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明细
“继续动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挥动右手,口中同时致意问候和命令,看到他的动作后,军官们开始督促部下继续刚刚的动作,整个校场从沸腾的状态又转为平静,各阵列之间,又是开始了适才的训练动作。
凝神看去,但见枪阵整齐肃杀,每个动作都是整齐划一,而且力道十足,力道强劲之余,又复精准,每一枪出来,都能正中目标。
如果是大阵前行,则按鼓点,旗号,有进无退,不听命令,动作不变。
有一些阵列前,挖有沟渠,地方坑洼不平,甚至有腐烂了的死猪死鸡,味道难闻之极,但长枪手们眉头也是不皱一下,于其中趟水而过,丝毫不乱阵列,过去之后,听命戳刺,数百支长枪一起出来,似乎天地都为之颤抖!
火铳手们练习打靶的,几乎是枪枪正中靶心,不论是五十步或八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皆是如此。
随便挑一个出来放在别的军镇就是难得的神枪手!
不练打靶练阵列的也是十分得力,不论是密集队列,还是齐头并进,或是三段击,或是两段击,连环击,每种射击队列都练的十分纯熟,老练。
练空心方阵也是十分纯熟,每一支火铳向前戳刺时,为了增加声势,火铳手们都是开声喝一声“杀”,每次听到时,张守仁都有回到后世军营的感觉!
“钟荣,你知道火铳手们为什么打这么准?”
“这个,下官不知道啊。”
钟荣向来是负责财税的,每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他的俸禄已经加到一千二百两一个月,这是浮山文官系统中最高等级,一年一万多两的俸禄,加上柴米补贴,一年近两万银子的收入,这在大明,怕是能惊掉一地的眼珠子……大明第一等的宰相大学士,一年的俸禄不过是一百八十两银子,朱元璋立国时承诺的一品官一年俸禄才一千多石,折银才几百两,就这样也从来没有发足过!
老朱家养官是这般吝啬,张守仁这里的养官费用已经到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当然,钟荣这样的毕竟是少数,一般的文吏一年几百两的俸禄就算优厚了。但就算是一年几百,也是普通的大明官员无法想象的巨款,山东的地价是水田八两到十两左右,旱田四两到六两之间,这个价格是太平年景,如果遇到灾荒什么的,一两银子都能买到田。
一幢三进的小院,一般的府县州城之中要值一百两,如果是临街的四五间屋子的小院,五六十两就买的下来,也就是说,这些官吏的俸禄,一年下来,随便就能买百来亩地,十进八进的院子。
这样的厚禄之下,加上严密的监督,当然是贪污绝迹,而人人卖力。
银子多也不是好拿的,达不到考成标准就降等,多次降等就会开革,想吃大锅饭,除非是战场立功又残疾的荣军,不然的话,还是免了。
武官的俸禄比文官当然要更高一些,象孙良栋这样的大将,一年收入肯定是在两万以上,以他们的眼界和地位当然不会与喝兵血喝空额有关,什么走私和抢掠之事,更是想都不曾想过。
因为太过忙碌,钟荣显的又黑又瘦,说话也是又急又快,中气也略有点儿不足。
当张守仁的部下就是这样,没累出毛病来是因为文吏们也得早起跑圈锻炼身体,这种习惯算是张守仁带来的后世机关的作风,跑圈加做操,好歹这些家伙没有累出病来。
“打的准,是枪坏了有银子修或是换,财大气粗。”看着钟荣,张守仁微笑道:“这个月济南大营打的火药是十五万斤,这个量够辽镇打三年的!咱们的火药硫磺是从琉球和倭国买来的……没钱,成么?所以是你当的家好,理的财好,咱们大军才养的起来,钟荣,你是有大功的,我心里记的清楚。”
“下官,愧不敢当……”
钟荣红了眼圈,感觉是有点儿惭愧。他理财确实是很精细,支出上俭省,收入上尽可能的挖掘潜力……但无论如何,他觉得大功不是自己的,几宗大财源,全部是张守仁自己的开创所得,自己的功劳,实在是有限的很。
但张守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于他,钟荣也不好太多的贬损自己,只得强按情绪,长揖致谢。
“等着你的财报呢。”张守仁呵呵一笑,道:“看见没有,这边我大舅爷还在等着呢……见天苍蝇一样的盯着我,今天得给他一个准话才行。”
“林将军放心。”各主办间没事是要有会议的,执委经常会开会,部门间也会有协同,所以交往较多,不象普通文官和那些普通的将领没有什么交集,钟荣和林文远都是老熟人,当下笑道:“咱们现在真的不比当年了,明年的预计收入会更多,所以编预算时,咱们都是从宽算的……请到节堂中说话吧。”
林文远过来就是为的这事,当下哪还客气,立刻笑吟吟答应了,一行人便往大校场正中的节堂而去。
张守仁平素是不在这里办公的,还好公务局和秘书局都留了值守人员,听说今天下午要起用,早早的准备停当了,钟荣和张守仁一行过来,这些留守人员已经把场所准备好了,财税处的人也是将大堆的帐本子抱了进来,预备一会检阅。
在外寒暄过了,原本不必再说什么,但张守仁还是向财税处的各人点头致意,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意。
这在很多最下面的小吏来说是难得的荣宠……浮山现在军队系统十几万人,工商系统农庄系统好几十万人,张守仁已经不能如在刚创业的那个阶段那样,对每个人的性格特点都十分了解,并且如数家珍了。
“我们浮山的收入,分为田地租税、销售商品利润、商税、金矿、铁矿等各项收入,明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预计收入是这样……”
汇报工作十分冗长,在汇报过程中,钟显也赶了过来,营务处秘书局正李鑫自然也在,档案局的好手们负责会议纪要,分列摘抄归档。
林文远虽然与文吏们多有交道,但骨子里这几年还是拿军人的标准来要求和量化自己,军情处军情处,要紧的还是“军”这个字,所以关注的更多是军务。
开始他听的昏昏欲睡,待听到钟荣说起今年给军情处的拨款若干,而其中经过考核,多少有一些浪费行为,而邮传部门带来的能力虚耗和浪费更大,令得财税处上下有难以容忍之感……
听到这里,林文远汗落如雨,一种惭愧之感,油然而生。
妻舅大哥如此模样,张守仁当然看在眼中,也是感到十分欣慰。
浮山在变化,浮山也一直在前行,每一个人他都希望能带着一起前进,但也注定会有一些人被落下。
值得欣慰的是,目前为止,大家还跟得上来。
如果林文远不为所动,只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打算,明年再给他做一年,毕竟军情处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熟门熟路,把南方的架构铺设好后,就可以叫他赋闲,给一个荣职,养着算了。
现在看来,还不必如此。
“根据当月明细,还有明年全国战事演变的发展,商路是否稳定,人口是否增长,我们财税处预计了明年的当年收入明细表如下……”
终于说到戏肉了,林文远精神一振,竖耳倾听。
正在这时,营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堂中上下内外都是表情为之一变……大家都知道是传旨的钦使来了。
“无妨,钟荣继续说。”
张守仁微微一笑,仍然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巍然不动。
他的仪表,风度,气质,无不是标准的军人形象,就算看似随便的坐姿也是如此,标准,挺直,没有丝毫叫人觉得不适的地方。
听到张守仁的吩咐,钟荣只能继续宣读,并将表格展示给众人看。
林文远眼神极好,记心也好,看了这表格之后,脑海中竟是被什么东西冲击过一样,感觉头晕的厉害。
商税、浮山总行营销总入计有:19917761
盐:5745000
金矿:5415000
铁矿:784902
鱼:24500
茶:73100
落地杂税:358000
田房契税:190000
……
共计,崇祯十四年入银38871763两!
另,田赋征粮可达817700石,猪110300头,牛57000头,羊37000头,鸡过百万只,鱼也过百万斤,暂时不预详细数目。
轰的一声……却不是林文远,而是李鑫这个不大列席财税会议的书记局的人倒在了地下,被人扶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是迷迷瞪瞪的神情,一时间还回不过味来。
今天财税处用的是阿刺伯数字,大家早学习过,认的很清楚。
三千八百八十多万两,大明一年财税收入还不到这个数字的七成!
“我的天!”林文远也忍不住了,大叫道:“这么多银子,各部门畅开用也用不完啊!”
“嗯,有这么多银子,大炮千门计划,军队扩充到二十万人计划,部门官吏和军情处的扩充计划,都可进行了。更要紧的,还有水师计划,一艘船就得几十万,太他娘的烧钱了啊……”
郑家那边有回话了,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表示可以承建大船,英国现在在筹备与荷兰的海上决战,钱也是花的海落石枯,远东的土财主愿意拿大捧的成倍的银子来叫英国的船厂不停的开工造船,这是好事,至于亚洲这边海上力量的转变……这和英国人有关系吗?他们,原本就是创造混乱的高手!
第七百四十五章 超出
按张守仁的计划,装备火炮在五十门以上的风帆战列舰是最少要买十艘以上,郑家现在也就不到这个数字,有这么多战列舰后,以后才谈的上和郑家掰手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造船则最少在五十艘以上,不造那种只有船首炮和船尾炮的大明戎克船,也是直接西式帆船,低舷,三桅,两侧舷装火炮,最少三十门起。
每船用资都不会低于十万,这两年光是造舰就得千万的白银。
看到林文远等人冒冷汗,张守仁露齿笑道:“你们别以为这银子多……根本就九牛一毛。现在泰西那边,荷兰只是一小国,地方和咱们一个省差不多大,但其战船数字是一千余艘,远洋商船是一千艘,近海船说是近海短途运输和贸易,但也和咱们的福船差不多了……你们说,这差距大不大?”
“一千艘战船?”
张守仁的计划打造出来的浮山水师也就不到百艘战船,用的银子已经是千万级别,还不提港口建设和水手的训练,还有水师学堂的建设和费用了。
这么庞大的开支,换了大明朝廷想也不敢想……造舰的费用够养三个辽镇还多,用这么多钱来养船,岂不是疯了?
但听到荷兰这个不知名的万里之外的小国居然有千艘战舰,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呼吸急促起来。
所谓“战列舰”就是两舷有舰炮的风帆战舰,为了海战时最大的发挥火力输出,所有的船只都是一字排列,所以就以战列舰为名。一艘船有数十门火炮,百艘千艘是多少?
“怪不得大人前几年不管怎样都要花费巨资,在浮山近岸修筑炮台!”
林文远憬然而悟,此时才彻底明白了张守仁的用意。
几百艘敌船从海上来,几千门火炮将浮山近岸数里内的精华地带轰的稀巴烂,民居,学校,盐场,将作处……一想想,自是不寒而栗!
“呵呵,现在可放心的多了。”张守仁微微一笑,也是颇为自得。当然,他不会告诉这些人,修炮台主要防范的不是荷兰,是郑家。
荷兰人和大明算是小有敌意,但不会来触犯这个庞大大物,他们主要的敌人是郑家,核心的利益之争是澎湖和台湾,当然,还有对日贸易的独占权。
西班牙人倒是有野心和大明掰一掰手腕,甚至有雄心勃勃的征服大明的计划……所谓的两万五千精锐就能打到南京,在后世不少人觉得是痴人说梦,但以南方明军在奢安之乱的表现来说,真有两万五千西班牙精锐登陆南方沿海,一路北上,估计打到南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当然,想灭亡中国还是太狂妄了一些。
葡萄牙是小国,国力有限,更不会与大明为敌。
真正叫张守仁警惕的是郑家,原本是郑家是没有北上,一直在福建发展势力,与荷兰等国在海上争雄。
但现在历史有了变化,山东沿海越来越富庶,谁知道郑家会怎么选择?
反而预则立,不预则废啊……
总之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放心的时候了,英国同意造舰,全力开工之下,两年之内,十艘或更多的顶级战列舰可以装备到浮山水师。
自己可以造舰数十艘,加上原本的中小型战船,一支立体的,在亚洲是顶级的海上力量就出现了。
等天下底定后,以浮山水师为底子,建立一支雄霸天下的海上雄师,也不再是梦想了。
想到这里,张守仁也是心驰神往……在他的努力下,山东一地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而未来的海上风云,看起来也会有截然不同的走向了。
“这么说,银子还是不能散漫去花啊……”
一年小四千万的收入,说起来能把朝廷上下都吓的失声不语,但在浮山这边,用钱的地方却是更多。
水师用钱多,陆师也不少,铸六磅炮到九磅炮十二磅炮十八磅炮,最大到三十二磅的攻城炮,全部炮营未来可能达两个主力营一千门野战大炮加过万门小炮的水平,整个陆师还会拥有十万匹以上的战马和挽马和骡子,还会有五千到一万辆左右的战车……整个陆师将会有一百个营,总数将达到六十万,光是火铳手的数量就会超过十万人!
“真是……壮美!”
听完未来三年的发展计划后,林文远觉得自己的词汇量明显不够用了。
耗资千万的造舰计划,千门以上的主力野战炮,十几万人的火铳手,六十万人的主力部队……真是想一想,就能叫人心驰神摇。
“大明顶不住建奴,当然只能由我来。”
张守仁神色不变,语气却也是有点掩饰不住的激动:“待有一日,我领五十万虎贲,驱虎豹之士,与皇太极会猎与赫图阿拉,四十年之耻,数百万被屠之汉人之血海深仇,定会在我手中,一一讨还!”
这般掷地有声,壮怀激烈话语,哪怕是在场文吏,也是为之动容。
众人深深揖下身去,均道:“愿为大人效死!”
“大伙儿戮力同心吧……”
张守仁呵呵一笑,虚抬一下右手,算是一一扶起众人了。要是以前,他可能真的会一一上手,但今时真的不同往日了,地位不同,有些事也不便再坚持下去。
正当众人激动之时,一群更激动的人出现了。
神色愤然,也带着狼狈模样的候少监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他身后,是三个四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小内使,再于后,便是一群神色慌乱的锦衣卫。
十来个传旨的钦差,换了任何地方都是耀武扬威无人敢得罪的角色,要不然,大家也不会在宫中开拍卖场一样,一有外差,都是价高者得,或是有硬关系的才有机会捞着这种出外传旨的差事。
赚仪金盘缠,勒索地方官和商户,这都是钦差来钱的好门路。
可这一群钦差却是撞上了铁板,在城门口的事情还能说是误会,可刚刚在营门时,高举圣旨的钦差一样被拦了下来,两个锦衣卫刚出言不逊,立刻又是遭了几枪托……这一次打下来,所有人才明白过来,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传说中可以捞钱的好地方,这里是有规矩,而且明显是军规大于圣旨,大于皇帝,大于皇权的一个特异的想以想象的所在。
种种一切,叫这些依附于皇权,视皇帝为天,丝毫不敢有所冒犯的人们感觉到无比的紧张,惶恐,还有害怕。
他们向来依仗的一切在这里毫无意义,他们一下子就成了天子家奴和近臣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小丑,这种失落感也是叫他们感觉格外的难受。
在进入营门后,候少监向着身边众人发狠道:“回京之后,一定要向皇爷详细禀报,倒不想信,大明天下,究竟是他张守仁大,还是咱们皇爷大!”
这样的狠话放下来,他们的心里才舒服的多,然而一进军营,越往里走,这些天子家奴们受到的震撼也就越大。
长枪如林,火铳轰击的声音震的他们耳朵疼,一队队的兵是那么雄壮威武,杀气腾腾,看到那些长枪手们在烂泥和血污之中奋勇向前时,这些人简直是觉得匪夷所思……
“山东镇的兵怕都是疯子吧……”
“就是,咱也去宣府传过旨,宣府兵也是强镇啊,怎么感觉差很多啊……”
“他们哪来这么多铁甲?宣府大同山西咱都跑过,加起来也没他们这么多甲啊。”
校场四周,到处都是穿着铁甲或是把铁甲放置在校场边上的浮山将士,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超出这些京师来人的认知了!
一点点好不容易聚积起来的气焰又如冰雪遇到烈日,迅速消弥的无影无踪。
人家的地盘上,这么多虎狼之士就在眼前,两次遭遇已经说明,自己这一点钦差的身份山东这边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何必自寻难堪?
抱着这样的认知,在他们进入节堂,发觉堂中正中张守仁端坐不动的时候,候少监眼眉虽然一挑,眼神中有一股怨毒之气喷薄而出,但他喉头上下涌动一下,竟是不敢说什么指责的话语。
“来者是传旨的钦差吧?”
