过这一段缓坡,向着他看中的那一股敌人疾速冲去。
在张定国身边是十几个偏将和几百亲军,再后是摆成了宽大正面,排成了整整三列,用均速向前疾冲的张可旺的部下骑兵也是紧随其后,两千余骑兵铁骑奔流,如倾泻的山洪一样,猛烈的迸发出狂暴的力量,在他们面前是官兵的步兵,虽然拼死抵抗,而且想把这些骑兵包围吃掉,但是在张定国的指挥之下,两千余骑兵如臂使指,在对面的阵势中忽左忽右,将敌人的步兵打的没有丝毫脾气,骑兵们不停的在那些步兵阵中掠过,手中的武器并不使劲挥砍,只要在骑兵战马的速度带动之下轻轻一碰,往往就能把敌人步兵的头颅打的粉碎,或是将脑袋砍了下来,骑矛轻轻一戳,往往就是能将步卒如挑草人一般的挑飞出去,或是直接在胸口处开上一个大洞,这样的马上挥刺技巧,需要多年练习,掌握骑马的技巧和避免被兵器反震之力伤到自己,十分难以掌握。
在这两千余骑兵的冲击下,左良玉的右翼战场几近崩溃的边缘,原本他的主力已经到达山坡之下,开始仰攻,虽然义军占据地利,但左军有铠甲甲仗的优势,老兵也占优,已经开始扳回局面,被张定国这样一搅,左良玉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从自己身边调了几百骑兵,又从左翼战场撤下一部份精锐,去补右翼的窟窿。
这样一来,右翼骑兵带来的优势就又慢慢被扳了回去,开始有陷入官兵包围的危险,张定国不敢耽搁,开始将骑兵收拢,再复重回刚刚出发时的战场。
经过刚才短短时间的战斗,张定国的麾下将士也死伤了四五百人,另外有很多人负了重伤或轻伤,原本就挂过彩的,现在伤上加伤,十分难以医治。但并没有人退缩或是害怕,仍然在同官兵不停的厮杀着,只是人员大量伤亡,使得战场局面越发不利,尽管他们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战果,最少杀伤了两千以上的官兵,刚刚靠的很近的官兵将领的大旗也是退的很远,不复再成威胁,但官兵的战斗意志也不低,并不退后,所以不能形成一边击溃的局面。
张定国恨恨的看一眼重新聚拢的官兵,带着部下往阵后休整去了。
随军的军医们开始拥上来,替张定国的部下们清洗身上的血污,敷上止血的金创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
这些创伤,可能会慢慢合拢而痊愈,也可能溃烂,发炎,带走一个精勇强壮的战士。
张定国则是自己策马驱骑,一路奔行到中军的红色大旗之下。
“父帅!”他远远叫喊着。
“好小子,好小子!”张献忠掀髯大笑,等张定国过来,夸赞他道:“刚刚打的真不坏,有老子七分神采了。”
他又补充道:“还他娘的有点象捷轩,算来几十家义军,捷轩算是一个,刘芳亮这小子用骑兵也不坏,定国你现在也是有模有样,将来要比咱们都强。”
“可是怎么突,也是没有把左营的阵列给打乱。”
“不急,急什么。”
眼前战场上时刻都有人在倒下,鲜血流淌在枯草和泥土之间,到处是刺眼的大块红色,战场左侧,也就是张献忠的右翼官兵的左翼临河,河水中不仅有大量的血迹,被杀死在河中的将士也是越来越多了。
张献忠所在的地方地势较高,从他的视角看下去,人和马都是一群一群的,东一股西一群,在将旗的指引下,无数的人在厮杀着,夺取着对方的生命,战马也是一群群的,在战场上来回的奔驰,引起一团团的烟尘起来。
两边的打法其实差不多,都是大团的步兵在外围,试探,攻击,用弓箭远程攻击,时不时的用锐卒突击一下,试图打乱对方的阵脚,包围对方的小股部队。
大量的西营将士是用红巾包头,手中持长矛,铁枪,或是纹眉大刀等物,少量穿棉甲,也用锦甲,铁甲较少,脚上则是麻履,布鞋,很少着靴。
官兵则是用折上巾或是笠帽的多,大量的红色胖袄,少量的人穿着皮甲或棉甲,也有一些铁甲,手中的兵器也多半是木柄长矛和铁枪,少量的刀牌兵是精锐,被各级将领握在自己手中当成突击队来使用。
弓箭不停的绷响,很多弓箭手已经射了不止十箭,两边相加最少四五千人在不停的射箭,也就是说,这不大的战场上最少落了几万支羽箭,从高处看去,好象是芦花满地,插的到处都是,很多战死将士的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象一只只刺猬。
“父帅,再这样打下去,我们损失就大了。”
西营最少战死千人,也有两三千人左右的轻伤和重伤了,这个战损率再加大下去,军心就会不稳,对面的官兵死伤可能还重些,做为中伏的一方,湖广镇左营的将士们也是表现出了完美的状态。
当然,西营其实也没怎么见识过真正的强军,左营的骑兵一直没能集结,一直没找到西营的漏洞进行突袭打击,没有掩护好自己的步兵两翼,没有搭配火炮和火铳这些火器,没有真正的选锋突击,铠甲拥有率也很少,这些换了真正的宣大或辽镇精锐,怕是西营早就落败了。
当然,把西营换成精锐边军,左营也早就惨败而逃。
公允的说,两支二流部队在一流的战略谋划之下,打了一场二流的教科书般的攻防战出来。
看到一脸焦急的张定国,张献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着这个心爱的义子笑道:“曹营在南侧已经往这边打,左营和勋阳放在这边的兵马一定会被打穿,曹营和过天星加起来七八万人,战兵有三万多,勋阳那点兵马如何够打的,最多半个时辰,曹营兵马先锋就会打过来,到时候老左就急眼了。还有,自成也该快动手了!”
……
当战场厮杀声响起来的时候,尽管相隔还有几道山岭,距离还在七八里路时,闯营将士们的浑身热血都是沸腾起来了,战马也是不停的用马蹄刨着地,不停的打着喷鼻……和有经验的将士们一样,它们也知道马上就到了上战场的时候了。
这一次李自成几乎是出动了全部的闯营主力,地点是选在左军的后阵,距离张献忠的主战场还有近十里的距离,如果把左军比成一条长蛇,现在张献忠卡住了蛇头,罗汝才和惠登相要打蛇的左身,李自成的任务就是打击蛇的尾巴!
第五百五十三章 骁骑
这一次出动的老营将士只有一千二百人,但人人骑马,甚至有不少是一人双马,每人手中的兵器也是十分精良,虽然只有少数将领有披甲,而且是很老式的带披膊的鳞片甲,但所有人都是士气高昂,所有人的脸庞之上,几乎都是满满当当的满盈着的战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从被曹变蛟和左光先这两个总兵追着打,然后在陕甘一带损兵折将,好不容易逃到商洛山中后,闯营就一蹶不振了。
在两年前,闯营还是几万人的大营盘,声威不在张献忠和罗汝才之下,现在却又如何?
很多将士已经把这一仗当成是重振闯营声威之举。
“快准备上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这一仗打疼老左,再把谷城和房县一带给洗了,大家就准备甩开腮帮子吃大米羊肉吧。”
“打翻老左,再打登州兵,然后再恢复成十万人的大队伍,打回陕西,夺了西安!”
“对,哈哈,说的对!”
闯营的核心将领和老营的将士,十个有九个半都是陕西人,而且大半都是陕北出身,榆林米脂和延安人最多。
在外时,哪怕成十几二十万人的规模,打了凤阳,烧了中都,但骨子里却是一直想杀进潼关,占了西安,这样才感觉自己成了气候,不再是“贼”。
这种心理很微妙,甚至是影响了闯营在很多大事上的决断。
在河南时,虽然开封被水淹了,但李自成已经牢牢掌所了武昌和襄阳四府之地,很富裕的地方,加以经营,连结唐、邓、南阳,再往归德和洛阳,慢慢经营,以中原之地分两路,一路下宿迁,淮安,**,一路从襄阳放舟到江陵,再到九江,至安庆,直到江南,这样中原和湖广产粮地,还有江南最富裕的地方尽数入手,到时候一支偏师出潼关,主力经山东北上,夺取北京,那时候后有牢固基业,进可攻退可取,只要经营超过一年,整个地方就固若金汤了。
可惜,陕籍将士一心要回关中,打败孙传庭后,闯营的第一选择就是立刻打进关中,对河南和山东并襄阳等处只放了一个白旺在襄阳四府经营,河南和山东等地的流官形同虚设,没有镇守兵马,经常被杀,根本不算有效治理。
现在这会子,这些将士心里头,一心也是想的能杀回关中去。
便是李自成自己,心中当然也是有相同的想法。
他已经磨好了自己的宝剑,看着士马腾跃,心中也是十分的满意。
西营和闯营,还有曹营,做战和发展的办法是一样的。核心就是老营,包括将士们的妇孺在内,这是整个营伍的核心,打散打输一百次不打紧,只要老营在,就能恢复。
李自成从几万人被打到两千人不到,但大将一个未死,老营核心大半都在,历来征战,裹挟来的百姓最外围,充当肉盾,十个人能打死一个官兵就是赚了,再进来,是略有一些兵器的步军,红巾裹头,全部拿着长枪铁矛等不值钱的兵器,中间有一些小头目用刀盾武装,指挥做战。
再核心进来,才是马军和老营骁骑,普通马军是从后裹挟的百姓中训练出来,武艺和胆气过人的,才会提为马军或是军官,做战时在内围,有机会就突袭,没有机会就四散逃走,老营的骁骑全部是征战十年以前的悍卒,任何一个都是身经百战,想想当年造反时是几十上百万人,能活下来活到现在的,哪一个不是勇武过人,而且精明异常?
此时李自成身边全部是老营骁骑和马军,一个顶一个的精锐,打的还是左良玉的后阵,自是信心满满。
“自成,上吧,时间差不多了!”
身量很高,打铁出身所以胳膊比常要有粗不少,浑身力道似乎要溢出来一般的大汉自然就是刘宗敏,在他身后,则是刘芳亮和谷英、谢君友等大将,个个顶盔贯甲,英气勃勃。
李自成心情很好,扶了一下自己的毡帽,大声笑道:“我们重举大旗的时机也快到了,这世道,杀尽不平才太平,兄弟们,随我和总哨一起上阵,去杀官兵!”
“杀官兵喽!”
“杀,杀尽不平得太平!”
一千余人,在山谷中举起了兵器,接近中午的阳光发出特别明亮的光彩,人们喊叫着,发出狂野的叫喊声,千骑兵马,个个精壮,犹如一道道疾掠而过的闪电,在侦骑的带领下,向着预先准备好突击的战场处疾驰而去。
在翻过两道土岗后,李自成等人看到漫山遍野的官兵旗帜和人马,因为是后阵,隔着很远,他隐约能看到官兵的左翼阵线不乱,右翼的兵力很强,正在压着西营那边打。他发出疲累一般的声响,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在自己亲卫的簇拥下,立刻就冲杀到官兵的阵中去了。
左良玉的一个侄儿,大约三十来岁,被左良玉任命为参将,但其实没有什么本事,看到大股的骑兵杀过来时,他吓的全身哆嗦,在自己的将旗之下发呆,一时半会的根本没有反应。哪怕是中军发觉不对,开始用旗语指挥时,别的将领都开始应旗,这个首当其冲的家伙却是楞征住了,他的部下,原本就是拉来的夫子多,勉强发根长矛就算是湖广镇的营兵,此时危险袭来,谁去替人卖命?一声呐喊,尽数逃的光光,李自成疾若闪电,既不叫喊,也不说话,马疾手快,犹如闪电,但见寒光一闪,这个姓左的参将来不及招架或是做出反应,已经被一剑刺落下马,胸前茶杯大的血窟窿,鲜血沽沽上涌,显见是不活了。
杀散这一股,接着闯营劲兵便是不停的向前打上去,“闯”字大旗打的老高,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败了,败了!”
“又来一股强贼,今天败了,快走,快走!”
人有众从的心理,一旦有人呼败,那心自然就慌乱了,随着后阵的叫声响起来,再看到大量的败兵漫山遍野的乱跑,原本还占着战场优势的左营兵马一下子就是军心大乱起来。
看到李自成率骑兵从阵后杀来,左良玉知道今日不仅要惨败,生死亦在顷刻之间,当下也是毫不犹豫,立刻率领自己最精锐的标营相迎,在他身后,左右两翼的将士已经纷纷后退,西营兵却是袭杀回来,最多相隔数里,便能和闯营会师。
正在此时,左路也是传来厮杀声,相隔也就不到十里的距离,左良玉在左侧方向安排的是勋阳和襄阳一带的兵马,由两个副总兵带着麾下将校屯守,现在呐喊厮杀声这么响亮,想来就是曹营杀过来,曹操带兵不怎么行,但麾下也有几万战兵,还有几个得力的大将,这么杀过来,算是三家合力,这样的战力,漫说现在的左营打不过,就算是再加上贺人龙和猛如虎,还有陈洪范等部,仍然是胜负两可之间。
此时左良玉心中十分后悔,但他古铜色的脸庞上毫无惊慌之色,在自己的将旗之下,他呼喝呐喊,吆喝自己的大将带着亲军和与自己的标营会和,在几座小土山中间的平川上,左营标营和李自成的兵马在平川上展开了极其惨烈的血战。
左镇标营是左良玉拿银子喂饱了的,亲军和家丁尽在其中,人人束甲,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算是人强马壮,左良玉自己也是一个颇有武力和智略的指挥官,当年在辽镇时,他是尤世威麾下的一个小小武官,曾经犯过死罪,同案犯丘磊包庇了他,自己顶了全部的罪名而被斩首,左良玉侥幸脱难,后来在尤世威麾下渐渐出头,尤世威也是知其能,正好有一次要带兵支援松、锦州一带,这是个苦差,尤世威不愿去,向当时的总督候询推举了左良玉,候询病急乱投医,当晚即拜发奏折,保举左良玉为副将,又给他几千兵马,左良玉打了几个小胜仗,从此就成为大将的一员了。
在辽东他也是身经百战,自己挥刀上阵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的局面虽然危险,他也是并不慌乱,带着自己的部下咬牙苦战。战斗大约只进行了两刻功夫,左良玉的标营就顶不住了,前方溃败下来,左侧又有喊杀声,后阵的闯营骁骑正切瓜切菜一样的砍杀着后阵将士,就算标营这里顶住了李自成的前锋部队,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况且左良玉也是得承认李自成是了不起的好汉,闯营中刘宗敏名声在外,刘芳亮也是用枪的高手,但李自成的表现也是叫人佩服,勇敢、机智、沉着和机警,剑法也是十分娴熟老练,在马上挥击,掌握着力道和距离感是一般人所不能及,在人群之中,两个主将有时候相隔不过百步,互相离的很近,左良光和李自成视线所及时,都能发觉对方眼神中的坚毅与果决的神情,都知道对方不是善与之辈,而李自成对获取胜利的渴望也就更加的强烈了。
当曹营的大旗终于出现,左侧山谷也出现大股兵马时,左良玉自己也放弃了,在亲军和标营的护卫下,各级将领也开始聚集,与他的标营一起向右侧的山谷中开始逃窜,在他们身后,是西营的将士们追击,在后阵,溃败的左军将士超过万人,漫山遍野皆是,遗弃的甲仗车辆和马匹骡驴更是跑的到处都是,按事前说好的,闯营追击后阵,西营追中军主力,曹营打扫两边的战场,各取所需,十分妥当。
此时也算是李自成与张献忠相隔最近的时候了,刘宗敏策马过来,身上杀的尽是鲜血,问道:“自成,要不要咱们留下来,就在这里见个面算了?何必一定要等到王家寨再会议,弄的那么正经其事!”
