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如梦
“原来是陈少将军,失礼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永福的这个儿子叫陈德,张守仁在后世一些文学作品中看过几次,印象还有一些。陈福算是虎父无犬子,从眼前的表现来看,对答机敏聪明,落落大方,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的样子。而二十来岁做到守备,虽然是世袭恩荫的成份在里头,也是说明陈德是一个会来事,能做事的青年俊彦。
“末将见过征虏!”
陈德果然是十分大方的样子,问安之后,便是和几个负责接待的浮山将领一起,一边询问着,一边四处观看。
当他看到车炮营的装备时,明显是楞了一下。
“这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远远看到陈德的模样,陈永福还是觉着有点丢人,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是这样的表现显露出来?
不过当他自己走近时,也是一征,随行出来的穿着三品四品武官服饰的开封城的将领们,个个都是征住了。
车炮营拥有三百余辆大车,除了拉一部份粮食和自己的辎重之外,多半就是人炮混一的做战单位。
陈德看到的就是车炮营的偏厢战车。
一边的车厢是加固了铁板的,可以移动并拆卸下来,在战时,可以露出战车里固定的炮位,并且将车板插在地上,掩护火铳手和战车兵不被弓箭袭拢伤害。同时战车上带着钩环,可以互相连接,等于是一道移动的长城,同时车载衣、粮、器械,并有在车前防御的鹿角。
每辆车上,都是有两门虎蹲炮或是包含子铳的佛郎机炮。
口径大小都是差不多,全部是打霰散,虎蹲炮的炮子是装在布包里,塞实之后就能击发,而佛郎机则是分子母铳,子铳装入母铳引火击发,打出的都是密集的铁砂和铅丸。
看到一排望不到边的打造精良的战车,再看到每辆车中都有崭新的保养极佳的火炮,陈德和陈永福等人呆征住了,也就并不奇怪了。
这么多的火炮,哪怕是佛郎机和虎蹲炮,一个普通军镇也是拿不出来的。
浮山的车炮营,就是戚继光车营的强化版。
在蓟镇时,戚继光编成车营,每营是有三千一百名官兵,佛郎机炮二百五十六门,大将军炮八门,每车营有战车一百二十八辆,每辆战车配有两门佛郎机,同时有鸟铳四杆,火箭手四人,每十二名士兵就装配一门火炮,临战时,火枪和火炮和火箭轮番射击不停,射程远近不同,几乎可以从三百步到五十步把来敌轮番轰杀一次。
同时他还编有两千七百人编制的骑营,每骑营拥有大量战马和骁骑的同时,也编有六十门虎蹲炮。
浮山的奔雷营就是突骑编制,随携的虎蹲炮也是戚继光骑营的加强版本。
古人其实拥有不下后人的战争智慧,最少在逆天的戚继光手里,战法体系在他所在的时代就是无敌的,他的车营和骑营加上空心敌楼的长城防御体系,使得在戚继光上任之前年年犯边的蒙古部落,在戚继光镇守的十年时间内几乎不敢直视明军的防御体系,这也导致戚继光最终没有能封侯,因为和重进攻不防御的李成梁相比,他的斩首就有限了,没有斩首,明朝的授功体系里是没有武将什么事的。
张守仁的车炮营,车辆倍于戚继光和孙承宗的系统,装载的物品加倍,同时火炮也几乎加倍了。
他没有携带大将国炮,这一次的做战对象是农民军,没有重甲也没有城池防御,重炮几乎没有用处。
而且在济南一役之后,张守仁也是发觉,这个时代的红夷大炮,威力确实还有待提高,用于海战和攻城还行,对人员的杀伤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明末的很多文字记录,什么五千斤红夷大炮,一炮轰去糜烂十里,完全就是没上过战场文学菜鸟的臆想。
当时明军或是清军的红夷火炮全部是四五千斤才能打十斤八斤的炮弹,火药也没有颗粒化,威力十分有限,当然,在当时那个时代也是不折不扣的神器了。
而佛郎机和虎蹲炮可以发挥极大的杀伤作用,颗粒和定装火药解决了这种小炮射程近和威力小的技术难题,而定装子铳和霰弹则极大强化了发射频率。
同时,也有相当的虎蹲炮没有固定炮架,因为虎蹲炮一旦固定,上药装弹不方便不说,还没有办法调校射击角度,所以除了少数虎蹲炮是固定在车上外,大半的虎蹲炮和佛郎机一样加了经典的双轮单腿炮架。
有了炮架,虽然重量增加,但整门火炮仍然不到百斤,在稻田和山岭等南方地形仍然可以运转如飞,十分方便快捷,而且有了炮架后,虎蹲炮的威力更成倍的增加了。
这种小炮,原本就是戚继光在盏口炮上的改良,盏口炮的口径虽大,但没有铜掴炮身,承载不了过多火药,发射的铳子绵软无力,射程也近,根本无法攻坚,而改良的虎蹲炮在朝鲜战场上就有优良的表现,平壤一战,明军的虎蹲炮打的城头城石支离破碎,日军无法立足,为攻城立下赫赫战功。
在辽东战场上,虎蹲炮也是辅助红夷大炮的利器,光是万末末年到天启初年那几年间,工部记录的运往辽东的记录就超过六百门虎蹲炮。
而浮山的虎蹲炮已经又一次改良,在这几十年里,明军的火器在细节上只有红夷大炮是进步了,其余火铳只造出了鲁密铳和自生火铳,但因为将领不喜欢昂贵的武器,地方制造的火器又偷工减料,种种恶习累加,导致士兵不敢使用火器,或是用时心有顾忌,使得明军的火器之威除了火炮外再也没有东西被人重视。
张守仁决意扭转这种错觉,使明朝的火器发展走回正确的道路上来!
现在共有偏厢战车三百二十辆,每辆车重六百斤,成员十人,加上后勤辎重人员,车炮营共有成员四千一百人。
每辆车有两门火炮,也就是六百四十余门打霰弹,有效射程在二百步外,远远超过火铳射程,又在红夷大炮之下的恐怖的中近程火力输出单位。
除了六百余门小型火炮,车炮营尚有火铳一千二百八十四支,其中普通燧发火铳一千一百八十四支,鲁密铳一百支。
这种火器是张守仁向朝廷工部索要的,自己并没有打造,在当时的火器制造中,鲁密铳是大明工部的最光彩的出品,射程远,精度高,穿透力强,哪怕浮山火铳已经是一二一八型的改进型,在射程和准确率上,仍然是远远不及鲁密铳。
工部一共发来五百余支,除了车炮营列装外,就是分发到了各火铳队里去了。
全营携带火药三万斤,重八钱铅子包十余万个,此外每个炮手也发给手把火铳,也就是燧发手铳。
比起明军的火绳手把火铳,燧发手铳可以装药后待发,遇警之后,近距离打火开枪十分迅捷,是发给炮兵炮手的有效防身利器。
条件允许的话,张守仁打算给所有的军官和骑兵都配发手把火铳,不过那可能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
济南一役后,将作处的主要精力就是用在改良火炮上了,大型火炮往轻型化发展,尽量减低红夷大炮的重量,进一步改善炮架等运载系统,同时在炮弹上下功夫,改良炮弹。
更多的精力是往中近程小型火炮上倾斜,大半的材料和人力都用在虎蹲炮和佛郎机的铸造与研发上了。
眼前的成果,就是将作处这半年多来的努力的结晶。
足以叫任何军镇的总兵惊叹,并且如陈永福等人现在表现的那样,如痴如醉,沉浸在奇妙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陈军门?”
“啊,啊!”在张守仁的唤声中,陈永福如梦如醒,张大了嘴巴,惊叹道:“原来征虏麾下有这么多的精兵强将,这么多的马匹之余,尚有这么多的大炮!”
虎蹲炮虽然是小炮,在后世人眼里跟个玩具似的,但在明朝人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大炮,军中也向来是以大炮相称呼。
威力更大的就是将军炮,二将军炮,红夷将军炮,与普通的“大炮”区分。
听到陈永福的话,黄澍也是由衷道:“征虏此行,必将是所向披靡,陕寇无所当也。去年至今年,灾荒严重,河南与鲁南等地,都是有数百万以上的饥民,下官一直担忧陕寇突入,会引发难以收拾的大乱子!今观将军营伍,纵有流寇入河南、山东,亦无可当锋锐者,如此,今夜回家,下官可以高枕无忧,好好睡上一觉了。”
黄澍也是不小心说了实话,饥民遍地,他这样干练知世情的地方官员不可能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河南大地就如同一个大油锅,百姓不恨贼而恨朝廷和诸王百官,现在是没有人带头,一旦出现有名头的大股流贼涌入,饥民有了主心骨,就如同是一群被狮子领着的绵羊,平时无害,那时就是拥有狂暴的力量,足以将阻碍他们的一切障碍撕成粉碎!
第五百三十七章 随行
听了黄澍的话,张守仁点一点头,对着他轻声道:“黄大人,这一两年内,局面可能大变,开封甚至能成前线,大人当小心,最好是提前预做打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说完之后,便是又转头与陈永福说笑,令得黄澍无法答话……他心中先是错愕,接着也是有难以置信之感。
就算是饥民为祸,开封这样绵延数十里的雄伟大城能成为前线,并且有岌岌可危之时?
黄澍不信,心道这张征虏果然还是年轻,喜用大言唬人,性子还是有不足之处。
他在这里腹诽,那边陈永福已经是和张守仁说好了,此时河南镇兵马不曾奉命南下,所以陈永福就没有办法随行了,但他将自己的儿子陈德交托给张守仁,由陈德带陈府的家丁队南下,一则寻找立功的机会,二来可以在浮山军中历练学习。
“你听好了!”
陈永福面带寒霜:“不要以为征虏好说话,或是因为我的面子不好责罚你就敢违抗军令,你若有什么干碍处,就算是征虏饶你,回来我也会斩你!”
“末将不敢!”
“军门太严肃了,哈哈。”
张守仁打个哈哈,刚要再打打圆场,营门处又是有十分意外的一拨客人赶来。
“周王殿下赐征虏将军金一百两,银一千两,银牌一百面,铁鞭三百,金盔一顶,良驹一匹,宝剑一柄……”
东西又多又杂,那个宣旨的王府太监说的口干舌燥,害得张守仁多跪了半天。
自从出京之后,他可是头一回跪拜这么久时间。
“征虏,请点收吧。”
宣完旨,太监奉亲王令的身份没有了,很利落的给张守仁请了个安,又向着认得的陈永福和黄澍打了个招呼。
“殿下厚赐,臣不敢辞,只得叩谢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不可废,亲王在大明是礼绝百僚,文武一品,见王亦需两跪六叩方可,旨意宣来,也只下圣旨一等,怠慢不得。
“殿下说,方今天下多寇乱,国乱思良将,望征虏多加努力,早灭贼寇,还大明一个清平世界。”
“是,请公公上复殿下,臣一定照周王殿下吩咐去做。”
“那,奴婢告辞了。”
在浮山营内文武将官的簇拥下,这个传旨太监带着从人飞驰而出,一路赶到周王府邸的宫城城门之外,他是内监,无须验对牌等物,自是昂然直入。
待到银安殿内复命后,周王的一个心腹内臣便是笑道:“殿下对这个征虏将军,倒是大方,难道将来有用他之处么?”
“寡人只是亲藩,用武将何用?”周王年过中年,不过保养的很好,看起来精力也很充沛的样子,他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道:“当今国事如此,真正是国乱思良将之时,些许微物,不过是叫他到湖广多效力罢了。”
“原来如此。”
“湖广打的好,我河南便不会有事了。”
“正是此意。”周王点一点头,笑道:“叫襄王头疼去吧,孤但求河南无事最好。听说这张守仁有点跋扈,我河南镇要用他何益?”
“殿下圣明!”
一群王府幕僚内臣,齐齐赞颂,周王脸上飞金,一副志得意满智珠在握的模样。
……
……
十月初四开封城为浮山军补足了粮草,几方势力也是都送了粮食和钱物过来,军心稍振,但开封城中的消息传出,也令得军中的河南新军感觉十分痛苦。
两三年前,河南只是鄣德一带有饥荒,几年之后,鄣德和卫辉两府情形更坏了,开封这里是省城,居然也是饥民遍地,一想到这一点,全军心情又复大坏。
不管好坏,总是要按布置来行军的。
原本渡了黄河过来,已经到了开封,可以往南经朱仙镇,又复往夹县,再往南阳,再下一站就是襄阳了。
这个路程近,道也好走一些,不过张守仁决意继续向西,经洛阳,下宣阳,往南阳,再下襄阳。
除了往洛阳是官道笔直,保养不错,也是平时来往的大道外,从宣阳到南阳的路程就比较遥远,再往西一点,就是勋阳地界,有商南、武关、商州、永宁等关隘和城池,这些城池再往西所包围着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商洛山。
这座大山,西连陕西,东接河南平原,南连湖广,绵延千里,山中村寨甚多,土匪杆子无数,官兵想入山进剿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丁启睿扑腾几年了,李自成在商洛山中一样过的逍遥自在,现在已经有塘报消息,李部可能顺山道南下,往房、竹一带的大山中去,明显是要和张献忠会合了。
所以张守仁走洛阳这一条道,自是有他的用意在。
往洛阳一路,已经在河南畿内深入,所见惨状也越来越严重,一路上到处是出来逃荒的饥民,但河南处处灾荒,他们又往哪里去?沿途所见,到处是倒毙而死的饿死鬼,未死的,则是在路边吃树皮,找野菜,但处处流民,一地的蝗虫把所有的带绿色的东西啃的精光,真真是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初九日到洛阳地界,因为士气有些低落,这一日提前一个时辰扎营,冬天虽是日短,此时阳光也还好,立好营后,除了留下轮值人员,允许士兵自由外出。
适才过来的时候看的清楚,沿着官道两侧近城池的地方有两个集镇,相隔不过五六里,看来这里靠近许昌和洛阳,背倚开封,是商路密稠,十分繁富的好地方,不然的话,不会形成这么多的镇子出来。
连续多日行军,不要说城市,连市集村镇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个个闷出鸟来,放假两个时辰的命令一下来,全营上下都是一片欢腾。
“伏虎,走,陪俺走走去。”
曲瑞这个参将营官也没有什么架子,浮山也不曾讲什么正兵营奇兵营援兵营游兵营的那一套,反正每个营都是直属张守仁指挥,只管训练和打仗,别的事一概不管,众将官倒也不觉得权柄被削,反而乐得省事。
这一次出征,大家都是争的鸡毛鸭血,曲瑞倒是一直很淡定。他的营还是叫浮山营,正经的老牌子,里头的队官到哨官全部是当初甲队带出来的,练兵带兵都很有一手,各营选精锐,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他的部下给拉了,结果挑了浮山营甲队和丙队的一哨火铳手出来,人数是各营之冠,孙良栋虽不服气,但选锋营尚不及浮山,他也嘴强不得。
扎营之后,曲瑞花了点时间把营务料理一下,然后换了一身轻便的平民服饰……在招远扎营时,他就时常如此。
杜伏虎则是在登州事变后归建,并且因为表现优异被调入浮山营甲队。
对一个加入浮山不到一年的新军将士来说,实在是一个难得的至高无上的荣誉。
他也是异常珍惜,事变之后,杜伏虎等新军将士的心志得到了更进一步的锤炼,对浮山的忠诚感也是上升了不少。
营将相召,在别人来说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杜伏虎却只是很沉稳的点了一点头,微微一笑,答应道:“中,俺到训导官那领一些银子去。”
“带我的腰牌去,帮我也领二十两。”
训导官是军务处派出的军官,负责帮助还不识字的士兵写家书,定期召开会议,内容是讲解国事和近期形势,述苦大会,讲述登莱民变的实际意义,当然最核心的教育内容是提振士气,提高士兵对张守仁的忠诚度和对浮山的归属感。
因为事先做过功课,训导效果极佳,而且训导都是挑的老成厚道人,军务处杂事很多,帮士兵保管财货并理财就是其中一件,因为做的工作扎实,连不少将领都是存了不少钱在各营训导官手中,曲瑞就是其中一个。
“是,参将!”
答应一声后,杜伏虎就是带着自己两个一起从鄣德府过来的伙伴,向着训导军官所在的营帐跑过去。
杜伏虎现在是长枪队的战兵,并且是排正目,月饷是八两银子,粮食鞋子棉花布匹另算,日子比起当流民时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上去,他的家人也是全不在世上了,所以用银子也不必太俭省,到了训导那边,除了给曲瑞领了二十两银子外,他给自己也领了二十两。
“伏虎哥,你领这么多银子做甚?”
