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击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的浮山军人和将领们已经准备就绪,整个营地其实已经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寂静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对面的农民军有所警惕,并且对这种完全不同于大明普通军队的战法和准备稍有认识的话,此时他们也该提高警惕了。
但在张守仁最后一次打开千里镜望过去的时候,对面的军营却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像。正午时分了,到处都是在准备午饭,军中当然是一日三餐,不象湖广勋阳山林里的人们,因为穷困和闭塞,有不少地方还是恪守着一天两餐的老规矩。
在这无聊相峙的冬日,呆在对面的营寨里的人们一定感觉很安全,所以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有一些是在训练,那是西营的健壮军丁们,他们聚集在一起,或是练习枪阵,或是搬石锁之类的重物,要么就在十来张叠起来的桌子上爬上爬下……在谷城时,张献忠就是用这些法子,练出了两万左右可堪使用的精兵,也就是靠着这些精兵,他几次打跨了左良玉。
在曹营,则是一种看起来很滑稽的欢腾的感觉。在千里镜中,居然出现了好几处杀猪宰羊的景像,有一群伙头兵般的汉子操刀宰猪,尽管隔的很远,张守仁似乎也是能听到猪的嚎叫声,在杀猪的地方围了不少闲散的军汉,随意说笑着,上等好肉肯定是将领们餐桌上的美食,不过小兵们多半也能分一些肉骨头和下水一类的边角料……当兵吃粮,挑剔是肯定和自己过不去不是?
有一处地方,居然在搭建戏台,看来这些天将领们自己听戏也是过意不去,索性就搭个大戏台,也算是全营同乐了。
军营之中,到处都是晒的被子,垃圾丢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又脏又破,根本就没有个军营的样子,这些流贼,说起来也是打了十来年的仗了,却是真的一点长进没有。
“找一把舒服的椅子来吧。”
最后一次瞭望之后,这一场战事的结果已经尽在张守仁心中,他放下千里镜,等人真的搬来一张椅子之后,果然就是把腿搭了起来,半截身子靠在椅子上,很舒服的把人摊在冬日的阳光之下。
从海边伏击海盗那一天起,这两年来张守仁无时无刻不在战斗。和盐丁的战斗,海盗、山匪、响马,再到东虏和地方上的各种势力,在前期的战斗中,他几乎没有一次不是冲杀在前,就算是到后来与东虏一战时,他也曾经亲率骑兵上阵。
到今日,却是可以在椅子上晒太阳了。
很多新兵经历了严格而残酷的训练,加上两千里长途行军跋涉的锻打,几乎是和老兵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在这样大战发动之前,能看到主帅有如此轻松的表现,也是使得不少人干涸的嘴巴里又分泌出了唾沫,很多人脸上露出了笑意。
无论如何,张守仁在军中的形象和地位,无人能及。
看到如此情形,在整个攻击序列最前的曲瑞咧嘴无声一笑,接着便是回头,向着四百五十五人的甲队官兵喝道:“甲队全体有了,向前方之敌,做最迅猛之攻击!”
“杀!”
所有的甲队官兵,一起将手中的兵器在地上轻轻一顿,然后便是响彻云宵的喊杀声。
这一声杀,提气提神,全营上下,立刻便是全部向外出动。
尽管当时的明军边军和戚继光的兵书里都是用叫喊“虎”字来提杀气,但张守仁还是觉得,以简捷明快的“杀”来提振军心,更叫他心情舒畅。
两边的军营相隔并不远,中间隔着一个残破的村落,根本已经没有居民,有几十具村民的尸体已经被浮山军人捡骨烧埋了,在两军相隔的地方,每天都可能爆发小规模的游骑前哨战,在几天前,西营每次还可能出动过百骑兵来压制浮山的战线,但在李勇新率领的枪骑兵们的犀利反击下,颇有一些骄狂之气的西营也彻底萎靡了,游骑侦哨根本不敢出营门太远,这样也就根本谈不上真正的哨探侦察和战线压制,相比于西营,浮山这边早就把两营之间的战场控制住了,现在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攻打进去。
战场中间的道路最多可以容纳三四个人并排行走,为了展开阵形发挥火力,五百多人已经以方阵队列前行,每排最右是指挥的军官和腰鼓手,整个队伍,都是在欢快的腰鼓声中以稳定的步速前进着。
队伍的两边是废弃了的稻田,在夏秋之时这里就遭遇了战火兵灾,人们或是逃走,或是死去了,稻田没有引水进来,整个干涸了,所以行军时也没有遭遇什么困难,只有曾经积水最深的地方,仍然有一些软泥,并没有太多的妨碍。
在甲队出动后,就是李勇新和他的枪骑兵部下们出动了,一千余骑兵分成两部,策应着甲队的两翼。
尽管对面的西营集结在一起成建制的骑兵最少有两千五百骑或是更多一些,但一千浮山骑兵,却是以压倒性的优势,以狂飙猛击之姿,奋勇前行。
甲队之后,是孙良栋的选锋营乙队的将士们。
和别的营不同,其余的营是甲队最强,而孙良栋别出心裁,因为自己当年带的就是乙队,于是在执掌选锋营之后,仍然是以乙队为最先锋的序列。
在高高的参将旗下,孙良栋手按宝剑,并没有骑马,和曲瑞一样,在旗帜下挥动臂膀,大步前行。
接着是定远营与镇远营的尖子部队,营旗与参将旗迎风飘扬,部队与前方的甲乙两队一样都摆成了方阵,以相同的速度前行。
在奔雷营出动的同时,在另外一侧的战场上,当着曹营之面,有少量的骑兵出现在构筑车阵的辅兵之前,这些骑兵是两人牵着三马,两匹战马配一匹挽马,挽马上驼着甲胃,骑士们都是孔武有力,身高臂长的大汉,意态也是十分悠闲,人数在二百多人,但马匹的数量却是十分的惊人。
这是朱王礼的前锋重甲骑兵,尽管湖广和勋阳的战场不适合重骑兵做战,但此次做战各个营头都派了人来,前锋营如果不派这二百重骑过来,朱王礼就是满地打滚,无奈之下只能同意带这么些骑兵和战马过来。
指挥者是朱王礼的副手韩朝,一个功勋卓著的游击将军,也是一个老骑兵了。
大队大队的浮山军人开始出现在战场上,空气中弥漫着杀意,所有的浮山军人都渴望功勋,功勋代表更高的阶级,荣誉,更漂亮的军服,勋章,赐田,还有赏银,代表一切。
所有人都渴望一战破敌,没有人对胜利有任何的怀疑,哪怕就是新入伍的新军将士,也是如此。
杜伏虎就是其中一个。
他已经是一个哨官,以他的新军身份,哪怕是受训已经在半年以外,还经历过登州变乱,但没有在战场上历练过,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激战,在浮山这边,仍然只能算是一个新军,哪怕是因为很得人望,也立下功勋,加上识字等著多原因被提升为哨官……在浮山老兵眼里,杜伏虎仍然只是一个新军。
只有杀戮过,在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经历过这一次之后,才能摆出老兵的范儿来,否则,只能是新人。
军中的规矩就是这样简单而直白,没有什么曲折隐晦。
在所有各队列阵完毕后,认旗开始。
杜伏虎身边的哨旗手张大眼睛,努力看着。先是帅旗摇动,接着是各营的营旗,各参将旗,游击旗,队旗,等应到各哨的哨旗时,轮到杜伏虎这个哨的时候,旗手开始奋力挥动大旗,向着远方的帅旗致意。
大明王师有一整套的旗语,现在身后高处的帅旗轻轻点了两点,做了一个动作,全哨的人看到这样的旗语仿佛都是安心下来不少。
这是认旗完毕,身后那边表示已经收到的意思。
旗手喘着粗气,脸上也是十分满足的表情,任何时候,军人都只愿在序列之内,而不愿置身其外。
在帅旗最后挥动的时候,杜伏虎张开嘴巴,最后看了一眼帅旗下张守仁的身影,感觉全身都又充满了力量,他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巴,随着所有人怒吼道:“杀!”
“杀!”
“大人令,击贼,有进无退,杀!”
“有进无退,杀!”
鼓声越发密集,冬日之下,红旗招展,漫卷西风,五千三百人的登州镇战兵全部出动,以山洪崩泄之势,向着预定的目标,怒吼着,奔腾着,以磅礴之势,席卷而去!
……
……
张定国现在的部下有一千精骑,还有两千步卒,加上几百辅兵杂役,一共有四千余人,在与左良玉的一战之后,在张献忠心中他的地位更上一层,已经只在张可旺之下,实力也大为增强。
此时他率部就驻在老营西南处,与张可旺、张文秀、马元利等人的大营相隔一条夹渠,互相配合,拱卫老营。
时近响午,宿卫老营的张能奇来访,张定国悄悄叫人请了张文秀来作陪,兄弟三人叫厨子炒了几个菜,也不用酒,就在帐中便饭。
刚刚端起碗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声响传来,三人虽然年轻,但也是久历战阵的宿将,听到声响,顿时都是一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意外
“官兵是疯了吧?”
“八成是!”
“入他娘的,咱们不去攻,他们反是冲上来了……打了十年仗,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官兵!”
三个青年将领,全部是张献忠的义子,而且是张献忠从军中的孤儿中选拔出来的优秀才智之士,不论是见识,武艺,才能,忠诚,都是个顶个的顶尖人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是后来投降清朝,坏了南明大事的张可旺,亦就是赫赫有名,活剥人皮的孙可旺,在内政治理和练兵等事务上,也是有常人所远不能及的才干。
西营能在张献忠死后,诛除军中的胡作非为的异已,由川入云贵,以云贵为基本,屯田练兵,最终成就辉煌伟业,差点翻盘成功,除了张定国,也就是李定国的军事才能外,艾能奇,刘文秀,还有孙可旺,都是一时之雄,西营四将军论起才干和成就来,远在闯营的诸将之上了。
此时能叫三个青年将领霍然变色,也是因为事情太过诡异,令他们十分的不解。
“将军,官兵上来了……”
张定国的亲军头目冲入房来,面色也是十分的难看和古怪。
“慌张什么!”
张定国大为不满,将手中饭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喝道:“他有千军万马吗?不过那几千人,上来找死是不是?”
说罢起身出门,屋内的张能奇和张文秀只见他身形一滞,也是呆站在了门前。
他们驻营之地,地势较高,三人一起出门一看,都是被一股磅礴无边的压力震慑的面色一变,瞠目结舌,无法吐露出半个字来。
红旗招展,中间是穿着铁甲和红蓝色军服,戴着军帽的步兵,两翼则是穿着轻甲,手中持有火铳和锐利马刀的枪骑兵,对襟甲胃全部是漆成了大红色,分散两翼,犹如红色的海洋。
大明王师尚红,在场的西营将士不知道和官兵对阵过多少次,但眼前这数千官兵,不论是在队形阵列上,还是在装备上,精气神上,都是叫他们觉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刀枪如林,寒光耀眼。
阵形严整,动作一致。
旌旗飘扬,怒马如龙。
光是这些,已经足以叫人改颜相向,而一般官兵每列阵向前数十步,非停下重整队列不可,眼前这些军队,应是从二里地外就开始阵列而行,现在相隔已经不到一里,却是始终一直向前,并没有停止过半步!
在数日前,西营和其余各营曾经试探着进攻过一次,还没有见到真章就被浮山营派出的火铳手给打退了,到了今天,俯瞰战场上如潮水般涌来的军阵,三个张献忠的义子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对方连占尽优势的对峙都不愿意再对峙下去,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进攻!
这种磅礴的气势,就是说明了一切!
“我跟随义父,纵横天下十年,今日始见何为真官兵矣!”
骇然之间,张定国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但向左右看去,却见张能奇与张文秀二人都是面色骇然,相顾点头,显然也是与有他一样的看法。
“敌军大部攻我西营,且大半攻的是可旺哥和马元利、扫地王他们的营盘……”
虽是震惊于官兵的声势与具甲和装备之犀利,行伍之整齐,士气之旺盛,但张定国毕竟也是老行伍了,他很快就发觉了官兵的意图,并且在原本震惊的基础上,更是又有不可思议之感。他的部下驻扎的地方叫王各庄,张可旺的地盘在许庄和任庄,纵横五六里,再往上,就是张献忠的老营。
因为身后就是老营,所以张可旺驻的庄子沿着防线修筑了不算简陋的防御工事,有羊马墙,木栅栏,鹿角等障碍物,骑兵想冲杀进来很困难,而且就算突破许庄防线,往后就是丘陵地带的任庄,再往上,就是山坡和半山腰了。
一路蜿蜒曲折,易守难攻,在兵学上,主动进攻有重兵把守的这样的地形,实在是叫人难以理解。
但眼前的官兵们却有着张定国看来十分明显的战略意图……直冲过来,突破重兵防御,然后直上半山,杀入张献忠的老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不管是谁告诉张定国,他一定会哈哈大笑,揪着对方的耳朵,奚落对方说笑话都没有个谱……敢这样打仗,有这样的信心和决心,并且有这种实力的官兵,在张定国看来还没生下来咧!
但现在,一切都是发生在他的眼前!眼前的这几千官兵,就是这样昂然决然的,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野蛮的,毫无商量余地的,就是这么向着张可旺的主阵地杀将过去了。
“好强的兵,也是好蠢的打算啊……”
这会子张文秀也是醒悟过来,刚刚的震惊之色渐渐淡去,转而升起一股鄙薄之色。
他和张定国和张能奇不同,年岁稍大,也稳重,张献忠一向觉得他有大将之才,所以早早直领部曲,麾下兵马甚多。
此时张定国能看出官兵的打算,张文秀当然也看的出来,眼见官兵不扫荡两翼,不用主力攻打弱势很多的曹营等联营,张文秀大为摇头,鄙夷道:“张征虏的大名难道是假的?打仗哪有这个样儿打的。”
张能奇用羡慕之极的口吻道:“但他们的兵是真的强,你们看,一个个身胚子多壮,走的多好,个儿多大!”
“具甲亦好!”
“兵器亦佳!”
“旗号,金鼓亦齐整!”张定国最后总结,笑道:“官兵的东西越好,咱们的俘获就越大,一会派亲兵和可旺哥说一下,不要多杀,这些兵看着都不错,俘虏了来,是好苗子,能用。甲胃兵器,由父帅分配就是。”
“定国,这一仗这么有把握,咱们赢定了么?”
“那是。”张定国很笃定的笑道:“可旺哥那里一万多人,多半还是精兵,纵然不能攻敌,守备当毫无问题,一会两边焦着,咱们引兵兜个圈子过去,抄其后路……嘿嘿,就等着捡甲胃兵器,抓俘虏吧。”
“可惜,我在这边,一时是赶不回去了。”张文秀脸上露出遗憾之色,他的部曲就在张可旺那边,现在大战即将打响,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在我这边帮忙吧,一会交五百骑兵给你直领。”都是义兄弟,张定国也不小气,拨了一部骑兵给张文秀,打胜仗后抓到的好处,当然也归张文秀所有了。至于张能奇,虽然眼巴巴的看着,但这个家他可是没有办法当,义父大帅那边,张能奇负责领亲军,责任可重大的很。
“唉,我先回去了。”
张能奇的几个亲兵已经把马匹牵了过来,大战在即,张能奇就必须回老营坐镇,以防突发情况。
“但愿大帅看到打了胜仗,也能叫我带着亲军下来冲杀一场!”
临行之际,张能奇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对着两个义兄说着。
“打胜后见面再说吧。”
张定国哈哈一笑,拱手对张能奇告辞,兄弟三人长揖而别,一个匆忙赶回半山腰的老营,另外两人则专注于中间的战场……大战,很快就要打响了!
……
……
在鼓号声和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张可旺正在自己的房中吃响午饭,他叫人煮了一只鸡,烤了半条羊腿,还有几个下酒菜,但吃酒的人却只有他一个。
他的脾气不算好,骄纵刻薄,也十分残忍,驭下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和义弟张定国在军中的好名声是没有办法比,但管制起部下来,却是十分的直接和有效。
有功赏,有过罚,在张可旺看来,制军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和部下同甘共苦,他没想过。
他的宠妾烫了酒,将下酒菜一样样端在他的面前,张可旺一边吃菜一边饮酒,心情也是十分愉悦。
在父帅身边时,尽管张献忠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但还是有些压抑。
现在专职方面,大将宿将尽在自己麾下,也不被看在父帅的眼皮子底气,在呼吸的时候都是感觉畅快了很多。
在他饮酒的时候,几百名亲兵也在附近,担负着警卫保护工作,同时随时传令和集结备战,酒香菜香不停的飘出来,众亲兵却是一点感觉没有,如同一根根木桩子一般,仍然是站立的笔直。
待声响传来,张可旺吃了一惊,将酒杯一扔,便是大步奔行出去。
他的亲兵们也是在伸头探脑的向南边看,等看到张可旺出来,便是忙奔行过来,簇拥到一起。
“好,真好。”张可旺比起张定国等人要镇定的多,看到对面的官兵大举来袭,吃惊于军容的同时,也是感觉到了机会就在眼前。
他没有急着下令,但脸上已经露出随时准备下令的神情,在他四周,亲将亲兵们跃跃欲试,随时等候着命令。
无论如何,西营也不会被对面官兵的声威所吓倒!
