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九章 沈阳
沈阳南门,在老奴时代就是铁匠铺子集中的地带,此时是更加的密集和集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相隔十几里远,就能看到火光冲天,再近一些,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直不停歇,再近些,便能听到无数铁匠的呼喝口号声。
等车队抵达近时,看到无数剃光了大半个头颅,只在脑后留一小撮辫子的汉民奴隶在拼命挥动着铁锤,敲打着那些被烈火融化了的铁块,把铁块中的杂质拼命敲打而出,然后锤炼成精铁,最后再打造成一柄柄精良无比的兵器。
清国八旗的兵器,不论是虎枪,长枪,短枪,又或是挑刀、镰刀,长柄大刀,还有重斧,飞斧,投枪,任何一种,都是十分的精良,全部是熟精铁打制而成,论起精良程度,一般的明军绝比不上。
除了兵器之外,便是在打造铁甲,打造此物更加费时和费铁,就算是一直重视甲坚兵利的清国也没有办法打造很多,他们的铁甲,更多的是从明军那边俘虏缴获过来的。
老奴身前最后的宁远一战,开始冲向辽西时,孙承宗费千万白银修成的几百个堡垒和十几万明军不战而降,大量的物资被八旗兵抢走,推小车的汉民包衣排成了长队,从沈阳一路排到辽西,一直到宁远城下和觉华岛上,过百万的金银也就算了,大量的铠甲和兵器被充实到了八旗军中,此役过后,八旗兵的战力上了几个台阶,铠甲的缺口被有效的弥补了,从那时起,他们才真正从一个部落强盗武装,成为成就大国霸业的基础。
若是一般的汉民百姓或是商队成员,看到沈阳城外这样的场景时自然会心生敬畏,冷兵器时代,对重铁甲和优良兵器的畏惧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而且除了眼前这些之外,清国一方还有传闻中骑射无敌的骑兵和长弓大箭。
看到粮队过来,这些工匠都用希翼的眼光打量着丁宏广一行。
在他们的身后是破烂的窝棚,一股恶臭从这些窝棚中发散出来,在还算健康的匠人身后的自然是他们的家人。
都是一些面黄肌瘦的妇人带着一些头大身子小的小孩,一个个都是目光呆滞,瘦弱不堪的模样。
已经快四月了,但沈阳这里仍然是十分寒冷,这些妇人和孩子没有什么御寒的衣服,一个个都缩在破烂的棉絮里头不敢出来,就算如此,也是冻的瑟瑟发抖,面色铁青,小孩子们都是鼻涕流个不停,看着粮车时,眼睛里好象有勾子一样……这些小孩和女人,显然都是饿的十分厉害。
“老爷,卖点粮给俺吧,俺这里有积攒的银子,是上头主子赏赐下来的,把粮卖点给俺吧,俺全家都感激不尽,给老爷你立长生牌位。”
就在丁宏广带着人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工匠闯了过来,趴在他们车队的前头跪下,把头在地上砰砰的叩着,一边哀求丁宏广等人卖点粮食给他。
“李忠旗你是不是想找死?”
这些工匠都是归汉官来管理,毕竟汉官管理上比较负责,也不象八旗的主子们那么粗暴,动辄就杀人。
此时汉军编旗已经开始了,原本是十五年的事却是提前进行,原本汉军旗是分为左右翼两旗,石廷柱和马光远分掌一旗,后来又分为四旗,加了王世选和巴颜执掌两旗,现在又分八旗,加了祖泽润和刘之源、吴守进金砺还有佟图赖李国瀚等。
马光远仍掌汉军正黄旗,实力雄厚,这些匠人编在正黄旗下,不过当然不算旗丁,只能算包衣,汉军正黄旗的固山额真是马光远,也是十几年前投降老奴的辽东汉将,十几年下来,在汉军势力中马光远和石廷柱等人算是老势力,还有转为文职的张存仁等人都是和他们声气相连,加上皇太极有意扶持汉人势力来对抗其余的满洲各旗,所以这些汉官汉将们的势力其实并不算弱。
沈阳城外的这些铺子都归马光远管,他当然不是三头六臂,底下还有大批的参领佐领官帮着管理,这个跪下去的工匠刚刚没叩几个头,他的牛录额真便走了过来,作势要踢他。
“官爷,不必打他,看样子也是苦捱不下,叫他走便是了。”
丁宏广现在是一副普通的江湖刀客头领的模样,有点谨慎,但更多的还是大大咧咧,漫不在乎的神色。
“大人,俺实在是苦得,但孩子和女人实在受不了了……”
李忠旗又转过来,向着自己的牛录拼命叩头,他知道这事情不小,所以拼了命的叩首,不一会就把额头叩烂了,鲜血直流。
他的女人和孩子见到自家男人和父亲这副模样,都是哀哀哭起来。
四周的匠人都是按棚而居,路边往里延伸过去,象一个个村庄一样,大家景况都差不多,看到李忠旗家的模样,不少人家都一起哭起来,一时间哀声四起。
“都别嚎丧了,你们想死,不要拉我一起!”
这个牛录是个善心人,原本是打算放李忠旗一马,但事情一下子闹大了,他也是面如土色,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你们这些尼堪要反不成?”
哭声一起,一群光头留辫子马甲和步甲旗兵策马飞奔赶了过来,一看到李忠旗趴在地上,不由分说,立刻就有两个满脸横肉的健壮旗兵下来,一个扯辫子,另外一个将自己身上的顺刀解了下来,这是一柄精铁打造的好刀,刀刃闪烁寒光,刀背厚实,这个清军马甲也不多话,只是用两眼的凶光扫视了一下四周,所有的汉军工匠都不敢出声,刚刚上前一起哭诉的都退了回去,只有那个李忠旗的家人趴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着,几个小孩想上前,却被妇人按着,手指抓地,不一会指甲把地抓的十分零乱,自己的指甲也翻过来,鲜血淋漓。
“丁哥,他们这是为什么?”
一个军情处的见习武官也是打扮成了刀客,看到鞑兵拉着匠人就要杀,气愤不过,但也知道不便多事,只得侧转过身,为了分散注意力,便是向丁宏广打听此事端底。
“清国缺粮呗,咱们是干什么来了。”
丁宏广却是面无表情,看到要杀人,根本就视若无睹。
在去年的辽东之行里,他见了太多的惨剧了!
皇太极号称满汉一家,确实是在对汉民的政策上有所改变,总体来说就是叫汉民有活路,但高抬的还是那些为他效力的汉人奴才们,比如石廷柱和张存仁宁完我这样的忠心耿耿的汉人奴才。
他要靠他们来对抗女真八旗的贵胃们,若不是他扶持汉人势力,恐怕他早就被几个兄弟和侄儿们撕的粉碎了。
这一手当然高妙,不过对普通的汉民来说,他们除了不会被大规模的屠杀外,其待遇和老奴在时没有什么变化。
清军入关辛辛苦苦千山万水抢来的男女丁口,女的卖到草原去换粮食换牛羊马匹,男的就肯定是做苦力耕地种田,或是在这里辛苦打铁。
想舒服,除非是甘为异族鹰犬,加入汉军之中,替主子扛枪上阵,当炮灰,效力疆场。如果上几次战场后侥幸不死,抬旗解除包衣身份,那时候就可以转回头来,重新奴役其余的汉人同胞了。
曹雪芹先祖就是在辽东为包衣,不过他们不是普通的包衣,而是上三旗的旗鼓包衣,是用来在战场上打着大旗或是击鼓助战的专门用场的奴才,地位不低。
更多的汉人包衣,挣扎在死亡线上,受到的是残酷的虐待和欺压,生命也随时不保。
眼前这些工匠,辛苦做活,发下的口粮自己都不一定吃饱,家中的妇人孩子自然饿的够呛,而且他们还是包衣的身份,不准自己随意离开,也不准买粮,就算有钱也不准,挨冻受饿,果然是十分辛苦。
“这是在做什么?”
眼见那清军马甲已经挥刀,不远处马蹄声响起,一个穿着明甲,头顶樱盔的将领急驰而来,远远便是语带不悦,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敢擅杀我的旗人?”
来者却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马光远,按满洲话的意思其实只是一旗的总兵官,后来改称为都统,也是满清武职一品的高官,只在各地的驻防将军之下。
此时固山额真的地位比后来要高的多,马光远一至,汉人工匠们都喜动颜色,几个闻讯过来又不敢出声的牛录额真都暗自松了口气。
那几个马甲看甲胃镶边是正白旗下,马光远一看就大为皱眉。正白旗主是多尔衮睿王爷,是那种绵里藏针的脾气,不是好打交道的人,但凡事讲理,事事以皇太极的主张为自己的主意,所以对汉八旗的人还算客气,不象别的王爷贝勒,看到汉八旗的人直当看到一条狗,不管你是固山额真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是睿王爷的人就好办了,怕就是是武英郡王阿济格的人,当年阿济格犯法,多尔衮奉皇太极之命兼并了阿济格的牛录,兄弟二人因此而反目,现在阿济格的牛录发还了给他,但兄弟之间有严重的裂痕,阿济格反而和肃亲王豪格十分交好,武英郡王脾气十分暴燥,对汉人也十分歧视,更加不守法度,因此被皇太极多次严责,却只是不肯悔改。
第七百六十章 走私
“汉狗,要你来多什么事!”
一个固山额真前来,眼前这几个马甲和步甲只是寻常旗兵,连分得拔什库都不是,但马光远的训斥和阻止他们根本不理,那沉重的顺刀毫不犹豫的向下,刀光闪烁,血光溅起,一颗人头瞬间就被从脖子上分离了开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家的,你死的好惨啊……”
“爹……”
李家的人顿时炸了营,小孩子前冲,女人晕了过去,用刀的旗丁满脸狞笑,因见有人冲过来,便是提着刀迎上前去。
“你们是武英郡王下的旗兵吧?”马光远怒极,他投降多年,满语说的极溜,当下便怒喝道:“我是固山额真,今日之事,一定会找武英郡王要个说法,也要请皇上裁决!”
听到这样的话,这几个旗兵才停下脚步,不过还是一脸的不屑。
他们虽然是普通的旗兵,不是军官,也不是白甲和葛礼什贤,但一个汉军旗的固山额真想因为杀了一条汉狗而责罚他们,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真要闹大了,满洲各旗肯定炸了营,皇太极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公开立挺汉军旗……皇太极做事十分讲方法,手腕阴柔,最近成立汉军旗和火器部队,他已经暗中使了不少力气,现在这时候再来触怒满洲各旗,皇太极不会这么蠢。
马光远也知道共中的道理,知道今日这几个旗兵是故意生事,当下只能喘着粗气,怒视这些旗兵不语。
“兀那汉狗,怎么才送这么一点粮来?”
旗兵收刀擦拭,其余几个翻身上马欲行,其中一个头领用刀指着丁宏广,用生涩的汉语警告道:“回报你的主人,下次再只送这么一点粮食来,你们就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辽东。”
“回军爷,我等只是奉命办事……”
“不必多说,再说就杀了你。”
这几个旗兵横眉立目,在场汉军旗人并不在少数,却没有人再敢说什么,只留下一具无头尸体横亘在路边,一群哀哭的家人哭的十分凄惨,却也无人过问,就是看着这几个旗兵大摇大摆的走了。
“沈阳粮价已经超过十两,仍然在不停上涨,而且有价无市,很多人买不到粮。”马光远身边有一个小军官看到了全程经过,对马光远解释道:“这几个人送粮来,数目太少,这阵子一直就这样,都是这么几辆粮车过来,八旗旗兵们买粮也难,怨气很重……”
马光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几个旗兵可能看到粮队数字很少,心中不悦,他们虽然怒指丁宏广,但其实心里也明白,杀了送粮的人,以后粮食肯定不会增多,只会减少,所以威胁几句之后,也就立刻离开。
只有李忠旗这个倒霉鬼,平白因为想私下买粮丢了性命。
“与他家五两银子,发送埋了也罢。自己犯了禁,死亦不能怨别人啊。”
马光远听完事非曲直,知道这事儿没法说,八旗上下现在正满腹怨气……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在一些地方已经涨到二十两一石,就算是八旗兵在崇祯十年到十一年入关抢劫都发了财,平时又有包衣奴才帮着种地,但一般的旗下余丁是没有这种待遇的,还有一些受了伤没有战斗力入关的,日子更是困难。
这样一来,八旗肯定有不小的怨言,这在所难免。若自己此时替一个匠人出头,言说到粮车一事,肯定成众矢之的,实在得不偿失。
发落几句之后,马光远便是盯向丁宏广,打算下令将这一队粮车中人带来好生盘问敲打一番,以泄心中怨气。
“老马,这粮队是我来负责,你就不必辛苦了。”
“哦,是老石?”
马光远眼中精芒一闪,原本有点疲沓的腰背瞬间挺直了起来。
来的是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也是投降很早的降将之一,在万历年间,石廷柱就是广宁守备,石家也是辽东将门的世家,只是多为千总和守备一级的中下级武官,不能和祖家吴家这样的显赫世家相比。
广宁一役石廷柱投降,然后屡立战功,从世职游击到固山额真,手中沾染的汉人鲜血自然也不在少数。
当年石廷柱掌左翼,马光远掌右翼,彼此间的争斗当然少不了。
现在马光远掌铁匠诸事,石廷柱却是掌大炮铸造,相形之间,地位似乎又在马光远之上,而马光远是正黄旗固山额真,石廷柱却只是镶红旗,又是等而下之,皇太极为了平衡这些汉臣,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最近铸炮所用匠人甚多,我已经向皇上请求过,皇上也答允了。”
石廷柱心中笃定,脸上神色却是比马光远轻松许多。
“原来如此。”马光远打算落空,加上这队粮队他也想要,此时心中大感不愤,当下只是十分冷淡的拱一拱手,便是看着石廷柱带着护卫,将这队粮车给接收走了。
“丁兄弟远来辛苦了。”
等到了石廷柱的官衙,当着自己的僚属,石廷柱神色更是轻松,着人卸下粮包之后,他便笑道:“其余的货色是藏在车身之中么?”
丁宏广笑道:“这自然是瞒骗不了固山大人,是在车身之中。”
“好,取出来!”
石廷柱搓了搓手,脸上尽是有难掩的狂热之色。
最近皇太极可能查察到情形不对,这一年多来,辽东的金银大量流失,各王府和显爵之家都有大量的奢侈品入府,还有抽烟的恶习已经浸染到了下场的披甲人和余丁身上,他已经下旨严禁,在海边派了各旗的骑兵巡逻,盘查可疑人等,严禁购买走私南货,更有禁止吸烟的严旨,连续下了好多道。
可惜这一次已经是积重难返了,最少,他所倚重的汉军旗的大臣们已经离不得那些耗银子的南货了。
至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辽东地方苦寒,普通的旗丁也没有太多的享受,除了打包衣玩老婆生孩子外,就是得苦练骑射,日子过的十分无聊无趣,加上连年的小冰河时期的雪灾使得辽东大地天寒地冻,这样的情形下,烟草和新奇精巧的南方来的玩意自然十分受欢迎……这种事根本禁不绝,越是严禁,冰山之下的暗流也就越发涌动起来。
粮车劈开之后,果然是大量的包装精美的烟草被取了出来,另外还有金制或银制的怀表,小自鸣钟,起花夷刀,倭刀等等,都是十分昂贵精巧的货色。
“三万两,老夫一文不少你丁小哥的,回去上复你家主人,下次还是按这个数字带……你们带多少粮我不管,那是皇上和户部和你们打交道,带给我的这些南货,每一个月一次,不能少于眼前这些,可成?”
“请固山大人放心,俺们一定不负嘱托。”
“嗯。”
石廷柱点点头,背着手在货物面前转了一圈,却是突然自失一笑。
他看向丁宏广,笑道:“我这么着,你们是不是觉着大清有毛病了,固山额真也做这样的事,简直不成体统?”
丁宏广吓了一跳,忙道:“小人是什么样人,怎么敢这般想固山额真。”
“呵呵,你还算本份人,就怕你后头的那些大东主们是这样想的,不然的话,粮车怎么越来越少?你不要怕……我是说的他们,和你这样办事的人不相关。”
丁宏广松了口气,却也忍不住试探道:“最近大明大发精兵,确实有点奋起的感觉。”
“原本我不想多嘴,不过看你们这般无知,还是点你们几句吧!”
