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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明摄政王全文阅读

作者:晓风     重生之大明摄政王txt下载     重生之大明摄政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九章 行路

    被张溥所惦记的吴次尾吴应箕,此时正斯文尽丧,狼狈不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在登州是和总兵官一起,不论走到哪里,尤世威都尽其所能的帮着吴应箕解决麻烦和困难,以老总兵的身份地位,说调动兵马布置地方军政事务就算了,保护一个好友在登州各地游历,自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等到七月前后,张世福走马上任,接任登州总兵,尤世威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回朝中等兵部的新任命,也没有回榆林老家养老,而是在登州府城内买了一座宅邸住了下来,同时修书回榆林,着令族中老者前来登莱养老,年轻者仍愿从军效力者,不妨到登莱军中报名投效。

    这两年尤世威冷眼旁观,知道浮山军体系已经完全,不论是领兵的大将还是下层军官都十分充足,军校在一两年内还会补充几千名的年轻军官和士官,而缺乏的就是有经验的中层军官。他尤家的子弟和榆林的一些将门世家,论起忠勇和能力来,在大明军中都是佼佼者,在浮山这边,上来先训练,融入体系,几个月后干到下层军官和中层,当不在话下。

    吴应箕一听,就知道尤世威的打算是与张守仁沟通过的,否则的话,这样大规模的在百人或数百人之间的军官融入计划是不可能被通过的。

    “嘿嘿,老夫看的很准,大将军的部下山头太少了,军中无山头,不是好事啊!”

    尤世威提起此事时,自是以自己的眼光为傲,不过他也不大清楚,张守仁愿接纳这些秦军将门,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忠勇和朴实的家风,秦军是明末时各大军镇吃的最少,穿的最差,却打的最顽强的一支强军,孙传庭最后用来拯救明王朝的出潼关的十万大军,就是秦军最后的余烬,如果秦军不亡,明朝就尚有一线生机。

    最后李自成入关中之后,一路北伐,所有城池都望风而降,只有在尤世威的家乡榆林遇到了殊死抵抗,最后城破之后,城中的秦军将门世家被屠戮一空,几个解任的总兵官都死于此役……这样的忠勇,在明末军镇中是十分罕见的。

    如果是辽镇那样的将门,不要说加入数百人,就算是一个,张守仁也是叫他有多远便滚多远。

    ……

    对尤世威的打算,吴应箕并不赞同,他比张溥看的还要深远,还要多,受到的震动当然也更大。

    张守仁的一些举措,比如种种在民政上的努力,还有使耕者有其田的做法对每个读书人来说都不算错误,但有一些,在吴应箕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狂悖之举。

    毁经灭道,完全就是颠覆既往的统治根基。

    说白了,中国自从以汉代秦之后,就是以儒为表,以法为本。外儒内法,这才是统治之基。当然,一般的读书人不知道,看破了的读书人不会说出来。

    庞大的帝国不可能实行精细化的管理,在信息条件达不到的情况下,只能是以礼法为核,以帝王为表率,成为在世的圣人,以儒家和士大夫为统治的延续,用士绅绅权和族权融合交替的办法来施行有效统治。

    所以名流青史的青官肯定不是因为在任内修桥补路而闻名于世并且广受赞美,而一定是轻省徭役,与民休息的那种。这样的官员,才看透了统治的实质,并且以自身的能力调和地方的阴阳,使矛盾消弥在无形之中。

    由下及上,所谓宰相的调和阴阳,不过如此。

    如果不敬畏这一套规矩,好大喜功,重则如隋炀帝那样丢掉江山,轻则也如正德皇帝那样,失名**。

    在这样的体制之下,法家的权术势成为帝王驭下的手腕,儒家的经义成为愚民的根本,不论是心学或是理学,都跳不出这个藩篱。

    现在张守仁所为的一切,并没有理论支持,也没有发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声音,但种种行为,毫无疑问是跳出了儒法甚至是释道的范围之外,吴应箕看的越多,心中越是觉得十分的痛苦……

    这种痛苦不是源自张溥那样的事物超出掌握的愤怒,也不是害怕一个武夫的坐大,而是一个求知和探索欲十分强烈,儒家经义学术功底十分扎实,世界观和人生观已经成型,几乎难以动摇的一个十分杰出的才智之士对眼前事实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迷惑和困惑……按孔孟学说和一贯的传承,张守仁的所为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与民争利,大兴商贾,武夫秉政……每一条都是如与虎同笼那样危险,但登莱两地看下去,看到的却是物阜民康,百业兴盛,商业固然是发达,但农业也一样无话可说,种种迹象看来,已经不在江南之下。工农矿商,无不兴盛,无不发达,兼有强盛武力,种种兴旺景像,看在眼中,对吴应箕的打击,也是无与伦比的巨大。

    带着受到巨创的小心灵,吴应箕从登州折返,步履艰难,他在想些什么,或是犹豫些什么,有时候连自己也弄不明白……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时,吴应箕出了莱州境内,步入青州府境,又数日,抵青州府城附近。

    一路尚算平安,吴应箕自己体气健旺,也不似候大公子和张溥那样讲究享受和体例,身边只带着两个贴身的伴当,主仆三人带着不多的行李,安步当车,所行之处都是通衢大道,秋风乍起之时,行路也不甚难,累了遇到客栈旅舍便投宿,错过宿处的话,随意不拘找一个村庄投入农家居住,也不嫌鄙陋粗俗。

    这一日黄昏时原本已经有一个较大的集镇可当宿处,镇上也有好几座客栈,都是百年老店模样,原本可以住下来,不过吴应箕算算距离青州府城已经不到四十里,往前赶一赶,明日一早就可以到府城之中打尖歇息,这一阵子尽在途中,青州地方比起登莱的条件差的太远,不论是官道的平整清洁,还是客栈的繁富干净,或是饮食的洁净和口味,都是有不小的差距,到这样的地方,才感觉到山东到底比江南有不小的差距,若都是登莱那样,江南的繁荣也就变的不那么吸引人了。

    这贪图赶路,一直走到天色将黑,却再无集镇,倒是一路上遇着三个税卡,一个比一个凶横,吴应箕穿着的是儒服长衫,在江南税卡虽多,却无人敢惹士人,在登莱也是一个卡子不曾遇到,不曾想临近青州府城地方,却是有这么多卡子。

    “你们这些厮鸟,驴行的蠢货,不给银子想过卡子,却要害老子吃鞭子不成?”