“传令,扫地王率其本部,至许庄第一线备伍迎敌!”
“传令,应旗击鼓,全军备战!”
“传令,左右翼戒备,派人送信给父帅,督促曹营等各营出击,官兵不到万人,主力至我处,其余各处必定空虚,不可放过良机!”
眨眼之间,张可旺已经连声下令,在他身边,自有一个个旗牌官将军令记下,然后应诺下来,拔马便行,很快的,在西营的主力所在,无数个旗牌官奔行于营地之间,将张可旺的军令,向着四面八方传达开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重甲
其实不等张可旺决定,张献忠已经派了一个跟随多年身份也不低的老弟兄,带着自己的令牌信物,从老营骑马出发,赶赴曹营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听到动静,多年戎马生涯下来,张献忠的反应可是比他那几个义子要快捷的多,他也是吃惊于登州镇兵的装备和战意之旺盛,还有行伍的整齐划一,但张献忠没有太多时间去啧啧赞叹。
远在张定国之前,张献忠就是看出此役的关键所在。
张可旺的营盘守住,老营不失,就算吃一些亏也无所谓,而西营各营,趁机掩杀,今天就是一场歼灭战的格局。
和左良玉打,虽然每次打的老左望风而逃,损兵折将,但张献忠心里明白,老左在关键时刻留着劲,没有拼命,所以伤损的都是皮毛,不是筋骨,只要给左良玉一点时间,他就能重新恢复过来。
可今天的这个局面不同,登州镇是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主力压上,而且仰上而攻,打的是最难啃的西营,这样弄成了外重内轻的局面,很有可能守不住自己的防线。
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只要曹操不生异心,关键时刻不软,把自己的全副家当给押上赌桌,今天这一场仗,无论如何也是赢定了。
眼前跑着的那些精壮的战马,如银蛇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甲胃,那些闪耀着枪尖的铁枪与黝黑的铁铳……这些东西,在张献忠眼中就变成了滚滚而来的银流。
“征虏将军……嘿,征虏将军。打赢了东虏一场,大约就以为天下无人能敌了?原本当你还是个汉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骄狂的鼠辈罢了。”
做完了该做的事,俯瞰到前方将士已经在调度迎敌,而张可旺的调度也是十分合张献忠的心思……扫地王是老伙计,在军中资格老,战场经验足,麾下老伙计多。
打艰难的仗,这个老伙计可能会耍滑躲懒,现在是临敌守备,守一阵就算有功,扫地王这厮会知道进退取舍的,其麾下兵马多半也是老卒,虽然有时候疲玩懈怠,但在这种关键时候,用着是比别的部曲要放心的多。
“可旺这娃子,越来越有出息啦。”
张献忠掀了掀自己的大胡子,手抓着从凤阳皇陵里掏出来的九龙金杯,满满饮了一大口酒,在他身边,也是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徐以显为首,然后潘独鏊与张大经等人俱是在此,看到官兵来攻,开始时大伙还有忧惧之色,再看官兵的人数不过数千,而后再看到各营旗号展动,旗牌官四处奔走传令,看到超过三万人的队伍调动时的那种感觉也是给了这些文人幕僚极强的信心,再看到张献忠意态悠闲,神色自若的饮酒时,这些文人们更是镇定下来,当下便是涌上前去,拍马奉迎,好话如潮而涌,张献忠听的哈哈大笑,十分开心。
徐以显要沉稳许多,他观察最久,当看到扫地王带着几千精兵迎上前去,当面之敌只有几百个官兵的时候,他也是不禁点了点头,暗道:“这个安排不坏,以这些刁滑老卒拖住官兵,挫其锐气,纵不敌,亦给我军各营多一些调度的时间。张可旺不愧是大帅义子中的佼佼者,临敌不乱,安排的十分妥当。”
原本他是有请张献忠亲临视师,到前线指挥的打算,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是无此必要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召了召手,将自己的一个心腹叫过来,低声吩咐道:“前天我挑好的山道,你带着精兵守在那里,别的事情一律可以不理,只在那里专候我的军令,你晓得么?”
“是,属下省得。”
虽是觉得徐以显的这个安排似乎没有必要,但这个心腹亲将也是不敢怠慢,立刻连声答应下来……徐以显亲自挑的一条隐蔽道路,布置了一些精兵把守,同时把要紧的物品也放在距离很近的地方,万一战事不利,可以立刻逃走。
这样的安排,其实是当时农民军各营的惯技,十年以下,打败仗的时候不少,会预先找好退路,替自己多经营几个逃生法子的首领才能活下来,那些麻痹大意,自忖太高的恐怕早就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徐以显的安排,看似胆怯害怕,但张献忠明显知道此事,所以这个老营亲将,又如何敢来怠慢?
就算如此,徐以显也并不完全放心,叫来张能奇,小声吩咐,直待张能奇也带着精锐亲军按他的吩咐行事之后,徐以显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么一点功夫之后,官兵前锋,已经是与扫地王的部下相隔不过二百步,在半山腰这里看过去,几乎就是相隔一线!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有点凝重起来,这一场被迫的战事,明显敌人是以击跨西营,冲杀上老营,目标就在八大王张献忠身上,而在此时,众人看向张献忠时,却是见张献忠神色自若,自掀髯饮酒。
“敬帅风度,不在谢安之下。”
梆子声响起来之前,只有前任的监军道张大经,来的及拍了这么一句马屁。
话音犹未落,但先听到梆子声响,扫地王的将旗招展,几百兵弓箭手大步向前,以仰角的姿式,向着官兵所来的方向,将第一轮箭雨抛洒了出去。
“弓箭来袭,第一排,举盾!”
现在的距离是一百五六十步,其实已经进入浮山火铳的射击范围,当然,还不是最佳范围,对弓箭来说,这个距离也稍远了一些,不过扫地王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将领,他知道先声夺人比杀伤更为要紧一些,所以在迭声下令之后,第一轮的箭雨就提前而至。
对浮山阵列来说,比起济南一役的时候现在的阵形要更成熟许多。
每个排的第一列全部是盾牌兵,每人手中都是举着五尺多长的盾牌,当箭雨来袭之时,便是由他们首当其冲。
仰角的弓箭在半空中飘了一阵子,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距离最近的盾牌兵接住了不少,也掩住了自己的弟兄,每排前列的刀盾兵都是全部举盾,尽可能的遮挡着火铳手,替他们拦住落下的有威胁的弓箭。
至于长枪兵和铁戟兵,那就由得他们自己去了。
火铳手和刀盾兵都是短罩甲,而每个长枪兵和铁戟兵都是穿着三十斤重的打造精良的重甲,密密麻麻的铁鳞片将他们大半个身体护卫在甲胃之中,这种隔着百步之上的稀疏无力的箭雨,根本就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胁。
“弟兄们,稳住!”
李耀武已经是甲队的副队官,做为一个军中的后起之秀,李耀武是以自己的枪术闻名军中,在半年多前,几乎每天都有慕名而至的挑战者,等李耀武用自己的实力将挑战者一个个挑落于枪下的时候,他的枪术资格和勇武终于折服了众人,成为他的晋升之本。
如果不是资历太浅,他的声望已经够格做副营官了。
现在的这个位置也是叫他十分满意,当初的浮山营甲队是一个传奇,现在成为甲队的副队官和铁戟手队官,李耀武决心仍然要延续这个传奇。
他穿着一身重甲,除了制式的长罩甲之外,在贴身的衣袍之上还有一层打造的十分精良的锁子甲,然后才是鳞片甲,在胸腹之间,比普通的铁甲还多了一块硕大的护心铜镜,闪闪发光,在肩膀上有披膊,腿间有护胫,手上还戴着打制的十分精巧的铁手套,头盔之上,还有可以放下的铁面罩。
全身的这些零碎加起来,合上两层重甲,一共是七十斤的重甲!
这种重甲,并不是他这个队官穿着的军官甲,正常的军官甲就是打造昂贵的山文甲,每个浮山哨级以上军官都有价值在数百两的山文甲,李耀武所穿着的,却是每个排最多两三个的铁戟手!
穿七十斤的重甲,手持十余斤重的重长铁戟,所担负的任务,就是披坚执锐,身为前锋,为全队劈开空间,最终赢得胜利!
尽管枪法过人,但在有铁戟手的训练和编成之后,李耀武就是头一批报名,并且通过体能和格斗术训练的成功者之一。披七十斤甲,最少能步行时间在半个时辰以上,同时能挥劈过百下者才能算合格……这样的标准,所需要的体能当然是十分惊人,就算是在浮山军人中挑选,合格者也是不多。
此时在箭雨落下之际,李耀武这个副队官兼铁戟手的指挥官长声怒吼,率领着身边所有的长枪手和戟手们,在纷落如雨的箭矢之中,奋勇前行。
箭矢落下,也不过就只能在他们的重甲之下,擦出一长溜的火花罢了。
“就用长枪手和铁戟手破阵吗?”
一个青年参谋在曲瑞的身边同步行走,营参将已经有参谋处下派的参谋军官辅佐,拟定做战计划,整个部队的军令和训练计划,军法执行,后勤补给,所有一切都有专门部门来负责,在战场上,能随时和主官对话并提出建议的,也就唯有参谋军官。
有自己特长的火力不来发挥,直接用长枪铁戟破阵,这个参谋军官觉得营参将是不是有点儿疯狂,而那些怒吼着冲上去的穿着铁甲的戟手和枪手们,也更象是一只只疯狂的铁甲怪兽!
第五百六十九章 粉碎
曲瑞在平时脾气很好,十分随和,没有什么营将的架子摆出来,此时只冷冷看了这个参谋一眼,低声斥骂道:“昏话,没看到人家缩在木墙后头,竖了一排排的盾牌在那儿?打仗一成不变,那是真蠢!”
说罢,便又是继续专注指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的调度之下,火铳手渐渐落下来,而甲队的三百二十人的长枪和铁戟手混编的队伍在命令下加快了脚步,向着前方的敌阵疾冲过去。
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残破的村落,有不少防御工事建筑在村口,但对步兵来说,这些障碍物并不算太厉害,毕竟西营防范的是战马突击,而不是步兵的进攻。
在预料之中,今天这一场战事原本是不该发生的。
在随行的一些辅兵的动作下,一些矮墙被推翻,鹿角被搬开,此时箭落如雨,也是给这些辅兵和长枪兵们带来了一些损伤。
在最后一堵矮墙面前,李耀武能清楚的看到对面的情况,相隔不过几十步,晴天下光线极佳,敌人的脸庞都是能看的清清楚楚。
在连续不停的射箭之中,贼人中的弓箭手已经不堪重负,有不少人停住射箭,在不停的甩动着胳膊。
做为见识过东虏射术的人,李耀武轻蔑的一摇头……这些流贼,射的又慢又不准,轻飘飘的无甚力气,这么久的时间,搁东虏的无甲射手最少要多射五六支箭,给他们带来的损失,肯定也不会是眼前的这么一点。
除了弓箭手之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流寇多为步军,人数在三千左右,将旗和各种旗帜倒是有百余杆之多,密密麻麻的也看不清楚,只有一二百人有马,大半用红巾包头,只有骑马的马军戴着毡帽,身上穿着青色的棉甲甲,或是漆成红色的皮甲。
步卒基本上无甲,大半是青壮,少数扛旗打鼓的是老弱,手上都是一支长矛,只有弓箭手身上穿着胖袄或是皮制的短罩甲,腰间悬着一把腰刀。
这也是河南和湖广一带官兵弓箭手的打扮,看来是连败左良玉两仗之后,西营的装备也是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乌合之众!”
在翻过矮墙的这一瞬间,李耀武冷冷下了论断,在他的军靴落在土地上之后,便是大吼道:“破敌,杀!”
“万胜,杀!”
所有的长枪手和铁戟手们不停的翻过来,低矮的寨墙根本毫无用处,虽然是翻墙而过,但阵列却是丝毫不乱。
对面的贼众将领显然有点心烦意乱,扫地王没有料到,今天官兵没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先用火铳和他对轰,然后僵持,最后才冷兵器对战。
在多年和官兵的厮杀中,这一套几乎是颠披不破的真理。
很多官兵,在相隔二百步开外就已经开火打响鸟铳了,当然是毫无用处,这样的事经历的多了,最胆小的人也不害怕火铳,越是滑头,对火铳越是不惧。
今日他准备了不少防御官兵火铳的防具,最终却是全无用处,实在令得他措手不及。
很快,将旗展动,大约有一千多精壮部曲,在扫地王的命令下,呐喊着向李耀武等浮山将士冲了过来。
一股股一群群的,相隔虽然只有几十步,但奔行出二十步开外时,整个战线就是有前有后,有厚有薄,混杂不堪。
这些东西看在浮山兵眼中是十分刺眼鲜明,在对面的将领和士卒眼中,却是无足轻重。
“列阵而战,破敌!”
李耀武斜举自己的长戟,这是三个月前将作处甲仗局的出品,戟尖锐利,斧面薄而铁锐,戟身挺直而有质感,握在手中,似乎与自己血肉相连。
连续几个月的训练,无非就是戟法中的那几式,已经熟极而流,睡梦之中都能一样使出来。
敌军数倍而至,但在李耀武等浮山军官的带领下,三百二十多名将士列阵之中,却是如墙而进!
铁甲连着铁甲,一层层的枪尖隔层相连,整个军阵,似乎是一只钢铁獠牙的怪兽一般活了过来,不仅有军威,亦是虎虎有生气。
数十步距离,两边一起迎面而上,没有多久功夫,便是撞在一处!
“杀!”
李耀武当先遇敌,而且是步卒中罕有的穿着罩甲的锐卒,这个贼寇大约是湖广一带的人,个头不高,但十分健壮,肩膀处有好几处凸起的地方,显然是劳作和锻炼出来的肌肉,手中也不是长矛,而是一柄磨的雪亮锋利的长刀。
看到李耀武后,彼此都是将对方选做了第一目标。
看到使长刀的劈斩自己,李耀武根本没有躲闪,戟尖也是向着对方喉咙间戳刺过去。
他的动作十分快捷,但长刀轻锐,只见刀光在他腰间掠过,划出一溜的火光出来。
鳞甲肯定是有不少鳞片损伤了,但这样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破掉第二层的锁甲,而在对方得手的同时,李耀武的戟尖已经顶进了对方的喉咙。
这么一个健壮而狡猾的对手,眼神中也是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但已经晚了,他的喉咙已经被顶通,鲜血沽沽的流淌下来,这个人眼神中露出一片死灰色,接着便是猝然倒下。
战线之下,无数这样的场面在发生着。
解决了这一个对手,用这样的方式根本不能叫李耀武满足,他大步向前,又是将戟身狠狠砸向一个拿着长矛的贼寇。
对方下意识的横起矛杆来挡,长杆当然断裂,接着便是沉重的铁戟砸在这人的脑袋上,砸穿了他的头巾和额骨,脑浆迸裂,整个脑袋都是被砸入了身体之中一样。
再一斜挥,又是一颗看的发呆的人头飞向半空,鲜血在空中喷洒着。
“天爷,他不是人!”
眼看着李耀武眨眼间杀死了三个人,对面的几十个流贼都是吓呆了。多年战场上活命下来的感觉是不会错的……无论如何,不可当面与这个全身束甲的钢铁怪兽为敌了。
在李耀武的对面,很快就斩出了一块空当出来,无人敢挡起锋锐,而其余的铁戟手面前,亦是如此。
在他们的身边和身后,则是仍然保持着前进阵列,不停的把敢于抵抗和停滞的贼寇挑死的长枪手们。
一切的抵抗,就是在这样的血腥杀戮面前,变的如同儿戏一般的可笑。
“好强,好强的兵,好强……”
扫地王是西营的一个老将了,虽然是偏将,并不是独挡一面的大将,但能够有这样的称号,也是说明他的资格已经是在群雄并起的时代了,但就算十年以上的戎马生涯也是无法使这个老将能正面眼前的现实。
他派出去的一千多人的队伍,眨眼间就被人斩破,刺穿,这些兔子们已经转过身来,丢了手中的大旗,鼓号,甚至是武器,开始往回跑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扫地王又惊又怒,在马上暴喝道:“混帐,大帅在看着,你们想死么?传我将令,后退者斩,立斩!”
