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 众官
杨嗣昌没有住在镇子中的宅邸里头,而是在镇外叫人扎下帐篷,就住在大帐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嫌地方晦气……这几年来,河南地方不安,大户要么结寨子,要么就在各大城中,集镇之上很少有大户留着,时间久了,就算留着人看门也是白搭,不知道住进多少乱七八糟的人,就算打扫了,心里也嫌不洁静。
他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在离京的时候,只是体气较弱,但没有什么毛病,精神也很健旺,若不然,也顶不住天天围着皇帝转,一天要处理多少公务事情。
一路急赶到襄阳也是雷厉风行,显的干练,身体也好,但在襄阳地方久了,日久顽生,不要说左良玉了,就是猛如虎和虎大威,还有张任学等将领都不怎么听话了,四川巡抚邵捷春因为不听指挥,加上平时贪污厉害,川军毫无战力,结果坐视西营残部五六千人打破防线,进入四川,并且往川西去了。
这一下如同游鱼入海,短时间内,西营残余是没有办法追剿了。
杨嗣昌急怒之下,狠狠告了一状,邵捷春这个巡抚性命多半不保,但这也晚了。
种种不顺,加上李自成杀害福王,他失陷亲藩这一条罪不轻,崇祯虽未将他治罪,但平日诏旨口吻明显已经失宠,杨嗣昌彻夜不能安寝,梦魂不安,后来曹操又被放入河南,纵虎归山,杨嗣昌恨极,他是心高气傲之人,对左良玉却是一点办法没有,郁结于心,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昨天他与三边、陕西总督丁启睿会师,兵马增到到近三十五万,而杨文岳和张秉文等人的兵马在黄河北岸,他们人马极少,战斗力也不强,真正靠的住的还是眼前这些兵马,其中仍然是以左良玉的兵马最多,也最精锐。
杨嗣昌曾经力请调凤阳兵和安庆兵前来,人马多上五六万人,其中凤阳兵还很精锐,是这两年加征练饷后唯一练出来的新营兵。
但凤阳总督刘景曜接连上书反对,表示无法从命,凤阳军虽有几万精兵,但革左五营也有十万之众,现在是被打的缩回山里,但如果大军调走,贼兵重新攻陷凤阳,这个责任他是担当不起。
他当不起,杨嗣昌当然也当不起,便是崇祯也当不起。
所以明知道凤阳军名义上是防贼,实则和山东镇眉来眼去,但朝堂上下也是无可奈何。
强藩军阀,但知保存实力,不知忠义,但也不可逼迫过甚……这么多朝廷养出来的精兵被逼反了,到时候是不是哭也哭不出来?
没有山东镇,也没调动凤阳镇,兵马虽盛,杨嗣昌的心里反而没底。
在和丁启睿,还有陕西巡抚汪乔年会师之前,已经通过信使往还,确定了基本方略,以稳重为上,徐徐推进,通过收复了的洛阳给河北保定军来经略,由西向东,归德方向,调一部份兵马过去,给陈永福指挥,由归德往开封打。
主力则是由南向北,推到朱仙镇一带时,才是大打出手之时。
但方略虽定,却不抵一纸手诏。
就在昨天,他们分别接到了崇祯的手诏,限期剿灭李自成。
皇帝心中焦急,只知催战,不管后果。虽然松山一役已经折损了大半的边军精锐,只有几个总兵官带着少量兵马出逃,而书生监军张若麒借口在觉华催饷等粮,战败之后,坐着小船便逃了。回到京师后,上了奏本,把责任全推在洪承畴等人身上,崇祯居然也信之不疑,引的朝野哗然,为之大愤。
松山一役后,崇祯皇帝的权威已经严重下跌,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在河南这里,因为李自成占据开封腹心之地,崇祯彻夜难安,所以连下措词严厉的手诏,对丁启睿等人喊打喊杀,对杨嗣昌虽然措词客气不少,但也是少有的严厉。
得到手诏后,杨嗣昌已经决定立刻进兵,不再有片刻迟缓,哪怕他知道现在官兵虽然云集,但缺乏主力,没有一锤定音的力量的力量,但皇帝不知道,崇祯对中原大局很不清楚,对李自成暴涨的实力没有认识,还以为流寇如前几年那样,只要官兵云集,就能大获全胜。
皇帝在宫中脑门一热,就会立下手诏,催兵部督战,这样的情形,杨嗣昌很清楚,但他明白,自己已经失了圣眷,不论是辩论驳回还是抗旨不遵,下场都会十分凄惨……皇帝对诛杀武将顾虑重重,对杀戮大臣却是没有丝毫的顾忌,崇祯早年时,杀兵部尚书王洽,杀蓟辽总督袁崇焕,皇帝当时未满二十,却是说杀便杀,杀大臣如屠一鸡,根本浑然无事。
天启年间,号称是阉党得势,残害正臣,但细细一想,整个天启年间杀掉的部堂高官,加起来也不如崇祯年间的一个零头。
在去年,崇祯因为要起复周延儒为首辅,想起温体仁的一些错处,加上薛国观也叫他十分不满,但薛某没有大的错处,所以崇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将温体仁这个前任的首辅大学士赐死了。
堂堂辅臣,皇帝称先生而不称官职姓名,说杀也杀了,杨嗣昌自问自己的圣眷并不在温体仁之上,现在哪里还有抗旨不遵的胆量?
对现在的决断,杨嗣昌和丁启睿汪乔年都感到不满意。这两年来,他们感觉到人心有明显的变化,哪怕是向来自傲如杨嗣昌,也是感觉到历次加征都是苦了小民百姓,而河南等地灾荒太过严重,朝廷不加理会,更行加赋,事情到如此地步,朝廷责任也是不少。
但他向来不愿自责,更加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说崇祯或是自己的不是,所以虽然对大局无可奈何,也只能藏在心里。日久积郁,身形越来越瘦弱,面孔也憔悴的厉害。
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当着丁启睿等人相顾愁眉苦脸之时,杨嗣昌突然想到张守仁,想起当初剿贼顺利,而这个青年将领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模样时,竟是没来由的一叹。
他知空想无益,连忙抛却情绪,对着丁、汪两人和湖广巡抚宋一鹤,方孔昭等人道:“诸位位大人,左镇所部前锋已经赶到朱仙镇,我等亦当督促部属,急行赶上,立刻与贼决战。”
此时会议的只是文官,而且全部是督、抚级别的高官,连监军道、兵备道这样的三四品的高级文官都没有被叫进来参加。
大家都是知道,此次动兵是倾尽全力,除了较远的云贵和无甚兵马的闽浙没有动员外,湖广,南直,河北,陕西,诸省兵力,能调度的精兵几乎全调来了。如果不是九边兵马损失太惨,还得留一些兵马守备京师外,朝廷几乎是把能调的兵马全部调过来了。
三十万大军,其中战兵也近二十万,这样的兵力动员为历年所未有,就算在这个时候,杨嗣昌也不免感觉遗憾……如果朝廷能把这几十万大军投入辽东战场,就算是不能全胜,最少能保证粮道,前锋以边军精锐充当,后阵粮道以三十万大军保障,东虏毫无机会获胜,锦州之围必解……可惜,这是痴人说梦了。
“左镇较为精锐,自是由他们打头阵较为妥当。”汪乔年是新上任的陕西巡抚,是个庸才,大家都瞧不起他,不过他却是有话说,看着众人,只苦笑着道:“我的抚标和麾下总官、副将的正兵、援兵营已经欠饷六个月,诸位大人知道,督师大人明鉴,秦兵向来能忍,只是欠饷时间太长,下官前来之时,军中又有几个出头闹饷的,虽然被下官用王命旗牌斩了,可以震慑一时,但可一不可再,再有此事,怕就有兵变了。”
杨嗣昌尚不及答话,方孔昭也是面无表情的一欠身,拱手道:“勋阳镇亦是欠饷三个月,出兵以来,耗费马料豆料极多,再不补给,恐怕要饿死战马了。”
“草束亦不足,不仅无法喂马,连烧火煮饭都成问题。”
“无有银两,不可挑选锋陷阵,请督师大人明查。”
话题一起,一群总督、巡抚,竟是全部一迭声的哭起穷来。
朝廷确实是内囊上来了,这一年多下来,几乎九成的劲都使在了辽东,把边军打光了不说,户部也是花的河干水落,没银子了。
此次动员,大军云集,花费比辽东还要多些,粮食好歹还能保障,但也不是各镇都能齐全,至于银子就更少了,各巡抚所说的各镇欠饷之事,当然全部是真的,毫无虚言。
欠饷军心不稳,杨嗣昌当然也是知道,不过他有什么办法?
当下只得正色道:“诸位大人,我等率军出征,是为了解君父之忧,朝廷还能一直欠饷不成?现在正是收秋税的时候,想来年前必有银子拔给,请诸位回去安抚军心,不要生乱子,以使君父忧心,好么?”
他拿大帽子压人,隐隐还抬出崇祯来,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欠饷,缺粮,人心不齐,诸将跋扈,军伍虽众,隐忧重重,但所有人都没有多说,开始讨论起具体的用兵方略来。
第七百七十五章 威势
半夜时分,众人纷纷散去了,杨嗣昌又看了好一阵公文文书,他形销骨立,禁不住半夜风寒,一直不停的咳嗽,但仍然坚持把当日的事情做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军云集,各种事务千头万绪,其余的总督巡抚只管自己的一块,杨嗣昌以辅臣督师之尊,却是要放眼全局。
种种烦忧,令他难以开解自己,他心中隐约明白,大明王朝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
看似还掌握大半国土,而且多半地方平安无事,只有河南湖广南直部份地方闹贼寇,但他心中明白,眼前战事就是关键,打赢了,内地还有几年太平,不过流贼四窜,又会恢复到几年前的局面。
打输了,两三年内,大明就会亡国了。
“可惜,诸多文官都是庸懦无能之辈,而武臣跋扈骄纵,心思各异,根本不会出尽全力!”
明朝武将从如同奴仆一般,到现在骄纵不法,一上一下成了一个极端,客观来说,崇祯自己驭下不当是一回事,王朝末世法度不行是一回事,比如粮饷,盛世时文官掌握着这要紧东西,听话便有,不听就无,兵丁指着粮饷养家糊口,当然听话,将领便算是想造反,亦是无人跟随。
到现在,朝廷经常半年一年的不发饷,兵丁只能抢掠民财养活自己,时间久了,当然就不把朝廷法度看在眼里,而武将也就能拥兵自重,跋扈不法。
这些情形,杨嗣昌心里十分明白,但他也不会把全部实情上奏,崇祯身居九重,性子又刚愎自用,刻忌寡恩,一时奏上可能会使皇帝有所感觉,但很短时间过后,崇祯便又会故态重萌,根本不会认真的考虑前方的情形,而只会恨文武俱无能。
在料峭寒风之中,杨嗣昌披着自己的大毛衣服,却仍然感觉到刺骨的寒气。
他望北看去,突然想到了被困松山堡的洪承畴。
从八月下旬战败,与邱民仰和曹变蛟,王廷臣等人率万余残兵避入堡中,而不是一意南逃,杨嗣昌对洪承畴的选择也是十分欣赏。
这才是真正的疆臣!
仓促之际,没有一味只顾逃走,而是避入军堡,吸引敌军精兵不能一味追袭,使吴三桂等总兵得以保全一些实力,惨败之后,能做到这样,也算不容易了。
只是松山堡缺食少粮,没有冬衣,辽东苦寒的很,现在辽东想必已经下过多少次雪,而清军围而不攻,王廷臣和曹变蛟曾经劫过皇太极的御营中军,可惜功亏一篑。
现在想来,在松山堡中的洪承畴无非就是等死了。
杨嗣昌自伤其类,感伤了好一阵子,他嫌帐中气闷,一时不想回去,只披着衣服,在大营中随意行走着。
明军军纪在条文上极严,天黑之后更是严厉的变态,比如不准说话,违者斩,不准哭泣,违者亦斩,甚至不准放响屁,违者也可能被心情糟糕的将领下令斩首。
一切原因,都是因为军士平时受到虐待,怨气很重,军心散乱,几声低泣,可能引发听到者同样悲伤的心理,然后一起怨恨愤怒,引发暴乱。
而一个响屁,可能会被有心人夸大失实,引发营啸,大军云集的地方,一个响屁把军队给搞跨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汉唐之后,汉人武力衰微到大明这般地步,也当为有识者深深慨叹。
如杨嗣昌这样半夜在大营中行走的情形,换了一般军士就被擒下斩了,对他来说自是无碍。
不过现在的军营也是与以往不同,杨嗣昌走了一圈,发觉军帐中少有军士睡觉,多半是空的,甚至一些地方将军马散乱扣着,也不曾喂水喂料,战马又渴又饿,在不安的不停的用马蹄刨地,听到人的脚步声,就用大大的马眼看过来。
“着人喂水喂料!”
这里是杨嗣昌的督标营,算是他的直属,所以杨嗣昌大发脾气,着人立刻唤了一个督标参将过来,带着人喂好督标营下所有的战马。
那个参将已经睡下,脸上带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过来,好在他不敢违命,带着自己的人手挑了一些豆料和水过来,开始喝骂着叫人喂马。
杨嗣昌板着脸,看着刁斗林立的绵延极广的军营,心知这样的情形肯定是不止一处,还不知道有多少战马无人喂养,不知道多少病号丢在那里任其生死,而将官们肯定在花天酒地,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
只有左良玉似乎在被张守仁刺激过后,有振作的感觉,他的营兵军纪较严,管束的比别镇要厉害的多,但左良玉本人却不大听话,杨嗣昌感觉摸不着他的心思,好在这一次左良玉有立功的打算,已经指挥人马赶到了朱仙镇的外围,这一仗如果左良玉听话用命好好打,未始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数里外,杨嗣昌看到到处都是火光,房屋在大火中燃烧着,隐约有哭叫的声响传过来。
他问:“监军何在?”
监军万元吉是大理评事,是个小官,但深得杨嗣昌倚重,加上监军身份,便是寻常总兵也不敢开罪于他。
以小制大,这也是大明的祖制。
“监军已经睡了。”一个杨府家生子家奴走上前来,低声道:“请老爷睁只眼闭只眼吧。”
杨嗣昌心中明白,万元吉意思是现在大战将起,不必多事,杨嗣昌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虽然久在京中,但现在出镇已经近两年,地方军伍之事深知情弊,就算他拿一些将领发作,或罚或打,但将领们也不会去处罚那些违纪的兵丁,现在是皇帝之令只行于督抚,督抚之命未必行于总兵,而总兵之命,肯定不行于兵丁。
一旦激怒乱兵,立刻就会引起极大祸事,哪怕他们残害百姓,但归结到欠饷上就振振有词,只能暂且不管了。
有了这样的事,杨嗣昌无心在外久呆,回到帐中后,又咳了老半天,这才勉强入睡。
次日黎明,杨嗣昌本部兵马和丁启睿的秦军会合,一直向北方进发。他们驻兵地方距离朱仙镇只有三四十里,一路上连小沟小河都很少,只有一条汝河,蜿蜒流淌,在大军行进的地方如一条玉带一般,远远可以望的见。
此次做战,总兵级别的就有近二十员,一路行军向北,到处都是游击旗,参将旗,都看不过来,官兵多是青绿色折上巾,穿着深色军服,那种鸳鸯战袄式的卫所军的军服,极少有人穿着了,如果是各将的亲丁或总兵的正兵营,多是明盔亮甲,刀矛闪烁寒光,纵马之时,马蹄声轰隆隆如雷鸣一般,颇增了几分威势。
往北方去的官道全部是大股大股的兵丁,按预先的布置,各镇依次展开,跟着将领的大旗,按金鼓声行进。
官道不够走,便是走田野,天旱了好几年,田野里全是及膝高的杂草,走在前头的兵丁们用长矛或是枪杆拨打着杂草,以防草中有蛇,暴起伤人。
杨嗣昌坐在八人抬的大轿中,顾不得天冷寒气袭人,着人将前面和左右的轿帘都打开了,在大轿中,他看到这样的景像,心中突然生起了几分信心。
……
李过是在十月初七的一早晨接到了李自成的老营亲兵传来的军令,叫他预备开拔往朱仙镇迎敌,同时言明曹营也会出兵,大约也是两万左右的骑兵,由曹营的大将杨承祖统领,往李过这边来会合。
闯营现在有五六万骑兵,刘宗敏和袁宗第,刘芳亮还有田见秀等大将各领一些,郝摇旗也有三四千骑兵,此外闯王身边的老营骑兵十分精锐,有五六千人。
李过这边有三万五千人,一半多是精骑,有少量步兵夹杂其中。
这其中只有几百人是从商洛山出来的老人,全部是军官,其余的骑兵,是进入河南之后,边打边练打出来的,虽不能和老营骁骑相比,但也算是可以令行禁止,骑在马上奔行数百里的精兵了。
他的骑兵还做不到一人双马,但三万五千余人也有近四万匹马匹,这么多马匹是高一功在北方和蒙古人交易买来的,还有在宁夏等河套地区买的河套马,少部份是这段时间在河南等地打仗的缴获,不仅是官兵的,也有拔下来的寨子里的马匹,积水成多,细大不捐,渐渐形成了现在这样战马数目接近十万的规模。
历史上的闯营骑兵数字也差不多是这样,马匹来源也是如此,后来李自成在一片石战败后,渴欲重建骑兵队伍,但到那个时候,西部蒙古也知道他是死狗一条,不肯再卖马给他了。
接到命令之后,李过知道事情紧急,他打算率八千精骑先出发,大队人马在后跟随,无论如何,朱仙镇是这一次战事的中心所在,绝不能坐视官兵先行占据。
在他将要出发时,杨承祖率五千骑兵赶到,他也是害怕耽搁时间叫官兵得了手,所以先带着随时能出动的这一部份精骑赶了过来。
这两人都是曹营和闯营的大将,又很年轻,脾气直爽,马上相会之后,更无别话,直接便是带着一万多骑兵,从开封城的曹门方向,往着朱仙镇急急赶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六章 朱仙镇
朱仙镇距离开封极近,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镇,它是由湖广和河南南部通往开封这个中心城市的集散地,商人很多,平时很热闹,但在李过和杨承祖率兵赶到镇子北边的时候,镇外的旷野上到处都是扶老携幼逃出来的人群,在相隔十里之外,可以看到大股官兵赶过来时踩踏出来的烟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着一千骑兵,护送这些百姓到开封去。”
李过下令之后,从他的队尾出来千余骑,成散列横阵,将这些朱仙镇上的百姓护在其中,还有人跳下马来,将年老无力的百姓扶上马背上去。
杨承祖看了,不以为然:“补之哥,大战当前,何苦自削咱们的力量,老百姓就是这样,跑跑就没事了。”
“瞎,咱们以前还不都是老百姓?”