两个伙伴都只是普通的战兵,虽然待遇提高了不少,一个月也只是四两银子,杜伏虎取出来的,等于是他们小半年的俸禄了。
“俺看那些被带着一起走的小娃娃,前几天还有鲜肉吃,这两天光是和俺们一起喝咸肉汤,瞧着心疼,俺去多买一些肉馒头,有煮好的牛肉也买一些。”
“杜哥就是心善。”
“也别太惯着了伏虎哥,他们有现在的日子都得多谢咱们大人心善,娃儿们吃过苦,一下子过的太好了,容易出事。”
伙伴们的劝解杜伏虎都是听着,不过听完就是笑笑,他心中自有打算。
看到那天张守仁将一个小童揽在怀中,当时他的心就是酸的厉害,不知怎地,想起自己饿死兄长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儿,如果不死,也被大人遇上,那该有多好。
“能帮就帮一些,不少都是咱鄣德过来的,他们之前身子亏的厉害,咱们营伙食虽好,到底不比在浮山时候,俺花上几个,不算啥。”
杜伏虎微笑着解释,理由也是合情合理,两个伙伴终于理解,默不出声的点了点头。
第五百三十八章 黑豆
和曲瑞会合后,一行十余人出了营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座大营,到处都是穿着军服或是便装的军官和士兵们。大家或是按官阶,要么是乡党,或是平时相处的亲疏远近,志趣是否相投,自然而然的就是一个个小圈子。
大大小小的团体,向着营门外鱼贯而出。
在众人看到大队的骑兵过来时,都是赶紧让开道路。
铁骑疾速掠过,向着不远处洛阳城的方向赶过去。
“大人又去洛阳拜会文武官员去了。”
“顺道儿也看看城防。”
“最近参谋处的人传说,大人坚信一两年之内,河南会出大乱子,可能是会如当初陕北那样闹起来,最终闹到势大难制的地步。”
“这不太可能吧,朝廷现在在湖广可是有重兵,杨嗣昌都上前线督师去了,俺们浮山再去,陕寇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大人的话你也敢质疑?”
“呃……大人也说过,他不是神仙,下军令大家就得执行,平时说话倒不一定全听,他也会说错讲错。”
“那是大人和参谋处的人说的,而且只限会议,你这混球要讨打了吧,你能和参谋处的人相提并论?”
“嘿嘿,俺还真想考参谋,俺就喜欢看地图,学算学,还喜欢看炮兵玩那些大鼻子教的东西……瞧,快瞧,炮兵就在训练试炮了。”
这个士兵一指,众人的眼光果然转过去了,曲瑞在人群中也是笑了一笑,眼光从张守仁一行那里收回来,转头去看炮兵那边。
果然,是车炮营在营外头找了一处空旷地方,离三百步左右立好标靶,对面正在挥动红旗,示意这边可以发炮了。
炮兵的训练是有条件就要展开,不能休息,今天扎营早,太阳当空,正好用来演练试炮。只是炮兵们就苦了,只能眼巴巴看别人去闲逛休息。
在炮组预备时,一群炮兵军官也是站在一边看着手下们动作,并且在指指点点的指挥着。
“参将大人,他们手里头拿的都是什么啊?”
一个副目武官十分好奇,他看到有几个炮兵军官,手中拿着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
一个手中是拿着铜质的板子,上面画着许多刻度,下面是吊着一个坠子,两手举的高该的,正在眼前摇晃着,另外一个,便是长长的圆筒,一头装着玻璃,正在闪闪发光。还有一个是卡尺模样的东西,也有一个坠子吊在下头,最后一种就象是普通的铜尺,炮军军官正在拿着测量着炮身上的什么东西。
“这是度板,望远镜,统规还有铳尺。”
曲瑞身为参将,当然是知道这些玩意是什么……对普通的将士来说,这还真是高精尖的东西,尽管在制造之初,张守仁拿起来时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很快,炮营和车炮营,不论是大炮还是小炮,所有炮兵军官和炮手们都是对这一套工具膜拜的五体投地。
原本就是有张守仁和炮营编写的炮兵操典,现在加上这一套工具,更加事半功倍。
有了这些,从瞄准到调校,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基本上都能做到首炮命中大致范围,第二炮就能调准,接着就是弹无虚发。
也就是浮山的炮兵能有这个水平,大炮的普通炮营,一百个炮手也出不了这么一个瞄准精度的炮手。
“轰,轰,轰!”
连续几声炮弹,可以看到,几百步外的靶子被几门小炮打的粉碎,操作的炮组成员站的笔直,军官们则是大声夸赞,同时对面的标靶开始移动距离,向后又退了二十步左右。
接着命令声响起,炮组开始迅速调校炮位,一串串专业数语,喷薄而出。
“走吧,你们这些家伙不想干长枪手了?真要这样,我做主调你们过去。”
大伙儿瞧的入神,一时都簇拥在一起站着不动,曲瑞等的有些不耐烦,便是催促起来。
“嘿嘿,打仗站在后头有啥意思。”
“俺舍不得参将。”
“就是,俺也舍不得。”
“一群混球,就知道卖嘴。”几个亲军簇拥在曲瑞身边,只有队官以上的军官内卫队才统一配给亲兵,这也是高级军官和普通军官及士兵的区别,但曲瑞很喜欢和士兵没有高低上下的说上几句,有一个理论是军官要在士兵面前保持威严,这样才能做到令行禁止,但在曲瑞这里,明显这个理论是不配套的。
“就去近的镇子吧,往东五里地不到。”
“俺看看有没有鞋子,军靴白天穿着一天,晚间换了布鞋在帐篷里走动舒服些。”
“你小子,赚了几个银子就摆谱了……俺打算买点特产,叫军邮的人寄回去。”
“你老爹老娘搬到浮山没?”
“到啦,登字第五。”
“喝!就是上回大人呆的那庄子?”
“可不,俺爹农活手艺好,这才进的去,不然的话,那庄上人早满了。”
人群是往着回头路走,刚刚过来时,隔着镇子有里把路,外围的房屋都是感觉空荡荡的,想来也不奇怪,这年头,一般情形下,官兵是比流贼还可怕的存在,老百姓躲着官兵,这事儿一点不奇怪。
不过等大伙儿赤手空拳过去,平买平卖,只要有一笔买卖做成了,相信人就会都出来了。
士兵们信心满满的走着,商量着要买什么东西,军邮系统很发达,一路过来就一路建立驿传系统,留下马匹人员,最远三十里一个,从浮山一路到开封,洛阳,犹如撒下了一串串的珍珠一样。
抵达镇子外围时,仍然是寂寂无人的样子,这里是河南腹心所在,开封在后不远,许昌和洛阳就在前方,这条东西相向的官道,向北不远就是黄河,四周俱是名城大邑,所以商业发达,镇子特别的庞大。
虽然现在看不到什么人影,但一眼看过去,满街都是高大的房舍,几层几层的楼房,招牌和幌子迎风摇晃,明显能看出商业发达,人烟稠密的影子。
这样的镇子,是长期物资流传和商业贸易发达形成的结果,说起来是比一般的县城还要大的繁荣,不过此时哪怕深入镇子中心,也是没有几家商铺开门揽生意。
中心地带,也不过三三两两的镇民,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看到官兵过来,也是一脸漠然,根本就无所谓的样子。
有个营兵想买点杂粮给自己的战马加料,看着半口袋杂粮问卖粮的中年人:“老哥,这黑豆多少银子一升?”
“二两一升。”
“老哥,你咋不去抢咧?黑豆哪有这么个贵法!”
卖黑豆的镇民惨笑一声,看看还价的浮山兵,摇头不语,根本不搭理了。
众人转来转去,但见镇上几乎家家都关门闭户,原本的各色铺子就没有开张的,大伙儿逛镇子,原本指望买东西,或是看看热闹,要是有卖把式的玩杂耍的就更好了,看这情形,镇子已经成了鬼镇,不觉都是失望起来。
“参将大人,只有这杂粮粮铺开业,其余各行各业,都已经关门闭户了。”
曲瑞是打算买一些特产,原本是打算在开封买,毕竟是省城地方,东西想必正宗。但在开封不得空闲,心绪也不佳,打算落空,不过想想在洛阳也是富裕地方,但万没有想到,洛阳近郊地方居然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没有就罢了,有空到洛阳城中看看。”
这里距离洛阳城不过几里地,城外如此,城中想必也高明不到哪去。河南灾害如此,曲瑞一时又是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他看看卖黑豆的老板,模样神色十分愁苦,便对杜伏虎道:“这老乡价格有点杀人,跟他说说,咱们包圆了买,叫他说个实诚价格卖给咱们,省得在这里挨冷受冻。”
“是,俺去说。”
杜伏虎知道曲瑞是好心,于是上前劝说,怎料不论怎么个说法,那汉子只是不肯,到最后杜伏伏虑大怒道:“你这汉子好生不知好歹,若是寻常官兵你这点杂粮还想留下?早就抢了你的,俺们又不叫你吃亏,平时一石杂粮不过两钱两钱五,现在就算河南大灾,一石给你二两也够了,你这一升就是二两,叫人怎么买?若是给你,岂不是冤大头。”
听他这么说,那汉子脸上反是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身后就是一扇门,此时转过身去,推开门户,对杜伏虎道:“听你口音是鄣德的,你过来看看。”
“看便看。”
杜伏虎赌气去看,但伸头过后,便是呆征住了,倚在门前,半天动弹不得。
众人心知有异,一起挤过去看,但见这家的门房过道里头,整整齐齐的放了七具尸首在里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俺全家都在这。”卖黑豆的男子一脸漠然,似乎是在说着不相关的事情:“全镇的人逃的差不多了,也死的差不多了,俺家是卖粮的,小本买卖,强撑着到现在,终于都是饿死光了,连两个娃儿也死了,俺寻思,活下来也没意思了,卖了这保命的口粮,到洛阳寻木匠打棺材,再找人发送了他们,俺自己随便死在哪,得不得埋都是无所谓,都中……”
第五百三十九章 洛阳
眼前的惨像,在很多河南新军的心底最深处藏着,一旦被勾动,就是无法遏止的悲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曲瑞知道杜伏虎的家人也是在两年前死于灾荒,一见眼前情形,心便是直往下沉。
他大步上前,一手按在杜伏虎肩膀上,心中沉吟,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开解这个八尺多高的汉子。
“参将,俺没事。”
杜伏虎却不是曲瑞担心的那样,回过头来,面色居然很沉静。看着曲瑞,杜伏虎沉声道:“若不是俺投身于大人麾下,若不是济南城附近的河南流民遇着大人,恐怕下场也是这样。听说今年继续大旱,鲁南一带也不比河南强什么,但在大人手里,不要说没有饿着人,大伙吃的比以前太平好年景时还要好的多,还只会越来越好。俺早就想明白了,大人志向远大,当的官越大,能卫护的百姓也就越多,俺现在已经是厮杀汉,只管好好打仗,替大人多杀几个陕寇便是。”
“嗯,想的好!”
曲瑞在杜伏虎身上重重一捶,用赞赏的眼光看了杜伏虎一眼,转过头来,又是对着自己的亲兵令道:“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他!”
“是,把俺的也给他,中不中?”
“中!”
曲瑞点头答应,杜伏虎亦是将自己的八两银子放了下来,一时凑了四五十两,堆成一堆,放在那个中年男子的身边。
到这时,这个镇民才是有点微微动容的样子,看着那堆银子也是发呆。
半响过后,他突然抓着银子,嚎啕大哭起来:“爹,娘,娃儿们,娃他娘,要是咱们早点有这银子,你们就不会饿死了,再多两石粮你们就舍得吃了,娃儿有病也就有银子请大夫了,咱们也就能到洛阳城去住了……”
如此伤心惨毒,曲瑞一行都是呆不住下去,各人转身便走。
“将爷,刚刚听你们的人说,是要打洛阳再南下?”
“嗯,我们要去襄阳。”
“听俺一句劝,莫向南了,南头那边,更惨,更惨啊……没粮,全是蝗虫……娃他娘……啊哈哈哈哈……”
这个男子形若疯狂,在疯子一样的嚎叫声中,曲瑞和杜伏虎等人都是逃跑一样的小跑着出来,转头看时,那个男子还是趴在地上,哀哀哭着。
四周全部是神色难看的浮山将士们,都是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兴致勃勃而来,而意兴萧索返回。
日头也是渐渐往下去了,等快走回大营的时候,将士们的情绪又渐渐好转了。
军中在行军时除非是有突发lang况,一般也就不加训了,说起来天天走路是枯燥点,但比起在浮山各地驻扎训练时还要轻松的多。
在家时,早起跑操,体能训练,技战术训练,晚上吃了晚饭可能还要搞加训,突然紧急集合都是在半夜,日子过的可不轻松。
要是拉练,那就更惨了,几天几夜不得好好休息。
行军打仗要保存将士的体能,日子过的还是比较轻松的,晚上吃了饭回到帐篷,还能玩玩大人发明的种种牌戏,看看书,或是干脆吹牛聊天。
现在营中有河南人和山东各地的新军将士,基础训练完结了后打散重编,各府的人都有,吹起牛皮来也热闹的很,口音虽是各异,但还都能听的懂,在吹牛声中,文化课程的落后份子还得在灯下苦读补习,各有各的热闹和精采。
和那些普通的军队相比,浮山这边的日常生活精采而轻松,整个军营,俨然便是一个大家庭,在见过刚刚那样的场面之后,将士们看到熟悉的军营时,那种回家的感觉也是更加的强烈了。
曲瑞心中也是明白,他自己也是有相同的感觉,而身为将领,他的感触便是要更深更强烈一些。
一支视军中如家的军队,打起仗来,将会是何等的果决与可怕!
在进入营门的一瞬间,曲瑞的脚步也是有点迟疑……刚刚那个镇上人说的,南边的情形更加恐怖……眼前已经是人间地狱一样的情形,南阳一带,还能可怕成什么模样?
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
……
天黑之前,张守仁终于进了洛阳。
之所以这么晚,是因为他要带着从人打一道道高可及胸的拦马墙边绕道过去。
当时大明的城池都是有拦马墙和护城河等配套的城防工程,只是看规模的大小而已。洛阳的拦马墙在城墙外头,隔着一段距离,只有在近城门的地方开了一些缺口,方便行人商旅通过。隔着老远,就是能看到绵延二十余里远的拦马墙,过了墙,才能看到巍峨高耸的城墙。
当时的洛阳城虽不能和两汉盛唐的鼎盛时相比,但也是一座军事和政治上的重镇,在河南仅次于开封,城墙高耸,外墙全部包砖,底用大块条石,十分坚固,城门外还有翁城,城头上除了城门楼外,还有大量的垛口和马面,开着无数的射击孔,方便瞄准射击,城头隔一段距离就有藏兵洞,光是从城墙的这些防御设施来说,毫无疑问是一座坚城。
但张守仁心中清楚,一年多后,在李自成兴起之后,只用了几昼夜时间攻打,城中守兵就开城投降了,开封坚守了三次,最后还是掘黄河水淹没了,严重破坏了李自成据有中原腹心经营河南和湖广,连接成一片的宏伟计划。可以说,李自成的失败在得洛阳和失开封时就已经注定了。
“失之何其太速也!”
眼前这座全部用青砖包城,四角有角楼,城头遍布垛口和马面的雄伟城池是浮山那种乡下地方看不到的,登州和莱州都差的远了。
看着这座城池,张守仁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浩叹了。
他们打从南关入城,因为事前派了站前官,所以入城还算顺利,但沿途所见,明显比在开封又凄惨的多。
城郭间遍布流民,散布于街角巷尾,十月天气已经酷寒,这些流民无人过问,冻的缩手缩脚,有不少孩童冻饿交加,就在冰冷的泥地上瑟瑟发抖,或是大声哭叫,其父母亲人也是没有精神安抚,一眼看过去,冻死而死的老人和孩童不知道有多少,有几辆运尸的大车推来推去,把冻死饿死的尸首放在车上,不停的推到城外去。
眼前情形实在太过震撼,震的众人一时半会的都说不出话来,半响过后,才有人喃喃语道:“这城中没有粥厂么,怎么饿死这多人?”
当时人活不下去逃荒,肯定是优先往城市特别是大城市里逃,一般的村庄或是堡寨容纳能力有限,象开封和济南这样的省会城市能容纳几十万的流民,一般的县城多几千人都不一定受得了。
象洛阳这样的城市,如果安排得宜,流民艰难一些,也不会是这种满街饿死人的惨景了。
“大人,”打前站的是中军张世强,他也是正经的参将,此时策马过来,一张脸气的通红,到了张守仁跟前,张世强怒道:“这城中的官员太不象话,守这南关的不过是一个游击,兵备和知府都到福王府去了,说是福王的一个侧妃过生日,阖城官员全去吃寿酒……”
“你没说咱们是路过,明早就走,是前往襄阳剿贼?”