石廷柱冷笑道:“我近日上了一道奏折,便是言锦州战事,背几句你听听:明援兵自宁远至松山,所携行粮不过六七日,其锋少挫,势必速退,即宿留数日,终且托粮尽而返。宜设伏于高桥险处,凿壕截击,仍发劲兵缀其后,使进退无路,则彼援兵皆折而降我矣。我师遇敌步兵,每奋勇陷阵,彼军多火哭器,恐致伤夷。宜致敌远离城郭,或凭据高阜,水竭粮绝,乃环而击之。夜则凿壕以守,昼则发炮以击,不一二日,势且生变,其毙可俟也。洪承畴,书生耳,所统援辽诸镇皆乌合亡命,外张声势,内实怯慑……”
背至此,石廷柱乃止,目视丁宏广时,见对方似懂非懂,不觉失笑道:“我竟糊涂了,俏媚眼竟抛给瞎子看……你只回去说,我们汉臣和八旗一条心,满洲上下团结,即将奋勇破敌。锦州战后,明国再无机会矣!”
他虽然只是一个汉臣,但此时言说起来,竟是充满自豪之感,那种油然而生的豪气与自信,令得丁宏广等人大恨。
丁宏广不觉问道:“适才看固山大人,似乎和正黄旗的固山大人略有不合?”
“哈哈。”石廷柱仰首笑道:“我等之间自有争执,和孔有德等亦有相争之意,但内争不坏国事,这是大家共识。适才我所背的,虽然是我上的奏本,但实在是大家的意思。你听到那句没有……昼则发炮以击,我大清的火器,可全部在汉军手中啊!”
到此,丁宏广才憬然道:“原是小人见识浅薄。”
“哼,你身后的主子们见识才浅薄呢。告诉他们,生意照做,甚至海边登州走私船只我们也不会禁绝,皇上不过是心疼银子,不过天下我们都争的下来,何必疼惜那点银子花费?”
石廷柱最后傲然道:“总之叫他们看清楚了,将来能得天下的是谁,是上下一心八旗铁骑所向无敌的我们,还是那彼此内斗不休,事权不一,军伍疲弊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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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 动员
从石廷柱处出来,丁宏广但觉大汗淋漓,一时半会都是说不出话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员之中,也有几个军情处的人,此时也都是面色凝重。
不可否认,石廷柱贪婪下作,这才给了浮山可乘之机。八旗之中,包括满洲在内,尽有一些蛀虫可以收买,否则的话,在皇太极的严禁之下,浮山一年要损失几百万的纯利。
在这样的贸易顺差之下,满清确实是在大失血,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贸易顺差逆差毫无感觉,只是皇太极害怕贸易之下走漏军情,同时是隐约感觉到了金银流失,这才下了禁令。
不过和后世一样,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破坏禁令的肯定反而是与下令者关系最密切的一群,这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张守仁在当初建立贸易体系时,就从来没有担忧过禁绝这一点。
在后世那么强大的科技面前,走私一样是难解决的难题,在这个时代,传递几百里外的信息要好几天的时间,反应和决断就更久了,能在辽南数千里的海域将走私船只全挡在国土之外,除非是动员十万大军,迁走沿途数十里内的所有居民,并常设大军防备看守……问题是,皇太极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
从走私这一角度来说,丁宏广利用晋商的关系又搭起了陆路这一条线,利润一样可观,顺道还能和蒙古人贸易一番,所得更多。
但是从整个明清做战的角度来说,石廷柱适才所言,却是将众人的信心击的粉碎!
一路过来,虽然不免有局外之感,但看到无数的大明好儿郎挥师东向,看到无数的百姓民夫运送粮草,看到无数的官员将领,运筹帷幄,私心而论,自然是无比渴望大明能够战胜强敌,恢复失土。
哪怕是身在浮山这个集团之中,隐然有自立之气象的时候,大家的心思,仍然如此!
已经好几年的民族大防的教育,使得登莱青济诸府的有识之士,无不意识到东虏的危害之深重,在山东,只要提起东虏,自然而然的就是切齿痛恨。
八旗多次对汉民的屠杀,特别是当年老奴在时杀戮甚惨,这是现成的教育题材,加上前两年山东遭遇极惨,很容易就是同仇敌忾。
现在被这姓石的一说,众人都有信心粉碎之感。
“这家伙所说的也未必就对……”
一个新毕业的军情武官毕竟不愿这么轻易被敌人的言辞所折服,小声的嘀咕着。
众人沉默的走着,四月的沈阳仍然十足冰寒,晋商在城中有固定的落脚地方,众人一起向落脚点走着。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海螺号声,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纷纷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着。
沈阳城中汉民较少,留在城中的多半是汉军旗人,此外就是穿着箭衣和蒙古皮袍的蒙古人最多,还有一些喇嘛萨满模样的人们在沿街转经行走,海螺号声一响起来,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都停住了脚步。
很快,第二次海螺号声响起来了,这一次确定无误后,很多行人开始在街上跑起来,在巷子里头,则是跑出来大量的满洲男人,这些人多半都是矮壮身材,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
丁宏广等人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看到那些健壮如狗熊,脸上刀疤纵横的女真汉子时,心中也是禁不住十分的紧张。
众人出来之后,都是站在巷子口的路边等着,不少人翘首顾盼,一副焦急的模样。
丁宏广回头去看,但见石廷柱等人也是从府邸中出来,也是在路边等候着,尽管身份高贵,但也是不能例外。
他心中不觉凛然生畏……无论如何,眼前所见的,确实是浮山将来必须战胜的强敌!
过不多时,大路上过一队背着背旗的精壮骑兵,都是明盔亮甲,十分威武雄壮,尤其叫人注意的是盔管上插着的雕翎獭尾,背后带着二尺飞虎狐尾旗的家伙!
这些人,比起他所见的鞑子白甲兵,还要多带几分彪悍勇厉之色!每个人顾盼之时,眼中熠熠生辉,身上明盔亮甲,而且明显是多重的重甲,马匹两侧的插袋中都是长兵利器,所用弓箭,也是看上去就很吓人的铁制步弓。
“葛礼什贤营!”
在场的人有识货的,轻声叫了出来。
这个营和白甲及普通的旗兵不一样,这是皇太极先将各旗的巴牙喇兵集中使用之后,又从巴牙喇兵中,也就是白甲兵中精中选精的结果。
他们都是最强悍的战士,是皇太极的御营亲兵,也是他直接掌握的最强悍的武装力量!
哪怕是各旗的旗主,最少在此时是没有资格管理和调动葛礼什贤营!
“皇上有令,所有旗下人,不论是披甲人还是养育兵,或是余丁,男丁六十以下,十五以上,全部到各牛录额真处报道,听命时起三日之内出兵,迟误者,定斩不饶!”
奔驰到各人近前时,所有的葛礼什贤营的兵丁都是大声叫喊着,命令着。
他们是皇帝亲军,所宣布的命令毫无疑问是皇太极的亲命,没有半点的疑惑可言。
而命令一下,就必须立刻执行,也是没得商量。
在皇太极即汗位之初,虽然也是成年的立有大功的大贝勒,但有代善和阿敏几个掣肘,甚至议事时大家并排坐,他的权威还是只限于自己的一旗,后来用尽手段,现在直接掌握三旗,影响遍及各旗,他的一句话,就是不需要什么八旗会议,其权威性,已经超过了努儿哈赤狂乱昏悖的晚年!
令行禁止,不过就是眼前的情形!
听到命令之后,所有人都是毫不犹豫,立刻转过身去,折向自己的家中。
过不多时,就听到战马的嘶鸣声,然后是不同的兵种穿着不同的甲胃,开始向外奔腾着。
穿着箭衣袍服的是旗下余丁,多半是老人和少年,不过他们骑术一样精良,也有人身上披着自备的锁甲或棉甲,虽然老旧残破,也是擦的雪亮发光,穿在身上。
他们也是携带着步弓,和蒙古人喜欢用的小弓不同,满洲全部旗下人都几乎全用步弓,下马步射,这是他们的特色。
这样的余丁和养育兵的数字最多,几乎是川流不息一般的奔涌出来。
接着就是穿着镶嵌铜钉的对襟棉甲,头顶樱盔的士兵们,他们的甲胃一般,但武器比余丁要精良的多,都是精铁打造的镰刀和顺刀。
棉甲群中,开始涌现戴着明盔,头顶黑樱,在棉甲内加穿一层皮甲或锁甲的马甲兵,有一些人身后插着黑二尺方的黑色认旗,那就是领催一级的武官,再上者,就是分得拔什库和拔什库,也就是后世的骁骑校。
比马甲更少的,便是那些身形壮如狗熊,脸上胸前遍及伤痕,一脸骄傲之色,目露凶悍精光的白甲兵们。
他们直受命于各自的甲喇章京和纛章京,或是直接在旗主面前听命,做为一支一锤定音的战略力量,白甲兵们的动作反而很慢,他们慢条斯理的把所有甲胃都穿好,连马匹也套上了棉甲,然后才拿着自己各式的长枪虎枪挑刀镰刀,还有飞斧投枪等物,一一插在插袋里头。
他们的动作娴熟而老练,每个人都是上过多少次,在生死关头不知道闯过多少次的老手,在他们在前,上战场不过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和打猎一样的平常……可能还没有打猎那么累!
巴牙喇兵,是八旗勇士中的勇士,精中选精,只有最优秀的战士才会被选拔入其中,一般都是二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体能一般都在巅峰时期,而且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将士才能够资格加入其中。
等白甲兵也离开之后,整个道路之上,空寥几乎无人,只有汉人包衣仓惶而过,还有就是穿着华贵,但毫无品味的女真女人们,带着自己家里的包衣奴才,昂然而过。
几乎就是眨眼之间,整个沈阳就成了空城。
而那些传令的葛礼什贤兵们并没有回到皇宫复命,而是分成若干个小队,穿城而出,一路上不停的叫喊着,传达着皇太极的命令。
“鞑子要倾巢而出了!”
“看来是洪制军动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离了,我们从宁远过来,大军前锋确有开拔迹象。”
“鞑子在锦州人马不多,现在看来是全部动员,出尽全力了。”
“相形之下,我大明真的是……唉!”
相比较而言,清国现在虽然编有满蒙汉八旗,控制了到鄂尔多斯和喀尔喀边界,北到贝加尔湖和贝叶岛,然后是辽东辽中辽南以及朝鲜的万里疆域,但人口不多,清末时八旗有五百万人,现在全部加起来满洲丁口才七万人,无论皇太极怎么努力,怎么从通古斯密林里不停的抓人补丁,不停的把索伦和鄂伦春族的兵拉进自己的队伍之中,怎么把海西女真的男丁几乎打光,和大明相比,他们的动员潜力实在是太薄弱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军港
可惜的是,明朝国力虽强,内耗却是太严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满清的国力虽稍弱,却是从来能出尽全力,打击敌人。
萨尔浒之战时,清方出动六万丁,其实是当时的全族之力。而因为刚刚造反,缺铁少甲,战斗力并不强,当是时就是出尽全力,而明朝统帅自分其兵,导致惨败。
现在的松锦之战,明朝虽然搜罗了十几万的边军精锐,但也有相当强劲的兵力留在内地,不能动员北上。
杨嗣昌和丁启睿的秦军,凤阳军,九江军,加起来几近四十万,这一股兵力如果出现在辽东战场上,清军只能撤围,不停的用消耗战狙击明军,而没有办法正面决战了。
这样的事,也只能想想罢了……
“东虏举族动员,最少是六万男丁,披甲两万到三万,加上一万五六的蒙古兵,两万多汉军,已经有十万大兵,而另族尚有一两万人的兵马可容调动,其实兵力在明军之上。”
丁宏广向来沉稳,此时也只能持悲观论调:“完了,洪承畴必败,援锦军多半要全军覆没。”
他旁顾左右,令道:“燕小七回登州,将此事禀报给太保大人,我等继续留在此地,最好是一起随大军前往锦州……鞑子打大仗,前方要用的人手可多,咱们有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太极先是在锦州四周挖了长垒,将锦州城与松山等处隔断,使明军失去突围的机会和希望。
后来听说洪承畴率大军前行,他不顾自己鼻血长流,下令举族动员。
在崇祯十七年多尔衮率整个八旗十五万人入关之前,这也是最大的一次动员,算是一次举族之战的预演。
在松锦之役以后,皇太极志得意满,宣布明朝这颗大树已经被砍光了枝叶,底下的事,就是轻轻将其推倒了。
可惜的是,他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自己却天不假年,收割麦子摘桃子的事,给自己向来在表面上听话的十五弟给拿去了。同时他这个好弟弟还抢了他的老婆,杀了他最爱的长子豪格,还逼他的儿子福临管自己叫亲爸爸……如果不是多尔衮身子不好,突然逝世,很难说他会不会最后走上篡夺皇位的那一步。
此次总动员,皇太极动员的兵力在十万人左右,而包衣奴才汉人奴隶却是动员极多,很多人奉命往锦州一带前进的时候,除了携带粮草之外,得到的通知就是要携带铲子耙子等挖沟的工具。
这些劳力抵达前线后,和八旗余丁们一起,十万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挖沟活动,在高桥一线,也就是明军和宁远中间挖了一条长垒出来,后来笔架山的粮草被夺之后,洪承畴麾下各总兵以行其事,纷纷出逃,在中间遇到伏兵和长垒,一战就死了近六万人,多少明军将士死在铁骑追击砍杀之下,还有相当多的明军将士为了不死于刀剑之下,滔海而死,沿海地方,到处可以看到死亡的明军。
此时此刻,看到蜂拥而出,兴高采烈去“打西边”的八旗兵和余丁们,看到他们手中的刀剑和身上的甲胃,还有那种上下齐心的昂然之气,再想到皇太极和其下诸王都是英勇善战,而反观大明一方,却是上下离心,根本就是事权不一,也根本谈不上士气。
想到这些,悲惨的一幕似乎就在丁宏广等人的眼前上演着。
不是身处其中的人,不知道对眼前这一场战事身为明朝一方的人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
“松山……松山……此役的关键和最终的结果,定然就是在松山。”丁宏广紧握双拳,恨不得飞身而至,然而他也知道,没有浮山军,没有张守仁在,一切的结果是已经注定了的,自己前往松山,不过就是亲眼看到一个王朝最后菁华的覆灭罢了!
“且等大人有何指示吧……”
人群越来越多,自己一行人呆立在街上太过扎眼,丁宏广最后看了一眼聚集中的人群,也是迅即带着自己一行人,往预定的落脚点赶去。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包括丁宏广在内,都是无比的思慕浮山,也是无比的思慕着张守仁。
只有想到浮山军的雄姿,还有张守仁挥臂时的雄武形象,在场诸人,才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和信念,否则的话,在这样潮起云涌的时刻,所有人都会被这异族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所慑服!
……
“老先生,请留步。”
看完了水师学堂的典礼之后,刘子政虽然有意犹未尽之感,但也没有停留下来的理由,于是也是顺着人流往外走。
等到了水师学堂门前时,几个穿着灰黑色军服的军官迎了过来,为首的虚拦一下,不过脸上带着笑容,十分客气有礼的道:“太保大人想见见老丈。”
“咦?”
刘子政心头一跳,笑道:“老夫不过是个寻常过客,到登莱是游山玩水来着。不知道太保大人见我,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我们不知道。”那个军官是内卫成员,向来是只听命令不问原由的传统风格,当下只是坚持延请,却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刘子政心知自己行迹暴露,此时坚持不认反而叫人小瞧了去,于是笑而点头,这几个内卫却没有带他回转,而是在道边等着。
过不多时,人流散去差不多了,那三百多水师官兵却是换了礼服,穿着跑步作训服,按排方阵排列好了,队列十分整齐的跑了过来。
在他们出了校区之后,沿着青条石码成的山道一直往东南方向跑去,在方阵之后,才是百余匹战马奔驰而来,却是刚刚跟随张守仁的护卫和随员。
“刘老丈,冒昧请你同行,请。”
路过的时候,张守仁向刘子政点了点头,神色平和,没有手握大权的那种倨傲之色。
二十来岁的年纪,手握重兵,执掌大权,居然没有一点飘飘然的感觉,刘子政暗中点头,心中自是十分感慨。
这些年来,他见的权贵多了去了,多半是那种傲气逼人的感觉,就算有个把涵养极好的官员,也只是后天的学识压着而已,就如洪承畴来说,看着是没有架子,其实内里十分高傲,大明的官员,多半如此。
而眼前的这位,确实是异数了。
想到这,刘子政突然心念一动……莫非,真的有天命之说?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张守仁一行却是策马前行,刘子政慌忙跟随,一直往东南行了五里余许,山势变缓,以斜坡向下,放眼看去,但见天水一色,一片碧蓝。
在山坡之下,是一眼看不到边也似的云帆,大量的战舰停泊在海港之内,除了穿军服的水手和军官之外,再无旁人。
刘子政心中一震,整个人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他跳下马来,眼神之中,满是震惊之色。
原来在刚刚的登州水关,展露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在这里,才是真正的浮山水师的实力!