“还是等等吧。”
李自成微微一笑,收剑入鞘,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决定。
第五百五十四章 空营
三家联营,大败左军的消息,当天就传回了勋阳,当日勋阳戒严,军民人等不准外出,城门紧闭,侦骑四出,打探战场的详细情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当日晚间,左营败兵开始退出城中,原本在勋西一带的城寨也不敢要了,左良玉自己也在败军之中。
这一次比罗猴山还要惨的多,罗猴山损兵一万余,这一次除了标营精锐和前锋四千人全部返回之外,三万人的大军,几乎全陷,回来的不到七千,算算折损在两万人以上。
除了人,还有军旗几乎丢光,甲仗遗弃的满地都是,刀枪剑戟根本算不清楚,光是箭矢就损了十万支以上,还有火药万把斤,铜炮十几门,火铳数百,帐篷过千顶,骡马四五千,大车数百,丢了个光光。
这些东西,花费朝廷是最少数十万金和半年时间才装备齐全,一战丢了个精光。
而得到这些物资后,就算好几家的流贼均分,也必定是实力大涨,左镇败兵入城后,勋阳不仅没有安定,反而更加惊慌起来。
第二天过了午时,消息传到樊城和襄阳,也是和勋阳一样,樊城戒严,襄阳城则是将挖了壕沟的几道城门全部关闭,水轿拉高,小顶山上的营寨也是闭了营寨,严加防守,整个襄阳和樊城一带,都是陷入了惶恐和不安之中。
左良玉和其部兵马是南方最精锐和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其余湖广镇和勋阳镇兵马根本不值一提,陈洪范这个总兵官压根就是混日子的,毫无用处,河南镇的客兵打起来跑的比谁都快,还能倚重的就是贺人龙部,但防备汉水,兴安镇的任务也重,这个陕西大将根本不可能来援助勋阳和湖广。
杨嗣昌视师之后,却是又遭遇一次惨败,无形之中,也是威望大损。
“左昆山可恶,该杀!”
行辕之中,杨嗣昌只穿了一件圆领绿锦袍,腰间系紫色丝带,头顶是折角头巾,原是闲适的家居士绅打扮,此时他却是涨红了脸,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
损兵折半,辎重粮饷丢了个精光,精兵也损了过万人,只逃回几千,想恢复元气,没有一年以上的功夫根本不可能。
想想最为倚重的总兵官居然是这样的无能之辈,一败而再败,杨嗣昌心中就是怒发如狂。
但左良玉还有近万精兵,想治他的罪也是不大可能,如果崇祯能有这样的硬气,左良玉有十颗人头也遭砍了。
无奈之下,只能写了封信,令左良玉在勋阳一带布防,严密流贼四处流窜,绝不可使其越过勋阳防线,进入河南地界。
至于樊、襄防御,杨嗣昌无奈的道:“方孔昭和左良玉擅自发兵,本该从重治罪,姑且叫左良玉待罪立功吧。”
勋阳和湖方镇擅自进军,名义上是白羊山一带的献贼有蠢动迹象,所以出兵防堵,但此事杨嗣昌并不赞同,他正起劲的给浮山军补给粮草,左良玉等人是什么心思还有什么不懂的?无非就是抢功,抢在张守仁前头把张献忠给打败或是打跑,这样就算浮山再立新功,风头也盖不过他左昆山了。
此事杨嗣昌并没有一意阻拦,原因也简单,将士们自己愿意上阵,他这个督师如果阻止,朝中的弹章就能把他给埋了。
左良玉和方孔昭可都是东林的人,并不好惹。
胜了,是他督师之功,败了,正好收拾这些地方上的实力派们。
弹劾方孔昭的弹章,也是已经连夜拜发了。
“登州镇那边,应当派一个得力的人去一趟才好。”
襄、樊空虚,城中的亲藩十分惊慌,襄王已经派了几拨使者过来,请杨嗣昌立刻加紧襄阳的城防,不要叫流贼钻了空子,但现在的勋、襄兵马,要么被左良玉带走,要么是方孔昭节制在外驻扎,襄阳城中杨嗣昌并没有多少直属,他一边飞檄出去,调集一些兵马入襄阳,一边决意派使者持自己的手书,调登州镇从前线返回,等襄阳和樊城一带情形稳定了再计较进军的事。
只是原本打算好的,登州镇为核心,左镇和其余各镇在隆冬时节进攻的事,因为左良玉等人的冒进,现在看来是落空了。
“要人家来回的折腾,军粮亦没有补充多少,实在是说不过去。”
杨嗣昌沉吟了一下,对一个挂着赞画名义,实际上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素以知兵闻名的刘举人道:“老兄走一趟如何?”
刘赞画知道自己年长,而且算是一个名士,加上有举人知县的身份,上一次军事会议时他也和张守仁一起商议过军务,张守仁对他这个老幕僚也算尊敬,彼此算结过善缘。
他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不过他提醒杨嗣昌道:“这样来回开拔,士气有所干碍,最好是对张镇台有所许诺。”
“嗯,他原也是和普通镇将不同,告诉他,年前进军是不可能了。等我将方孔昭换了,巡抚得力,补给粮草先尽着他,来年进兵,自然以登州兵为主力,功劳也是他最大,叫他放心好了。再有,我已经保举他千里勤王有功,请皇上授他总镇一职。”
“尤帅资历老,上任未及一年,恐怕换任不大合适,皇上会不会?”
“先授团练总兵官,明年再想办法。”
“这样也算是名正言顺,给张帅带了一个喜讯过去。”
“若速至襄阳,还有牛酒犒劳,再拨给他两万银子,赏赐将士……这样总足够了。”
“是的,够了。不如趁着几位赞画都在,我们把登州镇兵马驻在襄阳和樊城的防区,营地,都给商议好了为佳。”
“也好,辛苦几位老先生了。”
杨嗣昌首肯答应,一群赞画幕僚也算得力,来的时间不长,但襄樊两城的布局和战略要点都很清楚,他们拿着简陋的城防和城区地图,片刻功夫,便是将防区营地安排的十分妥当。
眼见如此,刘举人十分欣慰,领了路上凭证和督师信物书信等物,带了一队骑兵当随从,当然也没有办法坐轿,直接就从樊城穿出去,向着张守仁和登州镇所在的营区疾驰而去。
道路颇难行,隆冬时节,路上行人稀疏,冷风刺骨,刘赞画身上披着的是杨嗣昌赠送的狐裘,裹着厚实的棉袄,但身上仍然是被冷风吹的冰寒刺骨。
赶到修筑的很象样子的登州镇营门处时,刘赞画终是长出了口气。
着实不易!
“快些通知你家征虏,就说是襄阳城督师行辕姓刘的赞画请见。”
到门前,看门把守的是一队穿着甲胃的登州镇的将士,大冷的天,甲胃仍然在身,而且穿的一丝不苟,模样看着也很利落,和湖广这边的将士穿着的鳞片甲并不一样,就是京营一带或是辽镇,也是有一些不同。
刘赞画是知兵的,不禁多看了几眼,不过他并没有发问……谁知道是不是人家营伍中的机密,随意发问,犯了忌讳就不好了。
“我家征虏已经出兵去了!”
守门的是一个副哨官,长的仪表堂堂,眉宇间也尽是自傲之色,一边答话,一边推送回刘赞画递过来的手本。
“什么?”
刘赞画十分不解,问道:“出兵向何方?”
“打献贼去啦,还有曹操,过天星什么的。我登州镇已经全营尽出,只余少数人留守营盘……老爷就回襄阳等捷报去吧。”
“天爷……”
一时间,刘赞画只觉得自己耳朵边上嗡嗡直响,两只眼睛也是一直发黑,头也是晕眩起来,不知不觉间,接到手的手本也是掉落在地上,被风吹的哗哗直响。
“哼,刘老爷莫慌。”这赞画老爷如此惊慌模样,招致了营门前浮山兵将们的极度不满,那个副哨官冷然道:“左镇虽败,可我们浮山可不是湖广镇,也不是兴汉镇,更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兵。”
把堂堂大明官兵全部一扫而入,称为“杂兵”,这份傲气也是十分了得了。刘赞画默默捡起掉落的手本,苦笑道:“现在说什么也是晚了……你们不是缺粮么?”
“大人故布疑阵,我们带那么多粮,就算赈济一些,自己存粮也是够的。故意哄骗欺诈对手罢啦。”
“看来你们将士疲劳,需要整修一段时间也是假的了?”
“当然!”帮统哨官傲然道:“我们在登州时,一连五六天不得好好睡觉休息,拉练数百里的训练经常进行,一天几十里的过来,根本谈不上是赶路,大家每天晚上睡前用热水一泡脚,什么疲劳也都是没有了。哪里还再需要休整一段时间,真真是笑话。”
他又看着刘赞画,微笑道:“这些消息,我们大人有的上报,有的没有,看来襄阳那边也是派了人在这里盯着我们,所以刘老爷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形。试想,张献忠的探子到处都是,他怎么又会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吾知之矣。”
所谓兵不厌诈,其实张守仁用的只是一些小小骗术,根本没有用太多心思。但浮山兵的能干和坚韧是自己人才知道,他所做的,就只是叫自己的部下多符合那么一些“常理”罢了。
就是这样,便是将敌我双方,都哄骗了去。
勋阳西面到白羊山一带战事一起,还有曹营不少流卒都在房、竹一带开始抢劫,消息一传来,战场在哪里,规模多大,这已经是很明显了。
这个仗,张守仁非打不可,这是多好的机会,一战底定湖广和南方剿贼大局!
第五百五十五章 密使
李自成酣畅淋漓的追杀了两个多时辰,从近午时分加入进战局,到天黑之后,还有不少闯营将士在战场四周打着火把追赶逃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这时,已经几乎不杀人了,杀性再大的弟兄也杀的够了,不少人的不开锋的马刀都砍的卷边了,非得回炉重新锻打一下才能够再用了。
从开始插入战场的地方到追出几十里地去,杀死的左镇官兵不知道有多少,天黑之前,剥下的鳞片铁甲有二十来具……这个收获很不小了,这种鳞铁甲虽然做工不怎么细致,穿在身上也压的人动作困难,但毕竟是真正的铁甲,比起棉甲和锦甲要昂贵好多倍……一具正经的铁甲,少说价格也是在百两之上,朝廷是供给北方军镇为主,南方这边,实在是太难得了。
还有三四百领棉甲和皮甲,加上两千多匹骡子,几百匹战马,还有过百车的粮食辎重,捆成小山一样的兵器堆……这一次,真的是赚大了。
当然,还有眼前这过千人的官兵壮丁队伍呢。
这些官兵被俘虏后就老实了,兵器被缴,甲衣被剥了,只留着胖袄,所以老老实实的跟着闯营将士身边,推小车,打火把,搬抬甲仗,十分出力。
这些俘虏都是精壮汉子,算是官兵白给闯营的力役,时间久了,训练他们枪术骑术,叫他们抢人杀人,经过几回,年把功夫,就是好样的步军,两三年过后,成为马军,骁骑虽然没份,一样是能用的好兵。
“怎么样,累了吧?”
老营的将领们都是分批的撵人和抢东西,在商洛山里呆的久了,闯营也是穷的厉害,连田见秀这样的老好人也是抢的不亦乐乎。
李自成拿他开玩笑道:“不累,你田副爷都下了手,我怎么能说累。”
“也是没法子……”
田见秀呵呵一笑,也不着急生气,对着李自成道:“我已经叫部下休息了,再弄下去都得起更了,将士们累坏了,马匹也累的不行。”
“嗯。”李自成点一点头,笑道:“我已经叫总哨刘爷传令了,全军收拢,找一个背风地方歇一夜,明天一部份人带俘虏和甲仗粮食回老营去,我和总哨他们去和敬轩他们见面去。”
他很畅快的躺了下来,语调也是十分的轻松和高兴:“这一仗打的畅快,有敬轩和曹操还有过天星在一起,咱们精兵加起来也够了,那个登州镇再强,也能吃的下。各家合兵,再恢复成当年打凤阳的样子也不是不行……”
李自成说着,田见秀也只是听着,他的性子是十分沉稳,所以不似其它将领那样连声附合,只是唔唔两声,示意自己还在听。
这是田见秀的老习惯,李自成也不以为意,仍然是继续笑呵呵的说着。
黑暗之中,有人从远处骑马赶过来,嗒嗒的马蹄声也是踏碎了夜的宁静,把守在四周的亲军将士连忙上前喝问,下令叫来人下马。
“强子,是我。”
来人在马上叫了一声,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便是很高兴的叫喊道:“是补之叔!”
“是我。”来人正是李过,他下了马,走到亮光处来,按着腰刀,大步向前走着。今日大战,李过领自己的部曲,杀的最狠,打的最凶,追的最远,到此时才赶回来。
“补之回来了!”
李自成心中畅快,索性就站起身子,迎接自己的这个英武勇武,常人难敌的侄儿。
但李过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对,大步过来,身边还随行一个高个汉子,走近一些,却是明盔亮甲,是大明官兵将领的服饰。
“补之叔,这是谁?”
李强也是跟了过来,一看之下,面色大变,立刻就是拔了自己的刀出来,护在了李自成的身前。
“不要张惶,在我们这里,人家还能吃了我不成?”
李自成将李强轻轻推开,整个人也是站到了这个明军将领身前。他的身量是典型的陕西北部大汉的模样,高大,孔武健壮,高高的颧骨有点发红,三十来岁,脸上皱纹也是已经十分的明显,但两只眼睛是炯炯有神,射出的光芒几乎是如电光一般,在他的盯视之下,很少有人能与他正面直视,这个明军将领开始也是稍微避开了一下,但紧接着,却是用双眼与他对视,丝毫也不肯退避。
李自成心里暗暗吃惊,感觉到了对面这个将领的年轻和勇气,看模样最多二十五六,肯定不到三十,胡须都是短短的并没有留长,两眼虽然和自己直视,眼神却比较温和,并没有刻意做出来的凶恶模样……很多明朝大将李自成都有所接触,印象最深的是被围困的曹文诏,在最后关头,眼神中仍然是那种坚毅决绝之色。
那种骄傲的神采,也是很多年没有在大明将领的眼神中看到了。
眼前这个,虽然明显是一个将领,但身着铁甲并没有太多的纹饰,宝剑上也没有镶嵌着黄金和宝石,虽然气度不凡,但真的不象一个高级将领。
“大约是个千、把,或是都司,守备。”
李自成在心里暗自想着,脸色也是变的十分严峻,他对着李过道:“补之,既然把客人带来了,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话语中自然蕴藏着极大不满,李过苦笑一声,答道:“这位是李参将,是登州镇突骑营的主将,在莱芜时,我们买铁都是找的李将军。”
“原来是个参将!”