“说了,可没有人理会,那个府衙的同知都七十多了,耳朵也背……”
“简直是胡闹。”张守仁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到福王的王府去求见吧。”
此次到洛阳,是打算补给一些肉类和精粮,粗粮在开封补给了四千石,消耗不多,看洛阳这情形也很为难,不给也就算了。
沿途有不少乞儿,张守仁下令亲军将散碎银子和铜钱全抛了出去,但这一出闹坏了,等他到福王府邸的牌楼前时,身后跟着过千的流民和乞丐。
看到这样的情形,守备王府的护卫自是慌了手脚,赶上来用皮鞭抽打,张守仁报了职名,叫他们不必如此紧张,却是无人理会。
眼看皮鞭抽的流民哭闹起来,有不少孩童被挤来挤去,张守仁看的十分不悦,对身边的李灼然道:“灼然,给这些护卫一点小小教训。”
“嗯!”
李灼然重重答应一声,叫了十个人出来,从插袋中取出长枪等物,倒转枪头,便是向那些王府护卫抽打过去。
这些护卫都是看着人高马大,吃的满脸油光,穿的也是光鲜,开始还想反抗,不过他们哪里能是内卫的对手,几轮下来就是被抽翻了一地。
王府之中自是被惊动,守备王胤昌和知府亢孟栓先后赶出,王胤昌不悦道:“张将军,公务是公务,怎么能在王府之外这般放肆。”
亢孟栓也道:“惊动王驾,如何得了?福王殿下是当今亲叔,何等尊贵人物,将军在王府外也这么跋扈,可见平时行止是多么不当了。”
这两个文官明显是平时居于洛阳这样的城市之中,还当现在是几十年前一般,毫不客气的就是对张守仁训斥起来。
看着他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张守仁不仅不怒,气极反笑。
第五百四十章 狼狈
洛阳官员不仅对张守仁挑起这一场事端极为不满,提起补给来,两个主事的文官大摇其头:“这里的情形张将军你也看到了,本城尚在饥馑之中,哪里有粮供给军中?”
既然如此不通,张守仁也是反击道:“满城饥民,可诸位大人还在丝竹管弦和酒池肉林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何言?”王胤昌瞠目结舌道:“岂可将士大夫与百姓并列?”
其余洛阳官员,亦是大为不满,纷纷反唇相讥。
有个绿袍小官大约是要博出位,大声讥讽道:“征虏既然如此爱民,也不要找我们洛阳要粮了,索性再拿出一些粮食来,就在洛阳办赈如何?”
城中饥民遍地,到处是死尸,这些官员却是如此模样,而且对张守仁如此不恭,一时间随行诸将都是怒了,纷纷拔出刀来。
锵锵拔刀声中,那个绿袍官员吓的面色大变,立刻躲到诸多高官身后。
“张将军,贵属太没有规矩了!”
王胤昌勃然大怒,喝斥道:“本官好歹是位列兵备,如果将军不约束贵属,本官定飞奏于朝,弹劾将军。”
以兵备的身份弹劾上去,当然不会奈何到张守仁的皮毛,不过被有名有胜有事实依据的地方官员弹劾,以现在明军的军纪,朝中人想当然的就会以为是浮山营跋扈不守军纪骚扰地方,这个名声传出去实在是太冤枉了。
张守仁举掌止住暴跳的诸将,问道:“此事估且算了,那么洛阳是否有粮补给?”
“没有!”
王胤昌断然道:“本城尚且缺粮,哪有粮补给你们。”
“督师大人之命也不当回事了?”张守仁冷笑道:“洛阳就没有需要客兵的时候?”
王胤昌也是冷笑:“督师之命也要看各地的情形,我洛阳城高而坚固,几年前高迎祥带十几万兵围攻城池,激战旬月而不得下,将军虚言恐吓,当我洛阳城是纸糊的么?”
此语一出,洛阳城上下皆是叫好,此时从王府出来一个太监,尖着嗓门宣扬王谕:“乱兵闹事,着由该副总兵即刻将所部带出,不得擅自入城以致滋扰地方,若再有此类情事,着兵备拿捕下来重重治罪!”
听闻此言,王胤昌等十分得意,冷笑着看向张守仁。
无奈之下张守仁只能接旨,此事与福王府有关,王旨发出有名,这是不能抗拒的。
“对了,张将军,王爷说你勤劳王事也十分辛苦,这两匹绸缎和一百两银子是赏你的……”
宣旨之后,这太监又叫人拿出两匹绸缎来,看着倒是上等货色,不过落满了灰,抬起来时似乎都快折断了,两锭银子也是遍布灰斑,成色十分恶劣。
张守仁无奈之下只能接了,还得叩谢王恩。
“没事就赶紧走吧,王爷虽然没说,不过客兵在侧他老人家心中不安……”
“是,上复福王殿下,吾等现在就出城,明早就离境了。”
张守仁无奈之下,只能屁滚尿流的滚出城去,身后是一片哄笑声。
沿途流民还是跟出来不少,一直尾随到城门外头。
眼看情形十分凄惨,无奈之下,张守仁只得叫人从营中搬出五十石精粮,再配一百五十石粗粮,就在南关一带放赈。
此讯一出,几千流民蜂拥而至,跪下黑压压一片,赞颂之声不绝于耳。但在他们身后,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流民拥出来,怕不有过万人在后头。
“多设粥棚,不叫挤死了人,嗯,粮食再搬一百石出来吧。”
军中存粮尚有近万石,眼前情形又太过于凄惨,张守仁也只能咬牙又多出了一百石。这一次洛阳之行,十分狼狈,不仅没要到粮食,自己反赔累出去三百石。第二天一早,张守仁便是下令全营开拔,迅速离开了。
在浮山身后,留下了几万失望的饥民,并且有十几二十万的饥民在闻讯赶来。
后来消息传来,黄河南北洛阳附近所有州府都有流民赶往洛阳,张守仁在洛阳放赈的余波一直到几个月后才消散,弄的洛阳官员无比头疼,也是给张守仁额外带来不少骂声。在张守仁离开不久,几封弹劾他擅自赈济灾民,邀买人心的奏疏就是飞驰入奏,送往北京去了。
至于在百姓嘴里和心里的口碑,自是另外一回事了。
……
……
十月二十一日,襄阳城中,督师白虎堂内。
“回禀督师,平贼将军突然风寒,病卧于床无法起身,末将奉命前来,还望督师大人恕罪。”
白虎堂是一座五楹七开间的大堂,足可容纳百人以上于其中议事,在十月初杨嗣昌召开过一次会议,隔了半个多月后再次召开会议,这一次刚刚接了平贼将军印信的左良玉并没有过来,而是派了一个加参将衔的叫马宝游击过来,其不恭之态,自是十分明显。
“罢了,请马将军入座吧。”
左良玉没有过来,叫马宝的这个游击还迟到了,白虎堂光是旗帜就几十面,还有豹尾枪班等仪卫,看起来是威风凛凛,在杨嗣昌身后还有一个捧着尚方宝剑匣子的中军武官,这一切威仪在上次会议的时候都是震慑的湖广地方文官武将战战兢兢,但在这一次,显然是没有上一次那么管用了。
杨嗣昌心中也是对左良玉十分不满,在上次召见时,左良玉还算恭谨,行礼如仪,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平贼将军的印信,也表示要认真做战,听从指挥。
但其现在的行止叫杨嗣昌明白,尽管自己是督师辅臣之尊,却并没有真正约束和控制这个跋扈武将的手段和办法,左良玉想必也是明白了这一点……十几天的功夫,杨嗣昌在襄阳城中布置了不少军政事务,包括严密关防,驱走熊文灿此前留用的人手,把督师行辕的关防布置的十分严密。
军务上,则是明显的以左良玉为主的战法,其余诸路兵马只是辅助。
这种调度,也是叫左良玉的自信越发膨胀,督师辅臣也不过如此,朝廷现在已经是没有猴子可牵,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在崇祯二年到三年的时候,也是皇太极第一次带兵入寇之时,当时的关宁兵是在袁崇焕的统驭下入援京师,入关之后,袁崇焕调度失措,有很多不近常理之处,加上可能是所谓的“离间计”的影响,终于导致他被逮。
袁被逮后,祖大寿悍然带兵离开,直奔山海关,在当时的关宁军中,就是有左良玉勤勉的身影。
清军还在京城四周,因为文官不给粮饷,延绥镇的五千多精锐战兵鼓噪后哗变走了,宣大被打跨了,满桂战死,能战的赵率教在开战之初就战死了,崇祯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叫袁崇焕写手书,孙承宗抚慰,叛逃的大罪就这么轻轻揭过,所有人,包括祖大寿在内,都是平安无事,在战后,关宁军仍然保有他们的地盘,哪怕他们一场胜仗都没有打过。
当时的平贼将军还只是辽镇的一个小小都司,但上司将领们的嚣张和跋扈,还有崇祯皇帝的无奈和无能,却是深深印在了左良玉的脑海之中。
在杨嗣昌到来之初,左良玉是有点被唬住了,但在襄阳走了一圈,观察了杨嗣昌的布置之后,他就明白,朝廷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奈何不了自己,也没有断然决裂的决心和信心。
他就是再嚣张十倍,无非就是表面上的圣旨严斥,革职留任,反正不伤他的皮毛,再革一百次,他仍然是总兵,现在还是平贼将军!
既然如此,何必再恭恭敬敬的去拜见杨嗣昌呢?
“本部院已经决意在崇祯十三年年初时就开始进剿……”
看着马宝,杨嗣昌的脸上也是露出一抹难以叫人觉察的冷笑。左良玉原本在半年内是他最大的依靠,因为预计浮山兵最快也得半年后才能抵达,那时候如果打的好的话,可能已经在收功了。
但现在的情形与预计的截然不同,计划可以做改变了。
人员到齐之后,杨嗣昌也是开始了自己的布置,他的设想原本是在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开始动手,那时候官兵主力齐集,动手把握大一些。
不过现在张守仁进军如风,杨嗣昌决定提前动手,在冬春之交的时候,困守在三省交界中的张献忠等部会更加困难,粮食少,马匹瘦,虽然官兵也困难,但明显会对流贼占尽优势。
在他说出具体部署之前,便已经有人出声反对了。
“阁部大人!”
说话的是勋阳巡抚方孔昭,东林党的老资格老牌党员,名头很大,资格很老,所以一向对杨嗣昌不是很买帐,这一次也是他率先出声质疑。
“方今诸军未曾齐集,粮草亦未齐备,下官的标营,也是有不少的困难。特别是,昆山将军那里,尚且没有准备齐全,以下官之见,还是等平贼将军所部准备停当,俟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再进军,较为稳妥。”
“兵贵神速,也要讲出奇不意,官兵困难,流贼岂不是更加困难?”
“想当然,这法子不知道是阁部大人哪个幕僚想出来的,想当然,想当然耳。”
迅猛出击,直捣张献忠主力的打法是张守仁上次派人禀报行程时提出来的,杨嗣昌也是觉得有道理,在和幕僚密议之后,便是在这一次会议上提出来。
怎料刚一提出,还不及说明细则,便是招到方孔昭的反对。
第五百四十一章 神速
“非是幕僚所出,而是征虏将军所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方孔昭对张守仁的看法来自于江南一带的同党,结果当然不问可知,听说是张守仁的主张,当下就冷笑道:“大言炎炎,数千里之外指手划脚,有何益?”
虽然杨嗣昌对方孔昭的耍大牌和充老资格十分不爽,不过为了大局,还是沉住气对他解释道:“征虏所部疾行如飞,十月初已经入河南,月初便至开封,说是十一月前便可抵勋阳,征虏本人可至襄阳。是故,本部堂觉得计划可行。”
“一派胡言,”方孔昭不屑道:“开封行速,想必是他先锋是由船沿河过来,轻兵锐进,有什么用?此人沽名钓誉,以斩东虏之功滋长了傲气,其言绝不可信。”
张守仁率部如神行太保一样疾行的事情其实也传遍天下了,各地的邸报上是一直有他率部赶路的消息,在北京和江南一带,当然也包括湖广,所有人都惊奇于张守仁飞一般的速度……这样的进军速度确实是能吓坏不少人,特别是王师的进兵速度已经普遍降到了一天十里的水平之后,一天六七十里的速度,足够吓坏不少人了。
可能很多人对精锐之师没有十分直观的印象,但最少有一点可以保证,只有一支军纪严明,保障有力,体能充沛的军队才能做到长途快速行军,否则的话,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方孔昭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张守仁,但他和幕僚计议之后,还是觉得一支近万人的军队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内坚持每天六十里以上速度行军,这样的速度,就算是东虏的纯骑兵部队都是办不到的。
和普通人想象的不同,马匹在超过千里以上的长途行军中既是有效的助力,比如可以驼物,可以拉车,可以被战兵骑乘,但同时,战马和挽马也是长途行军的包袱,因为在超过一个月以上的长途行军中,战马会严重掉膘,接着瘦弱,力乏,最终倒毙。
有时候不同的气候条件,就可能造成战马大量死亡。
拿破仑进攻俄罗斯时,法国骑兵拥有的大量战马因为照顾不善而大批量死亡,死亡马匹数量在十万以上。
就算明军的马匹是以能吃苦和适应环境的蒙古马为主,照顾起来也是很困难的。
就是说张守仁的部队不仅要自己高速行军,每天还要花费大量的气力来照料战马,就算随行只有几千匹马……低于这个数字无法随行太多军粮,更不可能快速行军。
所以方孔昭打死也不相信张守仁是率大军以现在的这个速度赶来,他更宁愿相信是带着几百家丁,最多千余家丁的前锋部队。
这么点人到湖广来是影响不了大局的,方孔昭还是坚信,打仗要靠自己所属的一万多勋阳兵,加上左良玉齐头并进,贺人龙再于汉水防贼西窜,邵捷春率川兵堵截住入川道路,这个打法,较为稳妥。
遭遇到勋阳巡抚的强烈反对,杨嗣昌被顶的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方孔昭在他看来委实可恶,一副东林党老牌党棍的架式,油盐不进,对他根本不买帐。
虽然对方能力确实还行,抚境安民的本职工作做的很不错,而且打仗也是有一手,这几年打了不少次小规模的胜仗,但在这一刻,杨嗣昌已经决心把方孔昭给攻下去了。
“马将军,平贼将军意下如何?”
“回督师的话,”马宝连忙站起身来,嘻笑着道:“平贼将军说这等军议不是末将能插嘴回话的,事先吩咐过,只要督师大人与众位大人有个计较,下了军令,俺们无有不从,当兵的嘛,听命行事就对了。”
最近杨嗣昌赶到襄阳后,对左良玉的军械和粮饷补给都很顺畅,江南的督粮侍郎也在他的建议下移到就地的地方,粮饷银子源源不断的接济过来,所以左良玉现在也不提缺饷缺粮的话,只是自己不来,派了个偏将来打哈哈。
现在说依命行事,但方孔昭这里已经顶了上来,湖广巡抚和别的将领或是别有打算,或是资格不够,马宝这么滑头,一时竟是冷下场来。
节堂之中,冷了场的感觉十分难受,杨嗣昌感到自己威信有受损的迹象,心中更是愤恨难平。
他在京师,除了被寥寥无已的几个人顶撞过,向来是人人对他奉迎巴结,谁都知道,首辅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也是远不及他,虽然他专于军务多些,但朝政大事,皇上也是对他十分信任和倚重,事事商量计较。
而今到了地方,刚刚视事十余天,就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实在是令他有无可容忍之感。
堂上气氛这么凝滞,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是有点害怕,无论如何,眼前这位是持着督师辅臣银印的阁臣,天子以先生相称,想到得罪杨嗣昌的后果,很多人都胆战心惊,屏着呼吸,甚至是汗湿后背,只有方孔昭十分自负,神色也是坦然自若,并不紧张。
以他东林的身份加上这几年立的战功,他相信就算自己和杨嗣昌有争议,皇帝也不会偏听偏信,东林党的同道们也会声援于他,所以不必太过害怕和担心。
杨嗣昌刚要宣布散会,门外的中军官大步进来,半跪在堂上,禀报道:“督师大人,堂下有新野过来的塘马……”
“什么时候了……”杨嗣昌刚要喝斥,脑海中突然一片清明,喝问道:“是不是登莱镇派过来的塘报?”
“正是!”那中军朗声道:“一行七人,刚刚自新野赶过来。”
“到新野了……”
杨嗣昌感觉自己都是一阵发晕,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一个随军幕僚有赞画官职,在堂上也方便说话,此时连忙站起来,挥袖道:“还不敢紧把人叫进来!”
新野距离襄阳极尽,是南阳府最南头,过了新野就是襄阳地界,大军行至新野之后就几乎可以算赶到襄阳了。
“叩见督师大人!”
“起来,起来!”