    走了不到二十里,却是遇到第四个卡子,天色将黑,却是查的十分认真,税丁们将皮鞭舞的山响,凡过路者,一个也不曾放过。

    两边却是荒地,想逃也避不开人家耳目去,往前头不到二里地是一个集镇模样,隐隐闪过灯火亮光过来……眼看人家搜查过来,吴应箕的伴当上去一个,招呼道:“速放我主仆三人过去,我家主人是秀才,我等并非过路行商,亦非百姓。”

    前头几个卡子都是这般过的,听说是秀才,好歹不曾有人多话,但眼前这个却是理也不理,那为首的税丁是个黑大汉,劈头一鞭就下来:“漫说秀才,就是举人也白搭,知道这是谁的卡子?这是俺们衡王殿下设的卡子!”

    “唉,与他银钱便是。”

    一听说是亲藩的税卡,此地又不是江南地方,吴应箕叹一口气,不愿惹事生非,直接便令给钱。

    若是他亮出字号,眼前这些人又懂得门道的话,倒也不会收他的钱……以吴应箕的身份,漫说可免税过关,就算是想到衡王府当座上宾也是满够格的。

    崇祯早年,他就已经名满天下了。

    “俺们只有书……又不是商旅……”

    吴府的两个下人却是十分不服,被抽的那个更是一脸的怒气。其实在游历天下时他们也是曾给亲藩的税卡交过税,倒也没有什么,这一次在登莱呆了几个月,一文钱不曾交过,买卖公平,官员按张守仁的理念是服务型为主,种种规矩之下管的服服帖帖,根本没有什么勒索之事。

    到了青州,劈头就遇着这样的事,又被抽了一鞭,这两人当然十分不服,嘴里也是不停的嘟囊着。

    “一看就知道是打登莱那边过来,都是惯的!”

    为首的黑大汉倒也知道端底,冷笑着道:“在俺们青州府地界,管太保大将军多么厉害,俺们衡王府也不买他的帐……你们少说几句废话,早交了银子早些走,大家省事些可好……”

    这黑厮说话倒是直指人心,两个吴府伴当都是一呆,都觉得是自己犯贱,以前的规矩就是这样,怎么在登莱住了几个月,就这般不能接受了?

    便是吴应箕也是一呆,接着便是征征发呆,再之后,便只能在脸上露出苦笑来了。

    “站住,莫跑,刘富,放狗咬,快,放狗!”

    正发呆时,税卡东侧却是突然闹起来,人喊狗叫,闹成一团。

第七百三十章 追逃

    这卡子设在一处要紧地方,两侧俱是荒野坟地,隔着不远还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所以只能从此地经过,而在此天色昏黑之时,四野寂寂,突然传来这样的声响,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吓了一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入他娘,出了甚事……”

    税丁头目也是转过头去,打量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没过一回,就听到人叫道:“刘武,你他娘的别楞神,带人把卡子给堵结实了,跑了一个,老子剥你的皮。”

    “哟,是东主!”

    这税丁头目原来是叫刘武,听着远处那人的叫骂,不仅不恼,反而是精神一振,在这边朗声答道:“三老爷,小的知道了,若是跑了人,你老只管拿小的是问!”

    说罢,就是厉声吆喝,叫几个税丁将火把点起来,剩下的人全部拿起兵器,堵在税卡四周,遇到来人,拿了再说。

    说起来慢,其实不过就是眨眼功夫,那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却是有五六人从对面跑来,想是想绕道过去,不料这刘武准备的十分充分,网散的开,脚步声一传来,便是立刻带人上去,如狼似虎一样,将那几个人全部抓了。

    “狗日的魏老三你怎么了,哟,老四,老七,全是魏家的人……还有两个婆姨,三个娃,好嘛,你老魏家是叫俺一锅端了。”

    被抓的人有三四个壮年汉子,三四个十来岁的孩童,有男有女,还有几个中年妇人,都是扎着绑腿,身上穿的十分利索,背上背着旧布纳的包裹,此时被税丁们擒住了,妇人们已经嚎啕大哭起来,孩童们也是十分害怕,吓的瑟瑟发抖,只有那几个壮年汉子,一个个拼命扭着,不过税丁们都是泼皮无赖,这样的事做的多了,两三人按一个,任他们怎么挣扎,也是挣不脱手去。

    过不多时,听到马蹄声,火把也近了,将卡子附近照的通明雪亮。

    一看到来人是谁,这边等着过卡的也都是吓了个半死,当下就有人悄没声的往后走。

    吴应箕当然不怕,只是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老实说,以前看的很多,这几个月来,倒是见的少了,乍一见之后,倒有违和的亲切感出来。

    他是南北走过几次的人,见的多经历的也多,眼前这小小场面,自是吓不住他。便是两个吴府伴当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主仆三人都是丝毫不惧,站在前列,一时自是十分显眼。

    “都不要走,俺刘从哲处置佃户,你们看个热闹,做个见证,谁敢走,俺可拿他做个伐子,和这些不知道死活的佃户一起做个伴。”

    这般一说,自是无人敢走,迈出去的脚又是悄悄的迈了回来。

    说话的这人显然是个有名的狠角色,吴应箕原本以为是个狠人的长相,最少不比眼前这个刘武差,谁知马匹驰近过来,一看过去,吴应箕就是噫了一声,感觉十分的意外。

    来人居然是个二十来岁的乡绅,不仅是乡绅,还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头上的头巾,身上的儒衫,无不说明这人是一个在学的禀膳生员,此人不仅是秀才,而且十分年轻,长相亦不俗,只是脸色十分阴沉,眼神之中凶光湛然,无形之中,却是将长相的好处削减了许多。

    “三老爷!”

    “给三老爷见礼。”

    见到这个生员老爷,在场的税丁也好,等着盘查的小商人和过路的百姓也罢,各人都是趴在地上,向这个“三老爷”见礼。

    这么一来,昂然直立的吴应箕主仆就显得很扎眼了。

    “你是何人?”见对方穿着儒衫,这个三老爷也不造次,但仍是骑在马上,问询的语气也是十分不敬。

    “学生是南都生员,游历至此。”

    “南都的生员,跑俺们青州做甚?”

    听说只是一个秀才,这个姓刘的生员便是不当回事了,只是眼神中的狐疑之色却越发深厚浓重起来。

    当时生员秀才确有游学之事,但一般是山东的往京师去,江南的往南京去,复社东林在南都闹的那么多大的动静,主要还是因为聚集的人多,一旦出事,几百几千个秀才一起上街,这威力可真是不小。

    著名的留都防乱公揭,就是这么出炉。

    这个刘三老爷自己也是学校中人,对生员游历这种事十分清楚,疑点一旦出现,他自然是换了几种猜想,到想到最后时,刘三老爷的脸色一变,对着吴应箕十分阴沉冷漠的哼了一声。

    “刘兄,这里是你的家事,我等不愿干涉,是否能放我主仆三人先过去?”

    “嘿嘿,游历生员……先别走,在这里等着,等着看一场好戏!”