李自成心中一惊,对李过的些微不满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这个明将不能当普通使者,或是登州镇来使什么阴谋诡计来看了,计谋要用的有价值,用在点子上才是计谋,没有道理为了一个计谋用一个大将,否则大将也太不值钱了。
以李自成自己的经验来看,他可绝不会把李过或是刘希尧当奸细使用,用间没有必然成功,而且多半是失败,实在太过冒险了。
这个叫李勇新的参将,李自成对他印象十分深刻,以数百骑兵就扼住莱芜境内的官吏,并且扫荡了全部响马,还扼守了莱芜与兖州一线,不使外来势力侵入,这样已经算是方面大将,加上是骑营主将,可见是主力标营的大将,这样一个将领,又与李过有旧识,闯营花费几万银子买的生铁还在人家手里,算来算去,这一笔帐真是理不清楚。
无论如何,李过将人带来是没有过错的。
当下换了颜色,李自成做出欢喜之色,笑道:“补之这事做的好,李将军远道而来,欢迎之至!只是此地简陋,没有营寨,想要置酒听戏,好生接待一下,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了。”
李勇新从过来的时候就一直打量着李自成,浮山营的将领,对谁也不会怂,和李自成对视时,他也只是略微吃惊于对方眼神中的威严和气势,但脑海中一想起张守仁的气度来,便是心中笃定。
无论如何,一个流贼头目如何能与征虏比!
但以浮山的价格观来说,他对李自成还算是欣赏,一个掌盘子的,哪怕就是百来人的响马山寨头目,也会在吃穿上讲究和享乐起来,眼前这位,最多麾下十万人,仍然是粗衣恶食,不改贫寒的本色,光是这一点,已经比普通的流贼头目高明百倍了。
他回过神来,郑重叉手,对李自成道:“见过李帅!”
这样的称呼,令得李自成一阵愕然。
半响过后,他苦笑道:“自从我造反以来,朝廷与官兵总是称呼为我贼,今日为何李将军独有这样的礼遇?”
“非是为其它,只是我家大人说过,李自成与常人不同,造反者,当然都是活不下去才造反,所谓陕寇之乱,其因不在贼而在朝廷和官府,如果能教人安居乐业,除了少数恶徒之外,又有谁会造反呢?”
李自成先是霍然动容,接着又冷静下来。
眼前这说客不得了,怪不得是参将的身份,一见面,就是先声夺人,在自己心中留下了与众不同的形象。
焉知他说的这些,不是故意迎合?这些话皇帝都说过,什么流贼皆吾赤子的话也说过,但李自成确定,如果可以的话,皇帝是不介意叫官兵将自己这些流贼杀个一干二净的。
因此他的反应颇为冷淡,只淡淡的应和一声便是。
李勇新一笑,继续说道:“但造反之后,却迫害比自己更穷苦的人,杀人父母,人qi女,将自己的痛苦再加于别人,以如此手段,焚人产业,杀人亲人,最终使得好好过日子的百姓沦为野兽般的贼寇,这样做法,不仅无法成大事,亦是脱离造反的本衷。征虏说,李闯造反之初,也是这样的路数。”
这么一说,四周的人都是大怒,李自成闷哼一声,也是极为愤怒的模样。只有田见秀微微点头,露出沉思之色。
李勇新对四周人冷哼声与敌意的眼神视若不见,他穿的是铠甲,腰间系的是自己常用的腰刀,只要有甲胃在身,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身边他还有几个伴当,是两个亲兵和三个军情司的人,其中一个是在湖广一带亲加入军情司,这一次能在复杂的大山密林之中成功找到李闯,就是军情司这几个人的功劳。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共鸣
和军情司及亲兵的紧张模样比起来,李勇新的镇定也使得李自成冷静下来,他仔细的思索一下,不得不扭过脸去,虽然不承认,但也好过死不认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勇新心中暗叹,如果李自成能坦然承认,恐怕胸襟格局还要高一层。
如果装的若无其事,不露声色,也是另外一种枭雄。
他当然不懂这样的观人之法,临行之时,张守仁特别交待,要他在激怒李自成之后,仔细看看他的表现和神情。
结果如此,回去之后,张守仁当放心矣。
“请闯王恕末将直言。”李勇新换过语气,很诚挚的道:“非迫不得已,谁也不会愿意多伤人命,皆父母精血所化,辛苦养育成人,杀人是最不祥的事情了。”
“是的,我们亦有苦衷。”
田见秀说这样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这个慈眉善目老好人一样的将领在闯营中有仁德之名,在闯营之外也很有名气,毕竟闯营李自成最大,刘宗敏是总哨,田见秀也是仅次这两人的大将,人称田副爷,地位可并不低。
见李勇新点头,田见秀心中感觉稍许安慰。
虽然现在已经不象当年那样杀人劫掠,但当年的情形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每次打完仗后,他都要找一条小河或是井台去洗手,但不管怎么洗,就算是把手泡白了,他也是能闻到手上的血腥味道……
这味道,怎么也是洗不净了。
这些话无谓多说,他只是对着李勇新,凛然问道:“而且当年的事是当年,现在闯营已经有所更新,李参将毕竟是官兵立场,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吧?”
“是的,是我孟浪了。”
李勇新也是很爽快的认错,这种爽利的军汉作风也是博得了李自成等人的欣赏,刚刚因为话语中的机锋而紧张起来的气氛,也是又缓和下来。
“闯营现在确实与以前不同,所以我家征虏也不以普通的陕寇视之,吩咐我以李帅称呼闯王,就是这个意思。”
“征虏要招安我等么?”
李自成爽朗一笑,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丑话说在前头,若来招安……”
“谁招安,谁敢招安?”
话音未落,便是刘宗敏的暴雷般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接着便是登登的脚步声,再下来,是穿着军靴,一身袍服已经尽染血的刘宗敏按剑而来。
他肯定已经是在事先得到禀报,和高一功等人赶了来,此时却故意装作不知李勇新的身份,按着宝剑,与李勇新瞪眼对视。
李勇新面色不变,笑眯眯的看向刘宗敏,但眼神也是渐渐锐利起来。
两人瞪视良久,谁也不肯让谁,还是李自成看不下去,轻声道:“捷轩,你又是这号熊脾气,人家是客人!”
“客人,这十来年,就是这样的客人一直追着我们厮杀,搞招安,做说客,用间,想玩这一套,趁早收起来,大家明刀明枪,只管厮杀就是。”
“捷轩将军说的是。”李勇新无所谓一笑,答道:“将来我浮山军和闯营,很可能有一场大战,不过,应当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李自成道:“这是何意?”
“李帅有雄心大志,闯营的将领也愿跟随,现在虽然弱小,但壮大是迟早的事。而我们征虏说了,三五年内,闯营会壮大到有数十万人甚至百万人的规模。到那时,为了天下安定,恐怕和闯营就会有一场生死大战了。”
李自成呼吸也是有点急促,李勇新说的是无数次在他脑海中和梦中出现过的情形,他的眼神中也是有一些惊恐……对面的来客所说的征虏是妖孽么?为什么,为什么对他的心机和抱负这么了然?
现在才一千多骁骑核心,却幻想着拥众百万,恐怕老营之中,除了寥寥几个大将之外,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李自成勉强道:“这是征虏在说笑话……”
“不是说笑。”李勇新断然道:“朝廷一团烂污,实话说吧,我家征虏对眼下彻底平服你们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样虽然朝廷省了不少粮饷,百姓会少了不少兵灾残害,但无助于大局。士绅和生员,将门,一样在百姓头上敲骨吸髓的祸害,亲藩一样把百姓当牛马来驭使,所以不管怎样,要留一股人,留一股志向大的,做事有章尘的给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提个醒,百姓不是牛马,不会任人宰割。”
“百姓当然不是牛马!”
“这话说的好,解气也解恨!”
“人家是朝廷官将……不管驴球的,说话还真是对味道。”
李勇新的话,在闯营中上下都是引发了共鸣。是的,百姓向来不是牛马,把百姓当牛马的人,被牛马砍了头,抄了家,掠去家小子女,也是活该的现眼报!
“这么说,就是要留俺们了?”
刘宗敏语带讥嘲,讽刺道:“现在俺们和西营的敬帅,曹帅,惠帅都已经合兵,俺姓刘的铁匠出身,抡大锤和杀人是把好手,吹牛不会,实打实的说我们有七八万人的精兵,骁骑精锐也有不少,现在左良玉已经被打痛了,缩回勋阳,方孔昭才一万多人,两千匹马,被我们一路撵的鸡飞狗跳,湖广一带,不等再半年准备,多调官兵过来,已经没有办法再打。最多说各方孔道是被堵住,我们腾挪不便,舍此之外,说来打仗,那来,很好,来者不论是谁,只管放马过来就是。”
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是展露了极强的自信出来。
李勇新呵呵一笑,对刘宗敏道:“捷轩将军莫急莫气,我军对闯营和李帅不会行威吓和欺诈之事,此次诸多联营,我们确实只打西营和曹营,留着闯营不打,此次前来,也是想劝闯营及早脱身,趁着勋西一带空虚,直接渡过汉水,重回商洛山。然后,也不要往湖广勋阳这边来了,出武关,到汝州一带,灾民遍地,一斗谷麾下已经数万人,他和闯营有联络吧?等你们过去,人家最少十万众了,虽然精兵少,但时间久了,不一定是奉谁为主了。”
他转身向李自成,沉声道:“将来是友是敌再说,现在的闯营不过这一点家底,打光了就没有了,李帅请三思。”
“这不是虚言恐吓是什么……”
刘宗敏仍然愤怒,但话音未落,便是在此时听到一阵阵的军号声响。
在黑夜中,除了满天繁星和一轮弯月照亮人间之外,也就是一从从的火把。从闯营所在的地方往西南处看去,但见满山遍野的火把犹如繁星一般,正出现在山谷之颠。
“这是我登州镇兵马已经出动了。”
李勇新十分骄傲和自豪的看向身后,眼中满是兴奋与狂热,此时此刻,听到熟悉的登州镇特有的军号在互相应和,看到那些绵延不绝的火把亮光,想象着在不远处急促行军,半夜突袭西营营寨的同袍们,他的身上,也就只觉一阵热血沸腾!
“来的时候他就说了,二更过后就开始夜袭,打的就是西营在那边的营寨。”
“西营不会没有戒备……”
李过嘟囔着解释,李自成脸色也是有些难看,想不到此前关于登州镇的情报全是假的,人家没有放假,也没有等着补充军粮,已经秘密行军,而且直接摸到了西营之后。
这一次夜袭肯定不会把拥有几万精兵的张献忠部给打跨,但造成的损失,还有对几个营的士兵的打击,肯定是十分沉重的。
今天奋战一天,大家肯定十分疲惫,谁知道螳螂补蝉,黄雀在后!
在明军撤向勋西,勋阳,飞骑往襄阳报信的时候,登州镇兵马,想必已经是在路上了!
这个张守仁,怪不得官拜少保,加赐征虏将军,果然是十分凶悍,狡猾,奸诈!
“既然已经交手,便分敌我。”李自成看着李勇新,沉声道:“念莱芜交情,不杀你,赶紧回去吧。”
“闯营要与我军交战么?”李勇新道:“恕我直言,我部虽只七千人,还有两千是辅兵,但破眼前诸帅之联营,如反掌观纹。”
他止住要反驳的刘宗敏等人,微笑道:“就算联营强盛,闯营何必要掺合进来?今夜只是试探,明后日才会决战,闯营相隔较远,借口在追击逃敌,等你们回返时,仗已经打完了。而且,有一件事,我要告诉诸位。”
说到这时,军情处的几个人上来,到此时众人才发觉,几个人一直在黑影之中没受注意,此时才看到,他们还押着一个人。
“西营的王吉元?”
一押过来,闯营就认出这个西营的小头目来,似乎是西营中掌管后勤事务的小头目,此时被人捆的粽子一样,塞着嘴,眼神之中,也满是恐惧。
军情处的人,神色十分从容,似乎没看到四周充满敌意的眼神。
化装,学方言,潜行,摸舌头,这些特务和情报部门最基本的东西,这几个军情处的老手都掌握的十分齐全,摸这么一个舌头出来,审问也是一问学问,好在,已经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只是把成果展示出来就可以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夜袭
“你们把个小校擒来做甚?”
刘宗敏声若雷鸣,也是透着极大的不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战场厮杀没有什么,这么摸舌头的事,叫刘铁匠十分看不起。
“叫他自己说吧。”
李勇新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且有意识的退后了两步。眼前的事,就成了军情处的人为主导了。
军情,特务,两个秘密部门的权力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入到浮山内部,普通的将士,并不愿介入这两个部门的事务之中。
“说吧。”
两个军情处的人脸隐在暗处,声音也是十分别扭,显然是自己压了声线,变了声带,所以听起来十分难受。
在两人的命令之下,王吉元在这样的冬夜里却是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半响,还是语不成句。
“吉元,有什么话便直说。”
西营和曹营在这阵子对闯营都有所帮助,粮饷马匹,都是后勤部门来交流接洽,所以李自成这阵子对王吉元这样的西营后勤军官也十分熟悉,看到王吉元一脸沮丧和害怕的模样,还有一点羞愧,他很快就察觉出了异样,喝问一句后见王吉元不出声,便是向田见秀点了点头。
“吉元兄弟,有什么话便说吧,若是有什么不便的,信我田见秀不信?信我,我便专保你平安无事。”
“田副爷既然这么说,那俺就说吧……原本这事情,徐军师和少将军都是做的不地道。”
在王吉元看来,西营在阴谋吞并闯营,杀死李自成等人的谋划,原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黑了心肠的伎俩,说起来太过丢脸。
所以他不相信这事情是张献忠点了头当家作主,而是觉得这事儿就是徐以显和张可旺两人当的家,以这两人在西营的身份地位和张可旺直接掌握兵力的调度,这个说法也是说的过去。
但当他一五一十的将西营这几天的谋划说出来之后,李自成和刘宗敏却都是露出一脸的冷笑,便是田见秀等人,也是面如寒冰。
这事情,明显就是八大王的计划和谋算,张可旺当不得这个家,也不敢!
“嘿,敬轩这人……”
刘宗敏一句粗话已经到嘴边了,但看到李自成警告的眼神,他只能把痛骂的话给收了回去,不伦不类的嘀咕了一声。
这个粗豪汉子脸都憋的通红,一迭声的咳起来。
“贵营和征虏将军的盛情我们闯营领了,将来如果真的如征虏所说,我们之间还有一场大仗要打的话,我们闯营会记得这个人情,对征虏和浮山营会留有情面。”
李自成转身向李勇新,沉声致谢。
“这个也不必,”李勇新笑道:“刀枪无眼,战场上亲父子动刀兵时也不一定收的住手,将来的事再说将来吧。”
“行,将来再说将来!”
李自成一拱手,也是很干脆的道:“既然如此,我们闯营就往北去了,来日再会!”
“再会!”
无论如何,李自成还是有一个枭雄的样子,对这个纵横天下已经过十年的流贼头目,李勇新也是感觉到对方身上自有一股英雄气质在,当下也是带着一点敬服,拱手相送。
夜色之中,火把形成了一条条火龙,在各地歇息的闯营将士再一次集结出动,在李勇新等人的目送之下,很快就消息在了群山谷道和密林之中。
“他们怎么和张献忠那贼交待呢?”