一眼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前几次来报信的浮山骑军,杨嗣昌一看到他,心中也是十分高兴,慰勉这军官道:“数度往还,自山东再开封,再南阳,你实在是辛苦了。”
“不敢,此是卑职的份内事。”
“能做到份内事,就已经十分难得。”
杨嗣昌话中带刺,弄的马宝等人十分不自在,不过他很快转了话头,问道:“上次说还是开封,料想是从朱仙镇一路下来,怎么绕道洛阳,似乎还起了不小风波?原本绕道该是耽搁时间,却不想时间反而加快了。”
“咳,此是大军机密,卑职只是一个骑营副哨官,不得与闻。”
这个骑营哨官脸上也是露出尴尬神色,张守仁从洛阳走是打算走富裕地方一边走一边补给,当然更深层次的想法是锻炼队伍和熟悉河南地形……将来很有可能在河南打大仗,提前熟悉一下也不坏。
另外就是他打算直下商南和勋阳,预备和李自成打一打交道。
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快,第一是补给计划落空,绕道的意义不大了,第二是军情司这一阶段的情报做的不错,李自成已经出了商洛山西脉,转向东南,现在已经是在勋阳南方均州西面的竹山山脉中,相信已经和张献忠会合,既然这样,再从商洛山这边走也没有太多意义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就算这副哨知道,又怎么可能告诉杨嗣昌。
“征虏明日即抵襄阳,拜谒督师大人,面禀一切。”
在含糊其辞之后,这个登州副哨也是立刻禀报了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明天午时之前,张守仁就能赶到襄阳城中。
“这,实在太辛苦了一些。”
在习惯了大明文官武将的拖沓作风之后,杨嗣昌虽然自己也是一路赶路下来,但对一个武将有这样的认识也是十分的不适应。
刚抵新野,翌日就临襄阳,就是说根本不休息,直接便是带着重要将领赶路了。
这对很多大明高级将领来说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休息三五天之后,是根本不可能叫他们重新赶路的。
“如此忠勤,实在令人感慨万千,征虏将军,飞将军也。”
杨嗣昌大声夸赞一句,看到底下文武将佐神色异常的模样,心中更觉爽快,当下便是大声夸赞起来。
夸过张守仁,他看到下面的骑兵副哨,又是大声吩咐道:“来呀,赏他五十两银子,记下他的名字,本督师要好好提拔他。”
……
……
“父帅,刚刚有一股房州过来的探子,说是有最新的消息带过来。”
一处倚山而建的山寨之中,最宽阔的主寨里正大摆宴席,居中张献忠,两侧人很多,佐酒的菜不少,歌妓更多,雾气和酒气交集之中,张献忠的义子张定国身着银甲铁盔,按剑大步前来,到了近前,大声禀报。
张献忠现在躲避在房、竹、均几州交界的深山密林中,和罗汝才、惠登相等八营兵会合,兵马腾壮,士气饱满,正寻思着要打几场大仗,补充一下粮饷,湖广虽然受灾不重,粮食也足,但现在兵马已经有五六万人,消耗极大,小股的打粮队子撒出去很远才能打到粮,普通的山民百姓都没有什么粮,寨子又难攻,军需不足,是故十分忧虑。
第五百四十二章 联营
张献忠嘴里强硬,其实心里明白,未来一两年内会遭遇比较困难的局面,左良玉为首,贺人龙和猛如虎都不是好相与的,还有刘国能更熟知义军内情,是个劲敌,加上郑崇俭和方孔昭,还有邵春捷等抚标营兵马,三省交界地方汇集了十万以上的官兵,腾挪都不易,很可能会被包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样的情况中,张献忠很注意情报收集,李定国带来的,就是房州以西的最新消息。
“征虏将军张守仁率兵已经至新野,前锋哨骑分做几股,在均、房、竹一带均有活动。”
张献忠持着自己心爱的九龙金杯,抚着一嘴漂亮的大胡子,罕有的露出了郑重沉吟的脸色。这几年来,哪怕被左良玉用刀掷中脸颊,他也是哈哈一笑,人家一边给他治伤,他还一边笑的声若哄钟,此时的郑重神情,对他来说也是十分罕有了。
“来的好快。”
在张献忠的左手边是一个中年人,一脸和善的笑,身子也很壮硕的样子,就是有点酒色过度的模样,他几乎是和张献忠坐的并排,只是桌子稍微往下一点,在张献忠面前,很多人哪怕是装的随便,但骨子里就有一点拘束和紧张……张献忠造反已经十余年,杀人无算,早就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都不当回事了,这样的枭雄面前,任是谁都会有点害怕。
但这个中年男子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是那种骨子里的随意和放松。
看着张献忠,他先嘀咕一句,接着又笑道:“天塌下来,有敬轩你扛着,俺操的哪门子心去。”
说着还真是放松,举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曹哥,话不是这么说,你曹营也有精兵强将,杨承祖和王龙这两个大将比我西营哪一个差了?你曹哥更是聪明过人,咱们陕西出来几十家,有王号的就有五六十个,公认的智计第一,还是你曹操!”
“俺是小聪明,但没有大主张。现在这个当口,俺说实话,大主意就是你敬轩拿,自成在这上头也比俺强。”
曹操,也就是罗汝才,他也是义军领袖之一,而且论说起来,其实资格比李自成等人还高的多,张献忠开始的实力比起他来还是要弱上一些,当初罗汝才可就是大掌盘子,是和高迎祥这个闯王平等的合作关系,一直到高迎祥死后,他才渐渐开始和张献忠并李自成等人先后合作,因为智计百出,所以不论是高迎祥时代还是现在群雄并起之时,罗汝才一直是各家义军争先恐后拉拢的对象,实力一直保存的很好,在张献忠重举反旗之后,罗汝才与惠登相等人也相继而起,互相策应。
自从反出陕西,奔山西,河南,这些所谓的“陕寇”都是一直互相帮助策应,联营或分开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因为互相了解,罗汝才态度还是很随意,并不紧张,他的眼睛很小,看向张献忠的时候也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眼神之中,满是狡黠之色。
“滑贼,狡而诈!”
张献忠根本不相信罗汝才的话,这家伙奸滑似鬼,平时就滑不留手,一点亏不肯吃。真正的大事主针上也不含糊,情形不对时,他把十年积蓄全塞给了熊文灿才弄了一个招安的结果,罗汝才却是给天寿山镇守太监随便塞了点小钱就招安了,光是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段位高低了。
但大方向上,张献忠确实也是打定了主意。
“左良玉刚被咱们打痛,死了一万多,精兵就逃出一千多,收拾残余也就不到几千精锐,他抓丁拉夫,每天操练,实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的,一年之内,不用怕他。勉强被撵来打咱,也是一个死字。”
“敬帅说的好!”
“敬帅说的有理。”
“别吵吵,俺继续说!”张献忠哈哈一笑,将酒碗一放,继续道:“陈洪范这样的总兵有好几个,加起来不够俺老张一家打的,方孔昭一万多兵守勋阳一带大山,精兵有限,可虑的是猛如虎和贺人龙这两疯子,都是榆林将门,陕北的兵都他娘的能打,不是好相与的。好在这两货都要守汉水,防着咱从林子里偷渡汉水回陕西去,所以他们俩动弹不得……”
在场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听着张献忠说的话,都是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消散开了,整个湖广一带的大局都是变的十分清楚和明白。
罗汝才的军师姓吉,是个懂得军事和地理的秀才,听到张献忠说的头头是道,分析的十分清楚,心里也是十分佩服。他回头看了一眼罗汝才,彼此十分会意,都是暗自点了点头。
“入他娘,若不是这张守仁急急赶了来,咱们能在这房、竹一带安心过个好年,明年下半年朝廷兵马调的多了,日子才会难过,可现在看来,年前就得打一仗了。”
话题很沉重,但张献忠的模样是十分轻松的,甚至是有一点俏皮。
八大王就是这样的秉性,天塌下来也只当是被子盖着。
要不是这脾气秉性,当年怎么敢焚明朝的凤阳祖陵,还挖了陵里的宝物,把死人的金杯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
最绝户的还砍了皇陵几十万株香柏木,彻底毁了明朝祖陵风水。
敢这么干的,心不比笆斗大,敢么?
崇祯是一心想凌迟他,张献忠却是只当自己在游戏人间,早就抱定了活一天算一天的宗旨,不过明朝的虚弱也是叫他看的分明,割据自立的心,怕也是有了。
“打就打吧。”
罗汝才知道自己也得拿点东西出来,一味的装傻充楞是舒服,但也会叫人瞧不起,敛了笑容,沉声道:“自成不是在竹山北边?他南下,咱们往西,把谷城、竹山还有房县给打下来,全扫一遍,一则在年前补充粮草,大伙儿过个肥年。二来,探探官兵的底,看是左良玉敢来还是贺人龙多事,真的官兵叫咱牵的动了,抽冷子再给老左一下狠的。三来,这浮山兵刚到,总得休息调整,趁这当口,咱们先动,打官兵和杨嗣昌一个措手不及,也叫这个张守仁看看风色,咱们这一块铁可也不是容易打的!”
“嗯,妙,很好!”
张献忠掀髯大笑,眼神却也是向徐以显瞅了一瞅。张守仁赶赴襄阳的消息他早就知道,拟定计划的时候就是把这个变数算在内了,但罗汝才显然也不是善茬,消息想来也灵通,大局上丝毫不差。
定了计,就能商量动手的细节,在这样的事情上,西营和曹营都是张献忠和罗汝才一言而决,惠登相为人老成,威望也差一层,凡事都听安排。
底下的事,就是商量好了细节,然后和李自成联络,最好是几家首领在战前见个面,把合作的大事给定下来。
“曹哥,俺可听说自成在渡汉水的时候吃了大亏,老营的人都折了不少。他在入商洛山前打的散了,收拢了一两千口子人,这一年多聚集再多也不会超过五千,真正的老营战兵不会越过两千,这一下子可是损失不小吧?你和自成关系走的近,和他说说,俺这里精兵和马匹都还有一些,他要是亏大了,俺给他先补一些。”
张献忠的口吻真挚而恳切,罗汝才也是受了感动的样子,沉声道:“敬轩俺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和自成那一点子旧怨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自成也有书子给我,说是他当年毕竟年轻,脾气没历练,叫我和敬帅你说和说和。”
“自成也是把俺看的小了,他那点子事也叫事?俺打扯旗造反到现在,和俺斗过气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俺都记着不放?就说掌这几万人的营盘,一天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犯错,俺要是真的错了的一个不饶,营下还能剩下几个人?和自成说说他也就明白了,曹哥你也懂的,当掌盘子的,心胸一定不能窄!”
“说的是这个理,那这样,我这个和事佬也就当妥了。”
“妥!”
“你的诚心,俺会给自成转答,他怎么回复你是他的事,不过过汉水的事俺听自成说过,是战死了一些将士,走失了一些马匹,但老营核心没事,大将们一个没损,所以敬轩你说,算不算什么蛋事?”
“这当然就不算了,俺们核心就是老营,老营和大将在,哪怕就剩下一千人,转头就能拉出十万来。”
各家义军起事之初,经常是几千几万人被几百官兵追着打,没有甲胃和兵器,就凭叉靶,也没有真正的大将会指挥战斗,遇战就知道一窝蜂冲上去送死,所以经常十几万人打不过几千官兵精锐,被撵羊一样撵的到处跑。
剩下几百个核心打残打光了,转头又拉起几万人的大盘子的事情确实是有,根本不稀奇。
罗汝才听了当然是哈哈大笑,连声称是,他这人也是十分的会来事,当下连连举碗,和徐以显和马元利等西营的人连连干杯,这一场酒喝的十分尽兴,一直到三更之后,众人才兴尽而散。
第五百四十三章 襄阳
罗汝才一出西营地盘,远远看到自己的营寨后,就立刻对着吉圭道:“子玉,敬轩来者不善,看样子是想对自成动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曹帅,现在这局面是三足鼎立,去了一足,谁也站不稳。”
“这个道理我懂,不然也不会这么拼力维持。我们曹营一向就是这个宗旨,谁大,就和小的联合,谁弱,我就扶谁。”
“曹帅这个主张真是妙极,虽未曾引经据典,但十分合乎兵法典籍的记录。”
“子玉,马屁就不要拍了,底下的事究竟该怎么办?”
“可以从两面着手,一,我们暗中给闯营补充一些精锐将士,还有马匹。二,暗中点李帅一下。”
“嗯,如果敬轩和自成照了面,反而无事,我岂不是凭白做了小人?”
“就算那样,李帅和闯营也会感激咱们曹营的关照,和曹帅联合闯营,共抗西营的想法是没有偏差。”
“这么一说我心里就畅亮了。”
罗汝才打个呵欠,他酒虽然不是烂醉,但也晕沉沉的难受,在马上摇摇晃晃的任坐骑走着,前头是一个亲兵牵引马匹,他身上的斗篷是正经的白狐皮,各家首领都没有他这般阔气,此时半夜三更,寒气逼人,不由得他把斗篷给裹紧了一些。
就算如此,也是感觉寒冷,罗汝才不觉苦恼道:“招安时知道是短局,不过当时好歹不必天天穿着铁甲,现在好了,这一身山文甲不得下身,几十斤重天天穿在身上,就算裹着斗篷也是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对了,我这一百多美妾给我留下,银子也得留几十万两,就这样,老子就真招安。”
“哈哈,曹帅说笑了。”吉圭知道眼前这主儿一半是真抱怨,一半也是在胡扯,曹操这人是七窍玲珑心,根本就没几句实话。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曹帅!”吉圭微笑着道:“有美色,有银子,还得有万千甲士,一声传唤,便是有虎狼之士驱前等候指令,这样的日子才是真舒服。否则,富家翁谁都想当,但平安的富家翁却难得了。”
“唉,我是没有自成和敬轩那野心,只盼他们俩谁得了天下,我能做个一字并肩王就成啦。”
“大帅,一字并肩王的下场,可都不大妙……”
“嗯?嗯……”
夜色之中,曹操和吉圭各怀心事,在星空之下,两人的声音也是渐渐沉寂下来。
……
……
翌日天明,在清晨时分,天气冷的老鸹在树枝上都抱着翅膀,看到行人骑马经过时也是缩着脖子,并不出声,有一队大约一千余人的骑兵队伍从太平店往樊城的方向奔驰着。马身上淌着汗,不断的从鼻孔里喷着白气。
这么多的骑兵在急驰,沿途的山道都是感觉到了震动,过路的人受到了惊吓,都是赶紧跪在原地,大胆的还敢抬头,胆小的直接就在铁骑的震动之中,深深埋下头去。
骑们兵没有打着大旗或是营旗,而是只掌着一杆将领的认旗,旗帜就在队伍正中最前面的地方,鲜红如血,一个斗大的“张”字之下是写着官衔全称,但因为马匹和人都在疾驰,这导致一些零星路过的行人根本看不清楚旗上人究竟写的是谁。
大旗之中,便是骑兵们的主宰人物,这一支队伍的核心,其面孔年轻而英武,自然就是太子少保,征虏将军登州镇副总兵张守仁。
这一次,他仍然是留着张世福看家,然后把自己的部将和一部份骑兵带了出来。
沿途的行军,观察风土人情,此时,又是可以观察到国朝第一掌军的权臣在城池防备和涉及到三省防兵调配,控制江防,山谷防线,还有各镇的奇兵营和游兵营的调配和使用等等。在这个战场上,河南,陕西,四川,还有湖广,甚至还有提供粮饷的南直隶,都是或深或浅的卷了进来。
事涉四五个总督和巡抚,还有十几个总兵,三四十个副将,参将一级的武将过百人,文官也是有过百州县和中枢各部在提供着前线支持。
杨嗣昌一人动员的力量光是纯粹军事意义上的就是有超过二十万人,历来剿贼从未有今天这般动员和力量者。
当然,明军真正最能打最善战,朝廷也指挥的动的还是北方军镇,是指榆林到延绥,山西和大同,还有蓟镇等镇,象山海关和宁远各镇,和朝廷已经是离心离德,情形和湖广镇的左良玉相差不多。
但精锐程度上,还是九边重镇的精锐明军要更加善战,但相隔太远,鞭长莫及,调度的难度太大,而且朝廷正有意于东虏,在议和前打一场大会战,所以北兵绝不可能南调了。
明末的战争史,波澜壮阔,复杂难言,皇权和文官权力的争夺,绅权士权与皇权的对抗,新兴商业集团对旧有秩序的抵抗和冲击,小冰河灾害和鼠疫,加上整个中国封建秩序其实已经走在衰亡的道路上,旧有的东西已经腐化了,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而新兴的取代旧势力的力量还在萌芽之中,加上自然灾害和权力失衡,财政制度的失败,军制的失败,导致内外两个战场都是在不停的从失误走向失败。
不然的话,很难理解,为什么拥有庞大军队和整个国家,一直到覆灭时江南和闽浙等南方省份没有灾害,没有兵乱,一直在国家的控制之下,而大明王朝却轰然倒下,并且不是被本民族的反抗力量所取代,却是被一个人丁才六万,整个军队核心才是两万满洲八旗披甲兵,加上无甲旗丁和蒙古、汉军八旗不过十五万人不到的异族小型军事集团给摘了桃子。
张守仁的这一次南下之行,用心良苦之至。
在距离两个城市只有十里不到的时候,天色大亮,久违的太阳也是终于升了起来,开始散发出一点点的热力。在山道上,可以看到城头上雉堞高耸,旗帜整齐,远远的传过来隐约的画角声,此伏彼起。
向右首眺望,隔着襄江,十里外的万山上烟雾蒸腾,气势雄伟。万山的东头连着马勒山,在薄薄的云烟中现出来一座整修过的堡寨,雄据山头,也有旗帜闪动。
马鞍山的北麓有一座小山叫小顶山,距离襄阳城只有四里不到,原本是一座游玩观赏风景的胜地,现在也是在山顶上修了堡寨,有军旗在顶峰飘扬着,同时传过来一阵若隐若现的金鼓之声。
整个襄樊地区,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被杨嗣昌杀气腾腾,固若金汤。
张守仁止住马步,将领们也纷纷带马,几十人成一个扇面形,簇拥在他的四周。
他挥动马鞭,看也不看左右,喝问道:“姜敏,眼前的襄阳,给你两千精兵,叫你做一个偷袭夺城的计划,怎么样?”