“这里是军港。”
张守仁已经下马,他也是用满意的神色打量着军港中的大小战舰,两眼之中,也是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
这里是他除了陆师之外使用心血最多的地方,而且将来势比是要比陆军更耗费他的精力和金钱,原因也很简单,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水师上投入这么大,但只有他自己心中完全明白……未来的世界属于海洋,只有掌握大洋和有海洋精神的国家,才会成为真正的伟业,成为世界的霸主,而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看着刘子政震惊的表情,张守仁也很得意。眼前这位是知兵的,比那些纯粹不懂的人要强的多,刘子政此时肯定想到了这一支庞大舰队能做很多事情,所以才会显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不知道的话,也就不会有所敬畏。
当然,如果是郑家的人在此,表现出来的东西就更可堪玩味了。
看着刘子政,张守仁欣然道:“这里有四百料小型战船三十五艘,纵火小船一百五十,六百到八百料装三十到四十门炮的战舰二十八艘,八百料以上战舰二十二艘,其中最大的一千料新下水装五十五门火炮的,便是眼前这艘了济南号了。还有现在出任务的各级战船三十一艘,我军水师舰船已经过百了。”
一千料的大船就是五百吨以上,在当时的海船来说已经是中大型战舰,当时中国的海船被西方人称为戎克船,一般都是百来吨的小船,二百吨就是很少见了,三百吨更是凤毛麟角。
眼前这艘五百吨的大舰,三桅低舷,船尾方形,船首流线,两侧舷边有数十门大炮,炮口正对着岸边,展露出硬朗霸气的风采。
“这些都是太保自制的战船吗?”
刘子政见识过黄龙和其前任的辽东水师,黄龙是最后一任,在觉华岛和皮岛等处的水战之后,辽东水师彻底完蛋,导致北方海域陷入真空,当然,也是给了浮山水师崛起的空间。
甚至整个浮山的起家,也是从当初打海盗起来的。
北方水师的实力在以前看来并不弱,也是有过千艘战船,当年孙承宗建水师营,有大型海船和小型的河船等等,数量惊人,但现在看来,当年的辽东水师和浮山水师相比,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可笑!
两者的实力,相差太大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知已
“太保建这般规模的水师,意欲南下争雄吗?”
刘子政十分震惊,忍不住盯视张守仁,口气也有点咄咄逼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呵呵,老丈你也是知兵的人,赫赫有名的人物,难道这舰船就非得南下才有用?”
其实要封锁北部海域,甚至登陆辽东,战船都过剩了,但张守仁现在也不必多谈将来的打算,只正色道:“未来数年之内,当见我水师战舰,横列于鸭绿江水面到旅顺之间。”
“原来如此!”
刘子政低头一想,抬头时神色已经十分激动:“太保向来有仇视丑虏的传闻,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只是现在松锦大战在即,太保为何不出兵辽东,以增胜算呢?”
他的话隐隐有责备之意,张守仁不肯去剿贼,并不需要询问原因,倒是不肯北上,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
“大明积弊,一战可解否?”
“这……”
张守仁不曾守,却是凌厉反攻,这也叫刘子政无所措词。
总不能睁眼说瞎话,硬说大明的所有问题,可以借松锦一战化解。
“吾辈为国为民,总需不计成败。”
“错了,错了。”张守仁大为摇头:“在我这里,只能言胜,不能言败。我胜,则天下存,我败,则不止大明灭亡,还将亡我汉人天下。老丈,易位而处,你会和我一样选择的。”
刘子政闻言大震,彼此都是明白人,他已经彻底懂得了张守仁的意思。
明朝天下已经不足挽回,种种弊端没有解决之途,以张守仁的身份地位,现在振臂一呼改朝易代是不可能。但坐观明朝失败,在天下危亡之后,出来挽救危急。
这个年轻人,好打算,也是好野心!
刘子政不知如何措词时,张守仁已经再度出招:“老丈曾经在宁远为军前赞画,此番到登莱这边,想必是对战局已经绝望。既然如此,何不留在我处,且看将来如何?”
“这……”
刘子政沉吟不语,他对登州这边的情况颇为心动,确实是叫他看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不过就是眼前这些,还不足以叫他信服。
凭借船只,确实能保海面平安,也能威胁到东虏的根基所在,但作用肯定不是决定性的,不然当年的毛文龙也能拿下赫图阿拉了……没有强悍的陆师,想打跨东虏,仍然是痴人说梦。
“老丈看来还需看到更多啊。”张守仁爽朗一笑,道:“正好,此番我从济南来登州,也是有几件事要到浮山处理一下,老丈不嫌弃的话,不妨同行,如何?”
“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刘子政也是一个豁达大度的人,不然不会以知兵而闻名海内,成为了一个不是官员的军事名家。
张守仁能知道他,肯定是有强悍的情报系统和能力,不知怎地,刘子政想起了那个虬髯神目的年轻人,他现在已经醒悟过来,对方肯定不凡,没准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让船帮忙。
只是在这种时候,这个青年潜入到辽东那样的险境之中,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只有在眼前微笑着的张守仁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刘子政深吸口气,点头应道:“在下就随太保一行便是!”
张守仁哈哈大笑,道:“老丈定不会失望!”
他确实是有意招揽刘子政在内的一些杰出优异之士,参谋处不光要有一些杰出的青年,更需要刘子政和与其相似的全面的经验丰富的人才来充实其中。
决定民族命运的大决战在几年后会到来,张守仁需要集合一切的力量在手中。除了必须放弃的,他一个也不会放手。
现在的山东看似繁花似锦,但是却是在战争的阴云之下。只有张守仁和他麾下的将领和中层以上的军官们才明白,战争,必不可免,山东这里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了战争而做准备罢了。
……
其后数日,张守仁在登州巡视农庄,阅看水师,检视登州沿海炮台,特别是荣成和威海卫一带,随着登州的发展,从登州水关到威海荣成文登一带也是海防重点,特别是军港和造船厂都在一处,海防也至关重要。
一直到四月下旬,张守仁才带着刘子政等一行,开始往浮山折回。
等刘子政等一行人到招远时,看到数万矿徒弟于矿山上上下不停之际,队伍之中,颇有一些人有恍然大悟之感。
刘子政不免也做如此想法,不过随员之中,似乎有不少和他身份相同之士,当下有一个黑瘦汉子对着众人冷笑道:“各位若以为大将军的财货皆来自于此,那就成了笑话了,不仅看轻了大将军,也看轻了我等。”
“这一矿一年最少得数百万两银子,如何是看轻?”
与刘子政等人一起行动的,看起来都不是凡俗之辈,只有刘子政是半路加入其中,其余众人,似乎是跟随不短日子了,言谈之中,对张守仁都是十分的佩服,只是此时各人抬起扛来,却也是绝不肯相让半点。
“呵呵,跟随旬月,老兄看的还不够清楚吗?”
黑瘦汉子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峻急,话语转柔:“济南一府就有五万精兵,临清,淮安,曹州,还有登莱,浮山根本之地也有几万精兵在练,一营兵就算按辽兵的标准没有十几二十万也下不来,大将军这里只怕要翻两倍,现在最少有二三十营,这是多少使费?另外水师亦需几百万,我等看到的大量军马所费亦不在少,另外各地修路和水利工程,那么多工厂的使费,铠甲,火炮,列位老兄,没有千万以上,可能到现今的模样?”
不要说别人,便是刘子政只从登州至莱州两府行了十余县、卫地方,所见已经足够吃惊,他游历大明南北,还真没有见到如登莱两地有这么花钱的水利农田设施,更不曾见过这般整齐宽阔的官道,官道之上,奔驰的邮车就是络绎不绝,将邸抄和信件还有百姓的物品甚至是人运到山东各地,种种措施,加上遍及各地的农庄得花多少银子?
随便算一算,都不止是千万两白银了。
整个大明,一年税赋所入三千万,但那是要投入全国那么大的地方,杯水车薪,除了有几百万用在边军,几百万用在维持中枢外,更多的是在各地就消耗掉了。
而山东这里却是以一省之内吸纳使用了超过千万的白银,这样自然就很容易看到成效。
“果然如兄所说。”
先前被说的还有点面子上下不来,有个面若冠玉的年轻人之前可能是和那人一个立场,此时恍然大悟,一点不嫌难堪的道:“适才我也以为大将军养兵不过是靠的盐场与金矿,现在看来,当是生财有道,远不止如此。”
“自然!”
黑瘦汉子起了劲,大声道:“一路看来,盐场,铁矿,金矿,海船,农庄,无一处不是欣欣向荣,无一处不是日进斗金,光是这生财之道,大将军就远在朝野任何人之上了。”
“唉,这经世致用之道,向来以为说着简单,做起来毫无头绪,山东这里,算是叫人大开眼界了。”
“浮山那边还有不少可观之处,我等再细看之。”
这些人,肯定是张守仁拉拢过来预备大用的人才,谈吐,反应,甚至包括为人处事的态度都有十足可取之处,刘子政也是被勾起谈兴,与众人一起说笑起来。
至晚间,大家歇宿之时,叫人送上几坛酒来,刘子政与那黑瘦汉子和相貌不俗的年轻人甚觉投缘,三人一个是老人,一个中年,另外一个只是二十来岁,年纪相差虽大,谈吐时却是感觉很对味道,彼此都有一点知已的感觉,待酒过三巡之后,彼此通了姓名,黑瘦汉子叫阎应元,通县人,京话说的很好,宏亮清楚,辛巳年任江阴典史,也就是后世的公安局长,上任不久,海盗顾三麻子率数百小船进犯江阴,阎应元用江阴乡兵和招募来的义勇大破之,他自己在船上连射三箭,箭箭中的,每箭都有人应弦而倒,海寇由是大惊,大败而走。
此事过后,阎应元却没有任何的升赏,原本想辞官离去,正好有张守仁开出高薪月俸来请,阎应元是孝子,家累很重,虽然山东镇有跋扈之态,好歹没有造反,张守仁还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思索之下,加上山东离家很近,于是便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前来山东考察。
至于那个年青人则来自岭南,举人身份,少而慧,过目不忘,读而能诵……这其实是明末才子们的通用技能,而这个岭南青年还有一个不同于常人之处,就是任侠尚气,生性豪爽,乐于助人,所以虽然年轻,在岭南一带已经颇有声名,十几岁的年纪就仗剑游历天下,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
刘子政对这个叫张家玉的青年有着强烈的好感,因为他也是举人,也是少而任侠,喜欢一人萧然独游,一骑一剑,天下随意哪里也去得。
“太保行事不凡,也只是叫人好奇。最要紧的,他能使治下百姓富足,并且开创出一条不同于以往的路子和做法,这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地方。”
第七百六十四章 人才
这般说法,倒也新奇,不过刘子政承认,这个青年那种油然而生的自信神态也是打动了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看完吴应箕等人所述的登莱纪行的文章之后,刘子政也是心有戚戚。
是啊,为什么登莱几府是这么富庶?没有行礼教,没有那些书本上的说教,只是扎扎实实的做了一些事情,没有礼崩乐坏,县学府学一样在,一样可以自由的学习孔孟之道,然而愿意学习的人却是减少了……大家都去经商和学习各种“经济之道”去了。
这里的经济之道,和学者所说的经世致用是一个意思,并不是后世的经济这个词的含义,而是指实际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学算,学律学,学医,学财赋制度……为什么大明为民困国穷,制度之上,是不是有要改进和彻底推翻的地方?说是祖宗之法不可轻易,可自秦治到唐宋,哪里有一成不变的理财之法?国初时是蒙元刚被推翻,大明新立,民间几乎没有任何贵金属,所以朱元璋设计的那一套小农经济也有切合时代的现实意义,现在来说,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种种问题,在山东这里可以大胆提出,就算是向来文风昌盛,言行无忌的江南地方,也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一份包容。
也正是在这种渐渐开明的学风之下,吸引了这个时代真正的才学之士前来山东,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名士”。
张守仁用吴应箕,费了不小的功夫布置,最终的效果极佳。
东林诸子之中,吴应箕,陈子龙,是少有的立足实际的才学之士,在他们的带动下,前来山东的还有陈贞慧和顾炎武等,最少在号召力上,已经具有很强的阵容了。
而张守仁把张家玉这样的人带在身边,自然是更欣赏这个青年人积极进取和洒脱任侠的性格,比起纯粹的书生来,这样的人更容易成为有用的实际型的人才。
当晚众人侃侃而言,酒虽不多,却终都是酩酊大醉。
从招远再到莱州府,再继续前行,过了极为繁富,商行数字还在登州之上的胶州便是到了。
这里张家玉等人已经呆过了一阵子,虽然仍是新奇,相对而言,刘子政和当初的吴应箕一样,完全被震撼了。
好在他不是唯一的一个,除了他们这一群人外,尚有不少闻名到胶莱游历的书生,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不少秀才模样的书生嘴巴张的比鸭蛋还大,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声出来。
商行的人们似乎都看的多了,一个个都是想笑又忍着的模样,这群呆书生过去,又是过来一群,已经成了胶州一景。
“从太保的行止来看,似乎不是那种对圣学特别敬畏,并且喜欢文士书生的人。他招致人才,更重实学。当年太祖高皇帝经营天下,刘基刘伯温是给蒙元当官的,几次为难红巾失败后才归乡隐居,不过已经是海内名士了。太祖高皇帝派人去招揽他,直接带着一车财货和一柄剑,要么受职出来效力,要么就赐死。”
刘子政和张家玉阎应元特别的投缘,三个人都是奇人异士,都对兵学有浓烈的兴趣,所以这些日子下来,已经无话不谈。刘子政兴致勃勃的道:“而太保从未有这样的事,相反,他管辖之内的名士要么销声敛迹,要么就出外别居,想以名士或乡绅身份效力,或是干扰地方,下场一定不妙。现在胶州的情形和以前大有不同,难道太保已经改弦更张?”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张守仁实力到了一定层次,可以“问鼎”,而想掩有天下,创造出无人能比的声望,读书人,特别是名士们的吹捧,那是最好的办法了。
“非也,非也。”
张家玉呵呵一笑,说出自己的判断:“太保极本不在意这些纯粹的读书人,连装点门面的兴趣也是没有。这些人过来一定不是太保的本意,他的本意很明显,留几个名士就够了。现在这么多人到胶莱这边来,只能说明一点:天下人耳目聪明!”
“你是说?”
刘子政吓了一跳,但阎应元板着脸,却也是默默点头。
事情是很明显的,张家玉的意思就是说张守仁的“望”已经养成,最少,在很多读书人眼中,他也是改朝换代的选择之一!
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李自成一直没有养成这个天下之望。在士大夫眼中,他始终就是一个贼!
这种“望”的事情,看似奇妙,其实是有轨迹可循的。
无非是建立基业,确定秩序,有军队不成,得有真正实打实的根基,有根基还不成,你还得是新秩序的建立者。
当年蒙元末年,刘福通统领百万红巾,打下过元上都,山东,辽东,河南,这些都是红巾统治的核心,但从头到尾,刘太保都被人视为草头王,是一个巨寇大贼,而不是新的统治者,原因就在于他不能建立一个新秩序,没有秩序,就谈不上王霸之业。
而朱元璋就不同,他天生就是一个领袖,在他的统治下,占一地则经营一地,地盘虽小,运用却妙,在和张士诚陈友谅的争斗中,他的地盘最少,但动员军队的能力最强,储积粮草的本事最强,驭下最严,所以老前辈张士诚完了,强大的对手陈友谅完了,朱元璋笑到了最后。
现在张守仁明显已经被视为可能的新朝之主,不然的话,不会有这么多苍蝇一般的文人士绅跑到山东这边来。
这是一种表态,最少也是一种试探!