败是可以,但败的这么难看,这么迅捷,以张献忠的脾气和此战的重要性来说,事后自己这颗脑袋是多半保不住了。
事到临头,也顾不得保存实力,扫地王将手一挥,便是将自己所有的部下都派了出去,便是他自己,也是夹杂在马队之中,向着对面的枪阵疾冲过去。
“万胜,杀!”
李耀武已经砍死了第五个人,他也是感觉有些疲惫了,但敌军开始全部压上反击,他喘了口粗气,又是挥戟迎了上去。
不过长戟手们的使命明显是完成了,后头军号响起,所有铁戟手将奉命后撤,李耀武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战场,最终还是听从军号的命令,向后撤退了。
……
……
远在战场之外,张守仁也是用千里境观察着前方的情形。
具体的战术动作当然看不清楚,但眼中能看到的一切也是就已经足够了。
他满足的叹一口气,感觉十分的愉悦。从这一次阵前盾牌手和长戟手的表现来看,虽然还有改进空间,但队伍中充实进这两个兵种,绝对是很正确的选择。大明的蓟镇和宣大兵也有排头盾牌手的用法,但想如张守仁这般的出色却是难了。
而铁戟手更是令他满意,不足百人,却是使得对面一千多的敌人当者辟易,整条战场为之粉碎而崩溃,根本无法阻挡铁戟手前进的步伐。
就算是主力全上,恐怕仍然是如刚刚那样,仍然是被长枪手配铁戟手所挡回。
但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这样的心尖宝贝疙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剩下的就是更加完善和加强。
虽然身处对流贼的战场,但张守仁也是神驰万里之外,在他心中,那个冰天雪地的战场,才是更吸引他,才是最优秀的汉家儿郎们应该抛洒汗水和热血的地方!
“大人,曹营动了!”
就在张守仁心驰神摇之时,姜敏亲自前来禀报,手指指向之处,千百面旗帜正在迎风招展,曹营和过天星等部的联营,绵延超过十里,现在整个营地之中,旌旗摇动,尘飞土扬,似有千军万马,正在向着营门处调动而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张守仁反而是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对着张世强微笑道:“给督师的军报送了没有?”
“今儿个一早就派了旗牌官出去,夜里能到。”
“唉。”张守仁虽是叹气,脸上却是笑的十分开心:“督师大人今天夜里,一定是睡不踏实了……嗯,也算是小小报复一下他吧。其实也是为他好啊,要是直接送上捷报,我怕他会吓死的啊……”
第五百七十章 后方
登州镇已经与数万贼兵,依着葫芦口型的地形对峙了三天,这几天下来,杨嗣昌眼睛都肿的厉害,眼圈都是黑的跟熊猫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湖广并勋阳一带,能搜罗到的兵马肯定是超过十万,但其中能称的上精兵,并且可以随时调动的不会超过两万人。
左镇和勋阳抚标新败,虽然严令下去,但效果有多少,杨嗣昌不敢想,也不愿想。
现在靠的住的也就是湖广抚标的一万多人,兵马已经在他的严令之下,向着白羊山一带运动过去了。
再有便是飞檄广汉镇的副总兵贺人龙,其部有两千精锐,是秦军边军锐卒,虽止两千多人,战斗力向来强悍,贺人龙也是骁勇大将,其部现在勋阳南边的汉水一带布防,五六日前飞檄严令,着其立刻出发,接应登州镇兵马,同时视贼情而定,军情紧张,杨嗣昌希望以自己的身份和军令威严压服这个悍将,使其真心出力,能在几天之内赶到战场之上,增加前方的实力,使贼不至于再大胜一场。
如果登州镇也惨败的话,自己这个督师辅臣是不是能干的下去,实在难说,威信大损之后,能不能完成皇帝托付,也很难说,加上以前的失分,能不能平安返回北京,实在是渺茫的很了。
此事万分要紧,杨嗣昌几乎彻夜难安,整夜等消息,襄阳往各地的旗牌传令快马不停,每隔一阵子就会有最新的军情消息送来督师衙门。
整个襄阳城,也是沉浸在这种浓郁的不安情绪之中。
张献忠驻在谷城之时,襄阳一带的百姓和士绅就感觉不安,当时的张献忠说是招安,但在谷城一带打家劫舍,横行不法,不少豪强地主遭了他的毒手,被杀害和抢掠的不少,便是平民百姓,被祸害的也绝不在少数。
后人记史,有一些士大夫为了掩饰清军屠川,将张献忠描绘成杀人挖心的血腥屠夫,未免是太过。
但又有一些史家或小说家,从阶级立场出发,又把张献忠描绘成一个秋毫无犯的农民起义军领袖。
两者当然都不准确,张献忠在起义之初,杀人不少,到处劫掠烧杀,否则部众无法壮大,到得四川之前,又为之一变,军纪稍好,但仍不免有劫掠之事。到后来李自成建立顺朝,得关中,沿边进京,张献忠始觉得国无望,在谗言之下,开始有计划的屠杀川人,特别是川人中的生员和士绅阶层。
他的名声极坏,自己也是咎由自取。
在此时,湖广襄阳一带已经传遍张献忠的恶名,原本招安时就弄的人心惶惶,此时重举反旗,连败左良玉等诸多强镇,现在登州镇又与贼相峙,听说也是凶多吉少。
一旦强镇连败,谁知道襄阳能不能保的住?
城中的快马游骑越多,人心就越是惶然,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暗中打点着行李包裹,一旦前方败迅传来,就可以立刻携全家老小,出城逃难。
“銮铃又响!”
“都什么时辰了,还放急报进城,必有变故!”
“唉,也不知道消息是好是坏……你说这征虏将军,这么大名头,听说打东虏斩首近千级,怎么这么莽撞呢!”
“唉,还是小瞧了张献忠啊,这样的巨寇滑贼,岂是易与之辈?”
“听街口的王瞎子说,此贼有二十年气运,现在才闹了十来年,还早,还早的很呐!”
“我们不管这么许多,但有警讯,需提前设法才是……弟已经决意全家避往九江,弟的岳家就在那里,相距千里,总该安全了。”
“弟预备避往长沙。”
“湖南无兵,一旦溃决,贼兵半月便可至长沙,无兵可守,危城。”
“那,何处万全?”
“哼,万全的当然是南都了,流贼不过数万人,往南都,沿途有九江的江西抚标,安庆亦有驻军,还有凤阳兵马,加上南都的禁军,二三十万官兵总是有的,那边还有袁继咸袁大人,史可法史大人,看起来都比这黄子督师辅臣强。”
袁继咸和史可法都是东林名臣,特别是史可法,正是冒起的阶段,是东林中的中坚骨干力量,崇祯知道他的家世和传承,特别派勋臣到南方考察他,预备把沿长江的武装力量和南京都交给此人。
因此,史可法名声极大,当然,能力方面是在几年后才暴露出来,现在俨然还是一方重镇名臣,很得民心。
“还有刘景曜刘大人,刚调任的凤阳总督,是打登莱巡抚任上有实绩升任的,听说也是操守好,能带兵,对了,征虏将军就是他老人家带出来的。”
“得了,带出这征虏将军来,小弟看未必是什么有本事的。”
“唉,这些大人和将军总爷,吃着咱们百姓的膏血,好歹也做些正经功业出来,叫我们在背后议论,戳他们的脊梁骨,又有什么意思!”
议论声中,銮铃声响果然是一路向着督师衙门去,而彻夜未眠的杨嗣昌也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最新的急报。
一纸塘报拿在手中,却是如有千斤重量一般,压的杨嗣昌手都快抬不起来。
半响过后,塘报落地,杨嗣昌颓然躺在椅中,神色抑郁之极。
“督师大人,怎么了?”
“征虏将军张守仁派遣旗牌官送急报,今日午初一刻,登州镇兵主力齐出,攻击流贼西营的营盘,务要一战击溃西营主力,擒斩张献忠。”
“痴人说梦啊!”
一个老于军务的幕僚捡起塘报,看了几眼之后就是勃然大怒,怒声喝道:“张征虏简直是胡闹,五千战兵邀击有地利的三万以上的贼寇精锐,岂有胜理?兵法之上,哪里有这样的记录和打法,哪里有?”
“准备自劾的奏折吧……”杨嗣昌无声叹息,清瘦的脸上皱纹一下子变的无比深刻,此时他对自己费了诺大精力奏调登州镇兵和张守仁感觉后悔无比,思想起来,湖广勋阳一带的无数变化都是此人带来的,而现在看来,无一个变化是往好处去的,而都是把他往无底深渊里头带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有所怀疑,是不是张守仁成心这么个弄法,来报一箭之仇?
不过这样想,也未免太虚幻了一些。
“总之,”杨嗣昌自嘲的想道:“这个督师辅臣的位子,怕是坐不久了!”
……
……
“看哪,西营那边是一堆一堆的铠甲啊,这一仗打下来,八大王怕是嘴也要笑歪了。”
在“杨”字大旗之下,曹营的大将杨承祖等人眼珠子都看的发红了,西营那边虽然看着在节节败退,不过众人也不慌乱,官兵人数不过几千,现在已经过了几千精兵就能撵着十几万农民军到处跑的时候了,大家当时只有菜刀和木棍,也没打过几次真正的大仗,遇到大阵仗就慌了,被官兵撵兔子一样的撵的满地乱跑。
现在,一切都是不同了。
“回报大帅,就说我们已经整队完毕,预备进攻了。”
杨承祖第一拨就打算给对面的官兵一个厉害瞧瞧,每五十人为一队,两翼和中间各二十队,后续源源不断,一队接着一队,超过万人以上。都是挑的精兵锐卒,是曹营能横行一时的根基所在。
既然已经是在捏软柿子,那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进攻!”
杨承祖传下将令,身边有超过万人的部下呼应,他们此起彼落的呼声绵延开去,似乎整个山谷都是他们的喊叫之声。
“曹营和过天星动了!”
张献忠的双手已经捏的满满当当的全是汗水,刚刚第一阵接触,三百余官兵便是将扫地王近两千部下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兵,他几乎不敢相信两眼看到的现实,在这种时候,看到曹营如约而动,并且一下子就是动员万人以上规模,张献忠心中始觉安慰,被重重一击之后的慌乱感才又平息下来。
眼前这一股官兵不管怎么强,曹操和过天星等人一动,几个营头合力,登州镇再强,也是必死无疑!
“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声响起了,却是罗汝才亲自擂鼓。
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有亲临战阵时候,但此事对罗汝才来说却是十分稀奇,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曹营上下都是十分振奋!
“杀官兵,发大财!”
“破阵后曹帅有重赏!”
“酒、肉、女人,银子,都有!”
一阵阵狼嚎一般的声响响彻云宵,整个曹营上下,都是沸腾起来!
密密麻麻的长矛举起,长矛下面,尽头包着红巾的头颅。
仿佛是一个轮回一样,在皇明太祖朱元璋初举义旗之时,便是以红巾裹头,而到明末之时,受其子孙压迫的农民们奋起造反,誓要推翻大明王朝的时候,头上裹着的,仍然是这么一块肮脏的红色头巾。
头巾之下,则是一张张狂热之极的脸庞,眼神之中,也尽是渴望杀戮的双眼。
杀败眼前这一股官兵,粮食有的是,猪牛鸡羊有的是,扫荡附近村落之后,女人也有,赏赐肯定优厚,乱世之中,活多一天算一天,生无可乐,则死无可哀!
第五百七十一章 血路
曹营之中,打先锋的多是最近这半年多从勋阳山中和湖广近河南一带裹挟的饥民,新入伍时,有不少人站立都很乏力,根本站不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常年的劳作和饥饿,已经使得他们饥瘦疲惫,根本没有人形了。
就算现在,虽然脸上身上长了不少肉出来,也练的健壮了,称的上是精兵,但脸上和眼神之中的那种畏惧饥饿和痛恨官府的神采,仍然是十分鲜明。
他们手中持着的多是长矛,极少有刀,更少有甲,队伍中有刀有甲的便是曹营中的老兵劲卒,多半的将士仍然是衣衫褴褛,甚至除了一双好鞋之外,身上穿的衣服仍然是当老百姓时穿的服装。
鼓号声中,他们排成了很宽的阵列,一万余人,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头,似乎满山满谷都是曹营的人,旗帜更是五花八门,鲜艳之极。
“泰山飞,黄河尘……”
大队开始向对面的浮山战阵逼过去,两边相隔很近,曹营人力很多,已经搬开了所有的障碍物,现在在两营之间,就是空当当的土地,而在今日此时,这里也必将会被鲜血所浸湿。
曹营将士,在不停的列队和整队前行之时,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先锋的三千余人,开始唱起了一首最近流行的歌谣。
“泰山飞,黄河尘,天子明圣人啖人。我死他人定我刳,余骨乌相欢噱……”
歌声悲凉雄壮,很快就是从几百人到几千人,最后一万余人的前锋队伍,都是歌唱起来。乱世之中,能存活下来就是亲眼看到人吃人,甚至是易子而食,几句简单的歌词之后,是什么样的人间惨剧?
而经历过这些的人们,心中又是什么样的滋味和感觉?
很多人一边唱着,一边就是用力擂打着自己的胸膛,而眼神中的狂热和杀意,也就更加浓郁了几分。
前锋这三千余人,就是这样黑压压的向着官兵的阵列杀将过去。
“这伙兔崽子,唱这不吉利的歌!”
罗汝才打鼓打的满头大汗,但也是十分满意自己亲自击鼓激励起来的士气,眼看将士们奋勇出击,罗汝才心中十分满意,笑骂了一句后,又是对着吉圭笑道:“不过唱这歌也好,叫他们记得饿肚子时的滋味,也就不那么怕死啦。”
“这一定是杨将军的主意。”
其实这就是吉圭的主张,新兵论起士气和战阵之术肯定是远远不如老卒,只能尽可能的提起他们的士气出来。
这首人啖人歌是今年江南哪个才子的大作,悲怆凄厉,十分适合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们吟唱。
唱这样的军歌与官兵交战,效果不问可知。
“咱就等着和敬轩一起分战利品啦。”罗汝才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呵呵笑道:“告诉这些混球,多咱替我抓了那什么征虏将军来,老子和敬轩就更好说话啦!”
……
……
“车炮营,预备!”
赵启年深吸口气,大声下达着军令。在他身边,手持令旗的传令兵立刻挥舞旗帜,将他的命令在漫长的车阵中传达开去。
一千三百多辅兵,加上一半车炮营的火炮和火铳手,这就是赵启年手中的所有实力。
身为炮营的副营官,他也是参将,官拜都指挥同知,是浮山系统张家堡外出身的大将之一了。这一次远征,炮营的那些火炮是肯定没有办法带着上路了,最轻的六磅炮也得四匹马来拉,还得讲究道路的维修通过情况,稍有复杂些的地形就会很困难。
特别是,南方多水和稻田的地形,红夷大炮根本就很难施展开来,威力也不尽如人意。
眼中看到漫山遍野逼将过来的敌兵,放眼看去,尽是闪着寒光的长矛和锋锐的长刀,还有少量的鸟铳手和弓箭手,站在队列两翼,也是一起高呼着冲杀过来。
“准备……”赵启年高举右手,预备着。
“准备——”
在他身边的副手也大声的呐喊着。
三百一十九门虎蹲炮和炮组成员们也紧张的准备着,药包已经填实,一斤重的铅丸也装填完毕,炮手引火待命,炮身固定在车身上,炮口也早就调校过了……一切都是准备就绪。
每车都是以环扣相连,数百辆大车中间留有空隙,绵延近三里,将整个营地完全包在车阵里头。
每车都是偏厢上装有铁板,可挡弓箭袭击,也可预防火铳轰击。
在每车之间,竖有蒙着牛皮的挨牌,火铳手们就站在挨牌的后面。车炮营大半的火铳手,还有受过训练的辅兵,全部被临时编组为火铳手,组成了一道令人恐怖的防线。
车阵之前,是深挖出来的一层壕沟,一人多深,内插削尖的木棍,边缘亦斜插木棍,全部是用火烤过,尖利无比。
整条防线,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预备,而已经形成了中近程火力输出和车阵加壕沟的立体防御。
现在,考验它的时候终于到了。
“擂鼓!”车阵之前,来袭的贼兵相距已经不到三百步,在张世禄的命令下,阵列之后的几十面大鼓也轰隆隆的擂响起来。
“铳手准备!”