半响过后,姜敏才答道:“是两千个东虏白甲的水平的精锐么?”
“两千东虏白甲……也行。”
姜敏没有再出声,和参将处的几个高级助手低声商量起来。
“嗯,就算两千个东虏白甲,想用偷袭的办法夺城还是办不到的。小顶山上有军营,城外明显有放了水的壕沟和吊桥,城门上有枪戟林立,把守十分森严,万山上也有堡寨,监视的十分严密,以参谋处的能力,暂时做不出偷袭的计划来。”
“化装成大明官兵,持正经的印信,路引,少量人进入吊桥和城门,突然袭城,然后大队涌入,如何?”
“大人,这无疑是办不到的。且不说城中有大量兵马,光是抢占翁城没有太大用处,而且守备盘查这么严格,不要说东虏,就算是流贼是本朝中人,又怎么能混的进去呢?”
参谋处的人都摊手,表示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其余的将领们也是纷纷议论起来,说来说去,也是没有人觉得能诈开眼前这座城池,成功的混进城去,并且只靠一两千精锐就把城池给攻打下来。
张守仁的面色也是十分怪异,俯瞰着眼前的雄伟城池,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在蒙元入侵南宋时,眼前这座城池坚持了二十年以上,直到被蒙古人弄来的回回炮打的无法反抗为止。
在此时,也就是不到两年之后,张献忠被打的穷极无聊,趁着襄阳空虚,城中守备文官和武将的无能,以两千劲卒快马奔袭,一个黑虎掏心,直接攻占了湖广和整个南方剿贼的中心,襄阳。
襄阳一失,襄王亦死,同时李自成打下了洛阳,杀了福王,连失两亲藩,成了杨嗣昌的催命符。
其实在他的指挥下,如果不是左良玉和贺人龙都不效命,张献忠有十条命也完了。
因为张献忠在南方拖住了大量明军,李自成得以在河南顺利发展,最终成了明王朝的掘墓人。
这些史实,以前在他的脑海中只是文字,而此时他已经是一个深入历史之中的人,而眼前的一幕幕已经是鲜明的图画,就是这么活灵活现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莫要教条,如果一切都是从固定而无变化的,诸君此时应该还在浮山熬盐,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张守仁面色凝重,马鞭指向流淌不尽的汉江江水:“人间的事物就象眼前的滔滔江水流淌不绝,现下的襄阳看似固若金汤,是一座不可攻取的坚垒,但若杨嗣昌不在城中又如何?换了一任兵备或知府及守将又如何?哪怕就两月之前,我来和你们说偷袭的话,便又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在姜敏等人深思之时,他又挥动马鞭,长声笑道:“走,咱们见杨阁部去!”
第五百四十四章 再会
先至樊城,在城门处验了印信和关防,守门的守备不敢怠慢,弯着腰陪笑道:“征虏将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襄樊一带,想不到是末将在这里等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在马上笑道:“怎么,都知道我要来?”
“是的,”那守备答道:“前日征虏部下已经来传过话,说是征虏已经从新野赶来,算来距离很近,不过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了,杨阁部赶来我们襄阳已经够快,所行不过二十余天。而征虏此来更快,现在襄樊一带已经有传言,说是飞将军带着一群神行太保!”
水浒还是明初的话本故事,到明末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所谓神行太宗戴宗更是几乎家喻户晓,比起资讯和娱乐发达的后世还要流传广泛的多,眼前这守备的话,当然是马屁到了十分的夸赞。
“最近关防是比以前严密了么?”张守仁看到张世强在收起印信关防,便笑着道:“连我的关防都要拿出来瞧瞧,好家伙!”
“不是卑职大胆,”守备陪笑道:“实在是阁部大人来了之后,三令五申,一切和以前不同了。要是熊总理在襄阳时,漫说是征虏,就算是普通的游击或是千总,不论本镇外镇,我们都是不查的。有身份的士绅或是生员,亦是不查。这样闹的实在不象话,前一阵子,督师行辕都有无头招帖,后来熊总理被逮拿问,到京师问罪,督师大人下令撵走城中流民并一切可疑人等,保甲间互相严查,樊城这里关防还不算严密,到了襄阳,壕沟里都有水,每座城门都用副总兵来把守,关防比这里要严密的多了。”
在听这个守备说话的时候,浮山的将领们也是若有所思,特别是参谋处的几个人,自姜敏以下,都是有深思之色。
张守仁带他们出来,便是叫他们从各方面学习,不光是仅局限于军学上的教条。戚继光的兵书和自己教授的东西再好,最终还是要联系实际的。戚少保如果不是青年时远赴京师和蓟镇等地任职,数年间关山万里,见识的东西多了,慢慢的才成长起来。
从樊城直穿过去,渡过浮桥,就是到了襄阳那边的地界。
一千多披坚甲执利器的官兵入城,哪怕是最近襄阳城来了不少军镇的官兵,张守仁一行还是引起轰动。
在樊城时,消息已经传开,但百姓还不曾齐聚,在此时,铁骑轰隆隆的开进城中,甲光耀日,铁骑并行,虽然骑兵们有意在微笑或是做出从容的神情,但那种睥睨一切,能将铁骑前一切阻挡他们的人和物踩成粉碎的决心和信心,仍然是从这整齐划一的队伍和充满自信霸气的笑容之中,展露出来。
等他们穿行在襄阳城中,往着督师行辕赶过去的时候,襄城中的百姓已经有不少猜出了这一行人马究竟是何身份。
“一个多月从山东到襄阳,了得!”
“都说是飞将军,还是阵斩东虏七百余级的猛将,现在看来果然是英武不凡。”
“嗯,张献忠这流贼今番有难了。”
“军容这般齐整,装束这般威武,甲胃这般坚固,执兵如此锋锐,如此强军,老夫我是生平所未见,今天真是开眼了,开大眼了。”
对“陕寇”,除了大山里和流贼们彼此声气相连,互相支持的山民和杆子们,哪怕是普通的市民也不会有任何好感。
就算是军纪最好,粗衣恶食约束士卒的李自成也是难免部下有一些杀掠之事,因为没有杀掠之事,在湖广这样的产粮区根本不会有生存的根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张献忠在谷城时,当然多半是抄掠大户,因为大户有粮有银子,抢一家等于抢一百家普通的百姓,但抄掠大户的同时,也难免骚扰普通的百姓,奸杀或是抢劫的事情也经常发生,他也不可能严肃军纪,真正办自己的部下。
等重举大旗后,在谷城是没有杀掠,后来沿途也是造孽颇多。他们又是外乡人,在乡土意识极重的大明,襄阳不论是士绅或是百姓,对流贼的痛恨也就可以理解了。
引申开去,东虏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传说中的坏人,而流贼才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在南直隶,流贼打进过凤阳,威胁过南京,使得人心惶惶,在湖广,流贼正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在河南和山西,陕西,四川,都是有被屠杀和抢掠的记录。
比起东虏来,“陕寇”在朝廷或是百姓心中,才更加可恨。
所以在南明时,连史可法在最后关头,幻想的还是借虏击贼这事儿。
张守仁此次南下,别的不说,涮功劳和涮声望的目的是一定要达到,否则的话,可是真亏的太大了。
最后的这一点时间,沿洛阳至南阳、襄阳这千多里路程,每一里路最少是一石粮下去,有的地方甚至是几石粮。
在邓州时,大军发觉一伙村民鬼鬼祟祟十分可疑,当下派出骑军上前查看,结果一看之下,一伙对东虏不怯,也曾经砍过无数响马人头的汉子们,当场就在路边呕吐起来。
前哨官十分震怒,行军之时,斥候散开最少二十里范围,敌情是肯定没有的,但前哨骑兵居然就这么在路边呕吐起来,这实在是太不成话,当下也就上前查看。
一看之后,这前哨官也是呕了出来。
此事惊动曲瑞,再下来禀报给中军,张世强带人前去查看,然后再报给张守仁。
等张守仁被惊动后,急驱向前,眼前的情形叫他连续做了几天的恶梦。
一个出世不久不到一岁的孩童被煮熟在锅里,栩栩如生,香气四溢。
这样的事,哪怕最变态的人也想象不出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张守仁当场也是差点吐出来,也是差点晕过去。
哪怕是他在后世时见过最恶劣的战场和最凶险的搏杀,在恶臭泥泞的沼泽中泡几天几夜,也是没有眼前的情形叫他觉得难以接受。
“抓回那几个人来,不论是什么原因,我要将他们斩杀在这里。”
接了命令,那些刚刚还在呕吐的骑兵将士立刻生龙活虎的窜上马,接着挥舞马刀,杀气腾腾的追了过去。
那些煮食孩子的就是附近的村民,一个个饿的骷髅一样,哪里能逃多远?过不多时,已经被全逮了回来。
“我知道汝等也是饿的发慌才会如此,但这孩童岂不就是父母的心尖子宝贝,这样畜生的事也能做的出来?若不是看你们是饥民,一定将你们五马分尸!”
张守仁还在愤怒之中,出征紧张,云娘已经临产了,在妻子即将分娩的时候,他连登州陈三小姐的事情都瞒下来了,打死也不敢说,临行时自己也是觉得特别亏欠云娘,因此用了一回特权,将浮山医院几个妇产科的高手全部请到自己家中待命,同时方圆几十里内所有名头响亮的稳婆也是全接了过来,小院之中大夫加稳婆加准备好的保姆站了好几十个,这样的作派,才算勉强叫他心中好受了一些。
现在看到这么一群吃孩子的畜生,没有自己举刀劈过去,也是看这些家伙饿的跟鬼一样,几乎没有区别了。
“心肝宝贝,嘿嘿,心肝宝贝……”
张守仁说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只是声音悲凄,脸上殊无笑意,牵动脸颊的时候,只有皮和骨头在动,看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做什么?”
一个骑兵踢他一脚,喝道:“老实点,一会不叫你受罪,准保一刀断头。”
“那敢情好,俺一定老实。”那个男人听了这话,不仅不怕,反是一脸轻松:“俺是把儿子给了人家,换了人家的这小孩来吃,刚刚煮熟时,心里更顶的慌,心想小宝现在也是叫人给煮了,这肉如何吃得下去?但若不吃,岂不是白白把自己儿子给人吃了,这心里七上八下正堵的慌……”
话没说完,一群骑兵又是趴在地上,吐的连眼泪都出来了。
“这般惨事,说出去,怕是无人相信。”
张守仁在这种时候,终于还是最先冷静下来。当场放了这一伙人之后,又是终于下定决心,沿途赈济。
洛阳一带,他还心疼粮食,不肯多拿出来,到南阳一带后,算算大军赶赴襄阳一定会受到接济,干脆也顾不得什么,沿途就是提前扎营,然后放赈放粮。
只是不敢多放,一天最多是粗粮为主精粮为辅,放个几百石出来,能叫附近万人以上领了粮后多活十天八天。
十天八天后再怎么活,或是能不能活下去,就是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们从山东一路过来,到南阳时,等于是在河南绕行了一大圈,现在还是秋冬之交,还有野菜可吃,再下去还有树皮可吃,等这些吃完之后,这些饥肠辘辘的灾民到底还有什么可吃,到时候要饿死多少,在众人心中,已经是一个算不清,也无法算的难题。
……
……
督师行辕在襄阳城东的位置,距离襄王府和几家郡王府正好是一个对角,彼此不相关碍的好,张守仁一行越过越来越密集的人群,距离督师行辕很近的时候,三通鼓声和一阵乐声响了起来,众人都是知道,这是督师在齐集城中文武,召开会议的鼓乐声,很多好奇的百姓和士绅们赶紧让开通道,叫这个征虏将军和部下能抓紧时间赶到会场。
第五百四十五章 出场
今天是杨嗣昌第三次召集诸路大将和封疆大吏们召开会议,商讨军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在前天的军务会议结束后,诸将和大吏们就可以各回驻防地区,等督师的进一步命令后,就可以分头行事了。
但当时的会议叫方孔昭给搅了局,后来张守仁即将到达襄阳的消息传来,更使得当时的军事会议没有太大的意义……一切布置,最好是看张守仁赶到襄阳的时候再说。
在此时,鼓乐响起,轰隆隆的鼓声和乐声十分响亮,昭示着督师辅臣的威严和朝廷的意旨,包括庭院下站立的武士,仆人,豹尾枪班们扛着的银枪和打着的各色旗帜,所有一切,均是礼节相关,也是杨嗣昌在襄阳城中法理身份的代表,正是用这些,他在短时间内,竖立起了无人可抗拒的无上威严!
升帐之时,先是两个绣着云雁补服,佩素金腰带,头顶乌纱帽的巡抚步入堂中,他们向督师行两拜礼,杨嗣昌于左拱手两下答礼。
下来再是一群监军道和兵备道,他们在右下行三拜礼,杨嗣昌在左拱一下手还礼即可。
接着是一群总兵和副总兵进入堂中,他们则是跪下行礼,虽然是半跪,但仍然要向征性的三叩首。
这一次,杨嗣昌就不曾还礼了。
再下来,则是副将以下,游击以下的武官,还有一些州县官员并与督粮督饷有关的官员,一并入内,分批嗑头,杨嗣昌十分威严的坐于案上,不曾还礼。
这一切,都是鄣显了督师和朝廷的法度和威严,无人岂抗,在整个襄阳,也是没有任何人,包括亲藩在内,能够挑战这种权威。
“两位抚台大人请坐,众位……”
杨嗣昌在受礼之后,刚要下令众人落座,他突然脸色一变。
在他面前,桌案突然跳动起来,把他的仆人预先放好的笔墨震的一歪,沾了墨的毛笔落在公文信函上,污损了一大片。
“地震么……要不然”
前几年京师经历过一次大地震,九城轰动,也曾经有一次是大型火药厂发生了爆炸,整个火药局被炸飞,全京城都被惊动,炸死了好几百人,损失的火药有几十万斤,当时的情形,杨嗣昌当然也是记忆犹新。
不过现下的情形似乎是跟两者都不大象,而且,很快的,马蹄声也是十分明显了。
“应是征虏将军至矣。”
杨嗣昌的脸色从紧张到和缓,再到释然,然后便是开怀一笑。
湖广情形没有他想象中的顺利,左良玉已经开始不听调令,将来如何,殊难逆料。现在有一个千里来援的大将赶到,还有一支强劲的兵马在手,只要杨嗣昌与他谈好合作事宜,张守仁是客兵,杨嗣昌要倚重他,张守仁也非靠过来获取军功,大家合作愉快,湖广川陕一带的丘八和带兵的封疆,就可以威慑的住了。
“如此嚣张么?”方孔昭对这些跋扈武将没有好感,加上本身是老古板一个,脸色立时就是不好看起来。
当下怒道:“襄阳城中亲藩众多,又有督师大人并诸多封疆在,纵使他为征虏将军,又怎么可带重兵入城?”
“此是学生之命。”
杨嗣昌看着一脸愕然的方孔昭,终于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在历史上他到湖广时,方孔昭就自恃老资格,而且确有战功,所以事事和他顶牛,在方孔昭的影响下,左良玉等大将也开始不听招呼,当然,就算是没有方孔昭,左良玉这样的武将最终也是靠不住的。
但杨嗣昌可管不得这些,能在方孔昭面前这么出一口恶气,也是好的。
方孔昭愕然道:“城防要紧,督师怎么会叫武将领重兵入城?”
“方大人有所不知,城中虽然严密关防,但熊文灿积习一时难以尽改,军心民气不振。今调精锐镇兵入城,尽显威武之姿,提振军心民气耳。”
这个理由十分充足,众人原本就不够资格质疑督师之命,方孔昭也只能长揖而退。
他原是质疑张守仁不能带重兵前来,此时心中也是一片混乱,只觉惊疑不定。
难道世间真有飞将?