张守仁端坐不动,却是将右腿翘了起来,他是一个讲究军人仪表和风度的人,任何时候,就算盛夏时节也是衣着整齐,军容军姿没有一点可挑剔的地方,这样的行止,也算难得了。
见他翘腿,两个内卫忍住笑,却是将一截毛毯抱在张守仁的腿上,小心翼翼的包好。
除了张守仁外,别的人倒是全部站起身来了,只是包括林文远在内,大家都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笑话了,在听到这样的雄心勃勃的计划之后,谁还能保持着平静和若无其事?
有六十万大军在手之后,以朝廷现在的这德性……很多以前隐约想过的事,现在看来,却只怕很快就成为现实了……
“咱家是传旨来的……”候少监到底忍不住,咯咯一笑,阴沉沉道:“太保是不是要设一下香案,跪下接旨啊?”
第七百四十六章 华灯
“香案可设,这不成问题,不过起身跪下,请恕我无礼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守仁皱眉道:“我现在患了足疾,不要说起立下跪,便是行走也是无法的事了……”
“既然如此,请太保接旨吧……”
候少监无奈,也不敢和张守仁有什么争执,只得环顾左右,想等有了香案再说。
“什么香案臭案,咱们太保立功无数,坐着接一张旨也不成?”
王柱是个粗豪汉子,性格和李灼然简直是冰火九重天,见候少监还在犹豫,便是大步上前,伸手便接了那明黄旨意,然后转身大步向前,递给了张守仁。
这样的举措,自有明二百余年下来,怕也真的是头一回了。
造反啊,大胆啊,狂悖啊……这样的指责的话语在一群京师来客脑海中盘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哪个傻子叫出声来……
人家就是真造反又是如何?眼前夺旨这将军,身高怕不有八丈,一身铁甲,粗大的右手上满是练刀练剑弄出来的茧子……这些人虽然自己无甚本事,眼光还是很毒的……不要说身后校场上还有那么多兵马,就眼前这个一个大汉,一柄剑一个人,搞定自己这十来个人恐怕还是很轻松的吧……
当下不要说争执喝骂,便是老老实实站着,也是压力山大啊……
“哦,我知道了。”
张守仁坐在椅中,随随便便的将旨意看了,笑道:“请上使回去吧,上复皇上,就说俺遵旨就是了。”
“太保肯遵旨,这太好了……不知道山东镇何时出兵,皇爷要立等回信的。”
候少监出京时,心急如焚的崇祯再三再四的吩咐,叫他催促山东镇尽快出兵,不要耽搁,河南那边的战事是真的耽搁不起。
“本太保身患足疾,这不是急的事情,上复皇上,等我足疾痊愈之后,便立刻出兵。”
“好……”
候少监这才知道,人家就是这么当面耍弄自己,顺带也耍弄了皇帝!
他心中感觉一阵悲凉,也很吃惊,大明皇帝已经御权十三年眼看要到第十四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毫无失德之处,吃的俭朴之极,用度也是能省则省……他已经是宫中老人,五十二岁的人了,万历年间的事他已经正值壮年,虽然他这一生没有当上太监,但地位在宫中并不能算低……内宫监也是一个实权部门,太监之下就是少监,换在外朝的话,就算是为官当到侍郎了。
到这样地步的宦官,心志智慧和运气缺一不可,当然,也有一定的忠诚。
候少监想起宫中岁月,想起万历年间天下太平皇权独大的辉煌过往,一时间,心中无限酸楚。他不敢做太激烈的表示,只是委婉道:“军情如火,圣心十分忧虑,太保大将军受恩深重,难道就不想报答圣恩吗?”
“圣恩……”张守仁并没有如候少监盼望的那样显露出一点感动的表情,只淡淡的道:“君恩似海,容臣缓报吧。”
说罢,竟是从容起身,手中持着那道旨意,踱入后堂去了。
“我等告辞。”
候少监眼中显露出强烈的怨毒色彩,他心中已经认定张守仁不仅是跋扈不臣的武夫,还是一个巨奸,是曹操般的人物。
“不知道皇上当初看中了此人什么地方,竟是将他提到如此高位!”
“如此罔顾圣恩,实在不当人子。”
“我等回京后,当然据实禀报。”
“这样没人性的太保大将军,真是我大明的悲哀。”
十几个天子家奴气性也是真的不小,出门之外,忍不住小声议论,只是看到校场上的甲士之后,议论的声响才小了下去,此行倒霉不顺已经是注定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一阵,然后索性就是翻身上马,往着济南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这伙人,不打算留在城中了,他们要直接出城,在城外打尖休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他们都是从京师出来,已经深深明白,济南这里发生的变化,影响也是不小,万一处置不利,恐怕会是比河南战场更麻烦的地方!
……
“如果我不是亲身从河南回来,我也会觉得大将军是一个没品的武夫的。”
这样的话,也就是林文远敢说……京城来人走了之后,张守仁又从后堂出来,神色之间,也是有隐藏不住的疲惫。
无论如何,崇祯对他有私恩,用这样蹩脚的理由和嚣张跋扈的态度,毫无疑问是在打崇祯的脸,左一巴掌右一耳光,打的噼里啪啦直响。
这件事后,对崇祯的形象和大明的气运会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而张守仁,当然是有意为之。
大明没救了!
最少,在崇祯手中的大明是没救的!
“私恩是私恩啊……”张守仁毕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他,他很快从没有必要的低沉情绪中恢复出来,对着林文远笑道:“三年之后,我会报答皇帝的私恩,不过,叫我拿私恩影响到国运和国事,那也是绝无可能。”
“在这件事上,我毫无疑问支持大将军。”林文远难得严肃起来:“宗室亲藩,太监,军队,文官,士绅,一个个都在吸血,而皇上毫无办法,处置乖张,老实说,从来不以民间疾苦为念,所谓圣君,不过是文官替皇上营造的一张遮羞布罢了。”
“我等也是支持大将军。”
在浮山来说,这样的决定也是一个艰难时刻,忠君和爱国在大明其实是一体的,而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反而不是那么的清楚……国与君,怎么分开,很多人也不明白。
在这个时刻,张守仁迈出了自己最要紧的一步,在场的人,对此也唯有支持而已!
“孙良栋这厮也聪明了。”张守仁微笑道:“河南事出,他已经写信来,说是皇帝派钦差来宣调我们,万不可出兵。”
“张世福也有信来,也是和孙良栋一样的意见。”
“曲瑞也是如此。”
张守仁看向众人,笑道:“无论何事,只要我浮山上下同心,那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
天色刚黑时,济南城成了一座到处闪亮着光彩的华灯之城。现在的济南,市政建设到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城门处和几条主干道全部有了高挑入云的煤油灯,灯罩是透明的玻璃所制成,灯芯和油都经过改良和特制,所以灯光特别的明亮。
在东牌楼附近,这种高大的,一根灯柱上有五六个玻璃灯柱每隔五六十步就是一座,整个三里多长的长街上,到处都是明亮的灯光,从府前街到这里,三条主要的干道和五六条支道上都是被照映的十分明亮……济南城有十几个坊,每个坊的坊门处也是有高大的明亮入云的灯火,每日都是将半个城市照的通明雪亮。
每天晚上,都有不少喜欢读书的士子拿着书本,凑在灯火下头读书。
不过这样的情形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城中按距离修了几个读书馆,也是用的这种玻璃灯,每个馆都是可容纳数百人一起读书,这个善政,当然不是纯粹为了儒学,书馆中儒家的经义恰恰是翻动最少的……除了那些还对应试中举有兴趣的书呆子,在这里翻动最多的就是浮山商务印书馆所出的唐人的志怪和宋明的话本小说。
都是用雕版精心印了,很多口口相传的评书也是印的十分精致,不少读书人看了之后,委实感觉怪异。
这年头,就只有百分之五的人识字,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是文盲,很多秀才也买不起书,只能靠抄书来获得学习的机会……抄书在大明还是一项职业,毕竟刊印刻版的书籍数量太少,还是抄书比较方便。
结果在济南这儿,大量的读书馆同时有扫盲班的作用,不仅有扫盲的教材,还有这些很吸引人的书籍,读书向善,在中国向来是不愁没有人来看书的,如果在东西牌楼和府前街一带的高处向下眺望,便可以看见大量的人群在图书馆中进出,换了别的城市,除了酒楼妓馆和少量的达官贵人之家,哪里还有可能看到如此的情形!
除了图书馆,还有茶馆等公众场所到了晚间也一样热闹,在城市中心,还打算分别建几个戏院……在张守仁心中,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将由他一手改变,当然,是变的更加美好。
在这样的夜色之中,人人脸上都带着欢愉和微笑,但在人群之中,也是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穿着箭装,在几个青衣奴仆的簇拥之下,怒气冲冲的纵马疾驰着。
过不多时,在一幢府邸的大门前,少女翻身下马,手中的马鞭都忘了丢下,从大门处急匆匆的往府邸内宅赶去,等到了一幢被盛开的梅花围拢住的精舍书房外时,看到烛火掩映下有一个戴着幞头的青年男子正倚窗读书,少女咬了咬嘴唇,将书房门猛然一推,提着马鞭便是冲了进去。
书房中灯火灿然,十分明亮,面容靓丽的朱九妮对着半躺在竹椅之中,盖着一条毛毯正读书的朱恩赏怒气冲冲的叫道:“大哥,你怎么还有精神在这里看书!”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兄妹
“不看书去看戏么?”朱恩赏将书放在一边的小几上,笑道:“我又不爱听戏文,再者说,国华说了,过一阵子在东牌楼这修一个大戏院,白天唱戏,晚上演杂耍杂技什么的,看那个,我还有点兴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杂技?”朱九妮怒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成了一出好戏了。”
“你今晚气不顺啊妹子,怎么了?”
看到气的小脸通红,胸膛也一起一伏的朱九妮,朱恩赏终于是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色,正色询问道:“有什么事,便说来与大哥听。”
“今晚我去了王府……”
明朝的宗室是分藩一处以为帝室屏障,按宗法来说,皇室是大宗,亲藩是小宗。但在封地,王室是大宗,然后分出来的郡王和镇国将军们又是小宗了。
在这种年节时候,不论平素关系是否融洽和睦,大宗小宗之间的往来也是少不了的,等三十那天,挂祖宗景像,上五福贡品,德王这个大宗宗主主祭,然后各小宗的男丁和女眷分别在内宅和外堂祭祀。
朱九妮去王府,也是送贡品去了,这事情在父母在时当然不用她操心,此时只剩下兄妹二人,朱恩赏又是个万事不操心的,只能她这个女孩子多操持一些了。
说起来,外表是英姿飒爽的宗室娇女,其实骨子里头,还是十分懂事的啊……
今晚过去,正事没有什么波折,横竖年年是这样,不过到后宅之中,德王妃和几个侧妃,加上几个郡王妃和镇国将军夫人,加起来十几个妇人,将朱九妮叫到身边,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
这些人,当然不是搬弄事非,实际上估计也是有点儿心慌意乱。
说到最后,德王妃两目含泪,抽泣着道:“听说衡王府已经被围了,每日固定有人送吃食进去,内不得出,外不得入,说是亲王,其实是罪囚……现在我们也不敢求别的,只要大将军留我们全家性命,或是干脆起事之前,由得我们离开,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朱九妮听的纳闷,心道各王府原本不就是如此么?再者说,她前些天就听张守仁说了,衡王府为恶太多,逼死人命就好几十条,如果张守仁放手叫山东文官弹劾,恐怕衡王的王位都不一定保的住……张居正权势重时,可是轻易废了辽王,现在张守仁在山东的权势可是比当年的张居正要大的多了。
衡王之事,她听着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倒是德王妃等人俯地求恳时,这小妮子有点儿受不住了。
以前在话本小说中曾看到宋朝亡国时,公主们和后妃们遭遇十分凄惨,实不曾想到,这一天也有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这么一想,再看到眼前这些婶婶姨娘们泪眼相向,朱九妮终于忍受不住,拔起腿便是离开了德王府。
她离开之后,自是不会知道,人家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哭泣的表情,显露出复杂的神色出来。这一次哭泣哀求,无非是想试探一些事情出来,最少,是想看看近期内张守仁有没有造反逼宫的打算,最不济,也是想知道,德王府和各家郡王和镇国将军们是不是有危险……至于她们所说的国事,谁理它……
朱九妮却不懂,她只觉得心中有难以遏制的恐慌和害怕,同时也是有强烈的愤慨与不满。
国家大事,她懂得的不多,不过张守仁受恩深重她还是知道的……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张守仁从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变成了太保伯爵大将军,国朝自麻贵被命为平倭大将军之后,这几十年没有过第二个大将军,最贵也就是镇朔将军了,此人受恩如此之重,现在却是这般跋扈,这叫小妮子心中有一种受骗的感觉……
“唉,妹子,你还真的是一个小孩子呢……”
听着朱九妮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朱恩赏的脸上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愤慨神情,相反,却是有一种萧索之感。
被大哥这么数落也是常有的事,朱九妮倒也不恼,只是道:“若是别的事也罢了,今日之事,实在叫人有难以忍受之感。”
“那么我问你,国华平素为人如何?”
“嗯……”若是往常,朱九妮不免会觉得忸怩,她心中对张守仁素有好感,但两人是不可能的……所以谈起来肯定有点别扭,不过今天她很大方,很沉稳的答道:“他人很好,待下没有架子,很体贴人心,对百姓也好,很仁厚……最要紧的,很念情义,不是那种典型的武夫。”
“呵呵,他优点很多,妹子你说的真是太直观了……”
朱恩赏打了个哈哈,自己却又正色道:“皇上如果是普通人,对张守仁有那么多恩德,国华他会不惜一切来报答……但天子无私恩啊,妹子!”
“国事弄成这样,妹子你说,到底是怪底下的大臣还是怪皇上自己呢?如果说全怪大臣不怪皇帝,这说不过去吧?”
“以大臣来说,山东只出了一个张国华,现在是什么局面?山东为什么变这么好,还不是张国华上能抗的住皇上和朝官,下能扼住亲藩和士绅,不使其与民争利,然后他还利于民么?”
“婶子她们说山东镇军收税都打死了宰相家人,那叫不与民争利?”
“傻妹子,宰相是民么……”
“呃……”
朱恩赏极宠溺的拍了拍妹子肩膀,笑道:“这里头的门道多的是呢。就拿婶子们来说,她们哪里管朝堂的事,不过就是因为这半年来,大将军对他们约束的太多,什么利也没有了……田庄官庄收回大半,收的粮只够王府上下食用,卡子一个不准设,商行只准入股,想用权势左右商人,巧取豪夺,那是别想了。有这么多事出来,想心平气和,难不难?今日之事,不过就是个导火索,她们心里清楚的很,以国华的为人,杀响马杀山匪海盗是从不手软,但在平素,做事还是很讲规矩的……”
“那他,那他也不能这么抗旨不遵哇……”
“遵旨么?”朱恩赏眼中波光一闪,将手中的书本递给妹子,轻声道:“这是李灼然写的,你看看书名。”
“这是什么……喔,《随征漫记》,大哥,这是讲什么的?”
“李灼然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到咱家来多少回了……”
“内卫队官嘛,授参将衔来着,好一阵没见了,说是去淮安了吧?”
“嗯,这是他随张国华往征湖广的手记,已经刊印成册发行了,湖广和河南,还有咱们山东地方的一些情形,尽在书中,你得闲了就看看吧。”
“嗯,一会拿回房去看。”
朱九妮虽然任性,在大哥认真的时候也是十分听话的,乖乖的就答应了下来。
“唉,看完之后,你大约就不会再想着朝堂之事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平……大将军这样的雄杰之士也不会被私恩羁绊住的……那样也是太小瞧了他,私恩但用私情来报,于国于民,大将军挑的是另外一条道路啊……”
灯光之下,朱恩赏侃侃而谈,只有在妹子面前,他才抛掉那些隐藏和面具,对国之大事也好,对人对物也好,都是分析的十分精到准确。
“好了,回房歇息去吧。”讲了半天,朱恩赏自己也是觉得可笑,对着妹子笑道:“不是局中人,非说局中事,岂不可笑?说白了,咱们镇国将军府在大将军也好,在朝廷也好,都是小门小户,也就是国华兄对我青眼相加,似乎有那么一点交情,婶娘她们才有今晚这样的举动,待我哪天到王府去一次……其实大将军这样的人物,和他有私交是全无用处的,真正到了为了国事的时候,他是不会留情的。”
“啊?他会为难我们?”