哗啦啦的声响之中,防守车阵的车炮营各队第一排的火铳手们都是翻下自己原本斜举的火铳,专心致志的瞄准着逼来的流寇们。
车炮营如果满编是四千二百余人,每车组是十人,炮长一人,炮手两个,搬弹手两人,车手和助手三人,还有两名专职的火铳手。
在平时,炮组所有成员也接受火铳手的训练,所以此时战线上连辅兵在内一千三百余人,全部是合格的火铳手。
密密麻麻的火铳已经举起,黑洞洞的枪口也是瞄向了蜂拥而来的贼寇。
接近两百步时,对面的流寇发一声喊,歌声早停止了,西营那边战场上的厮杀声传了过来,更是刺激的曹营这边的流寇凶性大发。
最下层的士兵都是清楚,西营那边急待支援。
他们个个叫的声嘶力竭,浮山战线这边车阵上的火枪枪阵他们也是看的十分清楚,上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就是因为在火铳打击下伤亡过重而放弃,这一次虽然是摆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但做为进攻的棋子,面对火铳的枪口时,每个人都是把自己心胸中的恐惧都叫喊了出来。
“杀官兵!”
“杀啊!”
“杀了官兵吃肉喝酒啊!”
一声声叫喊声中,贼兵前锋,终于抵达二百步以内!
赵启年一直高举着的右臂,终于是恶狠狠的劈了下来,使的劲力之大,如果不仔细去看,简直就会看不清楚他的动作。但他身边的中军旗牌官也是早就等待这一刻了,一看到赵启年的胳膊下落,那个旗牌官便是立刻也挥动令旗,在令旗下落的同时,整个大地都好象震动了一下!
如果是站在车阵的最右端,也就是战场的东翼看过去,长近三里的战线之上,每一辆拉开的战车之中,都是突然喷出了一条条绚丽的红黄两色相夹杂的火舌!
这是最壮美的景色,也是世上最辉煌的篇章!
先是亮光,然后是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一声巨响接着一声!
磅礴的火炮炸响的声音似乎是从头顶,从脚下,从地底,从天空,从世间任何一处地方一起迸发出来。
大地在颤抖,火光迸射,硝烟弥漫开来。
二百步内,是炮身重五十斤,两爪抓地,子药重八两的虎蹲炮的有效射程,在加强了火药之后,浮山将作处出产的虎蹲炮,膛筒坚硬,颗粒火药威力巨大,在这二百步的范围之内,三百余门火炮同时击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训练有素的炮组成员在一分钟内全部完成了击发动作,无一哑火,无一射偏,三百多门火炮打出的弹丸足有数万颗,每颗弹丸都是尖啸着,飞速旋转着,以巨大的动量喷射而出,然后一颗颗射入了对面的穿着单薄蜂拥而来的人群的身体之中,打在他们的头上,肩膀上,胸口,肚腹,腰腿,身上任何一处地方。
每一颗弹丸钻入人体,之后便是血花迸射,一颗高速飞射的弹丸钻入人体,然后便是一朵朵血花在人体身上绽放开来,一颗接着一颗,一朵接着一朵。
不停的旋转着,飞溅着,带来漂亮的血花,一朵朵的血花终于汇成了血流,汇成了小溪,汇成了江河大海。
从浮山这边看过去,对面冲过来的人群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就被削平了,打塌了,打残了……完整的五十余人为一队,每队都有一旗,似乎是庞大而不可抵御的三千余人的前锋队伍,在这一瞬间,似乎就是整个儿的消失了。
在这样的炮击威力之前,天地之间都似乎沉浸在了一种奇特的氛围之中,不论是浮山这边,还是对面的农民军,两边的将士都有一点楞神,似乎是都不敢也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这样的事,竟是事实。
一个在车上清理炮膛的炮手动作也是变慢了,他有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是不敢相信,就是在自己的手中,放出了这样的杀人恶魔,就是在自己手中,打出去的炮弹在眨眼之间就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第五百七十二章 决死
只有赵启年仍然保持着镇定,小炮的威力对他这种打惯了红夷大炮的军官来说不算什么,但近距离霰弹给密集队形敌人所带来的杀伤却是叫赵启年十分的满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千多人,分成六十多个队子,长矛腰刀十分轻便,所以敌人来袭的速度很快,两翼夹杂着一些骑马的贼寇军官督战,饥民出身编成的贼寇士气也旺盛……但就是一轮射击之后,整个曹营的前锋队伍已经快跨下去了。
这一轮霰弹炮击最少打死了二三百人,杀伤则是在一倍以上,就是说,只不过一轮炮击,对面来袭的敌人已经折损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第二轮,放!”
战鼓声再次响起,似乎是贼寇的中军那边也受到了震动,但此役十分要紧,关系十分重大,简直就是全部流贼的生死存亡。
在前锋受损后,似乎贼寇老营那边已经是把内营兵马也放出来了,按流贼的习惯,最精锐和最放心的将士才能充当老营兵,也就是内营兵,内营兵之外才是寻常马军,再下来是步卒,再下来才是普通的裹挟的饥民民壮。
刚刚冲过来的,看似精壮,但也就是饥民中的精壮,曹操这个滑贼肯定还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
但看到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血腥一幕之后,曹操反而是下定了决心!鼓声再响,这一次连老营将士也全部出动,曹营的十几个大将,全部带着自己最精锐的部曲向前方赶来。
惠登相与王光恩的两营,亦是如此。
一时间,峰起云涌,超过两万人的精兵强将,一起向着车阵方向涌过来。
“杀官兵,越过那壕沟,到车阵前!”
“他们不过千把人,冲过去就赢啦!”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生死就定在今日!”
所有的将领,都是嘶声呐喊着,这样的呐喊声和鼓声甚至盖过了第二轮的炮击的声响,又是数百人倒了下去,但涌过来的队子反而增多了,长达数里的战线上,旗帜挥舞着,一队队的包着红巾的贼兵涌了过来,冲杀过来,呐喊着,吼叫着,向着这一条薄薄的战线冲杀过来。
一两轮的炮击,可能会打跨很多没有意志的军队,但眼前的这些农民军显然不是,哪怕是不那么精锐的曹营等几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跨的,多年的征战厮杀也是给这些农民军锻炼出了一大批的精锐将士,见过险恶的战场,经历过绝境,多少次的生死之间的锤炼锻炼出了铁石心肠和坚定的意志……浮山的火力虽猛,但毕竟看起来就是一条壕沟和车阵,突破了,就可以包抄过去和西营配合吃下这一股强悍的官兵,大量的火器和铠甲都是看的见的财富,一具铁甲最少值百两,一支火铳十两到二十两,一门虎蹲炮最少也得百两以上,这么多的甲仗军械还不是用银子能买到的,多年征战,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珍贵之处?
旗帜招展,炮声隆隆,不停的有人惨嚎着倒下去,又不停的又有将领将旗帜指向前方,先是民壮饥民组成的普通步卒,接着又是正经的步卒,有毡帽或是大帽,穿着胖袄或罩甲,手中的兵器也渐渐精良,各式皆有,刀枪剑戟组成了一道道钢与铁的森林,或是奔流的铁一般的洪流,这一股洪流不停的奔袭向前,死伤累累,但亦是一往直前,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
到此时,沿战线的浮山将士们也是微微动容,对眼前的对手终于有那么一点正视的感觉。这些流贼能够纵横天下十年,十余省过百万官兵始终不能彻底剿灭,到底也还是有两把涮子的,并非完全的无能匪类。
在此之前,浮山将士们因为与东虏那样的强敌拼杀过,对流贼始终不大放在眼里,毕竟在登莱几府,横行各处的海盗和山匪,还有小股的响马被剿灭过不少,对有“贼”名的流寇,浮山将士还真是没有放在眼中。
到此时,才是始见真颜色!
“第三轮,装填,预备……”
到第三轮的时候,大股贼寇的主力也是逼近上来,地平线上,到处是旗帜招展,似乎一眼看过去就是旗帜和红巾的海洋,刀枪多到汇成一片,成为一条条铜铁的溪流,在奔袭的步卒四周,骑兵也渐渐汇集起来,最少也是有三四千骑之多,这也是各营的老营骁骑,算是他们压箱底的货色了。
眼前这一条薄薄的防线,就是一定非要突破不可!
在高岗上,张守仁的身边也是聚集了所有不负责专职指挥的将领们。
资格最老的张守仁的副手张世福,中军参将张世强等大将环列左右,参将姜敏与参谋军官们站在最近前的地方,所有将领,都是神情紧张的看向战场。
两个战场,按理来说是一主一次,现在主战场那边士气如虹,增援上来的西营兵马又一次被击溃了,长枪手们按固定的队列,奋勇出击,枪尖每次戳刺,便是带回一抹血肉,加上两翼火铳手的助阵,多达四千人的西营前阵已经有跨下来的迹象。
与此同时,乙队等后续部队已经接上,稳定了前锋甲队的左右翼。
枪骑兵们也是开始从步兵打开的空隙中进入敌寨,正在扫清边缘,等待敌骑的进袭。
稻田之中,还有大量的车炮营的官兵和辅兵们在奔跑着,他们即将增援上去。
西营被打跨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谁也看的出来。
但在西营跨下来之前,车阵那边是否能守住,在场的大将们心头也是浮现出一缕疑问。
“大人,是不是派出内卫兵马,略作增援?”
现在营中连所有的辅兵都派了出去,一部份成为火铳手,多半在战场上搬抬火器弹药,或是战场勤务工作。整个营地里头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伙头兵们不受影响,仍然在杀猪宰羊准备着晚上的饭食……仗怎么打,打成什么样都是得吃饭的,在伙夫们那里,吃饭大过天。
除了这些伙夫,营中只有这些将领与张守仁的内卫部队了。
“内卫是用来护卫我的安全,而不是参与前线的战斗。”
听到张世福的建议,张守仁微笑道:“我不愿做一个动辄拔剑苦斗的将军,还是相信前方的将士们会替我赢取胜利吧。”
……
看到蚂蚁群般涌过来的敌兵,阵列之上的浮山将士们却是一脸的轻蔑,他们的情绪来自于对自己手中火铳的信任,来自于对同伴们的信任。
还有对伍长和什长,再到排正目们的信任。
不一定所有人都信任自己的哨官或是队官,但一定是所有将士都信任着远在高坡之上帅旗之下观战的张守仁。
大人虽然没有策骑于队列前鼓动士气,没有前临矢石,但所有人看到帅旗之时,那种对自己自信和对敌人轻蔑的情绪就是十分的充足。
火铳手站成了两排。
接近三里的正面,如果说是纯粹用一千三百多火铳手来排,就算是两翼有重甲突骑们的护卫,想摆成两排或是三排的队列仍然是不可能的。
能够摆成两排,只是因为他们是在大车的空隙之间,在挨牌的空隙之间排列着队伍。
在火炮的轰鸣声中,每个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下令的那一刻。
“火铳手,准备……”
悠长的口令声和令旗招展着,接着是各哨的哨官们下令,各排的排正目下令,什长和伍长这些老兵们的吆喝和呐喊声也响了起来。
所有火铳手都手持着定装的一二一八式重型火铳,使用的是最新式的颗粒火药,现在每个人都已经将挂在腰带边上的皮制弹药包中的发射药包取出,将火药全部倾倒入铳管,并且撕碎了定装子弹的弹药包,将弹丸也全部放入铳口。
接着是一阵阵哗啦啦响起的搠条声响,将发射药和铳子压实之后,准备工作就已经完成就绪。
流贼已经冲到百步之内,眼神好的,已经可以看的清楚人的长相和模样了。
一个哨官抽出自己的腰刀来,眼神却是看着队官的动作。
直到本队的队官挥臂之后,他才厉声喝道:“放!”
长刀斜斜下劈,随着喊叫的声音,一缕刀光也是狠狠的劈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火铳声!近七百门火铳一起打响的威力简直不在火炮之下,而与火铳同时,三百余门虎蹲炮也是又一次同时打响,第三轮的火炮再次打响!
一道道血雾再次升起来,一道道火光也是从炮口和铳口喷射出来,从东往西,横列数里的战线之上,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火光闪烁和摄人的响声。
在对面,一个个贼匪踉踉跄跄的倒在地下,神色痛楚,在血腥味道之中,很多人默不出声的死去了,他们身上被打了一个个拳头大的血洞,不论是被铳子还是炮子打上,所造成的伤害却是相差仿佛,只是距离越近,炮子的威力便是越大,造成的伤害也是越深厚。
一朵朵血色的雾花开放和凋零,而倒下的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血流,是人痛楚的呻吟的挣扎声,舍此之外,再无余物。
而军旗指向,仍然向前,似乎今日决战,除了决死之外,亦是再无别的选择。
第五百七十三章 意志
呻吟和惨嚎声中,在浮山将士这边只有涮涮的金属声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第一排的火铳手们放完了铳之后,立刻从间隙后退,然后清理枪膛,接着再定装弹药。
每一个动作都是熟极而流,甚至有不少士兵眼神在看着对面的战场,手上的动作仍然是一个也没有错,弹药在双手熟练的动作之下,以最快的速度被装填着。
曾经有过记录,最快最好的一队士兵,一分钟可以击发三次!
不论是排列轮换战术,还是大明神机营的火铳轮接战术,装填基本功才是这些战术的基础。没有完美和快速的装填,一切都是空的,连神射手也是狗屁都不是。
在孙良栋为火铳总教习的日子里,装填和火铳保养永远是第一位的,在其之后才是发射和瞄准,打的准不算什么,平时对火铳保养的最好,装填速度最快最好的,才是火铳队中的骄傲!
第一排后退,第二排便是第一时间上前,用来瞄准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秒。
“第三排,放!”
在三十秒钟之后,所有火铳手就位完毕,也是瞄准完毕之后,一个个火铳指挥挥动了自己手中的长刀,仍然是近七百支火铳再一次击发!
这一次的距离已经是在七十到八十步之间,仍然是在砰砰的声响之后,又是有超过三百以上的流贼被打的在地上翻滚着,惨嚎着,哀哭着。
加上三轮火炮和前一轮火铳的伤害,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伤者已经是密密麻麻,根本就看不清楚,寻常的兵马,已经一定会后退,在浮山的战史上,有一些过千或是数千人规模的匪徒和响马,在几轮齐射丢下几十具或过百具尸体后,整个队伍就会溃败逃散,而眼前这些贼寇已经最少损失了两千人!
“好强,好强……好强的火铳……”
罗汝才已经不再击鼓了,刚刚一轮鼓打下来,他已经是汗落如雨。原本就不是以体能和武力见长的统帅,平时又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能这么打一轮鼓下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敲鼓,连自己额角上不断下落的汗珠子都顾不得叫人来擦拭,两眼眼睛也是瞪的如牛眼一样大。
和官兵做战,罗汝才虽然不是张献忠和李自成这样档次和水平的人,但在农民起义军中肯定也是佼佼者。
当初造反的时候是号称七十二家,从西营到赫赫有名的高迎祥,还有李自成的老八队,革左五营的贺锦和贺一龙都是其中的一份子。到现在这个时候,多半的人被官兵剿灭了,比如高迎祥被逮至京师,凌迟而死,也有一些反正投降,比如前一阵给左良玉当前锋的刘国能,剩下的,无非就是革左五营,惠登相和王光恩两营,还有曹营,西营,闯营。
真正立下名号,从当年陕北出来的,只剩下这几家,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能在几十家农民起义者中存活下来,没被招安,没被吞并,没有被剿灭,罗汝才就算有贪财好色,昏庸无能无大志的评价,又岂能是等闲易与之辈?
今日能将自己的两万精兵,全部一掷而上,这样的魄力和眼光,又是普通人能及的?
和官兵做战,向来是把裹挟的饥民百姓,不分老弱,一人发一把长矛或是腰刀,令其向前,万一官兵不利,再用步卒马军与官兵交战,如果官兵攻势厉害,便抛弃裹挟的民壮或是普通的步兵,老营骁骑和马军逃走,保存实力。
如果官兵追的急,再沿途抛一些金银,那就一定能够平安无事。
十年沙场厮杀,经验很多,但如此使出全力的狠战,对面只有不到两千官兵,却给自己部下带来如此杀伤的场面,对罗汝才来说,也是开天劈地的头一回!