山东至襄阳超过两千里之遥,九月动身,不到十一月便已经赶至,按普通大明军镇的速度,十月应该还是在动员,还没有动身。
“大军赶至,为的是勤劳王事,剿平陕寇流贼。”杨嗣昌心情大好,对着众人道:“吾等不妨出迎!”
他先带头出去,两巡抚,数十总兵、副将,过百参将,冠服辉煌,铠甲漂亮威武,不少武将的铠甲都镶嵌着金边,身上则是披着狐狸或是豺子皮的披皮,十分的华美贵重。腰间佩剑,则是多半在把手处镶嵌黄金,剑柄上多饰有宝石,按剑而出时,两边的武士持豹尾枪或各色长旗跟随而出,一直簇拥到行辕大门。
若是往前,这么多高级官员和武将一并出现,一定会引起襄阳城的百姓围观,各人的长随或是亲兵会赶紧迎上来,预备马匹或是轿子,马车,准备给主人使用。
但在今天,众文官武将并仪卫武士出来时,行辕门外,却是万籁无声,一片寂寂。
除了那铁骑之声,还有那千骑万马踩踏而来,一往无前的凌人霸气。
浮山骑兵,在城中摆成了六骑一排的阵列,在行辕大街上,这种横列纵队也很轻松的排列而成,所有的骑兵都是束着重甲,甲耀寒光,排成一排之后,犹如一座座厚实而冰冷的铁甲山峦向着人压迫而来。
这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直接叫襄阳士民从欢腾到寂寂无声,整个城市,原本的声响一下子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掐断了,那些市井之声,彻底消失,整个城市到天地之间,只剩下马蹄声,甲叶撞击时的哗哗声响,马的喷鼻和喘息声,舍此之外,便是再全声息。
“好强的兵!”
人群之中,尽有不少懂行的,包括方孔昭等人在内,看到这样的铁骑排众而来,当场便是尽皆变色!
每个人都在心中狂吼着,嘶喊着,脸上也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天地之间,哪来的这么强悍的骑兵!
从束甲,持兵的姿式神情,严明的军纪和队列,控马的速率,沉默而充满杀气的脸庞,任何一个细节都是叫人知道,眼前这一支骑兵的强悍和可怕之处!
人群之中,只有马宝这个左营将领曾经在辽镇干过,也只有他稍微镇静一些,他在大约十余年前,就是见识过比起眼前这一支骑兵也并不差,也只有他在心里一直挣扎着想道:“老子也见过不比他们差的,嗯,不比他们差,要说剽悍劲厉,眼前这些人也够了,身手看着也知道不差,看插袋,每个人都是有长短兵器,咦,还插着火铳,不过这火铳似乎短……老子见过,他娘的老子见过,老憨的葛礼什贤营!对,就是东虏的葛礼什贤营,全部重甲骑士,马也有具甲,耳朵也刺聋了,一声令下,狂飙而突前,什么能挡?不能挡,一切都粉碎,咱们大帅到南边来,也就不想在北边和东虏打了,怎么打也打不过……对了,他们打东虏怎么样?嗯,不一定,不一定,葛礼什贤营的人有一股死气,被他们盯上了,就感觉是被一条蛇盯上了,一点活路也没有,是毒蛇,眼前这些人,太正气了,嗯,就是这感觉,太正气了,能不能赢?老子想不明白,真他娘的不明白……”
“末将登州镇副总兵张守仁,拜见督师大人。”
骑队之前,便是张守仁,距离杨嗣昌等人十余步的时候,他看到了在行辕门前欢迎自己的杨嗣昌。
他没有犹豫,立刻翻身下马,手中持着手本,唱名禀见。
这是朝廷体制,他虽不喜,但不可因自己的喜好而在众人面前无礼,哪怕就是左良玉,跋扈的事情做的再多,也不可能在这等事上授人口实。
非礼,便是谋反!
“征虏无需多礼!”
杨嗣昌也是被震住了,所以态度上对张守仁更加亲切,在张守仁下拜之后,他赶紧上前两步,执住张守仁双手,将他搀扶起来。但他不可能知道,张守仁带来的还只是一千奔奋营的骑兵,重甲骑营因为有具甲,骑士也是长枪大戟和重甲,其实不利于南方多山多水的战场地形,所以朱王礼的前锋营留在浮山,只象征性的出了一个排,朱王礼亲领,没有带具甲,算是这个骑兵营也参加了此次南征之役。
“末将登州镇文登援兵营参将曲瑞,叩见督师大人!”
“末将登州镇威海游兵营参将孙良栋,叩见督师大人!”
“末将登州镇中军参将张世强……”
“末将……张世禄……”
随在张守仁身后,张世强、世禄,再下来曲瑞、孙良栋、钱文路、苏万年、黄而、李勇新、赵启年等,一一上前拜见。
曲瑞浮山营,孙良栋选锋营,李勇新奔雷营,朱王礼前锋营,张世禄车炮营,赵启年代表的是炮营,苏万年辎重营,钱文路定远营,黄而镇远营。
十几个营将,全部重甲在身,腰悬刀剑,昂昂然纠纠然,虽然下跪施礼,却是头颅高昂。
“征虏麾下,尽虎将也!”
观军容,看武将,杨嗣昌是识货的,张守仁麾下,这些武将一看就知道皆是大将之选。
他嘴上赞叹,心中也是无比惊叹,为什么浮山一地,尽然出了这么多的人才!
第五百四十六章 质疑
张守仁率着部下这般出场,也确实是把在场的襄阳文官武将给震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各省防军诸多军镇,哪里能有这么强悍的骑兵,又有这么多济济一堂的大将?
左良玉麾下武将多了去了,挂副将衔的就有十几个,但左部的部将一看就是粗鄙不文的纯粹武夫,一看眼神和相貌就能看的出来,也就是普通的厮杀汉子,马上的武夫罢了。
而浮山诸将,眼神中波光晶莹剔透,却又英华内敛,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俗之辈,人的气质神情是很少能骗人的,象是终年打工的普通民工,纵是一下子穿上几万一身的西服,走到人前,仍然会被人看的出来情形不对。
张守仁的部将,便是叫人一眼就看的出来,全部是难得的方面大将之才。
他们的铁甲也是不镶嵌纹饰,没有饰金,宝剑或是腰刀就是普通的式样,也没有加金饰或是宝石。
身上的披风各色都有,也是普通的棉布所制,根本不似对面的武将那般华美高贵。
便是张守仁自己,也就是铁甲在身,佩有一柄长剑,别无余物。
但此时没有装饰就是最好的装饰,两边武将的差异,一下子就是显示出来了。
那些穿着漂亮的武将,平时都是互相比较披风,或是战马,或是宝剑宝刀,此时却是恨不得把自己镶嵌了宝石的宝剑给收起来才好。
“这个出场也真够震撼啦……”
眼前的情形,突然叫张守仁有点懒洋洋的……算计来算计去,还不是就在算计自己人头上有本事?
今天的事,于其说他要闪亮登场,还不如说是杨嗣昌要借他这支客兵来震一震湖广一带的丘八们……你们仔细瞧好了,没有你们就当本督师没猴子牵啦?没了你们,登州兵一样能用,功劳你们不要,就全归了客兵,到时候你们就等着被弹劾治罪吧。
这一手也算是玩的成功了,从在场文官武将们的表情也是瞧的出来……不过,戏唱到这儿,也是真叫张守仁腻烦了。
“诸君,请进吧,征虏将军到,我们也可以继续商议军情了。”
杨嗣昌率先返回,其余众人,自然也是紧随其后。
辕门外是官兵如林,明盔亮甲,刀枪剑戟闪耀闪光,但在浮山众将之前,一切都失去原本的威慑和力道,变的黯淡无光起来。
在进辕门之前,可以看到一对五六丈高的大旗杆立在辕门两侧,上面悬挂着两面杏黄大旗,左边上绣着“盐梅上将”,右边绣的则是“三军督司”,所谓盐梅上将,是崇祯在杨嗣昌临行前赐的御制诗中所说,绣在这里,鄣显着天子近臣的宠遇和身份。
进门之后,就是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每一面旗心都绣着一只飞虎,再按五行相生相克,分为红青黄等各色飞虎。
这十面旗帜就是飞虎旗,也是督师行辕的门旗。
从辕门到大堂,则是深深的两进大院,中间一道二门,门外站着两排卫士,用十分恭谨的眼光看着张守仁和浮山诸将,从二门再到大堂阶下,宽阔的石铺雨路两旁也站立着武士,两进院子中插着许多面颜色不同,形式各别的军旗,按照五行方位和二十八宿的神话绣着彩色图案。
二门外石阶下,则是一面巨大的中军坐纛,镶着白绫火焰的边,旗杆上杏黄缨子有五尺长,上有缨头,满缀珠络为饰,缨头上露出银枪。大纛中心以红色绣太极图案,八卦围绕旁边,最外是斗、牛、房、心等星宿。
包括孙良栋在内,很多浮山将领都起劲的看着这面坐纛。
浮山众将的心气都很高,彼此间眼神对视时也是明白对方的心思……迟早有一天,张守仁在浮山的军营节堂门前,也该立上这么一面大纛。
一丈游击参将旗,丈二副将旗,一丈六总兵官旗,再上则是军门提督旗,巡抚旗,最高一等,则是这种在门前有“三军督师”或是“三军司命”的督师经略旗。
张守仁,迟早会挂提督为武经略,这也是部下对他最基本的盼望。
甚至如麻贵在万历年间那样,赐“备倭大将军”号,或是更早如仇鸾,任大将军封侯爵,最不济也该是如李成梁,总兵官,封伯。
议事的大堂叫白虎堂,台阶下竖两面七尺长的豹尾旗,旗标头是一把利刃,这是军机重地的标志,门外竖了这样的旗帜时,大小官员不得号令不准擅入,违者拿办。
进入大堂之后,杨嗣昌于正中落座,文武官员则或坐或站,立于两侧。
因为是商议要紧军机,所有的侍卫武士和仆人都远远避开,不准在堂下三尺之内,防止机密被偷听。
虽然有这样的布置,但其实是很难真正守住机密,与会之人,自己就很难保证不泄露机密,人多口杂,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登州镇大兵赶至,近期内对陕寇做战,当有成算。”
此次杨嗣昌说话,口吻已经是不容商量的强硬了。
上一次方孔昭顶牛,马宝滑头,其余各镇总兵副将等也是主要看这两方面的态度,现在张守仁至,杨嗣昌决意在年前进兵,此事已经无可反对。
方孔昭无奈,闭嘴不语,马宝更不敢说话,他已经被震慑住了。
众人悚然,杨嗣昌十分满意,只向张守仁问道:“登州镇此来兵马众多,然而数千里长途而赶至,是否要休息数月,再做打算?”
杨嗣昌借自己的力量压迫封疆和诸镇,如果公然唱反调,这一次的襄阳之行也就是毫无意义可言了。
张守仁脸上的无奈多少叫人看出一些,他站立起来,恭谨答道:“末将一切依督师大人之命行事,纵有小小困难,亦是以大局为重。”
“这才是总镇大将的胸襟格局。”杨嗣昌十分高兴,着实夸赞了几句,当众许诺道:“此次剿贼,仰赖贵镇处极多,若能剿灭献贼,皇上有言在先,将不吝封侯之赏。”
其实崇祯在历次许诺中,从来没有表示过剿灭张献忠的奖赏是封爵,而是拿赏银或世职来引诱诸将。
筹码从来不肯给足,一个侯爵都舍不得,一直到被人逼的披发上吊前才舍得拿了几个伯爵出来,等南明要覆亡前,才公侯满地走,总兵多如狗,那时又太烂,不值钱了。
杨嗣昌也算是为了提振士气,胡乱开支票许诺了,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把张献忠的首级割下来,一个爵位倒也不算过份,只是所有人都明白,山高林深,击败容易,想真的把献忠首级取下来,还真的要有逆天的运气才成。
“末将不敢指望封爵,只望为国效力,扫平寇乱便心愿足矣。”
张守仁答的十分得体,杨嗣昌当然投桃报李,表态将优先给登州镇补给。
接下来,便是勋阳方面的表态,巡抚方孔昭和马宝无可奈何之下,均是表示将尽快完成动员,在下次军议的时候,定下具体的进军方向,将几股流贼,彻底扫平。
接着杨嗣昌又训了一阵话,勉励大家整理军伍,提振士气,为国尽忠,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以成国家中兴之业。
这么说了一通,众人当然是凛然称是,连连答应。
训斥完毕之后,杨嗣昌才在幕僚的簇拥下离开座位,返回内院,众人都在原地叉手相送,等督师退出之后,大家鱼贯出白虎堂。
因为没有宣布可以散出,所以众人都在堂下聚集,等候传见。
此时方孔昭向着张守仁道:“国华将军,贵部到达兵马有多少?”
“连同辅兵在内,有七千人。”
“长途行军,军必疲乏,迅即做战,能保持战力么?”
“当无问题,平时训练,就是为了征战厮杀,岂可抵达阵前因疲劳而拒战?抚台大人不必多虑,本镇一定能一战奏捷。”
“怕是征虏有言不由衷之感,是否属实,本抚不予置评。”
方孔昭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了。他身着的是四品官员的云雁补服,素金腰带,比起张守仁品级差了好几品,但神态高傲,一副倨傲神色,如果不是在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之中,而且张守仁还有太子少保和征虏将军的加号,怕是他就把张守仁当下属来看了。
这样的老文人和东林党出身的大吏,资格老,牌子硬,杨嗣昌的面子也不给,更遑论是张守仁了。
他对张守仁印象原本就不佳,此时见张守仁不顾军兴千里以上的疲劳,坚持要来抢功,恶感便是更深一层,同时对张守仁奉迎杨嗣昌十分不满。
此时方孔昭倒是忘了,自己曾断言张守仁是虚张声势,大军必定无法抵达,同时连他自己也得听杨嗣昌的号令,只是人心中一有成见,便是百般不顺,哪怕张守仁做的再多也是无用。
眼前这位巡抚大人摆出清流的架子来,上来就是给钉子碰,张守仁也是无法,只得微微一笑,并不曾同方孔昭计较。
当众翻脸的话,人家只会指责他,而绝不会有人议论是文官盛气凌人,欺人太甚,就是文人笔记中也会如此记录。
象是孙可望剥文官人皮的事,孙可望当然不是好人,心胸很狭隘又残暴,但被剥皮那位却是一个二楞子,主动拼了命找孙可望麻烦,不顾大局,鲁莽灭裂,但人死之后,他的文官同僚却不可能直方其非,却是把污水全泼在孙可望一个人身上。
张守仁已经知道东林党的厉害,自己不曾与东林直接做太多的接触,但南直一带,东林和复社中人,已经数次找过他的麻烦,并且对他的形象多有负面评价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左镇
方孔昭如此盛气凌人,张部将领们都怒目相向,一见如此,勋阳和湖广的文官也是瞪眼过来,不管如何,武将岂能凌驾于封疆之上?
正紧张之时,只见内院承启官走了过来,高声传呼道:“请登州镇副总兵张大人!”
张守仁以眼神警告了自己的部将们……孙良栋和黄而加上钱文路,三个不省心的已经做到参将,但年未满三十,都是不省心的主,此时正一个个叉着腰昂着脸,一副挑衅的神情,勋阳和湖广的标营中军将领也有几个桀骜不驯的,为了自己的老大们也正是一副斗鸡的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登州镇刚至,要是闹什么事出来就成了笑话了。
承启官引领着张守仁穿过白虎堂,再过一个大院,来到一个小院面前,月洞门前站着手执宝剑的护卫,豹尾旗也是移于此事。从月洞门望进去,竹木深处是一座明三暗五的厅堂,雕栏副栋,十分精致,华美异常。堂前悬朱漆匾额,上有熊文灿手书的“节堂”二字,熊虽然被逮,手书却一时没有除去,也可能是杨嗣昌与熊文灿有旧,而且有点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不顾晦气,并没有叫人除下。
里头传事官已经在高叫:“张镇台到!”
随后节堂中便是一声“请”!一位中军副将小跑着过来,对张守仁拱手相迎。杨嗣昌的督师标营刚刚搭建,人手并不充足,而且他的夹袋中也没有什么大将之才,可想而知标营将来亦不会有如何高明的战斗力,这个标营副将,比起张守仁来就差的太远了。
到了节堂门前,一个侍从官员连忙打起猩红缎镶黑边的夹板帘,张守仁紧走几步,在阶上拱手道:“登州镇副总兵张守仁奉命前来请见督师大人。”
“国华将军,请进,请进!”
杨嗣昌早就打定主意,对张守仁要用以柔克刚的手段来拉拢,连恩威并施的想法也是没有。当年浮山营北京之行,互相斗了几次法,他对张守仁和其部下也是较为了解了……都是真正能做事,也愿做事的人,自己在兵部时,见识小了,刁难有功将士,犯了书生意气的毛病,其实原本没有仇怨,何必一定要弄出对头来?