杨承祖叫李过说的脸上发红,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他对李过有点畏惧,一只虎严刚坚毅,言必行,行必果,为人如此,加上闯王侄儿的身份,还是握有重兵的骑兵大将,一般人在他面前,哪里有辩论的胆量?
“我是说,”李过知道自己语气有些重,笑着解释道:“越是大敌当前的当口,咱们越是要注意人心向背。官兵此来,多少兵马,士气如何,粮草是否充足,沿何处道路河流进兵,闯王早就一清二楚,还不是河南各地的百姓向着咱,替咱通风报信?”
杨承祖心知现在闯营情报来源主要是靠小刘营,百姓知道一些枝枝节节的事,抵得什么用?曹营上下对闯营现在收买人心的这些举措并不赞同,但也不好破脸,他在心里暗想:“曹帅当初投闯王真是一个错处,凭白叫人指手划脚的说咱。”
心里有异议,脸上当然有些怪样,李过倒也不好再说,两人对视勉强一笑,立刻又督促着麾下兵马继续前行了。
在他们身后,是两部的精锐骑兵大队和少量的部兵跟随,他们全部是精兵,队列展开来,旌旗遮天蔽日,沿途的百姓看了,都是露出笑容,不顾避讳的大声赞叹着。
这两年来,明朝在河南人心丧尽,在这种时候,除了少数的士绅因为自身的利益受到侵犯而仇视闯王和其部下,还有一些食古不化的生员秀才抱着忠君的思想不放外,大半的河南各阶层的人民已经是站在了明朝的对面,也就是以往他们十分害怕或是仇视的贼寇那一边。
此时看到李自成的兵马盛壮,一些心怀敌视的人心情异样,感觉十分矛盾,他们一边坚信朝廷能剿灭贼寇,使天下重复太平,一边眼看到这样的情形就在眼前发生,感觉义军兵力十分强盛,不论是铠甲,或是兵器,马匹,都十分精良盛壮,而且士气高昂的可怕,这些义军明明是赶赴前线,但却是有说有笑,有一些路过的步兵还时不时的帮着逃往开封城的百姓搬抬一下笨重的物品,不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是一副气定神闲,信心饱满的模样。
这样的情形,对开封这里惯见官兵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与地这么大的分别。
官兵驻营之后,四处骚扰,一听拔营,就是哀声叹气,有时候简直就要炸营,而扛起长矛行军的时候,面色沮丧,如同死了老子娘一样的哀伤,这还只是普通的开拔,如果是知道要上阵打仗,事前简直就有十分的可能会发生几起小规模的暴动。
有经验的将领都会在开拔前或出征前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有时候将领索饷就不一定是给上官施加压力,而是必须替士兵讨要一些好处。
“老乡们不必惊慌!”
一个穿着蓝布箭袍,打扮的利利索索的二十来岁的义军小伙子在马上大声叫道:“慢点儿走,不必着急,我们迎上去,官兵过不来!”
“放心吧,”不远处,另外一个骑马的小伙子脸上带笑,也是大声道:“官兵人数没咱多,兵马不及咱精锐,傅宗龙和丁启睿都是咱闯王的手下败将,他们加在一起,也咬不到咱爷们的吊!”
“杨嗣昌这半年多拿咱们曹帅和革左五营一点法子也没有,就是一个无能之辈。”
这些喊话的都是李过特别交代派出来的,看似是向百姓喊话,趁机宣扬闯营强大,造起舆论来,其实也是在替自己的兵将打气。这一次大战毕竟是空前的激战,按以前义军的打法,是把新附的没有战斗力的新兵放在外围,纯粹是炮灰,用他们来试探官兵,看看官兵是真想打,还是摆摆样子。
内围是精锐马步兵,步兵在前,马军在后,再内围才是老营骁骑,都是以一当十当百的精兵和骁将。
一旦外围不利,内围兵可以撤走,如果官兵紧咬,就抛下金银便是。
十年来,这样的法子屡试不爽,败仗没少打,却根本没怎么伤着筋骨,伤的全是皮毛。
李自成惨败到只有千把人,身边的大将一个不曾折过,道理就是在这儿。
这一会却是精锐先出,闯营上下,都显示着十足的必胜信念!
在一个多时辰以后,驻营就在曹门附近的曹营将士开始开拔,与闯营一样,曹营也是精锐全出,除了派出杨承祖外,曹操的大旗打了出来,这一次他亲率步骑十二万人,从曹门到宋门的羊马墙附近,密密麻麻如蚁群一样,都是曹营的步骑军伍。
比起闯营来,曹营兵马精锐程度要弱上不少。
不管怎么努力,曹营上下就是缺乏一股精气神,虽然都是精心选拔的壮汉,军服也算齐整,每个人头上和闯营一样都用红巾包头,看着十分齐楚威武,但这些兵一看就是曹营兵马,懒洋洋的扛着长矛和铁枪,走也走的歪歪斜斜的,骑兵夹在步兵之中,经常迈不动步子,要不停的吆喝步兵让开,这才勉强奔驰一阵子。
好在曹营的内营兵十分精锐,一个个眉宇间都有明显的戾气,个个都十分精壮,铠甲,兵器,都象模象样,曹营在这几年和张献忠合作打过不少漂亮仗,也曾独立和杨嗣昌周旋很久,要是没有一点拿的出手的东西,早就被吞的骨头也不剩下了。
在曹营之后,才是闯营各大将率的精兵,绵延不绝的旗帜在半空中飘扬着,一杆接着一杆,一股步兵又接一股步兵,骑兵和步兵拉的很开,轰隆隆的不停的向朱仙镇方向奔驰着,大股大股的骑兵激起了漫天的烟尘,在黄土之中,无数穿着青灰色军袄,手中持着各色兵器,头上戴着红巾的闯营步卒,向着朱仙镇的方向开过去。
……
傍晚时分,左良玉在大股亲兵和一些心腹大将的簇拥下,也在他儿子左梦庚的陪伴下,策马在朱仙镇东南方向不到十里的地方,用着千里镜往镇子方向窥探过去。
他的前锋是在中午已经抵达,几百骑兵抢在镇子外围进行试探,但当时李过的前锋也赶到了镇子中间,两股骑兵猛然撞在一起,都是精兵碰精兵,都是各不相让,当时便打了个昏天黑地。
左良玉也曾在远处水坡集这边观看战局,他看到自己的部下还算骁勇,他这一年来专注练兵,原本左良玉打仗就有一手,在崇祯早年时,他在辽东以小兵身份被提拔成武官,领兵作战立刻获胜,后来在辽东战场上,只有他和曹文诏、满桂、赵率教等少数武官才能获得胜利,左良玉也由此一路被提拔为总兵。
他原本十分自负,但在看到浮山营和张守仁之后,这种自负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好在张守仁对他还算客气,抽身离开后给了他发展空间,同时还教授一些练兵之法。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左良玉在原本的一两万精兵的底子上又加练了几万兵马,加上他的辅兵和外围的杂兵,他已经拥有十万之众,是大明在南方的第一强藩,重兵在手,加上原本就很刚愎自用的性格,加上杨嗣昌几件事处断失措,叫他看出底细来,现在的湖广到河南的战场上,左良玉已经不大受别人节制,哪怕是杨嗣昌替他请来平贼将军的印信也是不成,几乎毫无效用。
毕竟,和伯爵,征虏大将军,太保这些头衔比起来,平贼将军简直就是个跑腿的小伙计一样的感觉。
在看到战局之前,左良玉心中满是自信,如果自己提十万兵,虽然劲兵只有五六万人,但他判定贼寇的精锐也就十来万人,而且精锐程度肯定远不及自己……这是他领兵讨贼十余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绝不会有错。
而看到自己的几百精骑与贼寇战在一处时,双方刀来剑往,不停的发出刀剑相交的金铁鸣声,还有刀剑砍到人身的闷响,人摔倒在马下的震响,骨头被砍断时的脆裂响声,还有便是人的惨嚎声,呻吟声,种种声响汇集在一起,虽然相隔很远,但仍然能听的十分清楚!
一场前锋战打成如此模样,双方竟是不相上下,令得自信满满的左良玉感觉十分愕然!
第七百七十七章 兴盛
辽东洪承畴被围松山已经几个月,屡次突围都失败,不过被困的万余兵马还没有伤着筋骨,如果清兵想硬攻的话,定会付出惨烈代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官兵终于聚集起大量的力量,由黄河南北两岸开始同时向开封发动进攻。
北岸是杨文岳为主,麾下大将以虎大威的保定军为主要力量,他们在北岸扎营,控制着黄河水道,但沿开封的城池都被义军占据,官兵虽然在北岸,也控制了水道和拥有水师船只,但想直接渡河参与对开封的战事,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情。
现在保定军只有沿洛阳一线,经许昌等地,往开封进发,保定军少,虎大威等诸将没有战意,杨文岳也无能为力,这一支兵马,根本靠不住。
南岸是主力所在,杨嗣昌亲在军中,还有丁启睿方孔昭宋一鹤等总督巡抚级别的文臣十数员,兵备道等三四品官数十人,五六品到七品的文官几近百人。可以说,除了京师和南京之外,还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聚集了这么多官员,文官就有这么多了,三十几万官兵,游击以上的武将就有五百多人,参将三百余人,副将也有过百,总兵官近二十员,旌旗飘扬之处,到处都是大股大股的官兵,以水坡集为中心,以朱仙镇为目标,官兵梯次展开,中间为重心的是左良玉部,然后西边是剿贼总理猛如虎和总兵张任学等部,东边则是川兵张令和总兵陈洪范等部,在各部之后,是杨嗣昌以京营兵为核心的督标兵马,官兵梯次展开,层次分明。
除了三十余万官兵外,还有最少二十万的民夫在官兵身后,将储藏在沿线的陈留和杞县,再到汝宁府,再到南阳府,再到新野,襄阳,再到九江,南都,由督饷的户部侍郎总理其事,将大量的粮食经由水道和旱路,源源不断的送往前方。
“这么巨大的物资消耗,根本不是现在的大明能受得了。”
接到开封前方塘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些天,济南城下了场雪,断银扯絮,飘飘扬扬的落了半天,站在城池的高处,可以看到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
比起河南来,山东这里竟是冷的早了很多。
在张守仁于城中的官邸之中,议事的签押房里,地龙烧的热热的,窗外一片雪白,几株腊梅似开未开,张守仁不喜欢用窗纸,虽未倒腾出玻璃来,用的却是透明度极好的琉璃,在室中议事,看着窗外胜景,相比较在浮山时,已经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接近年底,曲瑞和孙良栋,还有这半年多镇守登州的张世福都赶了回来。
用他们的话说,是很久不见大人,十分想念,所以务必要在年前赶回来一趟。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年来,编练新兵超过十万,整个山东、登莱、曹州、淮安四镇已经有超过二十万的兵员,农庄系统的农民做为后备还不在其中,而到了明年,新一年的编练计划最少又是十万起步了。
“相较而言,我等追随大人,应该感觉庆幸。”
曲瑞欠了欠身,说笑着。他是部下中最有大将风范的一个,也是第一个独立领兵的,一年下来,锤炼的更是有独当一面的自信从容。
不过抢着说话,甚至在抓耳挠腮,一脸猴急样的孙良栋之前,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好在曲瑞还算掌的住,云淡风轻的转向钟显,笑道:“营务处当为首功。”
“岂敢。”钟显已经由即墨县被提升为济南府,象他这样吏员出身的能大挑到知县已经是烧了高香,很多举人出身的终其一身也很难从知县的任上升迁上来,而他任知县不过两年时间,直接由正印县令升为省会首府的四品衔的知府,其中的关节,也算人尽皆知。
他心中自然感激,每日不停的奔忙,可以说,在张守仁的事业中,很幸运的找到了一批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一样十分能干的干吏。
当然,在历史上有大名的人才,这一年也是加入浮山者极多。
钟显转向自己的族兄,又对着李鑫和张德齐点头致意,微笑着道:“诸君才是十分辛苦,总兵官们若谢,谢他们吧。”
又向参谋处的姜敏和刘子政二人笑道:“编练新军是练兵处的事,然而参谋处也出力很多,编练新兵的办法条例,讲武堂的教材,地图,实例,参谋处贡献良多。”
“不敢居功。”
虽然参谋处的人是军职,不过对着钟显,军官们还是十分尊敬,姜敏和刘子政都站起来,表示不敢当。
“老刘你当的起的,请坐下。”
一直坐着不吱声,听着大家议论,在慵懒的气氛下感觉着自己拥有强大力量的张守仁终于开口,他请刘子政坐下,换了别人,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毕竟刘子政在辽东时是洪承畴保举的赞画,挂着兵备道的官衔,四品文职,又是实打实的举人,年过花甲,在朝野是知名的兵家,这样的人,还是要有三分敬意的。
特别是刘子政这几个月下来,精力没有一点用在做官上,授给参谋会办,连实职武职也没有……人家是保举到兵备道的人,总不能直接授给总兵?好在刘子政并不在乎,一心扑在讲武堂上,几个月时间把教材融会贯通,加入了自己不少实际的经验进去。
以张守仁看来,自己以前加入的后世的东西多,还有实际的做战经验多一些,但他毕竟只是在少数地方转战过,很多地方,包括宁夏固原,还有云贵地方根本没有去过,所以经验丰富的刘子政成了一座富矿,他的经验,特别是对东虏和辽东大地的经验来说,他有常人难及的地方。
对刘子政,哪怕是张守仁,所展露的敬意也是应该的。
至于阎应元,此时静静的站在王云峰的身后,和他的上司一样,阎应元是一个低调做事的人,这几个月下来,他应该掌握了不少特务处运作的规律和轨迹,从王云峰事事带着他一起来看,对这个人的能力和操守,王主办应该是十分满意的。
陈子龙已经正式主持农政处,原本的屯田局也话在这个处里,张德齐给他打下手,两个书生对农事有强烈的兴趣,也算是相对单纯的人,配合起来十分的高兴和开心。
他的官职加到了布政副使,从六品通判到三品参政,跨越不可谓不大。
这样的升迁法,当然也是为了塞住江南悠悠众人之口,陈子龙是复社的灵魂人物之一,被张守仁招致过来,就算张守仁对这些文士不感兴趣,但表面功夫也是要做一些的,陈子龙的官职,也就是最明显的表面功夫了。
李鑫仍然负责秘书局,张家玉给他打副手,张煌言虽对兵事有兴趣,不过也被安排到民政局去做一些实际的工作。
顾炎武等江南来的名士负责文宣,也算是专业对口,每天照旧写文章,不亦乐乎。
只有吴应箕是真正沉了下去,潜心做研究,顾炎武对这一套也有兴趣,有了空就过去找吴应箕探讨一番。
整个山东,从临清到济南,再到兖州,青州,特别是登莱,现在已经是文士云集,实干者越来越多,名士也并不少,这已经在朝野之间引起很多官职的侧目和注意,甚至引发了京师和南京两边官场的议论!