“骁骑和马队准备吧,着令步卒继续前行,令他们填壕而进,不得军令,后退者,无分将官士卒,一律斩首!”看着前方,罗汝才面色变的十分难看。眼前的这些兵,除去一些老弱之外,多半是他在房、竹一带驻扎时费几近一年之功练出来的精兵,以这些精兵配合内营的骁骑和马队,将来把队子拉到十几万或二十万人的规模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为了这一仗的胜利,也是说不得什么了!
严令之下,原本已经沮丧和动摇的军心又一次稳固下来,同时另外两营的兵马也是赶到,整条战线的人数立刻增多,密集的队形每一次被轰击过去就是死伤一大片,其情状之惨,令人看了之后也是也生侧然,很多流贼步卒已经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开始转身后退,但后排又是罗汝才安排的老营兵马任刀斧手,一旦发现后退,便是按翻在地,一刀砍下人头,丢在地上,没过一会儿,便是砍了一地的人头。
“前进是死,后退亦死,与其死在自己人手中,不如与官兵拼过了。”
“曹帅这一次下狠心了,不拼下来不算完,兄弟们莫要想东想西,该死翻天,不死万万年,随我冲吧!”
阵死之中,也有不少曹营老兵担任的军官,不论是何职位,此时心里都是明白,这一仗不打出个真章来是不算完了。
既然明白此点,那就只能继续向前,在他们的鼓动之下,阵死也是确实在不停的向前挪动着,虽然死伤极为惨重,这些流贼,却是表现出了比济南一役清军弓箭手和辅丁更为强悍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
这样强悍的意志力也是令得张守仁为之动容!
明末时,能够横行数省,每年都可能转战万里,历时十余年,队子不散,始终拢着一群人不散,最后还成了事,逼的崇祯上吊,或是割据一方,李自成,张献忠,还有一个罗汝才,果然都不是善茬,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就以李自成来说,六万多兵往山海关,一天时间就打的三万多人的辽镇官兵无有还手之力,差点就把关城边上的几个小城给攻下来,甚至已经有关宁军将领开始预备投降,吴三桂父子贪污军饷数百万,养的家丁有好几千,正经的营兵有两万,扩编之后近四万人,朝廷二十年数千万两白银养的却是这么一些废物,就算是战场上风云突变,两白旗的满洲兵突然袭击,导致农民军为之溃败,就算如此,六万多闯营精锐仍然和优势清兵打了整整一天,最终还使得所有从征大将都完好无缺的离开战场,这份战斗力,仍然是十分了得,令人啧啧称奇。
以前,张守仁对农民军的了解实在太少,而且也有不少的偏见。
时至今日,他看着战场上发生的这些情形,终于为之动容,喟然道:“谁云流贼战力低下,不堪一击?今日一见,始知传言不可信。”
“大人,他们只是求活罢了。生死边缘打过滚,挨过饿的人,死或活着,也就不是那么回事,没有那么在意了!”
张世福质朴本份,虽无太多战功,但在军中威望始终不堕,皆因他职掌虽止在张守仁一人之下,却始终谦恭俭朴,不忘当年穷困之时,抚恤孤弱,照料阵亡军人家属和伤残军人,这都是这个本份长者的事情。
当年在浮山煮盐时,他就是以这种质朴的心态,时至今日,仍然未变。
现在一边是官兵,一边是流贼,但张世福对这些出身穷困,食难果腹的穷人的了解,却是依然没有改变。
“摇旗,叫突骑营准备吧。”
“是,大人!”
帅旗开始点动,整个战场上,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敌我双方,甚至远在战场西北边的主战场上的双方将士,都是感觉到了一点奇妙的改变,很多人哪怕是在矢石交临的时候,也是忍不住想往东方去看,明显的,在那边的战场上,是要发生一点叫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不对,官兵还有什么花样?”
罗汝才汗落如雨,他已经没有戏唱,也没有猴子可牵了。所有的精兵全部派上去了,骁骑和内营将士都在押阵,并且集结成队,预备一会填壕之后冲击车阵,而在此时,一种只有久历战阵危险,在生死之间多次打过转的人才能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而且是很大的不对。
对面的战阵上乒乒乓乓还是打的十分热闹,火炮似乎暂停了一下,以罗汝才的经验,应该是炮管过热,需要轮歇了。而火铳则没有这种麻烦,仍然在不停的发射着。
官兵似乎也就是这样的伎俩了,主力束重甲的将士还是可以在曹营这里看的很清楚,全部力量正打的西营将士节节败退,张可旺的大营阵线已经是节节改退,对方已经有超过四千人的主力全部用了上去,张可旺出动了一万五六千人,四周的西营将士还在赶过来,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着没有溃败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西营将士装备上要好一些,练的更精强些,西营都被打成这样,所期待的,绝对是曹营这边的突破。
刚刚损失虽惨,罗汝才仍然自信满满,而此时他灵敏的嗅觉之下,却是突然闻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这个仗,仍然有变数!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天翻
“咦,此时出动,似乎还是有些早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接到旗语命令,所有的前锋营的将士都是一征,此时敌军虽然已经临壕,但堆填还需一定时间,等填了壕沟之后才近到五十步距离,那时候虎蹲炮又重新冷动,在五十步的距离,三百多门小炮一起发射,带来的就只能是死亡和重伤,这种伤亡,不是这么容易承受的!
“鲁密铳已经开动了,看来大人也是有点急嘛。”
韩朝是原本的登州老卒,后来为骑兵教官加入到最早的浮山骑兵队伍之中,生性耿直,有话便是敢直言,便是向来以粗直闻名的朱王礼也是远不如他。
此时敢这么大大咧咧,说起张守仁布置有点急的,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敢这么大胆和肆无忌惮了。
听到他的话,他的那些骑兵部下都是咧嘴一笑,有的只是摇头,却是没有人随声附和。哪怕就是说张守仁有点急切了,这样的话也不是普通的将士们想接和愿意接来着。
“你们这些家伙,也是太无趣了……大人可是不会在意的。”
韩朝摇头,又是打开千里镜向前方看了一眼,耳朵也是听到了几声与寻常火铳截然不同的声响,要清脆和响亮的多。
再看时,一杆将旗之下穿着明盔亮甲,身份显然不低的将领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便是栽倒在了地上,一见如此,那些护卫的亲兵连忙下马,不过明显就是晚的多了,韩朝相信,那个将领必定是无救了。
“这就是鲁密铳啊!”
韩朝一边叫自己的辅兵准备着,一边笑着道:“入他娘的,幸亏这玩意少,又多在蓟、辽和宣大几镇,贼兵不可能搞到,东虏也不会有,不然的话,老子们披这么一身乌龟壳上阵,又有什么鸟用?”
鲁密铳是万历年间从海外流入的一种火铳,以输入国的国名为名,亦就是后世的土耳奇。在当时,火铳技术东西方都在快速的发展中,在万历时期,中国曾经严重落后过一段时期,当时的欧洲,包括土耳其在内,在火铳构造和设计上已经远远领先于明朝了。
就是当时的日本,因为连年战乱,在军事科技上也是有相当的进步,日本人的铁炮,也就是火铳技术来自于葡萄牙人,也是相比较明朝要先进的多。
但明朝比清朝强过百倍的地方就是它的开放性,虽然也是有天朝情节,认为他国都是蛮夷和小国,但在技术上,却并不会因此固步自封,不思进攻。在发现佛郎机炮比自己的火炮精良后,便是果断仿造和大规模的铸造,在技术上飞速进步,红夷大炮也是如此,到明末时,铸造技术已经不比西方落后,而在二百多年以后,鸦片战争时,清军使用的还是在明末时铸成的火炮,英国贡给乾隆的帆船和火枪,也是被收在后宫,当成奇巧的玩具,可以说是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除了佛郎机之外,大明大量仿制的就是鲁密铳,封闭性好,铳身设计精良,这使得鲁密铳的有效射程在三百步外,远远超过当时的普通火铳。
只是铸造十分困难,大明工部的效率也是十分悲剧,大约从引进鲁密铳到最终亡国,加起来也没下发多少给各军镇。
到张守仁可以请求下发的时候,工部一共还有不到三百支,狮子大开口是一百两一支,张守仁觉得这玩意也就当狙击枪使使,用处不是太大,干脆就只列装了一百来支。
现在看来,效果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曹营的将领,绝没有普通士卒那么敢死,相隔二百步以外,原本以为是安全的地界,身上又有重甲,但在鲁密铳的射击之下,铁甲如纸一般被撕开,子弹仍然足可致命,鲁密铳手又是全部的神射,一轮枪响,要么是悍勇的锐卒被打翻,要么就是指挥着的军官被射死,几轮过后,曹营将领已经没有敢于近三百步以内的了。
“走吧,该咱们上场了!”
最后看了一眼后,韩朝咧嘴一笑,神色也是在一瞬间变的无比郑重。最后时刻,他做了一个手式,接着身边的亲将也挥动了旗帜。
似乎是同时,四周的人听到马匹在轻轻的嘶叫,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瞬间发出的金属之声。所有前锋营的突骑将士,都是将自己的铁面具放了下来。
“面帘好!”
“鸡颈好!”
“当胸好……搭后好……寄生好!”
一声声悠长的叫喊声中,所有的突骑辅兵退了下去,等最后一个辅兵退下之后,韩朝摆动了一下自己手中沉重的骑兵,怒喝道:“前锋营,杀!”
“前锋营,杀!”
所有的二百六十名突骑齐声怒吼着,雄壮的嗓音盖过了战场上轰隆隆的炮声,而接下来二百六十余骑奔驰时引发的震荡,更是令得战场上所有人为之侧目。
一伙千多人的曹营骁骑正在准备冲刺,只要填壕完毕,他们就会直接冲阵,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了一生之中再难忘怀的奇景。
天边似乎都是在震动着,颤抖着,整个天地之间,似乎都翻转过来了。
二百六十余骑,连人在马在内,全部是披甲,每人手中都是一支长长的骑兵,竖立在空中时,骑枪的枪刃之下是一面面小小的旗帜,在空中随风飘扬着。
虽然只不到三百骑,但旗帜多到令人觉得是千军万马一样。
而人马皆着玄甲,这样的束甲,在很多人一生的记忆和经验中都是头一次看到,这二百六十余骑,就象是从图画中,从传说里,从话本和传奇中走出来的一个崭新的传奇。
“是重甲骑兵!”
“全部重甲,天爷,这得有多重!”
“看他们的骑枪,最少得九尺以上!”
明军的制式长枪大约就是五尺左右,再长的七尺枪就很笨拙了,而这些穿着大块大块的铁甲,玄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寒光的骑士们,他们手中的长枪却是在九尺开外,这样的长度,远远看去竖在一起,是真正的长枪形成的密林在移动一般。
“这样长,得有多重,还有那一身甲,这些人是神仙还是鬼怪?”
见到的人,自是无不骇然。武器当然是越重越有威力,传说中关二爷就是使大几十斤的青龙大刀。但稍有常识就会明白,手能拿起几十斤,和拿着几十斤站一天,或是和拿着几十斤的东西挥舞上几个时辰……那是截然不同的事情,关二爷就算真用几十斤的铁刀,怕是最少得跟一个小队的亲兵,随时帮他扛着,不然的话,不等吕蒙白衣渡江,他老人家自己就先得累死了。
明军的制式武器,三斤重的柳叶刀和腰刀,四五斤重的纹眉刀,铁枪亦是十斤以下,只有少量的狼牙棒和铁斧之类的重兵器,给那些天生神力的猛将来用,一般的人,绝无可能正常使用。
而这些策骑震动大地,正在沿着车阵侧翼冲击过来的骑士们,却是每人手持一柄长度令人觉得恐怖的长枪!
似乎是有闷雷声不停的响起,大地也在抖动起来。
玄甲的光线波折起来,似乎是湖泊上的倒影……
距离最近的是曹营的左翼,大约是有超过一百个队的战兵还有大量的辅兵,现在他们已经接近壕沟,正在想办法解决那些尖锐的木棍,在动作的同时,还不停的被火铳打倒身边的兄弟,士气已经正在崩溃的边缘。
如果不是觉得对面的车阵人数太少,只是仗着火器犀利,一冲过去就能解决掉这次战斗,怕是身后就算有督战队,此时这些将士也会溃退了。
但当所有人看到冲击过来的骑兵的模样时,每个人脸上都是被霜打了一样的神色,不少人面色变的惨白,眼神之中,也就只剩下绝望一种神色。
这是什么样的骑兵,又是什么样的阵列啊!
在他们面前,天地都似乎是翻转过来了,天地之间,都因为这些穿着黑色战甲的骑士而变色了。
披着黑色战甲的战马,黑色的战旗,黑色玄甲的骑士!
这样的骑士,唯有黑暗的杀戮!
他们的骑枪之下,也唯有死亡和屠戮!
他们的八瓣铁盔闪亮,上饰红樱,铠甲是玄色铁甲,不似明军将士漆成红色,而是保有原色,这样反而更添了几分粗暴和狂野,他们的马匹在嘶吼着,浑厚的铁蹄敲打着大地,使得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这些战马,明显比寻常的战马要高出半个肩膀来,不是这样的大马,也负担不了这么一身重甲和马上穿着沉重铁甲的骑士。
他们就是登州镇的前锋营玄甲突骑,他们来了,带来的也就唯有屠杀和死亡!
“我怕,逃吧,他们是恶鬼,咱们快逃吧……”
终于有个曹营将士受不了如此庞大的压力,在这些骑兵相隔只有几百步的时候,有个青年士卒转身就走。
“涮”的一声,一个内营骁骑挥刀砍下了这个逃兵的头颅。
帅旗不曾动,鼓声仍然在响,身为内营骁骑,自是不可能看到别人动摇军心,转身逃跑。
但砍下这颗头颅之后,这个骁骑的眼神中也是略有迷茫之色,眼前这一支骑队,真的是可以力敌的吗?
第五百七十五章 摧锋
韩朝奔驰在队伍的最前,大地在他的眼中不停的跳动着,地平线上,只有不远处的敌人的旗帜和那些蚂蚁一般的士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希望能找到有价值的对手,在听到对方的号角和看到旗号调兵之后,这个已经加官到都指挥佥事,官拜游击将军的大将却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对手在调动,而且是把那些预备冲车阵的骁骑集中在一起来迎击,以精锐对精锐,这却是正对韩朝的心思!
打的就是精锐,杀的也就是精锐!
浮山突骑,就是有这种精气神,这才是朱王礼在济南一役中拼死带出来,和张守仁会合后保留下来的骑兵种子的信念和力量!
就算现在武官越来越不值钱,快到总兵满地走,副将多如狗的地步了,能官至游击将军以上,仍然算是大明的高级武官了。
要是在万历年间,一个游击将军已经够资格独立领军,参加援助一国的庞大战事了。
而在此时,他却是和普通的将士一样,披坚执锐,不仅如此,他还是冲杀在第一阵列之上。
但在浮山,上到张守仁,下到普通一兵,却都是视此事为平常。真的需要,张守仁这个副总兵征虏将军太子少保,一样能披甲冲杀,这一点,每一个浮山将士都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风在咆哮,冬天在这山谷中策马奔驰,手已经冻的冰冷,但每个突骑将士心中却都是一团火热。
这么远的距离,从浮山的练兵场中把这些战马不掉膘的带到战场上,把这些铁甲和马甲全部一件不少的拉过来,费了多少心血力气!
每匹马都是有重甲,包括面帘鸡颈当胸搭后寄生,一共是五件,每一件都重在十斤以上,整匹战马,就是裹在这样沉重厚实的铁甲之内,每匹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在刀枪从中仍然可以按指挥前进或是后退,哪怕是炮火连天,这些最优质的战马也是可以做出任何主人需要的动作,不论是前进或是后退,或是提速疾驰,又或是缓步小跑。
每匹战马,耗资都是在千金以上,都是最好的河套马,马身都是在一米八高低上下,这样的大马,远非当时平均肩高在一米五左右的蒙古马可比。在当地购买就得好几百两银了才能买的到,还得再花人力物力运到浮山,为了组建重骑兵营,张守仁可是真的花费了血本,就算到现在,因为战马的限制,真正能投入使用的重骑兵,数字还只在五百以下,想建成一支五千骑兵的重骑兵,战马得一万五以上,还得有一万匹的挽马驼重,每个重骑兵将士最少得两个苍头辅兵帮助,也就是说,养这么一只重骑兵营,组建费用就得在百万两银以上,一年维持费用就得好几十万!