“这怎么会呢……真傻。”朱恩赏哈哈大笑,不再与妹子多说,将朱九妮撵了回去。
待妹子离开之后,他才站在窗前,往院落外那根散发着炽热光芒的灯柱看过去。
半响过后,才悠然一叹,这一次,神情真的是轻松了很多。
无论如何,在光辉之下,能安闲度过余生,笑看潮生潮灭,岂不也是一件快事?虽然朱恩赏是宗室,而且是镇国将军,但心中也早就有所警惕,并且并没有把自己宗室的身份太当回事了。
自古无不灭的王朝,也没有永远的皇族宗室,况且以大明现在的情形来说,宗室数十万人,镇国将军以下不免饥寒的比比皆是,前几年还有一个镇国中尉上书给崇祯皇帝,言及饥寒之事,惨不堪言,最后要求能自己经商或是读书,崇祯虽回书说同情这个宗室,却又表明祖制不敢更改,最终此事还是不了了之。
宗室中困窘的人太多了,朱恩赏现在是镇国将军,还有几十个下人伺候,其子其孙就降为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到那时,分室而居,一年才几石米分下来,饭都吃不饱,这个帝国存在于否,真的很相关么?
“国华啊国华,如果你真的有天子之份,但去取便是了,只是,莫离初衷才是啊……”
第七百四十八章 开封
“李哥,俺和麾下儿郎都准备好了!”
“闯王,请下令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闯王,事不宜迟,下决心吧!”
打下洛阳之后,李自成已经拥有从洛阳到商南一带的十几个州府县的地盘,方圆千里,人口数百万。
不过,他和历史上一样,并没有设官留守,就算是洛阳这里,他也并不打算镇守。
虽然牛金星和宋献策两人都有派大将镇守之意,但李自成的意思是和曹操合营在即,不愿分兵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他打下洛阳,杀掉福王之后,声望已经远在曹操之上,合营之后,就是商量立新旗号的大事,这个时候,分兵不得。
他的顾虑也有一定的道理,留守兵马多了,自削其力,留守兵马少了,则无甚用处,凭白被人吃掉。
说到底,冒起太快,四周还有大股明军。
保定有张秉文军,万五千人,朝廷自通州遵化一带,还能调万把人左右,保定巡抚随时能带两三总兵,三万人左右南下。
西面是秦军,丁启睿手中还有两三万人,与保定合起来就是五万人左右。
这些官兵,火器较多,攻城时助力较大,而且河南离京师近,没准京营兵马也会出动。这样的话,官兵实力就雄厚的多了。
除了这些方向的官兵,还有左良玉的兵马更为可虑,另外杨嗣昌有直领数万人,是原本的河南总兵等部,另外还有剿贼总理虎大威部,京营精锐也有部份兵马在湖广,加起来,二十万到三十万的数字左右总有。
这个实力,其实强过历史上的朱仙镇一役,朱仙镇一役,是保定兵和少量秦兵,加左良玉兵,一共是十七万人。
而杨嗣昌等部兵马,当时还被张献忠拖在湖广不少,朱仙镇一役时,明廷顾此失彼,十分为难,而现在张献忠已死,朝廷一定会尽可能的调集主力往河南腹心地来,局面是和历史上有所不同了。
凤阳和安庆、淮安都有官兵,不过李自成不大相信他们敢置南都空虚于不顾,所有兵马都调到河南来。
革左五营只要还在英霍山中,威胁凤阳,那里的官兵就不必太过担忧。
就算只是这些官兵,也是够他烦忧了。
这一仗,打赢了就好,打不赢,想再起身翻本……难!
大势就是这样,你一次扑跌,人家相信你还有下次,再次扑跌输个精光呢?
人心就是这样,无非是顺流逆流而已……
在官兵云集之前,汇五十万兵,集二十万以上精壮,训练士卒,稳定人心,确立战守核心,这,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占据州府,设郡治,李自成以为,操之过急了。
留在他身后的那些州县,大军旋离,便立刻被士绅和官兵重新占领,他没有人心!
这人心,不是说的百姓的人心,百姓已经全然和他站在一起。牛金星和宋献策很好,一个出的开仓放粮的主张,另外一个,则是献十八子主神器的谣言。
双管齐下,河南原本就是人心怨恨,此时更是全部转在李自成身上。
人心不附,说的是士绅之心,豪强之心。这些人,掌握钱粮和人力,多则几千,少则数百,大股兵马过时,他们隐忍不出,躲在山寨之中。
大军一走,他们就聚集一起,重新归附到明朝治下,所失州县,就是为他们所夺。
现今河南的局势十分微妙,李自成决定,暂时不在经营地方上下精力和投入钱财人力,现在要紧的是汇集精兵,声势越大越好!
“定了!”
他两眼有些赤红,是几天没有睡好觉的缘故。开洛阳仓,取福王藩库百万金银放赈,整个洛阳百姓为之归心。
除了王绍禹的河南兵全部吃下来,过境的川兵也吃下来,一天之内,洛阳还有几万精壮入伍!
负责打造兵器的铁匠已经超过千人,洛阳城中放粮热闹时,城门外十几里地方,火光灿然,尽是打造兵器的熊熊炉火。
再得开封,确立核心,半年内兵马至百万,非是难事。
洛阳和开封这等大城之中,藏储粮食甚多,而且李自成行伍流窜多年,对打粮有独得之法,只要从他的人,一定会有粮吃。
至于牛金星等人所提的确立地方,行以军屯等法,李自成觉得缓不济急,还是有些太慢了。现在这会子,发展和壮大,才是最要紧之事。
至于他心中为何如此急迫,实在是心有隐忧的原故。
这个隐忧,使他经常在半夜时惊醒,甚至是满头大汗……做恶梦的感觉,实在是太坏。而造成这种情形的那人,便是给他休养生息,还给了大量生铁,等于给了百万金银的山东镇总兵官,太保张守仁!
山东镇兵之精锐,之敢战,甲仗之精良,调度之果决,种种潜藏于下的潜实力,这些李自成都是知道的十分清楚,知道的越多,便是越叫他心惊胆寒。
此次计较兵力,李自成从头到尾没有把山东镇兵计较在内。
宋献策曾经计较山东镇出兵两万步骑的数字,在演算该当如何抵御,如何应敌,派遣谁为大将……山东兵来,肯定是在黄河北岸,以宋矮子看来,胜敌不易,却敌不难。
但李自成却是禁止军师演算胜机,只算败,不算胜。
山东兵不来也罢,来了,便走。
往陕西,往湖广,随意不拘何处,总之,以走为上。
“此当世雄杰,自成现在虽有小成,然而,无以与之争锋也。”
虽然感觉惭愧,当着两个文职部下的面,李自成却是坦承自己根本不是张守仁的对手,甚至根本不考虑与他对抗。
而以李自成的想法,山东兵前来的可能性也不大。张守仁明显要据地自守,扩充实力和地盘,在这一段时间,有他在河南闹腾,山东那边安若泰山,不会被朝堂上下太过注意和攻讦。
闯营这边,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并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不理世事。
刘体纯领的小刘营,广收江湖卖解人和车船店脚牙这样的江湖人物,打听起消息来十分方便快捷。前一阵子,张守仁悍然杀掉宰相家人的事,在闯营上下的核心人物中引起轩然大波。
“张太保这是要自立门户了。”
“大明乱象已成,局面看似还太平,其实凶险过唐末,辽东的东虏和我们互为表里,左良玉这样的跋扈将军也会越来越多,太保必定是看出这一点,所以有了自立之心。”
“若真的如此,我等无忧矣。”
一听说张守仁可能会真的置身事外,李自成就感觉到一股由衷的轻松之感……他是太不想与张守仁为敌了。
“动身吧!”
再三再四的下定决心,李自成终于站起身来。这样的冬夜,岁末年初之时,他比历史上提前一个月取得了洛阳,获得了洛阳人心和从未有的过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在此之前,造反十年最大的成就无非就是打开了中都凤阳,但论起富庶程度,洛阳十倍于中都。
今次突袭开封,路途很近,所虑者就是开封有备,然而洛阳是急促而下,根本没有几个人想到洛阳这样的坚城会一鼓而下,现在消息传开不过几天,京师各处恐怕也是刚刚听到消息,朝廷应该还处在震动之中,就算有什么调遣,哪怕是十分精准得当的调遣,此时怕也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哪怕是最近的保定兵马,现在恐怕连动员也没有完成。
大明官僚体系的陈旧和无能,军队的**和拖沓,李自成也是早就深知其中三味了。
至于开封……此番兵马精强,突袭而至,先冲城门,冲宋门或曹门等城门,若能冲入,则城池唾手可得,纵不能这般轻易,立刻砍伐开封城郊树木,做云梯攻城,蚁附攀城,在城中没有动员起所有力量,军心也没有稳定鼓动起来之时,一举破城!
在他的命令之下,最先出现的郝摇旗先行带着部下开拔了,两千多骑兵在郝字大旗之下,缓缓前行,离开了洛阳城。
在郝摇旗部离开之后,紧接着又是刘芳亮,他引领着三千多骑。
然后是罗虎和李双喜,这两个小将领着三百多孩儿兵,和李自成的中军骑兵混编在一起,高一功,吴汝义等大将也是在中军之中,李自成穿着蓝袍箭衣,在闯字大旗之下,神情肃穆,决绝。
牛金星也换了一身利落的打扮,片刻不离李自成的身边左右。
宋献策仍然是做术士打扮,他身形虽矮,但常年行走江湖,骑术比牛金星要好的多。
中军有近四千骑,这些骑兵的大小头目全部是内营老卒和骁将,带的骑兵也有不少是投降的官兵和积年的悍贼,这几千骑,是李自成主力中的主力,核心中的核心,不论是战力还是装备,或是忠心,都是无可挑剔。
在他称帝之后,这些骑术就是御营中军骑兵,一片石战后,几乎损失殆尽。
在中军之后,刘宗敏和袁宗第两人分领自己麾下兵马,紧随在中军之后。
最后殿后的是李过的八千多骑,除去中军之外,就属李过麾下兵马最多,练的也最好,是闯营最多最大最强的骑兵力量。
诸军相加,一共近三万骑,闯营所有的骑兵全部被拿了出来,留守大军,全为步兵,所余马匹,几乎不足百匹。
李自成下定了所有决心,要一战定河南,此时近三万骑绵延十余里,旌旗飘扬,铁甲耀眼,刀枪闪烁寒光,显露出威武之极的一副画面出来。
而闯字大旗直指的,便是河南的核心……开封!
第七百四十九章 灯景
每年的正月十五时,皇宫中会堆几座超大型的灯山,各式彩灯扎成高大的彩山,到晚上一点亮,宫中灯火辉煌,漂亮之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有的太监,会换上灯景补子,应节,应景,也鄣显着皇家的风光和皇权的威风。
这些玩意花费的民脂民膏当然不在少数,若是不然,自也显示不出皇室的尊严出来。
除了皇宫大内,从东安门到西安门,灯市胡同到金银胡同,棋盘街再到正阳门,整个皇城四周的京城精华地带,到处都是灯火的海洋,高门大户只有在这一天才会放下身段,在自家门户跟前扎出灯山彩棚,所图的无非就是细民百姓的声声赞叹……自家花了钱,图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个,否则的话,所为何来?
在这一天,大街上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看灯赏灯的人群,过年的辛劳到这一天也差不多过去了,年虽然好,但年前债主登门,那滋味并不好受,年初一开始就得四处拜年,这活儿差不多也是成体力活了,穷人也有几门穷亲戚,总得走动走动,年节时再古怪的人也得和光同尘,不能在这种时候弄的一家老小不开心……总之,事儿少不了。
也就是到元宵节时,过年的这些繁文缛节已经过去了,元宵节就是自己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说说笑笑的就把节过了,等华灯初上时,一家老小出去看个灯,小媳妇们去正阳门摸铜灯,挤在人群中摸着了,就象征着来年一家都能平平安安……这是当家媳妇才有的特权,祈祷一家平安的重任在肩上,摸着的才能满心欢喜的离开,摸不着的,哪怕被那些浮浪的登徒子摸着了,也只是红着脸咬着牙忍着,非得等摸到那颗被摸的闪闪发亮的铜钉之后,才能心满意足的离开……
若是换了两宋时节,这一天还不光是老百姓的节日,皇室也会在这一天与民同乐……金明池的龙舟大赛,皇帝登楼观灯,与民同乐,甚至是微服出来,到开封最繁华的地方和百姓一起到樊楼里吃上几十盏酒,最后才醉醺醺的返回那狭小的由节度使府邸改成的皇宫。
当然,大明天子没有这种亲民的举动,每年时节,不过是按节庆的规矩摆出种种灯山彩棚来,至于皇帝爱看不爱,甚至看或不看,谁又理会了?
崇祯是例遵循,无例不兴的那种保守的君皇,扎灯山,穿灯景补子,这些规矩既然是老例,只要不太过靡费,反正照老例办就是了。
今年元宵,原本是一点儿过的心思也没有,锦州那边还在被围,张廷麟等兵部官兵再三再四的催促,洪承畴却只抱定了稳扎稳打的心思,打死不肯再前进半步……也不知道他的兵力展布,究竟是要到哪一天才肯真正前行?
锦州之围未解,举国之战尚未有结果,河南那边又是洛阳失陷!
这一个年,崇祯真的没有过好,每天辗转反侧,实在自安。大年三十那天,皇帝还在乾清宫办事,初一那天,也没有停止叫送进奏折来。
多少年的规矩,也没挡的住皇帝这种焦虑难安的心思所做出的反常举动。
一直到初五之后,河南等地的奏疏飞驰送到京师,初七日,杨嗣昌的奏疏也送到了……当然是先请罪,失陷亲藩,他这个在外的督师辅臣,专责兵事的阁臣肯定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有斩首张献忠的大功在前,崇祯十三年战事总体还算顺利的话,恐怕杨嗣昌也逃不过崇祯的问责,杀头免官当然不至于,不过光是失去皇帝宠信就够杨嗣昌喝一壶了……他和别的大臣不一样,别的大臣要么是楚党要么浙党,要么有大量的同年保着,或是东林党那样的无敌内斗党派中人,杨嗣昌可是孤臣……特别是崇祯朝招骂犯忌的事全是他来干,两次加饷,一次剿饷一次练饷,全部是他的主张,在一些士大夫眼中,他就是“逢君之恶”,没有皇帝的宠信,他死定了!
皇帝,可是最善变的一种生物!
好在杨嗣昌此次奏疏来的及时,处断也很果决……革左五营扔了不管了,这五个头目虽然名声不小,实力也不弱,但明显的全部是胸无大志的人物,核心是老回回这样的人物,畏首畏尾,行事拖沓,不必管他们了,交给凤阳镇便是,杨嗣昌督虎大威猛如虎张任学等诸多总兵官,包括京营兵马,监军太监卢九德等在内,加上左良玉所部,十五万大军由湖广入河南,全军衔尾追击曹操,同时进剿李自成!
杨嗣昌自责之余,当然也是将责任推了不少在凤阳镇身上,将贺人龙和黄得功等将领不听指挥的情弊奏上……至于皇帝能不能拿刘景曜做法,又能将凤阳镇的骄兵悍将如保,他自然也是不管了。
崇祯所高兴的,就是杨嗣昌暗示左良玉放了曹操过境,心不自安,已经颇有悔意。
此番誓师北上,戮力剿贼,以左部数万精锐,配合杨嗣昌所统驭之大军,剿贼当不是难事。
有此承诺,崇祯才在痛苦之余,得到一点慰藉。
山东镇兵调不动,这是张守仁在他心头重重一刀!
真是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小游击,看起来忠诚谨慎,自己也一意赏识,提拔重用,谁知到最紧要关头,竟是罔顾圣恩若此!
当日得到候少监等人回报之后,崇祯差点不敢相信候少监等所说的是事实。
后来多方查证,才知山东镇确实如此,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与藩镇没有什么区别了!
所不同者,无非就是文臣尚且听话,而且张守仁尚且没有把手伸在政经两面,文官尚是朝廷派遣,赋税尚不敢插手,无非就是设几个卡子,用以养兵。
所行所为,一年也就能捞几十万两银子,养几万私兵。
崇祯暗下决心,现在是无力管他顾他,待锦州战事毕,一定要将张守仁一免到底,纵是出什么乱子,也是要用重兵征伐,绝不能叫其余的大明军镇,有样学样,最后弄出一堆不听招呼的跋扈将军来!