山东兵强也罢了,现在居然操弄起文事民政来,而且,放眼全国,虽然江南等一些地方也算富裕,但论起政治清明,官府得力,百姓受益而民间富足来,竟是山东这个北方省份为第一。
这是一个不小的奇迹,其实若不是这个奇迹,张守仁也不用想能招揽到这么多的人才,毕竟很多读书人不仅要名利,也要名声。
如果他是一个恶行累累的纯粹的军阀,所能招揽的,无非就是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为多,或是阴谋家野心家为多,真正纯粹的正人君子是不会来趟浮山的浑水的。
正人君子可能无甚大用,但一个地方,一个政权,一定要正人多,这是最基本的稳定性的力量,正人多正气足,建立好的制度,才能招揽别的人才,所谓不拘一格招致人才,一定要底蕴足够才行。
总之,和日薄西山的大明相比,山东地方,已经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盛局面。
“大人也以为曲大说的对,官兵在河南必败吗?”
孙良栋也沉稳的多了,跟着曲瑞一起,和诸将对文官们表示感谢和敬意之后,这才又重拾刚刚的话题。
他摸摸刮的趣青的下巴,摇头道:“那朝廷也太惨了,这边松山还没兵去救,河南也是孤掷一注了,再败,想想皇帝老儿这个年可真没法过了。”
“也是皇上咎由自取吧。”
刘子政向来是对皇帝缺乏敬意,在宁远时,因这个事没少被洪承畴所警告,在济南,好歹能畅所欲言,他当然也不会对崇祯有什么同情的话语,看向众人,他冷然道:“官兵的进兵早了最少半年,应该先围而不打,徐徐进逼,要紧的是支持归德和洛阳一线,渐渐合围,河南地方穷困,李闯现在声势浩大是因为连续多年干旱,但越是如此,地方越是疲惫……”
第七百七十八章 编练
刘子政话到一半,大家都是心头雪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廷又是搞的太急了,这和崇祯向来施政为政的宗旨是一脉相承的。遇事操切,不做细致功夫,想干便干。
比如在天启年间被贬落的袁崇焕,上来就被崇祯授给一切大权,重辽而轻蓟,埋下被清兵轻松入关的危机种子,然后坐视袁杀毛文龙不顾,埋下武将跋扈的种子,裁撤驿站的事也是崇祯脑门一热就上了,松山之战也是如此,其实不论是洪承畴还有刘子政都还有第三个办法,就是一路保持粮道的通畅,然后不与清军正面决战,正面相峙,帮着锦州打通往海边的通道,使粮船能运粮和柴薪到锦州城去。
这样的打法,算是最稳妥的法子,可惜崇祯和朝中大臣们连稳重缓进都不允许,这样的计划劳师费饷,不说别人,急功近利的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河南的战事现在来看,动员很急,兵力虽足而隐忧重重,最关键的是只有左良玉一路核心,其余的部队只能是打酱油的命,如果能缓上半年,由北方抽调集结十几万人的部队,两面包抄过去,效果自然好的多。
“退而求其次,也该是杨嗣昌与左良玉等不打朱仙镇,而是由陈留直奔禹王台等开封城东南,打通黄河水道,北边有源源不断的接济,同时可以与洛阳前来的保定军成钳势……这样的打法其实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不过么,耗时更久,迟迟而不能见功,皇上嘛,自福王被弑之后日日想的是剿灭李闯,不会允许官兵这么拖延的。”
“按说皇上也是天天看塘报邸抄,看奏折题本,为什么还是这么糊涂?”
“题本奏折上还能有什么真话不成?”听了孙良栋的疑问,刘子政微微摇头,笑道:“大抵是诿过争功,混淆事非,皇上就算是明察英主,没准都能叫人给哄了,况且是生长于深宫,除了书本之外,根本不懂世道人心的今上呢。”
“老刘说的是啊。”
张守仁站起身上,试了试脚上踩的新鞋子,云娘的针脚功夫向来不错,对他的喜好又清楚,这双鞋纳的不错,叫他十分欢喜。
虽则两个夫人都大着肚子,不过在女红之事上,能亲力亲为还是自己动手,光是这一点,也叫张守仁心中十分的欢喜。
外事不管如何,家中能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他踩了踩,极舒适的踱了几步,才接着道:“皇上深居九重,做事但凭自己的主见为先,而且有一般大臣根本不知兵事,只知道攻讦为乐。象杨阁老吧,为人骄傲自负,在京时得罪不少人,又因为皇帝宠爱敢于任务,各方势力都被他踩过,现在他督师在外,下头的人不说他怎么不容易,反而拼了命的攻他,大事小事,每常必有奏本上奏,从克扣粮饷到因循误事,到胆怯惧战,或是不能调和将领矛盾,或是骄恣慢下,得罪督抚,罪名反正多,一直攻上去,皇上一时不信,时间久了,自然会想,某人确实是这个脾气,此本怕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杨嗣昌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布置,皇帝肯定心中不悦,隐隐有猜疑之心。而皇帝有这种心思,最为恐惧的便是臣子啊……所以杨嗣昌就算有什么必胜之法也是根本不敢提……因为必胜就是以稳为先,以势博人,可皇上的性子,能容忍杨阁老用这样损耗国力的法子么?”
“皇上事功心切,事事都急,结果事事都是事与愿违。”
刘子政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深远厚重。
“这么说,此战官兵毫无机会?”
“倒不一定。”张守仁的判断倒是和参谋处完全不同,听到的人,都是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大家已经融入山东这个团体之中,但毫无疑问,论起闯逆和朝廷两边,肯定多半的人都选择希望朝廷能够获胜。
李自成在河南是扭转了形象,但以前流寇的形象十分沉远,在很多人心里不是短时间能够消弥的。
这年头造反闯荡的人,就算一开始是不得已,时间久了,都是满手血债,杀官杀士绅时,纵然这其中有不少是该杀的,但肯定也会误杀好官,更不必提那些被迫一起造反的普通百姓了。
人心,永远都是希望过安定的生活,对这些胆大包天之徒,不会有多少人从心底里喜欢并认同。
“只要诸文臣不掣肘多事,诸武将肯与左良玉同心协力,不争功不诿过,劲往一起使的话……”张守仁微笑着道:“官兵打赢的机会还是有的,老左经过我一番调教开了窍,练兵比以前讲究的多。你们别小瞧了他,他是从辽东打东虏起的家,对张献忠也打赢过多次,是个能用兵和找机会的将领,兵练的也不坏,所差的就是他实力不如曹营和闯营联合的力量,但如果诸将和他一心,配合他一起好好打,这一仗还有机会。其实直插朱仙镇也是不错的办法,打下朱仙镇,扼住了开封南边门户,洛阳那边李闯又弃守,东南还有归德,想往山东这边咱们肯定不让,所以李闯活动空间有限,官兵再一心狠打,会使得他再度落到崇祯十一年前后的窘况。”
“但太保心里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刘子政苦笑道:“想叫文官不生事,太监不克扣粮饷,武将同心协力,大人说的不是现在的大明,那是我太祖太宗年间的大明啊。”
“哈哈,是啊,所以我等也只能等待结果了。”
“大人不愿介入,也是应该的。”
“此等朝廷,唯有等它烂到底了,再有人出来收拾残局的好。”
“豺狼不除,除掉一个李闯,还有一千一万个。”
这个话题,也是多次谈过,但大家的认识也是越来越趋于一同,看的越多,心里就越是明白,凭着这样的朝廷和皇帝,这样的文官和武将,绝不会有能力致天下于太平!
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这位!
“真是天佑我华夏……”
刘子政不愿看到大明亡国,但他更加不愿看到再有宋蒙之交那样亡天下的事了。宋末有十万书生跳海殉国,明末这德性,刘子政很怀疑有没有一百个士大夫殉国,再有亡天下之事,华夏的道统就完了。
明末时节,有识之士无不持这样的忧心,并不是全部懵懂无知,可惜朝野之间,清醒的人太少了。
“松山怕是还能守一阵。”
“亦不会太久了,东虏只是不愿折损兵力攻伐一个军堡,必得之城,何必折损人手?”
“朝廷就是把河南战场所有的兵马调去,亦是晚了。”
“松山一完,锦州必降,东虏面前只有一个宁远和一个关城了。想入关,随时可以办到的事。”
“大人就东虏入关之事叫我们参谋处研究过,根据此前我们对东虏历次入关时间和迹象的分析,崇祯十五年夏初到秋,这一段时间,东虏随时可能再次入寇。”
“此次入寇抢掠的意思少,入关侦察的用意会深一些。”
“大明好比一颗巨树,现在他们已经把外围的强枝砍伐一空,是预备真正放倒树木的一天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会尽可能的南下,多窥探一些我大明南方的虚实,抢掠只是捎带手的行为了。”
“真是想不到啊,一个几万人的小小异族,野心已经膨胀到如此地步了。”
“几十年来,大明未尝一胜,二十年前你和东虏一群贝勒说他们可以混元天下,怕是他自己就要笑死了,那时他们做梦都想和我大明和谈,保有占据的辽阳和沈阳等地,成为我大明的一个藩国,安享富贵就知足了。现在么……嘿嘿,大明就是想和谈,也是叫人家耍弄罢了。”
“当务之急,是要壮大我们自己。”
“这一句最有道理。”张守仁肃容道:“壮大自己,是当务之急。”
钟显道:“练兵处已经有新的计划,现在我数镇兵力已经有二十一万九千余人,还不包括陆巡营的三万余人,各农庄的七万余人,全部动员,已经有三十余万人的兵力。”
“这是远远不够的。”
张守仁道:“农兵只能做一些策应的事,陆巡营其实是治安军人,不宜算在内。野战部队,最少要在崇祯十七年前达到五十万人的规模,而且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所以,不能再十万十万一年的编练了,崇祯十五年,我们浮山的总兵力最少要达到四十万人的规模!”
在场众人都是呼吸急促起来……四十万人,还只是崇祯十五年,到崇祯十七年,二十年呢?难道山东一地,能养的起百万大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张守仁的计划也就是到十七年为止了。
到十七年后,天崩地坼,那时候军队规模必须达到一定的水准,否则的话,一切都晚了。
不过,以明末这种水准的战争,几十万山东镇兵练出来,怕是能够横扫吧?
看着激动的诸人,张守仁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第七百七十九章 新编
“军队扩充,旧的营制已经不足以满足编练,调度,还有指挥的需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天这一场会议可以说是人来的最全的一次。
文官中从营务处到农政处,再到治安、民政、财税等各处,全部都赶来了。武将系统,连张世福和孙良栋等人都赶了过来,几乎是副将身份资格的,全部都在这签押房中。
一看到张守仁的表情,所有人的神色都郑重起来,这一次的重编应该是在未来对东虏战事中的编制,十年之内都未必再变,面对新的局面,全面重新梳理营务,从文官系统到武职和官阶,编制,再甚至是军衔系统,全部重新编制一回,已经是势所必然之事了。
而在这一次编制中占据的位置越高,责任越重,将来获得的战功也就越高。
在新朝……现在很多人已经在想着张守仁一定会建立新的王朝了。
这种趋势,实在是越来越明显。
文官们还有不小的疑虑,而武将们几乎是在公然谈论起来了。
新的王朝,新的皇帝,他们也肯定是新的公侯伯群体中的一员,封妻荫子,富贵荣华终其一身不说,还会荣及子孙……
对这样的心理,张守仁太清楚了,他的案头经常会有类似的报告,特务处的工作越来越得力了,几乎没有什么浮山内部的动向能瞒的过张守仁和王云峰的耳目。
太过火的人,会受到一类程度的警告,象孙良栋这种级别的还会被张守仁手书斥骂……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谈论改朝换代的时候。
对大家的这种心理,张守仁倒不是特别的反感,封妻荫子,荣华富贵,谁能免俗呢?
不过他所谋甚大,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击败东虏,挽救华夏文明危亡于万一。
再然后,才能考虑到浮山群体和自身的利益。
张守仁有信心,在自己的经营之下,现在浮山系统的模式能推向全国,大政府精细化管理,权力分散,互相制衡……其实想跳出兴亡周期不是那么困难,有后人的经验和自己一手遮天的权势还做不好,那就太愚蠢了。
如果能建立一个强盛千年的大国,何妨叫自己和眼前这些倚为手足的部下们和其子孙们,共同享受富强的结果呢?
人皆有私欲,如果真的到了毫无私欲的地步,于自身来说可能是一种心灵的升华,而于国家和民族来说,可能会失去前进的动力。
最要紧的,是建立一个约束私欲的制度,不能使帝王或权臣,或军阀出现为所欲为的局面,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将来与东虏交战,也可能与各方的势力交战……”
张世福做为张守仁的左右手,将话题接了过去……练兵处之上有一个编练会议,只有浮山的核心人物才在其中,张世福没有明言的大家都明白,几年后天下大乱,流寇,东虏,还得加上各地的明军,浮山军一统天下的过程,可能会是异常的辛苦。
“以大人的意思,将来列位统领的兵力最高应该在六万人左右。”
“六万……嘿嘿,六万!”
“孙良栋,莫要这般模样。”
“是是,世福哥,俺是个泼皮破落户,当年最多领过五个人打群架,俺这辈子还真没想过能统领六万大军……”
“你个龟孙,谁说你一定能领六万?”
“俺好歹是一镇副总兵了,说是副总兵,也没个正的,俺就是一镇总兵,俺不能领六万人,谁能?”
“好了!”
也就张守仁能镇住这泼皮混混,黄二和钱文路几个早就偷笑起来,孙良栋被劈头这么一喝,顿时就是坐的笔直,脸上嘻笑的神情也是没有了。
当着编制新军制这样的大事,其实上下都是十分的紧张,孙良栋也是成心搅和一下,缓和一下室中的气氛罢了……
“六万人的规模,以我浮山的装备,训练,补给,士气,武装,保守估计,能正面迎击相同数字的东虏,并击败之……不要怀疑,哪怕是六万浮山军对六万东虏的白甲,马甲,步甲,全部是披甲精锐,也能击败之!”
“世福哥,有点托大吧?”
孙良栋这一次是诚心发问,不是怀疑,先顶了张世福一句,又向着姜敏和刘子政挤了挤眼,笑道:“咱们当然和东虏打,那可是使了老鼻子的劲,老实说,开始不是守在坚城里头,还真不一定能打的那么好。”
“那是当年了。”
张守仁斜睨孙良栋一眼,笑道:“当年我们多少门炮,火铳是用什么铳?有马铳没有?有好马没有?”
“这,倒是都没有。”
“兵士之强壮,可胜于前?”
“确实是胜于前……大人,俺们的徐淮兵真不比浮山子弟差,老实说,在勇悍好斗方面,徐淮一带的人比俺们山东人可狠多了。这些家伙,好好操练出来,真是强!就是那些运河上的纤夫,狠辣差点,但从小拉纤,辛苦比咱们当年煮盐还苦,都打熬的十分好身体,又听话顺教,这样的兵和徐淮兵夹杂着,俺觉着,比纯粹的山东兵和河南兵都强。”
“河南兵也坚忍,不过比徐淮兵是差点儿。”
“这个谁带谁知道,怪不得古书里说自古徐淮一带是出劲兵的地方,真不白给。”
“孙良栋这厮干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在徐淮一带招了这么多好兵啊。”
说起练兵的事儿,不仅是孙良栋,曲瑞等一群带兵的将领都是眉飞色舞,说的十分开心。
他们都是跟着张守仁好几年了,自己也是从小兵到将军,带兵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兵员素质怎么样,是勇敢还是怯懦,带几天就知道成色有多好了。
最近一年招的兵马,要么是沿运河的纤夫,也是淮泗人多,要么就是在徐州和淮安泗州一带招的徐淮兵,这里确实是从古代至今出精兵劲卒的地方,从汉朝时争天下,唐朝时徐州兵横行天下,再到淮泗子弟助朱元璋夺天下,在这里招收的兵员素质远远超出诸将的期许之上,所以一提起来,大家都是眉飞色舞,格外开心。
“就是这个道理。”姜敏这个参谋军官十分尽职,哪怕是在这样的场合,说话也是不多,而且不是必要,不会说话,言之必定有物:“六万人编成,兵员素质和训练方法远胜于前,现在我们用的是一三九零式步兵铳,马铳是一二九九式,都是燧发火铳,简化了零件,增加了稳定性,击发率在七成以上,有效杀伤达到二百步左右,这样的火铳我们已经可以大规模批量列装了……这六万人,我们命名为镇,每镇六万人,每镇分为左中右三协,每协一万五到一万六千人,每协下分左中右三旅,每旅四千五百到五千人。每旅则是由五百人一个营组成,其中有四个长枪手步兵营,三个火铳手营,两个炮兵营,一个辎重工兵营。旅部会有直属的骑兵队,镇部会有直属的骑兵营和炮兵旅和辎重工兵旅……营以下是队,每队一百五十人,分为长枪手队和铁戟手队,队以下为排,每排三十人,每排分三什,每什两个伍,新的编制,大体上就是这样。另外,镇部有军法处派出的分支机构,后勤、特务、军情、参谋,当然也都有分支机构,军法处和军情等处当然不受镇部管理,他们只对自己的总部负责,嗯,诸位有什么问题?”