现在这么一支耗费巨资和心血,将士都经历过实战,每人穿着两套铁甲,身手仍然十分敏捷的重骑兵将士们,终于也是在盛唐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了华夏大地之上!
“可惜了,第一次出战,不是对东虏,而是对自己汉人。”
临阵的最后一刻,韩朝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敌人的内营骁骑聚集了一千余人,农民军的骑兵向来不多,因为养骑兵太耗钱,其次就是转战不利。战马想做战,非得平时精心放牧,**料,照顾得法,行军时不能驼人驼物,不仅不是助力,还可能是负担。
所以在获得根基和战略优势前,任何一支流民武装都没有办法组建庞大的骑兵队伍。
一千余骑,已经是曹营在仓促之间,在其东翼能集结的最庞大的骑兵力量了。
“绕开,成两翼,夹击他们!”
“穿甲太厚,长枪太长,转动不利,以轻骑乱其阵!”
“弓箭射!”
曹营骁骑,精锐处也绝不会在闯营和西营之下,此时仓促接仗,也是尽可能的发现和总结着这些重甲铁骑的缺点和短处。
弓箭很快就开始射起来了,在刚刚前进的时候,步卒和弓箭手被对面的火力打的抬不起头,死伤太惨,现在刚刚接近,又是有重甲铁骑出现,这些弓箭手把刚刚被压制和屠杀的愤怒都发泄在了这些移动的目标之上。
仰射,平射,也不分奇数偶数,只要能拉开弓箭的,便是将手中的铁羽射将过去。
但可惜,这些弓箭对人或是对马,俱是完全的无用。
离的远了,根本轻飘无力,就算近些,也是叮叮当当的打在甲身,射不进内衬,完全无用。便是战马身上落得几支,根本伤不得皮毛,毫无用处。
而两边的骑军,却是越来越近,几乎就是几息之间,就是都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曹营骑兵,借着马速甲骑轻便,在接触之初就已经分成两股,此时都是在马上相准距离,预备在最后时刻,冲刺靠近。
马上骑兵对战,讲究的便是对距离的把握,出手时机快慢的把握,还有对手中兵器的熟练和掌握。
缺一则不可,稍有错漏疏失,便是自己从马上堕地的结局。
便是手上劲力,也要掌握的恰到好处,稍重稍轻,都是不可。
“杀!”
一个骁骑军官手中挥舞宝剑,腰身微微下弯,打算借着速度,飞驰靠近,以自己手中的锋锐宝剑伤敌。
敌骑甲胃虽重,近距离的划将过去,一定能造成重创。
但就在他飞驰过去的同时,他看到对面的官兵重骑兵全部将长枪放了下来,并且以手腕之力端平。
在这一瞬间,这个曹营的骁骑军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长的长枪,这些官兵居然能够轻松端平,以长枪铁矛,形成了一道道密集难犯的钢铁从林!
这样的密度和长度,再轻捷的动作和再快的马匹,冲过去亦是只能找死!
但此时后退亦是来不急了,提到最高的马速根本不允许有一丁点的迟疑或是改变,在这个骁骑军官的怒吼声中,他手中的宝剑早早递了出去,但相隔太远,根本够不到任何东西,而在他的对面,相隔还在一丈多以外,对面的那个官兵甲骑已经将骑矛对准了他,恶狠狠的戳刺了过来!
“呃……”
这个骁骑军官如同被折平了的纸牌一样,整个人都被骑矛给砸平了,高速冲刺的战马作用之下,这个军官从头到腰都是反方向折平了过去,只轻轻呃了一声之后,口鼻眼睛都是溅出鲜血,然后便是如同一袋土豆般,从马匹上摔倒了下去。
这个骁骑军官只是一个开始,官兵们将手中骑矛已经纷纷找准了目标,只听得不停的发出砰砰的响声,中胸腹者则胸腹洞穿,中头颅者则头颅不保,不管是刺中何处,在这样的对冲之中,也就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就算是不中要害,摔倒下马,亦是必死无疑,将会被战马踩踏成一团肉泥!
在戳刺的一瞬间,骑矛从中间发出巨大的声响,枪矛的前半截还戳在敌人的身后,而从中间到尾端会炸开断裂,与此同时,甲骑们扔掉自己手中那半截骑矛,从鞍袋中取出称手的兵器,或是长枪,或是纹眉长刀,或是长斧,马槊,继续寻找当面之敌!
这些空心骑矛,亦是浮山突骑的一大武器,当面一冲,长而巨大的骑矛必定会夺得先声,一个照面,已经是有二百余骑的骁骑被挑落下马,一瞬之间,敌人密集的队列已经变的稀疏,而决死的信心,亦是被打压下去,便是那听着密集的鼓点声,也是变的迟疑起来。
照面之间,纵横十年,战斗经验十分丰富的流贼内营骁骑便是折了二百余人,这样的损失,对任何一个首领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
但还不止如此!
这二百六十余具甲铁骑在使用了骑枪之后,每人仍持长枪,呼喝呐喊,有如凶神恶煞,长槊舞动之时,便是有骁骑落马,无有一人是这些铁骑之敌,而这些曹营骁骑的还击,却是轻易的被对方的重甲消除了杀伤,根本毫无威胁。
杀戮,不停的杀戮!
刀枪起落,马槊戳刺横挑,不停的有骑兵落马,就是在这交错的一瞬间,错马的这几个来回,千余内营骁骑,最少已经有一半以上落马!
“这一仗打不得了,打不得了!”
罗汝才终于心胆俱丧,这些凶神般的具甲铁骑一出,战场局面就算定了,他们冲荡一阵,曹营士气更沮,填壕后指着骑兵冲车阵的打算更算是落了空,就算调集数千精锐骑兵过来,战场上需得一时被人家用火炮和火铳轰击,将士们的意志,绝无法再撑下去了。
果然,前线已经有不稳的迹象,浮山车炮营的火力太猛烈,实在叫人难以支撑,更要命的还是有从左翼杀出的玄甲铁骑,他们似乎是喷着烟冒着火的怪兽,在不停的冲刺杀戮着,根本就无人能挡其锋锐。
这样的战斗再进行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无非就是持续的杀戮而已!
第五百七十六章 获胜
就在曹营阵线已经不稳的时候,浮山这边却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任何防御阵地都要有出击的孔道,这也是张守仁的战争信念。再好的防守不如进攻,有守有攻才算平衡,才是一个合格的立体的防御阵地。
在号角声中,但见壕沟前有好几道吊桥放下,大量的火铳手在号角声中肩扛火铳出现在战场之上,在他们的肩膀上,火铳的铳口处闪闪发光,似乎是装着什么锋锐的东西。
“大人,这是刺刀吧?”
前线指挥官是张世禄和赵启年,这一对搭挡不象朱王礼那样勇猛,也不象孙良栋和黄二这对老搭挡那么暴戾凶残,也不象钱文路和苏万年打的凶恶,这两个指挥官打的很精细,用兵的节奏十分明快清晰,在这个时候,抓住重骑兵出击的瞬间,用火铳手打一个反击,这就是战场感觉十分好,敢下决定,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做最恰当决定的体现。
浮山营的将领,已经很明显的成长和成熟起来。
而张守仁的神态就是愈发的轻松了,这一仗看似凶险,农民军出迸发出叫他不敢轻视的勇气和决心,但两边的技战术和武器实在是不仅有差距,而且可以说是代差了。
在火铳手用刺刀出击的时候,就算是几个营的农民军能集结出大量的精锐骑兵出战也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听到张世强的疑问,他含笑点头,答道:“是刺刀!”
将火铳装上刺刀,其实大明神机营也有过尝试,不过不成系统,也没有成功。其实在技术上十分简单,只要有精铁好钢,刺刀的铸造是十分简单的事,与枪口配合也并不复杂。
只是明军火器部队重远程击发,没有战斗意志,指望火铳兵去肉搏格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刺刀的尝试当然也无功而返,就跟各大军镇不愿多花钱买鲁密铳这种神器是一样的道理……不是不好,是有另外的原因。
浮山将士,当然不存在这个“另外的原因”,装配了,就得训练,并且投入使用。
枪刺之术,和长枪兵的刺法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力道,速度,收回,还有阵列的训练,这一切在浮山来说,都不是问题。
现在就在众人眼前,一千多火铳手从出击的孔道中列阵而出,至壕沟对面后,又是排成一个个突击的小队。
阵列以什为单位,两什在前,一什在后,形成了一个个互相配合,彼此依托的阵列。
“这是三角阵形,突击起来十分犀利。”
“看起来是比长枪要长?”
“长枪一般是五尺,火铳加上刺刀的长度,要比我军的制式长枪长半臂。”
“这样说来,岂不是刺刀训练得法的话,对上长枪方阵也并不吃亏?”
“理论上来说,是的。”
身为最早的一批长枪手,张世福和张世强的心中有点百感交集,发展刺刀,给所有的火铳手都配上这种长长的尖锐的枪尖,训练他们枪刺搏杀之术,这样一来,火铳手又能远程射击,又能近程肉搏,在数年之后,浮山军中的长枪手势必会落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这种改变不会是立刻的,长枪手还很有用,但数年之后?数十年之后又如何?
长枪兵和刀盾兵被彻底淘汰,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张守仁心中也是十分感慨,眼前的一切,是他一手带出来,眼前的刺刀枪阵,现在还只是一个雏形,是一个向未来的走向,而他心中亦十分清楚,刺刀和火枪的配合才是未来!
“败了,败了!”
“官兵太厉害,不是对手,打不过,打不过哇!”
在浮山火铳手的刺刀枪阵面前,曹营将士终于崩溃了。
先是几十上百,后来就是成百上千,整条战线倒卷而回,连带着增援上来的其余两营的人马,也是被一起倒卷而回。
如果兵力充足的话,倒是可以破寨了。
整个车阵前的战斗,其实不过是火炮打了七轮,火铳击发不过十余轮,但在犀利的火力打击之下,曹营等各营将士不过是勉强维持着勇气,指望填壕之后能近身搏杀,但还不及把那些麻包沙袋丢下去,官兵的具甲铁骑又是出动,将曹营放在左翼的骁骑杀的落花流水,死伤惨重。
这样残酷的战场,要等一二百年之后,在北美和欧洲的战场上,两边经过严格残酷训练的士兵,在鼓点中列阵前行,看着同袍被实心炸弹一打十几列,头颅被砸烂,或是身首分离,看着身边的人胸前被击中,心脏部份整个被打的暴露在外,或是肠子被打的流出来都无动于衷的近代军队才能承受的住,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互相列阵射击,经常是有高达五成以上的死伤率,而且死伤最多的是军官,而在此时,一边是张守仁提前带出来的怪胎般的强军,有优裕的福利和武装到牙齿的强悍武装,还有残酷严格的训练和绝不容情的军纪,在另外一边,本质上还只是一群泥腿子,在张守仁看来,这些人连战争的边还没有摸到呢。
三百多门虎蹲炮加一千三百多火铳,还配近三百的具甲铁骑加上一条壕沟和鹿角等障碍物,这样的打法,已经算是足够的重视了!
他的悠闲和从容,真的不是故意装作出来,而是从心底里知道,今日这一战,必定是如此的结果。
如果对手换了是东虏,对面是三万旗丁,其中有一万到两万的东虏披甲,他可就没有办法用这样的打法了。
“真惨,真惨。”
罗汝才象是雨天被雷劈过的蛤蟆,一张嘴张开老大,两眼也是瞪的跟牛眼一样的大。
从造反至如今,胜败都经历过,十几万人败给几千官兵精锐也不是没有过,但三四万人,其中两万练了一年的精兵,与三千不到的官兵对阵,盛气而攻,却是连对方车阵的边都没摸着,壕沟都不曾填平,整条战线已经是崩溃了。
这样的惨败,他在最可怕的噩梦里也是不曾梦见过。
“大帅,不能再耽搁了,得走!”
一直在前方指挥的杨承祖已经在自己的亲兵护卫下赶了回来,他一直呆在战线后头,最近时也相隔近五百步,所以一直很安全,但此时看起来,却是灰头土脸,十分狼狈的样子,看着同样在发呆的罗汝才,杨承祖急道:“这些官兵惹不得,西营也准定完了,咱们得赶紧走!”
“咱们一走,西营可就完了。”
曹操向来有决断,但他心里也是清楚,自己这么一走,倒是能趁着西营在苦战的时候保存大半的实力,但只要自己这么一走,就算西营没完,他和张献忠这十来年的交情也就算彻底交待在这儿了。
“唉,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大帅,不是我说,西营的死活,咱是顾不上了。”
“子玉,你怎么看?”
前头还在乱哄哄的败退,对面的浮山火铳手们组成的枪阵正缓慢前移,相隔还有几里,而且一时半会不象是要攻上来的样子,杨承祖已经自作主张,将骁骑和马军全部抽调回来,现在只有步卒在阻挡官兵铁骑的冲杀,好在具甲铁骑似乎不能久战,虽然攻击力犀利,刚刚那一下子就杀了四五百骁骑,但他们对冲杀步兵似乎兴趣不大,冲杀了一会后,就缓缓后退,看样子就要重新退回车阵之后了。
“今日走不难,就怕将来啊……”
和杨承祖这样的大将所想不同,吉圭想的还是比较远的。
这一战之后,湖广勋阳乃至全国的大局都会产生变化,今日以近十倍的力量,以守待攻,尚且惨败逃走,日后又如何?
“拼又拼不过,日后再说日后的话吧。”
听了杨承祖的话,吉圭面露无奈,但也是点头道:“说的也是,大帅,下决心走吧。”
“敬轩那里无法交待?”
“这其实好办,”吉圭道:“将来如果有机会再见敬帅,大帅直说就是了,敬帅与大帅你易地而处,他也会走的。”
“嗯,这么一想,我心里安顿很多。”
罗汝闭闭上双眼,竟是流下泪来。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之后,再见张献忠的希望,十分渺茫。
主帅可以悲怆,下头的人却是忙碌起来。布置防线,防止官兵突入,集结骁骑和老营的妇孺家小,金银细软,事先有过准备,所以尽管曹营辎重很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移营还是开始了。
在对面,浮山火铳手又回到阵线之上,整条战线沉寂下来。
战场上到处是丢掉的军旗和死人,鲜血流淌的到处都是,在大地上凝结成大团大团的紫黑色的血块,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尸体躺了一起,还有数不清的重伤患,曹营退却,他们也被丢了下来。
不过就算有闲暇救他们,也不过就是拖时间罢了,这年头,除了少数幸运儿,以农民军的治疗水平,这样的火药轰击的伤害是无救的,重伤者,必死无疑。
“胜了!”
赵启年放下千里镜,挥了挥酸软的手臂,在他对面几里远的地方,曹营旗帜展动,却是往山谷的另外一边翻过去了。
这一仗,浮山车炮营,大胜!
第五百七十七章 说服
看到曹营开始逃走,惠登相和王光恩当然是有样学样,两营从前冲状态到后撤,倒也十分方便快捷,只是调个头而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这样,旗号和金鼓都是丢了一地,不少人一边逃还一边叫败了败了。
有不少军官却是躲在角落,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官兵那边……他们手中都是拿着成包的金银和绸缎等细软,如果车阵那边开始追击的话,他们的任务就是把细软给丢出去。
几万人,漫山遍野的逃走,开始走的还有秩序,骑兵在先,妇孺在中间,后来就乱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群,到处都是丢掉的旗帜和大件物品,帐篷,炊事用具,铲子和锅子,到后来开始丢掉兵器。
只要为了轻便,方便走山道,就算丢掉一切也无所谓。
开始时将领还在弹压,后来干脆就是不闻不问,每个人都象是在坐船一样,被人群簇拥着走。很多人都是一脸的无所谓……这样的场面,经历过太多次了。
“今日之败,恐怕吾等横行天下之时日不久矣。”
和王光恩几个会合之后,彼此都是看到脸上的狼狈之意,罗汝才一脸晦气,神色晦暗的道:“有登州兵在,有征虏将军在,我等已经没有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真正是晦气,哪里惹来这个杀星!”
“听说朝廷有意对东虏打一场大仗,可能会调征虏将军和登州镇去北边?”
“入他娘,如果这杀星真的走了,不论他去不去打东虏,咱老子一样到武当山去,给真武大帝上一万斤灯油!”