有此见识,也是因为种种因素在内,总之此时杨嗣昌已经没有了在外头白虎堂时的威严和督师的架子,张守仁报名之前,他已经站在门前,报名之后,杨嗣昌就是走下阶来,满脸堆笑着道:“国华将军,请进,请进,请进!”
一迭三声请进,足见诚意,屋中幕僚,更是全部站在门前,看到张守仁,齐涮涮的都是躬下身去。
此次请调浮山军,固然是吴昌时弄出来的花样,但对杨嗣昌来说也是一个十分好的主张,浮山兵精锐,原本皇帝是考虑调于北方,但杨嗣昌南下请调这么一支强兵,亦是不好拒绝,所以才有张守仁此行。
为了不叫张守仁生出嫌隙,杨嗣昌已经与张若麒为此事生份,甚至几近决裂,有此态度,足可叫张守仁释疑。
“国华将军,请坐。”
“谢督师大人赐座。”
都是政治上的大人物了,有些事情,可以通过旁枝末节和态度来看出,并不需要付诸于语言,杨嗣昌的行动如此,张守仁也是十分配合,过去的仇怨,尽可抛开。
两人对视一眼,俱知对方心意……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弄太多虚文了。
“国华将军,年前布置进军,可否?”
“只要足饷,以本镇兵马为前锋先导,其余各镇配合,捣贼腹心,平贼不难。”
“献贼狡猾,且麾下多精兵锐卒,将军切不可轻敌。”
“督师有所不知,陕寇所倚仗的不过是官兵纪律不好,将领没有决心,本镇兵马恰恰相反,打败流贼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难就难在饷械不齐,将领畏惧怯战。”
“将军所缺粮饷,本督师一定补齐完全。今有将军在此,诸镇怕也不会有多少畏惧怯战之心了。”
张守仁笑了一笑,答说道:“就怕求功心太切,也不好。”
他的话大有深意,但杨嗣昌也是没有明白过来,他急着建功,要说是求功心切,杨嗣昌这个督师辅臣,应当是湖广前线的第一人了。
崇祯的脾气,还有谁比这位督师辅臣更了解呢?
……
……
数日之后,勋阳以西的一座堡寨的正堂之中,一个古铜色脸皮,身高和身材俱是中等的中年男子,穿着居家的便服和短靴,正在青砖铺就,而此时却铺了厚厚一层狼皮褥子的地面上来回的行走着。
“马宝,你这厮有没有夸大其辞?”
转了一圈之后,这个中年男子用锐利之极的眼神,扫视着站在房间门前的一脸风尘的参将。
马宝自襄阳赶回,一路直到勋西,在经过重重叠叠的营寨之后,才能抵达左良玉所在的核心区域。
左良玉的部下在经过罗猴山的损失后,一度不足万人,但此役核心损失不大,精锐大半还在,将领也都无事,左部真正的打击是在朱仙镇一役,精锐几乎死光,有经验的将领也死的差不多了,后来在武昌一带建立的军队不过就是拉来的夫子和民壮,核心兵马才三万,精锐怕是只有三千。
他原本驻湖广,与勋阳不是一个防区,杨嗣昌到达之后,第一批就召见了左良玉,对他勉励有加,同时赐平贼将军印。
左良玉不仅不如杨嗣昌预想的那样感激涕零,竭诚效力,相反,他对自己被移镇到勋西地方感到十分不满。
勋阳的富裕程度和舒适度比起湖广当然差的远,左部在湖广经营很久,算是地头蛇,现在叫他们移镇勋西,背后是商洛大山,前面是勋西一带的大山,除了山还是山,苦不堪言,士兵和将领都是颇多怨言,左良玉自己也是十分不满,此次杨嗣昌再度召集会议,他对出征打仗并不热心,认为年前进军没有多少胜算,所以这一次军议他并不上心,只是派了马宝这个参将去参加军议,以示对杨嗣昌将他移镇的抗议。
在左良玉的打算之中,明年夏秋之时,官兵调集的人数多了,兵饷充足,那时候不妨打上一打,如果能立下战功有封爵的可能,还算不坏,否则的话,一个平贼将军的称号算什么?大明的将军号,大将军最为尊贵,上一个大将军是万历年间的麻贵,距离现在已经几十年了,然后就是镇、征、平,镇朔将军是杨国柱这个宣府总兵,还有虎大威这个征西将军兼大同总兵,张守仁只是副总兵却已经是征虏将军,将来可能加征虏左将军或右将军去打东虏,而且也是太子少保,想想自己,拥兵数万,麾下节制的副将和副总兵就有十几员之多,且早就成名,他当总镇大帅的时候,张守仁还只是海边的一个熬盐的百户,凭什么就已经爬到了他头顶上去?
怀着这种不平,左良玉更是不愿意效力了。
但马宝回来,言明襄阳情形之后,他的心思就为之一变。
“方抚台怎么说?”
“方抚台当然不会说与一个后生晚辈的武将去争功,但末将看情形,抚台大人可能会向均、竹一带动手,那里是曹操和过天星的兵马多些,献贼兵马,多半是在往陕西交界地方,也就是勋阳西北一带,离咱们要近的多。”
左良玉又不出声了,继续阴沉着脸,在房间里头来回的踱步。
湖广勋阳一带是阴冷潮湿的地方,一到冬天,虽然绝对温度不如辽东那么天寒地冰万里冰封的看着吓人,但一过十月,天气也渐渐接近结冰的温度,早晨起来,檐顶都挂着短短的冰棱在上,路面也会冻起来,屋中也十分湿冷,左良玉虽是北方人,但此时屋中生了好几个火盆,噼里啪啦的烧的十分热闹,把屋子里头也烘的十分暖和。
屋中有几个左良玉的心腹幕僚,还有他的长子左梦庚亦在,其余一些左营大将也是在屋中等候,各人被火把脸烤的通红,有几个大将额头上烤的冒汗,却是根本不敢抬手擦拭。
“马宝你来回奔波辛苦,下去吧!”
左良玉思忖再三,先叫马宝出去,接着又向一个双手按在膝上,穿着一身铁甲的中年将领笑道:“刘将军,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一听他说,这个姓刘的将领连忙起身,答道:“国能自反正以来,无时不想报效朝廷,以洗前罪。如果大人要在此时突袭献贼,国能愿为前驱,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这人便是赫赫有名的闯塌天刘国能,是和李自成及张献忠、罗汝才齐名的义军领袖人物之一,也是陕北延安人,和李自成等人都是大同乡,麾下有几千精锐,都是农民军中百战余生的悍卒,其中还不乏是当初从延绥和榆林等军镇哗变出来的边军劲卒,打了十年以上的仗,这些精锐全是百战余生,所以刘国能原本的几万兵马在他投降招安后散去不少,但核心最少有两千精锐留了下来,这也使得他很快被授给副将军职,拨到左良玉麾下任职。
因为多年造反,所以刘国能对诸多义军领袖的打仗方法和作风都十分熟悉,也使得左良玉对他十分倚重,马宝从襄阳回来,禀报重要军情之后,左良玉也是第一时间将刘国能召过来,如果有所举措,当然也是派刘国能为左军的前锋。
第五百四十八章 合兵
刘国能的表态叫左良玉十分满意,有这么一部精锐兵马加入麾下,而且熟知西营情形,无疑是加多了几分把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开始目视自己左右大将,令道:“各营都是提前做好准备,一旦下令,便立刻开拔。”
左营将领,却不似刘国能那样好说话,当下一个副将便是叫苦道:“自从咱们到勋西这边,安定下来还不到半个月,再说要入山去大仗,恐怕将士们会有怨言。”
若是普通士兵抱怨,不妨砍了,但这个副将是领精兵锐卒的,领的是左良玉的心肝宝贝起家的家底,左良玉当然不能不管,沉吟了一下,便道:“一会领二百石粮,再领一些猪、羊回去,犒劳一下弟兄们,再告诉他们,起行的盐菜和粮食都不会短亏了他们,别人再受委屈我能不管,能叫他们受委屈吗?打赢了这一仗,人人有赏银,有生擒西营将领或是斩下首级的,小兵升到千、把,将领我保举到副将以下,有首级的,小兵赏五两,贼营将领赏五十,有名的大将赏一百到一千两不等,告诉他们,我绝不会小气!”
这一番话说下来,那个副将眉开眼笑,立刻答应下来。
其余几个大将领的不是左营精锐,不敢漫天要价,但也是叫苦,因为说的多是实情,左良玉也是答应尽可能的补给他们。
见如此情形,刘国能心中隐约不安,但他明白,左良玉是为了和张守仁争功,不使得剿灭或是打败流贼的风光被别人抢去,而且他心中也明白,西营实力其实不及左良玉,如果和勋阳巡抚并力做战,加上自己的部下,张献忠应该不是对手,除非是西营和闯营并曹操一起合作用兵,但这个可能性也并不大,所以怎么盘算,胜算还是在七成以上。
行军打仗,有五成把握就可以干,况且是胜多败少?
一念及此,刘国能的些许不安,也就烟消云散了。
待和众将会议完毕后,左良玉又将刘国能留下来用饭,同时叫自己的儿子陪座,席间对刘国能也是极力夸赞,加以许诺。
回到自己的驻地之后,刘国能立刻开始动员,他麾下两千战兵,其中一半是老营骁骑精锐,人人有马,多半还有棉甲,少量有铁甲,其余的一千人也多半是穿着胖袄,手中有长短兵器,也有少量马匹,再加上拉来的两千多夫子,凑起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
在此之前,他早就探明了张献忠驻营的山寨地点和大致方向,因为熟知农民军的哨探方法,刘国能对自己的军队保密工作做的实在不错,而西营那边,并没有因为刘国能的投降就对旧有的方法多加改革,还是用的旧有的一套,用山民和打粮小队加上游骑来做侦察工作,这样其实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大致方位。
一支打粮小队,最多是离老营三到五天左右的距离,再远就绝无可能,将士可能学失,或是起异心逃走,离的太远了也无从节制,逃走了也追赶不及,根本毫无办法,所以一般打粮队是互相只有半天路程,距离老营两三天路程,出现意外也好临机决断。
官兵不一定懂,刘国能却是十分清楚,张献忠的老营就在竹西一带,背倚汉水,前面是均州和房县,和罗汝才等联营相隔不远,看样子是想相机进入四川或是陕西。刘国能就带着自己的两千人马和自己的打粮队迅即出发,左军在勋西也比较困难,粮饷尚未补充完全,所以只能自己艰苦一些了。
刘国能出发后一天,左营精兵在那个副将的带领下也是紧随在后,相隔很近。另外,左良玉派出两千人马放在勋西南的白羊山之后,要截断西营往汉水逃走的道路,又以数千人为奇兵,截断献忠老营和其余各营之间的联络,制造混乱。
同时,再派飞骑,往驻在兴安的贺人龙和李国奇处去,请他们加强对汉水的巡防,不使西营有渡江逃窜的可能。
至于西营一路向西,逃往四川也是不怕,邵捷春这个四川巡抚亲自坐镇,带着川军在要紧隘口防守,不怕败逃的西营能逃过去。
最后关头,他叫幕僚写信给方孔昭,请这位巡抚大人派出自己麾下的精锐将士,沿房竹一线,征剿罗汝才和过天星两部贼寇,整个湖广是四部贼寇,张献忠实力最强,其次就是罗汝才和过天星,李自成听说又缩回大山里头,倒是不足为虑。
诸事办妥,左良玉自己也是顶盔带甲,开始了骑马进入深山的艰苦征程。
在这样的隆冬季节,穿着一身冰冷的铁甲,没有办法住华屋,对左良玉这样身份年纪的大将来说,实在是一桩苦差事。
他也实在是叫张守仁给刺激到了啊……
而且平贼首功,确实关系重大,左良玉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叫别人把这功劳给抢了。
……
……
深山之中,密林已经落尽秋叶,将山道上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寒风凛洌,到处都是早晨残留的寒霜,就在这恶劣的环境之中,李自成的老营将士也是正在进行行军中的休整。
战马的鼻子不停的喷出白气,人呵气也是如此,不少将士,冻的虎口开裂,手上和脸上都是冻疮,但就算如此,所有的将士仍然都是身姿挺拔,在这密林和深山的深处,仍然不失军人风度仪表。
李自成的马匹被扣在一边,自己则盘膝坐在一块山石上,天气很冷,他却仍然是一身深秋时的衣着,染蓝的蓝布箭衣,大毡帽,腰间佩剑,左手托着一块杂粮饼子,右手是咸菜,一口咸菜就一大口饼子,吃的十分香甜。
“闯王,这是曹营的下书人,曹帅有信给你。”
中军吴汝义带着一个满脸红光的矮壮汉子过来,到了李自成跟前,这汉子也是在发呆,堂堂闯王,也是曾经带过好几万人的大掌盘子,行军途中,就在这样的环境吃这个吃食?
闯营现在虽然在走背字,但还是有几千核心在,再怎么首领也不能就这么着克扣自己的嘴边食吧?再说,这能省几个钱?
这汉子在腹诽,李自成却是拿了书子就看。
上一次曹操提醒过他,叫他小心张献忠,但李自成考虑到现在是合则几方都有利,分则大家都可能要吃亏的局面。
如果大家合营,精兵数量就多了,对付左良玉或是贺人龙的把握就大一些。这两年来,李自成痛感自己的实力不够,也后悔当年意气之争得罪了张献忠,他下定决心,见到张献忠后自己态底低一些,俯就一些,八大王好面子,就给他面子便是,低一低头,死不了人。
有了这个宗旨,几家合作,在竹、房一带打一个大仗,再给左良玉等湖广官兵一个教训的想法,已经是悄然形成了。
李自成的见识已经在普通的义军领袖之上,也是在此时光芒四射的张献忠之上,只是他的力量还薄弱,远不能和当年在陕甘川一带活动时相比,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将他的力量削弱的太厉害了,现在朝廷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他,而是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人了。
曹操这一封书子写的是紧急军情,张守仁率兵赶到,不过还要休整一段时间,杨嗣昌正在拼命调集粮饷给登州镇的官兵补充,根据张献忠留在襄阳和新野的探子回报,登州镇确实是强敌,战马多,机动力强,军纪井然,士气腾跃,是官兵中的劲旅,看样子比当年曹文诏带的几千关宁铁骑也不差。
军情紧张,但也激起了八大王和曹操的斗志,各营的首脑决定,就是要打一个时间差!
李自成将书子递给闻讯赶来的刘宗敏,对方也是穿着箭衣,一手杂粮饼子,另一手剥着蒜瓣,吃的也是香甜。
刘宗敏看完,再传给李过,然后是田见秀等人。
闯营大将,也因为这个突发的情况而紧急聚集起来。
曹营的人知道人家要议事,自己也很机灵,已经和接待他的人躲到一边去了,任由闯营的人商量好了回书给他。
“怎么办?打不打?”
李自成用毛巾擦干净了嘴,不象刘宗敏几个吃的唾沫横飞,一嘴碎屑。
原本他也就是李家寨的普通人家的子弟,生活很苦,干个驿夫也不比人高贵,吃饭一样是半蹲着,吃的一样是粗鄙不堪。
成了大军主帅后,开始也是享乐无度,现在渐渐约束住了自己,包括言行举止,光是吃饭的姿式和讲究,都是他在背人的地方练习过的。
当成为领袖的人成千上万,真正能成功的才有几个?
凡成功的,都是有其过人之处,李自成毫无疑问的在飞速成长着。
“打。不打的话,咱们闯营在曹营和西营跟前抬不起头来。”
“也是到打一仗的时候了,憋的太久了,弟兄们都眼红的很,这日子也过的太清苦了……”
李自成自己粗衣恶食,军纪也严,现在留下来的都是老弟兄,就算是别人补给他的人马也训好了,他经常和人交心,聊天,谈以前的苦况,所以对人心抓的好,在商洛山过的极苦,一样熬下来,现在这时候曹营和西营在侧,人家吃香的喝辣的,闯营的人虽然不敢抱怨,眼红也是避免不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欺骗
“对敬轩还是要多加三分小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田见秀很沉稳,淡淡的道:“害人之心不要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人是和尚样的人,但不代表他蠢,否则的话,在闯营中哪来的这么高的位子?
听着这话,闯营上下都是凛然,李自成断然道:“就照玉峰说的,咱们和敬轩一起干这一票,但也要防着点,曹哥心里有数,咱们和曹营的联络,不能断!”
……
……
张守仁以强势之姿,悍然从山东一路狂飙到湖广,大军布至于襄阳西北一带,也就是正面对着均州和房县、竹县一带的广大地域。
浮山军至,整个湖广震动,而他的大军一动,也是不知道被多少有心人看在眼中。
每天大军调度,真的是地动山摇,威势震天,但自入湖广之后,浮山军的调度也是变的缓慢下来。
这日至扎营点,跟随的百姓也不知道有多少,卖小吃的,做各式小买卖的,卖特产土产的,甚至是卖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是一路跟了过来。
浮山军有钱,驻屯几天之后,襄阳以北一带的百姓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这些当兵的,月饷都是好几两一个月,吃住在营,穿的也是上头发下来,一身接一身的发,靴子也是一发几双,有不少还是光棍没有讨媳妇,也不知道存钱,所以只管散漫使去,出手之大方,哪里是湖广地方百姓曾见识过的?