在姜敏说话的时候,最喜欢嘻闹的将领都是闭了嘴,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句话,唯恐遗漏了一个字眼。
在听的同时,将领们也是在思索着,考虑着新编成的做战方式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变化是很明显的。
营一级改小了,多了旅一级,从编成来看,旅一级可能也会是一个有效的单方面的做战单位,比如攻打一个不重要的州府等等,或是与几万战斗力低下的贼寇做战……五六千人的新浮山军,完全能打十倍的大明官兵或贼寇,大家都有这样的信心!
至于协一级,就是负责某个大区域的做战了,到镇一级,就是战役层面的大战指挥者了。
镇一级虽然六万人,但可能会有相当多的部队配合,任何一个镇拿出来,诸将都有信心横行数省,就现在的河南战事来说,给六万浮山的老兵加入任何一方,胜利就到手了……这不是狂妄,是用成山堆般的训练记录档案和演习记录包括兵员素质战斗力的调查记录撑起来的,这还不论实战的光辉过往给大家带来的强悍信心!
火力输出这一块,变化尤其的明显。
镇一级的有炮兵旅,旅一级的就掌握炮兵营,新的炮兵编成来说,一个炮兵营就是一个火炮做战集成,拥有大小口径火炮七十余门,一个旅就有五百余门火炮,当然,不可能全部是红夷大炮,其中有相当多的佛郎机炮,至于盏口炮,已经改名为大铳,直接编入火铳手队,做为前线支援火器,不列入火炮集群之中了。
就算如此,每个镇,最少有一百五十门以上的六磅炮以上口径的红夷大炮,这是何等恐怖的火力输出!
第七百八十章 十镇
到崇祯十七年,张守仁打算编成十个镇,其中其中两个骑兵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骑兵使用的是佛郎机和盏口炮和虎蹲炮等小型火炮,当然也有少量的红夷大炮,都是轻便的四磅炮和六磅炮,没有更大口径的。
骑兵要紧的是突击,两个镇仍然是枪骑镇和突骑镇两镇,突骑几乎没有重型火器,靠的是巨大的长骑枪和重甲,枪骑营则几乎每个骑兵都装备长短马铳各一支,甚至是三支或更多,标准是两支,但允许士兵用自己的俸禄自买。
虽然马铳价格并不便宜,均价在十五到二十五银元之间,但购买的士兵和骑兵军官趋之若鹜,有一些疯子甚至给自己装备了十几支长短火铳,依次挂在马身上,十分的拉风,见之骇之。
骑兵镇当然不可能是满编的各六万人一镇,要是这样,战马数字将达到恐怖的四十万匹才够用……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把当时的蒙古草原和各大养马地的全部战马加起来也不一定到百万,山东就算再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多。骑兵镇是小编制,两万五千人一镇,分为左右两协,每协也只有两个旅,倒是每个旅营的数字,和步兵镇是一样的。
加上水师的陆战旅和水师官兵,崇祯十七年时,不连陆巡营的治安官兵,也不连农庄里头的农兵,张守仁麾下的将士人数将达到可怖的六十万人。
装备着最好的兵器和火器,超过同时代欧洲几倍的火炮配给,有着最严格和最长时间训练的精良士兵,有一群参加过几次大型战事的优秀军官团,还有超越时代的参谋制度和后勤补给制度,超过时代的辎重工兵,超过时代的肉食补给,超过时代的军人荣誉感和军医制度……
这么一群虎狼般的士兵,不仅是他们手中的兵器是最强的,他们的军纪也是最强的,他们的信心和荣誉感也是最强的,甚至是俸禄,收入,还有身上穿着的漂亮军服,都是远远超过这个时代,如果要一定类比的话,这一支军队是训练残忍程度超过近代军队,而民族危亡感和责任感类似现代军队,是脱胎于不是本时代出身的但也是最好的军人之手设计训练而成,这是一个怪胎般的,完全超越时代的划时代的杰出产物,甚至是火枪手的新式头盔都不是本时代所有的产物,而是几百年后暴力美学的结晶了。
每个人都被雄心勃勃的计划所震惊,每个人都陶醉于其中。
所有人都明白按现在浮山招兵和训练一整套的办法锻打出来的士兵有多么专业和强悍,新兵训练期就长达六个月,还有六个月的高密度的整训期,远程拉练,不停的演习,甚至寻找给士兵实战杀人的机会……最少一年时间,浮山兵才算合格。
先是用大量肉食补充体能,三个月不停的体能训练能把一颗豆芽菜锻炼成孔武彪悍的大汉,况且原本招收的就是优质兵员,三个月体能和队列训练之后,每个新兵都是合格的杀手,赤手杀人都不再是困难的事。
然后还要不停的练技战术,长枪手的戳刺和队列配合,对鼓点的掌握,中下级的武官和军士长们要练习根据战场地形不停的调整阵形,在这期间,所有人都得学习文化课……从最简单的识字课程开始,学习拼音,学习汉字,再下来才能学习最简单的军事学课程……包括很多最基本的科目。
每个明军将领掌握的东西,未必比一个浮山优秀士官掌握的更多。
这样的一支军队到达六十万之众时,那是多么可怕的景像!
“你们不必惊疑,几年之后,我们的实力就是要碾压。我们要叫东虏绝望,要叫这些野人知道,在真正的文明面前,他们所自恃的那一套,完全就是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而已……”
张守仁也是十分激动,距离他所要的目标越来越接近了,他有理由激动和自豪。
东虏向来以骑射自豪,虽然他们一样重视火器,就算没有张守仁的介入,东虏也是在辽东不停的铸炮,在历史上的锦州战役,甚至更前的大凌河战事中,他们都大量使用了火炮,没有火炮的压制,明军的外围堡垒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拿下,有外围堡垒的城池就有补给能力,最少不会出现锦州有的是粮食,却因为没有柴草煮食而饿肚子的尴尬局面。
东虏的三顺王,也就是孔有德等汉奸部队就是火器部队,现在因为张守仁的介入三顺王的汉奸火器部队更加强了,但这样也无用,张守仁现在已经有绝对的信心,在他打造的虽然武器代差只有几十年,但精神面貌和训练却是几百年的强悍军队面前,在真正的文明面前,东虏那野蛮的力量,靠杀戮和恐吓出来的力量,不过就是被辗压的笑话而已。
所谓的骑射对火器无敌是东虏编造出来的神话,很多战事的记录也是如此,浑河之战,五千川兵用娴熟的枪阵叫东虏无计可施,他们的骑兵根本没有本事突破,死伤惨重,后来调来大炮轰开川兵的战阵,这才把这支强悍的部队给吃掉。
在战事,当然不可能记录大炮的功劳,一切还是骑射之功。
不久前的松山之战,清军明明损失不轻,战死就近三千人,明军垂死之时,也是奋起杀伤了不少八旗兵。
结果在皇太极的授意下,清军成了死伤只有八人,而十几万明军成了十几万头猪,几乎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类似这样无耻的事情在“我大清”的建国史上是数不胜数,当时也确实忽悠了不少大明这边的人,辫子兵一来,满城惊惶,广州就是李成栋用少数兵马就抢下来的例证。明军剃了辫子,立刻就有勇武加成,南明实际上就是一群剃了头的汉奸给灭亡的……吴三桂和三顺王加李成栋等人冲杀在前,只有他们不灵时,北京才会派出满洲大兵,给予敌人雷霆一击。
可惜这忽悠神功到最后把自己人也忽悠了,清朝末世那些乌七八糟出丑的事一桩接一桩,丢尽了华夏的脸。
张守仁决定不给满清施展忽悠**的机会,六十万大军编练计划,就是甩向东虏的响亮耳光!
“可惜我记得皇太极完成了一切准备工作,却在崇祯十七年之前就死了……”
皇太极倒在了胜利前夜,摘桃子的成了他的好弟弟多尔衮,这位睿王爷不愧是个聪明人,在他的好八哥在世时他老老实实的投靠过去,杀他妈他不出声,欺负他哥他弟弟他不出声,夺他的牛录他忍了,削他的亲王也是忍了,反正就是施展乌龟神功,任八哥怎么欺负我就乐呵呵的受着,打了左脸再给右脸……这样的神功之下,皇太极也是没有办法,结果他一死,多尔衮就变了脸,两黄旗和豪格的正蓝旗加起来是一百二十多个牛录,可多尔衮兄弟三人也掌握了近一百牛录,两边实力相差不多,而豪格的人脉比多尔衮就差远了,结果豪格这个长子不能上位,换了六岁的福临,多尔衮先辅政再摄政,欺负自己的寡妇嫂子和福临大侄儿,再逼死了豪格,然后逼迫两黄旗大臣改旗易帜投靠,大权渐渐在手之后,从摄政王又成了皇叔父摄政王,后来又是皇父摄政王,皇太极头顶的帽子绿了再绿,如果灵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满地打滚……可惜了,要是能与皇太极会猎于沈阳,再会猎于赫图阿拉,痛快淋漓的报一报当年萨尔浒的仇,当年的八贝勒也是亲自持弓纵马,是冲击明军一员悍将,如果能当着他的面将他和他父亲所创造的一切都击的粉碎,那将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
“黄台吉,你可千万要活到崇祯十七年啊……”
大将军,太保,荣成伯,山东镇提督军务总兵官张守仁,面向琉璃窗,对着明媚纯净的阳光,虔诚的祈祷着……
“营务处会改名为山东镇总务处,原本管辖军务的营务处改为陆军处,与之平行的还有水师事务处,参谋处仍然为平行的部门,军法、后勤亦是平行。原本的财税等处,全部并入总兵之下,分为财税、民政、外务、警备、建设、邮传、工商等各局,各主持人员,仍然是分主办,会办,帮办各级,主办等同总兵官,会办等同副总兵官,文职官员,保举为何官则是大人自行随时决断,并不与总务处日常工作和俸禄标准相关。”
基本上,经过改革的军制和百年之下的欧洲军制相同,在当今的通信和火力覆盖的标准下,大兵团以五六万人左右的规模,事实上欧洲此时两三万人的战争就是大规模了,几十万人的会战要到拿破仑时代才辉煌壮丽的展开,不过战争规模不大不代表人家的编成不先行,大兵团是几万人,然后展开做战以旅为单位,几百人的一个营分为步兵骑兵炮兵各种兵,在旅级单位下兵种编制完全,成为犀利的小规模做战单位。
结合大明这边的情况,考虑到将来波澜壮阔的超级大战场,新的陆军编制无疑是结合时代的优秀产物!
第七百八十一章 变化
此次编成,张守仁只是一个主导,很多细节上的事,包括每个步兵队配几门虎蹲炮或是盏口炮,新式小型火炮配给多少弹药为一个战场压制的基数弹药,新的操练教程和典范等等,一切都是参谋军官和作训军官们集体会议商讨的结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很欣慰的看到,固然大家是被他带着上路,但很多优秀的人才已经大步赶了上来,在他的有生之年,没准会出现比他更优秀的军事专家和人才,对这一点,张守仁深信不疑!
“好了,你们这些家伙,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吧!”
能被召集过来的,多半是一镇总兵的人选。
虽然朝廷不可能承认张守仁私下授给的总兵,不过眼前这些家伙认可就行了。他们眼中的狂热之色一点不因为这些镇总兵是张守仁私设就减弱半点。
朝廷的威信不仅不如万历、天启年间,就连崇祯十年之前也是远远比不上了。
十镇总兵,两个骑兵镇毫无疑问是朱王礼和李勇新为总兵官,陆军八镇张世禄和世强这哥儿俩都没有被授给总兵……张世强是新任的陆军处主办,总理陆军所有的事务,虽然不是总兵,不过明显职位更加重要。
张世禄则是管理后勤处的主办,后勤辎重在大明别的军镇只是行军开拔时埋锅做饭的差事,甚至有的军镇连埋锅造饭都省了,做的飨饭几过几次蒸煮之后晒干,然后各军士带着,饿了就吃几口这样的馊饭,吃的饱或不饱,营养够不够,还有行军之前的道路勘察,资源调配,弹药基数准备,兵器更换保养……这些事情,谁来理会?
在浮山,后勤工作一样重要,特别是辎重部队也归后勤部管理,甚至将作处的新产品后勤部会评估性价比,是否装备,后勤部的意见也是十分的重要,张世禄精细任劳怨的性子,担任这个职务十分恰当。
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是张世福领第一镇,他不再专领炮兵,赵启年会授副总兵衔,在会战时担任炮兵总指挥,在平时,负责训练所有的炮兵官兵。
此外孙良栋和曲瑞、苏万年、钱文路等各领一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杜伏虎和李耀武从诸多的老资格中杀出重围,也得到了两镇总兵的职位。
除了少数人之外,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家自是皆大欢喜。
曲瑞和林文路一起出来,他们都是当年的甲队出身,林文远是甲队最老的老队官,而曲瑞是接任者,现在甲队不复存在,如果说要有后续的话,曲瑞的第四镇就是甲队的延续了。
“恭喜你。”
两个老队官现在都是身负重任的大将,在大门处,彼此的亲兵都迎了上来。
在这种要紧时候,两人都不便在私宅聚会,哪怕是孙良栋和黄二这种粗胚都不会做这样的事……黄二没有得到总镇,预料中的总镇职务被在临清一役后兖州战事中大放异彩的崔余抢了去,这一次派给了曲瑞打下手,心中不怎么愉快,已经是早早离开。
有人失意当然就有人得意,林文远向曲瑞行了个军礼,神色间没有什么嘻闹的意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恭喜。
“相比较而言,我是很幸运。”
曲瑞很沉稳,没有什么庆幸之色,只是对林文远道:“如果不是大人令你搞军情,我想你会是我们浮山最优秀的将领。”
“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文远很感慨的道:“我等都是依附大人而生,现在我已经发觉,相比带兵来说,能做我眼下手头的事,似乎更适合我……繁杂混乱,对付的是人心和人性,相比较于找战场上的感觉和敌人的弱处,搞这个更适合我。”
曲瑞沉默一会,终是问道:“辽东有最新的消息么?”
“我们的人已经打听到了,东虏在松山堡中找了一个副将投降,现在已经有眉目,估计年后就会有具体的举措出来。松山失陷,锦州投降,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如此看来,大明亡国,也就是这两三年内了。”
“是的,我浮山奋起,正合其时。”
“我们追随大人,及此一身都是大人所赐,按说无论如何都不必说什么。”曲瑞沉吟着道:“只是这样改朝易代,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这话,还是大人前几年授课时说的吧?”
“是的。”曲瑞坦诚答道:“当时给我很大的震动,感觉有一扇门徐徐打开,我真是未曾料想,浮山短短几年之内,竟会走到如此地步。”
“放心吧,大人是不会叫我们失望的。”林文远却没有曲瑞的疑虑,他在张守仁身边久矣,对这个妹夫是无比信任,他笑着道:“兴亡周期罢了,大人说过,无非就是权力的制衡,以制度来约束人心。”
“看来还是我想的多了。”曲瑞默然半响,似乎是在咀嚼着林文远的话,半响过后,才爽朗一笑,答说道:“不论如何,先做好我等的份内事是最要紧的。”
“没错。”林文远饱含深意的道:“你回兖州之后,静待消息便是。”
“好,珍重再会。”
曲瑞从曹州已经移镇到兖州府城,那里有鲁王,有大世家,有大商人,情况复杂,虽然被朱王礼杀的人头滚滚,不少人已经吓破了胆,但暗流潜动,仍然需要他这样的人去坐镇方可。
当下便是与林文远相揖而别,在亲兵们的簇拥下,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济南虽好,但在这些武将心中,舞台却绝不会在这里。
……
“请客,请客!”