    对方不容质疑的拒绝,吴应箕原待反驳,再看人家身后跟着几十个豪奴,都是鲜衣怒马,十分堂皇气派,见吴应箕被拦下,便有不少人不怀好意的看过来。

    吴应箕心中一沉,知道眼前这事麻烦,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刘姓秀才。

    原本这种追打逃奴或佃户的事,在河南山东一带他见的多了,管亦管不过来,吴应箕只想独善其身,谁知道竟不可得。

    当下露出一丝苦笑,对着身边的一个布商轻声问道:“这位刘三老爷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气派威风?”

    “回老爷的话,三老爷是秀才……”知道眼前这位也是“诸生老爷”后,这个布商也是用敬畏的眼神瞟着吴应箕,见说出三老爷身份时这个外地人不以为然,便又大着胆子接着道:“三老爷还是衡王府的王舅老爷咧……”

    吴应箕这才恍然,怪不得这姓刘的这么嚣张跋扈,原来是衡王的亲眷,乡人眼界浅,一个亲王的亲戚就当成是天上人一样,其实在吴应箕这等海内名士看来,王府官或王府的亲戚,实在无足挂齿。

    知道底蕴,吴应箕也就放心,只是看到眼前的事,着实叫他大为皱眉。

    这十来个被按住的百姓果然是逃佃的,其实逃佃在南方是没有的事,大家和气生财,合则留,不合则去。

    不过在北方就不同了,佃农被盘剥的很惨,以山东来说,亲藩和世家的佃农日子是最难过的,可以说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也不为过。

    眼前这些佃农就是受不得苦楚想逃,不料半路就被截住了。

    “想去什么农庄?”一群人被按着,刘三老爷提着皮鞭过去,看到一个便是劈头盖脸的打过去。被鞭打的男子都是一声不哼,但见刘三往小孩那边过去时,便是一个个求起饶来。

    “晚了。叫你们敢有二心,叫你们敢逃!”

    刘三此行十分辛苦,他哪骑过几回马,此番追逃过来,大腿皮也磨破不少,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因此十分的愤怒,此时不分老幼,劈头就是用皮鞭打过去,几个年龄还在十岁之下的孩童被打的满地打滚,刘三的皮鞭下的飞快,渐渐都快哭不出来。

    “俺杀了你!”

    “畜生!”

    几个壮实汉子开始还咬牙忍着,见这般情形,忍不住都跳起身来。

    他们身上都是左一道右一道的鞭痕,起身之后指着刘三便骂道:“龟孙的你就不是人,下来收租就闹的鸡飞狗跳,奸人qi女,见人便打,俺们租你的地已经比别家多缴了三成,还要受你这般欺侮不成!”

    有人开头,其余各人也是想挣扎起来,一个个都对刘家破口大骂起来。

    这刘家因为是王亲,加上有几个男子有生员和举人的身份,这在大明地方就是无敌的存在,所以向来横行霸道惯了,对佃户也如同待奴才一般苛待,这刘三更是坏的头顶生疮,在自己家的各个庄子上凌虐佃户,奸人qi女,反正什么坏事都干的出来,眼前这些佃户原本也能忍了,此次听说青州要加大扩庄的步伐,在府城西不到五十里开始新建一个农庄,浮山农庄的种种福利待遇早就传遍整个山东,听到这样的消息,谁还按捺的住?

    可惜事机不秘被追逃成功,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样老小皆走,能逃的掉才怪。

    “好,你们骂的爷好。”

    刘三一脸的狞笑,相看了一下,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拉起来,笑道:“你们不是说老子喜欢淫人qi女?这就当众叫你们看看,什么叫淫人qi女。”

    见到这样的事情,吴应箕终是忍耐不住,出声道:“这位老友,这样做法与禽兽无异,身为圣人门徒,岂可为之?”

    “呸,早就等你露狐狸尾巴了!”

    刘三倒是真的早就等着吴应箕,他一说话,刘三将手一挥,五六个豪奴飞扑过来,两人一组,将吴应箕主仆三人给按住了。

    “啊?”这一下在吴应箕来说是奇峰突起,他走南闯北行万里路,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

    “你肯定就是屯田官,装什么秀才!”

    刘三粗暴的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吴应箕从出生到长大成人,从未有人碰过他一根手指头,连早年启蒙时都因为着实灵秀而未被老师责罚打过手心,这一耳光,对他来说真是开天劈地的头一回。

第七百三十一章 黑狱

    “你,你竟敢如此……”

    脸被打了,偏还动不得,吴应箕眼睁的老大,竟是难以置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呸,打的就是你。”

    既然打开了头,刘三也不客气,正手反手噼里啪啦的打了吴应箕十几个耳光,他的两个仆人也没躲开,也是被打的猪头一样。

    见刘府的人打人,税卡外的人都见惯不怪的样子,只是躲开的距离又远了一些而已。

    “你们这些浮山屯田官,充什么秀才生员?”刘三一时打累了,喘着粗气道:“无事生非,就是有你们,这些泥腿子才拼了命的要逃佃,今日不止打你,还要将你关起来,到县里吃几天牢饭再说。”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刘三眼神中满是阴冷之色,连吴应箕也知道,这年头的县狱不是好相与的,他这样的外地人原本就最易倒霉,大明的牢房没人送饭,吃的就是溲水,几天下来,人怕就死挺了。

    等浮山那边知道消息,这边只管推诿责任,谅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民政吏员,浮山那边还能和一个亲王的舅老爷过不去不成?

    也就是打个哈哈赔几两银子的事嘛……

    看到对方眼中这样的凶光,吴应箕一看就明白过来对方所图何事,他心中自是大为着急,想要张嘴大叫公布自己身份,谁料刘三一个眼色,底下豪奴将一块破布塞进吴应箕的嘴里,一时间支支吾吾,却是说不出话来。

    如此众人都被捆绑了起来,好在经过吴应箕这一打岔,刘三放弃了当众强x的打算,只是吩咐人将那小姑娘带回去,别居一室,洗干净了再说。

    十几个人被捆成一串,佃农们自忖下场不妙,一路上都是骂骂咧咧不提,刘三听了也只是冷笑,倒是那些奴仆们听了不顺耳,时不时的用棍子打一下,骂声与惨叫之声,顿时就混杂成一片。

    吴应箕象是做恶梦一样,踉踉跄跄的被一绳子捆了,然后带到前方庄园之中,与那些佃户一起被推入一间柴房,关了起来。

    到这时吴应箕才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是落到狼窝里了。

    这柴房里不仅是关着这几个佃户,里头还有十余人,房舍不大,却是关的满满当当的,里头恶臭十分难闻,而且血迹斑斑,显然是一处常设私刑打人的所在。

    “天下事就是这样,俺们老百姓不在这里挨打,就在县衙门外头照壁前被大枷枷着,那个滋味也不好受。”