“皇爷,两位皇后娘娘并田娘娘,袁娘娘都已经在外候着了,请皇爷出来赏灯了。”
按旧年规制,灯山就架在乾清宫门之前,这里地方广,是内廷之中最大的一处广阔所在,贵人们坐在乾清宫大殿外的平台上,居高而看,十分方便。
冬日天冷,刚刚天黑不久,太监们就已经来请过几回,各娘娘并几个皇子都出来了,长公主是长平公主,刚刚十一岁,正当稚龄,然眉目如画,显是个美人胎子,崇祯十分宠爱,一时还没舍得指给人家,小公主刚刚两岁,尚未赐给称号,也不知道君臣,就知道穿皇袍有胡子是的父亲,每次见了就张臂要抱,崇祯也是怜惜非常。
这两个公主,大变生时,崇祯一剑砍死小的,又一剑砍断了长平的胳膊,天家惨事,莫过于此。
此时的崇祯当然不计如此,国事虽然崩坏,崇祯有时隐约也有过大事不妙的想法,不过都是一闪念就过去了……现在除了辽东失去不少祖宗故土,别的地方还完好无缺,沿边长城一线的九边重镇防范蒙古人绰绰有余,一道山海关和锦州宁远只要完好,东虏就只能间关万里绕道进来,无法威胁到大明的生存……至于畿内的那些流贼,无非就是痛剿罢了!
再怎么闹腾,不过是北方几省,江南闽浙两湖云贵都十分太平,自古这样情形的国家就算渐渐趋于亡国之祸,但最少几十年内,尚且无覆鼎之忧。
前头吴祥几个御前牌子请不动崇祯,这一番却是王承恩亲自过来。
崇祯瞟他一眼,心中略觉有一些不满。
山东镇那边不知道送了王承恩等内宦多少好处,这一两年来,崇祯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迷汤在耳朵里,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抬举张守仁了。
现在一想,自然十分狐疑,不过自从颁旨之事后,内廷对山东镇都是一片骂声……他们原本就是依附皇权所生的一群人,所谓的富贵与权力全部来自于皇权的外延,只有猪油蒙了心的人才会和乱臣贼子并做一路……当然,如果是真的王朝末路了,这些人卖起皇帝来也绝不会比外臣慢……这一点,皇帝在几年后就会明白,并且痛彻心扉。
现在崇祯皇帝却念不及此,想到内廷与张守仁已经划清界限,那么也不必给家奴们太多的难堪,见是王承恩加倍的赔着小心来请,便是轻轻点头,答道:“朕立刻就出去。”
“是,来人,给皇爷加一件大毛衣裳……皇爷,平台上冷,风也大,还是多穿些儿的好。”
“唔。”崇祯点头答应着,几个小内侍上来替他换衣服,虽然尽可能的轻手轻脚,他还是觉得太监做这些活太笨拙了,但再叫都人前来又大费周章,他不愿皇嫂在外久候,所以由着太监们替他穿了一身燕居的丝棉五团龙龙袍,披上玄狐披风,再戴上一顶仿蒙古人制式的镶嵌着东珠的貂毛大帽,紧束一身后,便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便是崇祯自己也觉得暖和利落,瘦削白皙的脸庞上,也是露出一抹笑容出来。
第七百五十章 天家
“臣妾恭迎皇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儿臣给父皇请安。”
“女儿拜,拜见父皇……”
两位皇后,都是穿着华贵的服饰,在一大群太监和都人的簇拥下,站在平台上观赏着宫中的灯景。
她们已经带着皇子和公主到东华门和西华门上看过宫外的胜景了,京师靠近宫城的地方无不是璀璨夺目的灯火亮光,令她们大开眼界,感觉十分欣喜。
身为帝王后妃,她们素来只能呆在深宫之中,如果是万历以前,皇帝一年总有几次出宫的机会,比如去昌平谒陵,或是去某座名山进香,要么近一些,出城到二十多里外的南苑去消夏……总有可去的地方。
正德年间,几次到山西或是到扬州,南京,后妃也有幸跟随,不过那是百多年前的旧例了,正德皇帝因着此事也成为文官UU小说最荒唐的大明皇帝,以今上的性格,断然不会有此举了。
就算是万历年间,皇祖也是几十年未出禁城,不仅不曾有什么南巡的念头,甚至皇帝多谒陵几次也被文官上疏说话,说皇帝谒陵是假,游幸是真……万历皇帝接到上疏之后,沉默不语,不过自二十余岁一直到死,就再也不曾出城谒陵了。
不仅不再谒陵,连南苑也不去了,甚至城中的南内和西苑也不大去,三十多年的时光,皇帝就是在紫禁城中度过,宫中还分内朝和外朝,去掉三大殿的外朝之内,内廷的空间其实真的不大……也真不知道皇祖父怎么忍的下来。
崇祯虽然不至于和他祖父一样等若囚居,但国事一直不顺,所以也不大有游幸的念头,只有在春天时偶然游一游西苑和景山,随着国事越来越败坏,连这样的机会也少的多了。
等他一出来,看到皇后和田妃、袁妃都是盛装打扮,脸冻的红扑扑的,但眉角眼神之中都是有洋溢着的快乐神情,崇祯突然感觉心中一阵酸楚……自国事日坏以来,皇后和后妃们都看着他的眼色过日子,他一不开心,整个后营都是郁郁不欢,皇后也是整日没有笑颜,就算是崇祯下旨叫她们去景山游玩,或是去西苑散心,皇后和诸妃也都是不去,宁愿也在这冰冷而无趣的宫城之中陪伴自己。
“等开春之后,春暖花开之时,一定要带着她们登上万岁山顶,烹茶下棋,以为一日之欢。”
在一瞬之间,崇祯也是暗下决心,打算过一阵子,就带着后妃和皇子公主们一起到万岁山去游玩踏春。
至于田妃,更是叫他觉得心疼,田妃替他生了三个皇子,五皇子夭折了之后,田妃的身体就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看去,面色灰暗,下巴尖的厉害,虽然努力在脸上调匀宫粉,仍然是明显能看的出来,不论是气色还是神采,田妃都大不如前。
他顾不上先和田妃说话,而是急匆匆的赶到张皇后跟前,深施一揖,行礼道:“朕给皇嫂问安了。”
“皇上快快请起!”
张后微侧身体,同时福了一福,就算是给崇祯还礼。
不是这样特别的日子,张后和崇祯是避而不见,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的。小叔子和嫂子的身份十分尴尬,张皇后平素只在自己的宫中起居,并不见任何人,只有周皇后和几个后妃每天过去请安,替崇祯照顾好自己守寡的嫂子……当年崇祯还是信王时,正是十几岁的少年,每常入宫,张后替皇帝款待小叔子,那个时候对崇祯不薄,后来天启病危时,是张皇后坚持崇祯入宫即皇帝位,并且在魏忠贤环伺左右时,张后也暗中保护他。
种种情谊,使得崇祯对皇嫂十分尊敬,今日见面,施礼过后,崇祯竟是破天荒的感觉一阵尴尬。
他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光宗常洛为太子二十年,谨小慎微,唯恐见罪于父皇。因为不得宠,太子宫中用度不足,事事俭省,也是诸多不顺心。
常年这样下来,人的性格自然会压抑甚至变态,崇祯的生母就是因为一件小事触怒了朱常洛而被赐死的,崇祯自幼没有父爱,天家父子感情十分冷淡,加上生母被赐死的怨恨,还有对父亲不节制身体,死于女色的鄙夷,崇祯一朝十七年,根本没有他追思父亲的丝毫记录。
倒是对母亲,崇祯有很多记录,寻找母亲家人,画影像追思等等。
对自己的哥哥朱由校,他有一些感情,但更多的还是鄙夷。
天下崩坏,在崇祯看来就是被大哥给搞坏了,重用奸邪,国家元气被损坏,自己虽然小心修补调理,到底是曾经伤到根本,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这种往常安慰自己的说法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一般的大臣为了掩饰崇祯朝“众臣盈朝”之后仍然国事如江河日下的局面时,也是将责任推给万历或天启,不过这事儿自己私下想想和议论一下就算了,当头对面的撞上皇嫂之后,崇祯脸上还是有点儿难堪……无论如何,天启年间除了东虏之患外,朝廷内部还算安稳,自己当国十四年,东虏比以前更强悍,内部还有流寇为祸,连亲藩也杀害了,再有山东镇这样的强藩出现,这都是天启年间所没有的……
“皇帝有些清减了,这一年过的太繁劳了。”
张皇后不知道崇祯心里的小九九,只是难得一见,总不能相对无话,一边看着眼前绚丽的彩灯,一边对崇祯道:“国事是处置不完的,皇帝不宜每天半夜才睡,清晨又起,这样做法太过伤身了。”
“是,皇嫂教训的是。”崇祯心中也是一阵伤感,由衷道:“皇祖年间天下无事,常常整年不见几个大臣,天下安然,到朕手中,尽自努力,却总不能如皇祖年间那般太平。”
“积重难返,皇上宵旰图治,朝中又多正臣,总会慢慢好转的。”
皇嫂在前,崇祯也不宜将内心最深处的隐忧说出,只得应和道:“俟官兵赶到河南,剿灭闯逆,只剩下革左五营和西营残部之后,陕寇之乱,也就不足为患了。”
“我等居于深宫,不宜过问外面的军国大政,只能盼皇上好生将养身体,善自珍重。”
叔嫂二人对答至此,也就不必再说下去,接着周皇后和田妃等上来,不免也是劝慰崇祯不要太过着急焦虑,要珍重身体。
从年前到如今,崇祯的焦虑是人人看在眼里的,此时有了机会,众后妃当然苦苦相劝。
众皇子也是环列左右,皇太子已经十二岁,渐渐成年,加上有王铎和吴伟业等名士大儒教导,学业颇过的去,肯定比他的皇叔强的多……朱由校和朱由检是幼年失学的,当时皇太子朱常洛地位不稳,用度被削减,皇太子亦不敢争,皇子成年,也没有人敢请万历皇帝替皇子们讲学,于是朱由校成年之后,几乎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就算后来勉强学习,也就是勉强能到听懂奏折的地步。
朱由检比他兄长要强的多,虽然也是幼年失学,不过后来坚持学习不缀,到登基为帝后已经能文能诗,阅览奏折毫无困难,他所书大字很有根底,书法水准不低,所赐的几首流传后世的诗文对皇帝来说,也是上乘之作……做为幼年失学的人,他对皇太子和诸王的学业都十分上心,太子的窗课本子,皇帝是天天都看的。
见父皇眼光扫向自己,太子有点畏怯,把头低了下去。
崇祯想盘问一下皇太子的功课,一想今天情况较为特殊,便就转过头,看了看其余的几个皇子。
诸皇子都成年了,已经知道君臣大礼,先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不常见面的父皇,待崇祯严厉的眼神扫过时,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子们就又赶紧低了头。
“天家无父子啊……可惜小五儿他福命不永……”崇祯幼时也不知道何为父爱,现在当然也不可能对儿子们展露出慈父的一面,他心中只是这样感慨着,却突然想起了前年夭折的皇五子。
皇五子说是五岁,其实才三岁,稚嫩的小儿不知道何为皇帝威严和礼仪,跪拜时还当着在玩闹,不停的咯咯嘻笑,崇祯也十分喜欢这个儿子,只可惜,在逼迫勋戚助饷前后,这个皇子突然染了天花,没几天就死去了。
“父皇,父皇……”就在人群渐渐没了声音,渐渐寂寥下去之时,是两岁多的小公主奶声奶气的声响。
“呵呵,来,父皇抱抱。”
对着这个幼女,崇祯终于恢复了慈父本性,整张瘦削的脸都放出光彩来,他环开臂膀,将小人儿抱在怀中,闻着对方身上的奶香气,开始和小女儿你一言我一语的逗着说笑起来。
看到皇帝如此开心模样,张皇后脸上带笑,周皇后则是一脸高兴的神情,其余嫔妃,也是都露出开心的神采。
后宫之中,这样放心和阖家团聚的情况,怕是一年也没有几回。
天家的富贵是百姓们无法想象的,只是这其中的甘苦,有时候也确实不如当一个寻常人来的更舒服啊……
“皇爷,皇爷……”
就在天家一家阖家其乐融融之时,王德化却是举着一纸奏报,一脸仓惶的狂奔而来。
这个时候,宫门闭锁,只有“急变”一类的紧急奏报才能送进宫里来,王德化这么急着跑来,肯定是出了天大的紧急军情!
第七百五十一章 开封
崇祯的面色已经变的惨白,身边的后妃和诸皇子都是神情紧张,看向王德化跑过来的方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个时候,又是王德化亲自送奏报来,很多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什么地方出了大事,但他们并不敢说,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等着迷底揭开的那一刻。
小公主已经急急放了下来,刚和父皇没亲热几下就被放下,小公主嘟起了嘴巴,不过此刻没有人敢安抚她,长平公主急忙将这个不懂事的小妹子带到大人们的身后,悄悄藏了起来。
崇祯的臂膀还保持着抱人时的半圆状态,看着有几分滑稽。
他的脸上,也是明显的畏惧神情显露出来,为君十四年,他已经被吓怕了。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接连而来,今日之事,怕是前所未有的大变局要发生了。
王承恩原本伺候在天家一侧,今日原本他可以回到自己的府邸,和老娘团聚,但因为山东镇的事情他知道皇帝并不高兴,为着此事,他已经多日不敢回家,每天在宫中伺候皇帝起居,指望用勤谨来挽回天心……不成想,居然突然遇见此事!
“宗主爷……”
王承恩远远迎了下去,见他上来,王德化楞征了一下,这个老太监向来喜怒不动于色,深沉内敛,在魏忠贤当权的年代他还不显山露水的,崇祯这十几年,他牢牢把握住了内廷,并且在不动声色中,完成了对外朝的影响。
象九千岁那样搞的天下怨望,自己落个上吊的下场,王德化甚为不取……何苦来哉?尽可从容行事,细雨润物无声,这才是王德化期许的境界。
事实上他办到了,崇祯十七年间,王德化虽未如魏忠贤那样一手遮天,但在他经营把持之下,太监势力其实比天启年间只强不弱。
监军撤了又设,而且越设越多,越来越重要,朝中诸党,没有内廷的首肯和认可,谁也坐不上首辅的位子,坐了也是坐不长。
温体仁和周延儒都得走内监的路子,不然的话,内廷有多种办法叫首辅吃不消。
为太监者,到如许地步,得有多高明的手腕,多高深的功力才能如此?最厉害的,便是王朝更迭时,王德化先降李自成,再降满清,居然最后得以善终,此人和明末内廷的一批太监,可谓明朝太监史中的一群成功者了。
而此时的秉笔宗主爷却是一脸的惶急,丝毫不见往日的那种安详和稳重,他理也不理王承恩,直直的走到崇祯面前,先打了个躬,崇祯已经急道:“快说,出了什么事,何地来的紧急奏报?”
“回皇爷,是河南……”
话未说完,崇祯已经连连跺脚,急道:“是开封是不是?”
“是,皇爷,是开封……”
王德化失魂落魄,语无伦次的道:“李自成雪夜袭开封,领轻骑三万直插开封城门,幸得祥符县令王鑫机警,率众关闭城门,贼逆没有得逞。但开封城大,城中兵马止有陈永福部几千人还算精锐,仓促间难以尽数防备各段城墙,闯逆下定决心,立刻在城外拆屋毁房,伐木造梯,第二日午间又再攻城,至傍晚时,多段城墙告失守,眼看城池不守,陈永福护卫周王殿下自西门而出,往归德府去,巡抚李仙凤投井自裁,其余各官,或逃出,或自尽,不能一一尽述……”
这一段奏报,应该是逃到归德府的陈永福和当地官员一起联名上奏,过程十分详细,如何丢失,贼众多少,如何破城,都是说的十分仔细,崇祯一听之下就明白,这是十分准确的奏报,没有不实之处,开封之失,事出突然,李自成率兵多而精,打的又十分坚决,开封城真正称的上是正经官兵的只有陈永福部,其有家丁不到两千,正兵营不到两千,一共是三千多精兵,再加上普通营兵,不过五六千人。
这么一点兵力,想把方圆几十里的大城给守下来,无异是痴人说梦。
历史上李自成三次打开封,头一次突袭失败,第二次第三次都强攻不成,后来改为长期围困。主要原因是第一次决心不够,突袭失败以后就放弃了强攻,后来开封城有备,李仙凤和陈永福算是很尽职的文武高官,底下推官黄澍和知县王鑫是明末难得的超级实干型的人才,他们动员城中百姓,请周王发内帑鼓励人心,用谣言使城中百姓畏惧李自成的闯营兵马,成功的组织了几万民壮成立了义勇大社,帮助正规军守城,在城头堆积守城用的物资,一座有羊马墙和马面墙,垛口,箭楼的大城,只要城中有必守之心,凭硬攻是基本上攻不下来的。
李自成三打开封失败,使其无法在河南建立政权,后来流窜到湖广,击败孙传庭后又远赴关中,最后选择了从九边再入北京,在中原腹地和山东都毫无根基的建国之法。
丢失开封的意义,王德化懂,王承恩懂,崇祯当然也懂。
便是向来聪慧的张皇后也隐约懂得,眼看崇祯失了神,张皇后不愿他在后妃和皇子公主面前丢丑,向周后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其余众人离开了。
“皇嫂,开封很要紧么?”