不远处,孙良栋一群人却是另外一番景像。
在张守仁的调教下,每个人都是按自己的性格在成长着。孙良栋可能没有曲瑞那么有大将风度,行事也不如张世福那么老于世故,又或者不如朱王礼武艺精强,性烈如火,但孙良栋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对外人和敌人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交办事情,一定做到完美,张守仁麾下这么多将领,就是以孙良栋办事较他放心。
若不然,在前一段时间,他也不会先后把曲瑞和孙良栋都放出去。
这两个人在历史上是无名之辈,远不如崔余和赵应元这一对搭挡,一个缜密,一个有豪侠之风,而且是历史上的知名之辈。
但在大时代的冲涮之下,在张守仁的调教之下,历史上无名的庸懦之辈,被洗涮去他们身上那些杂质,显露出漂亮炫目的夺人光采。
“请便请。”
孙良栋揽过黄二,笑道:“老弟,没捞着总镇就想敲哥哥的竹杠?好吧,济南最好的酒楼,你们点上八珍的最好的席面,我请便是。”
“唉。”黄二已经取了象模象样的大号,叫做黄去病,也是仿当年勒石燕然的霍去病这个骠骑大将军的意思,其心昭然若揭,这会子被孙良栋这么一打哈哈,心里的郁结之气去了不少,当下摇头叹息,只道:“我确实不如崔余那小子精细,他当总镇,赵应元这地头蛇当副手,确实比我强。”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孙良栋很亲热的在黄二胸前捶一下,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家能有如许地步都是靠的大人,不管任何职,大人不忘了咱们就成。”
“那是!”黄二咧嘴笑道:“俺一个煮盐的灶户,除了乐户贱籍就数俺们,发梦也没想过有今天,哪里敢不念大人的恩德!”
他这话出自挚诚,孙良栋一听也放了心。他的个性是对外凶恶残忍,对友人亲朋是十分照顾,现在特务处的耳目十分厉害,孙良栋小小的吃过几回亏,心里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大家全和张守仁一个锅里捞饭吃,有什么磕磕碰碰一转眼当头对脸的解释了就完了,现在张守仁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一样亲切和关怀下属,但毕竟不是当年天天见面的时候了。
执掌重兵的大将心怀怨望,谁也不能放心啊……
不知不觉间,每个人的心态都在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不是有意为之,却是细雨润物无声一般的潜入每个人的心头,好在,它并没有影响到浮山团体的团结和朝气,毕竟这是一个刚刚萌芽的新团体,向上,才是它的主流。
“你小子知足也是应该的!”
孙良栋对众人笑道:“一个煮盐的泥腿子,官拜副总镇,就算朝廷官爵大人也保举到副将,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世职也是卫指挥佥事了……这才是开始,将来么……嘿嘿,将来肯定会更好。”
众人都是心照不宣,一起仰首大笑起来。
此次改制,还会有新的军衔制度,张守仁已经决定在原本的基础上将军衔细化。
这个制度被证明是好制度,也是数百年后全球都遵循的良制,既然如此,拿来使用他就毫无心理负担。
现在的军制也已经开始适应后世的编成方法,正式使用全套的军衔,也是理所应当了。
在未来,眼前这群意气风发的军人都会肩扛将星,在历史的天空下,会是十分璀璨的一群!
第七百八十二章 前夕
猛如虎等明军将领是在杨嗣昌的严令之下,慢慢的往夹坡集一带靠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做战的地域太大了,他们在途中遇到好几条河流,在向北进发的时候,不少文官立马在道左,或是河岸两边,督促着武将统带官兵,迅即进兵。
因为左良玉已经在朱仙镇一线展开,并且同闯营的前锋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左良玉吃惊于义军强悍的战斗力,感觉现在的闯营已经非两年前印象下的农民军可比,论起战斗力来,现在的闯营精锐已经在当年的西营之上,绝对是犹有过之。
在这种印象下,左良玉派人飞驰手书,向杨嗣昌求援,请求派猛如虎等总兵官立率精兵,从他的左右两侧包夹过来,越过洪河,控制水道上游,以钳制之势,向镇中间包过来。
这样官兵全部力量使用上来之后,战事可以就在沿朱仙镇的几十里的地方展开,以精锐对精锐,劲兵对劲兵,只要两翼有其余各部的配合,这一仗左良玉仍然有一些胜利的把握。
张守仁判断的很对,左良玉经过一年多的蛰伏,加上训练出一批精兵,他对张守仁的功业也十分嫉妒眼红,朱仙镇这一仗,左良玉是出心出力,确实想打好。
这和历史上的左良玉是恰恰相反,历史的吊诡之处,便在于此。
大部份的人马在杨嗣昌的督促下在洪河南岸打了尖,然后继续北进。昨夜就下了军令,但将士拖延,不愿早早渡河,惟恐中伏,加上木料不够,所以到第三天的酉时才把浮桥搭好……两天多的时间搭一座浮桥,三十余万人如蚁群一般拥挤在洪河两岸,等人马渡河成功之后,左良玉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猛如虎和张任学,陈宏范等人不愿见我立功。他们自觉抢不到功劳,和京营的那几个并做一处,成心拖延怠慢!”
在夹坡集,左良玉的大营在杨嗣昌军帐之前近十里处,两边每天公文来往,塘马不绝,但到此时为止,左良玉已经明白,杨嗣昌的督师大印和尚方剑已经吓不到人了,所谓的督师尊严,到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大家都想看我左某的笑话,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上了架,和李闯的精锐对上了,不然的话,老子也不打这一仗,左右是后退避战,这一手谁还能玩的过我?”
身为辽镇出身的老军人,左良玉这一次被人晾在干滩上了,算是辽镇成立以来对友军的最大败绩,向来是以辽镇出卖友军为第一,别的军镇绝不敢抢这份殊荣,不论是在崇祯二年卖宣大军,还是出卖金国凤这样的总兵官,又或是广宁之战祖大寿卖同僚,反正和辽镇合作下来,几乎没有哪一个军镇能占着便宜。
如今因为立功心切,反而被别的军镇闪在前方,因为已经接触又只能硬顶着不动,左良玉心中的痛苦,委实难以用语言表现出万一。
到这个时候,他只能对左右道:“只能再上书督师大人,叫他切实催那些丘八,把其中的关节再好生多说几次,不然的话,这一仗咱们老底都得赔光!”
……
左良玉寄望于杨嗣昌,却不知道杨嗣昌已经在行动了。他带着万元吉和一群穿着五六品官袍的幕僚赞画,在自己儿子杨大洪的陪同下,带着几百亲兵,亲自赶赴前方督战。
两天半时间才搭好浮桥,这其中的道理杨嗣昌也是十分清楚,无非就是饷械不足,将领没有战意,士气低落,将士故意拖延过河的时间。
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却是出这样的事,杨嗣昌也是心急如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当然顾不得自己督师的架子,也顾不得危险,十六人抬的大轿在道路上飞驰着,盔明甲亮的亲兵们在四周中戒备,喝骂着挡道的官兵,替他空出道路来。
等到达河岸边时,官兵人数越来越多,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戴着毡帽或是头顶青色折上巾的官兵人群。
陕兵戴用毡帽,湖北和河南的兵马用折上巾,泾渭分明,一眼就看的出来。
可以看出,步兵十分疲惫,颇有怨言,哪怕是杨嗣昌当面,仍然不停的有风言风语传来,听到人说话,亲兵们怒目以向,却是都被杨嗣昌阻止了。
对这样的事,杨嗣昌已经习惯了,无非就是说欠饷,骂朝廷差饿兵,抱怨行军辛苦,或是干脆说没有银子下发,就不会认真做战。
平时将领喝兵血,对士兵如同奴隶,但对这样众多将士一起抱怨,怨气已经起来的情况时,将领们就会装作没有听到,视而不见,根本就不加理会。
因为在此时此刻,再摆将领的架子,要打要杀,很有可能激起兵变,兵变一起,杀掉总兵和巡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再蠢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摆什么总兵副将的架子。
好在有杨嗣昌自告奋勇来吸引火力,督师大人一来,士兵们嘴里脏话更多,几乎全部都奔着督师大人去了。
诸如“龟孙,驴日的”之类的话不绝于耳,杨嗣昌听若不闻,待到了河边,着人停了轿,他立刻下轿,等候诸将来见。
好在众兵对文官的敬畏来自骨子里头,他们当兵前都是百姓,见着七品官就是天上人一样,眼前杨嗣昌穿着的是一品文官袍服,大红官袍当风飘摆,飘飘若仙,四周甲兵兵器鲜亮,几十个文官簇拥左右,看到这样的场面,大兵们好歹闭上了嘴巴,不过指望他们精勤奋勇……还是算了吧。
在凛冽的寒风中,似乎能看到黑云翻滚,杨嗣昌看似平静,心中已经波涛万丈。
这个天气,再拖下去就不妙了。天气恶劣,对士气原本就低沉的官兵一方是严重的打击,而义军方向背倚坚城,根据一些有限的情报,杨嗣昌也知道李自成在河南很受拥护,这使得闯营后勤方面没有问题……而杨嗣昌的麻烦就大了!
现在的补给线已经有千里之遥,如果一旦有下雪这样的恶劣天气发生,对后勤补给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现在不管是不是皇帝逼迫,他也非得督促众将迅即进兵,立刻开战不可了。
至于成败……想到这里,杨嗣昌心中一沉,一股极不自信的感觉袭上心头。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办法对眼前的战事有乐观的看法。
站在这河流旁边,放眼眺望,千年闻名的朱仙镇就似乎在眼前一般,再往北一些,则是中原腹地名城开封。
超过百万以上的人们将会在这里爆发一场大战,而身为主攻的一方统帅,却毫无必胜的信念,一念及此,杨嗣昌面若死灰。
“无论成败,终将青史留名。”
感觉到失败情绪无可逆转的时候,杨嗣昌也唯有这样开解自己。
最少,眼前这铁灰一般的天空,天空之下呈现铁灰色的苍茫大地,莽莽之间,似乎无数甲兵,潜伏其中。
这样的景像,想想也是令人激动而神往,无论如何,能成为一方的主角,似乎也是一桩幸事了。
“只可惜,张国华不在此处,不然,我一定是另外一番心情了。”
山东镇兵马超过十万,这是杨嗣昌多方打听过后才知道的情形,以张守仁所率七千兵展露出来的实力,杨嗣昌相信只要有三万山东兵过河而来,收拾闯营就跟玩儿似的。
不过,也只能想想了。
国家无力,武将不能归心,文官驾驭无力,而且杨嗣昌近来发觉,文官之中,忠君爱国的也渐渐少了,对武将趾高气扬的也少了,大家都变的谨慎,小心,不愿得罪人。
这很明显的说明,众多文官的感觉也不大妙。
“末将等,拜见督师大人。”
猛如虎和张任学,李国奇,李国能等总兵官和副将、参将以上的武官过百人,奉命前高,众将都是打马前来,到了杨嗣昌面前百步开外就下马,步行前来。
所有人都披着铁甲,数百人一起行进,铁甲之声哗哗直响,令人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力量。
杨嗣昌也是精神大振,双手虚扶,大声道:“众位将军请免礼!”
最近这几个月,杨嗣昌都是脸有病容,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今日看上去却是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不仅如此,他对诸将也十分客气,以前召见诸将都在白虎节堂,外头仪卫森严,众将进入后都要叩头拜见,左良玉就是因为不堪这样的大礼参拜,多次军事会议都不肯参加,到这时,杨嗣昌却是赶紧宣布免礼,这样谦和的态度,也是十分少有。
众将心中却是凛然,知道督师越是客气,说明就是决战前夕,在这个时候,委实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眼前大地一片苍茫,到处都是蚁群般活动着的士兵,间或有大股骑兵经过,引起一阵骚动,渐渐再趋于平静。
往前看,是一座千古闻名的集镇,一条河流如玉带般蜿蜒流淌着,眼看着神色各异的诸将,杨嗣昌提起一股气来,便欲开口说话,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喉咙处一阵悸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一股腥甜之气弥漫开来。
杨嗣昌眼睛扫视眼前众人,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口鲜血咽了回去!
第七百八十三章 吐露
“自剿贼以来,已经有十余年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为将者不能尽心协力,以致流贼一日盛于一日,国家大局一日危于一日。今日本督师亲自于此督战,诸位将军,万不可如以前那样避战,必要全力以赴,为国家解除危亡的局面,以后,大家也能共享太平之福,解下盔甲,放下刀剑,居于乡里,与好友至亲和儿孙为伍,何必弄到铠甲生虱,不能安闲?一战毕其功之后,免去早晚奔波之苦,居家为官,一样尊荣富贵,诸君,此理可明否?”
“督师大人开解的甚是有理,我等都是明白。”
“末将等遵命行事,请督师大人放心。”
声调虽然是七零八落,没有什么声势出来,杨嗣昌勉强也满意了,当下又道:“诸位一定要约束部下,奋勇戮力,千万不要辜负朝廷,也辜负本阁部的殷切期望。”
“末将等绝不敢。”
“好,下面,本阁部再来说一次具体的机宜。”
诸将都是俯首听命,杨嗣昌心中感觉高兴很多,当下叫来一群赞画,对着诸多将军开始指示具体的机宜。
无非就是何时渡河,在何地扎营,何时会师,何时进军,以何战法,遇到紧急情况,如何处理等等。
猛如虎在这一年多来,被左良玉排挤压迫,心中有很多不满的地方,他原本死掉几个子侄,对农民军恨之入骨,是剿贼最坚决的一个总兵,若不然,也不会被授给剿贼总理一职。但现在,他对打仗没有什么兴趣,一心只想保存实力,这两年来,大家都是这样的做法,朝廷毫无办法,连他这个向来忠勇的老将,也是如此了。
至于张任学和陈宏范等人,向来就是十分奸滑,从来都是出工不出力。
而且因为他们的部下不够精锐,本人也不是良将,所以补给向来都是最后,欠饷缺粮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们的军纪很坏,根本毫无打仗的意愿。
只有刘国能这样的降将,部下虽然只几千人,但跟随多年十分悍勇,本人也想建功立业,所以精神奕奕,有几分战将的样子。
诸将都是各怀心思,到最后却都是装出凛然的模样,齐声说道:“我等一定矢尽忠心,报效朝廷,明后日对贼作战,有进无退,请督师大人放心。”
在送走诸将之后,杨嗣昌又叫来一个赞画,亲自吩咐他去一趟左营,将今日军议之事,还有布置好的动态都告之左良玉,叫左镇在其余各部动作的时候,配合做战,齐头并进,一举在明后日两天破贼。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看着蜿蜒流淌的河流,杨嗣昌无声叹息,他知道今日会议虽顺,诸将没有表达异议,很多督抚也表示要带着自己的督标和抚标亲自上阵,但结果如何,殊难逆料。
在这个时候,他惟有期盼上天赐下奇迹,替大明,替天子,也替他自己解决危局了。
……
“今日督师大人差点吐血,你看到没有?”
“怎么没有?”
离开军议之后,张任学和陈宏范因为驻地相近,两个总兵并马而骑,他们的亲兵遥遥跟在两人的马后。
“嘿嘿,兆头不好啊。”
“狗屁兆头,今日之事,无非是督师不放心,战前给我们鼓劲,不过,你瞧这劲鼓的起来么?”
“除了刘国能,怕是没有人有心气吧?”
“就是,咱们兵少粮少无饷,凭什么卖这把子力气?”
“左良玉想当大将军,想封伯,我们凭什么替他效力卖命?他给咱们什么好处?”
“老兄和我一样的想法,嘿嘿……”
“嗯,明后日相机行事,若是不用出什么力气,自然有便宜大家一起上。若是要硬碰硬,嘿嘿,恕我等不能奉陪。”
“天下大事明显要有变化,这个时候,留有兵力才是真的,别的全是虚话。你看唐末宋末之时,手握重兵相机而动的,谁吃亏了?”
“嘿嘿,就是这话!”