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始终没获得这种认可,张献忠最后着急,设下陷井,几乎杀尽全川读书人,你不投他,他便杀你。
这样的做法,无非更使人离心而已。
李自成攻克北京后,短暂的获得一部份人心,北京的官员逃走和殉国的不多,更多的是观望与合作。
但李自成夹打士绅,追比脏款,虽然痛快,也是把短暂归附的人心又打没了。
从此之后,哪怕东虏入关了,江南的史可法和马士英都宁愿联合东虏这种异族大敌,也坚决不与李自成合作。
这便是养望失败的下场,而张守仁却轻松获得了。
这其中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各人都有不同的体悟,而眼前这三人都是明末的杰出之士,刘子政对辽东战事的了解是顶尖的,张家玉是书生领军中较重视练兵和选取精锐的现实者,阎应元更是鼎鼎大名,是明末顶尖的守城和动员组织高手。
这些人,能成就大名,显然就不是普通人,拥有的意志品质和智慧都不是常人能及。而在此时,想到张家玉话语中包含的深意,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
四月十七日回到浮山,不过到四月二十日张守仁才又重新邀请众人见面。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要紧事,而是大将军太保大人在家里结结实实的休息了几天。
好在也没有人怪他,两个夫人都是从济南回到了浮山,浮山近海,风景和天气都远胜济南,而两位夫人都怀了身子,这在浮山整个集团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孤木不成林,光有一个嫡长子是不能叫众人放心的,两个夫人几乎同时怀上身子,在整个山东,这是一件不宜宣扬,但都叫上下人等将喜色溢于言表的大喜事。
眼看要到盛夏,这一年在中国大地上要发生很多改变未来几百年气运的大事,比如河南战场的战事,比如辽东战场的战事,又比如在山东登莱大地的种种变化,而在两个女人心里,关注的却是在浮山养胎比在济南舒服,看着大海和山水,比在济南对着院子里的四方天要舒服的多了。
两个夫人一起过来,张守仁事前早就吩咐公务局用最好的车,安排大量护卫,还有医生跟随,这年头长途奔波不是容易的事,特别是两个产妇,如果不是山东路好走,车也好,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待接到两个夫人之后,张守仁因为连日奔波,又得替她们操心安顿的事,还得逗逗儿子,好生陪陪已经会叫爹娘的长子,这一晃,不小心就是几天功夫过去了。
一看到刘子政等人,他也不摆架子,抱了抱拳,笑道:“家中事多,原本以为叫几位耽搁一两天功夫,谁想一下子就是四五天下来,委实不恭,尚乞诸位恕罪啊。”
“岂敢!”
“我等这几日正好在胶州观风,公务局每日好酒好菜招待,毫无苦闷之感,太保大人就不必致歉了!”
“哈哈。”张守仁大笑道:“每日每人二两银子的标准,十分克俭了,玄著你居然还吃的十分满意吗?”
“嘿嘿,十分满意。不瞒太保,舍下家贫,每月只朔、望两日吃肉,其余时间一半精粮一半粗粮,能有一天二两的标准……太保,这标准定的有些高了。”
“不高,银价已经非万历年间事了……不过玄著,你家也是官宦世家,令太尊曾至刑部员外郎,你现在也是秀才,明年乡试中举不是难事,何清贫至此耶?”
被称为玄著的就是浙东人张煌言,二十出头,已经是一方名士。与张家玉的经历相差仿佛,都是少慧能读书,早早就中了秀才,举业上头没有任何困难,而且好谈兵,喜知兵事,这和普通的秀才是完全不懂的两条道路。
第七百六十五章 参观
“足下就是浙东张玄著?”
张家玉两眼放光,同行多日,这些人都是张守仁千辛万苦收罗来的顶级人才,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特别是少年人物,很少将别人看在眼里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和刘子政阎应元的交往,是这两个一个老年一个中年,对张家玉曲意结纳的结果,否则的话,还真不一定能攀上交情。
少年人,就是这般的傲气自尊,倒也不足为怪。
听说这个岭南青年也知道自己的名号,张煌言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骄傲的神采,他向张家玉微微一揖,笑答道:“正是在下。”
“足下中秀才时,曾经要求加试骑射,自国初之后,秀才再无试骑射者,足下不仅韬略精通,骑射时走马射鞍,三箭皆中红心,了不得,了不得!”
在大明,最少有数百万的读书人,其中能中秀才的根本就是寥寥无已。后世小说中秀才似乎十分凄惨落魄,给人穷酸秀才的错觉,其实进士是官,举人是官员的后备,而秀才已经是介于统治者与平民之间的缓冲。
秀才联手可以与官府对抗,掌诉讼,管宗族,或是教书育人,出路多的很,除非是十足无能的人,不然怎么也能使家族变的殷实富裕起来。
秀才地位不低,当然也十分难重,一个发达地方的县学最少几百过千人,多是童生,其中的佼佼者才会成为秀才。
象张煌言这样的官宦世家,子弟能骑射,实在是异数中的异数,只能说是天赋超过常人,非普通人能比的了。
“兄长过奖了,弟愧不敢当。”
张煌言很利落的一抱拳,感谢张家玉的高看,彼此是少年心性,这互相一揖一抱拳,已经是奠定了好友的基础。
只是抱拳之后,他还是回转过身,向张守仁正色道:“太保公,在下先君只取当取者,只凭俸禄过活,凡冰炭敬,同乡印结银子都未曾取过。”
说到这,他微微一笑,满是自得之色:“如果不是先祖尚且有几亩薄田,恐怕吾家将与海刚锋一样的难过了。”
海瑞就是只拿朱元璋给的官俸,不取其余分毫,包括默认的灰色收入也不取的清官。
但这样官员一则是异数,二则也是十分不合理,朱元璋定俸禄的时代物价很低,后来物价涨了,官俸不涨,朝廷还死不要脸的把一文钱不值的宝钞算成俸禄的一份子,或是用一些香料什么的抵银子,象张煌言的父亲那样清廉的话,不靠祖产,真的能饿死。
这话一出来,四周人都是感慨连声,张煌言也面露得色。
张守仁先是一征,接着思索了一会儿,便向张煌言问道:“令尊的节操令人尊敬,不过玄著啊,你觉得俸禄低是应该的么?”
“嗯,这个……”张煌言有点狼狈,他很想说一番大道理出来,但众所周知,一百个官员有一百个都是有灰色收入的,他父亲的所为这才受人尊敬,不过说叫自己为官也和父亲学,那他也自问没有这样的的高尚品质……好不容易熬出来……
“好,我再问你,县官不请幕僚就无法掌握地方情事,那么取一点公费,也就是多收一点火耗,你觉得应该么?”
“这,我觉得应该。”
“多少合适呢?”
“这个……只能看各地的情形……”
“只能是自由心证啊。”张守仁感慨道:“以令尊那种性子,做亲民官会雇不起师爷,那么他能不能掌握地方?我看悬,光是三班六房那些油条就能哄的他团团转了,地方的乡绅宗族又怎么办?所以这火耗收是得收,但遇到贪酷的亲民官,二两银子的正赋他敢收一两的火耗,生生给加一半赋税上去,加上驿传杂派力役折现,百姓还有活路吗?换个说法,因为俸禄太低,所以大家都收印结银子,可是收多少合适呢?又是一个只能凭心证的事情,所以为什么不直接规定好给官员的俸禄,又把地方的幕僚职务给配给好呢?”
一番话,循循善诱,不摆太保的架子,也不疾颜厉色,在场的全是第一等的聪明人,哪有听不明白的?
张煌言脸上的傲气渐渐消失,低头道:“学生明白太保所训示的了,今观山东各地,就是如太保所说的行事方法。”
“我这里也只是因地制宜,暂且这样做,老实说,是瞎子摸象,盲人过河,很没有体系。”
张守仁环顾左右,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诚挚而道:“诸位都是第一等聪明人,有人精于算,有人精于杂学,有人兵学钱谷山川地理无不精通,请各位来,当然也不必隐瞒什么……就是请大家有以助我。或是兵事,或是政务,或是文教,总之各尽其力,我大明别处咱们先不管,山东地方,本官好歹可以自专,诸位心中所思所学,可以用在正道上……留或不留,由大家自己决断。”
“不摆架子,不花言巧语,又可以做事,某愿留下。”久久不出声的阎应元却是头一个说话的,虽然不是向着张守仁奉迎,只是类似自己沉声自语。
在场的人,也有一些当众就愿留下的,当然也有一些沉默不语的。
刘子政和张家玉等人就是有点犹豫,不能立下决断。
他们都是举人,也是大明官场的后备人员,比起白丁或是秀才,他们更明白自己如果留下的话,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如唐朝时的文人那样,得意在朝,不得意就到藩镇中去投效,无论当时如何得意,百年之后,就是被后人非议和责骂的对象。
中枢的权威是不容破坏的,哪怕在藩镇时也是劝农桑,兴水利,但只要是替强藩效力对抗中央的,绝没有好名声留下来。
现在大家就得赌一把,大明是不是很快灭亡,山东是能自成体系,还是张守仁有未来天子之象?
这个事,不是那么容易决断的啊……
“大家倒不必着急。”
张守仁呵呵一笑,对眼前的场面显然是有着十分充足的心理准备,当下便是吩咐公务局的人将众人引领参观,自然是从盐场到烟厂和将作处,一路看下来。
他自己就不必随着一起了,而是到将作处去,那里有要紧的东西,请他观看。
待眼前的人群渐渐离开之后,王柱等内卫将他围拢起来,然后是秘书局和公务局的人上前来,他们是每天都要跟随的,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早在多少天前就由各局之间协调安排好了。
当然,突发事件除外。
“张煌言和张家玉这一对要能留下来就太好了。”
林文远和王云峰,再加参谋处的姜敏,这一次登莱之行,跟随的大员就只这三个。
和当年创业时的情形不同,能够始终跟随在张守仁身边的都是各处的负责人员了,甚至各处也是专门人员才跟着,林文远这样的大忙人就不可能每次都当随员,只是这一次回浮山,他也借着名义跟着一起跑回来而已。
他的话并没有引发共鸣,王云峰笑道:“阎应元如果到特务处,我会直接给他加一个帮办,游击衔。”
阎应元现在只是一个典史,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说官也不是官,在一个小县里算是一号人物,但见了县官还得叩头请安叫大老爷,游击是五品武职,最少也能和七品文职平起平坐了。
“霍,好大的本钱。”
林文远没挑到自己属意的人,一想那阎应元似乎真的适合到特务处去,心中不觉气闷。
张守仁笑道:“特务处当然他适合,不过我看军法处他也挺适合的。”
“不错,严刚坚毅,城府深远,确实适合。”
林文远唯恐天下不乱,他是张守仁的大舅哥,说话没有什么忌讳,王云峰只笑了一笑,便不再争执下去。
姜敏虽也年轻,但向来沉稳,只笑着道:“刘子政若是肯到参谋处来,我可以扫榻相迎,这个老人家,确实是一宝啊。”
这一次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刘子政向来在洪承畴身边,大家也久闻其名了,此老自己动了心思到登莱来,若是不留下他来,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张守仁悠然道:“只能期盼将作处能将此老留下来了!”
……
从盐场一路看过来,参观线路都是各职能部门经过长期的演练后确定下来的。一路上,但见孩童欢歌笑语,面色红润而健康,穿着的校服也是精心设计,用的布料都十分讲究,这叫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大明,除了显贵和士绅之家,还有哪一家能讲究孩子的衣着?
便算是小康之家,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而眼前这些小孩,一个个都是穿着整齐,干净,叫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俱是事实。
加起来几万人之多的各大校区,更是令人大开眼界,有如在梦幻之中的感觉。
等再到居民区,再从海边参观了炮台和盐场,每个人都是十分疲惫了,但也是兴致越来越高。
刘子政在等候往将作处马车的时候,由衷道:“无论如何,老夫已经决意在此地终老了。”
“老丈,这里的房子可不便宜。”
显然有人早就打听过了,一听他这么说,便是有人笑道:“一幢三进的院子得二百银子不还价,带个小花园的就得三百两以上,这个价格,够在京师买一套四合院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凝结
这个价格自然是将刘子政吓了一跳,但想起浮山这里令人恐怖的高薪,不分文武都是吓死人的俸禄,他只能摇头苦笑,叹道:“老夫还是罢了,一生积蓄,也不够在这里置产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地百姓皆富,令人羡慕。”
“都说江南好,不过江南也只是士绅多,文教确实倡盛,但比起均贫富来,似乎浮山更佳。”
“只是俺们这样的外路人想在这里均贫富就难了。”
“凭本事嘛。实在不行想留下来,进农庄好了,凭我等身份学识,当个教师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这些人自然也是在说笑,能被延揽招致过来的,没有一个是凡俗之辈,只要愿意留下,年俸千两不是件难事,只是留或不留,各人彼此心照罢了。
过不多时,一队马车赶了过来,都是驷马高车,装饰一新,内里有转垫等物减震,刘子政特意看了看马车前驱部份,果然是和普通的大明制式马车有不同。
“听说大将军即将派船往倭国去,在那里虾夷地方养马。”
“倭国贫弱,只要郑家不反对,养马的地方只是小事。”
“地方不小啊,有咱们胶东那么大的所在,专用来养马放牧,这可真是阔气。”
“说的俺都想去瞧瞧了。”
“那马可贵,几年之后能赶那样的大马,俺这车把式这一辈子也值了。”
赶车的人不理会眼前这些人的心思,这半年来浮山发力,到处招致人才,见的多了,也就不是太稀奇,客人上车的时候,他们三五成群,抱着马鞭在一边闲聊着。
刘子政看了眼前的马,见多是矮小的蒙古马,甚至还有一些更矮小的川马,而眼前这些车夫所说的,却是肩高超过五尺的大马,不仅神骏非常,冲刺力佳,耐力也不错。
只是这样的马当然不是用来拉车的,大量放养这样的好马肯定是骑兵所骑,这些车把式啥也不懂,满嘴的胡说八道,听的刘子政暗笑不已。
只是上车之后,心中也是十分感慨。
眼前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同,一切都是欣欣向荣,而反观大明一方,日薄西山,两边一对比,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
漫说大明没有这个财力,就算有这样的财力,登莱这里的一切就又能做到如何?
其实朝廷也不是完全没钱,前年开始加征练饷,七百多万一年用来练兵,结果如何?各地督抚总兵说是练兵,不过是分钱自肥罢了。
“各位老爷,咱们下一站是将作处,这也是咱们浮山最核心的地界,各位老爷如果不是咱们太保大人最看重的人物,绝计到不了那里。”
车把式也有头,等众人全上车后,先说了这第一句,然后才下令赶车。
车行甚快,但也很平衡,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到得一处高大的门禁之前,验过众人身份后,守门的陆巡营的官兵才挥手放行,然后马车继续往里头走,这时候已经看见很多壮观的奇景。
到处都是水力驱动的器械在动作着,人当然更多,多是打着赤膊,挥动着手中的工具。
将作处最外围是制造各式冷兵器的地方,从刺刀到长枪铁戟铁斧等军中所用的兵器,还有铁制饭盒和很多边边角角所用的器物,在这里引水为渠,方圆几里之内,到处都是冲床和击铁所发出的声响。
车上的人,尽有一些内行的,他们一看就知道,所用的铁虽然不是闽铁,但全部是上等的精熟铁。
光是这一点,大明所有的军镇绑在一起也比不了了。
再往里,则是制作火铳的所在。
放眼看去,几百两一台的机床排的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水力镗床,冲床,各种各样的机床开始时从泰西购买,从机床的形状就能看的出来……大明也借由耶苏会买过好几次机床,不过加在一起,也不如这里一个角落的多。
因为铳管难钻,可以看到放置如山的铳管,都是用上等精铁,打磨的十分光滑。
至于堆积如山的铠甲,各式军资军需,人群之中,只要是知兵的,谁不知道眼前这些东西的可贵之处?
九边军镇加大明的工部摞在一块儿,所制成的兵器也不如这里的冰山一角。
“我山东登莱两镇迟早要练成数十万大军,现在兵器和铠甲不是多,而是还远远不够!”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将作处的会办,口若悬河,大言炎炎,唾沫横飞,显然是参加这样的接待工作不是头一回了。
张煌言闻言骇然:“难道你们打算给每个士兵都配铁甲吗?”