    “唉,刘家若不是这三老爷喜欢欺男霸女,其实是比给朝廷纳赋税要强的多了……”

    “黄榜无多,白榜要命,俺不合和二老爷斗气……俺家娘子被相中了,其实是她的福气来着……”

    所在屋中的百姓都是唉声叹气,除了刚抓进来的都咬牙不语外,更多的已经被折磨的认命了。吴应箕在屋中听着,才感觉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自以为见多识广,却原来真的是孤陋寡闻,根本就是一个呆书生,所见之处,不过是皮毛罢了。

    这青州一带已经算好,毕竟纳入浮山体系多日,其实别处地方已经有不少农庄兴建,百姓都十分乐意加入其中,只是在这青州府城附近因为是靠近亲藩属地,城中有衡王和若干家宗室,城外有这些亲藩的庄田,张守仁为了不激化矛盾,所以对衡王多有隐忍,这个刘三爷仗着是王亲敢为所欲为,就是这个道理了。

    吴应箕听了一会,已经知道自己陷入险境,看来明天顾不得丢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自己便大声叫出来……以他复社名士的身份,总不能莫名其妙被害于此?

    心中盘算已定,靠墙休息便听众人说话,无非是稼穑之事,而百姓苦楚,种种不一,自是伤心惨毒。

    而提起浮山农庄之时,所有佃户都是心向往之,对那些能加入其中的人,无不十分羡慕。

    “俺们族长说农庄分族而居,都是杂姓杂种,这什么屁话。”

    “就是,俺们同族也不得娶外姓?”

    “人家娃儿念书看病都不要钱,宗族里是有族学,可没有给族里交过钱的,谁能把儿郎送去读书?”

    “族里还不是富贵人当家说话,族长全是田主大户,当然不愿咱们去投了农庄,叫他没了佃户。”

    “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就太保大将军是好人。”

    “俺们已经贡了他老人家的牌位,但盼早点如登莱那样才好。”

    “就这样,还有不少读书人私下骂太保,说太保武夫当权,离经叛道,不是好人。”

    “放他娘的骚屁,他们读书人不纳粮不交税,苦的只是俺们,有人偏帮俺们百姓,在他们眼里偏是恶人,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们也落不得好,俺听说登莱一带的书生都叫大将军收服了……不服也得有这个本事!”

    众人说话时,也是忍不住斜眼看向吴应箕,适才有人暗暗向他打听是否是浮山的吏员,吴应箕坚决否认,并再三强调自己是生员……结果这个在大江南北备受尊敬的身份,在这里却是碰了壁……百姓们一听他真的是秀才老爷,态度便立刻不同了。

    “吾真是没有想到,浮山一吏,在山东竟是地位高过诸生……”

    带着这样想法,吴应箕也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及至半夜时,众人都昏昏睡去,柴房外却是传来细微的响动。

    外间的狗儿刚吠一声,便是传来呜咽声,显是被人勒死了。接着有几个护院庄丁,刚刚发觉不对,喉咙上便是都中了一箭。

    吴应箕睡的不沉,环境太差,他睡不沉,外边有了动静,他便爬了起来。

    这柴房却是有窗子,趴在窗前一看,但看几十个黑衣人提着灯笼,一边前行,一边用弩弓在杀人。

    每行一步,便杀一人。

    弓弦声不停的响起,不少人是面门和喉咙中箭,咯咯连声,扒着自己中箭之处,不停的蹬腿而亡。

    很快鲜血流了一地,强烈的血腥味道弥漫开来。

    吱呀一声,有人开了柴房的门首。

    外间的动静,屋里人都知道了,此时都是吓的面如白纸。

    “补刀,莫漏了一个。”

    黑衣人中,犹自有人在吩咐部下,除了前头的弩手外,其余人等都亮出雪亮狭长的长刀,那些在地下扭动着的伤者还在呻吟求饶,这些人却是不管不顾,上前便是一刀了帐。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这刘府豪奴,吴应箕看到死者中有不少是今晚追人打人的人,想起自己被殴打时的痛楚,看到这些人被杀时,心中竟是一阵阵的快意舒坦。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到王亲的府邸来杀人!”

    刘氏庄园的外围眨眼间就被肃清,最少有三十人左右的护院被杀,内院也被打开,七八十个刘家的族人和丫鬟小厮,再带管家护院仆妇,对一个普通的王亲家族来说,这刘家算是一个大家族和富贵之家了。

    “仆人丫鬟都带到一边,那些狗腿子全部杀了。”

    “这几个庄田管家执事都与我杀了。”

    “这些人留着甚用,也杀了。”

    为首的黑衣汉子,傲然独行,不与众人站在一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细雨蒙蒙,这高大汉子左手提灯,右手打着一柄油纸伞,看起来如同西湖漫步的读书士子,只是这深夜之中,嘴里却是一直在下达着杀人的命令。

    在他的命令之下,黑衣客们手中长刀翻飞,众人但听得扑哧扑哧之声接连响起,刀刀入肉,或是直接挥刀暴起斩首,不过眨眼功夫,场中刘府之中又死了数十。

    “你们……”

    刘府老太爷已经七十老翁,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女嫁与衡王,成了王亲,长子已经四十余,幼子便是刘三爷,才二十余岁,今日不曾想被这小儿子引了杀星进来,老头子又怕又急又气,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装什么死狗?”

    打伞提灯的汉子声调冷的吓人,根本毫无怜悯之心:“老狗才的地田租定的最高,几十年下来打死的佃客好几十人,糟蹋的好人家的女儿不知道多少,看着现在仙风道骨也似,其实死不足惜……来,看这老狗年迈,与我绞死了他。”

    “是,俺来!”

    一个矮壮汉子也不曾打伞,一脸虬须在脸上根根暴起,这会子从怀中掏出一根软索,大踏步到刘老翁身前,毫不犹豫便是将绞索套在了老头子的脖子上。

    “老爷,你们这些天杀的贼,快放过老爷。”

    刘老头人老心不老,正室早死,还有好几个姨太太,这会子就在老头子身边打滚撒泼起来。

    “原待放她们一条生路,既然这么不甘心,成全她们罢。”

    “是。”

    这一次的吩咐,又是几个黑衣人上前,长刀翻飞,几个妇人顿时了帐。

    强烈的血腥气中,吴应箕觉得胸前烦恶,差点儿吐了出来。

    “吴相公,看的不舒服吧?”那个发令的大汉一直注意着吴应箕,此时便冷然道:“赠你一句话,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你瞧这些人死的甚是凄惨,却也要想想,他们平时欺男霸女时的狠辣,这等无人性之辈,某这两年屠的多了,杀他们,如屠一狗如杀一鸡。”