夜色中,有一个浮山将士十分好奇,发问。
“这一点小事还要想?李自成随意编个理由就是了。”
李勇新冷冷一笑,往自己拴马的地方大步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再者说,张献忠也顾不得别人了,被咱们浮山盯上,他先顾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
……
就在李勇新与李自成等人接洽不久,浮山的前哨战就是打响了。
西营和曹营都是布置了警戒哨,斥候和游击哨位侦察的范围在二十里开外。可是在军情司和骑兵营轻骑们的共同努力下,很少有农民军的哨探能及时把情报送回。
双方哨骑彼此接触上,开始吹号厮杀,喊杀声响亮起来的时候,张献忠从自己的营帐中猛然惊醒了。
多年的战场厮杀生涯使得张献忠格外的警觉,一听到响动,他就从睡眠中惊醒了,霍然起身,抓住寝帐内悬挂着的宝剑,披上衣袍,便是掀帐出来。
外头已经是火光大起,老营的亲军们在拼命的敲锣打鼓,大声呐喊,多年征战,被官兵劫营偷寨的事情已经不止一回,所有人都明白,鼓起勇气,象样的和来袭的敌人打一场,可能会击退官兵,还有活路。
如果转身逃走,那么一定会死伤惨重,很难活命。
在张献忠出帐的同时,他的亲军们就簇拥过来,刀剑闪烁,将张献忠护卫在正中。西营的老营是两座并排的宅院,在这种湖北勋阳一带的山寨中是上等宅邸了,老营上下三四百人驻在里头,其中还有几十个妇女,张献忠的第三个养子张能奇,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四将军之一的艾能奇也睡在宅院之中,专门提调老营亲兵,负责防备。
听到动静,他也是最早起床的,斜扣上衣襟纽扣,提剑就奔到院中,在他的呼喊提调之下,很快就聚集了几百人的精强兵马,大家除了穿上衣服之外,也有不少将士穿上甲胄,背负弓箭,除了妇女们受了惊有过几声惊叫外,整个老营除了将士们沉重的呼吸声和甲衣的哗哗响声外,就是一双双警惕的眼神,还有手中刀剑闪烁的寒光。
“能奇这娃,不孬。”
张献忠看到这样的情形,感觉事情不会太糟,来袭的官兵不知道是哪一部,但老营这里稳住了,其余各营就算受些损失也不怕,只要老营有备,护得他八大王没事,哪怕就剩下眼前这一点人,年把功夫他还能拉出几万人的军队来。
在心里夸了养子练兵有方后,张献忠又很疑惑:“驴球的是哪一部的官兵?左良玉?断然不会!勋阳抚标……也不象。河南兵和襄阳那边也不可能……四川兵……老子打死也不信。”
想来想去,张献忠突然一拍腿,骂道:“狗日的叫人家给骗了!”
“父帅,说啥呢?”
张能奇挺剑而立,身姿挺拔,显得十分英俊,四将军中,他脾气秉性最好,也算是四养子中的黏合剂,做战时,倒是胆大心细,张献忠用他统驭自己的亲军,也是对他特别的放心。
此时山寨角下已经是一片喊杀声响,火光之中,可以看到无数将士匆忙迎敌,有不少人点亮火把,弓箭手在向对面的火把群中拼命射箭,梆子声和鼓声,喊杀声,在这星月之下响成一片。
“说啥?说是咱爷们叫人家给欺哄了去。”张献忠一脸狞色,看着三里多外遇袭的营寨,恶声恶气的道:“入他娘,什么千里长途行军乏了,给军士放假歇歇,什么军粮不足,每天叫襄阳那边补给,补足前不能出兵……全是他娘的骗咱爷们哪。眼前这官兵,能摸的这么准,打咱最疲惫的时候杀过来,还不是登州兵!”
“张征虏?”
张能奇也不笨,顿时就是恍然大悟,大声道:“堂堂征虏将军,行如此诡计,叫人瞧不起。”
“娃子,你这话叫定国或是你可旺哥听了,都不会赞同你的。”
这般紧急的状态下,张献忠并不慌乱,反而教导起自己这个义子来:“诡道就是兵道,兵道就是诡道,一个将军,能用堂堂正正之师击败敌人,那是好将军,也得能用诡谋诈术来骗人,张征虏能带兵,也能用诡,瞧着比老左强。”
张能奇还是不大服气的样子,但张献忠的眼光已经被下面的战事所吸引,没有功夫再教这个义子了。
他的结论当然是正确的,张守仁能率兵神行两千里,至湖广战场才多少日子,一般的明军连大营怕还没选好,结果登州兵又能摸着战场所在,嗅觉灵敏而决定果断,侦察功夫也做的十分厉害,光是种种细节,就是能瞧出来登州镇在张守仁调教下,确实是一只强兵。
而且就张献忠的认识,官兵能做到这样,还能奉命夜袭,如此劳苦而不哗变,保持着高昂的士气的,普天之下,十年之间,未尝一见。
所以张献忠表面在说笑,实则心中十分紧张。
在老营东边的王家寨,也就是预备解决李自成等人的地方是西营的最外围,相隔不到二里,也是曹营主营所在,现在两边都是杀声震天,在夜色星光和火把的亮光之下,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混战。
在最激烈的地方,张献忠反而听不到什么呐喊声了,只有人沉闷的呼喝声,用力声,短促的骂声,脚步声,密集的鼓点和梆子声响,还有熟悉的绷弓弦子的声响,还有刀剑在亮光下的反光,以及调兵的低沉密语,人群在不停的移动,好象激流中的漩涡,人流从小型的漩涡不断的加大,最终汇聚成流。
“入他娘,不对,不对!”
张献忠的战争经验何等丰富,眼前的情形一看就叫他明白过来,敌军并没有出全力,最少在王家寨那里,最多是虚张声势,那边看似调动的厉害,但似乎当面没有多少敌人在搏杀,而是有虚放一枪的感觉!
第五百五十八章 围困
“驴球的目标何在?”
张献忠在苦思中度过了一夜,夜袭的强度不大,厮杀声在下半夜时曾经一度低沉下去,但在黎明将至,人最冷最乏的时候,突然枪声大作,鼓号齐鸣,曹营和西营的将士们又一度紧张起来,营门处到处都是束甲候敌的将士,但闹了半个时辰之后,天光将亮时,官兵又退了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经过这样的折腾,两营将士都是十分的疲乏,曹营将士早就横七竖八的躺下一地,横竖天已经有亮光,近处没有看到官兵旗帜人马,等接近了再起来不迟。西营军纪要好不少,将士也是有不少拿刀枪当拐杖来用,支撑着叫自己不要躺下或是坐下,两营将士在外围有万把人,分成几十队,天亮之后,旗号都打了起来,表面的秩序也还不坏,只是想严整待敌,却是难了。
一夜折腾,骂声更是不绝,张献忠下半夜时躺回帐中,取了自己的金刀来放在手边,半卧着等军情变化,早晨这会子骂声不停的传到帐里,弄的他心烦意乱。
“大帅,可旺将军派了人来……”
外间亲兵大声禀报着:“大帅,可旺将军说,敌人袭扰之计,只能动摇曹营等各营军心,他已经和几个大将集结精锐,半夜只管休息,现在于老营左侧待敌,请大帅放心。”
张可旺自己有两千多精锐骑兵,是西营的骁骑,其中有不少是跟了张献忠十年左右的老营精锐,都是有披甲和战马的精强骑士,马军也是在谷城之后练成的精兵,十分得力堪用。
还有几个大将的精锐步骑,加起来万人左右,精锐骁勇,不会一有不利就动摇军心或是战志不坚,西营三万人,真正的精锐除了老营这里的千多精兵外,就属这一支力量最强了。
昨夜混乱,张可旺倒稳的住,控住精兵不用,养精蓄锐。
张献忠闻报也不奇怪,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吩咐道:“叫可旺和马元利他们小心点,这些官兵是劲敌,不好打。”
吩咐过后,虽然天未大亮,但张献忠并不能再睡,他在自己一个姓丁的妾侍的服侍下起床,走到院门处,开始向下眺望。
昨天的战场就是在他的右手侧,还能看到地上射了一地的箭矢,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将士们在旌旗的指引之下,出了一道木栅栏的寨,正在排兵布阵。
前锋将士是曹营两三千人,西营和其他几个营的将士五六千人,加起来是万把人的模样,依靠背后的群山,摆成了一个“品”阵形,各营间互相倚靠,又分别指挥,算是一个很稳妥的阵势。
看了一阵,张献忠点了点头,赞道:“杨承祖还算有两把涮子。”
张献忠知道右手那边的阵势是曹营的大将杨承祖指挥,自己的几个偏将在那边配合,现在阵势排的还算不错,虽然被扰乱了一夜,但大体上将士们还能摆出誓死迎敌的模样,可见两营在招安的这一段时间,兵都是练的不错。
想起罗汝才总是有意无意露出胸无大志的模样,张献忠便是在心中骂了一句,不过在今早这种同仇敌忾的时候,他的轻骂声少了一些轻蔑和敌意,多了一点笑意。
张献忠的老营是在这座大山的正中,左侧是张可旺和张文秀,还有白文选和马元利等西营大将带着一万多精锐将士,列成横阵,正在预备迎敌,右侧山道则是杨承祖等曹营大将和西营偏将驻守,身后则是谷峰和悬崖,北侧有一些羊肠小道,荆棘从生,根本无法进行大规模军队的调动,所以十分安全。
此时徐以显和张定国等人都起来了,往着张献忠所在的地方奔行过来。
昨天闹了一夜,西营的一群文人都是精神萎靡的模样,只有徐以显和潘独鏊两个还算精神,紧紧跟随在白袍小将张定国的身边。
张定国麾下的将士一部份在寨子中左方向控马戒备,一部份是四百多人,全部是精锐强军,此时跟随在后,一起与老营将士汇合。
两边加起来有千把人,一起开始站队,从主院到外院都是站的满满当当的,旗帜在清晨的晨风中招展着,被强劲的山风吹的啪啪直响。
此时是深冬,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山风寒气逼人,所有的西营将士都是赤手拿着兵器,凛然立于寒风之中,自山中腰往下看去,旌旗层层飘扬,刀枪剑戟如林而立,一股股精锐将士才有的杀气弥漫开来,张献忠十分开心,扯着自己的大胡子,十分快活的道:“张征虏,咱老子这个本家可不是那么好啃的,你想立个大功把副总镇扶正,找错人啦!”
……
……
和西营及曹营将领们猜想的一样,昨夜搞夜袭扰敌的就是浮山这边的少量部队,人数只是以两个队不到的主力,加上千多辅兵,就是闹的过万敌军鸡飞狗跳,彻夜不宁。
张守仁当然是一个善于用正兵,以堂堂正正之师破敌的将领,他的训练和优裕的后勤保障,勋章和奖励系统,退伍伤残军人的待遇等等已经成为一个体系,撑起了他兴堂堂正正之师破敌的所有一切保障。
但这一切不代表他就不能用谋,在大明的战场上,多用一些计谋,多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这样的做法并不坏。
乱敌耳目,放假消息,以军情处的情报和对勋阳一带地形的了解,这一次登州镇的进军不仅是骗过了西营和曹营、闯营这些农民军,连杨嗣昌这样的文官上司都被骗过了。
襄、勋一带,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想到登州镇赶赴战场不足十日,已经能摸熟地形,知晓敌军的情形,并且能在张献忠等部刚破勋阳兵及左镇兵马后,顺势衔尾而至,在这个地形险要的地方,将张献忠和曹营等几个营逼入绝地。
“西营背后是大山和悬崖峭壁,十分陡峭,在张献忠来说,可能是易守难攻,对我们来说,却是可以将他一举成擒,使其无处逃窜。贼众超过五万,战兵亦有三万,但昨天夜袭,被我军抢到孔道和水源上游,今困之,疲之,围之,大胜之,将不成问题矣。”
张守仁起头,笑意吟吟的向帐中的军官们解说着眼前的局面。
他的左手是张世福,右手边则是刚刚赶到只有两天功夫的林文远。
这一次军情处的使命十分重要,勋阳一带军情处的力量和布局不足,很多惯用的搜罗情报的手段在勋阳一带还用不上,这些天来,随着大军的行动,大量的人力调往湖广和勋阳一带,大量的优秀人员进入勋阳一带的山中,收买山民,绘制图形,侦察敌情,如果没有军情处这么深入的付出和优秀的表现,眼前的这种有利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
由此,林文远也是从北京星夜就道,在大军刚至勋、襄后不久,他也就是悄然进入了浮山军营之中。
和张世福一样,林文远也是参将,寄禄是都督同知,在浮山系统之内,完全够资格与张世福这个中年将领对坐。
这两个大将之下,才是孙良栋、黄二、苏万年、钱文路、曲瑞、张世强、张世禄等诸将,再下来则是赵启年、李勇新、李耀武、姜敏及王云峰等后起之秀。
大帐之中,也是将星闪烁,浮山自己的军衔并不算自成系统,只是为了标识军官,帐中够资格列座的,自是都有金星在身。
随着张守仁的说明,姜敏这个参谋处长亦是补充道:“敌军激战之余,获胜之后,士气尚旺,我们昨夜袭扰后,今晨敌人阵列如常,士气仍然高昂,所以参谋处拟在大后日下午一时进攻,天黑前解决战斗。具体的战役部署,将会有正式的命令下发。”
这是个俊秀的年轻人,但此时熬的两眼发黑,眼圈黑的吓人,说话的声音也是飘忽不定,显的十分疲惫。
帐中诸将,其实也不比这个参谋处长好什么。
经过一连串的动作,还有此前的长途行军的疲乏开始呈现出来,在帐中会议的几十名高级军官都是两眼遍布血丝,神色中有难掩的倦意,每个人都瘦的厉害,脸颊上的肉都是几乎掉光了……在行军中,从上到下的各级武官所担负的责任要比下头大的多,也劳累的多,相比士兵而言,军官们每天行军的速度是一样的,而且多半也是步行,同时还要负责指挥和很多繁琐的日常事务,这样下来,不瘦才怪。
包括张守仁自己在内也是如此,他高壮的身形比出发前要瘦了不少,人显的更精干了,看向众人,双目炯炯有神,也是有十分欣喜的模样神情:“此行顺利,此役到目前为止也十分顺利,底下的事,就是各部完成参谋处在战前的部署,对曹营等各营以扰乱为主,对西营,以痛打为主,对张献忠,以歼灭击杀并且获其尸体为主!”
“是,大人!”
所有的将官都站起身来,军靴碰在一处,这些总体上都是一些青年的军官眼神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狂热之色……能击杀张献忠,登州镇必将再上一台阶,扬名天下!
鞑虏还只是在北方被人痛恨和仇视,流贼却是南北都折腾过了,而八大王张献忠更是流贼中的佼佼者,能杀此人,登州镇和张守仁,将成为大明王师中最耀眼和最强悍的力量存在于众人眼前,不论是北方的宦官和勋戚及京师的文官集团,还是南方的豪强巨绅和书香世家们,都必定会睁大双眼,从此,登州镇和张守仁都是会一飞冲天,成为这个庞大帝国最为耀眼的存在。
“必杀张献忠!”
激昂的声音,响彻军帐内外。
第五百五十九章 司礼
“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征虏糊涂,征虏糊涂!”
“以五千战兵困敌三万以上,征虏这是怎么想的?”
“学生不可解,实不可解!”