“那是自然。”将作会办傲然道:“火铳手配锁甲和铁盔铁面具,护膝护心镜一应俱全,那已经是最省铁最轻的铁甲啦!”
众人闻言都是相顾骇然。
一支几十万人的军队,配精铁制成的优良火铳,持上等强兵,人人束甲……这样的军队,自华夏有史以来,怕是还从来没有在这块土地上出现过。
“什么东虏,流贼陕寇,等咱们浮山大军成了,都是被横扫的命。”
提起张守仁的练兵计划,将作处的这个主力更是在嘴上把大明所有的敌人都横扫了一圈,其骄狂之态,令人侧目。
好在也没有人和他计较,再说这里的人确实也是都被震撼住了。
在此时,很多人在隐约摸到了近现代国家体制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把所有力量集中起来办大事的……不过也只是隐约的感觉而已。
张守仁不过就是把后世的一些体制搬到现在的地方上来,加上运气好些,有铁矿和金矿盐矿,这些东西都是来钱的好玩意,有钱有体制有人力物力,把地方经营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而在场的人并不完全了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超出他们想象能力的世界,似乎是有一切力量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中的手中,整个山东,都形同一体。
将所有的力量聚集在一起的感觉,就是他们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在这里,他们才隐约感觉到,什么是近代国家的动员力量,张守仁就是以这种力量,凭借山东一省之力,如果现在大明和他拼国力的话,已经未必是他的对手了!
“前方是炮局……今儿正好是炮营来接炮的日子,你们算是赶着了。”
这阵子确实是接炮的时候,不过是不是有这么巧,那就仁者见仁。
既然这么说,刘子政等人就知道这炮局肯定有得一观。事实上浮山的炮多已经够叫他们震撼了……沿海炮台星罗棋布,特别是几个要紧口隘那里,炮台一座接一座,而且都是大口径的红夷大炮,都是能打十几二十斤药子,上发射药也得满满一包十来斤重,一打出来,怕是得地动山摇,声势一定骇人之至。
“这里怕也是有不少红夷大炮。”
“浮山炮我看了,炮膛光滑,望山准确,还将标尺铸成炮身,这样炮组使用起来十分省心省力。”
“难得的是他们发射快,打的准,炮膛还不算热的太厉害。真是奇怪,一样的炮,换了别处地方,三炮下来,炮管就热的不成,他们能打五炮,真真是奇事一桩。”
“尚有不少隐秘,可惜我问了这些炮兵便是打死也不说,说是有保密条例。”
刘子政在一边听的心里十分痒痒,不过他也知道,有一些事情是军事机密,就算眼前没有东虏的细作,但传扬开来肯定不是好事,如果自己加入其中那肯定能知道,不过也肯定会被约束不准外泄……真是一个叫他两难的选择啊。
进入火炮铸造的地界之后,果然是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高炉高矮不同,分类也很不相同,倾倒铁水时的那种景像,很多人还是头一回看见,那种力量之美,阳钢之美,令得很多人感觉十分的过瘾,大呼不虚此行。
而排列整齐的炮管和各种配件更令那些懂炮的内行两眼放光,无论是从铁质或是铸工,还是设计,每一环都是环环相扣,十分的完美。
他们也看到不少大胡子金黄头发碧蓝眼睛夷人,正在炮局各处走动,时不时的喊叫几声。
“夷人善铸炮,果不其然。”
“人家也不止是铸炮,几何算学,还有制作机械,甚至画画儿都很拿手。”
会办果然是一心要替浮山争光,连浮山雇佣的夷人都是拼了命的吹捧起来。好在这里的人都是识货的,听他虽然口气大,但也说的是事实……中国的山水画讲意境,但对透视法等绘画的技巧上远输西洋画,这也是几十年后清朝宫廷画师一直有西方人身影的原因所在。
这一点小事肯定没有人和此人争执,大家一笑而罢。
“来了,来了!”
正说笑的当口,炮局内墙一处大门洞开,却是里头炮营的官兵们领了炮,手续完全后,开始往外拉炮了。
按刘子政等人的预想中是得有十来头牛拉一门炮,脚下的地面都会颤抖……在辽东,火炮移动时就是这样的景像。
在城头的火炮一般都是固位的,炮口想做一点微调都是十分困难的事,太过沉重的火炮不仅难以移动,也很难调校炮口。
在皇太极的主持下,后金使用了磨盘升降法,好歹解决了调校的难题,这些刘子政等人并不知道,但眼前的情形,已经足够他们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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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战神
一门门火炮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每门炮都是由四匹挽马拖拉着,先是马匹,用挽具牵引着车辆,车身上坐着的应该是接炮的炮组成员,都是很年轻的小伙子,他们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在场旁观的人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车辆之后,才是火炮,两轮之间是炮身,在马匹的牵引下,很轻松的沿道路向前,没有想象中十几头牛拉一门炮的情形,也没有炮手们汗如雨下推炮的情形,一切都是那么轻松写意。
“似乎是六七百斤到千斤之间?”
这样的炮组过了五六组之后,又是骑马的炮军军官经过,然后是纯粹的大车,上头坐着的人更多一些。
接下来又是一门门的火炮和弹药车,加上人员,最大的火炮应是一千五百斤左右的重量,按炮口的口径,应该是十二磅炮。
“西夷说的十二磅炮,也就是十斤炮便是最大口径了。”
刘子政一开始有点愕然,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火炮口径太大,搞到四五千斤的重量,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机动了。
象辽西明军那样,大炮几乎只能用来守城,红夷炮就是守城的利器,而出战的话,用的最多的就是佛郎机和盏口炮及虎蹲炮等小炮。
这些火炮的威力,只能在一二百步内发挥,就算是大将军二将军炮,威力也十分有限。红夷炮威力是大,但想用在战场上太困难了,等它们运到,仗已经打完了。
历史上清军倒是拖着红夷大炮南下,炮队历经千辛万苦,只在潼关发挥过作用,老旧的关城经不起红夷大炮的轰击,后来阎庆元守江阴近三个月,也没见红夷大炮去轰开城墙,至于南明纷纷投降的军队,更不劳红夷大炮的轰击。
这些大炮,后来有的放在荆州,有的放在南京,渐渐都失去了用处,清军和南明的战争主要是靠的投降的汉奸军,和郑成功和李定国的战事要么是海上和沿海地区,要么是云贵山区,炮根本用不上。
等到清末时,火炮已经是传说中的神器,或是清朝宫廷的大玩具,皇帝的爱宠,英军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南方某部清军还把二百多年前的藏炮给请出来了……当然,那指定是没啥用处了。
眼前这些火炮,轻便,打的是六磅到十二磅之间的炮弹,威力远远超过明朝本土的那些火器,但又不是太过笨重,按现在浮山炮营的做法,高速移动是不成问题的。
主要就是炮架和牵引车的工艺已经十分成熟,拖动行走时毫无滞碍之处,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这样的情形,不仅是那些年轻人,就是刘子政这样老于兵事的,也是头一回得见。
“一百五十九了……”
“已经一百五十九门红夷炮了。”
张家玉的脸膛放光,感觉无比激动。每门炮的炮组成员是六到八人,最多是十二人,挽马数量一般是四匹,因为做工合格,马匹拉着一个基数的火药和炮弹,加上炮组成员和一门炮毫无困难,行动速度十分快捷。
红夷炮在宁远城头不过二十门,大明费几十年之功,连在宁远和山海关,还有北京蓟镇等要塞地方一共才铸了不到二百门红夷炮。
就算是那些火炮的重量和口径要比浮山这边大不少,但眼前的数字还是震惊了所有人!
“还早的很呢……”
将作处的主办一脸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表情……但他的嘴巴也是张的老大,口水都不知不觉的掉落下来。
尽管身在将作处,但是眼见这么多火炮络绎不绝的从眼前经过时,听到车轮和马车一起哗哗的转动声时,听到炮轮在行动时特有的吱呀声时,这个会办还是激动的难以自恃。
在四年前,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距离海边近,土地有一部份还是盐碱地,浮山千户所下的各百户都不掂记这种贫瘠的土地,后来浮山营开始发力,将作处在这里跑马圈地,当时一共才不到二百的匠人,每天用手工钻铳管,后来开始学习铸炮,当时根本谈不上炮架身管平滑的技术,也谈不上望山和标尺,只是老林按着在辽东学铸炮的记忆,和一群辽民匠人慢慢摸索出来。
头一批铸的是铜炮,而且全部是小口径,做工十分的粗糙和原始,成功只是能发炮而已。
后来张守仁实力渐渐上来,给予的支持也越来越大,将作处火器局下火铳和火炮的发展,从崇祯十二年过后,开始井喷式的爆发起来。
而火炮的发展,特别是红夷炮的发展还是十三年后,张守仁决意将小口径炮与炮营分开,小口径只做步兵支援和车营构筑防线时使用,真正在战场上克刻致胜形成火力压制,还是得靠这些红夷大炮。
“二百四十多了……”
张家玉的眼已经数花了,张煌言也比他强不到哪里,阎应元紧握双拳,虎目圆睁,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而刘子政已经陷入一种拔不出来的惶惑情绪之中……
一个军镇,随随便便就是二百多辆炮车拉着二百多门火炮,还不是小炮,最小的也是重七百斤的六磅炮,这样的事,叫刘子政如何能够接受并深信不疑?
眼前的这些火炮,九边军镇全部加起来也是比不上了……
更何况张守仁还有水师和海防炮台,加起来怕也有千门以上的火炮,虽然那种火炮不需搬动,工艺要简单的多,但毕竟也是要太多的生铁才能铸成。
一门炮,最少也得二百银子,这么多火炮,就是得一座银山才买的下来了。
但给刘子政一行人的震撼,才是刚刚开始。
“三百以上了!”
超过二百以后,很多人就放弃了细数每一门炮的打算,只是大约盘点着火炮的数字,大致差不离就行了。
等超过三百之后,不少人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限入僵滞状态,现在数数,只是下意识的思维惯性。
这样的钢铁洪流,就算是几百年后都是一大胜景,更何况是很突兀的出现在这些明朝精英们的面前。
超过四百门后,刘子政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已经没有力量支撑他继续站立了。
到五百门时,几乎所有人都是汗流浃背,嘴干舌燥。
最终,数字就是在五百门到六百门之间。
这个数字,叫很多人难以相信。
刘子政下意识道:“会不会是周而复始?”
没有人答他,刘子政自己也是苦笑起来……这里是一望无际的靶场,车队出去后就一直向前,哪里能有机会再折返回头而不被发觉?
六百多门火炮,这个数字,彻底征服了在场所有人!
“这只是一营的火炮吗?”
“呃,这个,似乎是吧。”
将作处的会办也是被眼前的壮美景像所震撼,今日之事,当然是最上层的安排,连他也不大明白浮山炮营的组建和构成,当下也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
其实今日的火炮已经是浮山从去年夏到今年夏初近一年时间的全部产出储备,一则到了交接的时候,张守仁故意压了一下,把几批火炮压在一批交接,是四个炮营一万四千官兵的全部装备!
以前炮营所用的火炮已经转到车营或步兵营去了,浮山炮营也增加到四个营,每营三千余人,配给火炮一百二十门,四个营编为炮兵左协和右协,分别由赵启年等炮兵军官统领。
浮山炮营的实力,在张守仁的大力栽培之下,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炮兵肯定还不止这两协,估计将来的最终数字是三协九营,加上各步兵协的直属炮兵营,炮营的数字会在十五个左右。
也就是说,所有的大炮配置齐全,将会达到一千八百门!
这是雄心勃勃的计划,没有一年几千万的银子和优质铁矿的不断的出铁,没有过百个高炉和几千以上的熟练铸炮工匠,这个数字,只能是痴人说梦。
不过想想明朝那样大一统而内政无力的王朝,十几年时间也铸了几百门数千斤重的红夷大炮,连东虏铸炮都在百门以上,浮山以三四年的时间,铸成这一千八百门的火炮,又岂能是完全不可能的神话?
事在人为耳!
在同一个世纪,古斯塔夫国王将火枪手的比例提到百分之五十,同时还在欧洲率先使用了燧发火枪,同时他减轻了火炮的重量,使装填减化,通过种种努力,这个当世的欧洲战神每每以长矛手和火枪手加火炮的混编部队,击败了当时欧洲诸多的强国,甚至以这样的纯步兵部队,多次击败了强悍的战斗力和装备远在东虏之上的波兰翼骑兵。
公平来说,当时的东西方,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中国已经多方面的落后。如东虏这样的蛮族武力,其核心不过两三万人的战士,不论碰上哪一个欧洲强国,东虏只有被纯虐的份了。
在中国,文明的退化使得向来统治东亚的武力也严重退化,现在张守仁所做的一切,正是这个时代能以目前的科技和经济能力所能做到的一切。
在众人眼前,这一群群的战争之神就是决心与力量,一切,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七百六十八章 霸气
半个时辰之后,一群醒转过来的客人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可能会走的话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刚的炮群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拥有强劲的,标准的,威力巨大的可以快速移动的火炮,同时拥有强悍和技艺熟练的炮组士兵,拥有强大的陆师和无敌的水师,山东和登莱两镇相加的力量,加上张守仁的经济之道和已经很高的声望,这样的实力,纵使不能最终登顶,但将来成为决定性的力量,在天下大乱的局面下,最少能保证自己与家族的平安。
越是人杰,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便是越深远而复杂,而一旦足以下决心时,他们也是会毫不犹豫,立下判断。
一辆辆马车又将沉默的客人们载入其中,从到处都是锻打铁器声响,火光闪烁的将作处拉出去,在沿官道两侧往北行不久,便是驰入一座军营之中。
浮山军人的军姿和训练,这些时日来大家看过不少了。
最弱的浮山新兵也能比最强劲的大明总兵的正兵营或是抚标营强过百倍,这也是大家的共识了。
从体能到日常技战术的训练,差距都是全方位的。
浮山的军人选来的时候未必是最强,但几个月新兵期过后,所有的汉子都肯定会是一群识文断字,执行军令不含糊,精通各种杀人技巧,同时又是大块头肌肉男的可怕族群。
从军营门前进去,正好一群火铳手在练习黄昏时刻的战斗,靶场上这些火铳手按命令行进着,突然转换着队线,一百五十人为一队的火铳手不停的斜向行走,每行多少步后,按命令停下,开火,然后装药,捅实,继续调整队列,继续开火。
硕大的校场上,就看到一队队的穿着漂亮军服,在响亮的军号声中,打着各色旗帜,在不停训练着的军人们。
这样的训练,每日每日每刻都在浮山的军营中进行着。而不论是大明还是东虏,绝没有眼前一半的训练强度。
别的不说,不论是辽镇的火器营,或是东虏的乌真超哈营的火枪手,在浮山,任何一天打出来的火药弹丸,可能都是他们的十倍到一百倍。
每个浮山铳手从新兵到能上战场,最少都得打过上千发的实弹。
用孙良栋的话说,就是叫每个新兵打火铳打到手起茧,手心没茧子的,不合格!
这样的疯狂训练,支撑下来的除了严苛的军纪和勋章军属制度建立的荣誉感外,就是沉甸甸的银子加上大块的红烧肉……缺一不可。
“火铳……放!”
“第三队,向左小跑五十步,再小跑向前三百步,起步,跑!”
黄昏的阳光并不炽热,在校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是汗流浃背,每个军官都晒的脸色焦黑,但风纪扣扣的紧紧的,马靴闪亮,腰板挺直,所有人都叫的声嘶力竭,却是没有人敢于有半点懈怠!
不远处,一群群的军法镇抚官来回的巡逻着。
他们不是故意找麻烦,只要你做了自己份内事,就绝不会惧怕他们,但每当军官和士兵们被这群眼光似毒蛇的家伙们盯上之后,仍然是不可避免的感觉浑身战栗。
阎应元对这些军法官们有很大的兴趣,最少,这是这里和他专业最对口的位置了。
车厢里,没有惯常有的长途行走的大车里有的臭脚丫子味,也没有汗味,咸鱼味,只有香熏过的淡淡清香,垫子洗的雪白,脚下还有小毛毯,实在是叫人觉得太过奢侈……在这样的车厢里头,张煌言却是汗流浃背的向着张家玉和刘子政等人道:“大将军实在是忠诚不二,如果他要造反,北京一个月就失陷了。”
“半个月。”
张家玉笃定的道:“不信问刘老伯,看看以浮山从德州出兵算,打下京师要多久?”