    这样强烈的宣言之中,连同刘三在内,刘家所有的男丁都是被几刀了帐,外院和内院之间的照壁和门首处,到处都是喷溅而出的鲜血。

第七百三十二章 府前

    惊魂未定的吴应箕被救了出来,在刘氏庄园的熊熊烈火之中被塞进一辆十分舒服的马车,往着济南方向疾驰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转道到青州府西南时,官道两边到处都是扛着各式工具的农人,笑呵呵的正在官道两边劳作着。

    吴应箕知道,张守仁的一切举措,不论是农庄或是各民政部门,都要仰赖快捷的通信,所以对官道的要求和标准都非常的高……对普通的大明官吏就没有这种问题,除了几条大的通道和运河必须时常维修疏浚之外,帝国的任何道路都可以放着不管,官员连水利都不放在心上,更不必提用来走人的道路了。

    在登莱转了一圈后,吴应箕已经知道什么是精细化的管理,而精细化管理的显著标志就是笔直畅通的道路和高效快捷的迅息传递系统。

    “按筹领钱了啊,人人有份,凭筹领钱!”

    “一筐土三文钱,有力气你一天就搬一百筐!”

    “搅石灰一个时辰十文钱,自己带遮面的巾帕和帽子!”

    每走五六百步的距离,就有穿着浮山吏员服饰的小吏神气活现的站在桌子之后,成筐的铜钱在筐中堆积如山,铜钱若不够,便是成筐的散碎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银子和铜钱就在眼前,现在是九月,已经是半农闲的时候了,此时不赚力气活,老百姓还能在家睡着不成?

    听到哗啦啦的散钱和数钱声的时候,那些整修道路的百姓,手中的铁铲木锹就挥舞的更加起劲了。

    如此一路逶逦而行,沿途所见要么在修路,要么在选址盖农庄,吴应箕心中也是慨叹,知道张守仁正位山东镇后,无人能节制于他,所以势力不容质疑的将深入青州和济南并兖州,将这几府之地也经常妥当……想到这里,吴应箕摇了摇头,心中感觉一阵悲凉。

    到达济南城郊外,看到绵延几十里的羊马墙和城墙,还有那星罗棋布的村落集镇,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商旅行人时,想到前几天的遭遇,吴应箕也是如梦初醒,有再世为人之感。

    济南入城的规矩也是完全和登莱一样,上次张溥等人前来时就是如此,现在副总兵官黄胤昌被张守仁保举为临清副将,已经到临清上任去了,济南城守营完全撤并加入浮山军体系之中,在吴应箕看来,种种举措都与正经的大明经制之师截然不同,不过,他也只能长叹两声就罢了。

    他就算再昧着良心,也知道浮山这一套体系在防患奸人细作,查察不法奸徒等治安之事上比其余地方强的太多了……

    入城之后,便是沿着大道直行,张守仁现在已经不住在军营中了,他现在不是把全部精力用在军务上,当年的规矩说不得也只得改改。

    不住兵营,便是住在都司衙门,三司在国初时是并立共尊,衙门也修的差不多远近,加上巡抚衙门和府衙等省城中特有的大衙门,构成了决定一省之地命运的府前街,多少大事,便是在这里一言而决,付储实施。

    现在的府前街也是和以前大有不同了,张守仁住进都司衙门只是一个开始,营务处是搬在都司衙门里,原本都司衙门只有几十人,包括同知佥事等高级武官在内,底下还有经历司镇抚司等辅助部门,管辖山东帐面上十几万卫所军的就是这样的数十人而已。

    浮山这边的机构一过来,立刻就是叫所有人都开了眼。

    钟显钟荣张德齐李鑫等人的营务处连官带吏就有超过三百人,这还只是总部人员,是秘书局等近侍各局,包括中军处的公务局在内,基本上是负责中枢运转核心部门。

    再下头的民政、治安、屯田、文教等各局派驻济南的加起来也有过千人了,都司衙门根本安排不下,由财税出钱,在府前街购买了大量的豪宅民居,加以改建之后,就成了各处各局的办公场所。

    等吴应箕等人赶到府前街的时候,原本那些穿着蓝袍绿袍的官员看不到几个,青衣盘领的小吏更是寥寥无已,更多的就是穿着类似忠静冠服的浮山吏员们匆忙经过,手中都是拿着公文档案之类的物件,都是十分的忙碌。

    “唉……”

    尽管在心中已经接受现实,但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吴应箕还是痛苦的扭过脸去……

    张守仁这一手,无非就是改明制为唐,大唐时,一个县就有仓曹粮曹兵曹等诸曹,上元县这样的京县,一县的官吏就有五六百人,所以事无巨细,都能管理的十分妥当。当时官吏不分,以吏为官的并不在少数,而且有不少都成为赫赫有名的名臣。

    宋时吏员地位较唐时就已经较唐有所下降,不过宋朝亦是官吏不分,直到大明才断绝吏员上进前途,而且朱元璋为了减少开支,把各县官府的吏员削减了大半,以明朝官员的庸懦无能,尚且因这样的制度感觉到办事吃力,不得不自掏腰包雇佣师爷,所谓绍兴师爷大行其道,也就是从明朝开始了。

    当然,因为吏员品流趋于下流,对读书人的尊崇在本朝也是水涨船高,现在张守仁重吏,一切都是截然不同了……

    ……

    “学生拜见太保。”

    吴应箕的身份相较张守仁差的太远,就算文贵武贱的年头,他见着太保大将军伯爵这样身份的武臣也得下跪请安,被带进都司衙门之后,直入二堂,经过公务局的人盘查之后,吴应箕被带进了二堂的签押房之中,来拜见张守仁。

    “无需多礼。”

    一双有力的臂膀挽住了吴应箕,使得他没有跪下去,等吴应箕抬头的时候,正好是与张守仁的双目接触对视。

    但见一双眸子黑亮通透,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看到吴应箕有点发呆,张守仁微微一笑,指着自己左手侧的圈椅,笑道:“坐吧。”

    这处签押房是精心收拾过来,没有用当时常例的方砖铺地,而是用的上好的榆木地板,擦的雪亮,来往的军人很多,马靴踩在地板上,哔叽作响,令人感觉也是十分不同。

    吴应箕在圈椅上坐下,先拱手道:“学生要谢过太保的部下施救之恩。”

    “他们是一直跟着足下,直到发觉失去踪迹,那可了不得,快马到济南来,我的特务处的头子亲自赶去处置,动员了过千人,这才在那个庄子找到你啊。”

    “学生有一事不明……”

    一直以来的疑问眨眼间就有了答案,自己在登莱一带的顺顺当当的行程,所见到的一切,还有很多次蹊跷诡异的事件都有了答案……原本自己就是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亏得自己还以为行踪隐秘,现在想想,十足可笑。

    带着一点羞恼,吴应箕毫不客气的问道:“太保麾下才智之士极多,想来也不在意吴某一个落魄文人,何以见重如此?”