“哈哈。”
说话的是惠登相,一句话出来,吉圭便是哈哈大笑,惠登相在马上颠簸的难受,又是败逃,心绪正是不佳,吉圭虽是军师,不过他也不客气,冷然道:“吉子玉你是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吉圭便道:“惠帅,在下是笑你要出一万斤灯油了。”
“这话怎说?”
“此次战事,在下越想,心里就越是笃定。”吉圭神色淡淡的,眼瞧着越来越远的西营那边的动静,嘴里只道:“闯营先走,接下来又是故意撵咱们走,征虏将军少保大人这是给咱们留元气啊,如果将他们那有自生火铳的骑兵调几百骑来,精兵多留一些,西营一样顶不住,咱们这里,也是得留下一多半人去。现在看来,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是有恍然大悟之感。
刚刚那一仗死人虽多,见仗极惨,但官兵没有追击,甚至都没有预先布置追击的准备,直接便是放了各营逃走,不然的话,这样乱糟糟的景像,得多死多少人才能逃的出来?
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这个道理,吉圭一点,大家就都醒悟过来了!
“不错,征虏是有意放我们走。”
“哈哈,咱们都是踩了狗屎走了狗屎运啊。”
罗汝才也是抹了抹额角的汗水……这一次要是张守仁把主力用来对付他,能不能逃出生天,能带出多少人来,他感觉是异常的悲观。
“看来征虏是想用养寇自重这一招?”
“是的,惠帅说的是。”吉圭笑道:“朝廷重视的,无非是西营和我们曹营,还有革左五营,李帅的闯营。一下子要是把咱们和西营全打跨了,闯营现在才一千多内营将士,没有我们牵制,怎么也发展不起来。天下无寇,朝廷对将帅还能客气吗?”
“嗯,嗯,是这个理!”
事实上崇祯和朝野间的士大夫对流贼巨寇的警惕是远在当时的满洲之上,哪怕是皇太极建立清朝国号,封诸王,自己称帝,在很多人看来,仍然是小患边患,不足为虑。而流贼在腹心之地流窜,杀官造反,隐隐有夺取江山之志,这才是核心大患。
这种认识,在清兵打败李自成进入北京后,仍然没有改变,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如果张守仁现在真的把各营剿灭,李自成势难发展,流贼被灭或是压服,武将们的好日子立刻就到头。
不要说他,便是左良玉这样的老资格的大将,下场也绝不会好。
皇帝和文官,都是忍武将久矣,但因流贼未灭,所以只能忍着。
这种话,不能宣诸于口,哪怕对参谋处的人也不能说,倒是没有想到,流贼之中,有吉圭这样的知已在。
“那咱们该怎么办?”
罗汝才原本有招安之意,此时听得这话,精神一振。
“张征虏和登州镇,必定会走,就算留驻,也是出工不出力。所以咱们无须害怕,以在下之见,先暂避一时,休养恢复军心士气,找空当和贫弱的官兵打上几场,湖广勋阳到广汉镇和四川方圆数千里,到处都可去得,大丈夫何必再去招安,催眉折腰,侍奉那些狗官!”
“好,说的甚好!”
“吉先生这话俺就爱听!”
一群人都是野惯了,也自在舒服惯了的,这一年多来,在湖广一带招安,天天要讨好当官的,有些事也做不得,各人早就憋的受不住了。
现在一听不必再招安投降,以他们的性子,自是十分欢喜。
众人经过吉圭一分析,心眼畅亮,心情也是好的多了,看这山道崎岖难行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当下谈谈说说,居然有说有笑起来。
罗汝才瞅一个空当,悄悄对吉圭道:“子玉,咱们猫起来暂时不惹事,为什么你还要说找官兵打几场?”
“大帅,气可鼓不可泄。”
吉圭微笑道:“现在惠帅和王帅已经视大帅为主,你看不出来么?”
“这……这两狗日的是有这么点意思。”
“敬帅一完,湖广一带就以大帅你声威最盛,和革左五营交情也好,打几场胜仗,声望可不就是上去了?”
“上去了,找官兵来剿么?”
“大帅!”吉圭正色道:“不是在下妄言,大明天下,已经是烂在根子上,亲藩宗室,富豪强绅,朝廷根本无法制之,再加上这些年的战乱,骄兵悍将也再复难制,看征虏现在的做法就知道了。既然天下将大乱,就象唐末时那样,谁知道得国者是谁?就算大帅自忖没有得天下之望,将来闯荡出一片天地,割据一方,也是好的呀。”
“不错,不错。”罗汝才被吉圭说服,笑道:“能传诸子孙三代,老子就算赚了。他娘的,老子祖宗十八辈全是地里刨食,汗珠子摔八瓣伺候别人,也该轮着别人伺候伺候咱老罗家的人啦。”
“大帅说的是。”
“那,敬轩怎么办呢?”
吉圭长叹一声,神色黯然道:“大帅还看不出来么?征虏布置,皆是冲西营去,敬帅怕是凶多吉少了。”
……
……
张献忠在战事初起的时候还算镇定,在半山腰的寨子高处,喝酒说笑话,声音也是十分洪亮,笑的十分开心坦然。
但当看到扫地王被人一火铳打翻下马时,他已经为之动容,神色也是十分难看。
这个老伙计跟他多年,不想死在这么一场窝囊的战事里头!
再看到曹营被打的那么凄惨时,张献忠两眼里头,似是能冒出火来。
他和官兵厮杀过不知道多少场,真的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犀利的火器,又是头一回见到火铳手一样敢冲杀,敢白刃搏击!
“曹操个狗日的走了!”
“罗汝才,你真不是个东西啊!”
西营老人看到曹营乱糟糟的逃走时,一个个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张献忠在看到曹营败退时,忍不住手一抖拔下自己的几根胡子,感觉十分疼痛,但此时他已经镇定下来,用轻松和诙谐的口吻道:“罗哥就是这样,琉璃猴子一样,下次见了他,叫他请十天酒,唱十天大戏来给老子赔罪,也就是了。”
见张献忠没有说出太过份的话来,徐以显感觉略微轻松一些。
曹操走了当然是十分可恶的事,但易地而处,徐以显觉得西营一样会走,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骂骂咧咧,坏了义气,白白落人口实。
但他心中也是明白,今日西营凶多吉少,当下冲着按剑侍立,脸色涨的通红的张能奇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前去准备。
张能奇心中十分不愿,身为一个武将,他不愿现在就这么窝囊逃走。
“能奇,不要逞能……”
徐以显沉着脸训斥,但张能奇的眼睛已经盯着山脚下面不放了。
现在官兵主力已经突入主营,这些官兵,现在谁都看的出来,一个个全部是精锐。火铳手都是穿着短罩甲,佩挂刺刀,一边行进,一边列阵,每看到西营集结抵抗,便是一轮火枪打过去,打翻一片。
在追击时,又上刺刀,和长枪手一起配合,戳刺挑搅,使得西营将士一直在不停的溃败,惨不堪言。
从营门处接触到深入营地,官兵已经打进来了,战场上,到处都是西营忠勇将士的尸体,看到这样的情形,每个人都是眼神中含有泪花,这一仗,打的太惨了!
“军师,看哪,是可旺哥亲自带着人冲过去了!”
现在官兵正在重新整队,一气杀进来这么远的距离,军阵也是有点散乱,一排排的长枪兵和火铳手正在列阵,如果再次列阵完成,就没有机会了。
张可旺可能也是看出这一点,已经集结了三千以上的骑兵,预备冲阵突杀。
第五百七十八章 逃窜
“这是胡闹啊,可旺怎么这么糊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以显一看就急了,怒声道:“人家还有千余骑兵在两翼缓缓而来,就是防着你这一手,现在冲上去,不是找死?”
“可旺哥这是在拖时间啊……”
刚刚还不愿布置逃走的张能奇抹了抹眼泪,转身就向后走了。
西营这一仗已经败定了,两边稻田里有不少浮山兵,两人一组,一个肩膀上扛着小型的火炮,另外一个扛着的是火药包和子药,明显就是那种打的曹营溃不成兵的犀利火器。
其实明军的火器,盏口炮杀伤力很弱,虎蹲炮要强一些,但也有射程近和杀伤力弱的毛病,只有二百斤左右重的佛郎机,以子母铳**射,威力大,射程远,射速也快,使得农民军还有一些忌惮和害怕。
至于大将军炮和红夷大炮,更属于大炮的范畴,内地军镇极少,边军中秦军和晋军也不多,只有辽镇兵马多些,但转运不便,这些年来,和官兵交手也没遭遇过几次。
今日不料在这样的小型火炮上吃了这么大亏,自是这火炮被改良的原故。
徐以显眼神犀利,狠狠盯着那些火炮不放,这么小的炮,才几十斤重,人扛着便走,为什么杀伤这么厉害?
如果今日能够脱难,西营还能继续横行天下,这火器的秘密,非得不惜代价给找出来不可!
“大帅,预备走吧!”
山脚到山腰是有地利,西营人力多,沿途布置了不少防御阵地。
但现在一看到人家扛着炮上来,一切就已经毫无用处了,再犀利的防御,人家用火炮压着你打,没有人敢守,又有何用?
所谓地利,简直就成了笑话。
“可旺这小子……不亏老子疼他一场。”
最为关键的时候,张可旺带着几千精骑冲杀了过去。
几千骑兵在大地上奔驰的动静,简直就是地动山摇,声势之大,令人觉得无比的振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类似人死亡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走!”
张献忠毅然决然的,连战场也不看了,放下酒杯,将酒桌一脚踢翻,喝道:“老营先走,妇孺在前,辎重在后,将士后行,敢抢道者,咱老子认得,咱老子手里的金刀不认得他……能奇,听到没有?”
“是,按大帅令,老营妇孺先行!”
老营现在还有三百多亲兵,有一百多人直属张能奇指挥,能翻过去并且过骑兵的小道只有那么几条,不算险峻,十分险峻的就只能人手攀爬,是不是平安脱险,那就得看自己的时运了。
张献忠和他的家小并徐以显这样的军师当然不必和普通人挤,在张能奇的指挥下,妇孺和辎重先行,精兵护卫着张献忠和徐以显等人,翻越山岭,向着茫茫群山逃去。
在最后时刻,他看了一眼战场,看到将旗之下似乎有英姿勃发的张可旺,顿时就是双眼模糊起来。
不论如何,平时张可旺再怎么骄横,此时也是无愧于他的身份和地位了。
……
将旗之下,张可旺确实如张能奇想象的那样,英姿勃勃,正指挥着骁骑骑兵做最后的冲击,千军万骑向前冲刺之时,他却是带着自己的二百多亲兵骑兵和一些亲信将领,向着张定国营盘所在的方向奔驰过去。
在他向前,是马元利和白文秀这两个西营大将,回头一看到张可旺自己走了,两人都是相视苦笑。
但彼此眼神之中,却都是十分决绝。
无论如何,西营可以没有他们,却不能没有八大王,不能没有敬帅!
“冲吧,弟兄们,为了大帅!”
“为了大帅!”
无数西营的骁骑将士们呼啸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着必死的死线冲了过去。
在他们的对面,曲瑞面色沉静,孙良栋则是十分满意的搓了搓手,钱文路等人,亦是微微动容。
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对手,值得得到军人的尊敬。
“开火!”
“放!”
在骑兵们突入到二百步内,整条战线上,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叫和口令声。
扛着虎蹲炮活动的军人们早就停了下来,临时安置炮位,塞药包,装子药,一切就绪,待听到命令后,点火引发。
“砰,砰砰砰……”
无数的火舌喷射出来,不论是火炮还是火铳,一样都是发出了最绚丽的色彩!
在火舌的对面,无数的人和马扑倒在地上,翻滚着,嘶吼着,惨嚎着,这是世间最漂亮的一道风景,却也是最残酷的景像!
发射数轮后,仍然有少量残骑奔驰而来,而枪骑兵也是迎了上去,一轮接触后,手中的马枪打响,一个个侥幸冲到近前的西营将士,又是死在这样的马枪之下。
“阿迷陀佛……”
一个压根不信佛的军官情不自禁的合起双掌,竟是为这样死去的西营将士们,祈祷起来。
“这是军人最好的归宿。”
远处听到的曲瑞虽然早就面露沉重之色,此时却是神色郑重的道:“死在这样的战场上,比老死于榻上要强的多了。
“甲队,上!”
“乙队,前进!”
“浮山营的将士们,为了最后的胜利,为了大人,前进!”
长枪平举,枪刺如林,铁戟手和刀牌手夹杂其中,配合激烈的鼓点声响,五千浮山战兵奋勇前行,在两翼,枪骑兵在李勇新的率领下已经打跨了残余骁骑的抵抗,战场开始被不停的向北方压去,沿着几个残败村落的道路和村落之间的田埂,稻田,稀疏的树林,开始向着山脚下的寨墙方向蔓延而去。
突破寨墙,直入山腰,此役的胜利已经在手。
在这一刻,所有的将领都是将目光投向数里之外的山腰,在那里,旗帜摇动,人马纷乱,很明显的,西营的老营和残余败兵已经开始逃窜了。
此时西风漫卷,苍山碧翠,山腰以上,但见旗帜挥舞,人马行军在山腰小道之中,却是叫人有如在图画中之感。
“加快速度!”
“咬住他们,投降的不要去管他们,有后队来收容,只管向前!”
“不诛张献忠,不算全功,给我快!”
战场之上,此起彼伏的也是曲瑞和孙良栋等人的喝令声,他们已经官拜都督同知或是都督佥事,二品武职高官,实职参将,此时却是恨不得手持快刀,和士兵们一起前冲才好。
打跨西营,只算成功一半,获得甲仗兵械和俘虏西营将士再多,斩首再多,亦只是一场寻常的胜利。
不杀张献忠,不算成功!
而此时的八大王已经带着部下在败逃途中,已经在翻山越岭,开始向着茫茫群山逃窜。知晓地理也是浮山将领的必学课程,在以前,所有将领就学习过勋阳一带的地理,在这一次进军途中,更是加强,整个勋阳,就是湖广和四川加上陕西,河南,这四省交界,由秦岭和大别山脉为主脉,加上商洛山等支脉组成的方圆绵延超过千里的庞大的诸省交界地方,往西是四川交界,到处都是大山,官兵很难真正守住孔道,往西北,渡过汉水,则是陕西关中地界,广汉镇就是为了防御流贼进入陕西而设置的重镇。
往北,渡过汉水就是商州,沿着商洛山脉出武关,就是河南的南阳府地界,往东,房、竹一带群山环绕,一直到有名的武当山,到处都是山脉山谷,群山之中,到处都可以藏身,到现在还有革左五营就是在武当山一带活动着,官兵根本毫无办法。
这样的群山怀抱,不要说几千几百人,就是几万人要腾挪存身都是很轻松的事情,无非就是征粮上有些困难罢了。
一旦张献忠逃出白羊山一带,不论是往何处去,带着几千残兵可以四处流窜,只要他不象今天这样被突然无堵住而被迫交战,就算是精锐如登州镇,想在茫茫群山之中逮到这么一条大鱼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一念及此,所有的营将和队官都是拼命催促着部下赶紧进攻,而山脚下抵抗的西营将士似乎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在废墟一样的村落里拼死抵抗,因为有房舍等障碍物,浮山的火铳优势变小了,所以这样的层层抵抗,倒是真的拖慢了浮山兵进攻的脚步。
到处都是厮杀和呐喊,到处都是死状各异的尸体,随着抵抗的激烈程度有所增加,甚至有不少西营将士躲在暗处,扑出来,用嘴咬,用手掐,在这样的抵抗下,浮山这边的死伤率也是有所增加,无奈之下,各级武官只能再次集结部队,用整齐的队列来推进,来粉碎任何人怀抱侥幸的抵抗。
……
张可旺妻妾四个,加上心腹偏将,一群幕僚,还有亲兵,一共是不到三百人,人人骑马,连妻妾也是哭哭啼啼的骑在马上,抱着马脖子,在所有将士拼死向前突击的时候,张可旺便是带着这些部下,斜刺向东,往着张定国等人的营盘跑过去。
在听到身边的厮杀声不绝,枪炮声不停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有身处末日地狱之感。
一直到看到张定国亲率部曲,打着旗号赶过来的前锋部队时,众人才稍觉心定。
第五百七十九章 狙杀
“父帅已经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可旺劈头就是对张定国道:“已经惨败,赶去也无用,这个时候保存精兵和大将最为要紧,我们走吧。”
“我适才看到老马和白大哥都带着兵前冲了?”
刚刚的这一场战事,给张定国的冲击是无比的巨大,所有的一切根本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以内!