“咳……”刘子政实在不愿介入这个话题,不过也只能答道:“如果是轻兵偷袭,半个月也不要。如果是带炮队正面强攻,半个月时间也够了。”
他想了想,又苦笑道:“德州北面,除了天津还有一些兵马外,保定兵都南下到河南去了,朝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河南那边事急,北京就不顾了。”
他屈着手指头,算道:“去年就把黄得功等京营兵马派了出去,那几部都是京营中最后的精兵了,现在又派了一部份京营,加上保定兵南下,希图一下子把李自成打跨,李自成跨不跨是两说,但京师已经空空如也了。天津只有抚标和漕运兵,以浮山的战力,一个队四百人就能横扫了,北方平原沿官道直趋北上,浮山现在有近十万兵,你们说,京师能守的住吗?京师一陷落,张太保据京师河北山东等地,纵不能成帝业,王霸之业已成了。”
“山海关现在也空虚啊,蓟镇,宣大,都空了。”
“不错……现在八总兵都在宁远与东虏相峙了……”
众人不停惊呼起来,张守仁如果真的有不臣之心,现在悍然起兵,轻松就能得到大明整个北疆!
除了宁夏等地远不可及外,三个月内,从山海关到宣大,再到河北,山东,全将落入张守仁的囊中。
而河南是官兵和闯逆大打出手,官兵纵不会降张守仁,可也不会降李自成,多半是星散而去,而张守仁率几万精兵,可轻松击败李自成的三十万杂鱼,这样河南到手,可以预备下南直隶了。
“侥幸,侥幸。”
刘子政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拱手道:“还好太保是不愿在此与东虏大战之时,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否则的话……真是侥幸啊。”
……
“呵呵,他们真是高看我了呢。”
在接见了加倍恭敬的人群之后,张守仁下令将他们带入驿馆,好生安置,第二天再继续行程。
在听到特务处关于众人谈话的纪要汇报之后,张守仁莞尔:“如果真的有这么容易得到天下,在一两年内就收拾好残局,我也很愿意的……”
眼前济济一堂,他说话也是没有丝毫隐晦,众人却是站的笔直,没有人做仗马之鸣……反正大家也是都习惯了大人惯为惊人之语了。
“东虏才是大敌,大明,我在等它自己的变化。”张守仁看看左右,沉声道:“得天下易,守天下难,我们现在这局面,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步也错不得呢。”
“我等只追随大人。”
“请大人放心,一切都以大人的意旨行事,我等决无丝毫异议。”
“有异议也是不成,不瞒大家说,特务处就是盯着大家的,军法处只管日常违纪犯法,但特务处却是盯着大家,我绝不允许有与我不同心的部下。在这个时候,我担负的是天下的责任,凡有乱者,绝不宽贷!”
张守仁站起身来,环顾左右,发表着霸气之极的话语,而他所有的部下却是没有半点异议,众人也惟有凛遵而已。
这一年来,浮山的变化也太大了。
农业,商业,军事训练,招兵,铸炮,水师,变化如翻天覆地,身处局中的人,也有眼花缭乱之感。
在这样的变化面前,大家视张守仁为圣神一般的人物,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就以今日之事来说,招揽的人全部都是在名士之余,又兼有真才实学。
而每招揽一人,都是张守仁的个人决断。
如阎应元这样的人,在此前根本是默默无闻,而人一来之后,通过仔细的观察和交流,自然就知道这人并非凡品,是一个可堪重用的精英人才。
这样的事,张守仁做的多了。在以前,他可能还会想办法解释,现在这样的行为渐渐越来越神秘,特别是在和他有一些距离的普通将士和百姓之间,对他的传言已经很多……
这样的事情,特务处和职能部门不会禁止,甚至会有意的推波助澜……
张守仁不会以李自成那样搞什么十八子主神器,不过既然有人将他神圣化,他自然也不可能自己出头反对。
这一年的浮山,种种事情都上正轨,一切都在高速的发展着,自然而然的,张守仁也是拥有了比以前完全不同的一面。
可能普通的将领会真的心动,在他眼前的这些人却是明白,大人不动,一定就是未到动的时候,现在的浮山,仍然需要不停的发展,发展,再发展。
一切,都要等待大人认为的一个合适的时机。
到那时,一发动起来,自然就是天崩地坼!
张守仁说完之后,便是目视着眼前桌上的一堆闪闪发亮的东西。
在他的面前,是一堆堆的金元和银元……他已经决意开始铸币发行了。
这件事已经久在他心中,以前迟迟未行,一则铸币机器要试验和铸造,这玩意不同于普通的机械,十分复杂,在英国,牛顿也是一个改革铸币机的高手,牛顿除了科学家的一面外,还是皇家铸币局的主管,这个就很少为人所知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松山
九月的辽东已经进入了初冬,最少也是深秋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早起的时候,可以看到落叶从树上落了下来,在树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最上层的落叶上,有一层浅浅的白霜。
在当时的东北大地上,人烟稀少,远不及后世三省相加过亿规模之谱,就算是后世时,东北也是地广人稀的肥沃黑土地,甚至引起岛国强邻的觊觎野心。
在此时,辽东一共才有不到百万的汉人被当成奴隶来统驭和奴役着,加上二十万不到的所谓满洲八旗,另外在密林深处还有少量的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还有索伦、鄂伦春等少数民数,相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人。
这使得当时的关辽大地到处都是肥沃之极的旷野,到处都是深而密的原始森林,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哪怕是在战火纷飞,围城战和打援战已经超过一年之久的时候,除了在战场最近的地方树木被砍伐一空,其余的苍茫大地上,仍然可以看到一片又一片的密林,在秋风轻拂下,密林深处,发出一阵阵的呜咽般的声响,似乎是有一个身形落拓的巨人,在从林深处发出着悲伤的声响。
在锦州到松山堡,从松山过女儿河,到浮峰山,再到塔山,再到高桥,如果天地有灵,一定也确实会感觉到深切的悲伤!
伏尸过百里!
松山一役的走向因为没有张守仁的参与是与历史完全的相似。
崇祯和陈新甲等人为中枢,不了解大势,只知道催促进兵,缓解户部供给粮饷的压力,却全然不顾这一场大战可能会战败所带来的后果。
智识之士,都是完全了然,这一场战事中十几万大明边军精锐全军覆没的后果是什么,然而崇祯却是一心求好,他的这种性格已经不必再多说,吊死煤山虽然是悲剧,是帝王的一曲悲歌,但平心而论,这种最悲惨的后果绝对是崇祯自己一手造成的。
哪怕他是天启帝那样的做法,以明朝的国力,可能拖到后金也腐化,或是最少能再多拖一二十年,甚至是拖过小冰河时期,都是不可知的事情。
但无论是谁来做,甚至是福王和弘光父子一脉相承,绝对会比崇祯在位要好的多。
王朝末世之时,最忌操切急燥,最忌改弦更张,最忌眼高手低,崇祯是把一切都占全了。
于是在眼前,锦州这座雄城陷落了!
松山堡被围,洪承畴和杨国柱等文官武将和不到一万人的残兵困守其中,无粮无草,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从松山到高桥之间,皇太极使大量精锐埋伏其间,在清军打下笔架山,夺取了明军的军资之后,当时马绍榆的建议仍然是明军主力全上,与清军决战,这个建议被洪承畴否决了。
事实上以后人的眼光来看,这个建议确实是书生之见,纸上谈兵。
八总兵首鼠两端,其心各异,而且战斗力也是参差不齐。
象王朴这样的大同总兵,家丁少,劲兵少,军纪一向是明军倒数,其人向来卑劣无能,而白广恩也是与之类似,只是能力稍强,再如杨国柱和吴三桂等,洪承畴约束不住,真正听他的,也就是左光先和曹变蛟这两个在陕西剿贼的旧部。
枝强干弱,洪承畴根本无力统驭部下,一切献策都只是虚妄。
就如洪承畴能接受刘子政的建言,将八总兵十三万众集结在一处,甚至连后路也不保,难道他十二年的督师就真的不如张斗,不知道自己有前权无后阵,头重脚轻?
实在也是无能为力之举……八总兵其心各异,部下良莠不齐,打这样的仗,明军前阵稍弱一些,就很可能是一触即溃的局面……事实也正如洪承畴所预想的那样,明军因为主力汇集在一处,士气还算饱满,在与清军的前哨战中,屡有斩获。
但侥幸心理毫无益处,皇太极这样的在青年时期就跟随其父与明国交战,然后在险恶的条件下攻占明国边城,再打下沈阳辽阳,在其父死后,他力挽狂澜,尽量缓解满汉之间的矛盾,恢复生产,同时在崇祯二年开始入关,此举使得蒙古各部渐渐对满清归心,同时他解决了毛文龙和朝鲜,使清国无后顾之忧,再打跨了林丹汗,使草原一体,尽归满清。
就在此人手中,后金为清,从一个部落小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这样的一个雄杰人主,怎么会看不出明军阵列打法的矛盾之处?
洪承畴和十三万明军的悲剧,从他们出战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
后人重演一万次的松山之战,其实无非是痛苦情绪的一种发泄,但只要当时的大明皇帝是崇祯,就算松山之战被改演一次,仍然可能会有塔山之战,杏山之战,用后世论坛上常常调侃的话来说,明清之间的问题,真的是体制问题啊……
在丁宏广和他的小组成员们面前就是这样的惨景!
他们是在四月进入辽东,同时开始了在辽东参与进松锦之战的计划。
这也是军情处成立以来,最为雄心勃勃的计划。
全程参与其中,观察明军的战斗力,战法,指挥,包括后勤旗号金鼓等一系列的所有的动作。同时,更为深入的,全面的观察清军的战法,从个人到各牛录,各甲喇额真,各旗,观察每个余丁,步甲,马甲,白甲和葛礼什贤,观察清军的动员和后备,观察他们的后勤系统和武器储备等等。
光是完成这些已经是难得的伟业,而在计划的核心,还有一个叫丁宏广想起来都为之战栗的计划。
但所有一切,都是从无到有,从最基本的开始。
他们是做为粮队押解官被“征调”到汉人包衣为主的队伍之中的。
有超过十万人的包衣,还有满清的一些余丁在内,各异族的男丁在内,十几万人在锦州到松山的土地上活动着。
在高桥一带,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挖出了一条几十里长的壕沟!
深过人,有尖锐的木桩埋于其中,犬牙交错,蜿蜒数十里,将明军彻底隔断。在清军主力与明军接触后,老辣的皇太极一边着人毁笔架山的明军粮饷,一边派劲兵伏于明军后阵,同时掘壕乱明军阵脚人心。
数招连下,明军毫无能力,原本洪承畴计议大军一起退后,折返宁远。
如果全军一起行动的话,明军还有一线生机,最少有可能且战且退。毕竟当时战场距离宁远不过百里,明军十几万主力仍然抱成一团的话,有可能损失惨重,但亦不至于落到几乎全军覆灭的结局。
可惜事实无法逆转,那一夜十几万明军所驻防的大营风声鹤唳,大同总兵王朴先逃,然后是白广恩,接着是吴三桂等奔逃,十万明军毫无章法的南逃,在途中遇到了早就有准备的八旗骑兵……结局可想而知!
就在松山往宁远的这一百二十里路上,在高桥附近,清军大砍大杀,几乎将奔逃的明军杀了个干净!
五万九千余明军余尸于途,尚有两三万人在其后被搜捕杀害,只有几千人逃了出来,其中包括几个先逃的总兵官。
而剩下的明军就在曹变蛟等总兵的率领下,簇拥着洪承畴等文官进入松山,在这个小小的军堡中,进行着毫无希望的抵抗。
因为好歹有点身份,丁宏广等五人不算是包衣的身份,他们的待遇和抬旗的汉人旗丁差不多,吃住也和抬旗的汉人旗丁一起,他们有的是监工的身份,督促着包衣们运粮草,挖壕沟,干些杂活之类的事情。
在漫长的四个月的时间里,几个人跟随清军行动,经历过明军与清军前哨战,亲眼看到了曹变蛟总兵官率领的秦军精锐突入八旗军中,那些平时威风凛凛,号称是百战精锐的白甲兵们在忠勇无双的秦军将士们面前也是黯然失色,纷纷辟易,秦军的大旗似火,铠甲似火,连同座骑一起成为一道道火红的掠影,秦军将士以无所畏惧的决心,勇猛向前,多次动摇了清军的阵脚,什么马甲,步甲,白甲,全部为之辟易,被秦军如山般的决心击的粉碎!
在最关键的时刻,秦军已经打到了距离皇太极最近的黄罗伞盖附近,如果不是最精锐的葛礼什贤营迎击上去,并且秦军是以寡击众的话,松山之战的结局没准就因为一次决死的突击而改写了!
在秦军突击之时,丁宏广等人都是热泪盈眶,感动的无以复加。
只有在秦军身上,他们才感觉到与浮山军人有一样的气质,一样的决心,一样的勇气和坚毅,一种民族的精神在秦军身上也有延续和流传!
何谓军人,保家卫国!
在那场战事之后,所看到的,无非就是地狱一般的惨景。
到八月之后,连续的大规模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甚至是松山堡的围城之战也是接近尾声了。
城头的明军已经疲惫不堪,城防守备已经十分松懈,破城不过是指日间事了。
清军营中已经隐约有流言,大约是城中某些明军将领已经决意投降,只是皇太极对明清两方都有严令,务必要活捉洪承畴,因为这个条件十分苛刻难办,所以这军堡才一时未破。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七百七十章 战场
“惨,好惨……”
站在高岗上,目视着眼前的情形,丁宏广发出慨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距离松山几十里的地方,丁宏广一群人混迹在衣衫褴褛的包衣之中,他们十分辛苦,类比旗丁的身份每天也只能吃个半饱,粮食补给严重不足,从沈阳这个后勤中心运粮到锦州一带,这对清军原本不强的后勤能力来说根本就是一场灾难,在这样的情形下,当然是优先保证披甲兵们的吃食,至于包衣阿哈们,能吃上口饭不饿死就行了。
打扫战场的事情当然就交给汉人包衣们在进行着,八月的天虽然已经是有初冬的感觉,早晚都下霜了,再过十天半个月随时可能下雪,但战事过后已经有好些天,明军的尸体已经有不少高度**了,在绵延几十里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丁宏广几个都是用布帛把口鼻掩了,就算如此,恶臭也是透过毛巾,冲到鼻子里来,甚至是直冲入脑,叫人感觉十分的难过。
放眼看去,到处是成群的乌鸦,嘎嘎叫着,在战场四周成群的飞着。
还有三五成群的野狗,红着眼睛,躲着人多的地方,它们和乌鸦一样,都是在吞食着死者的尸体。
“嘿嘿,这最少是个游击,瞧这甲!”
在丁宏广面前,是一群明军死难之所,在一个将军的身边有十几匹死马,还有几十个穿着棉甲的亲丁模样的战死明军,他们的身上都是刀砍斧削的痕迹,伤口都大的惊人,而且多半在背后,只有少数在胸前,战马的身上都满是弓箭插着,也有一部份身上无伤,可能是明军拼死打马狂奔,把战马活活累死了。
这样的情形说明正中的穿着厚实铁甲的将领地位不低,这几十个人全部是他的亲丁。在一般的战事中,这样的将领因为有亲丁的保护而很少会有生命危险,而在这样的五六万人被杀的大型战事中,除了总兵官的家丁多而得力,保护他们的主人脱难外,副将以下到参将,游击,死难的军官就不在少数了。
眼前这个估计不是游击也是参将,拥有好几十个家丁,如果是在普通的战事中,这些勇悍的家丁为了主人是不惜拼命的……这也是契约道德,他们平时吃香的喝辣的,主人护着,什么样为非作歹的事都敢做,主人也为他们擦屁股,他们拿着比营兵高十倍二十倍的饷,穿着尽可能搞到的好甲,骑着好马,练武练骑射的时候也是下真功夫……他们原本也是精中选精,没有一定的体魄和胆气加上高明的骑射武艺也不会入选。
家丁算是大明帝国的落日余辉,而整个九边最精锐的家丁,恐怕也是在这一场战事之中,折损的差不多了。
包衣们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但脸上都是高兴的放光。
他们三四个人,费了全力才剥下那个将领身上的山文甲,再脱下衬里的锁子甲,摆到一边后用水冲洗干净,用布擦好,整整齐齐的放好。
“俺剥到第十副铁甲了,咱们的牛录额真说了,交十具甲的,就有机会抬旗!”