左镇或是河南兵,或是陕西兵,是一镇比一镇穷,穿的破烂流丢,比起百姓都不如,只有左镇中的精兵强将,够资格发饷或是抢着好东西的马军手头才有两个钱,但这些人又偏是习惯不给钱的,所以历来过兵,百姓是避之则吉,遇到的,女人**,家产被抢,房子遭过的大兵给烧了的事,实在是数不胜数,说不胜说。
驻屯的兵要比过兵好一些,收敛一些,但鸡鸣狗盗和调戏妇女的事也避不可免。这一次客兵来驻,本地的百姓原是吃了一惊,心想必定要大倒其霉,已经有不少人家把女人送走……结果如何?却是叫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客兵不仅吃东西给钱,待百姓还极有礼貌,叔婶不离口,山东人质朴憨厚讲礼行的风格被浮山兵们发挥的十分出色,时间很短,客兵的口碑就传了出去。
现在连襄阳城都有做买卖的商行跑过来,从粮油米蛋到熏肉腊肉,再到布匹杂货,这些当兵的手中十分有钱,遇着欢喜的就是购买,生意着实好做。
这一次调到一个镇子附近,大营立在镇边上,绵延往外好几里地,全部修了大营。
立栅栏,放鹿角拒马,挖壕沟,四周挎着蓝子的百姓一边张罗买卖,一边就有好奇的问道:“军爷,怎么费这么多事立下营寨,看样子一时半会不走了?”
“不走了,要住上一阵子。”
“那敢情好,我们的生意就得靠军爷多照顾了。”
“那老乡你一会收钱可得悠着点,甭心太黑。”
“嘿嘿,军爷们有的是银子,照顾俺们一点也没啥。”
“没啥?俺们一路放赈过来,自己的军粮都放的光光,喂马的杂粮都放光了,现在营里缺粮,不过好在有银子,俺们来打流贼图的啥,一路放粮图的啥,不都是为的你们百姓?结果倒好,前天买只鸡,生生把一只两斤半重的给俺算成三斤半,回来一较称,可把俺气坏了……”
浮山军一路放赈的消息早传过来了,从洛阳到南阳再到襄阳,沿途近千里地,放赈受赈的百姓过百万人,这种事情可传的话,湖广这边的百姓特别是士绅早就知道了。
在士绅眼中,也算是善行善举,在有心人眼中,算是武将不识大体,擅自邀买人心,颇有一些官员正在暗中准备着弹章,预备在战事不顺的时候,连同弹劾杨嗣昌的奏折一起送上去,而在百姓心中,在这个年月,哪怕是湖广都有灾害,日子也难过的时候,肯放赈,把自己军粮放给百姓的将军,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听这浮山军人抱怨的话,四周的百姓都是一起叫骂起来,把那个丢人的乡党骂的狗血淋头,最后反而是浮山这边把人劝慰住了,众军士都纷纷道,可能是那百姓自己较错了称,不一定是成心要欺编。
这么有来有往的说话,天黑之前,大营是扎好了,然后三三两两的士兵走出来,开始不停的购买着四周百姓送来的土产。
主要还是以吃的为主,猪蹄买了便啃,鸡最好是烧好现成的,三五人合买一只,一人撕一只大腿便是啃了开来,包子,肉馒头,也很受欢迎。
看来浮山军中的军粮确实紧张,士兵们明显是受了饿的模样。
“你这厮好生大胆,军中缺粮,督师已经再三再四的说,我浮山军最近可能出战,军粮要优先补齐,你一个小小的督粮判官,也敢收什么火耗?”
“凭你是什么借口,哪怕你明天要出战,今天这一千石粮,就得吃三成的火耗,要么本官就下令不来送粮,随将军的意。”
“你如此大胆,我,我要行军法!”
“笑话,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虽是参将,我可是朝廷命官,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你敢行军法杀本官?你们登州镇要造反么?”
军营门前不远,有一队车队靠了过来,这几天也是天天都有车队过来给登州镇送补给过来,但每天也是争吵不停。
浮山这边有七千兵一万多匹马,每天耗费的军粮就得五百多石,结果襄阳每天的运力也就是补充千石不到,然后这些各州县的运粮官还克扣了一部份火耗,今天这个是随州来的督粮判官,年前走这么一趟原本就不大愿意,湖广各镇大军的粮饷其实是有朝廷的督饷侍郎在总理负责,每天从南直隶由江上送过来,粮食是充足的,但督师大人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行牌票令各州县紧急运粮,限期赶到,这么苦的差事,还限期,送到粮食不打个七五扣或是七成扣下来,谁还愿意?
就算是把官司打到督师跟前,这些文官也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朝廷的事就是这样,说破大天去运粮就得扣火耗,这是规矩,是整个文官集团的规矩,杨嗣昌要是敢破这个规矩,立刻就是整个文官集团的叛徒,名声立刻就会臭到不能再臭,把人全得罪了,他自己一个人能把这么一大摊子事料理的干净明白?
有倚仗的文官得意洋洋,张世强这个中军参将也只能捏着鼻子把粮车接收下来,然后转到仓储处那边分储起来。
见到这样的情形,浮山的将士们当然开骂,一路上放赈把自己的军粮放的差不多了,结果湖广这边就是这么老牛拉破车的补给,什么时候才能完事,没有军粮,怎么开展对流贼的做战活动?
这些将士,一边买卖东西,一边也是打听着附近有没有热闹集镇,有没有县城或是州府,他们放假好几天,可以从容的出外游玩,只要每天回营睡觉就可以了。
“不操练了,走了几千里,放松一下。”
“大伙儿也是累坏了,马匹也掉膘掉的厉害,再硬挺着,可是真坚持不下来。”
“征虏也是知道大伙儿的辛苦,放大假,发赏银,人人有份,大伙儿可劲乐去吧。”
众说纷纭,不过话倒是都差不多,果然是张守仁给这些登州兵放了大假,由着大家恢复长途行军的疲劳。
军粮不足,将士疲惫,浮山营的这些情形,也是通过种种渠道,被一些有心人给送了出去。
……
……
“军师,怎么样,趁这个机会,干了吧?”
“左良玉那边倒是确实可以打……”寨子深处,只有张可旺和马元利,加上徐以显,潘独鏊等少数几个张献忠的亲军大将和义子,军师加谋主齐集一堂。
这几天,西营已经完成了集结,最少有两万精锐随时可以出动,还有万把人就白羊山的老营寨中,等着前方打完了再说。
这万把人,有妇孺,有张献忠的妾侍和将士们的妻小,当然也有一些精兵领着壮丁把守,加上地势和山寨居高临下的把守,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左良玉精兵很多,大举扑来,一定是分前锋,中军,后队,直扑白羊山我们大寨前来,放过他的前锋,前锋多半是刘国能这小子,在这里设伏,斩断他前锋和中军,直扑他的中军主帐,老左这小子一慌,准逃,蛇无头不行,精兵再多,咱们也打死了他!”
张献忠在一张草草画出来的地图上指点着,很快就挑出了合适的伏击地点。
两侧有山谷,便于伏兵躲藏,俟其前锋过后,直接出战邀击,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曹操居左,自成居右,我们居中,三家合起精兵,非得把老左打疼了不可。”
“此战过后,我们邀自成在竹溪一带见面……”
“李帅会疑心么?”
“不会吧,我们三家刚刚合力打赢左良玉,他好端端的疑心什么?”
“竹溪这边有个王家寨,少将军率几百精骑伏于其中,我们西营邀曹营和闯营大将相会,大家都不多带兵马,李帅和曹帅都不会疑心,一旦人入寨中,一切就好办的多了。”
徐以显的手就按在战场左侧不到十里处的地方,语气坚决的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敬帅,是下决心的时候到了!”
第五百五十章 义子
听了徐以显的话,张献忠这样有决断力的人一时也是踌躇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其实已经算是下定了决心,计划已经一拟再拟。
在登州兵打过来之前,先再痛击左良玉一次,缓解压力,扩大战略缓冲的空间。
然后顺势解决掉李自成,去掉将来的对头。
内心深处,张献忠对于徐、潘等人坚持说自己能得天下的说法并不相信,也是十分怀疑,他觉得明朝除了自己这一伙人在闹腾,也没有别的地方出事,南直一带还很安稳和富裕,这模样,怎么也是和汉末和唐末的情形不大象。
而且东虏的力量比起蒙古来又差的远了,所以大明虽然明显在衰落着,却距离亡国还早着咧。
张献忠平时的想法,也就是趁着天下大乱的当口,自己能过几天好日子便过几天,若是能割据一方,如唐末节度使那样,使子孙也过几代好日子,等真龙降世,投降了一样是大世家,没准老张家祖坟上冒青烟,后世中出一个能干的,还真能得了天下成了事。
至于在他手中成事,他怎么瞧着也不象。
少时也识过几个字,长大了书也读过不少本了,他已经三十多岁,大明太祖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二十万精兵,而且据有金陵一大块地盘,并且在筹划进攻张士诚,打败陈友谅,四十不到,皇明太祖已经确定一统天下的根基了。
现在自己手中,算来也就两万精兵,地盘是想也不想,这模样要是能得天下,真是活见了鬼。
但底下这些书生的想法也不能不管不顾,他们一心想的就是西营能得天下,他们也就能洗去“从贼”的污名,而且这些人看的深远,大明在他们眼中是烂在根子上,现在看似还算是庞然大物,还有调动几十万官兵追剿西营的力量,但最多几年之后,局势可能就反转了。
“敬帅,几年之后,可能就是群雄并起,大家占据数省地盘抢天下了。到时候你是想和曹帅抢,或是过天星,老回回他们抢,还是想和闯营抢?”
“自成……”
张献忠自失一笑,想起那张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的赤红脸膛和炯炯有神的两双大眼,浓眉之下,那眼神经常是愤怒着的,几年前的李自成脾气很暴燥,动辄发火,张献忠敢杀人,脾气大,性子烈,但李自成就是敢当面顶他,两人一直有疙瘩,最终在凤阳时爆发出来。
一晃,就是好些年又过去了……
“父帅!”
张可旺二十来岁,从小就跟着献忠,为人十分阴毒,也是象足了张献忠。
他对张献忠此时的犹豫根本难以理解,张可旺也是有大志向的人,对几个军师所说的未来前景他丝毫没有怀疑。
大明朝廷是不济事了,明显的在走下坡,各地贪污**,民不聊生,河南一省,已经饥民遍地,四川,山东,也好不到哪去。陕西,山西,处处饥荒,还有东虏隔几年闹进来一次,大明已经弄的河干水枯,折腾不了几年了。
张献忠现在虽然有子,但太过年幼,将来的事,十分难说。
如果将来西营得了天下,而献忠诸子未长成,未来天子之位属谁呢?
一想到此,张可旺心中就是一团火热!他的父帅,绝不能在这点小事上犹豫,错失良机。就算将他不能得天子之位,一个郡王总能到手,如云南沐家那样,世镇一省,享尽了世间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为了张献忠,张可旺尽可能的压低嗓门,还是声音很大的吼道:“父帅,儿读书不多,不过鸿门宴的故事总是听过的,项羽妇人之仁,父帅想想看,在乌江自刎时,他后悔不后悔?”
“个猴崽子,损起老子来了!”
张献忠一瞪眼,若是一般人早就吓的屁滚尿流,张可旺也是低下头,不敢和献忠对视,但喘着粗气,明显是不肯退让的意思。
“罢了,听你们的,俺老张听你们的……”
张献忠意兴萧索的道:“就是做这样的事,名声算彻底毁了,汝才和惠登相他们是肯定不会再跟着咱老子混了,以后啊,就只能单打独斗啦。”
“咱们西营力量足够了。”
张可旺冷哼一声,眉宇间尽显傲气。
“可旺你这小子这么逼老子,定国怎么说,还有文秀呢?”
“这……”
张献忠问的全部是自己的义子,他收的四个义子,人称“四将军”,但最优秀的也就是这三个。
这么一问,张可旺也是阴沉着脸,搓着手道:“定国那脾气,父帅不是懂的么……文秀说了,他没有什么意见,一切以父帅的主意为主张。”
说罢,也是看着张献忠的脸色不语。
张可旺是十分聪明的人,领军打仗抚境安民都有一手,见事明白,行事也果决,西营现在日常的大小事情,有不少就是他直接决断,很多张献忠麾下老资格的将领对他都服气,威信早就建立起来。
整个西营,也就是张定国能和他并肩,张定国一般的聪明果决,行事很有章法,也有想法,喜读书,犹喜兵书,谈古论今,十分在行,而且对将士们仁义,献忠有时候发火要杀人,张定国肯定是第一批出来求情的人,所以军中上下,对他十分敬爱,张献忠虽然不满意张定国过柔的性子,但对这个义子的品性和能力都是十分满意的。
张定国不赞同自己的主张,张可旺并不意外,倒是这样的大事,父帅始终不忘记问定国的意思,叫他有点吃味了。
“定国这小子,就是狠不下心肠……”
张献忠一笑摇头:“算了不管他啦,定国这小子只能带兵打仗,大事是做不成了……这件事,就按你们的主意办吧!”
“是,敬帅!”
“父帅,儿子一定办的妥当,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你小子给我听清楚喽!”
张献忠看着张可旺,眼神里难得的露出凶光。他对别人是说杀便杀,对这自幼养大的义子可是很少露出这样的凶光出来:“老子脸皮都是踩到鞋底去了,这事你再给老子办黄了,我可饶不了你!”
换了别人,一定是说一定砍脑袋,但张可旺心里明白,自己办砸了,砍不砍脑袋也是难说的很。以他的阴狠性格,此时也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很快挺直了胸膛,大声的应了下来。
十一月初七日,白羊山一带象前一阵一样,早晨天不亮时开始起雾,到太阳刚出来时,也是雾气最大的时候。整个山林都是在白雾和曙光交错之中,山林寂静,只偶然传来一阵马蹄踩踏到石子的脆响,或是马鼻子喷出来的细微的喷鼻声,除此之外,就是万籁俱寂,再无声响了。
在密林和溪流之间是房竹均几州县百姓在平时来往时开劈出来的山道,最宽的地方可容两辆车子并行,最窄的地方可容一辆独轮车经过,十分狭窄难走。
就是在这条通往白羊山的道路中,多达近两万人的左营中军,在凛洌的狂风之中,向着目标所在的方向,艰难行走着。
在队伍最前是几个游击带领的营伍,走散开来,有漫山遍野的感觉,在行军途中,时不时的展开旗帜,和阵中的总兵官大旗互相应旗,彼此联络,所有的将士都是面色疲惫,有不少人冬衣尚且单薄,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行走之时,缩手缩脚,而且不免于要痛骂几声。
从前哨延伸往中军过去,营伍渐渐厚重,将士们的衣着渐渐有官兵的样子,旗帜也是多了起来,骑在马上的将领和骑兵数量明显的增多,将士眼中也是有剽悍劲厉之色……这就是左营的精锐所在,除了相隔不到五六里地的刘国能和两千左右的左营兵,加起来是四千人的前锋部队外,左良玉的主力也就是在这里了。
队伍是从几天前就从勋西出发,在密林和深山中被向导所带领,一直向张献忠盘踞的白羊山一带所前行,一路上遇到山民就是射死或是逮捕过来充作向导,甚至是杀掉沿途几个村庄的所有山民,把首级全部留着,预备将来报功时用。
对部下的这种行径,左良玉在中军大旗之下看的十分清楚,哭叫声还传到了他耳朵里,但他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朝廷一年的军饷最多发他两万人左右的额子,而且一年最多发六七成,还要被一些文官克扣过去,到手有限,军队没有饷就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他要维持自己的地位就非得养眼前这些兵马不可,既然无饷,就不能禁止士兵抢劫和杀人,如果强行禁止,哪怕就是左良玉的身份使得部将们战战兢兢,十分害怕他,但只要激起兵变,那些平时**箭游营,或是动辄杀头的绵羊一下子就会变成猛虎,将他和所有的将领都咬的粉碎,叫他死无葬身之所。
这一天从五更天还黑时全营就起身,天不亮就吃了早饭开始行军,军中有怨气左良玉也是清楚,此次他也是下了血本,一定要抢下全功,所以他对部将和士卒们的怨气也装做没有看到,只是不停的在督促大家继续前行。
走了十几里路才出了眼前的山道峡谷,接着是望不尽的丘陵地带,此时人马已经十分疲乏,在山道中走十几里路,却是平地完全不同的感觉,一般的官兵,一天可能才走二十里,这一次大军拼命赶路前行,眼下这成绩,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