    “若论足下之才干,兵、谷、钱、粮诸事,你是未有什么特异独到之处。我这里效力数年的心腹,在这些方面,一定强过足下。”

    “是,太保所言极是,然而……”

    “然而我非要用你不可!”

    张守仁斩钉截铁,看着吴应箕,正色道:“一晃数月下来,想你在登莱见了许多,经历许多,以你之才,想必思索也很多?”

    “是……”

    “我这里,论做事,已经做到极致,下余的无非就是细节上的修修补补……”

    在制度上来说,目前的浮山制度确实已经是当前技术条件下的极致了。再往下,非得出现蒸汽动力加橡胶轮胎来改善交通,或是出现电报等划时代的科学技术的发明,这样才能更进一步的改革政府机构和设施。

    以当前的政治经济格局而言,张守仁已经把一锅饭做熟了,而眼前这位吴大才子,就是他急等着使用的一味“佐料”!

    “一件事做的不管怎样,背后一定要有理来支持,我现在所需要的,便是建成一套体系,解释登莱青济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张守仁俯视着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才子名士,一时间,颇有睥睨万方之感。

    “赠次尾每年五万金,何如?”

    吴应箕沉默不语,半响过后,才兜头一揖,起身之后,那种战战兢兢的神色一扫而空,他面色平静,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道:“如果太保是以这样的条件来诱惑吴某,既看轻了吴某,也是侮辱了太保自己啊……”

    “哈哈,次尾果然不凡……十万金如何?”

    “太保!”

    “好吧……”张守仁终于相信,眼前这位名士绝不会被一年十万两这样的巨额收入所买动,毕竟是海内名士,也不枉他观察了这么久。

    一个知识份子和名士身上肯定有不少毛病,比如恃才傲物等等,或是在钱粮兵谷诸事上不如实干的人,但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需要一个全民认同尊崇的体系,张守仁现在的做法总体上还在儒家的范围之内,只是与唐宋以下的儒学有显著的不同,来自西学的部份也有,但并不算多。

    以他的私心而论,并不希望在数百年后,中国的一切体系和思想都被西人占领,一切都在人家的体系之内运作,那太憋屈了!

    穿越客的雄心,岂是寻常人能比!

第七百三十三章 淮安

    张守仁的打算是在浮山建一所高级的学院,宗旨并非讲学,而以研习为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象是当年李贽成立的小组织一样,只是李贽被时人认为是离经叛道,最后落的一个割颈自杀的下场,而吴应箕和其组织的人手有张守仁的关心和支持,想必在学术研究上要轻松和愉快的多。

    “然学生有一言,不吐不快。”

    无论如何,张守仁在吴应箕身上还是看到了这个时代读书人应有的风骨和气节,他向着对方欣然答道:“次尾请说。”

    “青州之事,固然痛快,然而毕竟是非刑而杀,以当权者行刺客事,十分不妥……太保,刀子太快,须防割伤自己。”

    这个书生,倒也并不全呆,张守仁呵呵一笑,坦然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耳,次尾放心,日后自当行法度而制之,不再用此非常手段便是。”

    “如此,”吴应箕正色道:“学生会竭尽全力的,太保在登莱所行,也值得学生等如此。”

    “哈哈,次尾可将家眷取来……数年之内,天崩地坼,大变将生,吾恐次尾会悬心呢。”

    以吴应箕的身份,和张守仁这样帝国最高级的武臣有这么推心置腹的谈话,这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一听此语,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以张守仁的身份,都做这样的结论,大明结局,可想而知!

    “太保……”吴应箕脸色大变,吃吃道:“前景就这么不乐观么?”

    “次尾,你肯定也是饱读史书的人,纵观历朝,有象大明这样贫富悬殊,赤地千里流民百万,朝廷却能稳如泰山的么?崇祯八年,流贼将寇凤阳,有司奏请皇上减免中都一带赋税,灾情过重不得不耳,而皇上置之不理,结果流贼入中都时,满城文武官员懵懂无所知……你当时亦在南都吧,只此一事,可谓落一叶而知秋耳……”

    面对目瞪口呆的吴应箕,张守仁面色也渐渐转为沉郁……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你是复社中人,过几天张溥将与周宜兴过此,见或不见,悉听次尾之便。”

    这个消息一般人还不知道,吴应箕也是有点吃惊,不知道周延儒和张溥一起到济南来是干什么勾当,以张溥回南后上窜下跳反对张守仁的那副德性,想必此来也没有什么好的用意。

    见或不见,倒是真的为难了……

    ……

    且不提吴应箕的遭际,此时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九月中旬,后世已经是十月下旬的光景,金秋送爽,是一年时最好的时节。

    过江之后,沿淮扬北上,官道两边的田地多半是空着,或是翻犁开来,预备种上冬麦,周延儒和自己的家人元随有一百余人,加上张溥等人,一共用了十余艘大航船,自镇江过江,扬州府县以上官员,自是风闻而至,恭谨而迎。

    自扬州原本可以沿河到宿迁,再由宿迁到济宁,再到临清,转德州,直入通州和京师,一路不必下船,比起陆行来舒服的多。

    北人骑马,南人乘船,原本如此,不足为怪。

    可惜周延儒这一次北上注定无法这般逍遥了,皇帝一道谕旨,他在扬州就得转道往淮安去,再从陆路往济南,加倍的辛苦,真正的晦气。

    而所谓就便查察盐场并私设税卡诸情事,其实就是叫他拿首辅之尊,压一压张守仁的气焰……这几个月来,很多明的暗的消息都直指山东地方,在张守仁的管制之下,山东正在发生着剧变,临清城下的果决和杀戮,加上兖州之事,还有孙良栋在沂州一带欺负刘泽清残部之事,种种情状,无不说明大将军荣成伯在回到山东之后,势大难制,已经颇不把朝廷法令和潜规则放在眼里了。

    所谓潜规则,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大小相制,祖宗的法度就是如此,在朝廷行有余力的前提下,绝不会容许一家独大的情形发生。

    只是这规矩早在崇祯默许东江镇被兼并消灭时就已经破坏无余了,如果当今皇帝稍有手腕,一定不会允许东江镇在毛文龙身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如果有完整的东江尚在,且不说对东虏的牵制之功,就是对辽镇来说,有东江在,将门世家的嘴脸和吃相也要好看的多……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周延儒不大愿去想,他原本应该风光北上,一路舒舒服服的拿着地方官的仪金,享用美食好酒,饮酒观戏,或是赏受那些地方名士文人的诗词吹捧,这样才是首辅的风光享受。