“俺也差不离了。”
“俺可差的远……俺再去远处瞅瞅,看有没有落单的。”
此次大战,清军大获全胜,不过死伤也肯定不低。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明军也是全副武装,虽然失去建制的抵抗带来的损失不大,但毕竟还是有相当的损失。
而且现在立了汉军旗,可以叫大量的汉人壮丁抬旗进入其中,成为满清争夺天下的炮灰……既叫包衣们有希望,使得内部稳定,又有了更多的稳定的兵源,何乐而不为?
汉军旗现在有近三万人的披甲,已经是在蒙古八旗之上,特别是石廷柱等人大量铸炮铸枪之后,汉军旗的实力已经在蒙古八旗之上……当然,蒙古人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好几万人在昼夜不停的打扫着战场,同时也开始焚烧尸体,到处都是滚滚而起的黑烟,烟雾呛人,发出恶臭,令人感觉到压抑,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清军没有割首级的习惯,这是骄傲,他们不象明军那样以首级记功,所以不需要抢割首级,在战后就更不屑如此。
骄傲的满洲八旗根本不会把打败明军当一回事,伏尸几十里的惨烈景像,只是他们在酒后吃白肉时的几句谈资而已。
一具具的尸身被剥了有用的甲胃,甚至是稍微完整的衣服全被剥了下来……辽东汉民都是奴才,这年头的衣服十分难得,特别是辽东的冬天十分难捱,多两件衣服,有可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就算是破布都没有人会浪费,所有的布匹都是梭织出来的,十分结实耐用,破了的也可以当抹布,当裹脚布,冬天的时候裹手,裹脸,十分有用。
等搬抬过来尸体焚烧的时候,那些明军都是一具具光着的尸身了。
包衣们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却是在嘻嘻哈哈的说笑着,拿这些死了的明军将士打趣,在他们的心里,已经无所谓同族了。
有骨气的多死了,留下来的是何等人,不言自明。
“这明狗真沉。”
“他吃的好呗,你看,死了多少天了,这脸还是胖乎乎的。”
“狗日的在宁远和关内吃香的喝辣的,屁用不顶,明狗,呸,屁用不顶!”
听到“明狗”这样的称呼,丁宏广的脸都抽搐了一下,但再听到后来的话,心中的那股子不平之气就渐渐消弥了……是啊,明军死伤虽然惨烈,但于事何补呢?
自有后金变乱以来,多少次屠杀之下,朝廷的兵将又在哪里?
辽民,也确实是死中求活,求生而恶死,亦是人之本能,又何罪之有呢……
只是他也不愿听这些话了,因此尽力离开人多的地方,反正他算是临时抓差,当时征调时有言在先,仗打完了,他们随时能回关内……毕竟清国这边粮食没有一年能够自给自足,朝鲜这样的藩国也是穷的底儿掉,再勒也是勒不出几石粮来,蒙古这种盟友穷的当裤子,不找清国这边打饥荒就算是万幸了,所以山西的粮队断然不能断……经过锦州大战之后,想必晋商们肯定能分的清楚谁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内有流贼外有强敌,大明亡国是指日间事,而将来的清国就算不能如蒙元那样掩有天下,如大金那样占有汉人的半壁江山那是也是十分稳妥的事了……进关,只是时间问题了!
有这样的打算,清国方面当然不会把丁宏广一行人扣着不放,将来还是要指望他们运粮的,有着这重身份,丁宏广他们做的事也不算多,也没有受虐待,相反,八旗上下对他们还算有点客气,颇有点后世旗人内务府对皇商伙计们的感觉……使唤时带一点亲热,就算是责罚,也是外人捞不着的好处。
前行不远,可以看到大海,辽海一样的壮阔,海天一色,白云之下是碧蓝的海天一色的景像,这年头的海滩没有开发,原生态的同时虽然有点荒凉,但也是有一种后世精致打磨过的沙滩没有的粗犷之美……但此时所有的美都被破坏了。
整个海滩上,包括潮头涌动上下时都能看到死尸,这一片海滩和海面上最少有五六千具尸体,随着海水的涌动而上下滚动着,在近海处,有几千阿哈包衣手中拿着挠钩,在不停的把那些尸体勾上来,然后又是剥下甲胃,衣襟,剥光之后,也是堆起来焚烧。
这样的景像,实在太过凄惨,而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甲胃,还有那些精良的兵器,成群的乱跑的无主战马,这一切,都是大明的百姓苦弯了腰供给朝廷的,现在,却是全部落在敌人的手中了!
这样的情形,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老丁啊老丁,你还是心慈啊。这样的事看多了也就这么回事,有什么好转头的?”
在丁宏广转头的时候,一个戴着红樱帽,穿着崭新的蓝布箭衣,缎子官靴,腰佩上等精铁腰刀的虬髯汉子疾驰而来,在距离丁宏广不到几步的地方才勒住战马,那马在原地跃起老高,扬蹄咴咴叫了几声,这才立定下来。
在马身半挺立的时候,那个骑手神闲气定的用双腿轻轻夹着马腹,身形稳稳当当的一点儿不见狼狈,这样的精良骑术按说是蒙古人和满人的特长,不过眼前这位,从五官长相来看,却是标准的不折不扣的汉人模样。
“是老曹。”
丁宏广按住自己的情绪,呵呵一笑,对着那汉子拱手道:“有日子没见了,看你的模样,似乎是十分得意啊?”
他刚到锦州一带时就结识了这个叫曹振彦的人,两人都是年轻人,还都一脸大胡子,加上丁宏广刻意结交,算是一见如故。
曹振彦其人当时虽然只是一个旗鼓包衣,但已经是在旗下两世效力的老人了,抚顺陷落时就投降了老汗,这几十年来一直效力,虽说是包衣,但曹家好歹也巴结了不少满洲的达官显贵,甚至能和贝勒贝子说上话,而这曹振彦更是一个机灵鬼,曹家原本是在正蓝和正白两旗旗下,不过曹振彦明显看出来上三旗的势力将会力压其余五旗,所以拼了命往正黄或是镶黄旗钻……就算当包衣奴才也是有追求的,在上三旗和下五旗就是不同。
第七百七十一章 杀洪
这厮现在满面春风,看来是在这一次的大战中有所斩获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俺现在已经转到汉军正黄旗,巴结上了一个小官儿。”
曹振彦神色变的十分矜持,话语虽随意,官威却是已经拿捏起来了。
“恭喜,恭喜曹大老爷!”
丁宏广是一个十分会来事的人,以他的相貌体格,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十分诚挚,不丢份,又叫人十分舒服,曹振彦听了,顿时十分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老爷,刚当了牛录章京,管着二百五六十人……这真算不得什么……倒是皇上听说了我的贱名,知道我在高桥指挥炮队开炮,二十多炮几乎全中明狗阵中,皇上十分欣悦,说是我汉军火器也已经超过明国,实在令人欣慰……你想,能得皇上褒奖,不比当个牛录章京要好的多了?而且皇上也不亏待我,叫恭顺王实授我炮队教官一职,着我教练炮队,遇到战事,就以佐领炮官身份出战……有了战功,将来荫子荫孙,俺老曹这一生也就不亏了。”
这样的话,算是推心置腹,将丁宏广当好朋友了来看待了。
丁宏广心中听的烦闷,但亦没有办法说什么。
眼前这位,也算是为国尽忠,而且是顾家的好人,做战勇猛,心细如发,虽然学打火炮没两年,却是手艺水平不俗,能被授为教官,肯定说明技术在一般人之上,这样的人,当然是难得的人才了……
可惜的是,这位心里绝没有民族大防,最多是有隐约的夷狄之分,但这一身衣服穿了几十年下来,那金钱鼠尾的辫子也留了几十年,这一身的装束反而习惯了,习惯了当然也就无所谓了……绝大多数的辽民肯定也是如此适应了下来。
至于夷狄之防,反正有读书人的顺天应人改朝换代天命已经在清的一套说辞来开解,这年头根本没有现代意义的民族国家的意识,能隐约想到夷狄大防已经算多心了,又怎么能经的起那些无良书生的忽悠?
所以曹振彦的表现才是这年头一个优秀汉人青年应有的表现,从个人而言,这个人是无可指摘的……
丁宏广心中气闷,却也只能拿一些好话来恭喜洋洋得意的曹振彦,好在对方也是有差事,不能多呆,没过一会儿,就拱手告辞。
“老兄这么忙,看来我回山西前咱们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丁宏广套话的技巧很好,曹振彦不曾怀疑,顺着丁宏广的话便拍腿道:“那可真不巧,还打算这阵子过去找你吃肉来着……既然这样,就等你下次来再说吧……我这倒霉差事,现在是实在脱不开身。”
“老兄也是能者多劳。”
“算不上,只是跑腿帮闲,松山堡里只有万把人,明狗也知道守不住,皇上吩咐下来,年前年后必定破堡,叫肃亲王准备一拔人,乱中抢出洪承畴来……这个人,还算有本事的汉官,皇上大约是想要用他。不过,明官读书的很讲气节,我看皇上未必能如愿……”
曹振彦说的口滑,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了出来,当下大为紧张,不过丁宏广却显出外行的模样,故意说了几句不在点子上的话,看到他如此,曹振彦放下心来,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旗人多礼数,在旗的汉人也沾染了这种风气,说走不走,又聊了好一气,尽到了友朋之道以后,曹振彦才高高兴兴的打马走了。
他走了之后,丁宏广深吸口气,感觉挑战已经在眼前了!
洪承畴这样的大官在乱军之中是很显著的目标,破堡之夜,清军肯定会组织一拨人去尽量俘虏明朝的大官,至于总兵副将一级,现在清方已经很多投降的汉将,倒不会很着紧。当然,明将要投降的话也会接受,只是不大可能出现三顺王归降时皇太极亲自出迎,行抱见礼,一步步封到王爵的这种待遇了。
至于洪承畴,皇太极看重他是应该的,明清交战以来,投降的是不少,不过文人只有范文程这一个秀才,真正的文官投降的是一个也没有,象张存仁这样的辽西副将投降后都授了参政,算是以武转文了,要是真得到一个在明朝专任方面,是皇帝心腹大臣,位置眼光远在一个辽东土秀才之上的总督级别的大官,皇太极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对辽东到辽西的局面,包括明朝京师到山东的情形,清国通过几次入关算是有所了解,但明国太大,光是北方清军没有到达的地方就太多了,山西,陕西,甘肃,宁夏,往南还有十几个行省,想想都是头皮发麻,蕴藏多大的力量,有多少人力,兵力,财力,驻守官兵多少,分布如何,官员操守……会不会如大金当年那样,越往南打越是困难,不仅受制于对方的力量,还会受制于长江等地形的限制……对这些,就算是皇太极这样夷狄之中难得的雄才大略者也是无解的难题,对后世人而言,受过良好的初中教育已经足够了解全国的山川地利风土人情了,而对信息传送封密缓慢的明清之交时来说,普通的百姓对隔县的情形可能就是一无所知,而就算是大国的君主,对自己疆域之外的事情亦没有办法深入了解,这样的事,就象是皇太极不能尽然了解明朝,而大明的天子也不会真的了解越南和倭国,更无法知道万里之外的泰西已经开始崛起的过程一样的道理。
洪承畴,无疑就是最佳选择了。
在这个夷人雄主想着要得到洪承畴,使自己了解关内局势的同时,在与他隔海相望的山东,在胶莱半岛上,丁宏广在离开登莱之前,预备潜往辽东之时,张守仁也是亲自召见了他。
军情处的人见面不需经过公务局的登记和允许,而是通过特殊渠道,直接不记档的见面。
至于会面的情形经过,谈话纪要,当然是由军情处和秘书局建密档,密级视情形而定,如果是最高密级,没有张守仁的同意,可能永远都无法开禁。
“洪某人领兵不能自专,他性子太软!”
灯光之下,张守仁直接便直入主题,对着丁宏广道:“他若是孙传庭那样的性子,锦州之战肯定不会打成惨败的局面,孙某人是宁愿自己被关起来也不会屈从,他皇帝都不一定买帐,更加不会听陈新甲的,但洪某人不同,他太精于为官之道,不仅不会顶撞皇帝,他也会屈从于陈新甲的压力。阵前主帅,事事被人掣肘,自己没有主张,这仗不打已经败了。败有几种败法,松山一役肯定是惨败,叫你去,无非是看和记,但看和记只是次要的任务,最要紧的,是杀洪承畴!”
“杀洪承畴?”
“是的。”张守仁目光灼灼,眼神中已经一片冰冷。身为一方之主,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做主,这样下令,看着丁宏广,他道:“此人通晓我大明内地情形,而且是居高临下,他的性子,不会自杀,这又是他不如卢象升和孙传庭的地方,这两位老哥,不会打成烂仗惨败,也不会活着落到东虏之手,洪某人是不会自杀的,他下不了这么狠心对自己。你去,就要带几个最好的人手,一有机会,就杀掉他。”
“是,属下领命。”
“必要时,牺牲你们全部也可以。”
张守仁神色郑重,缓缓道:“我很少给人下这样的命令,不过这个洪某人如果落于皇太极之手,十分危险,宏广,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到这时,丁宏广才彻底明白这一次任务的重要程度。他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在这样的时候,他没有紧张,有的只是兴奋,当然,兴奋之中也有一点害怕……不过这不重要,他只是昂首挺胸,大声将这个任务接了下来。
对张守仁来说,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足够和满清单挑了,但整个天下这一局棋太大了,任何变数都可能会毁了他此前的全部努力。
山东毕竟只是一省之地,加上淮扬力量仍然有限。况且,在淮扬他也放不开手脚如山东这般经营,所以获得的支持最多是盐业收入和招收兵员的便利上,更多的就难了。
要和东虏展开决战,他要做的事前准备工作实在太多了!
洪承畴此人,可以说是明末最无耻的汉奸,是汉奸之首!
没有他,虽有三顺王,吴三桂,满清也得不到天下。
入关的决心,时机,动员的程度,可以说都是他帮满清贵族定下来的,怎么和农民军打交道,农民军的虚实,亦是他提供出来。
后来因为剃发令下,整个江南反叛,关键时刻,又是将他放到江南为五省总督,他也果然不负主子厚望,短短时间,就把江南稳定下来,满清能在风起云涌的反抗大潮中撑下来,没有崩盘,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洪承畴稳住了江南大局,源源不断的向湖广和闽浙战场,后来的云贵战场提供着粮食布匹和银两。
要知道当时小冰河时期还没过去,北方仍然是连年的灾荒,加上清军入关杀戮太狠,北方根本无力供养军队。清廷就算有了江南,最穷的顺治六年,户部存银不足五万,百官俸禄都欠了很久没发,一切都供给前线去了,就算这样,也是差点撑不下来。
仅从这一点来说,洪承畴就够千刀万剐!
第七百七十二章 百万
张守仁当然不害怕谁,但如果能有机会使自己未来面对的局面更轻松一些,他当然还是很乐意做一点事情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且他对清的通盘战略已经成型,有一些计划如果有洪承畴在的话,恐怕满清贵族是不会上当的,既然如此,杀掉洪承畴,便是重中之重的辽东情报网的第一要事,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多!
“事情就是这样,找到机会就必须动手,如果在城破之后,清军派了人去找洪某,我们才几个人,拿什么和人家的千军万马斗?”
“组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俺们听命便是。”
“此番出来,说是甲字级的任务,俺已经把后事都交代过了……俺有两个小子,死后每年俸禄金有一百八十多两,俺听说是和大学士的年俸一个样,俺有什么不知足的?有这笔钱,俺孩他娘能守着娃长大,不会早早改嫁,军烈属的身份,那可是千金不换。”
“嘿嘿,刘国藩这厮平时憨憨的不出声,心里还真明白。”
“俺也是一样,交代过了。老刘刚没说全,除了银子,一年最少有两千斤柴炭送上门,各种酒、肉、糖、布、鞋,按时按节的给,军烈属只有欺负人,绝不会被人欺负,俺大小子已经九岁,几年就成人了,俺给他说了,还跟着咱们大人干!”
“好,大家都说的很好。”看着众人,丁宏广一字一顿的道:“那就随时准备行动吧!”