漂亮的枪阵突击,火铳手们的犀利之极的火铳,还有始终整齐不乱的队列,发射时的整齐划一,漂亮的火力输出之后还有白刃突击的勇气,而且技战术还不比长枪手差了什么!
加上步炮协同的精准,枪骑兵的剽悍和轻捷,具甲铁骑的令人恐怖的扫荡一切的恐怖实力……张定国只觉得自己沉浸在一个噩梦之中,无论他怎么挣扎,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怪不得人家敢拿五千战兵来扫荡西营,两千多车炮手和火铳手防御曹营等三万多大军的攻击,就那么浅浅一条壕沟,却是连被填平的机会也是没有!
这就是差距,这个差距叫张定国觉得有天高,比海深,一时之间,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就不知道拿什么来填平这种差距!
等看到大军骁骑做最后突击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湿润了,他的营盘驻地离主营有一段距离,从集结到支援过去需要一段时间,官兵的左翼又有大量枪骑兵,这使得张定国十分谨慎,一直没有靠拢过去,而是打算与主力一起迂回反包。
现在主力已经被打穿了,战场上到处都是跑的乱糟糟的溃兵们,旗帜丢的满地都是,哭嚎声传了过来,听的十分清楚,整个战场上的西营将士已经跨下去了。
不仅仅是阵列跨了,是整个精气神和战斗意志全跨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对张定国等人来说,就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
“他们怕父帅走不远,上去拖时间,有机会,也会走的。”
“可旺哥,我要去……”
“别说浑话了!”张可旺还是那种蛮横专断的样子,断然道:“父帅已经翻坡走了,你想把他的家底全赔光是不是?”
“这,当然不是。”
“那就走吧!”
张可旺说完回头,脸上也是露出惶恐害怕的表情,他咬着牙道:“报仇的机会有的是,我们也不是头一回败给官兵。眼前这股,确实练的好,甲胃好,兵器好,特别是火器十分犀利,等我们加倍练出强兵,多造火炮大铳,到时候把这笔血债讨回来就是。”
“好吧,听可旺哥的。”
张定国的性子是以大局为重,此时虽然恨不得拿命去拼,但张可旺既然话在理上,他也不好反驳,当下只能掉转马头,带着自己部下,与张文秀会合一处,从另外几条偏僻狭窄的山道,向着西北方向逃过去。
这一股兵马,逃出白羊山范围,与残余的西营老营兵马会合,张能奇和徐以显也在其中,接着便继续往西,到了湖广和四川交界地带,在太平山一带驻营,在那里驻扎了半年之久,一直到风云再变,官兵无力对付西营残部的时候,这才从太平山返回湖广勋阳一带,又是将两湖一带搅的风云突变,直至最后尘埃落定之时才彻底消停下来。
这自然是后话,甚至是张守仁对张定国的那种欣赏与栽培也是后话,在眼前,张可旺等人的败逃根本没有放在浮山将士的眼中。
曹营逃走了,无所谓,西营有一部份精锐走掉了,也是无所谓。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的战事,要的就是张献忠!
……
翻过最险峻的一道山岭费了老营将士们不小的力气,特别是营中有不少的女眷碍事,哭哭啼啼,扰乱军心,加上一些老人和孩子,整个行军的速度都被拖慢了。
还有辎重,最要紧的当然是金银细软,一些打仗必须的东西也得带着走,比如义军原本就不多的火药子药,还有精良的武器,甲仗,能带的当然也得带着走。
大包小包,翻山越岭,虽然山道勉强能过马,连战马都驼着东西,还是行军困难。
仗打了一下午,冬天的日头下去的早,在跑出五里地不到时,已经是日落红霞,太阳渐渐变成了一个通红的火球,往山谷下面落下去了。
“多半没事了。”
山道上过人走马十分危险,走在途中,经常看到有马匹滑落下去,在嘶叫声中,马儿跌落山谷,人也经常有滑脚的,闷声摔下去的,惨叫着掉下去的,看到人在空中和碎石中不停翻滚,所有人都沉默下去,那些娇弱不堪的女人们也都沉默着,到这时才知道,逃命不是耍的,这些山道,最宽也就两步宽,稍有不慎往边上滑过去,运气好拉回来,运气不好,就直接摔掉下去了。
张献忠当然也不敢骑马,在这样的地形之中,再摆架子也是没味道的很,在一个健壮亲兵的搀扶的护卫下,他也是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几里地下来,感觉大腿根酸软,脚也磨的厉害,顺势在一块圆石上坐下,看看天色,自嘲的笑道:“一会太阳落下去,过了今晚,就算是平安无事了。”
他们是轻装逃窜,官兵是重甲而战,这会子还未必到寨墙那边,就算冲上主寨,这边最少也逃出二十里地了,天一黑,官兵就算想追也没有办法,等过了这一夜,打扫战场,追剿残余,事情多的很,想追也是有心无力。
茫茫大山,海阔凭鱼跃,到时候他八大王就算平安了。
“可不是,”一个跟了他多年的西营老人感叹着道:“三天之内,咱们最少甩官兵二百里地开外。”
“也不能小视,要小心。”
张献忠皱眉想了一下,对站在自己身边不停抹汗的张能奇令道:“能奇你这小子不要紧紧跟着老子,这么多人在身边,不差你一个。你带二百精兵殿后,咱们的人你就收拢了,有兵器的留在你身边,没有的就叫他自己滚蛋走路,入他娘的,逃命连刀也扔了,这种孬货要不要也是不打紧。”
“是,父帅!”
这样的命令也是十分合理,张能奇自是连忙答应下来。
“叫几个人,砍一些山藤编成担架,军师体弱,马不能骑,叫人轮流抬着他,叫他赶上来,老子有不少事要和他商量。”
“我立刻就安排。”
“好,去吧!”
翻山逃命,徐以显只是一个普通文士,虽然一直跟在军中,但身体素质可是不能和正经的将士相比,逃命是出尽全力,他自然是被越拉越远了。
在后头,还有潘独鏊和张大经等一群有举人进士身份的文士幕僚,他们也是在最后头艰难前行,但在这个时候,除了张献忠吩咐一句,叫人照看着潘独鏊之外,别人的死活,他也是顾不上了。
“大帅,继续走吧!”
亲兵队长跟了张献忠十年,什么时候造反就是什么时候跟着,与张献忠同宗同族,这年头,只有这种关系是最靠的住,所以说起话来也是并不太客气,看到张献忠还坐着捶腿,便是直接道:“现在这苦只能咬牙吃下去,过了这几道岭子,稍微平一点的山道就可以叫你骑马,要不然,也叫弟兄们编担架抬着你?”
“你个狗日的欠捶是不是?”张献忠笑骂着,一张长了满脸大胡子的脸颊也是在此时变的生动起来,他笑骂道:“老子要是叫人抬着,以后这西营给你统带好不好?”
“我可没有这三分三……”
两人正说着,一声尖利的啸声突然响起,在这一截几百米的山道上,稀稀拉拉坐了一百来人,一半是亲兵,一半是老营的将士和妇孺,听到声响之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一抬头,每个人都在找寻声响的来源之处,两眼之中都是迷茫之色,但看来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瞧着。
“大帅,大帅?”
“大帅!”
亲兵头目没看到什么,这才放心,转头再回去看时,却是见到张献忠两只眼睛瞪起来,甚至是往外凸起,看起来是十分的骇人,而在那一抹大胡了下头,也就是心脏部位,却是有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血肉模糊,鲜血狂涌。
看到这样的情形,亲军头目自是大声狂叫起来,他抱着张献忠,但见八大王嘴唇抖动着,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一直到最后,气息全无,这个纵横天下十年,手上也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流寇头目终于是一个字也没有迸出来,就这么倒地而死。
“天哪,大帅被人打死了。”
不知道是谁也看到了,一声凄惨之极的叫喊声之后,整个队伍都乱起来了。亲兵队长刚要怒吼着弹压,一声尖啸再响,这一次他觉得自己额头一痛,接下来便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在别人看来,却是好端端的,这个壮汉的额头似乎是被大锤砸过一般,半个脑袋都是被打的稀烂。
这种时候,人心早就不稳,还又有谁敢停留半步?所有人都是见了鬼一样,在声声惨叫之中,连滚带爬,都是远远的逃开去了。
第五百八十章 成功
“打的好,打的好!”
相隔三百步外,穿着山民服饰的林文远使劲的拍打着趴在自己前头不远的一个小伙子,拍的对方龇牙咧嘴,十分痛楚……林文远也是张守仁一手带出来的合格军人,这个手劲,肯定是小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主办大人夸奖。”
虽然痛,但还是得谢,军情处就是林文远一手拉拔创立起来,每一个好手都是他带出来的,眼前这个小伙子原本就是荣成那边的猎户,靠着一柄戚继光时代遗留下来的鸟铳打猎为生,从小到大,死在他铳口的山鸡野兔不知道有多少,基本上是能做到百步之内百发百中。
加入军情处后,每天最少打一二百发,后来就是每天练习鲁密铳的击发,到今天,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打死人,想到这里,这个小伙子的脸色也有点苍白。
“不要谦虚,适当的骄傲也能使人进步。”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些标语式的口号在浮山营也很流行,都是当年张守仁带兵时留下来的遗泽。
不管怎么说,这支明朝的军队,还真的是被张守仁带出了自己独特的烙印出来。
就在他们对答的时候,已经有十余人的小队冲下去了。
这个伏击点是在山道之上,攀爬上来很费功夫,冲下去就更需要考验人的经验和技巧了……所幸的是,这些打扮成普通山民的小伙子个个如山羊般灵巧,在陡坡上腾挪跳跃,很快就到了预定的地方。
“快,快,快!”
镇定如林文远,此时也是拼命用自己的右拳打着左掌,两手的掌心,都是微微冒汗,令得他十分的紧张。
“凡有顾盼回头者,射杀!”
狙击手有六人,加上行动组十人,连林文远在内一共十七人。军情处就是用这十七人埋伏在预判好的西营退却道路上,一枪狙杀,现在又不停的狙杀着那些想回头的西营将士们。
这些西营的人也是看到了跳跃下去的军情处的小伙子们,不少妇人哭叫起来,男人们也是呜咽着道:“不能叫他们割了大帅的首级去,不能!”
在这么一种十分质朴感情的左右下,不少刚刚慌张逃命的西营将士转回头来,想来抢他们大帅的尸身。
而在几百步外,带着精锐将士断后的张能奇也赶了上来,留给行动小队的时间,十分紧迫。
狙击手们不停的开枪,点名式的点杀着那些大胆的将士,在他们精准的射击下,最大胆的肯定先死,一轮枪响就是几个壮汉被打死,几轮枪声响过,几十人被打死,或是头颅爆烈,或是在胸前打出一个大大的血洞出来……鲁密铳毕竟不是现代的狙击枪,子弹也不可能是后世的子弹,穿透力不足,打在人身上的停止力使得被打死的人都是死状极惨,令人见了感觉十分的凄惨和害怕。
因为这些枪声,再胆大的人只能躲在山石后头,战战兢兢的缓慢行动着。
也有一些人开始扛着携带的盾牌,从远处赶过来。
张能奇两眼通红,左臂扛着一块巨大的挨牌,右手持刀,拼命赶着。
但,已经晚了。
行动组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因为事前演练过多次,所以动作是十分的快捷,没有丝毫的犹豫。
手起刀落,一颗首级已经到手。
“成了!”
林文远两眼冒光,自从当兵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兴奋法。
以自己的专业,加上军情处全体同僚的通力合作,以最先进的军情搜集法,确定地形和情报搜集,成立小组,拟定方案,开始演练……一切都是下过苦功,每一个环节都是十分专业,在很多方面,已经远远超出了张守仁当初教导的范围。
这些日子,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天天爬山,每个人都在手上磨出了深厚的茧子,在勋阳一带的深山中,光是雇佣山民买情报的花费已经超过十万两,在张献忠等人还不知觉的情况下,军情处已经在这一带的深山中建立了一张密集难逃的大网!
这一张网,终于是网着了最大的一条大鱼……在这一天,成功狙杀了张献忠!
巨寇授首!
这个功业,远在济南一役的七百多颗头颅的价值之上,一看到张献忠首级被割下来的那一瞬间,林文远激动的几乎不能自已。
这一切的苦功,终于没有白费!
……
……
大明崇祯十二年十二月十五。
这一天是朔望日,每逢初一,十五,就是朔望,各地的文武官员都要远远遥拜京师方向,向皇帝表示忠忱之心。
这一天的襄阳城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几天之前,半夜时分銮铃响动,却是登州镇副总镇张守仁的塘报送到,登州镇已经不等援兵赶到,自己就是悍然动手,向着近十倍之敌主动攻击。
塘报传到之后,很快就是在襄阳城中传扬开来,众人自是对张守仁的莽撞十分不满,也是对他征虏将军的声名感到不小的怀疑,同时城中有很严重的不稳迹象,不少有实力的士绅官员家族开始准备好行装细软,车辆和金银是必不可少,还有一些长途搬迁的必备之物都是准备了不少,一家准备之后,城中最少有几百上千家士绅在准备逃走,普通的百姓稍有门路的也是在想办法,他们逃不远,也是在考虑逃到武昌或是江陵那边去。
这阵子,城中人心惶惶,一夕数惊,经常有夜里因为几个小贼而闹的阖城不安的情形发生。
前天夜间,一伙小贼出来夜盗,结果被人发现敲锣抓捕,但一听到锣声,全城不安,都以为是贼兵犯境,或是干脆传言贼兵入城。
当夜就有几千人逃到城门处,甚至有不少人家的女眷预备上吊或是投井自杀。
一直到天明时分才知道是拿捕几个小贼,这事情闹的全城文武官员都是灰头土脸,杨嗣昌尤其愤怒,因为襄王府也被惊动,听说襄王殿下连夜披衣起来,不敢入睡,在王府卫士和太监的护卫下,直到天明后查明无碍才又复睡下。
自从杨嗣昌督师至今,寸功未立,反而闹的城中如此模样,简直是不成体统,传言之中,襄王也为之大怒,如果是国初亲藩有权的情形,怕是杨嗣昌要大势不妙了。
就算如此,襄王真的不满也会对他有不利的影响,愤怒之下,那一伙小贼就是十分倒霉,原本最多是徒刑一年到三年的罪,其实现在也就最多是枷号的处分,结果杨嗣昌连夜下了牌票,第二天天一亮,这一伙贼就被押到菜市口最热闹的地方,一人一刀身首离处,算是冤枉丢了性命。
经此一事,城中人心更坏,杨嗣昌威信损伤到无可再损,这么一来,情绪自然也是大恶。
他久在京中,少年时是高官之子,贵介公子哥儿,青年之后,仕途十分顺利,可谓一路扶摇直上。在京师时,就算是有人攻讦,皇帝也是卫护,弹劾他的向来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可谓简在帝心,倚重无比。
此次出京视师,也算是为熊文灿背了黑锅,原指望自己到湖广后能迅速扭转局面,岂料竟是一泄千里,一败涂地!
杨嗣昌由是心情大恶,连带着身体也不大好,朔日需起早,清晨起身,便是低咳不已。
今日贺朔,还不是在督师衙门,因为正好适逢襄王生日,所以一大清早杨嗣昌就在幕僚和家丁亲兵的护卫下,摆足仪仗,向着襄王宫禁所在出发。
刚至襄阳时,他一切顺手,威望也足,偶然出门,沿途经过时几乎是寂静无声,有万籁俱寂之感。
今日虽是清晨,但沿途始终似有人在说话,嘈杂的市井之音一直没有完全禁绝,他知道是百姓或是士绅对他不服,越是看到仪仗,便越是要大声说话,是故自己会听到声响,如果一意强行弹压,反而会引起意料不到的后果……他只能忍气吞声,只当没有听到了。
过了好几个牌坊,到王府宫门前下轿,已经有不少官员在宫门前等候,看到杨嗣昌过来,一群湖方地方官员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多数躬身让行,但仍然有一些官员在窃窃私语。
官威这东西,一旦丢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找补回来了。
杨嗣昌久历仕途,倒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气急败坏,只是看到新任的湖广巡抚宋一鹤站在群官之首,见自己过来也只是欠身一揖,并不十分恭谨的时候,杨嗣昌还是忍不住一皱眉。
局面如此,杨嗣昌也只能尽量勉力支撑着自己,就如同在此时,虽然在众人眼前他已经快成一个笑话,但无论如何,挺起来的官威却是不能有半点儿损伤,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和官威,亦是绝对不能减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