    查案办事,还是得罪人的勾当,想着便是叫人心烦。

    这般郁郁不欢情形上下皆知,大家都是陪着小心,不敢惹首辅大人心烦。

    如此一路到得淮安,此地也是名城大府,但规制虽大,繁华程度并不能与江南相比,较之扬州也远远不如,好在到了此地就有正事可办,周延儒不免接见弹劾张守仁的几个地方官员,当面垂询问及详情……不管如何,将来到北京时他要回奏给皇帝,对此事也需要有自己的看法。

    先见官员,隔着数日后,再召见盐商。

    当然都是淮扬盐商中的头面人物,一共十余人,借了淮安府二堂的签押房当公事房,周延儒上座,盐商们叩头之后,都是站着回话。

    “阁老,我等实在是眼看没有活路了。”

    “阁老,我家十一处窝本,盐工一万七千余人,现在全部星散,一个人也不剩下,寒家一年额定产盐三千万斤,今年怕是一斤也交不出来了。”

    “湖广来人,已经在与浮山盐商接洽,国朝制度,可是败坏无余了。”

    “还请阁老替我等做主啊。”

    这些盐商也算是有备而来,不论是自家的引票窝本凭证,或是盐场被破坏的证据,甚至还有看到浮山那边海船接济假扮海盗的浮山军的船只的证言与证人,再加上湖广南直一带确实已经有不少盐行在商议购买浮山盐,涉及到的利益之争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这里头涉及的国公怕就有三家,侯伯之家和太监更多,南京某国公在秦淮河迎娶一个小妾就动员了五千禁军,一路搬抬之物无数,光凭国公俸禄和世袭的那点田产够什么使的?

    盐商向来与勋旧之家眉来眼去,和太监勾结甚深,当年盐引制度和开中法的破坏,就是盐商与太监联手施为,现在张守仁的行径当然是捅了马蜂窝,盐商们左一句右一句,无非是坐实了此前官员所陈奏的事实罢了。

    这两天下来,周延儒左右也是被盐商们用银子喂饱了,此事又简单明白,周延儒略一思忖,便是表态道:“此事本阁部已经知道,回京之后,自有区处。汝等也要奉公守法,不可因此事而自行其事,坏朝廷法度。”

    众盐商此前已经花费重金,朝廷已经在准备调集兵马往淮安一带过来,但有周延儒这样首辅重臣的表态,自是如虎添翼。

    当下都是大喜,不要本钱的把奉承话儿递上来。

    待众盐商退下后,周延儒的几个幕客都凑上来,纷纷道:“东翁此番应承的好,太保此番行事有吃独食之嫌,这么大利,他一家如何咽的下,总要叫大家好看才是。”

    “南京和北京都对太保此番行止大为不满,东翁此次可谓两边得利。”

    “复社诸公也常有遏制太保之念,此番对张天如也算有所交待。”

    提起张溥,周延儒面色略显阴沉,好在众幕客又继续纷纷讨好,算是把他的这一点小小不快给压了下去。

    到最后,周延儒也是志得意满,微笑道:“这事情闹的大家快下不来台,如果本阁部途经济南时,张太保能幡然悔悟,大家都有台阶可下,那是最好不过了。”

    ……

    在淮安的情形,相随同行的张溥当然是心知肚明。

    他上一次是在周延儒去位之后,被温体仁排挤出京,此番周延儒复相,张溥随行至京之后,当然也是另有重用。

    复社中人,因此也有不少人相随同行,以为张溥臂助。

    加上在京的吴昌时和龚鼎孳陈名夏等人,复社的力量很大,张溥此次进京,也是有满脸的雄心壮志。

    “挹公此次肯公开表态,还是值得首肯的。”

    夏允彝也是随行人员之一,他讲话向来中肯,所以一出声就很有力量:“所以哪怕小节偶有所亏,天如也不要追究了。”

    此次周延儒复起,张溥预先有话在前,不准他收受贿赂和以权谋私,要以大局为重,周延儒也是全盘答应下来,张溥这才替他谋复,此次在淮安时,周家上下收受贿赂很多,夏允彝怕张溥找周延儒的麻烦,所以预先要打一个招呼。

    “我岂是这般不识高低上下的人?”

    张溥对夏允彝的话不以为然,拂然道:“此事何劳老兄嘱咐。”

    “这便好,这便好。”

    夏允彝一脸安慰,捋须笑道:“只要吾等上下一心,在这里先把声势造出来,以挹公首辅之尊,到济南时,张太保少不得要有一番说辞才是。只要淮安之事解决,济南税卡之事不算什么,武夫天性贪鄙无义,他要捞钱,由得他捞几个便是了……国家能省一事就复一份元气啊……”

第七百二十四章 税关

    由淮入徐,再由徐州这个通衢之地直入山东,沂南一带孙良栋正率着大军剿匪,曹州总兵曲瑞也带着自己部下保护着孙良栋的侧翼,原本的总兵刘泽清却是被一群“山匪”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实力已经比一群土匪强不了多少……现在已经没有人关注这个人了,和很多原本要在历史上留名的大人物一样,因为张守仁的横空出世,他们已经变的不那么重要,或是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就这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激不起一朵浪花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沿沂、泰、济一线直接北上,经过朱王礼和孙良栋的先后扫荡之后,这些地方的官道之上已经罕见盗匪响马,如果不是在一些地方还残留着兵火之后的痕迹,恐怕路过的人还以为是在太平盛世之间。

    路途之中,观察各府州县情形之后,周延儒也曾私下对自己的幕僚们道:“无论如何,张国华确实是世间罕见的良将。”

    乌七八糟的事周延儒见的多了,十九岁的状元也是世间罕有的聪明人,大明各地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除了南直隶一带的富庶地方外,其余各地都是乱象环生,山东这里原本也不是什么太平所在,现在却是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东翁若想稳坐首辅之位,就不能听张天如的,对这样的大将,还是要以安抚为主。”

    “将来若有战事,皇上难道就一直倚重杨阁老?东翁也不妨展布一番。”

    幕僚们的奉承真真假假不必太较真了,但最后一句周延儒还是动了心。张守仁以前是依附薛国观,老薛现在侥幸得了性命在老家韩城闲居,屁事不敢理,留下来的班底没有核心人物,也就是和张守仁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关系,但关系肯定是不能和薛国观在的时候比了。

    若是此时自己招揽一下此人……

    想了一想,自是不免意动,当下只道:“且到了济南再说。”

    一路逶迤而行,金秋时节,赶路十分舒服,沿途官府也算给面子,驿站提供食宿人力,也不要自己花一分钱,等到了济南近郊的时候,周家的车队已经有四十多辆大车,都是沿途的官府和士绅们的贽敬,积少成多,到这会子,大家反是喜欢陆行了……船行虽然舒服,哪里有这么多的礼物可拿?