这样的对话,想来也是发生在猛如虎等诸多大将身上,而这样的情形,杨嗣昌当然是不会知道,也是绝不可能知道了。
……
自从入秋以来,田妃的身体变的极差,原本是一个婉转承欢,心思灵动的女子,不管怎样,都会伺候的崇祯十分舒适。
不论是用具,吃食,甚至是伺候的宫人,都是十分精巧,伶俐,国事烦忧,崇祯只有在田妃的宫中才会感觉到为天子的乐趣,才会吃的多一些,玩的多一些,笑声也多一些。
但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乐趣了。
田妃已经病入膏肓,并且对他避而不见,每见时,都用轻纱遮面,不肯叫他看见。每次来时,宫中都是冷冷清清,只有田妃所出的几个皇子跪接,然后他视疾,说一些废话,再匆忙离去。
此番前来,他怀着沉重的心事,脚步几乎要抬不起来。
兵部已经向他坦承,现在根本凑不起解救松山的兵马,勉强凑起一些兵来,连宁远都不敢去,吴三桂等辽兵总兵根本不敢与东虏交战,也就是说,朝廷根本无力援助松山了。
不可否认,洪承畴是崇祯十分喜欢和欣赏的臣子,在感觉自己无力援救他之时,崇祯心中,罕有的出现了天子很少有的抱愧和惋惜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已经够坏,而接到开封送来的奏报,官兵已经云集在前线,据杨嗣昌等人奏报,已经连接打了几个胜仗,斩首数百级,贼势受挫。
在崇祯登基为帝的早年,他还可能相信这些奏报,不过在此时,他已经明白这是在大战刚起时为了提升朝野士气,增强他这个皇帝的信心,督抚和总兵官们都会有不尽不实之言,就算以他的性格,也是知道不必深究严查,否则的话,就是太不给前方督抚和总兵们脸面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在这些奏疏阅看之后,下了几封措词异常严厉的手诏,严令杨嗣昌等立刻进兵,务必要在年前剿灭李自成,收复开封。
中原腹心之地,绝不能久落贼手,否则的话,贼逆愈炽,将会难以遏止。
他对杨嗣昌已经基本上失去信心和信任,几次和陈新甲密议,都是打算换人,但陈新甲却坚决认为,在当前阶段下,已经没有人具有杨嗣昌的指挥和协调能力,更不具有杨嗣昌的威望,在当前空前危险的局面下,阵前易帅,是自掘坟墓。
陈新甲还算精明干练,特别是敢于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崇祯对此还算满意,虽然有时感觉自己帝王威严受到触犯,不过在当下无人可用的局面下,也只能忍了。
在松山之围不可解,开封将爆发决定命运的大战之时,他踉踉跄跄的赶到田妃宫中,却是有更深的心事,想要与自己的爱妃倾述。
在往常,他不是这般脆弱的人,他的庙号说明了一切。
而且,崇祯很注意不叫后妃干政,以致留下恶名。
不过眼下皇贵妃已经命在顷刻,也就无所谓顾忌了。
在宫门前,几个皇子跪下迎接他,口称父皇不迭。崇祯用冷漠的眼神瞟了儿子们一眼,天家父子无亲情,皇帝也就是对太子有几分注意和刻意栽培,对这些普通的将来之国的皇子,几乎没有任何关注。
在他袍袖轻拂之后,诸皇子连忙后退,在崇祯十四年的冬天,最年长的皇子才十二三岁,未脱童稚之声,实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待他赶到田妃寝宫的时候,见对方仍然是轻纱遮面,崇祯心中不觉气苦,叹道:“我知道你是害怕我见你的容颜而生厌憎之意,但我何尝是这种轻薄之辈?”
“臣妾并非是如此想,只是不愿陛下见臣妾憔悴的容貌,等臣妾稍稍好转,一定精心收容妆容,再见陛下便是。”
“唉,随你,不勉强你罢。”
只有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崇祯才收起帝王威严那一套,象一个心事重重的中年人,重重坐在了床头一边。
他才三十出头,但已经是鬓角有白发了,经常在白天批阅奏张时就睡着,此时坐在宠妃面前,脸上露出沉郁的表情,眼角的皱纹,也是越发深刻。
“皇上有什么心事吗?”
对崇祯的了解,田妃不做第二人想,一看崇祯的表情,她便小心翼翼的打探起来。
“朕是有一些心事,想要吐露给你知道……”
崇祯深深叹息,半响也不说话,田妃知他脾性,也不催问。
“辽事日坏,朕每日每夜睡不着,苦思办法……”
“皇上莫急,东虏不过一时跳梁,嘉靖年间,曾经有北虏为祸,河套之事,闹到京畿都门,嘉靖皇爷也十分震怒,当时也没有办法,后来不也是渐渐平息了……”
田妃倒果然是崇祯的知已,寥寥数语,竟然给她隐约探到了皇帝的想法。
“你不愧是知道朕的人!”
崇祯大为感动,执住田妃的手,泪水已经滚滚流下。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两人相视对眼,已经都感觉到对方的情意。对一个帝王来说,真是难能可贵。
“朕知道,议款一事传出,必定有人说朕的不是……不过,朕思祖宗当年,一时忍让,终换百年平安,后来也不曾丢失寸土,今东虏之事比当年北虏相差仿佛,辽东虽然失土,但只要暂行议款,容朕腾手剿灭陕寇,将来国家元气恢复,也是一定能收回来的……”
崇祯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趴伏在田妃身边,絮絮叨叨,将自己的心事,一一对爱妃吐露着。
田妃却是知道,要紧的是那句“必有人说朕的不是”那一句,皇帝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崇祯求大求好,绝不会允许后世人议论自己是如赵构那样的求和皇帝,以他的自尊心,绝受不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上游
她知道,将来自己死后,田家没有人庇护,以自己父亲那种为富不仁,横行不法的脾气,得罪的有权有势的人实在不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一时间可能护着田家,念着和自己的情谊,但时间久了,必定会重重处罚自己的父亲,甚至是整个田家。
今日倒是一个机会,如果能提醒皇帝,立下一功,将来田家有什么事时,皇帝总会顾忌今日之事,顾着自己脸面,不会过份为难的。
她想了一想,便是轻声道:“皇上的苦心,为臣下的一定会明白,又怎么会非议君父?况且,行款之事,一定是十分隐秘,或者是臣下擅自妄为,希图为辽事缓解皇上的震怒而擅自行事,亦未可知呢?”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直白,如果不是田妃现在病重,没有精力,她一定会想办法想一些隐晦点的说法,对君王,有时候说话是不能这么直白的。
“朕明白了……”
崇祯的面色变的越发苍白,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容来。
对松山,对开封,他的压力都没有对行款这件事来的大。可能后人不大明白他的想法,但以明朝人来说,绝对能够明白崇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宋人的教训,对明朝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
而更为直接的教训就是当年的土木之变,京营大军全丧,勋贵武臣全丧,皇帝被俘,当时有人提议南迁时,如果皇太后和景王稍微软弱一些,和宋人的谢太后一样的胆怯的话,大明的半壁江山就没有了!
以也先的实力,只要北京被他拿下,明朝就算后来能调集几十万大军反扑,但一定不是也先的对手,以当时明军的战斗力来说,象英国公张辅这样的宿将都死了,京营精锐也打光了,那些凑起来的府卫兵,能打的过奸狡如狐的也先?
所以于谦的坚持至关重要,也使得他名垂青史!
有这样的先例在,对东虏打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将士,皇帝突然一声说要行款议和,崇祯自己,都是觉得自己在用大耳光使劲的扇自己的脸!
帝王的脸面,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爱妃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虽然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承认这一件事。崇祯眼睛中饱含深意,对着田妃深情道:“卿可以取下面纱了。”
“是,臣妾遵旨。”
田妃嫣然一笑,取下面纱,虽然面容憔悴,却是显露出少有的如释重负的神情。
有此一功,田家在崇祯一朝可保无事,至于之后的事,也不必多想了。
“摆驾文华殿!”
自田妃宫中出来之后,崇祯威严的喝令着,很快,一声声应和声从九重宫中响了起来,宣示着皇权的无上威严。
……
陈新甲心事重重,站在文华殿的殿阶之下,征仲发呆。
开封已经打起来了,塘马每天都奔驰在河南往京师的大道上,每隔三天四天时间,才能带来最新的消息。
现在他知道的,还是左良玉和闯营骑兵在朱仙镇外围打了一场前哨战,互相有所斩获,左营确实下了本钱,出动的全部是正兵营的精锐骑兵,不过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对皇帝可以报喜不报忧,不过对兵部尚书,当然有话直说。
因为这个结果,陈新甲感觉开封战事并不乐观,对前方的积弊,他比皇帝清楚的多,他是从宣大总督任上爬上来的,是杨嗣昌的私人,当年夺了卢象升的兵马,内斗成功之后才能够上位。
虽然如此,并不代表他不知兵,不懂军务。
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只是每天与皇帝见面时,他还要提出办法和建议,有一些明显的大而无当,但为了表现自己,却也必须如此,所以每次见皇帝都是一个苦差,没有确切的最新情报之前,他其实也是无能为力了。
现在好比色子已经掷出,只能等上天的决定,凡人已经无能为力了。
听到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后,他知道皇帝已经到金台之上入座,于是连忙进入殿中,并不抬头,到熟悉的地方跪下,叩首,口称:“臣陈新甲,叩见皇上。”
“卿起身。”
今日皇帝的语气没有平常的那种惶急和不自信,陈新甲感觉心中略觉宽慰。
他在君前并没有座位,不过今日皇帝竟是格外破格,在金台上令道:“给本兵取椅子来。”
“臣谢皇上赐座。”
“不必了,卿且坐下。”
“是。”
崇祯在金台之上,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
穿着的是二品文官袍服,玉带缠腰,面容白净,三缕长须很和顺的垂下来,仪表堂堂,模样十分尊荣,是个长期于高位的权臣模样,胸前的仙鹤飘然欲飞,织工十分精细,漂亮。
似乎是感觉到崇祯的目光,陈新甲略有一些不安,想说些什么,但皇帝不开口,臣下又不能主动说话,所以感觉十分别扭。
“于东虏之事,务要急速进行。”
崇祯感受到陈新甲的别扭,心中十分满意,他声音低沉,却是充满着帝王的威严和决心。
陈新甲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皇帝关注的却是此事,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东虏,确实是朝廷上下都知道打是打不赢了!
“臣一定设法进行……”
“要秘密,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是……”陈新甲这一次身体都抖动起来,以他的宦海经历,怎么能不知道眼前的事是特别危险?
与君皇共享一个秘密,看似诱惑,其实是最危险的事!
崇祯很满意这个精明强干的臣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不觉和缓声线,问道:“卿属意派谁出使?”
“臣举荐马绍榆。”
陈新甲刚刚天人交战,但知道自己无可选择。在这样的宫殿之中,臣下一切的想法都是荒唐可笑的,一切事情,只能跟随着皇帝的想法而转动,他是一个很有急智的人,立刻便是想到了人选。
“不错,他很合适。”
马绍榆久在关外,在朝中形象也不错,对虏事很精通,确实是一个出使的好人选。
“派他急速与东虏接触,最好是到沈阳去谈,朕这里,一刻也等不得。最好,叫他能带洪承畴回来。”
“是,臣一定当面嘱咐于他。”
陈新甲知道想带洪承畴回来十分困难,不过也无可推诿,只能这样应承下来。
“卿去吧,此事不能耽搁,需急速进行。”
把这件大事搞定,崇祯身心俱疲,吩咐陈新甲秘密派人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怎么走,还得看和谈的效果如何。
到那时,才是再出招的时候。
如果能与东虏议和成功,他心头一块大石就放下来了。
只要能抽调边军南下,李自成不足为患。
他感觉一阵疲惫,在陈新甲离开后,便也是昏昏沉沉的上了步辇,在一大群太监的簇拥下,往着乾清宫折返回去。
“议和……开封若再胜,朕对左良玉,将不吝封侯之赏……哼,张守仁太负朕恩!等朕腾出手来……嗯,一定要严惩!”
一瞬之间,崇祯又变的十分清醒,眼角之中闪烁寒光,等他回到乾清宫后,又是那个勤政无比的君王,要来水擦洗之后,便又是伏在御案之上,开始批复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了。
……
初九日黎明,官兵各部早上饱餐一顿,预备沿大河北岸向东行进,与南岸的左军一起夹击在朱仙镇的闯军。尽管大家都很怯战,但各督抚和各部标营都一起先动身,然后杨嗣昌的大令再次催促,各总督,巡抚,都纷纷派亲兵督促逼战,到天亮之后,大半的官兵都在将领的统率下起身,向着东边方向逼去。
各将都派出自己的游哨侦骑,远远散开,在方圆一二十里的地方侦视,唯恐中了义军的埋伏。丁启睿等文官在自己的幕僚和家丁、亲兵的围绕下,放弃乘轿,改为骑马,艰难前行。
往东走出十几里后,前边探马纷纷回报,并没有发觉闯贼大队行踪,只有小股游骑遭遇,双方互相喊话,并且互相射箭,但都没有什么战果斩获,彼此都十分谨慎,所以回报回来的战况和情报都含糊不清,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传回。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官兵的身后有探马赶过来回报:“大股贼人出现在侧翼身后,也就是在洪河上游。”
一听到这样的话,连丁启睿和汪乔年,以及猛如虎等大将在内,都是有魂飞魄散之感。
众人惊慌之际,又有探马回报:“贼在上游摆下阵势,挖掘壕沟。”
这样的做法,就是隔断了官兵与许昌、洛阳方面的联络,虽然一直不指望保定兵能起什么作用,但这样一来,十来万的兵马被隔绝开来,而且被人抄掠于后,形成了反包围的态度,一下子就显的大局不妙。
“务必不准外传,违令者斩!”
“敢于军中随便传话者,斩!”
领兵的督、抚,总兵,都知道这个消息至关重要,所以立刻下令封闭消息,不准随便乱传。不过现在的军令根本毫无威慑力,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贼兵绕了一个大圈子,在自己身后形成了反包围,官兵人心惶惶,在前行的时候,人人都情不自禁的回望身后。
第七百八十五章 对攻
天气十分干旱,河南已经是三年不雨,官兵走到中午的时候,距离朱仙镇还有三十多里的距离,闯军的游骑已经十分密集,都是几十人和过百人一股,装备和骑术都十分精良,压的官兵小股骑队根本不敢靠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派出大股的骑兵,烟尘飘的到处都是,令人根本张不开眼睛,不敢说话,到处都是浮土,人走,马踏,车碾,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每个人都是弄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到了午时前后,十几万将士又饥又渴,人困马乏,各营的战马由于常年缺乏豆料喂养,十分瘦弱,这几天连续行军,没有人照料,更是疲乏,到了午时光景,战马都是低头啃着地上的荒草,怎么鞭打也不肯再走。
就算是将士也不想再走,只想歇下停住,距离不到三十里,闯军越来越近,交战的可能也越来越大,加上后路被断,如果要逃,只能越过河流,而现在没有浮桥,距离昨天搭浮桥的地方还有近二十里地,这么多人想一下子逃回昨天的地方,再蠢的士兵也知道可能性太小了。
保险的做法就是停下来,在这里搭上几座浮桥,万一不敌,可以撤回南岸,一路南逃。
就算是将领或是督抚们也有这样的想法,勉强又拖了半个时辰后,丁启睿和猛如虎决定分头派人向杨嗣昌汇报这里的情况,大军不便再前行,就在原地几个庄子附近搭建工事营垒,就地立营休息。
原本将士们都有闲言出来,怨天尤人,骂个不休,军心已经十分不稳,在听到立营的军令之后才是又重新高兴起来,不过摊上扎营差事的人也是十分不高兴,仍然骂骂咧咧,不停的甩着闲话。
等到黄昏时分,众将和士兵们都听到喊杀声,诸多将领都骑马出来,向朱仙镇的方向眺望着,过不多时,众将看到几个穿红袍的官员在众多仪卫的簇拥下也赶到了河边,向着朱仙镇方向眺望着。
杀声持续了很久,后来还传来了轰隆隆的炮响声,听了片刻之后,猛如虎身边一个亲将脸上变色,骇然道:“不是官兵**,是陕寇!”