将西营和曹营困住,定下攻击的时间之后,军前的信使急报,也是在一天之后就赶赴襄阳,将前线的情形,完全的汇报给了杨嗣昌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到这样的军报,杨嗣昌还不及说什么,几个幕僚就是全部跌足长叹,摇头之时,眉宇间是十分难解的神色出来。
登州镇确实是千里长途而来,不及休整,立刻参战,在勋阳抚标和左镇兵马精锐尽败之时,突然衔尾而至,将四五万人的贼众挡在群山之中。
地利是有了,但人家的兵马数字可能是官兵的十倍,而杨嗣昌这里,怎么算也拿不出象样的兵马去援助……象样的兵马都刚刚打了败仗,用不得了!
“给左昆山去信,给方抚台去信!”
当此危急之时,杨嗣昌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惶恐和害怕,崇祯放他出来,并且几乎是不容商量的态度,这位君皇的脾气秉性就是如此,聪明,但天性凉薄,做事没有章法,操切,今日布局,就恨不得明日收功。
所以他一路急赶,二十几天就从京师赶赴襄阳,然后立刻布置军务,有登州镇的强兵和张守仁的威名,足可制左良玉。
谁知道方孔昭给他捣蛋,左良玉也跟着搅和,两部强兵争功,被人又一次杀的大败,这事情还可以解释,推给方孔昭来担责,但如果登州镇也败了……想到朝野争相攻讦,崇祯对自己的能力有进一步的怀疑和不满的后果……大冷的天,杨嗣昌后背尽为汗水所湿。
“以督师之命严令,着这两部兵马迅速赶赴战场,策应登州兵马,若有所违,国法与军纪在上,本督师绝不会轻饶!”
“这,措词太严厉了吧?”
杨嗣昌上任以来,对别的将领和官员都不假辞色,但方孔昭是东林前辈,左良玉是跋扈大将,所以格外客气,并不视同普通的官员和将领。如果书信用这种口吻,就算一时压下两人,将来反弹起来,也得费极大功夫来收拾残局。
“眼下顾不得这么许多。”
这一点决断杨嗣昌还是有的,他挥手道:“此役若再负,本督师是否能继续视师尚成疑问,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若不是心腹幕僚,他也不会这么说话,几个幕僚知道东家所说是实,当下忙不迭磨墨濡笔,下笔如飞,开始给各路兵马下严令公文。
“至于登州镇,措词亦要严厉一些。叫张国华自己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结硬寨,固守相峙,贼不攻,我师亦不攻,不可贪功浪战,以招致惨败。”
张守仁的军报是十分自信,杨嗣昌却是半分也不相信。连辅兵在内才七千余人,两千里长途而至,以七千人围住五万刚打了胜仗的精锐狡贼,其中有张献忠和罗汝才并惠登相和王光恩等大贼首领在内,都是崇祯二年起到现在折腾了十年以上的巨寇,朝野上下无不是得之而后快,哪里就能这么容易被围住了!
登州镇的军报简直是笑话,若不是有济南城下一役的光彩在身,还有两千里长途神速行军的事实摆在眼前,杨嗣昌简直会以为张守仁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牛皮大王!
“唉……”一个老成的幕僚一边书写军令,一边长叹道:“如果勋阳抚标能腾出手来,左镇亦未先惨败,以现在登州镇所在地方,倒确实是一个平贼良机,可惜,可惜了。”
他们都是以钱粮兵谷军伍之事入幕府,对军事并不外行,张守仁所呈报告中登州镇的位置,还有众贼的位置还是很清显的,整个战场是一个葫芦状,左良玉是在葫芦口落败而逃,还没摸到白羊山的边上,然后几万贼众又被张守仁带兵堵在葫芦口里,地势来说,确实是一个封堵的地利,如果官兵实力够,肯定能打一个罕见的大胜仗了。
杨嗣昌闻言心中更是烦乱,对左良玉和方孔昭的恨意更是不可遏止,当下胸前起伏,一口恶气再也憋不住,恨恨一捶桌子,怒道:“立刻拜发我的弹章,我要重重弹劾方孔昭这个老匹夫,非叫他西市伏首被斩,才能消我心中这一口恶气!”
出京前后,为了顾全大局,成就自己的功业,杨嗣昌对各方势力都是以隐忍拉拢为主,不敢再放纵自己的世家纨绔脾气,他年近半百,但那种贵公子哥的脾气是在骨子里头的,方孔昭敢对他甩前辈的牌子,这口气早就快忍不下去了。
这种盛气模样,在场的幕僚倒是见过多次,大家对这个样子的杨嗣昌倒真的是习以为常,当下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有一个幕僚过来,杨嗣昌口述,这个幕僚下笔如飞,很快就是把弹劾方孔昭的奏章写好,当日就以四百里加急,日行六百里以上的速度,连同此前的败报一起,迅速发往京师去了。
……
……
自杨嗣昌南下之后,沿途飞速赶路,同时下令重整京师至勋阳和湖广一带的驿传,此前这一条专线就因为战务要紧,在驿传铺递上比起其他地方都要完备的多,经过杨嗣昌的整理之后,效率更是突飞猛进。
四日之后,左良玉和勋阳抚标等部战败的消息,便是送到了京师。
銮铃声中,急递先入兵部,再入通政,在天黑之前,送到大内。
王德化这个掌印的司礼太监也不敢怠慢这样的军报和弹章,粗略看下之后,便是摇头叹息,嘴里也是含了个苦橄榄一样,十分难受的模样。
其余几个太监知道必定是有不好消息,但也都是嗫嚅着不敢问。
王德化呆征了好一会儿,才问:“皇爷在哪儿?”
一个姓方的司礼太监忙答道:“今个响午用了午膳之后,就去奉先殿啦。”
“要糟!”王德化跌足长叹:“皇爷到了那儿,原本就心里不爽利,这一下,可是更加的糟糕了。”
“宗主爷,是不是湖广?”
司礼太监就是内廷中的内阁,每一个都是打内书堂出外后才够资格进入,就跟外朝非翰林不能为大学士是一样的规矩,天启年间,魏忠贤是何等煊赫的声威,但到底是学识不够,资历不行,所以一直不能成为司礼掌印……大明内廷,其实也是有规矩可守的。
因为学识都不坏,所以对本朝各处可能会发生的战事和糟糕的结果都是心知肚明,王德化虽然没有说,但众人都是猜到了。
“没错。”
王德化起身,几个随堂太监连忙跟在他身边伺候着,这位印公太监一脸苦笑,但也不敢耽搁,一边走,一边就是说道:“湖广一带又打败仗了,上一次是罗猴山,叫人捉了个副将去,折兵小两万,这一次是勋阳抚标和湖广镇一起合兵打白羊山的献贼,又叫人给打败了,损兵将一万余人。瞧吧,皇爷的脸,还不知道有多难看!”
“这是想当然的事……”
“皇爷这几天心性还算好,因为杨阁老奔赴戎机很快,象个样子,比以前的督臣都强的多,皇爷感觉用人得力,大局会好转,这两天还真是刚有点儿笑模样……”
“昨儿个还说今年要多弄一些灯景哪。”
“可不,这么一说可就想起来,眼看就过年了。”
“湖广镇和勋阳那边也真不消停,眼瞅要过年了,怎么还弄出这些麻烦事来。”
这些人不大明白,王德化和几个有权势的大太监心里却是明白,杨嗣昌急赴湖广一带,登州镇驰援迅速,湖广勋阳两处出兵,显然是为了抢功,结果功劳没抢到,反抢了一身骚。
虽是地方官员和镇将抢功,但杨嗣昌节制不利,刚到襄阳就出这样的事,恐怕崇祯这里,对这位阁老也不会太包容了吧。
最近这段时间,练饷征收已经提上日程,朝廷将会征收七百多万银子,上下都十分欢喜,至于什么总督练三万,总兵练两万,巡抚练两万或一万的练兵计划,朝野上下根本无人当真。
和一年三四百万的辽饷一样,这里头水深的很。
但在皇帝眼中,练饷征收十分得力,首辅薛国观在此事上失分甚多,皇帝已经打算换人。
这当口,杨阁老不曾立功,反而生事,真是失分颇多。
太监对外朝安排,也是极为关注,薛国观去职已经事成必然,究竟推举谁来继任首辅,王德化心中也是早就有盘算了。
奉先殿在乾清宫以西,穿过几个夹道便至,一行人在红色墙面的大内逶迤而行,沿途的小宦官和都人不少,要么是远远避开,要么便是在道边垂首侍立,等王德化等人经过之后,才敢继续行走。
等到了奉先殿外,崇祯的肩舆就在殿门外,一群乾清宫的太监侍立内外,远远看见王德化过来,掌事牌子吴祥远远迎上来,半跪下来,轻声向王德化问安。
第五百六十章 希翼
王德化皱眉道:“皇爷几时出来,有什么安排没有?”
吴祥一努嘴,笑道:“宗主爷瞧,那是田娘娘宫里头的人不是?”
一瞧之下,果见皇贵妃田妃宫里的太监在此,正过来行礼,王德化等这个太监行了礼,因笑道:“你们主子又是叫你过来请皇爷了?”
“是,宗主爷说的没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太监躬身笑道:“娘娘备了几样素菜,猴头菇,蟹黄豆腐什么的,都是亲手做的,叫奴婢来请皇爷过去。”
“田娘娘真是有心……不过,你回去吧,皇爷不一定有空去了,倒是叫你白走了一趟了。”
田娘娘也就是田贵妃,是宫中只在皇后之下的人物,如果说椒房专宠,则地位还远在皇后之上,崇祯的子女,田妃一人就生了三个皇子,如果不是皇后也早就有子,而且居长,恐怕皇后和东宫储位都不一定稳当。
就算如此,田妃也不一定是完全没有夺嫡的想法,只是几次试探都被打了回去,只能放弃。
如今崇祯的起居,大半是在田皇妃宫中,连带着田妃身边伺候的人的地位都水涨船高,王德化对乾清宫的太监都不假辞色,对这个田妃宫中的,也是加了三分客气。
只是客气虽客气,司礼掌印的权威也是不容质疑,在王德化的命令之下,这个田妃宫中的太监也只能闷声离去,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
就算到了田妃宫中,他也不能说王德化半个不字,否则风声传出来,就算有田妃护着,这个太监也是讨不了半点的好。
只是王德化虽然威风凛凛,在内廷无往不利,在这奉先殿外却也是踟蹰起来。
手中的奏报如山一般沉重,实在难递进去。
但不递亦绝不可能,到了奉先殿门前,眼见崇祯跪在刘娘娘画像之下,王德化便是轻声一咳。
崇祯听到声响,转头一看,堂堂帝王,竟是身上一震。
他原本眼神迷离,眼眶中还带着一点泪花,这刘娘娘就是崇祯的生母,其父泰昌皇帝也就是万历的太子身边的选侍,当年万历皇帝有易储之意,皇太子和福王争储位,天家内部闹起风波,皇太子心绪不佳,有一天不知怎地刘选侍得罪了皇太子,结果就莫名其妙的在深宫之中消失了。
这种处死身边女人的事当然不大光彩,皇太子混的不如意,只能拿身边的女人泄怒,后来万历死后,此事渐成宫中疑案,眼前这副画像,还是崇祯在即位之后叫人凭记忆绘画出来,并不相像,只是凭吊时可以有所依托罢了。
一看到是王德化亲自前来,崇祯知道必定有紧要军情,在他为皇帝的这十余年里,这样的情形也不是头一次了。
冲击最大的当然是凤阳皇陵被焚毁的那一次,当时他全身缟素,到太庙哭庙谢罪,下诏罪已,闹腾了很久才消停下来。
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很难有什么真正的坏消息能叫他动容了。
眼见王德化前来,崇祯还是在地上给自己的母亲叩了几个头,然后起身,在太祖和成祖两个皇帝画像前看了一会儿,接着到万历皇帝的画像征征呆立了一会儿,然后是父兄二人,他只是瞟了一眼,在这两人的画像前毫无停留之意,直接便是往殿门处来了。
大明是二祖列宗,崇祯心中最崇敬的当然就是二祖,其他的列宗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特别是世宗之前,并非他的直系祖上,更谈不上有什么崇敬之情了。
唯有看到神宗皇帝的画像时,崇祯的心思最为复杂。
现在朝野都有一种看法,大明天下,始坏于神宗。对这个说法,崇祯心中也未必不赞同,但无论如何,在他心中,万历年间天下安定,富足,天下垂拱而治而无须烦忧,对他来说,当时的深宫生活虽然有压抑和困窘的一面,却也是有安定和富足的一面,回想当年,心中对万历皇爷不乏抱怨,但更多的是对当年日子的美好回忆了。
至于他的父亲泰日帝和阿哥天启帝,崇祯对他们的回忆,实在是没有一点美好的地方,所以他只是瞟了画像一眼,懒得停留上香了。
到殿门处时,有小太监过来替光着脚板的皇帝穿上袜子和鞋子,等皇帝踏出殿门,毕恭毕敬的转身退出殿外后,王德化才上身一步,躬身道:“皇帝,湖广地方有紧急奏报。”
“乾清宫再说吧。”
明知道是坏消息,崇祯心里懒懒的,也不愿在奉先殿这个离祖宗最近的地方听奏报,一步不停的上了轿子,到乾清宫东暖阁坐下后,才把王德化手中的奏报接了过来,瞟将上去。
“损兵一万三千人,其中战殁参将一人,游击五人,千、把一百三十余,旗号金鼓损失无算,甲仗损失无算,光是粮食就失了两千多石……”
崇祯先是目光呆滞,接着两眼瞬间就变的一片血红。
虽然明知道是坏消息,但眼前的湖广方面的奏报实在也是叫崇祯心情太为恶劣,一边看着,便是一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年刚及三十,普通人而立之年而已,这个大明王朝的君皇却已经不胜负荷,在咳喘的同时,趴在御案之上,天青色的双龙盘珠绣金翼善冠下,是一张惨白的脸,两鬓斑白,看着不是三十,而是四十以上的老人一般。
“皇爷息怒!”
尽管这情形已经是司空见惯,但在场的人,包括王德化在内,俱是下跪请崇祯息怒。
听到消息后,皇后并田妃、袁妃等各后、妃宫中也是派了人来,皇太子亦是派人前来,乾清宫殿前阶下,立时站了个满满当当。
“王大伴起来。”
“谢皇爷。”
王德化虽是内廷司礼首席,但内廷是奴才,不比外廷内阁首辅那么尊重,椅子和茶水是肯定没有的,不过也没有叫他一直跪着的道理,毕竟是几万奴才的首领,崇祯还是给予适当的尊重。
叫王德化起身后,崇祯苦笑道:“不想在罗猴山败后,又复有白羊山之败。”
“是……不过皇爷请放宽心,杨阁老已经亲临襄阳视师,不日想必就会有捷报。”
“怎么会有!”