离开平台,沿着汉白玉的阶梯向下时,周后忍不住向皇嫂张皇后发问。
“是很要紧……”张皇后深深叹一口气,轻声道:“开封是河南的重心,河南是中原腹地,现在灾害很厉害,李自成据开封竖大旗,号令全部反贼,只怕众者如云,聚众百万,非是难事。据河南之后,南下湖广,西向关中,北上京师,都由得他了。所幸的是……山东有征虏大将军镇守,虽说他不听皇命,但此人好歹不会和贼联成一气,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的话,山东河南成一气,南直一定守不住,湖广闽浙亦难保,我朝南方的大半江山就归于敌手了。”
张皇后在天启年间皇帝胡闹时,出于无耐关心政事,此时分析起来,果然是头头是道,十分准确,就算是崇祯听了,怕也没有办法反驳他这个皇嫂。
“还好,还好……”
周后是一点儿也不懂,只是顺着张后最后的话,喃喃自语着。
虽然如此,大家听说局面如此之坏,就算身处深宫之中,这情绪又如何能好的起来?当下边走边行,所有人都渐渐沉默下来,便是体弱多病,除了固宠不想其它事的田贵妃,此时也是心惊胆战起来。
“大明,可千万不要在我们有生之年,走到那一步啊……”
连同张皇后在内,这一刻,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着。
后妃们担忧的同时,崇祯因为身边没有碍眼的人,此时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剿贼平贼,妄想中心,十四年来,只有在这一刻对他的打击是无比的巨烈和强大。开封的意义,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人口近百万,城中储有大量军资,地理位置十分紧要,中原是四战之地,也是夺得王业的根基之所。
关中,中原,在以南伐北的大明出现之前,任何一个王朝都是得此一处而得天下,刘汉和李唐是关中,五代与宋都是据有中原而鼎定天下,现在丢了开封,大明王朝,已经走在了一个极为险峻的分岔口上了。
“皇爷请放心,随疏而来的还有一段话,陈永福说,督师辅臣杨嗣昌的前锋已经至归德,他已经见着杨阁部的人了,他说请皇上放心,无论如何,会护卫周王守备住归德府不失,归德不失,贼锋不能渡淮河到南直,而豫南一带,督师已经率大军撵着曹操过来了,中原一场大战,三十万王师扫荡如此丑类是十分轻松之事,请皇爷千万放心……”
陈永福大约是害怕皇帝盛怒之下,下旨将他斩首。虽说这十年来,朝廷从未斩过一个有兵马在身边的将领,都是杀的那些损兵折将,身边一个兵将也没有的光杆总兵,和杀巡抚,总督一样的轻松写意。
现在他身边有两千余骑,都是自己的家丁和正兵营的亲军,皇帝真要杀,说不得也只好反了。不过能不反当然是不反的好,他在紧急之中,救出周王和世子王妃,这功劳不算小了,朝廷再怎么也会留他性命,叫他戴罪立功。
再加上确实是和杨嗣昌有了联络,在归德府只要守上一阵子,杨嗣昌领大军赶到开封附近时,就算他戴罪立功了。
如此一来,自然是大打包票,拼命许诺,这其中肯定有一些不实之词,不过仓促之间能做到如此地步,确实也算不易了。
崇祯眼中含泪,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希望,在此时,他恨不得飞身扑到宁远城中,逼令洪承畴立刻与东虏决战,但仅余的一丝理智又约束住了他,片刻之后,他用十分冷峻的声音对着王德化道:“司礼立刻拟旨,给内阁值班的拿去用印,今夜办妥,明早城门一开,立刻投递出去!着令,杨嗣昌务必飞驰赶往开封,杨文岳、丁启睿、张秉文等,立刻督师,皆往河南去!再令本兵垂询洪承畴,何时能与奴交战?”
第七百五十二章 宁远
随着河南局面的严重恶化,崇祯的质询在兵部成了滔天的怒火,把以前主张持重的陈新甲烧的外焦里嫩,再也坚持不下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况且,他也认为洪承畴过份持重了一些!
坐拥十三万大军,粮草的消耗是天文数字,最近户部尚书李侍问已经十分有意见,坦言这样的情形再过几个月,朝廷可能就难以为继,坚持不下去了。
“告诉洪享九,必须立刻进兵,无论如何,做个样子也得做。”
陈新甲告诉在京中待命的张廷麟,已经正式任命他为军前赞画,以兵部职方司主事的身份担任此职,洪承畴没有办法拿他当下属来看,只能是当作监军,张廷麟秉持着陈新甲的意思赶到锦州的时候,洪承畴这个老于世故的官僚当然会有所取舍。
“请本兵大人放心,学生一定督促洪制台急速进兵,最少在三四月份时,就能听到消息。”
“嗯。”
陈新甲面色阴沉,点了点头,虽然在此之前他也认为应该持重,也是一直支持洪承畴的,同时他也明白皇帝的心理也是如此。
但现在局面发生了变化,辽东的战事再也拖不得了。
只是他的心中,不免也是有点疑惑。
点头应和一声后,陈新甲问张廷麟道:“以老兄之见,进兵有把握么?”
“自然有把握!”
张廷麟以书兵论兵,前方将士对他不服气居多,便是洪承畴和邱民仰等人对他也是若即若离,为了改变自己的不利局面,洪承畴等人主张持重,他自然就主张前进决战。
同时和他持相同论调的也不乏其人,马绍榆等陈新甲的亲信都是持立刻决战的态度,论调当然就是趁明军锐气尚在,粮草充足时,把握胜机,一击获胜。
这样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明军现在大军集结一处,确实是士气正旺之时,每常关宁兵根本不敢与清军进行前哨站,此时因为兵马充足,大军云集,几次小规模的前哨战都打赢了,这更支撑了张廷麟和马绍榆等人的决心。
不过在此之前,主战派算是势单力孤,此次若是皇帝和兵部尚书都一力主战的话,局面自然就会不同。
而如果力战得胜,张廷麟等人的仕途就截然不同了!
因此他信心满满,油然道:“请本兵放心,学生自关宁返回,亲见我大军云集,胜兵无数,甲仗遮天蔽日,兵将士气俱旺,只要洪制台下定决心,挥戈击鼓而进,断然没有不能战胜的道理。”
“好,既然如此,由我亲自手书一封,由你带去宁远!”
陈新甲终下决心,现在山东镇用不上,在河南战场上杨嗣昌把握并不大,压力全集于一身,他和杨嗣昌常有书信还往,知道对方已经有顶不住的感觉,杨阁老一倒,陈新甲自觉是众矢之的,很难立足。
虽然他的愿望也是入阁,但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时候。
当下便是亲自手书一封,措词自是不再如以前那样用商量询问的口吻,更多的是隐约的责备和催促。
洪承畴老于世故,自然知道陈新甲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
“但愿如张某人所说吧……”
看到张廷麟意气骄横,志得意满的从兵部正堂昂然而出,陈新甲隐绝感觉到一阵后悔。
眼前此人,当然是第一等的聪明人,但惟其聪明,所以才容易自以为是!
一场泼天般要紧的战事,在张廷麟看来似乎无甚要紧,这也太过儿戏。
但此人是杨嗣昌亲自任用,是未来十年的本兵人选,也是入阁的热门人选,此人的求功心切,自然也是可以理解。
加上被张守仁折辱后,也是一心想在军务上有所建树……
“总之,山东镇十分可恶。”陈新甲一脸阴郁的想着,但心中也是明白,未来数年之内,朝廷根本腾不出手来,也只能由张守仁为所欲为了。
从现在看来,张守仁一心经营自己山东的地盘,此番不出兵虽然可恶,但也说明了此人无甚野心,固步自封?
这么一想,陈新甲也是释然,顾盼之时,终是又恢复些许自信。
……
新年之时,从遵化到密云,通州到山海关这一路上,所有州府都遭遇大雪,一路上雪深过膝,官道都是大雪遮蔽,由此十分难行。
兵部派出的专差,还有皇帝派出的信使前后相隔了几天出发,后来都是困在遵化,十余天后,雪虽未化尽,但勉强可以骑行,这时候,京师又派出几队人马出来,张廷麟也是带着自己的仆人和几个亲随,乘着几辆大车和十几匹骡马,在泥泞稀烂的官道上艰难前行。
由京师到山海关不到三百里,快马一天飞速可至,但这么一耽搁,又是半个月光景下来,大家才前后赶到宁远,此时已经是崇祯十四年的三月初了。
若在江南,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但在辽东,仍然是一片酷寒。
宁远城建造的十分坚固,就城防工程来说,当今天下,无有几个能相比的。城强高而险固,各种辅助设施齐全,更叫人心生敬畏的就是城头上那几十门红夷大炮。
这种大炮,是朝廷花费巨资辛苦铸成,每一门都重在数千斤,每发炮弹,都有十几二十斤,这样的巨炮放在城头,且有数十门之多,当敌靠近在数里开外时就能轰击了,根本无法靠近城池来扎营,也就是说,只要城头的这些大炮在,任何军队,都无法用强攻或是围城之法来攻破这座城池。
终明之世,亡国之后宁远仍在手中,只是吴三桂尽撤军民之后弃守,这才落后清国一方,否则的话,此城是无法以强攻之法攻克的。
待张廷麟等人到宁远城下时,虽然已经多次抵达此城,但当看到城堞高耸入云,城头大炮昂然俯视四周时,众人仍然有一种自豪和安全之感。
也怪不得洪承畴一头扎进此地,几个月不肯向前行一步。
此时宁远已经成为一座军城,原本百姓就少,现在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片扎的如大片蘑菇般的营地,到处都是留着的给军马奔驰的道路,不少传骑奔驰于其中,急驰之时,身后的令旗不停的飘扬摆动着。各营之间,都竖着不同高低的大旗,正中的是洪承畴的三军司命总督大旗,然后是巡抚旗,兵备旗,监军旗,丈六总兵旗,丈二副将参将旗,种种大旗在各营间隙中竖立着,放眼看去,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
除此之外,就是连绵不绝的帐篷和营地中往来不绝的人头,放眼看去,犹如一群群的蚁群一般,令人一见之下,豪气顿生!
而宁远城头之上,更是有数不清的大小火炮耸立着,此番除了固有的大炮之外,朝廷还派出了京师神机营,虽然神机营已经不复大明成祖年间的勇猛,二百年下,只剩下一堆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这几十年来,朝廷兵事连接,兵部和工部对火器的制造十分上心,再怎么废物也得先满足神机营的需求,所以大炮虽然没有几门,但从佛郎机到盏口炮,大小将军炮,还有神机箭,神火飞鸦等火器应有尽有,此次战事十分要紧,连这些天子脚下的火器部队也是都给派了出来。
城头之上,自然也遍布着神机营和辽东各镇的官兵,整个城头,刀枪剑戟闪烁寒光,将士的铁甲披缚在身,更显威武雄壮。
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戴着折上巾,或是戴着铁盔的边军将士们,他们中当然也有一些面黄瘦弱的普通营兵,挤在大锅前吃一些杂粮饼子充饥,但也有相当的魁梧雄壮的军兵,多半有马,就算无马,也是穿着皮扎靴,腰间挎刀,手中持有长短斧等利器,身形健壮,在人群中昂然而过。
一等的是将领家丁,有肉菜有精粮可食,还能把马食卖了换银子,所以还能有酒喝,这些人都是面色阴沉,身形特别强壮,眼神中带有彪悍狂野之气。
这些家丁都是将领的心尖子,也是保命的最后的倚仗,所以军法不能约束,纵是杀人行凶,总兵官等将领也会替家丁们扛下来,所以家丁们在宁远一带,不敢惹的人着实很少,而平民百姓遭殃者,真是不计其数。
第二等,便是各总兵副将参将们的正兵营援兵营奇兵营游兵营中的精兵,特别是总兵正兵营,是全军精锐所在,他们虽不及家丁雄壮彪悍,但也是选的精壮汉子,张廷麟等人经过营地时,一群正兵营将士正在路边不远处休息吃饭,皮甲或是对襟棉甲脱在一边,铁盔都脱了下来,大冷的天,光着脑袋吃的满头大汗,他们的锅子里只有一些肥肉片子,精粮粗粮各半,但好歹能吃饱,所以士气看起来也不弱。
就算是最下等的营兵和辅兵们,也是有粗粮和腌菜可食用,所以一路过来,欢声笑语,马匹嘶吼,是一副士气腾满的模样。
见此情形,在君前和陈新甲面前都打了包票的张廷麟自是十分高兴,他捋须微笑,眉宇之间,充满着自得之色。
第七百五十三章 逼战
张廷麟返回,马绍榆和他同为陈新甲的亲信,自是赶出城来迎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绍榆是长袖善舞之士,嘴皮子十分了得,待人接物也很有风度,在城门处同张廷麟说话时,先问全家安好,再谈及京师风物,军情紧急,但仍然是不愠不火,一副士大夫视万物为无物的谦谦君子之态。
“我兄可知最近增加了哪路人马?”张廷麟与他寒暄了半响过后,终是问道:“似乎比上次弟前来之前,兵马多了不少。”
“密云总兵和大同总兵都赶过来了,”马绍榆微笑道:“挟弓弄箭之士,确实是又多了几万出来。”
“如此,战兵当有十万以上了。”
张廷麟喜动颜色,十分高兴的道:“八总兵官终于是全部来齐了。”
“确实。”马绍榆笑道:“兵马数字虽然洪制军等想要保密,但瞒骗不了人的……每日消耗的军粮数字可是实打实的,最近粮台上头,可是和我述了不少苦头。”
“花费太厉害了一些。”
马绍榆当然也是主战派,他的私心倒不是很多,只是觉得宜速战速决,趁士气尚旺时寻找胜机,不能耽搁太久。
当然,军粮消耗也确实很大,以明廷的能力来说,已经接近极限。
至于辽东也是连年雪灾加旱灾,且百姓被努儿哈赤杀戮一空,抓来的几十万壮丁到底不能和辽南辽西全盛时近七百万汉民的能力相比,所以清国相比大明其实更加的困难,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就不如和对方拼国力,打消耗战,大军对峙军前,彼此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肯定是国力弱的一方先顶不住。
但这一点,当时明朝的上上下下,都是无人能够认知。
只是密云大同总兵一至,加上山海关宁远遵化东协宣府蓟镇,八总兵控兵十三万,甲胃最少有万具以上的铁甲,五六万的棉甲和皮甲锁甲,战马也在三万以上,这么多的劲兵,是明廷这二十年来从来未有之事。
自明清交战以来,确实从未有过这般的兵力集结。
这也是张廷麟等人的信心来源,十几万兵马全部是九边的精锐,非寻常明军可比。历来和东虏交战,先前是东江兵在后掣肘捣乱,辽镇兵马在前为主战,调集川兵浙兵等南兵为辅助。
因为精锐不多,辽镇缺乏必胜的信念,所以屡战屡败。
此番前来助战的却全部是北方军镇中的精华,都是与蒙古等诸番部落长期做战的精锐,在长期的征讨农民军的战争中,九边精兵也立下不少功劳,展现也不俗的战力出来。
此时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穿甲胃于身,骑烈马,手持兵刃的精兵劲卒,张廷麟等人的信心,便是因此而来。
从城门处穿行入内,一路上但见文武官员来往不绝,此番进兵,兵马总数十三万,游击以上和七品以上的文官加起来二百余人,此时全部集中在这一座城池之中,自是十分拥挤。
张廷麟是兵部主事,有监军身份,加上是中枢赶来,新承帝命,同时是阁老和本兵的亲信,所以沿途过来,武将无不下马,文官也是停轿下轿与他打招呼。
若是大将和清流贵官,张廷麟便停下还礼或是打个招呼,一般的将佐和官员,他是理也不理。
在督师所居停的衙门之外,张廷麟和马绍榆遇到兵备道张斗,张斗先向两人拱手致意,张廷麟草率一拱手,便算还礼。
张斗知他向来眼高于顶,也不同他计较,自顾自的去了。
“老兄于张兵备似乎有些不对?”