丁宏广此次出来也是交代过后事,他家兄弟好几个,出息的就是他和宏亮两个,现在都是浮山的军官,不过宏亮成了亲,他还是条光棍。
父母肯定有人奉养,而且兄弟也很有出息,丁宏广只是和他的几个兄弟说起此次任务,在父母面前却是只字未提,只是临行之际,好好陪了父母几天。
此时他心中十分激荡,但脸上面容渐渐平静下来,都是吃这行饭的,早前在训练时大人早就说过,他们是军人,不要想着这俸禄是凭流汗就挣的到……得凭血!
任何一部,不论是车营炮营步兵营,哪怕是辎重营的工兵,也得预备在敌人的炮火下造桥修工事,挖城洞放炸药,都得玩命,这俸禄,这沉甸甸的银子……现在是换了金元银元铜币,这些钱,不是容易得来的!
“杀!”
连同丁宏广在内,躲在这个小树林里的五个军情处的成员都站起身来,形成一个圆圈,大家抱在一起,用低沉声嗓音叫了一声。
没有人听到,只有一群吃饱了人肉的乌鸦在林中休息,被低沉的而饱含杀气的声音吓的又重新飞了起来。
……
“闯王,嘿,自成,自成!官兵前哨来了,快到朱仙镇了!”
在开封城中原本的巡抚衙门之中,风风火火的刘宗敏穿着一身厚重的冷锻瘊子甲,浑身的甲叶哗哗直响,他瘦骨棱棱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和紧张的神色,有的只是掩不住的兴奋!
身为总哨,自是一直在关注着全局军情,而李自成这阵子在军事上的关注却是少的多了。
没有办法,一战下了洛阳和开封,这个时代这两个城市是河南乃至中原大明腹心之地最重要最要紧的两个城池了,特别是开封,宋时疏浚的水道还有一部份能用,运输能力不弱,是中原的商旅集散地和转运中心,加上有周王等各亲郡王王府在,消费能力不弱,是一个半商业中心。
同时又是中原腹地不折不扣的政治中心,军事中心,由开封为中心,李自成和他的部下已经牢牢控制了相当大的一块地方。
占据开封几个月后,来投的举人和秀才已经有二十余名,这在以前是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人心向背就是这样,在现代资讯发达,人们可以通过报纸新闻杂志等各种渠道来了解事情,来挖掘真相,来做自己的判断。
甚至网络通信交流,可以使信息以爆炸的方法来传递。
在这个时代却是决然不同,信息传递缓慢,人们的判断也是按固定的定式在变化着。
以前,李自成没有占据过名城,他就是流贼陕寇。
现在,他拥有开封和洛阳,许昌等几个千年之下的名城,控制着河南的腹心之地,他就是真的有可能主神器的十八子。
人心变换,在缓慢的发生着。
投效人多,加上控制了二十多个州县,要派官,派兵,去年秋天的时候防备黄河秋汛……一向喜欢流动的李自成算是在开封吃了不小的苦头。
最近他派了袁宗第和马世耀等人,领步骑三万,把归德府一带的官兵和沿途的堡寨扫了一个干净,为将来拿下归德,继续往南做前期的准备。
在战事途中,听到官兵已经开始进袭的消息后,李自成飞檄调袁宗第等人赶回,同时决意放弃洛阳许昌等城,把所有的兵马集中到开封城内外。
到此时,他进入河南已经近一年,由于铁器充足,所以打造了大量的精铁兵器和镶铁棉甲,甚至闯营还开始铸炮,他们得到了河南镇的一些铸过大铳的师傅,同时义军自己也有一些会铸铳的工匠,凑活到一起,半年多来,也是造了几十门口径不一的大炮,李自成一律命名为奉天倡义大将军炮。
甲胃精良,还有大炮,义军的实力远非历史上的同时期可比。
闯营分为五哨,分别由五位大将统领,每一哨都有十几万人,能称的上精兵,也就是有正经兵器,经过几个月训练,每几人就有一身甲的部队也有三十来万人。
曹营到河南时就有十来万,半年下来也扩张到三十万人,精兵也有十四五万,两营相加,可战之兵超过五十万!
任何时候,这些从陕西出来的义军领袖都没有统驭过这么多的兵马!
每天光是军中的各种事务就叫李自成十分头疼了,更为重要的训练他是交给刘宗敏和李过等人,他自己则管理全局,象以前那样手把手教导新军将士枪术和箭术的事,是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以前在高迎祥为主帅的时候,义军也曾发展到五六十万人,但那是拖家带口,连老弱都算上的数字。真正能战的,从来没有超过二十万人。
若不是这样,怎么会被卢象升带着几千辽兵为核心的天雄军打的满地找牙?
又怎么会被曹文诏领几千骑兵前前后后杀了小十万人?
最后还是各家合力,才把曹文诏这杀神给打败了,但好景不长,高闯王被逮到北京,受了千刀万剐,众家义军开始各打打的,但不论是最强的西营,还是与之并列的闯营,又或是曹营,革左五营,各家营头,人马最盛时不过十万人左右,一般也就四五万人,精兵两万左右的规模。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领雄兵五十万?
连同军人的家属,前来投效的举人秀才和他们的家人,还有大量的工匠和其家人,僧道黄冠之流,加在一起,整个义军是超过百万的庞大规模了。
当然,对外宣称,也是说有雄兵百万。
这也使杨嗣昌格外的小心谨慎,几个月来,一直在调兵遣将,试图用尽全力,以狮博兔,出尽全力,一战定河南大局。
此时发现官兵前哨,说明大战一触即发,迫在眉睫了。
“是哪一部兵马?”
“老熟人了!”
“丁启睿?”
“没错,就是这个龟孙!”刘宗敏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道:“自成,叫我去杀杀丁启睿的锐气,最好是擒了他来,如何?”
丁启睿所统领的是秦兵,是孙传庭留下的一部份兵马,加上后来筹练的新军,人数不多,和洪承畴师徒在时是相差极远。
不过在李自成落魄时,丁启睿可没少叫闯营上下受罪,多次搜山追剿,打的闯营一直没有办法安生落脚休息,可以说,当初最打败是洪承畴下的手,后来落魄不能翻身,郑崇俭之后,丁启睿出力最大。
提起这人,刘宗敏当然是一肚皮的火气,十分的手痒。
“你这号熊脾气,总哨何能轻出?”李自成瞪了刘宗敏一眼,搓了搓自己的手脚,在这当口,刘金星和宋献策先后赶到,见李自成在沉思着,便都是静立一边,并不出声,等着李自成开口说话。
“杨嗣昌准备了半年,核心当然是他的湖广兵,加上左良玉部,还有猛如虎,从北边调过来的虎大威,还有张任学,二十五六万人是有,此外还有河北的保定兵,一总督一巡抚,三万人左右,丁启睿的部下也有三万人,归德那边的陈永德叫咱打缩了,不会出来,算算官兵的总额子,三十万出头,号称五十万大军,说起来,朝廷调集兵马,军容之盛,无过于这一回了。”
“朝廷是内囊上来了。”
半响没说话的牛金星无掩自己话语中的兴奋:“麾下说的不错,朝廷历次兴兵,没有这一次这么出尽全力,郑重其事。所为何来?无非就是我们的力量已经到了朝廷要兴举国之师来讨伐的地步,而此番观朝廷调兵,由一个大学士主持,有三个总督和五六个巡抚,二十几个总兵官,兵马三十万,看着吓人,但更说明什么?”
环顾众人,牛金星仰首大笑:“朝廷出尽全力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易转
“也幸亏东虏势大,朝廷不能调辽东兵和宣府兵南下,听说边军几乎尽丧于松山一役,不策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山东镇咱没算上。”
刘宗敏是一个十分豪爽直率的人,在场众人不愿说起的话题,也只有他敢这么直言不讳的当众说出来。
“朝廷糜烂于东事,这也是诸帅当初奋起的理由。情形是和隋末很象,所以我要劝大元帅,得天下后,需调养国家元气,东虏之事,慢慢图之。”
牛金星皱眉道:“向来只要中原安定,虏事不过是边患小事。”
“嗯。”李自成点头道:“东虏与明相仇,和咱们向来无怨无仇,我灭明之后,申明此节,以抚慰为主便是。”
他已经称大元帅,曹操为副帅,地位与往日绝然不同,沉声发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常人难以触犯的威严气度。
对东虏的认识,义军上下就是这样的水平了。牛金星就是一个河南举人,到过几次京城,交际圈子和眼界使他能辅助李自成梳理内部军政关系就不错了,想有全局性的眼光,他差的远。
宋献策则是一个江湖卖解的术士,他对闯营最大的贡献就是十八子主神器的童谣流传开来,争得了不少的人心。
刘宗敏等人,先前或是铁匠或是农民,知识面多窄就不必说了,闯荡十年下来,无非是对大明的事情有了深刻的了解,但对整个天下大势,对关外那个异族敌人有多凶恶,野心有多巨大,他们却是懵懂无知,全然不明白其中的严峻之处。
从李自成入京师,到他对关宁兵招揽的态度和作为,再到他匆忙亲征的草率,从头到尾,农民军上下是没有一点儿防备的心理,这种彻底的茫然无视,比起清国上层对农民军的重视和一直想连络,包括后来动员时下的举族出动的决心等等,两边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在此时,李自成所想的,无非就是击败明军主力,问鼎北京!
“捷轩你不能去,叫李过去,带上他的部下,给老左狠狠一击!”
“嗯,我这就和补之说,叫他出尽全力。我和摇旗这狗日的带兵做补之的后阵。”
“还有玉峰,一功,所有人都调齐了。”李自成神色平静,呼吸却也带着一点急促出来,他强行按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心道:“稳住,要稳住,这是最要紧的关头,绝不能出错,这一仗打胜了……嗯,一定会打胜!”
在决战之前,他和牛金星还有刘宗敏等人多次计较定了,就决心在河南在开封打这么一场大仗。
一来,河南还有不少饥民可资利用,因为他多次放赈,在河南人心归附,一直不停的有饥民来投,吃上一个月饱饭后,这些饥民就能挑出不少精壮来。第二,中原是腹心之地,据中原而掩有天下,才是正办。原本他一心想到关中去,占了西安再往外打,但如果能盘踞开封,自然是比到关中一隅之地要好的多。总之,开封是必争之处,打赢了这一仗,经略河南,往南夺荆襄,打下归德府后往徐淮,经略水师,沿江而下,南京可得。
唯一可虑者,就是淮安到徐州,再到沂州这一带有山东镇兵,这使李自成深为忌惮,他已经决心,干脆在打赢这一仗后联合革左五营,打掉凤阳镇,夺安庆,九江,把长江联成一片,经略好南直隶后,再入关中,夺下这些地方之后,大军在百万以上,以这样的力量,到时候才够力量与山东镇去打!
原本以他的流动作战的想法,河南一役未必能打成这样的规模,坚守不退,也有张守仁给他太大的压力的原故。
必须在短时间内,多占地盘,多招兵,所幸就是此前精铁足够,靠着练和打两种法子齐头并进,打出了一支核心力量,虽不能和内营老兵比,但也不比官兵精锐差一点儿!
“我会赢……”李自成默默想着:“杨嗣昌再扑腾,他麾下还是这些人。老左这一群将领,私心重,内斗多,杨嗣昌再是阁老,也约束不住他们,所以同心协力,比多搜罗几支兵马要强的多……”
一念及此,他竖起手掌,叫住急着要走的刘宗敏,吩咐道:“捷轩你亲自到曹帅那里,请他派一支精兵,和补之一起行动。”
“我们能包打的,何必……”刘宗敏话说了半截,看到李自成的脸色和责备的眼神,他突然醒悟过来,重重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
他是向来说做便做的性子,在这里已经耽搁半天,想到官兵前锋已经接近过来,刘宗敏觉得浑身都是力量,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感觉。
在咚咚的脚步声中,刘宗敏大步而行,在他出去之后,牛金星才满面笑容的向李自成拱手道:“麾下能在最后关头想到曹帅,确实是叫人感觉麾下的胸襟气度与常人不同,有人主之气质!”
李自成微微苦笑,心中有一些不足人道的想法,但就算对牛金星,他也不愿说出。
曹操这人,奸滑似鬼,两边合营之后,明明曹操的年纪比李自成大,但坚称以前说错了,认了李自成当大哥。
合营之后,事事也是摆出以闯营为主的姿式,看似十分恭敬听命。
但这些全是糊弄人的表面功夫,曹营仍然是一体,闯营插不进手去,另外在这几个月来闯营在不停的招兵扩大实力,曹营也是没有闲着,也是在拼命的招兵拉夫,训练士卒,对这样的事,李自成只能隐忍,他要做天下共主,如果现在就没有容人之量,谁还信他能得天下?革左五营也会和他分道扬镳。
曹营抓着这样的机会,一下子也扩大到三十万人,令李自成十分嫉恨。
再有,曹营军纪不严,当头对面的说过多少次,曹操只是打哈哈,转头又放纵部下抢掠百姓,使闯营也受了连累,这使闯营上下十分不满。
再有曹操喜欢享乐,全营也被他带的都一样,声色犬马,样样齐全。闯营打大仗,做苦活,却是不如人家能享福,无形之中,坏了士气。
种种行迹,李自成心中的感觉,也是十分郁闷。
但在此时,只能与曹操更加强联络和团结,此中甘苦,唯有自己心知。
“启东勿在夸我了。”李自成苦笑:“唯隐忍为将来耳。”
“将来大元帅一定能万事如意。”
牛金星话语中似有深意,不过李自成也没有功夫细究了。现在,不是和这些书生品头论足的时候……将来的一切,还得靠自己和麾下将士,踏踏实实的用手中的刀剑打下来!
一时间,李自成豪气顿生,他一迭声的吩咐着,下令叫人牵自己的马来,备好佩剑,拿来他的强弓,取来箭袋,捆在马身上绑好,同时下令给总管等人,准备豆料,粮草,咸肉和盐加上干饼子,炒面等等军需……这一场大仗打起来,顺当不顺当现在谁也不知道,唯有必胜的信念在心中燃烧,如果相峙日久,打的就是军需和粮草了!
……
在距离朱仙镇二百多里的地方,在一处原本荒凉,百姓多去逃荒不在家中的大集镇上,此时却是换了另外一番景像。
大量的穿着盔甲的明军将士在集镇中心四处游逛着,原本还有几个不曾逃走的百姓,看到官兵在此,都是吓的急忙逃走了,唯有大队的士兵在镇子外围四处游荡着,天将薄暮,今天的行粮还没有发下来,昨天在路过一个县的时候,那个知县眼看大军经过,吓的封堵了城门,不要说粮食,连人也不曾见一个。
督师辅臣杨嗣昌大怒,但也不能就此将一县正印官给杀了,当下只能严词斥责,他的中军在城下喝骂,督师中军盔明甲亮,威武非凡,将那知县吓了个半死,后来偷偷开了城,送了二百石粮出来,相对三十万大军和几万匹军马和大量的挽马、骡子,毛驴来说,杯水车薪,根本不抵大用。
不过杨嗣昌也知道这不是地方上成心不给,皇帝迭下严旨,下令讨贼,皇帝的脾气大家都是十分明白,这样的旨意之下,谁敢当出头鸟抗旨就是必死无疑……各地是真的没粮了。
大军人数多,士气也不算低,人马多,士气自然就起来了。
但河南缺粮,特别是临近湖广的地方,南阳府汝宁府各府过百州县,赤地千里,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流民,到处都是倒毙的饿殍,连续三年的大旱使河南已经成了绝地,而临近河南的湖北地方也是受灾颇重。
在张守仁离开谷城附近之后,千里大山之内也一样是流民众多,饥民处处。
好在朝廷再穷,也不会短了征剿大军的粮饷,在几个月的调兵过程中,也是有大量的粮草饷械经由各种途径,不停的送往军中,原本并不缺粮,然而河南一地,几乎毫无补给,大军粮草尽数由后方往前输送,消耗太大不说,还有接济不上的危险。所以杨嗣昌凭王命旗牌下令,强令各地州县,一定要给大军补充军粮。
原本不缺粮的时候,不要说他亲至,就算是他一纸手书,这些州县一定拼力接济,以使督师大人心中高兴,现在这种时候,杨嗣昌哪怕亲自在城下时,沿途各城也拿不出多少粮食出来。
时势易转,就是这般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