崇祯面色变的阴沉下来,抖着奏折道:“杨先生说方孔昭可恶,阳奉阴违,屡坏战机,骄纵不法,十分该死!今勋阳抚标战败折损兵力甲仗,左镇亦是如此,元气大伤,没有半年以上,很难恢复,杨先生再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
崇祯对杨嗣昌已经有不少的不满,但他不愿在家奴面前抱怨大臣,以防生事,所以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他虽未明言,王德化又岂能不明白?襄阳那边一团乱麻,杨嗣昌已经在战场之上,节制不力这一条罪名是跑不掉了。但现在崇祯还算信用他,话只能顺着皇帝的心思来说才是,想想方孔昭是东林的人,现在不知东林那边的意思,不宜开罪,不妨沉默的好。
“方孔昭着逮拿回京师再说。”
“是,此事交代旗校,即刻出京去办。”
皇帝不交廷议,直接逮拿,这也是个处置办法,抓来后怎么处置,就是看各方势力交流之后的结果了。
“着令杨先生督促张守仁并登州镇兵,不得浪战,以致折损兵马。”崇祯眉宇间满是疲惫和不满之色,放下奏本,对王德化吩咐着。
王德化过来之前也是知道,登州镇在湖广并勋阳兵战败后赶赴战场,并且言称以七千兵围困流贼主力,并且誓言斩杀张献忠献捷太庙云,有此豪语,杨嗣昌也并不曾隐瞒,也是如实奏报上来。
有些话不便说,但有些话可以说,想明白皇帝心思后,王德化当即笑道:“镇臣张守仁济南一役后,到底年轻,怕是有些骄狂。”
“年轻骄狂倒不怕,就怕学了那些油滑气,虚言冒功,胡吹大气。献贼并曹贼等部何等精强,五省官兵耐何他们不得,他一镇兵力,能将这些巨贼全数围住?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皇爷说的是……要不是正在用人之时,少不得要下严旨好生训斥一番才是。”
“说的是,朕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张守仁到底年轻些,而且也算忠忱,你看他奉调之后,千里疾行,堪称神速,只要不浪战贪功,来年数省大军齐集,以其登州镇兵为前锋,当获大功。”
“武将纵有微功,亦是督师辅臣经略提调的好。”
“这说的是,唉,就是湖广战事经此挫跌,见功不知道要等何年何月了。”
崇祯皱眉不语,王德化也是把话说到了,自是侍立不语。薛国观坚持借饷捐输,已经惹怒不少家权贵勋戚,内廷中不满之声也渐渐大起来,所以对薛国观和其荫庇的张守仁,王德化适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刚刚的话传扬开来,内外之间,自然会有不少人知道如何行事的。
“唉,朕真是一天不得开心!”
湖广那边的事算是议的差不多了,但几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崇祯心中有数,无非是请饷,请兵,请赈济,非钱粮兵谷之事的奏折,他近来规定不准写到三百字以上,而眼前奏折,一本比一本厚,显然都是谈论这些事,而以他多年的经验,叫他开心的事少,烦心的事多。
近来襄阳地方不靖,而宁、锦一带,东虏又有蠢蠢欲动之状,思想起来,崇祯愁闷的几欲死去。
他带着一点希翼,看向南方:“若是真有人能奏功,诛除巨寇元凶,朕必将不吝通侯之赏!”
第五百六十一章 江湖
湖广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深宫,并且遍及北京的官场与市井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各方的反应,也是相差不多,总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也不值得动容与惊讶。
这些流贼,强悍难制,连凤阳中都都打破过,祖陵也烧过,几十万株树木都被砍的精光,他们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皇上的祖坟都叫人家给挖了,这些贼,自是已经成了气候。
市井之中,大抵就是这般看法,人们心中迷迷糊糊的,又觉得大明不象是要亡国的模样,东虏只是边患,和嘉靖年间的俺答汗是一副模样,只是闹的稍微厉害了一点儿,倒是流贼,张献忠是不是象个能夺大明天下的真龙?
这些话题,各人都是说的含糊不清,没有人敢真的大声嚷嚷。
今上即位以来,锦衣卫旗校和东厂的打事件番子已经比天启年间消停了很多,但真的有什么犯禁犯忌讳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反而在正阳门东大街边上的街市口的大酒缸里头,正是京师下九流的人们聚集所在,在这里,倒是能听到几句真话而不必太担心打事件的番子过来寻事。
这里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汉子,或能有一些还是走江湖有人命在手的豪客,酒水便宜,是最劣的老白干,菜也便宜,十文八文就能叫一道,只是那肉质是什么,也是没有人去深究。
在这里,尽管嚷嚷,只管混说就是。
“杨阁老看着也不顶事啊,刚一上任,就叫人打一闷棍。”
“他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在京城哄皇帝老子还成,到了地方,老左这样的兵痞能因为一个平贼将军的银印就买他的帐?你们瞧吧,往下去更有乐子看。”
“勋、商一带老子都走过,大山绵延千里,易守难攻,官兵在平地遇贼还能打一下,想他们进山击贼,难,难,难!”
“当年勋阳的房、竹一带就有不少寨子,俺给行商当过镖客,十分难走,要是真打,每天怕不都有厮杀,只能散漫使钱,一路买通道路,时间久了,这商道自然是废了,商人也不是傻子,老是抢他们,人家不知道绕道走?”
“勋阳可是乱了小一百年了,打从国朝太平盛世就闹,现在这时世,还不是闹的更加厉害?那张献忠是天杀星下凡,不杀够百万人,他不能够歇手,国朝大将,谁也不够格跟他叫板……你们信我的准没错。”
“这话也不一定,张征虏听说过没有,济南城下一战斩首近两千,真虏七百多!”
“那也无用,在济南那是八旗扑上去打,叫张征虏捡了个便宜。现在是人家在大山里头等着征虏,再说登州镇才去了几千人,流贼听说有十几二十万人,这个仗,神仙也没法打。”
“算了,不谈这个,咱们只管卖这一身本事吃饭,管他哪边杀哪边做甚?”
“这话说的是了,说起来这天下事就是清楚不了糊涂了,老子是打南都过来,正好遇着成国公家里娶小妾,你们知道,娶妾只能晚上,不能白天,娶的听说还是什么名妓,那个热闹,整个十里秦淮两岸边全是灯火,国公家里除了家丁全出,还调了南京的京营禁军出来,整整五千禁军,搬抬彩礼,打灯笼火把,把半个南京城照的灯火通明……嘿,你们真是想象不到那个热闹,河里船上的姑娘那一天也全是不避人了,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船上给那个嫁人的送行,入他娘的,老子在岸上看的干流口水,象咱这样的,就算是有钱,这些画船上的也是恕不招待……”
这人大约是在南京真的开了眼,长了见识,说起那些画船上的漂亮小娘时真的是口水横飞,唾沫飞的四周的人满脸都是,不过众人也是不恼,只是眼光盯在那汉子脸上,似乎能从这家伙的脸上看到秦淮风光一般。
这么一说,众人也是感慨,湖广勋阳一带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了,战场上一死就是过万人,过兵的地方老百姓当然也是惨不堪言,死全家死全村的事不算什么了,而陕西和山西一带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杆子,河南全省的百姓都是饿的眼睛冒绿光,眼看就可能出大乱子,这些汉子都是到处卖力气的镖客多些,在明季,镖行也算是新兴产业,不象清朝那样规模化和产业化了,在这年头,只要给钱他们是哪里都走,十几个行省走了大半下来,见识和眼界也是普通的老百姓没有办法比了。
说起这些北方的省份,要么是战火纷飞,要么就是遍地灾荒,但提起南京来,却是另外一番景像。
不仅仅是太平无事,而且是比起以前更加倍的富足!
南京如此,扬州也不差,苏州、常州、松江,仍然是如以前那样的富裕,根本没有丝毫的变化,要说变化,也是隆庆和万历年间开海以来,海商多了,贸易多了,松江和苏州一带对外出口多了,所以大海商和织丝的工厂也多了。
一个普通的苏州妇人,丈夫吃茶闲逛,妇人当户织布,一天下来除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还会有盈余,足够叫丈夫和全家人过上吃穿用度不愁的生活。
明季中晚期,松江和苏州一带女人的地位水涨船高,除了嫁妆丰厚之外,两个妇人和几台织机就能养活一个大家庭的实力,也是叫这些女人在丈夫面前把头昂的高高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是一点儿也不错的。
除了南直隶的江苏地界之外,江西、浙江、福建、湖南,这些省份也是十分太平,根本没有天灾或是**,年景是和万历年间或是大明盛时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百姓和商人士绅的日子比当年还要好过的多。
这也是明朝亡国的一大奇景,一边是地狱一般的民不聊生,纷纷揭竿而起造反,同时还有异族入侵,杀人屠城,赤地千里。
一边却是风光旖旎,秦淮河上,十里金粉,不知道多少销金客追欢买笑,多少大豪商,一掷千金只为了博美人一笑。
便是寻常百姓,吃茶餐饭,也是越来越讲究,在苏州,穿绸着锦的,不算稀罕,除了明黄色没有人敢穿外,什么式样,不管是官员或是生员所着,百姓也是一般敢穿,而且讲究质地用料,其富足之处,恐怕能叫当时西北的人见之而嚎啕。
在这大酒缸里吃酒说话的这些人,多半是一些气宇轩昂的大汉,一个个孔武有力,寒冬腊月的时候,个个歪戴着狗皮帽子,喝的是最劣的地瓜烧,偏是喝的满面通红,额角都是汗水,看着就是酣畅淋漓,倒是比那些达官贵人吃的精致酒菜更勾起人的食欲和酒瘾上来。
这也算是大明的江湖客,和后世影视中的形象似有同而多不同,但一样的精采和令人好奇。
人群之中,也是有一个健壮的青年,二十来岁年纪,穿着打扮和这些江湖客一样,都是翻毛的衣襟,狗皮帽子,身上插着攮子匕首等短兵器,还有单刀阔刀之类的长兵器用布裹着,并不显露出来。
酒也是一样的烧刀子,菜是茴香豆炸油豆腐切肉皮冻等北方冬天的时令菜,一口酒一口菜,不和人争不和人抢,听着这些人的话题也不掺合,只是自己笑眯眯的喝酒吃菜,那副稳当的模样,显是走惯了南北东西,已经不把和自己无关的小事放在心上的老江湖了。
他这副模样,加上在众人眼里都是眼生的感觉,已经成为一个颇为扎眼的人物了。只是这些江湖汉子不愿多生事非,而且毕竟是在京城里头,不比在外乡时做事能放的开,真的有什么冲突,打斗起来惊动了锦衣卫或是东厂,这麻烦和乐子可就是太大了。
就算这样,众人也是时不时的偷眼瞟这个后生,看着他身上结实的肌肉和明亮的眼神,加上那此收拾的很精当的攮子和长刀等物,越看下去,越是觉着稀奇。
“是孙大爷来了。柜上,有老客!”
正阳门这里的大酒缸招待的客人是山南海北什么地方的都有,关外来的骆驼客,西北过来的贩卖玉石的,煤商、木商、米商、海商,真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就算是那些大东主自恃身份和享受,不会来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店,但那些掌柜的和大伙计们却是不会顾忌太多……只有在这种边角小店里头,才能找到合适的人手,听到想听的消息。
颇有一些不能外传的商业机密,就是在酒酣耳热之时,一不小心就透露了出来。
在这里,就算你是大商行的大掌柜,店家伙计也不会高看一眼,一声招呼和吆喝,顿时就是吸引了座中酒客们的注意。
“孙大叔!”
“是孙大哥来了,俺这一向少见的很。”
人群纷纷站起身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也是不停的向众人点着头,到了柜上,更是和掌柜和伙计们一通说笑。
更有七八个汉子,包括刚刚的青年后生在内,俱是一起站了起来,姓孙的汉子见了他们,也是微微点头,笑着道:“都来了,定在午时末刻动身,直出德胜门,大伙儿人齐了,就准备走吧。”
第五百六十二章 混入
“是,听孙大叔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哥说啥就是啥!”
汉子们大大咧咧的,年轻一些的就是称大叔,年长一些的叫大哥,反正不拘叫什么,都是十分亲热的模样。
“就咱这些?”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到姓孙的近前,低声问道:“人手怕不够吧?”
“德胜门外还有,加起来四十多。”
“那差不离,都是好手吧?”
“都是好手!”
“行,孙哥莫怪咱多嘴多事,这几个弟兄跟着我张二多年,不能出纰漏……一家老小都等着吃穿用度呢。”
“放心,不要你说,到了车队那边,一人二十两安家银子先收入,叫人一齐带了回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过不去的坎,烧埋银子也全部落在我身上……我孙七行走了十来年,这一点众家兄弟总归还信的过我?”
“信的过,信的过!”
这一下叫张二的大汉才一脸释然,转回头去和自己的几个弟兄放低声说了,众人虽然没有大声应和答应,但脸上都是放出笑容来。
刚刚一人落座的青年这时才凑过来,对着孙七一抱拳,笑道:“孙哥,俺是丁宏亮。”
“我一进来,就知道丁小哥就是得海荐的人了。”
孙七是一脸矜持的神色,对着丁宏亮小声道:“瞧着没有?做刀客镖行的,都是干的杀头卖命的买卖,要么是族亲,要么就是乡党,就算当面杀人也不怕,没有被人叛卖的可能。丁小哥儿是走的单帮,原本也不是吃的口外这一碗饭,有些事,少不得老哥我要多提点你几句才行了。”
“孙哥但提教俺无妨,临行时,胡哥就说过了,当年在旅顺时,和孙哥交情不坏,凡事都是信的过。”
“嗯,好,好。”
客套话说过,孙老七又是将一些海盗的切口和海上活计的细节向那丁宏亮一一盘问,见对方神色从容,对答如流,显然是多年海上生涯出来的,这才是放下心来。
近来宁远并锦州一带风声很恶,口外这一条线不好走,胆子小一些的都是不赚这碗饭,朝廷盘查也开始紧起来,所以人手很缺。
既然这姓丁的小子确实是海盗出身,必定不是官府的人,也就罢了。
“多看少问少打听,咱们这些人和车上的人不是一回事,和他们没事不要攀交情,也不要多说话,到了地头还不算完活,大家等回程的货,等再到大明地界,才算是真正的完活了……跑一趟,抵老百姓种十年的地,就算小哥你在海上讨过生活,走口外这一条线,也是和你当年在海上差不离啦……说起来丁小哥你多大岁数,怎么就和胡得海这老货相与的好?”
“俺是看着小,今年也二十六啦,十年前上的船……和胡大哥,也是认识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丁宏亮从学校毕业出来就成了香饽饽,先是教特务处抢了过去,在登州乱事中还立了不小的功劳,出了大风头,一时间在特务处成了比其兄丁宏广还要出名的人物。
结果林文远听说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被特务处抢了去,顿时大怒,他的资格不提是张守仁大舅哥的话来说,也是比王云峰的特务处强的太多了,林文远亲自出面要人,王云峰也只得割爱相让……此次的口外之行,就是丁宏亮到了军情处之后的第一个差事。
至于冒认一个海盗的身份,对切口,谈细节,对一个学了这么久特务和军事情报搜集的优秀情报人员来说,这还是个事么?