马绍榆是谁也不得罪的,张斗致意时他也是微笑还礼,见张廷麟傲然模样,不觉有些奇怪。
“此人无甚骨气,人云亦云,学生向来瞧他不起。”
张斗为人豪气,修桥补路的事做的不少,在刑部主事任上时嫉恶如仇,素有政声,而到辽东战场是任兵备道,官居三品,连续献议都很中肯,已经有知兵内行的名声传扬开来。
张廷麟无非是嫉妒,惟恐此人抢了自己风头,所以才百般排挤,当然,这种心思,他是不会对马绍榆直言的。
待进了二堂,洪承畴没有叫他二人久待,待两人入内行礼后,但见他清瘦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皇帝的旨意和兵部的催促已经先到了,待张廷麟将陈新甲的亲笔信也拿出来时,洪承畴终是向椅背上一靠,有不胜负荷之感。
“制军大人以为如何?”
张廷麟心中无限得意,面上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得意之情,但仍然是向洪承畴逼问着。
“若论老夫本意,还是要以持重为主。”
“然而粮草不济,制军大人有良法否?”
洪承畴本心本意的话,他是根本不想打这一仗!
他在关内,打农民军还算得心应手,对方的编成,士气,战法,他已经摸熟了。他不象卢象升是书生如同武将,行事雷厉风行,十分果决,加上有天雄军的班底,所以到宣大任总督后就把骄兵悍将给制服了。
结果皇帝赶鸭子上架,也是国朝确实无人可用了,袁崇焕之后历任总督至此,他已经是最不可替代的优秀人选。
卢象升当然更合适,但上次东虏入侵时,皇帝却一心想避战求和,纵容高起潜和陈新甲分宣大之兵,然后又坐视地方官不接济卢象升粮草,最终将这个一心求战的总督害死在巨鹿战场上。
数年之后,皇帝却又要孤掷一注,将所有的边军精锐拿出来与东虏决战……洪承畴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对东虏的战法和编成都不算了解,但也知道,虏骑已经连打二十年以上的仗了,精兵良将远比大明为多,战马数字和铁甲兵器也为多,只是火器略有不足,但大明也不是独有火器之利了……自三顺王投清之后,清国也有自己的火器部队,取名乌真超哈,有火炮和受过葡萄牙人训练过的火枪手,实力其实已经在辽东的火器部队之上。
而以人数来说,东虏已经编有满蒙八旗,汉八旗也在筹备之中,如锦州这样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东虏一定会举族前来。
汉军和蒙古军当在三四万人左右,满洲在五六万人之间,最少亦有十万大军,枕戈以待!
满洲丁口此时不足七万人,但还有索伦兵和鄂伦春兵等补充,加上只要是“丁”便可持矛上阵,只是不算“披甲人”,不是满洲军中的精锐罢了。
但以满洲全民皆兵的传统,还有骑射虽不及传言那般犀利无敌,但确实也是骑射民族,成丁之后,射术和骑术都远远超过汉人,这样的余丁,恐怕未必比明军营兵差,只是未必比的上那些将领的家丁精锐罢了。
这十来万兵,人数并不比明军少多少,而明军号称十三万人,其中普通的营兵是多少?真正的战斗力,只在将领的正兵营和家丁之中,有三四万人就算不错了。
这样一算,此消彼长,这一仗,根本就毫无把握可言!
但说不战,或是辞官,都是洪承畴不愿意的选择。
他的功利心不容他辞官,好不容易位至督师,只要能熬过这一关,将来位至阁部也未可知,为官数十载,岂不就为此事,此时辞官,前功尽弃,他绝不会选。
抗旨不遵,更加不可能。
他的能力不弱,但天生没有卢象升那样的铮铮铁骨,想与皇帝当面争执,或是以奏疏形式抗命不从,都无可能。
以柔媚事君,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左右皆不成,所以在此耽搁,借口自然就是兵马尚不足,不可轻动。好在萨尔浒等战事的前车之鉴犹在,他的借口也说的过去。
拖至现在,终无法再拖延下去!
见洪承畴面露犹豫之色,马绍榆趁机道:“制军大人何妨趁锐邀击?纵虏骑大队前来,我师亦有一战之力,不趁锐邀击,恐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啊。”
对张廷麟洪承畴不便发火,对马绍榆,他却不妨泄一泄心头火气。
当下起身拂袖,弗然道:“我为十二年老督师,汝一书生,何得浪言战守?”
说罢,竟是转身离去,回到后堂去了。
马绍榆脸涨的通红,却也不敢表达有何不满,对方确为十二年督师,现在朝廷最倚重的一方督抚重臣。
其实论起在前方指挥的经验和能力,恐怕洪承畴能力还在杨嗣昌之上,朝堂之上,大家多持一样的看法。
若不然,这样重大的军事行动由洪承畴来指挥,杨嗣昌只是指挥次要一点的剿贼战场,两人高下立判。
“马兄莫恼。”张廷麟也是有被刺伤的感觉,洪承畴此举等于是当面警告他,不要太过嚣张!
但想起结果来,便是勉强笑道:“制军大人已经决意进兵了。”
“哦?”
“他决意进兵,又不愿说是被我们胁迫,自然对老兄口出恶语。”
两人并肩而行,张廷麟心中委实得意,看到眼前彪悍兵马不停来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壮志来。
影响天下的大势,将会由他一手操控,在此时此刻,被张守仁所伤害的自尊心,终又再度膨胀起来!
第七百五十四 论策
洪承畴回到后堂之后,仍是一脸阴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幕僚们自是围拢过来,洪承畴长叹道:“张廷麟为了一已之私,说动陈新甲,对我行逼迫之事,看来,不出兵也是不行了。”
“邱巡抚亦立主出兵,部堂大人也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然而,出兵则必败!”
有人敢做这样的直言,自然是洪承畴的老友刘子政无疑。
此人六十出头年纪,但精神瞿烁旺盛,一点也不象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长年的戎马生涯使他精神健旺,眼神锐利,而削瘦的脸庞和暗沉的皮肤又说明他确实是老了,只是在以精神强撑而已。
此时做这样的直言,洪承畴也只能苦笑道:“你又何必在出兵前说这样的话!”
“大人寻我来,不会是叫我来逢迎拍马吧?”
刘子政确实感觉到一种无力和紧迫感,他深知无力阻止,但话在喉咙,也是不吐不快:“朝廷上都是一群混帐东西,天下事到如此地步,关外四王子虎视眈眈,人家打锦州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大凌河故事,可偏生朝廷上下丝毫没有一点儿的记性,否则的话,大人又如何会有此行?朝堂之内肉食者鄙,全是一群庸材,吾等就算是有什么妙法,也根本就是无法。”
骂的这般痛快,洪承畴心中也涌起一阵赞同之感,想到刚刚张廷麟那张可恶的脸,还有背后崇祯皇帝的严旨,当下也是忍不住接口道:“皇上只凭一些塘报,一些奏张,自以为英明天纵,事事掣肘,事事焦急,事事插手,用心虽然良苦,而且也确实是我大明少有的勤政君皇……但实言而论,皇上竟不如少插手一些为妙!”
刘子政苦笑一下,心知当今一切事情的矛盾总根子就在崇祯皇帝身上,他若是天启帝那样只在后宫打木匠,恐怕大明的事还落不到现在这样的九死一生的局面。
但为人臣者,实在不宜再往下说了,否则就算没有泄密之忧,自己这一关也是过不去。
当下还是回到援锦之战上来说,冷然道:“此战若是依君命而行,非得浪掷一空不可。虏骑虽然不到十万人,但上下一心,四王子黄台吉已经控制全局,所以上下用命,如臂使指,而我方巡抚与大人不一心,监军掣肘多事,八总兵官良莠不齐,大人真正能掌握的无非是当年在陕西剿贼时的旧部,左光先与曹变蛟二人耳。舍此之外,王朴奸滑,曾有杀良冒功的劣迹在前,白广恩大人也统驭过,深知其人不可信。而吴三桂号称是少年英雄,我观他所为,无非是沽名钓誉。张廷麟等人前来宁远,吴三桂迎来送往,开诗会,饱食饮宴,环列的名妓还是从京师专门请来,这样的总兵大将,临阵能奋勇无私乎?只有杨国柱还算是老将,但也是瞻前顾后,我看,也只能死节而已。这样人各一心,战力有长有短,大人还不能控制如意,皇帝还在北京庙算千里,大人你上受皇帝和兵部遥控,下受监军和总兵,不能见机而作,因利乘便,指挥上就已经败定了。再者虏方虽土地和人口少,但内无隐忧,百姓皆编为八旗之民或是为旗奴,高压之下,无有敢抗者,是以虽小国,但能聚集大量粮草支撑战事,锦州之围已经近一年,虏方毫无退却吃力之感,便是明证。此是国势国力皆不如人,虏方如朝阳升起,而我大明却处处烽火,七下冒烟,是谓国势不如人也。如果不是在宁远这里与敌相峙,海运粮食与陆运都方便,依着兵部和那些书呆子的话早早到松山塔山一带,多出一百多里的陆路粮道,大明早就拖跨了!至于兵员,八旗战而能胜,二十年未尝一败,除了原本的数万精骑之外,尚有蒙古骑射助阵,我方已经失一城,而虏方又有孔有德等人控制火炮和火铳,我方又再失一城,指挥不如人,国势不如人,兵员亦不如人,老实说,我看不出来胜机在哪里呢?”
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刘子政已经落下泪来。
他是兵事上的名家,所以洪承畴不惜在他面前长揖恳求,将他留在军中,刘子政虽不挂名,其实大家也是拿他当兵事赞画来看的。
可惜这一次,他是真的看不到一点胜机,而与洪承畴交情不坏,也不忍心拿别的话来糊弄,所以说开了头,就一气说了下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不仅洪承畴面色铁青,四周几个洪承畴的心腹幕僚都是脸上变色。
众人有不少就想中途反驳和插话的,但刘子政说的无不是十分精到,根本没有半点可挑剔的地方,众人便是想插嘴,也是根本说不上话。
“老兄有何以教我?”
洪承畴原本是想大发雷霆,但看到刘子政的表情之后,他内心震动,同时,也是不是不承认,自己耽搁在宁远,诸多借口,其实也是畏惧不敢战而已。
现在不战势不可能,战则必败,为官二十余年,为督师十二年,到如今,真的是他洪某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么?
在这种深深的绝望之下,刘子政的无礼和狂悖之处,洪承畴也只能选择不计较了。
“唯有战而不战,方能脱此困局。”
刘子政也是早有定论,只是不把当前危局说破的话,他害怕洪承畴不会听从他的建议,所以才有如此的表现。
“何谓战而不战?”
“大军可以沿塔山,杏山,松山一线排开,大张声势,前阵不妨以少数精骑与虏骑交战,纵不得胜,也不会吃大亏,而督师大人以塔山宁远等城联成一线,主力始终摆在宁远不动,前阵稍有失利便后退,这样虏骑无可埋伏,前队纵败,后有塔山和宁远等城接应,不会出现被虏骑追击百里而全师尽丧的局面……沈阳一役,大凌河一役,辽阳,广宁,皆是虏骑破阵,我军损伤不大,而后数日后虏骑以精骑追击不停,数万人倒毙于数百里的逃亡途中,援锦一战,大人若抱有必败之心,充实后阵而虚前,纵败,亦不过小厄而已,纵皇上一时见责,事后想明白了,大人也会不失荣宠,只有以此法,我大明还有吊命留一线生机的机会,舍此之外,再无他法。”
洪承畴听闻此法,也是眼前一亮,但此法顾虑多多,最怕朝中的政敌拿来攻讦自己,皇上的耳根子特别软,若是被下了诏狱……一时间,他也有不寒而栗之感。
特别是张廷麟就在眼前,若是这样的战法被张某人告到朝堂之上,朝中也是有明白人的,一旦被人群起而攻……
“如果大人不能用此法,那么就得重前阵,不分兵,以堂堂正正之师驻松山一带与敌相峙……请大人切记,绝对不能分兵。”
“前几日总兵官祖大寿也有密函送达,也是劝本部堂不要分兵的话。”
“虏骑主力在十万上下,还得留一些包围锦州,我兵号称十三万,也有十万上下,其中有数万精锐,也和虏骑中的精兵差不多数字。这一仗,不分兵总还能拖延一些时日,可能会有变化,东虏也会疲惫,拖到秋后冬至,大家都打累了,可以收兵,锦州之围可能也会顺势而解……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个结果,是洪承畴能接受的,他轻轻点头,脸上终是露出一抹笑容来。
“有你在此赞画,我无忧矣。”
以堂堂挂兵部尚书衔的督师大人说这样的话,一边的几个幕僚都露出了羡慕和嫉妒交替的表情,不过刘子政却没有一丝得意的表情,只淡淡的道:“在下已经是竭尽全力,留在军前,也是毫无用处,在此饶舌,凭白惹大人讨厌,就此告辞了。”
在当处延揽刘子政时,洪承畴就费了不小的力气,此时见对方要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上前几步,想要再劝。
“请大人不必再劝了。”刘子政语气平缓,却也是无比坚决:“锦州之战,在下能报效大人的也就是适才的这些话,听或不听,悉听大人之便。然而我大明的生死存亡绝不是这一场战事能决断下来,在下心力交疲,已经不堪驱使了。”
“那么,你想去何处?”
刘子政牢骚太盛,加上锋芒毕露,洪承畴转念一想,此人确实也不大适合留在军前,当下改了主意,便是问对方意欲何往。
“呵呵,”刘子政微微一笑,答道:“在下想去山东一行。”
“怎么?你在山东与谁有旧?”
“这,倒不是。”
“那么是想去游历?”
“正是了。”
刘子政不好说是看到了吴应箕的一些文字,所以对山东军政事物都有好奇心理,这才想去山东一行。
他是向来关注天下大事,对各地的情形向来十分注意,做为一个著名的兵学上的专家,山川地理河流固然要关注,但各方势力的主要首脑,其性格经历能力更是考察和关注的重中之重。
张守仁的崛起,自然也是他关注的重点!
既然是有这样的理由,洪承畴也是素知他的,这倒是个双方都好下台的借口和理由。
当下点了点头,笑道:“此时海面从天津运粮来的船只甚多,我写张条子叫人送你去登州便是。”
“承情之至!”
刘子政慨然长揖,不再多说,转过身去,昂然而行。
在他身后,洪承畴眼神复杂之至,却是始终未开口挽留!
第七百五十五章 攀谈
“献策如何?”
刘子政出来不久,在街角等他的张斗已经迎上前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佳,效果不佳。”
刘子政摇头,脸上倒看不出什么遗憾的神色来。君皇如此,大臣如此,将领如此,兵士如此,自己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无愧于心!
“怎么?部堂不受上策?”张斗身为兵备,刘子政只是白衣,但两人对答之时显然有十分的默契,私底下,自是经常有这样的谈话。
“是的,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个上策自然就是刘子政说的战而不战之法,说白了就是做出大打的假象,弃锦州于不顾,保有杏山塔山松山一线,必要时放弃这些地方,只专守宁远就可以了。
其实这样的做法在天启年间就有高官提出,当时打算是连宁远都放弃,直接就守山海关就可以了。
这样做的话,可以省二百万一年的军费,还能够充实蓟镇,使虏骑不能轻易破边而入,在当时是遭遇强烈的反对,而且孙承宗很快赶至关宁前线,稳定人心,训练出四十万的民兵,渐渐收复失土,等老孙头去职的时候,关宁兵已经恢复实力和野心,开始有往大凌河增铸城堡的想法了。
如果关宁兵有实力打野战,同时铸堡成功,慢慢再沿大小凌河往西,把广宁一带收回来,这样也可以扼制虏骑绕道入关的线路,最少使其进出的成本变的十分高昂,但关宁集团不能野战,修堡成了送菜,大凌河是这样,锦州又是如此,现在刘子政和张斗等有识之士回顾过往之时,已经扼腕叹息了!
如果只守山海关和蓟镇边墙,关宁集团没法一家独大,不会跋扈到无法节制,而朝廷在粮饷上的压力就小很多,也能多调边军入关剿贼,不会被拖的疲惫不堪,到了现在难以支撑的地步了。
甚至守关宁两地,结果也和现在截然不同。
现在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局面,刘子政认为,不妨弃锦州不顾,张斗等人也深以为然。
救不下来,再填进去十几万精兵,内外皆空,人尽丧尽,事实上就已经是亡国了!