“陕寇亦有大炮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猛如虎剿贼十余年,部下都是和农民军打过多次交道了,现在就算明明听到炮响是从北岸发出,但一时间也是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事实,众人脸色苍白,纷纷摇头,表示绝不会相信贼寇亦是学会了铸炮,并且大量装备。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农民军不仅有炮,而且数量并不少,炮声一直不停,显然是火炮分成了几个炮组,打上几炮后,轮流休息,炮声响了一个多时辰,最终才渐渐平息,这说明农民军的炮群最少有五六十门,全部打了近十五发炮弹之后才渐渐停了下来。
这些炮响,对官兵的士气挫伤更加严重,想到将会在明天有可能被大炮轰击,不仅是步兵们士气低落,就是精锐一些的马军,亲兵,也都是面色凝重。
向来官兵和流贼交战,多是以少胜多,官兵一两万人打败十几万贼寇的事是常有,特别是在崇祯早年,贼兵虽众,但没有魂魄,没有多少会行军做战的,鼓点和阵法配合都不甚明白,器械也少,几千官兵就能从容击贼。
到此时,官兵人数仍然不如对方,但自己这一方并没有什么火器,只有少量的鸟铳,还多是年久失修的老货色,有不少还是嘉靖年间流传下来的,因为南兵甚少火器,北兵中只有几个重要军镇才有大炮,猛如虎和陕西秦军多是从三边过来,他们也只有少量火铳,大铳,根本没有什么重型火器。
听到炮声,说明自己装备已经落后于流贼,一念及此,不少人面如土色。
猛如虎等将领都是十分有经验的将领,知道此时的军心已经十分散乱,稍有不慎,连自己也会被陷入溃军之中,很难脱身。
他们彼此商量过后,一起来见丁启睿和汪乔年等。
“总督大人,虽则督师大人严令今日进兵,不过也曾说明后日决战,现在听炮声已经停歇,可能左镇亦是退兵,我等刚刚立营,如果逼迫士卒出战,可能会使将士不满,到时不但不能帮忙,反而可能使自己陷于混乱,不知大人等以为然否?”
丁启睿的才力远不及前任洪承畴,更不如孙传庭果决,他只是比郑崇俭更加听话,负责,所以被委以三边总督的重任。以优势兵力进剿李自成时,处处举措失宜,毫无建树,如果不是崇祯把眼光放在西营和东虏两处,恐怕他早就被罢免了。
现在面对这种情形,只好说:“如今在这里扎营也好,不过请诸位将军回去之后晓谕将士,一则要谨慎小心,防止夜袭偷营,二则要严明军纪,不能再如前一阵那样散漫,三则要拿出存粮,使将士得以饱食,战马也要有人照料,喂养,如果能做到这样,明日决战,这个责任,由本官向督师大人那里担下来了。”
他在这里侃侃而言,而将领们只是在心中冷笑不已,不过,待丁启睿说完之后,大家就连声回答“遵令”,同时都是舒了口气。
扎营之后,酉时末刻时从河南岸来了一队官兵,却是杨嗣昌派来的赞画,在这一小队骑兵的护卫下,前来丁启睿营中。
在中午时,果然是左良玉与闯营的骑兵精锐狠狠打了一场。
官兵初至夹坡集时,李过和杨承祖就带着兵马赶来,两边一直在试探,现在闯营和曹营主力已经在身后,左良玉也因为各部官兵赶来而胆气稍壮,两边都有打一场的想法,在官兵渡河时,左良玉便派遣自己的几个大将,领最精锐的五万步骑,往朱仙镇的东南角打过去。官兵的大阵有五六里长,分成三重,旌旗密集,战鼓好几百面一起敲响,这样壮观的景像,连观战的杨嗣昌身为督师辅臣,也是头一回看到。
看到官兵出动,闯营那边当然也不甘示弱,李过亲率八千步骑为中军,两万多骑兵在两翼,曹营的两万骑兵由杨承祖率领,在闯营左侧结阵,双方彼此配合,摆开临敌阵势,向官兵迎击过去。
闯营的前锋是白旺和白鸣鹤,两个将领都是后起之秀,也都是十分精细的性格,他们看出来官兵多半有甲胃,装备很好,从喊杀声中感觉的出来,这一股官兵战意昂然,士气不低,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将领决意不去冲阵,而是把队伍展开,步骑杂处,成一字长蛇阵,与官兵正面对决。
在很短的时间内,两边就接触上了,交杂在一起了,在强烈的鼓点声中,两边都发出了惊人的叫喊声,每个将士都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叫喊着,官兵一方是弓箭齐发,同时还有少量的鸟铳也打响了,在长达几里的战场上,第一股接触就超过了万人的规模,打响的火铳在战场上激起了强烈的硫磺味道,同时冒出了一股股的白烟。
而农民军则是以纯弓箭来还击,从箭术上来说,义军练的狠,官兵的射术要稍弱一些,但义军这边战甲不如官兵,所以两边在对射时,死伤都有,大体上持平。
往常在这样激烈的对射中,死伤上一些人就会有一方退缩,重作调整,今天因为是两边将领都决定狠打一场,确立心理上的优势,闯营方向是知道打败了左良玉这一仗就赢定了,所以必须要狠挫左营的威风和气势,而左良玉一方则是明白,不论官兵有多少股,此仗胜负关键还是在自己这里,所以双方都是拿出了最精锐的兵马和最优秀的将领,在两边长长的阵列中,到处都是高高竖起的大旗,无数穿着明甲戴着铁盔的将领骑着马在阵中不停的喊叫,指挥,因为阵中有大将在,所有的官兵或是农民军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论身边有多少人受伤,倒下,或是死去,不论鲜血流的越来越多,而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的血泊,反正两边都是咬着牙齿,死扛不退。
这样的情形,实在也是近年来的农民战争史上极少见的情形,两边的前锋部队,不论步骑,都是下马步射,最少有超过五六千人在不停的对射着,天空上遮天蔽日,都是箭矢在来回的飞啸掠过,在快要落地时,箭矢变的又快又急,发出嗡嗡的急切响声。
李自成已经赶到战场上,他是在几千中军精兵的簇拥下赶到战场,在发觉两边都在对射的时候,他把人马隐蔽在镇子的北角,而他自己寻得一块高地,脚踏在一块磐石之上,静静的观察着战斗情形。
他看到左良玉的部下确实不同于以往,从杀喊声和鼓声中听的出来,官兵在经过这样的苦战后犹自不惧,士气没有低落的迹象,不仅如此,官兵还因为甲胃稍好,在承受一定的死伤后,已经开始在边对射边突进,李自成的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从官兵后两股大阵的动向看的出来,左营已经在集结骑兵,预备从闯营的长蛇两侧夹击过来。
第七百八十六章 胶着
“中间还没有突破,两翼就要飞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李自成露齿冷笑,一脸的严峻,眼神之中,透露出不屑的神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铁枪和大盾为中阵,在规律的鼓点官兵向前压迫,在农民军突不破中阵而被逼退时,再响鼓点,两翼官兵开始齐飞,然后回身包抄。
这样简单的战术,却是浸透了农民军的鲜血,在起义之初,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样的战法之上。
当时的义军,不要说甲胃和马匹,便是兵器也奇缺,官兵虽然也不过是几领破甲和铁矛,但农军却是削木为矛,相差太大了。
现在仍然想用这样的办法来得到胜利,李自成当然有冷笑的理由。
他随手将头顶的旧毡帽扶了一下,看到李过亲率主力顶上,得到支援以后,左良玉的部队士气稍挫,准备包抄的部队不得不停了下来,也添入到了中间厮杀最激烈的地方。
两边不停的呐喊着,打着铳和放着箭,不论是官兵还是义军这边,旗帜都是不停的晃动和挥舞着,两边的将士不停的冲杀着,忽东忽西,忽分忽合,忽进忽退,大股的几千人的厮杀和互相砍杀时不时的发生着,青色折上巾和红巾经常会混杂在一处,大股的人群咬在了一起,只能看到各人的刀矛尖上闪烁着寒光,干涸的土地被踩起了大股的烟尘,经常把几百人的队伍给包在里头,直到人从烟尘里出来,才会使观察的人们放心。
在最紧要的时候,李过的步骑兵顶不住左军,中阵开始有不稳的迹象,左良玉的这几万精锐不愧是这一年多来下了苦功练成,而且在与曹营和革左五营的战事中得到了真正的锤炼,因为左良玉是名将,大将,所以粮饷很少缺乏,就算粮饷不足,左良玉也会自行征调,所以他的部下军纪很差,十分骄横,但因为不缺乏粮饷,所以战意和士气也真的不低,在战事进行到快一个时辰时,李自成看到官兵后头旗帜连续摇动,大股大股的步骑兵马又是从阵后出现,往前方扑了过来。
“好家伙,老左真下血本了。”
左良玉看来也是打出真火来了,似乎也是感觉到朱仙镇这边的闯军虽然精锐,但人数并不是特别多,所以又派了三万兵马出来,如果能打退闯营,打下朱仙镇,就可以进窥开封,占据有利的地形了。
“随我上吧!”
李自成知道时机已经到达,一边下令叫人传令,命郝摇旗和刘宗敏等全部出击,同时自己猛然拔出宝剑,将手中闪着寒光的宝剑一挥,镫子一磕,他跨下的乌龙驹如闪电一般猛然冲了出去。
在十万以上的将士眼中,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赤红脸膛的大汉,骑在难得的高大神驹之上,旧毡帽,蓝箭袍,手中长剑,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闯王,闯王!”
所有的闯营将士一起大喊起来,他们只觉得有一股豪气直冲胸膛,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腔给挤炸了一般的激动,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开始往前猛冲,将士们杀红了眼,拼了命的挥动刀枪,在这样气势的打压下,占据了一点优势的左营将士也顶不住劲,开始有不少地方后撤,阵脚也开始不稳了。
李自成的乌龙驹如流星一般快捷,很快就赶到了阵前,看到敌军有逃跑的迹象,他挥动宝剑,砍向一个背对着他的敌人,长剑的剑锋掠过,将那人后背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喷溅出来,李自成感觉一种无比爽快的感觉袭上心头,他顺势将剑收回,又是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在他的带动之下,几千精锐如出柙的猛虎一般,奔腾澎湃,直插敌阵,只听到一片震人心魄的喊杀声,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武器和武器的金铁交鸣声,还有刀剑砍在人身上和铠甲上的各种声响。
还有人倒地的声响,惨叫声,呻吟声,垂死的咽气声,种种声响,汇集成一股可怕的声浪,而只要李自成奔袭到哪里,这种声响就会汇集成一股股强大的声浪,摄人心魂,等他冲击几次之后,左军上下,竟是无人再敢当其锋锐。
此时的战场,已经到处是断臂残肢,到处是鲜血的味道,死人,死马,丢掉的大旗,到处都是,箭矢插的满地都是,火铳手们要么逃走,要么被杀,寥寥无已的几支鸟铳丢的到处都是,而官兵和义军都是少则几百人一股,多则几千人一大股,在绵延十里方圆的战场上,做着生死厮杀。
“李闯不愧是和献贼齐名的凶顽啊……”
左良玉手中的千里镜还是张守仁在湖广时送与他的,其实这玩意在苏州就有人仿造,卖价虽然不菲,左良玉也不是买不起,但这玩意用于军事用途,确实还是张守仁教授给他的使用之法。
现在左军游击以上人人都有,也是他开窍之后自己花钱购得,用处确实很大。
坐在高大的元戎车上,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形,对掌控全局,自是大有帮助。
“不过遇到我的大军,任你再坚决,不过是螳臂当车。”
随着李自成,刘宗敏、郝摇旗等大将的各自加入,战阵上的闯营精兵达到十万余人,骑兵近四万,步兵五万多,对面的官兵人数也是八万人左右,两军十七八万人,在长达十余里的战场上不停的变幻着阵势,不停的互相嘶咬着,厮杀着,双方互相冲击着对方的重要防线,而时刻也是有生力军加入,将防线的漏洞给填补上。
这样的厮杀,不仅是看的左良玉目驰神摇,而连杨嗣昌等大员,也是看的惊心动魄。
“今日始知左镇威名,不是浪得虚名。”
在今日之前,杨嗣昌一直觉得平贼将军这个印信给左良玉给的亏了,不论是贺人龙还是后来冒起的黄得功,都比左良玉更有资格得这个将军印信。
而现在左军全部精兵全部压上,展开这样惊心动魄的大战时,杨嗣昌才知道不论是练兵还是扩充部曲,又或是战场指挥,调度,左良玉还是远在其余诸将之上。
他现在才有些后悔,此人虽然跋扈,但武将似乎是越跋扈就越有能力,左良玉是如此,张守仁也是如此。
如果自己这一年多不以意气为事,而是对左良玉一直支持,并不在意对方于自己的态度,左部的精兵再多上几万人,今日的战局,恐怕结果会大大不同。
他也看的出来,曹营出的骑兵战斗力稍弱,意志也不坚决,同时他也知道,农民军的兵力不止眼前这一些,现在是仓促交战,为了保住朱仙镇这个开封城的南边门户,调过来的应该是闯营和曹营的精锐。
所以杨嗣昌的心中是无比的急切,他一边看着眼前的战场,一边期盼着猛如虎等诸将能立刻抓紧进兵,从西北方向,往朱仙镇齐头并进,一起开打。
这样就算闯曹联营继续调兵,但战场上的主动权就会一直掌握在官兵手中。
只要年前占住朱仙镇,扼住南边要道,切断西边的联络,闯曹联营百万人困在开封这样的一隅之地,将来剿灭不难。
军事行动,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朝廷一定会满意!
但在他侧耳倾听很久之后,西北方向却是一直没有半点动静,杨嗣昌当然不会知道,当时的猛如虎等人正在扎营,预备停下休息,而虽然这边已经打响,猛如虎等人却是没有半点一起开打的想法,同时,在上游发现大股闯军的事,也没有报到这边来,所以杨嗣昌不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根本不会成功。
在指挥部队冲杀了一阵之后,李自成看见敌人又增加了援军,士气又复振起来,他心中对左良玉的统驭能力和兵力也感觉十分吃惊……就在两年前不到的时间里,左良玉的核心战力不过三万人左右,每次和张献忠交手,还得依靠川军或是河南兵来当帮手,和只有三万不到的西营交手时,也是有胜有败,并不能稳操胜券。
如果两年前左良玉有现在的实力,恐怕西营是打一场输一场,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左良玉把养家丁的精力和功夫用来训练营兵,使自己的正兵营更为强大,普通的营兵也能驱使上阵,打的很象一个样子。
在这样的遭遇战中,一方落败的话,对核心精锐的战意和士气影响会很大,尽管李自成已经有所布置,并且援兵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但此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危险和危急,在这样的紧张时刻,多年的戎马生涯使他没有一点后退的打算,相反,他却是挥舞宝剑,哪里的官兵越多,打的越好,他便是往哪里冲去。
在一处地方,一个官兵将领带着兵马,打的闯军连连后退,李自成挥舞花马剑,不停的大喝,每剑挥下,便是刺死一个敌人。他一直冲到这个将领面前,发出如同霹雳一般的叫喊,那个明将也是一个勇将,但在这时,却是吓的破胆,他不敢抵抗,直接拔马后退,亲兵们则一样后退相随,这样且战且退,迅速脱离战场。
只是不论李自成如何冲杀,官兵人数多,战意旺盛,一时间,竟是十分胶着,仗打成这样,也是委实十年间少有。
第七百八十七章 渡河
多年之后,张守仁点评这一场明末农民起义战争史上最后一次辉煌的大战时,也是对农民军的进步大为赞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如何,官兵的进步有限,虽然左良玉得到他亲自的提点,做出了不少的改变,但因为整个王朝在组织上的落后,使得左良玉在财力和行动力上远不如他的对手。这样在战役的最关键时刻,左良玉既没有得到友军的支持,也因为在一个细节上的失败而最终导致全局的失败……可以说,朱仙镇这一战虽然只是双方局部兵力的战事,但这一仗打完,左良玉考虑的已经是撤退,而李自成已经把胜利握在手中了。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战,投入兵力的双方都显示了决心和得到胜利的渴望,左良玉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可惜,胜利的天平没有向他倾斜,而是倾向了他的对手。
在酉时之前,李双喜亲自率领的闯营火炮终于被拖拉到了战场之上。
这是李自成费尽千辛万苦之力打造的一批火炮,不是正经的红夷大炮,打的仍然是碎石和铅块等小型炮子,打三炮就得停下来等炮身冷却,十分原始,发射药少,炮子装填费力而少,炮的重量却很沉重,也没有炮架推拉,只能用牛车来拉,所以行动十分缓慢。
但无论如何,火炮赶到了战场。
炮声响起来之后,烟柱腾起,官兵先是愕然,接着士气就崩溃了。
好在此时已经接近天黑,左良玉将最后的精锐投上战场,掩护撤退,所幸没有造成全军溃败的恶劣局面。
到双方鸣金收兵时,天已经基本黑透了。
接着两军都派出大量的人手,赤手空拳,打着火把开始在战场上寻找可以救治的伤患,同时做一些战场清点工作。
这样的事情有过先例,就算是白天打的头破血流,在这个时候,双方也唯有面对现实。
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味道呛鼻,到处都有跑散跑丢的马匹,人们小声呼唤着,将军马重新牵拉回去。
这一仗,左军阵亡在三千人左右,农民军则超过五千人,光是从数字来看是左营获胜,但双方都明白,这一仗官兵是败了。
当天晚上,闯营和曹营大股的兵马赶到,彻夜不停,隔着几十里路,官兵这边也能看到朱仙镇的方向灯火通明,大量的兵马趁着月色打着火把赶到,从远处看,仿佛是不停有星辰降落凡间……光是从规模来看,调兵的规模最少也在十万以上,想到今天闯曹联营已经有十余万人,就是说对方又有十万大军赶到,而且对方还有炮营,到这个时候,连杨嗣昌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仗已经输了。
“请禀报督师大人,我军现在不能想打赢,而是尽可能的保留实力吧。”
夜空之下,左良玉神情萧索,他心中并不服气,仅从农民军的组织和指挥还有战力来看,自己未必没有机会,不过是武器装备有差距。
这种心理,使得他在其后的襄阳和武昌之战都与闯营硬碰硬,打光了多半实力之后,才面对现实,沿江一直东向,过九江,安庆,一直到凤阳军接应之后,才算安定下来。
这自然已经是后话了,现在的左良玉知道事不可为,盟友太烂,已经有了后撤的心思了。
“适才有人来报,今日败退之后,督师大人呆立半响,后来吐血了。是他的儿子亲自将督师大人扶了进军帐,看到的人不少,恐怕现在未必能视事啊。”
“他若是能视事,也得被对岸的人给气死。”
今日接仗,北岸包抄的友军毫无动静,肯定是有什么猫腻,至于是避战,还是有什么麻烦,左良玉已经不想追究了。
反正他还在南岸,随时能走,杨嗣昌的中军督标是京营兵为主,颇有战力,双方配合,可以从容后撤。
沿陈留,杞县,一路后退,料想闯营也不会咬着他不放。
至于猛如虎和保定军的虎大威,管他们去死。
想到此,左良玉发出一声长叹,摆摆手道:“如果今日在战场上有七千山东兵,我们已经获胜了。”
“父亲太瞧的起太保大人的兵马了吧?”左梦庚颇为不服,按大明的制度,左良玉练的这些兵以后大半也听他的,他当然不服气了。
“小子,”左良玉斜眼看他,道:“你看我们打的热闹,这样的大平原,死伤不过几千人,如果是山东兵在,凭他们那凌厉的攻势和一往无前的打法,还有犀利的火铳和大量火炮,加上甲坚兵利,种种配合指挥如意,这一仗打完,要多死多少人?”