很快,队伍就从大酒缸里出发,从正阳门到德胜门是直穿北京城,丁宏亮也是头一次到这巍峨的天子脚下的大城之中,但他知道队伍中不少人在盯着自己,所以仍然是行若无事的样子,两眼眼睛,根本就不去左右乱看。
这种沉稳的模样,渐渐打动了这些干镖行的大汉,他们这个行当肯定是犯法犯禁,不过以封建王朝的统驭力,还真的不大可能派出人手来混入队中获取情报……这是一种崭新的根本叫当时的人想象不到的做法,清军是收买明军边军中的蒙古人和通过晋商来获取情报,李自成在河南拥众数十万后才有小刘营做一些营伍之外的事,浮山的情报系统已经是把这几方甩的老远,分门别类,各有专精,丁宏亮混在这些汉子之中,如鱼得水,没有丝毫不适。
“兵部的专差过来了,大伙儿让让。”
路过皇城西边的时候,民居开始渐渐稀疏起来,透过一些巍峨的宫墙或是院墙,可以看到西苑或是大户人家的风光。
不进皇城,普通百姓能欣赏到的皇家和贵戚们的生活享乐,也就仅限于此了。
銮铃声响起,一个兵部专差骑马经过,孙老七提醒之下,各人也是忙着让开了。
“瞧这模样,一定是往湖广去的。”
“怕是又有乱子。”
“唉,天下不安宁啊。”
做为一个军情处的中层情报官员,丁宏广的情报来源十分通畅,毕竟除了最高层的机密之外,能叫情报人员多接触和了解一些也是对的……全局观越好,接触的情报层面就会越高,所获得的成就也会越大。
和当时普通的探子根本可能不了解自己的任务不同,浮山的情报人员很少有不了解自己使命的存在,职位越是往上,使命感就越强。
丁宏广和孙七一伙等兵部折差过去之后,才继续向前行,一路出德胜门,往北走出二十里地去,京师轮廓模糊不清之时,孙七才将众人带到一处隐秘的仓房附近,过百间的大屋,密密麻麻的堆着满屋子的麻包,一股粮食的清香扑鼻而来,众汉子均是笑道:“这一回运气不坏,押粮车,省心省力!”
众人均是开心,纷纷进了库房,孙七去找负责的人,汉子们一个个找着暖和地方,向火烤火,这样冷天,又是近年关,这一趟肯定是要在口外过年了,不过众人多半是光棍,就算有家小的也不是头一回这么着了,言谈起来,也是丝毫没有觉着什么。
丁宏广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大事,出这么一个任务也是有点紧张,到了这儿,也是寻摸了火炉边上的好地方,半眯缝着眼闭目养神。
此行结果,关系重大,可以说是浮山系统中信的过的人头一回要踏足辽东,不是那些商人二道贩子送来的报喜不报忧的浮光掠影的消息……丁宏亮此行,关系委实重大!
“张献忠,蟊贼耳……”
用人听不见的耳语声,丁宏亮倚在木柱上,抱着臂膀,轻声说了一句。
身为一个浮山子弟,在知道大军已经与敌人接触的时候,说是没有心驰神摇,为大军助威呐喊,那是绝无可能,而身在这一条秘密战线上,想要痛痛快快的为浮山子弟们叫好助威,也是绝无可能。
一个极为优秀的情报人员,就是用这么一种委屈自己的形式,为着前方的将士们加油,助威!
……
……
在最后一匹战马也跃过浅而激湍的汉水之后,闯字大旗底下,李自成也是终于松了口气。
闯营老营,也就是最内围的精壮将士也就千把人,加上老弱妇孺,还有外围马军,最多也就四千余人,分成三分,重新渡过汉水,回到商洛山中。
上次,在南渡汉水时,闯营被贺人龙率的陕西劲兵给伏击了,损失不小,老营骁骑都死了好多,全营上下,十分心疼,士气也因之而低落不少。
此时回来,秦军因为勋阳和湖广镇兵的新败收缩了不少,外围的游骑被打掉之后,贺人龙反而又缩了一缩,他不过就是个广汉镇的副总镇,打了几年仗,核心也就两千骑,朝廷一直不提他的总镇,没有办法设正兵营,多招募将士,粮饷不足,子弟兵壮大不起来,实力自是局限住了。
这样一来,心中有怨气,贺人龙出工不出力,遇事不肯出头,不象洪承畴和孙传庭在陕西时那样听节制,自然而然的做保存实力之举,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这一次成功渡过汉水,闯营上下都松了口气,也是十分庆幸,郑崇俭没跟过来,贺人龙缩头乌龟,此次轻松回到商洛山中,还带回了不少缴获的军需物资,真是十分值得庆幸。
“自成,这一冬咱们是不愁了!”
全营分三队,李自成和刘宗敏都是带着自己的亲军在后阵押队,全营都过了汉水,并且将全部辎重也带了过来,粮食有四千多石,加上商洛山老营那边也有一些留守人员和囤积的粮食,这一冬吃喝不愁,此外还有一些猪羊肉食,药材和布匹,加上所得的几十领铁甲,过百具棉甲,这一次出兵,闯营所得十分叫人满意。
刘宗敏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言谈之间,笑意明显,对眼前之事十足满意。
“咱们走就走了,捷轩,不是我说,你对敬轩派来的使者也太不客气了!”
“怕他个鸟?自成,敬轩那狗日的永远是不和咱们一条心,想收拾咱们,还怪我不客气?若不是你拦着,杀了他的那个信使又如何!”
第五百六十三章 深山
“你这熊脾气……”
李自成也是无法,只能苦笑笑,不再说这个话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拔营走人,自称说是去追赶逃敌,但左良玉的精兵早就回到勋阳,沿途就算有一些散兵败卒也是早窜的没影了,说是打扫战场,追歼残敌,不过是脱离的借口。
开始张献忠还有心责问,对面的登州镇兵人少,而且摆出围攻的架式,头一天张献忠和罗汝才碰面,两人和一众贼首都是笑的打跌。
这边五六万人,那边战兵不过数千,这样就来围困?
当日张献忠也是对李自成等人不告而走十分的气恼,谈起此事不依不饶,最后与曹操一起派了使者,追赶闯营,劝李自成等人回来会师,一起重振旗鼓。
这事儿还是几天前的事了,当时刘宗敏大发脾气,差点砍了来使,曹营的使者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到底是李自成劝住了刘铁匠,将两个使者客客气气送走,只说闯营力薄,而且将士思归,得罪之处,将来见面了喝酒赔罪。
这样才勉强算是把事情给揭了过去,但彼此心里明白,这一次算是真的撕破了脸,将来再见时,是把酒言欢,还是互相厮杀,也难说的紧。
李自成心中自是纳闷,刘宗敏哪壶不开提哪壶:“和这号熊人就不能客气,狗日的张敬轩,下次见了,老子认得他,老子手中的长刀却认不得他!”
“捷轩,要以大局为重!”
这一次李自成不和稀泥,神色肃然的道:“当今还是明朝的天下,等我们成了大事,到时候再来厮杀个高低上下,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
他换了语气口吻,劝道:“敬轩就是糊涂了,听了那个徐以显捣的鬼,以为天下必得,早早就铲除异已……这是笑话,大明还有百万大军,几十个军镇,天下十几个行省,大半完好,现在就自相残杀,糊涂!”
李自成口吻十分沉重,蕴藏着极大的难以遏制的悲伤,不仅刘宗敏低头不语,便是其余的将领们,也是露出十分沉痛的表情来。
这一次合营不成,虽然闯营独善其身,获得大量的物资过冬,但众人的心头,自也是十分的沉重。
“敬轩怕是……”
到最后,李自成还是把最后一句话给咽了回去。
那天半夜,他亲眼看到登州镇展开行动,在夜袭中抢占了有利地形,将各营联军封堵在葫芦口里,这样的军事行动在半夜展开,居然有条不紊,没有丝毫混乱,最终还真的把各营都封进了绝地。
这样的行动,刘宗敏等人觉得殊不可解。
要是当夜主力全出,趁着西营各营疲惫时突袭,必能大胜,以此胜来说,是朝廷近几年难得的一场胜仗,报捷上去,张守仁功劳薄上必记重重一笔,在杨嗣昌这里,必获重用。粮饷,军需,必定源源不断。
等威望立起来,左良玉就算指挥不动,节制其余兵马,层层迭进,打起来有章有法,获胜收功不难。
一两年后,怕是就能到武将巅峰,夫复何求?
倒不知道,张守仁为什么用这么一招,半夜奇袭,不过是为了掩护大军行动,以七千人围五万余人,未免过于不自量力。
“等他败了的荒信儿就是。”
尽管有通知逃走,不使闯营被西营暗算的交情,还有在莱芜那边替闯营备了不少生铁军需,足够装备打造出几万精兵,但两边身份不同,刘宗敏这样的脾气秉性可不会念张守仁什么好,提起来,便是直截一句:“没有什么好意,不过是养着咱们将来好玩什么养寇自重的招呼,敬轩名头大,咱们名头小实力弱,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要念他的好,战场上,一刀一枪尽管招呼过去。”
这样的说法,李自成也是赞同,对自己的这个左膀右臂更加欣赏起来。
不论何时何地,刘宗敏就是主意正,立的直。
但在此时此刻,无论如何,李自成心中都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觉,似乎南边不到百里的地方,一场决定数万人命运的大厮杀已经展开,而张献忠等人也是陷在阵中,左冲右突,却是始终无法突围。
“不会的,绝不会的……”
李自成面色冷峻,心中也是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感觉。这么多年,各家义军首领或死或降,当年最早起义,实力最强,名头最大的无非就是张献忠,八大王就是一杆大旗,没有了他,底下的人心会不会散,自己要到河南发展之后,没有张献忠在湖广一带牵制,大事是否能成,亦是在两可之间。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他也是恨极了张献忠,也恨不得火拼了对方,但无论如何,却又希望对方能平安度过此役。
在最后时刻,李自成又深深看了汉水对岸,深冬时节,树木稀疏,落叶铺满了山道,在远方的天际,隐隐似有杀气腾宵,无论如何,他心里也是清楚,一出决定明朝国运走向的大战,已经敲起鼓点,拉开帷幕,正在不远处上演着。
身为一个领袖人物,在这种时候,自然会因为无法置身其中而遗憾。
“张征虏,但愿果真如你的那个部下所说,数年之后,我们能会战于河南战场……”
转身之时,李自成想起了李勇新那桀骜与高傲兼备的眼神,心中微微刺痛,但一种极为骄傲的情绪也是升腾上来。
王侯将相亦无种,张征虏之前不过一百户耳!
……
……
在绵延三里多的战线上,西营并曹营等各营之中战旗飘扬,号角之声此起彼伏,各营已经做了简单的连营,在大营之外,构筑了几条防线,羊马墙和木栅栏加鹿角形成了好几道颇为看的过去的防线,在枯叶和黄草之上,形成了轻重合理,错落有致的防御体系。
被登州镇兵堵住之后,几个连营的义军在第二天下午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果在勾尾相连长达里许的浮山车阵之前被少量的火炮和大量的火铳手打退了,在战场上留下了过千具尸体之后,仓皇撤退。
看到官兵的火力后,各营间都断绝了在这几天和官兵火拼的打算……官兵的车营一看就知道没有出全力,里头是不是藏着几门红夷大炮也难说的很……虽说红夷大炮重几千斤,需得好几头牛来拉,还得人和马帮手,在勋南这样的山道里头,想要把红夷大炮拉进山来,无疑是痴人说梦,但张守仁和登州镇到目前为止哪一件事都是叫人目瞪口呆,就算是真的拉了几门大炮进来,亦不是全无可能。试探进攻之后,官兵人数虽少,但都是精锐的看法就算是确立下来,几家义军首领或是派部下,或是直接见面会商,都是一致决定,不急着破围而出,看看风色再说!
要说这里的地形只是半个绝地,远非当年的车厢峡可比,西营的老营身后虽是大山,悬崖之外,尚有不少羊肠小道,都是山民走出来的,如果不是顾着辎重和老弱,精壮大可翻山而走,官兵根本追之不及……群山之中,想要真的用地利困死几万人,这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有此发现,各营都是安心,索性就是在此与官兵对峙起来。
此刻已经是十一月下旬,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各营因为缴获了不少左良玉和勋阳抚标的粮草,加上在竹、溪一带缴获不少官府的库藏,所以粮食并不算紧张,只是按照旧日的老习惯,西营各营都是派出了大大小小人数不一的打粮队伍,从白羊山各处的山间小道出发前去打粮。
这日张献忠叫来一群打粮头目,因为各人的成绩不好,便是一个个痛骂过去。
他的脾气秉性大家都是知道,现在看着不是很恼,在笑骂着,但如果哪一个人真的触怒了张献忠,随时都可能会被下令拖下去砍头。
张献忠的亲军侍奉在左右,一声令下,便会立刻动手,根本没有丝毫的迟疑。
西营之中,这种在张献忠身前戒慎小心的氛围已经越来越严重,前一阵投效过来的张大经等文人官员幕僚只知奉承,更使得西营风气一变,说好听的,隐藏真实想法的做法已经盛行,三四年后,张献忠就变到只能听奉承好话,随意杀人,对老将士不理不睬的地步了。
“你们这群混蛋,下一次打粮再交白卷,等着老子砍你们的头吧!”
骂了半天,张献忠也是口干舌燥,同时他也明白,那些羊肠小道人还算能正常行走,带着骡子和毛驴就十分困难,打粮到几十里外,光是来回就耗几天时间,再摸到百姓的寨子去起获粮食,也太为难了一些。
当下随口又骂了一句,顿足道:“滚吧!”
一众打粮头目都是如释重负,连忙往外走,却听张献忠又叫道:“回来,老子问你们,来回进出,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事,白羊山往西和往北这几十里方圆,有官兵的影子没有?”
“回大帅,没有。”
“没瞧着,俺们往北五十来里,来回五天,就遇着两个村子,几十户人家,瞧着都老实,不象是官兵细作的模样。”
“好了,都走吧,你们这些杂种想来也不敢骗老子……老营司务,给每个队子一坛子酒,两口羊,叫他们吃饱了再走!”
“谢大帅!”
“多谢大帅!”
所有的小头目都是十分欢喜,羊肉还好,酒十分难得,当下各人喜笑颜开,都是推推搡搡而去。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临阵
“俺的好军师,怎么样?”
看着离开的小头目们,张献忠眼神中满是狡狯之色,掀着自己的大胡子,笑道:“登州兵再能耐,他也是客气,刚刚过来,就能把房、竹一带的地形全摸透了?老子可是在白羊山一带驻营小半年了,这里的山谷道路,咱老子还没全摸透,登州镇就想全摸清楚?有了退路,又有水源粮食,咱老子就和他好好耗一耗,看看他外来客气,粮饷不足,是不是真的能一口把咱们和曹营都吞喽!””
张献忠坐在一张圈椅里头,脸上的神情是笑嘻嘻的,身边是熊熊燃烧的炉火,烧的正旺,使得屋子里头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宜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会子他靠在椅子里头,一脸舒心的神色,未虑战胜,先虑战胜,这是农民军各营的习气,因为长久以来和官兵交战,真的是负多胜少,遇到秦军或是辽军等边军精锐,打十场,输九场。
最近这段日子,对河南兵和湖广勋阳兵马多有战胜,获得甲仗不少,张献忠添了不少虚骄之气,但旧日积习未消,摸清后路,一旦兵败可以逃走,仍然是不二法门。
既然知道有后路可走,也没有被控制,徐以显的神色也是放松下来,他坐在献忠对面,搓着手道:“这样最好,未虑胜,先虑败,有退步,军心上下无忧。”
那些羊肠小道,只能走人和不怎么负重的骡马,老弱和辎重还有女人肯定是不能跟着精兵走的,但这些话不必明说,反而要乐观,否则徒乱军心。
徐以显知道此点,语调欢然,张献忠也是掀髯而笑,状极轻松。
但两人眼神相对时,都是十分惕然。
前天对阵,曹营和西营出动万人以上,不乏精锐,尚有数千精骑,蠢蠢欲动,但官兵只数千,却是火铳众多,打的准和狠,张献忠在半山之上,但见旗下纷纷有兵士扑倒,血花在阵前不停飘舞,惨嚎之声,响彻群山,观看未已,他便已经有所胆寒。
官兵中拥有火器的不知凡已,南方较少,北方边军拥有火器甚多,甚至红夷大炮,西营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但,从未见过有将火器用至如此犀利的官兵!