但公然持此论肯定不行,关宁集团内外一体,祖家的亲谊故旧遍布军中,现在祖大寿被围,还有祖家大小不少人都被围困在锦州城中,还有过万关宁精兵在城中,说是不救,不仅是关宁集团这一关难过,朝廷之上,肯定也会极力反对。
“唉,部堂也是害怕乱蜂蛰头啊。”张斗倒不是太失望,只叹息着道:“我大明朝堂自土木之变以后就向来强硬,但现在也是被这个强硬害死了。”
“失土弃土之责,皇帝也扛不起来,更不提下头这些大臣了。”
“若我等议论被人听去,恐怕也是要臭名远扬了。”
“也罢了。我等已经尽了全力,以后之事,我是不会再关注了。”
“倒也没有这么绝望。”张斗问刘子政道:“不取上策,部堂是不是取全阵压上,全军密集一处之法?”
“这倒是,如果连此策也不取,部堂就不配在这个位子上了。”
“马绍榆鼓吹说趁锐而击,大军一拥而上,我怕是一拥而败啊。”张斗摇头,油然道:“不知兵而指手划脚者太多,部堂其实也很难。”
“是以此地我也不久留了,反正该抖的全抖出来了,我又不是那种善于结交的人,不妨离去。”
张斗会意,点头道:“我兄是想去登州吧?”
“是啊。”刘子政眼中露出复杂神色,点头道:“山东那里欣欣向荣,张守仁现在已经成海内名将,我要去看看他到底如何。我们现在不仅是有亡国之危,其实是有亡天下之危!上天,真不知道华夏如何遭你的厌弃,蒙元之后,还要再染一次膻腥!”
刘子政眼中有泪而下,他急急一抹,不想再说,向张斗拱一拱手,道:“军前事事小心,一有不对,不妨先期脱身……我们已经尽力,殉国的事,就不必了。”
张斗自有主意,当然也不会多说,只是在刘子政将行之时,他突然想起一事,高声道:“老兄献策时,有没有叫部堂大人要注意粮道,以防身后?”
刘子政摇头道:“此兵家常识,部堂领兵十余年,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大军有前权而无后阵,前重后轻,自然要对粮道更加着紧,放置地点和接应,事前一定要下好功夫。多派游骑,防敌挖沟反围,防敌抄袭后路,这样的事连你我也知道,部堂不会不懂吧?”
“也是!”张斗自失一笑,颇为汗颜的道:“是我将部堂看的小了。”
“关心则乱么。”
刘子政无所谓一笑,道:“部堂是人不是神,若真有疏漏之处,老兄再提醒他便是了。”
“这个也是自然。”张斗点了点头,又笑问道:“未知你下一步行止如何?”
“等我游历完山东再说。”刘子政到底放不下眼前这一块热土,颇为不舍的道:“亦可能转回这里来……我知道,你必定不肯走的,若真是要到那一日,不妨与老兄一起,在这里为国捐躯,亦是一桩快事。”
他的意思,就是看不到希望的话,又不愿再见华夏染上膻腥,所以不如在这最重要的战场之上,殉国了事。
这样的意思,张斗自然明白,而且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刘子政他并不劝阻,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珍重再会。”
刘子政长揖告辞,孑然一身,萧然离去。
在他身后,张斗长揖而别,口中默祝的,无非就是祝其平安而已!
……
刘子政离开宁远时是三月初,觉华岛距离宁远极近,但粮船不是每日都走,就算他有督师的条子也不管用,人家送了粮来,水手要休息调整,要等回程的货物,这么一来自然就是得耽搁下来。
偏生刘子政是急脾气,虽然六十来岁了,多年戎马生涯使得他不愿久待,好不容易等了半个月辰光,这一日到得码头,因见还是没有往天津的航船,不觉便是焦急起来。
他连续来了多次,又不喜欢打赏,这些粮船上的都是些脾气尖酸的,这会子哪里有好话对他,顿时便是都讥嘲起来。
刘子政老于江湖,有什么事不明白?哪里会同这一群人计较,众人原看他虽着布衣,却是有上等战马骑乘,身佩宝剑,还不怎么敢过份,见他没有脾气,航船的人都是冒着风险博命,嘴巴一个个臭的可以,脾气更臭,一时都是加倍的阴损起来。
“老丈要到天津?”
刘子政正无可奈何之时,一个身量不高,但肩宽体壮,虬髯满面,看着十分豪雄的年轻人从一艘大船上跳下,经过之时看到眼前这样的场面,不觉大为皱眉。
“打算去登州。”刘子政老于江湖,一下子就看出这年轻人不同凡俗,因而不似对船夫那样视为无物,笑答道:“但此地粮船只到天津,想雇海船往登州去,费用不菲,可不是我这样的人负担的起,所以只能耽搁在此了。怎奈这些厮们十分惫懒无礼,倒是叫小哥你看了笑话了。”
听他这样说话,码头四周的船民们原是要反驳还骂,但那个虬髯青年只是随意一瞥,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庞大的压力如山而至,顿时都是噤口不语,不敢再说话了。
“老丈莫这般说,只是在下好奇,不知老丈去登州是探亲访友,还是游历玩乐?”
“呵呵,老头子无甚家人亲戚,去登州是听说那里地方情形不坏,寻一个养老游玩的地方罢了。”
“原来如此。”
一小一老都不是什么善茬子,刘子政话语不实,不过这青年也是暗藏机锋,是在盘查他的动向和用意,只是两人都互相敷衍对方,不肯吐实而已。
这个青年便是现在军情处的干员之一,已经保举了游击将军,以一个特工来说,他算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了。
从山东到北京,沿着遵化到东协前屯,再到宁远,辽阳沈阳,总之是在东虏的地盘上转悠了一大圈,建立了好些个情报点,最后还安然从旅顺寻了一艘小船,偷偷渡海返回登州。
这样的功勋,自然是情报人员的奇迹,他也从一个新人摇身一变,成为浮山升迁最快的武职官员之一。
此番再到辽东,自然也是有任务在身,此时不便与刘子政多谈,以免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丁宏广豪爽一笑,对刘子政道:“在下正是从登州来,也是打算做一些粮食生意,登莱两府这两年确实富裕的很,粮食多的没地方卖,在下是来贩粮来了。”
“原来是个大商家,老夫愿足下发财了。”
“托老丈吉言,在下一时不会走,船是立返登州,老丈不嫌船小浪大,不妨坐船离开,直放登州,不比你到天津强的多?”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刘子政闻言大喜,当下也忘了查探对方身份的心思,再三再四的谢过了,因见对方是三百料的小船,他倒也不嫌弃,也不害怕,从觉华这里沿海边往南走不远,到了旅顺海附近,直渡登州,几天功夫也就到了,除了横渡时是在茫茫大海之中,其余时候也就是沿海岸行船,没有太多的危险可言。
当下自是登船而行,彼此揖让而别,刘子政是伤心人离伤心地,只想早走,丁宏广虽然深入险境,却是胸有成竹,看起来,却是比白发满头的刘子政笃定的多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水关
刘子政放舟南下,果然是如他所想,不过数日之后,便是横渡大海,抵达了登州水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年在辽东时,他也曾多次往还于旅顺金州和登州,当时的东江镇受登莱巡抚节制,刘子政自是多次往还。
待此时看到巍峨高耸的登州水关时,却是有恍然隔世之感。
“已经又恢复旧观了啊……不,比当年还要雄伟壮阔的多!”
刘子政是在崇祯六年以后也抵达过登州,当时的登州水关经过孔有德等人的破坏之后已经不复当年,完全是残破了的模样,当年叛军据登州城而守,后来守不住时破水关乘船而逃,整个登州几乎都被破坏了。
时隔数年后,在崇祯十年之前刘子政又来过登州,虽然登州城勉强恢复旧观,但人口密集程度和繁华是远远不能和当年比了。
至于水关,更是十分残破。
而此时放眼看去,水关修饰一新,破损的地方已经修葺好了,而且雕饰粉涮一新,似乎还加高加固了一些,城墙之上,明显有大量的火炮放置于上,用沙包压着,是一个个十分牢固的炮台。
炮台四周,有穿着怪异军服的军人昂然而立,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水面。
在水关之下,则是三排并联的庞大码头,天津已经是海运重镇,觉华亦是,但两地相加的船只都不及登州这里一处多!
樯橹如云,风帆联成一片,水关之下的登州码头,已经一般云和帆的世界。
到处都是刘子政很少能见到的三桅帆船,三桅之上是大小过百面的白帆,主帆前帆侧帆三角帆,海风吹动时,所有船只上的帆布都鼓成一团,船只似箭一般飞速向前。
在水关附近,到处都是这样的船只在行进着。
到此时,刘子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在觉华时那个年轻人说什么小船将就乘坐的话,他的船已经是三百料,在北方海域已经算是不错的商船,刘子政当时还以为是年轻人好作大言要面子的话,现在放眼看去,眼前这些造型漂亮,看起来坚固异常的三桅帆船全部是四百料以上,六百料和八百料比比皆是,而其中还有那些庞然大物,两舷上炮口陈列,不用细数,就可以看到三四十门火炮,加上前后船首和船尾的大炮,火炮数字最少在四十以上!
光是一艘船就装配有这么多火炮,加上庞大的一千料以上的船身,这样的战舰,刘子政还是头一回见到!
如果不是看到有“登州水师”这样的大旗字样,刘子政几乎以为这些战船是传闻之中的在南洋一带活动的荷兰战舰了。
毕竟对他这样关注天下事的人来说,郑家和荷兰发生的几次海战,其后仿制荷兰战舰的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看来登州水师野心勃勃,雄心也不小啊。”
刘子政暗中点头,知道这肯定是张守仁授意给登州这边,水师除了大量的几百料到一千料的商船之外,还有一些装备火炮的战舰用来保护航线的安全,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普通的商船的船头和船尾也装配有火炮,不过数字都在十门以下,不过遇到紧急情况时,这些商船经过商单的改装之后,立刻就可以当成小型战船来使用。
这么一来,登州水师的实力显然不止是那些数字不多的战舰,算上商船的话,实力显然还只是冰山一角。
辽东方面,对登州往旅顺一带运送货物,再运出毛皮东珠等辽东货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原因很简单,晋商急的跳脚,除了粮食登州不卖外,晋商传统的商业地盘已经被抢的七七八八了……相比于长途陆运的晋商,登州这边的货物全,南货从海运过来,十分齐全,运到对海去货运的成本比起晋商的陆运来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这么一来,成本下降,价格自然也跌了不少。
至于毛皮等大宗辽东土货,登州的收购价也比晋商要高一些,毕竟他们是卖往南方,货运途径也比晋商更为广阔,鹿皮直接卖到日本,一张皮子品相稍好一些的就是十五到二十两银子,有多少要多少,这晋商如何比得?
现在辽阳和沈阳城中的几家有名的大皮货商已经不向晋商供货了,晋商如果光是走私粮食到辽东的话,利润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利益链条,现在这链条已经岌岌可危,所以晋商上窜下跳,除了恳请清国查禁登州商人进出辽东外,还在辽西上窜下跳,散布谣言,说是张守仁与八旗有勾结,彼此的贸易,便是明证。
这一套用在毛文龙身上还有一些效果,毕竟毛文龙再跋扈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体系来,他的部下必须经过朝廷的支持才能撑的下来,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肆意妄为,当年在皮岛的贸易主要是对朝鲜和山东沿海,就算这样,也有不少人眼红,现在登州的生意做的更大,但辽西上下在晋商的努力下却毫无动静,甚至朝中的言官们都懒得发声……能位列中枢的没有笨蛋,自周延儒之事后,加上圣旨都毫无用处,朝野上下都知道山东登莱形同自立,这个光景下人家不起兵造反就已经是祖宗家山有灵,你还去找别人的麻烦,岂不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辽西那边的议论刘子政当然听到不少,他对这种行商之事兴趣不大,也不是很关注,但此时才赫然惊觉,这种跨海贸易之事,却是无形之中,突然就崛起了这么一支庞大的具有庞大力量的炮舰舰队!
“只可惜东虏向来不注重大海,无寸板下海,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啊。”
看着眼前樯橹如云的盛景,刘子政却是忧心忡忡,一种无力之感,油然涌上心头。
他乘坐的船只很快进入到验关的主航线之中,在一些小船的牵引之下,轻松靠岸。
甫至岸边,便有一些穿着古怪的两截式军服的官兵涌上前来,开始对船只进行检查。
这些官兵穿着蓝色上装的军服,铜纽扣熠熠生辉,立领上镶嵌铁叶,打造的十分精巧,长裤马靴,身后佩剑,看起来着实英武。
刘子政看到大队官兵涌上船来,想想自己未付一文钱到此,便是从褡裢中掏出一锭五两的大银来,递给一个军官模样的,笑道:“老朽一点心意,请将爷拿去喝茶,还有一些碎银,给弟兄们拿去吃酒。”
说着,便又摸出几两碎银出来。
这样的出手已经算大方了,若不是欠了诺大人情,自是不必如此。
刘子政眼光算是不坏,别的将士的领章是铜制,他看到的这位似乎是银底,上饰铜星,其实是一位副队官,见一锭大银递过来,不觉笑道:“老丈还真是出手豪阔,一下子就是小十两银子……不过这银子俺们不能收,一会盘查清楚了,一文钱也不要老丈你的。不过,如果是东虏细作,或是什么密探之类,老丈也要趁早说清楚了,免得生事受苦。”
“老夫只是一个寻常人,哪边的探子也不是。”
刘子政此行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所以也真的是十分坦然,对答起来,十分从容。
这种态度也是感染了盘察的官兵,虽然这个老者孤身一人,携马带剑,不是凡人,但登莱这边的规矩只是盘查东虏细作最为严格,而刘子政是从宁远过来,这种可能性极少,所以也就不必多管了。
“老丈,你的银子拿好。”最后在刘子政将要离开之前,带队的副队官将他的银子还了回去,笑着道:“瞧着岸上有穿全黑军装的没有?那是我们的镇抚军法官,要是我收了你的银子,今天晚上就得被拿下关起来,官职肯定保不住,这身皮多半也被剥了去,这实在是得不偿失啊老丈……好歹俺们副队官一级年俸也有好几百两呢!”
“霍!”刘子政知道浮山的军制,副队官协助队官管四百来人,大约就是辽镇千总一级的武官。
这个级别,一年居然明面上的俸禄就有几百两之多,而辽镇千总只是一个小武官,一年靠吃空额喝兵血,加上贪污饷械军粮马料费用等等也未必捞的着。
“怪不得人家不肯收这么一点银子。”
刘子政眼中波光闪烁,心中十分感慨。
在验关时,每船都要报上自己携带多少货物,然后领取通关的证明,这才能招呼岸上等候多时的商行伙计和力气行的人一起上船开始卸货。
每船都是按所携带的货物价格来报关,货越值钱,利润越高者,过关就得付出更多的金钱,十分合理。
只是刘子政看到的十艘船里最少有七艘是浮山自己的船,所带的货物由浮山总社销售,利润直接归公,只有少量的船只是郑家和登莱当地士绅商家集资凑股造的商船,他们利润是自己的,不过要缴纳一定的税关费用,没有任何人能例外。
等刘子政踏上登州水关码头,踩在登莱大地之上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是一片迷惘。
他是知道登莱这里与大明别处有所不同,但看到成百上千的小船穿梭于港口各处,扛包的伙计力夫足有几千人,挥汗如雨,将数百艘商船的货物不停的搬运下来和搬抬上去的情形时,看到这样热火朝天的繁盛景像,而自己却是从宁远那样金戈铁马的危急之处过来,这种反差,叫他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适应,也难以释怀。
第七百五十七章 检阅
“老丈,来点羊脸肉?”
“爆脆肚尝点来老客?”
“全烤肥羊,正经的百年老店,手艺不含糊!”
“瞧咱这扒鸡,正经的德州老店货,是邮传局的马车按期从德州运过来,错不了!”