左梦庚无语之际,左良玉却是被自己的话所惊。
这两年来,他一直以张守仁为目标,苦苦追赶,但现在才突然在自己嘴里听到对山东兵的总结,而细细一想,张守仁能做到的这一切,除了自己勉强能做到对营兵平等视之,扩大营伍规模,加强训练外,其余各项,自己可是差的太远了。
这一想,立时有点心灰意冷之感,只是他是逆境中自己一路奋斗到如此地步,虽然一时心灰,但绝不至于叫他绝望。
只是在此时此刻,他心中明白,自己这一世是没有机会追上张守仁,倒是将来如果真的天下有大变局,紧跟着荣成伯,这才是左家能生存和壮大的机会。
“夜了,我们早早歇着,明天看看动静再说。”
最后看了一眼如星辰般闪亮的火把群,左良玉终于进入自己的军帐之中,没过多久,便是鼾声如雷。
……
第二天天亮之后,左营果然看到大量的闯曹联军赶到战场,人数在二十万以上。看到这样的兵力,再强悍的人也不会再有主动进攻的念头了。
而官兵按着不动,凭借这几年修的工事,闯营当然也不会主动进攻。
一时之间,两军就陷入对峙之中,整个战场除了小规模的游哨战外,一时间就没有大的动静了。
这边不打,过了河的官兵当然也不会主动求战,猛如虎等诸将在几个大集镇的中间扎下营来,凭借一些寨墙构成了简单的工事,将一些少量的火器集中在一起,预备闯营打过来时使用。
他们相隔较远,同时已经在修筑浮桥,预备一旦有什么不对,风吹草动之时,就渡河南逃。
第二天平安无事,到了晚间,官兵军纪越发败坏,整个北岸的西北方向,到处都是百姓的哭叫声,到了晚上,四处是火光,一个接一个的村落被荼毒残害,官兵们到处抢掠,强x,甚至是杀人取乐,他们抢光了村中的粮食和牛羊,拖拉回自己的住处,彼此为了争抢甚至发生了好多次械斗事件,对这些事,将领们装看不到,甚至会接受自己亲兵抢来的金银和古董等器物,督、抚们心忧大局,对这些事根本也没有弹压意思和想法,方圆二十余里的地方,就这么遭遇到了极为凄惨的境遇,这些地方因为靠近省城,百姓没有出去逃荒,结果万万想不到,却是被官兵残害至此。
第三天依旧无事,不过大军发觉河流水流从早晨时流速变缓,沿河打水的伙夫们先用水不便,接着饮马的马军也觉得事情不对,等到了中午时,河流渐渐开始有断流的迹象,这些兵将才慌忙将事情层层禀报上去。
“完了,完了!”
接到禀报来的军情,丁启睿丢下自己的饭碗,在军帐中吓的浑身发抖,他知道必定是闯营截断上游,使河水断流,使大军无法取水。
“速传诸总兵,急速拔营起寨,返回南岸。”
这么多兵马,困守一地,井水有限,根本无法满足大军所需。
一发觉断流,丁启睿毕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废物,知道大事不妙,于是立刻下令,全军不再耽于北岸,而是向回回转。
但就算反应如此迅速,也是晚了。
就在与左军激战后的当晚,李过率着一万八千轻骑,从远处预先准备好的浮桥渡河,等河水断流后,想从浮桥和干涸河流返回南岸的官兵竟是发觉,对岸却是有闯营的骑兵在活动着。
在正面,闯军给左军的压力越来越大,左良玉是不可能腾出手来救这些废物,想死中求活,就只能从闯军骑兵这里正面突破,否则,上游闯军包过来,就只有被全灭的结局了。
眼见如此,丁启睿对着猛如虎等人道:“你们诸位将军随老夫来到河南剿贼,今日遭遇如此险恶局面,只能前进,不可后退,否则,不惟老夫将受国法,诸位将军也不能幸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敌人只有不到两万轻骑,我们有十数万人马,只要一鼓作气,不难将流贼杀败,立大功,报皇恩!眼前只有一条干涸的河流,渡河杀贼,正在其时,诸位将军,勉之!”
这样苦口婆心,诸将也只能答应,同时开始敲鼓集合。
一直闹了几个时辰,诸总兵官终于将自己部下集结完毕,约定渡河而击的时间。
待时间一到,鼓声大作,十几万官兵开始渡河。
李过率着骑兵迎上,开始邀击那些过河的官兵,他们来去如风,彪悍轻捷,几乎没有对手。
这样的情形之下,猛如虎暗中集合自己的部属,假作渡河迎敌,其实挑了一处地方,涉过浅水渡河后,立刻向东南方向逃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行款
猛如虎一逃,张任学,陈宏范等立刻跟上,他们早就有准备,根本不管普通营兵的死活,只顾将自己的亲兵家丁和正兵营精兵拢在一起,过河之后,立刻也奔东南方向逃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个总兵官逃走后,督抚的标营也知道事不可为,他们都是这些总督和巡抚的家丁和族人,平时优待,战时效力,所以并不曾抛下主人逃走,在他们的力战之下,护着丁启睿等人也渡过浅水,亦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那里是陈留方向,也是官兵在东南的后勤中心,有完备的城池和大量粮草,只要入城,一时的安全就有了。
这边一崩溃,消息传到左良玉处,左良玉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好在他的部下较为精锐,也没有和闯营接触交战,立刻就是拔营后退,等李自成知道消息组织追击时,左营主力已经逃的远了。
诸总兵纷纷逃走,却是将杨嗣昌闪在身后,好在京营精锐全在督标四周,护着杨嗣昌缓缓而退,终于在乱兵之中,逃得一条生路。
待十数日后,杨嗣昌在汝宁府立定脚跟,下令检点损伤。
到这时,才知道虎大威和杨文岳等人早被击败,已经逃回黄河河北,损失过半兵力,甲仗几乎丢光。
而自己这一边,左良玉部损失不大,但已经一路退回襄阳,屡次严令他不得再退,左良玉根本不理。
自己身边,督标死伤不重,京营兵跑丢了三四成,而丁启睿和几位督抚,几乎就是仅以身免,只有家人亲丁尚在,部下折损的干干净净。
十几位总兵,情形相似,十余万大军,所余不足零头,准备了大半年的军粮,甲仗,几乎全部丢光,四万余军马,只剩下不足五千。
损失之重,两三年内,大明朝廷都是集结不到这样一股人马了。
虽然慢慢收容,逃散的兵丁无处可去,好歹能再收容几万人回来,不过这样的老兵油子,几乎毫无用处了。
思前想后,杨嗣昌自知无路可走,在命令人上疏朝廷言明战败前后结过后,一根绳索,结束了自己性命,他已经病了很久,吊死之后,其子与万元吉皆报称病故,与前奏一起,飞章驰入,上疏给皇帝。
到此时,这一场大战以明廷惨败为告终。
崇祯十四年,终于成为大明历史的一个拐点,在北方,锦州之战损失了几乎全部的精锐边军,到明亡国时,只有三万多关宁兵尚在,已经救不得崇祯的性命。
在内陆,只有在崇祯十七年时,余勇尚在的孙传庭勉强凑起几万秦军,一战尽墨,再无翻盘的机会。
战报的消息传向京师,传向九边,传向山东,传向南京,传向大江南北。
知闻者,无不愕然心惊!
可以说,崇祯早年,失去节制武将的能力,这上头有财政的原因,调度的原因,崇祯本人丧失威信和法度的原因,到崇祯十四年后,皇帝连文官也渐渐差使不动了。
到十五六年时,崇祯任命总督巡抚,竟有文官推辞不赴任的。这样的事,在崇祯十年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帝王威严,不容轻触,但崇祯统治十几年之后,威信尊严已经荡然无存……战事是打一场输一场,财政是完全的胡来,施政手法就是胡作非为,在东虏几次入关,几次加饷,摊派失败,内斗不止的种种不利局面下,崇祯十四年两次大战失败后,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大明亡国不仅是时间问题,而是时间很快的问题了!
……
“杨嗣昌误朕,该死,真正该死!这样的王八蛋,就该拿取全家,尽数都杀了……混蛋,朕好恨,好恨!”
乾清宫中,虽然生着地龙,也关着殿阁的门,不过在场的众多太监,宫人,都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皇帝有过几次大的情感冲击,比如凤阳祖陵被焚时,还有就是年初福王被害时,皇帝都是十分的伤心,甚至当场就落下泪来,然后好些天不能回复情绪。
但如这样暴跳如雷,完全没有帝王形象的表现,也真的是开天劈地的头一回。
“本兵大人请小心,皇上正在盛怒之中。”
王德化自内廷出来,正好在宫门遇到奉召匆忙进宫的陈新甲。
听到这样的话,陈新甲面色虽然突变,却并没有太惊慌的表情,显然是成竹在胸,并不特别害怕。
“多谢印公!”
对王德化的好意,陈新甲倒是十足感谢,拱手笑道:“最近得了一方好印,沉如铁,坚如金,敲击有金铁之音,真是好,今晚便叫人送到印公府上,请印公把玩。”
“我也不必同你客气,多谢,多谢。”
这样的小小贽敬,彼此是无所谓的事,王德化也随口谢过,便大摇大摆的出宫去了。
两人相辞之后,王德化突然呵呵冷笑,低声道:“陈某人怕是命不久矣,可怜,可怜啊。”
……
“臣叩见皇上。”
“啊哈,是本兵来了啊。”
崇祯红着眼,瞪着陈新甲,怒道:“开封之事,各地飞章急奏,想来兵部早就知道消息了?”
“臣已经收到不少奏本,”陈新甲很平静的道:“消息来源不同,细节也有很大出入,不过,王师在朱仙镇败绩,阁臣杨嗣昌身死,这两件事都是确认无疑。”
“你们都是朕的好臣子,果然都不负朕望。”这种尖酸的话,崇祯平时倒是很少说。和他祖宗不同,朱元璋和他儿子朱棣的年头,动辄就是“拿去全家都杀了”等语,批复的圣旨上,全是村夫和武夫的话风,后来大明王室读书多了,也就文雅的多,这样的话语当然不会轻易出口。
崇祯今日,果然是气的狠了,种种讽刺的话语,一句接一句的出来。
对杨嗣昌,他也从倚重欣赏,到至为失望,不过现在杨嗣昌已经死了,而且毕竟是他大用过的臣子,有一点情份在,同时也不想教自己丢脸,所以在痛责一阵之后,崇祯的话语已经基本上把责任都怪在陈新甲身上了。
“臣罪该万死。”
陈新甲叩首,免冠,光着头,红着眼,请罪道:“请皇上将臣下狱,重重惩罚。”
崇祯二年时,在平台上当面责备王洽,王洽身为本兵,上任不久,自认责任不重,不过也只能请罪。谁知皇帝居然隔不久就令锦衣卫将他拿捕,然后迅速定了罪名,将他斩首。
此时崇祯沉吟着:“此番,卿确实有罪……”
陈新甲心中一寒,松山惨败,开封败的更惨,收罗的大量兵马,一朝尽丧。虽然根据经验,官兵多半是跑散了,半年后最少还能恢复二三十万人的水平,但败了就是败了,皇帝脸上难看,威信受损,看来确实有拿自己当替罪羊的打算了。
他将心一横,连忙奏报道:“臣本该在家待罪,不过,马绍榆已经有信送回……”
“哦?”
崇祯果然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从金台上站起来,颤声道:“他怎么说?”
“马绍榆已经率部进入沈阳,信上说,刚与东虏接洽,已经和虏之四王子见了面,从礼节上来看,东虏还算是有行款的诚意……”
“四王子,就是黄台吉吧?”
“是!”
“人家已经称帝多年,咱们当然不能认帐,不过既然行款,也不必坚持这样的旧称了……如果款事成功,就称为清国国主吧。”
“是,皇上英明睿断,臣等一定遵行。”
“当年他在袁崇焕为蓟辽督师时便多次要行款事,现在看来,并不是欺哄,当是确有诚意。”
陈新甲知道当年皇太极就是在哄骗袁崇焕和明廷,换取生存的空间和时间,现在的议和之事,更加的不乐观,实在难以说明对方是什么用意。
不过既然崇祯这么说,他当然也只能同意皇帝的判断,不会在这种事上和他顶牛的。
事实上马绍榆的议和之事从头到尾就是被皇太极玩弄于股掌之上,到崇祯十四年时,皇太极刚刚大获全胜,彻底打服了明朝的边军,在此之前,明朝总以为没有集中全力和清国交战,所以尚有一点自信心在。
松山一役后,明军是被彻底打服了,这也造成清军入关之后大明的军头纷纷剃头请降,易帜效力,其实从他们投效后的战斗力来看,把那份精力用在抗清上,以清军的实力,能打到黄河边也就算不错的成绩了。
现在皇太极挟大胜余威,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明廷的议和方案,崇祯扭扭捏捏,连议和的名义都不肯承认,还用“行款”的以宗主对藩属的心态来操办此事,皇太极只不过借此事打探明廷的真实想法,同时也是因为松山一役打的筋疲力尽,用议和的名义来换取短暂和平,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罢了。
这一些,不仅崇祯不会懂,陈新甲也是如在云雾之中,明廷在这个时候,既不了解自己,亦不了解敌人了。
“卿在此事上要尽速进行,有些细务,不必事事等朕决断!”
一听说辽东议和之事有了眉目,崇祯的愤怒已经被抛向九霄云外了。
一直以来,双线作战就是他心头之痛,确实也是奇葩,农民军低潮时,东虏来凑热闹,东虏消停时,农民军就大行其道。
现在两边都壮大起来,更是叫他头疼脚也疼了。
但心腹大患,当然还是造反的农民。东虏再闹腾,似乎也不会亡大明的天下,不过是边患,而农民军却是直奔他的天下,他的宝座而来的。
“款事一行,朕抽调所有边军,一定要在一两年内,尽剿逆匪!”
吩咐完陈新甲后,崇祯杀气腾腾,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