一击一发,动作迅猛快捷,每次击发,都是数百人一起,阵列之上,白烟飘起,令人观之而胆寒,铳口处,火光冒起,然后对面的西营和曹营将士便是死伤一片。
无需用火绳点燃,装填快捷,分列而射,光是用两千人不到的火铳手,便是将一万多诸营联合的精锐打的死伤累累,军心大溃。
这一事实,已经令得张献忠和徐以显等人十分警惕……征虏将军与浮山军之威名,绝非侥幸得来。
光是这一手火铳功夫,放眼天下,已经是无人能敌。
这两日来,张献忠吃睡不香,待搞清楚退路之后,才是这般高兴坦然,徐以显也是心胸中落了一块大石模样。
“大帅,曹营曹帅派了人来,问大帅,下一步如何?”
张献忠和徐以显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张献忠哈哈笑道:“人,咱老子不见了,叫他回复曹帅,就说酒照喝,歌妓照旧演唱,咱们坐在山中,看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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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的这个回复,明显是在罗汝才的意料之中,其余各营首领,王光恩与惠登相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官兵火器之威,令人心惊,而众军联营,都有畏惧之心。
其实那日突阵,事情也是十分明显,各营都有保存实力的想法,谁都是想别的营头去打头阵。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战事一有不利就退缩,也是在想象之中。
听了回报,罗汝才笑笑,搂着怀中美艳歌妓,对着自己的军师吉圭笑道:“子玉,看吧,敬轩他不急,他不急,老子凭甚急?”
“有水有食,大家过了年再说。”
吉圭一副风流潇洒的名士派头,大冷的天,手中还有持扇,身边有歌妓,但并没有凑近了伺候,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罗汝才,吉圭笑道:“惠帅,王帅,都是一般想法。朝廷没有半年以上,凑不起大军过来,登州一镇,困久了也就疲乏了,时间越久,我们反而有利。再者说,道路也探清楚了,大帅只管高乐就是了。”
“有子玉你,本帅还有什么可说?”
罗汝才哈哈一笑,继续揉搓着怀里的美人,同时乐声大起,房中酒菜香气扑鼻,几十个美人或歌或舞,或是陪罗汝才饮酒,这样的场面,叫人见了就血脉贲张,但在曹营之中,上上下下也是见的多了,小头目的女人少些,大头目便是多一些,每日饮酒看歌舞玩女人听酸戏,日子是过的十分快乐。
以曹操带兵的风格就是如此,按他的理论,如果大家都老老实实跟李自成似的,造反还有什么意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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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营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啊……”
“歌妓跳舞,唱酸戏,喝酒,曹营,过天星,都是一丘之貉。”
“西营稍好些,不过一样有人喝酒听戏,只是不敢闹的太厉害。”
“张可旺的营盘更齐整些,怪不得大人说,这人是个人杰,说起来不比张献忠差什么。”
“嗯,看来他们是想在这里过年了……”
深夜时分,姜敏带着参谋处的一群年轻参谋,正在一处山脊梁上观察着敌情。
冬夜的寒风特别的凛洌,一阵阵寒风吹过来,所有人却都是觉得心头一团火热。预备的攻击时间就在明天午时之前,这个时间选择具有战役上的突然性和欺骗性,通过对几个农民军营盘的连日观察,还有军情处抓的舌头,参谋处已经可以确定,在前两日的短促交战之后,流贼各营都有泄气胆怯之感,数万大军,那天出动过万精兵,经过却是一阵而惨败,差点败到不可收拾,浮山火铳之威,给这些流贼充分的教训,经过此役后,各营都想着相峙过冬,暂且没有交战和突围的打算了。
听到众参谋军官的窃窃私语,姜敏合上自己的牛皮面本子,长声笑道:“他不动,我们动。小子们,明日看大人率我军击贼,破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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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这一天,在以白羊山为核心的群山怀抱之中,一场关系到当时整个中国历史走向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主动进攻的一方在兵力上处于劣势,甚至是绝对的劣势。在对面的绵延不绝的营寨之中,最少有五六万人的贼众,其中精壮也有四万以上,兵力占优,而且,更兼有地利。
献忠老营,曹营老营,其余各营都是在半山腰,从山腰到山脚,一路绵延而下,所谓地利,不过如此。
兼之山上有水源,粮草充足,几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流贼各营被围,反而无所畏惧,安心等待时机的原因所在。
勋阳并到汉中和广汉镇的辖区,再到往四川一带,山脉绵延,到处都可结寨,在张献忠与左良玉的几次大规模的战事中,罗猴山,白羊山,玛瑙山等,张献忠俱是占有地利,数次交战,只有玛瑙山一战被偷了营寨而导致失败,除此外,都是大获全胜。
但登州镇上下,决心已定,并且已经做了提前的部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清早六点,各营开始吹起床哨,集结,吃早饭。
这样的动静,这几天对面的流贼营寨已经习惯了,除了少数人会张望两眼之外,别无动静,就算是巡哨的贼众,也就是打个呵欠,接着便又继续懒洋洋的看过来。
浮山这边,却是在早晨加了菜,各伍,什,排,分别加肉菜,红烧猪肉油整桶整桶的提上来,油汪汪的,看着就是十分诱人,加上大白面的馒头佐菜,浮山的饭菜虽然一向质高,但有如此水准的,倒也并不常见。
张守仁带着张世强和姜敏,王云峰等人,行走于众军之中。
全军都是士气十分高昂,所有人心里都是十分清楚和明白,眼前这一仗打完,浮山兵在湖广战场就只剩下休整和预备返回的事情了,其余的战事,大可交给其余镇兵去干。
用很多老兵的话来说,咱们啃完硬骨头之后,剩下的肉汤交给那些废物去喝便是了,浮山啃骨头吃肉,也给人家留几碗汤才是!
张献忠,是重中之重,打跨了他的西营,砍了此贼或是活捉了他,一件泼天大功便是到手,大人升官,大家受赏。
对未来天子的赏赐,浮山上下倒是真的十分淡漠。
有,很好,没有,也无所谓。
朝廷才能发几个钱的饷?很多低层武官和老兵心里都明白,大人现在一年养兵所费,朝廷当了裤子也掏不出来!
“擦吧,再多擦擦!”
“多擦擦不吃亏,老话叫什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吓也吓死那些贼兵!”
“哈哈,哨头说的是,俺们继续擦!”
长枪阵中,老兵督促着新人,把已经擦的闪闪发亮,犹如挂了一层银霜的枪头再擦拭一次,到了战场上,一定要叫手中的兵器在最闪亮的状态。
第五百六十五章 预备
看到张守仁和参谋并中军处的随员们过来,军官们一声令下,各哨和排的士兵们就依次站立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意些,不要拘束,继续动作。”
在张守仁的命令之下,士兵和军官才继续动作,但一个个都是昂着头,眼神跟着张守仁的动作而转动着。
“你叫什么名字,紧张不?”
张守仁却蹲下来,在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新兵身边。
“回大人,士兵是三等火铳手王石!”
这个新兵腾一下站起来,将火铳扶在自己的肩膀旁边,高挺胸膛,大声回答着。
“很好,继续动作吧。”
张守仁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这个三等兵坐下继续后,自己才又背着手离开。
按浮山分配的规矩,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的年纪可以充当锐卒,也就是长枪兵或是刀盾与铁戟兵,是抵抗敌军进袭和突破敌阵的中坚力量。
象这个新兵的年纪,要么是火铳手,要么是车炮营或炮兵的战兵,骑兵营的士兵肯定是年纪在二十以上,平均年纪和长枪兵差不多。
眼前这个年轻人,正在用通条和棉布在清理自己的火铳枪膛,火枪的枪膛已经清理的十分干净了,但他还是在起劲的来回擦拭着。
和这个青年一样,所有的火铳手也在清理着自己的枪膛,比起长枪手们,他们需要整理的东西就更多了……引药包,发射药包、定装子弹、修理工具、通条等等,加上所有士兵都有的水壶,饭盒,医药包,毛毯等物,每个人身边都堆的满满当当的。
冬日的勋阳深山,仍然有不少地方是一片碧翠,青松翠柏,仍然叫人能看到不少的绿意,但山腰之上,又有不少没有化尽的积雪,幽幽散发着寒意。
在这样的青山环绕之中,到处是穿着红蓝色军服身上套着青色罩甲的火铳手们,要么就是穿着银灰色铁甲的锐卒长枪手们,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这样的场面,临时营地之中,几千人都是在这样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武器,或是要套在身上的铁甲,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有满满当当的战意。
“击贼但在今日耳!”
看着此情此景,张守仁亦是豪情满怀,充满着必胜的信念。
参谋处拟定的计划就是主动击贼,主动进攻!
不包围,不搞什么困敌的招数,也不必等其余各部的官兵赶来。尽管杨嗣昌一再严令要小心行事,不得浪战,而且已经在调集兵马接应他们退回,尽管当面之敌是浮山战兵的近十倍以上,但全军上下,仍然是有一战克敌的勇气和决心。
当然,这种勇气和决心在普通士兵和低层军官身上是信念,在参谋处和张守仁这样的主将身上,则是来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肯定和对全局的了解之上了。
“大人请看,左路是张可旺和马元利、白文选和扫地王等西营大将的营地,纵横约五里,正面三里,背倚大山,再往左侧是大山,往右就是曹营的地盘,曹营西北侧是过天星的营盘……”
决战当前,张守仁也是在参谋处军官们的簇拥下,最后一次在战前查看着战场。
他掏出千里镜,先向着西侧看过去。
现在千里镜在汤若望和其弟子们的帮助下,浮山已经实现了自产,不必再行外购。在浮山主力出动之前,曾经有南船北上,有几个葡萄牙商人自澳门过来。
当他们看到浮山这边的铸造水平之后,也是放弃了借着贩卖千里镜和自鸣钟来骗大明北方的土财主来发笔小财的想法。
倒是耶苏会和浮山搭上了桥,已经在几个月前就从欧洲订购了一批镗床,可以打磨炮管和铳管,比起浮山本地自产的器械来,当时的欧洲在这方面还是领先不少。
从千里镜看过去,果然是如姜敏所说,西边是绵延近十里的营盘。群山之中,但见旗帜招展,营地从平坝子到半山腰,建的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如果每一杆旌旗之下都是有确实如其数的士兵,这一仗也就真不必打了……
“滑贼一个!”
张守仁笑了一笑,不再看西营那边了。
虚张声势,故布疑阵,这位外号叫曹操的爷们实在距离曹孟德还有那么一点距离。
文人和这些农民出身的流贼一样,都会受兵书或是评书的影响,定计用谋,或是把狡计弄的跟书本一样,其实是毫无用处。
再把千里镜转向西营这边,旌旗上就老实了很多,数量比曹营那边要少的多,地方也小的多了。
“曹操是打定主意要打烂仗啊。”
张守仁看毕,对着姜敏笑道:“营盘立的又多又不关联,靠着地势来阻止我军一战定输赢,有的打就打,不能打他好靠前头的营盘拖时间,方便老营逃走。”
“庸材一个。”姜敏很冷漠的评价道:“看似狡猾,实则自散其军,一旦攻他,败的肯定比西营快和惨。”
“嗯。”张守仁点了点头,又问道:“西营如何?”
“军伍要严整的多,戒备也森严,但也就是这么回事吧,感觉上远不如东虏,差远了。”
“一鼓可下否?”
“大人一会就瞧好吧。”
张守仁终是点了点头,笑道:“就按你们参谋处拟定的计划进行吧。”
“是!”姜敏答应一声,眼神中透出一丝犹豫,但仍然是继续道:“参谋处要提醒大人,主力击破西营,从西营老营处再迂回打曹营的计划,耗费时间太长,可能会造成曹营等诸营主力逃走的结果。如果从主力中分出一部份,同时粘住曹营,战果就会扩大许多。”
“主力分散的风险太大了。”
张守仁看着他,很温和的笑笑,语气却是不容质疑:“除少数策应部队外,主力向西营,尤其是以诛杀张献忠为最主要的目标,此点,不容许有任何改变。”
“是,谨遵大人之令。”
姜敏在内,所有的参谋军官,都是一起低下头去。
参谋处当然是想获得更大的战果,比如全歼西营和大半的流贼,诛除张献忠在内的所有流贼头目。
以此为目标,在此之前,也是拟定过一次计划。不过,到张守仁手头时,却是被毫无商量的打了回来,只能奉命重拟。重拟的计划,只是单纯的以突破西营防御,最快时间迂回包抄张献忠的老营为目标。对西营的有生力量和其余的将领也并不放在心上,一切都是以诛除张献忠为最高目标。
“这就是标准的斩首战法。”
面对众人的疑惑,张守仁当时做如此的解释。
这样的战法,对很多参谋军官来说都是十分稀奇的事,真正是闻所未闻。此时姜敏最后一次修订计划的打算也是落了空,只能略带沮丧的摇了摇头。
“大人的考虑也不能说不对。”一个青年参谋合上自己的本子,小心翼翼的收好一支削尖的笔,对着同僚们道:“献贼自崇祯二年反乱,纵横天下十余年,狡猾异常,声威也远在寻常贼首之上。纵灭服其部,诛其大部,只要叫献贼率百余骑走脱,数年之内,可能又是再复今日光景……我们登州镇又不能没事就往各处跑,替别的军镇灭火!”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距离发动的时间已经很快了,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进入预备地段,各级将领都进入指挥序列,准备指挥,张守仁身边除了中军处和参谋处的随员们之外,就是书记局的一群文人书记官员了。
象陈子龙和张德齐、李鑫这样的高级文官他并没有带来,大明以文御武的体制总体上确实保持了国家的稳当,有明一代,中枢几乎没有过政变,政变也几乎完全没有是武人主动参与其中,虽然文官集团有很多弊端,在这一点上,弥足珍贵。
但在专业层面上,明朝的文官直接插手战事,这就不可取了。武将自己不能专精,字不识一个,军队素质极烂,还得有一群文人帮衬着才能打仗,就更加的不可取。
所以此次战事,张守仁没有带一个文官幕僚跟随,只有书记官负责帮他写奏报和公文军令并做归档记录,这样就足够了。
“大人,先头部队浮山营甲队奉营参将曲瑞之命前来请示,是否按约定时间发动进攻?”
“计划没有改变,”张守仁神色严肃,回复道:“令曲参将于午前一刻时,准时进攻。”
“是的,大人!”
那个军使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转身便行,在他的身前四周,则是大群大群的已经收拾停当,时刻准备投入进攻的战兵们,在战兵之后,辅兵们一部分预备支援前方,一多半则是在曹营方向组成车阵,预备迎接曹营主力的反击。
一切都准备就绪,如箭在弦,只待时间一到,便是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