从水关吏员和官兵们的环绕中钻出来,也摆脱了那些一身铜臭味的海商和船员们,刘子政却是又钻进了另外一个迷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眼看过去,根本就是看不到头的一条长街,大约是有一百多步宽,都是青色瓦房的房檐做顶,青砖为墙,建筑的十分坚固,漂亮,各店之中,却是常见的饮食小店居多,当然,象样的酒楼饭庄也不在少数。
然后就是大量的商行充斥其中,各种南货,包括书籍和各色瓷器,紫砂、布匹、丝绸等等,光是松江的布店就有好几十家,从一两一匹的粗布到几十两一匹的最上等的货色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泰西人开的铺子,而且还不止一家,金发蓝眼站着吆喝生意,听着口音着实滑稽,但那种热闹安闲的感觉,刘子政已经是多年没有看到了。
不知怎地,看到那些陈列着的倭刀折扇,看到那些精美的瓷器和厚实的布匹,看到堆成商摆的老高的洋货,刘子政却是想哭。
这十余年来,他担心亡国亡天下,所见之处,到处都是凋敝破败,虽然南方热闹,但盛景之中有隐忧,南方士绅权重,重桑轻谷,而且南都之中,十里秦淮金粉,看似繁富,不过是少数富裕者争强斗富追欢买笑的地方,那种繁富,叫人瞧着心中哪里有丝毫喜悦。
纸醉金迷罢了!
而登州这里,才登海边就是这般景像,放眼看去,都是些普通的商家和百姓,那种热闹与富足,还有那些从小食店和酒楼饭庄中漫步出来饮足饱食后的满足与惬意,只有在刘子政少年和青年时的万历时期,在北京或南京扬州苏州等大型的城市之中,方能得见。
“乃至如此乎!”
在刘子政的心中,这般的狂呼着!
他是知道登莱的富足和安定,但真的没有想到,居然到如此地步了。
“太保大人的车驾已经进登州城了。”
“嗯,往水关这边过来了。”
“上次他过来还是两个月前了,此次当是为了新船下水之事前来吧?”
“不止,不止。”
在刘子政面前,是一群穿着华美的士绅,都是正当盛年,一个个都精明外露的模样,谈吐起事情来,都是用十分笃定的腔调,一看就知道是登莱两地很吃的开的大士绅。
只是他们身边又有商行的伙计,不停的来汇报着船只进入和卸货入货的情形,这些士绅也是不停的安排着事情,看行止,也是和商家无异了。
这样的怪事,在大明别的地方是瞧不着的……江南的士绅当然也行商,不过总得避人耳目,真正的世家,绝不会在街头叫人看到宗族中人有眼前这样的行止。
说不止的那个士绅消息很灵通,摇头晃脑的道:“今日还是登州水师学堂第一期学员毕业的日子,太保大人应该是亲自来观看典礼了。”
“这事情有意思,水师学堂距离不远,不到三里地,我们去看看如何?”
“嗯,我登莱大小事情,百姓士绅商民都可参与观看,左右是一场大热闹,去看看也不坏。”
这些士绅,提起登莱诸事,都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之感,听说张守仁过来,有不少人眼神中都露出崇拜之色,寥寥数语后都放下眼前的事,往水师学堂的方向去了。
刘子政尚在吃惊之中,长街上听闻此事的人们,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人伙计,又或是普通的行人百姓,都是兴高采烈,往着南边的水师学堂所在的地方涌过去了。
“张国华得人心,竟至如此!”
登州之行,原本就是一次情报的搜集和查探的活动,但眼前的事情显然是出于刘子政的想象力之外……在辽西时,洪承畴闲时自然也会议论张守仁的行止……说张守仁离经叛道是复社宣扬的主流说法,不过洪承畴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张守仁不过就是拿利来吸引人,可以迷惑人一时,算不得太了不起的能耐。
真正叫洪承畴高看一眼的还是张守仁高超的战术能力和练兵的能力,在宁远闲谈时经常感慨,如果张守仁率几千精锐劲兵过来,可能他的选择就是和眼前大为不同了。
当时刘子政也是赞同洪承畴的说法,现在看来,自己和洪承畴都是井底之蛙,将世人都瞧的小了!
当下自不必多想,刘子政问清楚方向,也是向着那水师学堂赶过去。
一路上人流甚多,等赶到学堂附近时,看到半山坡上几十幢相邻的建筑时,附近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小贩们闻风而动,不少人瞧热闹的同时是把小食和货郎摊子都搬到这里来了,人流密集,小孩子不少,倒是好生意。
过不多时,人群开始轰动起来,先是几十匹马做先导,几十个穿着漂亮军服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的仪卫疾驰而来,在道路两边分开道路后,接着便又是数十骑策马缓缓而至,中间有一个穿着灰色军服的高大汉子,下唇上刚留出一抹胡须来,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眼睛中神采飞扬,在他向左右挥动手臂时,四周的人群就是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在这欢呼声中,刘子政神色黯然。他知道,便是崇祯皇帝此时出巡,亦不要想有眼前这般的风光模样。
一个地方总兵官能得人心至此,有如许的财力,连水师都建有讲武学堂,这样的总兵,还能以寻常武夫视之么?
时正是崇祯十四年的四月,登莱这样的近海地方,山坡上已经是一片绿色,刘子政随人群上去,感觉两边的树木和草坪都是有意剪裁,布局十分得当,叫人感觉赏心悦目。
人群中,有穿着灰色军服的军人在巡行,看到有人乱丢物什,便是上前劝阻。
这是浮山的治安军官,与陆巡营海防营多位一体,构筑成完整的立体的治安防御体系。
人群中不乏一些獐头鼠目的,但一看到这些巡逻的治安官,便是立刻抱头鼠窜。
眼前的一切,对刘子政来说都是鲜奇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什么时候,在大明,居然会出现眼前这一切!
待他上去之后,发现十几幢建筑正中是一座硕大的可容纳数千人的校场。
此时在校场之上,升起的是丈六的总兵官大旗,自然,这是因为张守仁赶过来的原故。
在大旗之下,响起了一阵激昂的军乐声,配合着鼓点声声,大约是有三百余穿着白蓝相间军服的军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所有观众的面前,用华丽到无法想象的动作,瞬间完成了连续几个向左向右转再齐步成方阵列阵前行的动作。
刘子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身为一个资深的知兵者,眼前这些军人做的这些动作,在战场上得有多大的作用!
以他所知的大明任何一支精兵而论,不论是宣大还是关宁,都是绝无可能在瞬间做出这么多的阵列变化……绝不可能!
“登州水师讲武学堂第一期毕业学员集结完毕,应到三百一十四人,实到三百一十四人,请山长检阅!”
在所有人的目视之下,一个高大的学员迈着正步向前,到张守仁身前举手行礼,嘶声大吼着。
这样的吼叫,在一听时感觉有点好笑,有点声嘶力竭之感。
但听到最后时,听到这完全发自胸腹,竭尽全力的嘶吼声时,所有人都觉得一阵凛然,有一种陌生的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好,请归列。”
张守仁声音清朗,下令之后,在那个高个学员归列之后,他轻轻策马前行。
微风徐徐,天空碧蓝,今日倒确实是一个阅视学员的好日子。
张守仁心中一片清明,但眉宇之间,也是有掩饰不住的骄傲神采。
眼前这些学员是崇祯十二年时挑选出来的,当时水师学堂只是搭了几间瓦房,然后叫胡得海找了几个老经验的水手先从最基本的教起,后来到崇祯十三年时,和郑家的合作更加深入了,于是又从郑家请了一些航海和炮战水战都精通的好手来当教官,崇祯十三年的下半年和十四年的年初时,从澳门和郑家的关系请来几十个英国和葡萄牙的水手和退役的海军军官,加上修筑的学堂校舍和训练用的战舰,总算把水师学堂弄成初具规模的庞大学校。
对这样规模的水师学堂,哪怕是英国等海上强国的军官也是赞不绝口。
不论是日常的体能和步战的训练,或是文化课的训练,甚至海上营养搭配的教学,海风讯风海图的辩识记忆,六分仪的使用等实用课程,还有升帆下帆等水手需学的东西,军官们也是要初步掌握。
两年的学习时间过去,这些受训的学员,终于也是有资格上舰学习了。
其实以英国的海军军官养成来说,是以少年就任见习军官,然后在舰上开始实习,经历任何所有的岗位后,再有多次实际的海战经历,只要存活下来到成年,就是一个十分优秀和合格的海军军官了。
水师学堂挑学员时,也是十几岁的少年,并且是自幼在海边,多半上过船,只是缺乏远洋经验和海战的见识而已。
现在,终于到了他们上舰的时刻,数年之后,结合所学,他们必将成长为不逊于当世任何海上强军的优秀的海军军官!
第七百五十八章 演讲
“学员们好!”
“山长好!”
骑着高大的黑马,张守仁终是来到整齐威武的队列之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轻轻举手,却是用力一挥,在他挥手之际,三百一十四名学员都是肃然挺立,大声呐喊。
虽止有三百余人,却是有一股成千上万人都没有的昂然气势。
“你们都是刚满十八岁的儿郎,这个年纪,其实是还小,半大孩子一样。就算结了婚成了家,也只是听父母的事行事,自己是做不得主,当不得家的。”
张守仁开始训话,四周的人一片寂静,却不曾想到,他竟是用这样的家常话语,打开了话题。
虽然意外,内外数万人都是鸦雀无声,听静静的听着。
从这一点来说,他的威望,已经无人能及。
“但上船之后,你们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当家作主的人,你们之中,一两年内可能就会有人指挥一艘战舰……今日登州船厂就会有一艘装着五十五门火炮的大舰下海,这是一艘两千料的大船,也是我登州水师目前为止造出来的最大一艘,预备给水师的胡参将当座舰用,但以后我们的大型炮船会越来越多,可能会出现八十门炮,九十门炮,甚至百门以上火炮的巨舰!两千料,四千料,谁能知道?所以数年之后,可能你们中的一个,就会指挥两千料的大船,光是船员就得过百人,还可能搭载水师营陆战队的将士,一艘船数百人,其生或死,皆在你手。至于我每船花费数十万的巨资打造出来的战舰,亦是掌握在你的手中,诸君,岂可不慎,又岂可不努力呢!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们远离南方,那些红毛夷到不了咱们这里,有南边的郑家挡着,咱们横竖做生意买卖也就完事了……谁敢这样想,老子立刻就踢他出局,别的地方能呆,水师是断然容不得他了!为什么呢?老子建水师不是花钱买玩意儿,水师得用多少,你们不知道,老子也不会说给你们听,但老子也不是拿钱砸一堆没用玩意的人……建水师,就是要用,东虏杀我数百万辽东汉民,残害我几十万登莱百姓的孔有德几个,现在就躲在辽东,咱们老祖宗说的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东虏是畜生般的野人,对这些野人不能讲客气,不要指望仁义有用,你和狼说仁义,他听的懂吗?对他们,就要用刀枪,就他娘的得用大炮……老子养你们,训练你们,就是要等有一天你们替死难的汉人报仇……杀掉杀害我们的丑虏和汉奸!”
这一番话,不仅在场的三百一十四名水师军官学员们听的入神,便是一边的刘子政也是听的大汗淋漓。
这一艘船几十万两的巨资,几十门火炮,几百人员,可能就交给这些毛还没长齐的娃娃……想一想,刘子政都是觉得自己疯了。
可眼前这些人,却是个个觉得理所当然的模样……浮山的朝气在此亦是尽显无余!
而更叫刘子政和登莱百姓们觉得痛快的,自然是其后的那些话。
酣畅淋漓!
哪怕就是当国当朝者,又有谁发出过这样的强音?
无非是张守仁一人耳。
突然之间,刘子政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为什么能牢牢控制住整个山东,为什么能开辟出一个又一个的财源,为什么有十万大军替他效死,为什么此人能够在数年之间,突然冒起。
就冲着眼前的这一番演说,便已经值得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这一瞬间,连刘子政自己,亦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
他的心念之中,大明王朝和华夏最大最危险的敌人就是东虏,这个通古斯小族从极寒冰原南下,其实和女真完全不是一回事,据刘子政所知,努儿哈赤和皇太极先后用几十年时间把女真完颜部的后人斩杀干净,然后就宣布自己是女真和大金的后裔,在得到不少异族效忠后,也是为了将来入关后的打算,改金为清,把女真改为满族,其中的奸滑狡诈和残忍暴烈酷厉,令人思之而胆寒。
至于在辽东辽南等地施行的屠杀,将七百万汉人杀的只剩下几十万人,象宁完我等汉人生员或秀才,就是当年屠杀剩下的幸存者。
刀砍,活埋,全村屠光,米不足五斗者便是吾敌,可杀之。
这些虽然是老奴年间的事,但毫无疑问,这一笔血债是要记在现在的满蒙八旗头上的。
他们不仅欠下关外汉民的帐,在河北地区,他们杀害的汉人在百万以上,掠走的有几十万人,在山东,临清城几乎被屠杀一空,那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城,不论男女老幼,屠戮一空,这般的残暴,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禽兽般的行径了。
而蒙古人助纣为虐,帮着屠杀和攻打明朝的同时,也掠走大量的人口,特别是女人。
草原上缺乏大量的汉族女人,除了和晋商买,最省心省事也省钱的法子就是进关来抢。现在跟随满八旗入关的蒙古小部族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全面投向了清国,这一笔帐,自然也会记下来,迟早有清算的一天。
在张守仁这里,绝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怜悯和宽恕。
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至于宽恕与和解,那是实施了报复之后的事,是胜利者的事,讲仁义,也是如此。对某些大儒和白痴所谓的以仁德感化这些异族,张守仁只能送他们一个字:呸!
在场众人,无不被张守仁的演说所打动,哪怕是刘子政这样的外人和老者都是,更不必提那些军人和普通的百姓了。
而训话的参与者们,那些年轻的水师军官们,一个个都已经是激动的无以复加,胸膛挺立的更高,人也站的更加的笔直,远远看去,就是一根根的标枪扎在地上一般。
所有人都是看向张守仁,眼神之中,也是无比的坚毅果决。
不用怀疑,此时张守仁只要一声令下,这些热血沸腾,激动的无以复加的青年们,一定就会直接杀到大海的对岸去!
“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你们经过训练,成绩优异方能有站在这里的一天,来,我替你们颁发军官告身和腰牌。”
一场演讲之后,张守仁却又慢慢平静下来,他站在军官们的面前,拿过一张张盖了印信填了姓名和籍贯三代履历加上个人长相的告身,颁给每一个人。随之还有铜铸的铜牌,云纹下头是个人的姓名和所任的职务,每一个接到的人,都是行过军礼之后,又复深深一揖。
以现在登莱的情况,能拿到这块腰牌和告身,可谓从此翻过龙门了。
不少人眼中含有热泪,在张守仁过来的时候再打一个立正,响亮的问好之后,便是说一些愿意效死的话出来。
而张守仁也是笑着对每一个人,不论是谁,他都是微笑以应,不叫任何人失望。
这样的仪式,一直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在响亮的鼓号声中,气氛一直没有冷下来,除了一些还有事的人走开之外,连围观的百姓都是津津有味的看到结束。
这个年代,生活的节奏还是很慢,而新鲜的事情不怕多,百姓可以把眼前看到的一切,津津有味的说上好些天。
对他们来说,发生在眼前的这些事情,实在是新鲜也叫人感觉振奋和高兴,一桩桩一件件的,无一不是令人感觉到生活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而所有的变化都是和眼前的太保大将军有关,不要说眼前还有事情可看,是十分新鲜好玩的事情,就算是张守仁坐在这里发呆,围观的人一样都不会少……这就是这个当世之雄自己一手创造和打拼出来的威望,最少在山东地界,还有在河南和南直的一些地方,他的威望,十个天子都比不了了!
……
就在刘子政渡海之后,丁宏亮在宁远找到了军情处的分站,与当地的主事人接了头之后,他开始继续北上,一直到原本的广宁以西,在一处山谷之中,找到了潜藏的一队车队。
与他上一次与那一伙刀客的车队相比,这个车队并不算大,只有二十来辆车,用的是骡子和驴子拉车,护卫人员也就几个,勉强能打跑一些不开眼的小贼。
很明显,这是因为最近战事激烈,晋商因为贸易的事对清国一方也是满腹怨气,对辽东的贸易大受影响……这一次的车队应该是范家派出来的,一共才三万多斤粮食,对一个国家来说,简直是少的可笑的程度。
丁宏广有上次的经验,加上其余刀客不愿在这个敏感时刻涉足辽东,终是叫他找到机会,自己单独率领军情处的干练细作探子,沿着广宁以西地方,向着沈阳方向,逶迤而行。
到崇祯十四年四月中旬,历经千辛万苦,终是抵达沈阳近郊。
象他们这样暗中送粮的车队,清国一方见的多了,事实上在广宁一带他们就遭遇过不少次清国的小股骑兵部队,好在丁宏广应付的很好,他们也确实是范家的车队,所以一路上有惊无险,顺利抵达清国的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