    此次周延儒起复,虽然预先说好要改弦更张,不过多年积习难改,世风也是如此,就算这些相府中人当着张溥等人的面接受礼物,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话别人也不好干涉,只是积少成多,渐渐就显的十分扎眼。

    九月二十这一天,周延儒一行抵达济南城南,距离城池不到二十里。

    阁老大驾光临,且是首辅,按官场惯例,济南的文武官员当远途出迎,只是这一次却是出奇,一路攒行,周家的车队十分显眼,济南城中竟是一个官员的影子也没瞧着。

    从人之中,有人愤然道:“济南的抚、按十分不得力,监军,兵备,亦形同虚设!”

    周延儒听了,心中自是十分不满,但碍着宰相风度,隐忍不语。

    如此又是前行数里,一路上商旅行人不绝,都是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周家的车队。如果有出迎官员,当然就会隔绝百姓,用仪卫迎接首辅入城,现在这样,弄的鱼龙混杂,周家的人都是十分不满,先是忙着将官眷的大车围了起来,然后才又接着上路,未行多久,前方却是有不少行人被隔绝阻挡,人流车队骡马都是聚集起来,排的有二三里路长。

    众人知道这就是济南的税关,是张守仁所设,周延儒此行正要查察此事,当下也是叫人掀开车帘,自己站在车前观看起来。

    这里的税关比起大明所谓的八大钞关是壮观的多了,横亘官道南北,木制牌楼之下是几十道开关不停的夹道,纳了税的人拿了凭条,便是从这个夹道中过去便可以了。

    这样的法子倒也新鲜,不象别的钞关,税丁们要到处乱走,在这里,除非是绕道几十里从别的地方走,不然的话,铁定逃不过这一关。

    这样的灵感肯定是张守仁脑子里想出来的,周延儒看的暗自点头……崇文门就是一处税关,每天堵的不成,要是也建这么一座税卡,效率可就高的多了。

    仔细再看,就是瞧出门道来了。

    那些有车马骡驴的大型商队都得纳税,车队规模越大的大商,纳的税额似乎也是越高,盘查的也紧。

    那些肩扛手提的,或是空着手的普通百姓和游客,直接由另外的夹道出关,不需纳税。

    “其实这样倒是十分合理……”

    在自己心底听到这样的话,周延儒自己都吓了一跳,当即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士大夫就是士大夫,宋人宰相文彦博说的话才是正理儿……皇帝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是和细民百姓!

    周府的车队挤在人群之中,不停向前,带队的车把头也是灵醒,眼看有一些通道是不收税的,便是赶着车马往那几个夹道过去。

    正行间,对面哨声大作,一队百余人的兵丁扛着火铳,铳口处是明晃光的雪白锋锐的刺刀,人人身着上蓝下红铜纽扣的漂亮军服,马靴擦的闪闪发光,虽然只有百余人,但队列十分齐整,加上火器和刺刀相配,更添几分凶煞之气,所以人虽不多,气势却是似乎有千军万马一般。

    这些兵丁,加上十几个穿着吏服的税丁一起过来,中间是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手中拿着的是笔和本子等物,一路过来,皱眉对周家人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过卡要交税查货么?就这么直楞楞的往这边走,这是你们走的道?”

    “回这位大人。”周家的车马总管也是府中的执事管家,宰相门前都是七品官,何况他是正经的二管事,哪里将一个小小的税官看在眼里?当下昂起头来,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我们周府的车马,听清楚了,是宜兴周府。”

    “什么宜兴周府?本官不懂,本官只要查验你们的车队是否携带货物,按值抽分取税,其余一律不问。”

    “什么?你好大胆子!”这个管事大怒,斜眼骂道:“哪个贱货裤当破了,漏出你这么个玩意来?宜兴周府都不知道,你也敢出来做官儿?听好了,咱们是当朝首辅大人的家人,这是首辅大人的车队,懂么?”

    这税官是马三标所扮,今日之事特务处总领其责,他是杀人杀的太多自己都记不得数的凶人,两眼只冷冷往那个周府管事一看,对方但见眼前这人目光凶的吓人,被盯了一眼之后,似乎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样,当下只觉得毛骨悚然,吓的连忙后退两步。

    “不和你们废话,只说,让查不让查?”

    两边争执一起,不少过关的百姓和行商都是围拢过来瞧热闹,国人这么一点儿天性几百年后也没改,现在看到山东的这些税官和阁老家人起了冲突,所有人都一下子打了鸡血般兴奋,原本有一些小商人被抽分之后还颇觉心疼,这会子也拢着袖子,一脸是笑,眉飞色舞的看向这边……交几两银子瞧这一场热闹,值!

    “不让,没这规矩!”

    “就是,就算锦衣卫也不敢查咱们!”

    “山东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王法了?”

    两边一呛起来,周府这边当然也不甘示弱,千里长途行走,当然不可能全带一些普通的下人和妇孺随行,也得有几十个识枪棒的壮汉随行,凡着宵小贼盗,堂堂阁老,不能身边一点儿护卫也没有。

    这会子冲突一起,周家的这些护卫自然也是全拥了上来,毫不示弱的护住自家的车队,绝不允许这边检查。

    “你等已经涉及武装抗税,按律可当场予以格杀,退后,立刻退后!”

    看到周家的人拥上来,马三标脸色一变,开始大声警告起来。

    周府这边还不知道厉害,一群护院见这税官儿虚张声势的模样,都是挺胸凸肚,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做出威武雄壮的模样出来。

    “他们就是在这里凌辱士大夫……”张溥面色阴沉,两只眼中尽是狂热之色,看着起冲突的双方,恨声道:“今日叫他们踢到大府豪奴的铁板,也算是领受一番教训才好。”

    “怕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此番顾炎武也是跟随北上,原本他不该在此,不过事前接到陈子龙一封言词恳切的信函,顾炎武动了心思,正好与张溥等人结伴同行。

    “还能怎么不简单?”张溥看了顾炎武一眼,不满道:“难道他们还敢对阁老无礼不成?”

    心中不存成见,脑子也是清醒的多,眼前这情形顾炎武怎么瞧都不对,但张溥等人却是自信满满的模样,他暗自叹息一声,皱紧眉头,却是只能一语不发。

    眼前情形,周延儒也是看到了,既然山东官员如此不顾及他的面子,他自然也不会去约束下人,近城地方,他坐车坐腻味了,已经预备换乘马匹,此时等人牵马过来,他侧身而立,只当没看到前头发生的事,不过心中不满也是渐渐升腾而起,结合淮安之事,看来在济南必须好生敲打一下张守仁,能收为所用就点拔他一下,否则的话,不妨想办法除去这个无法无天的总兵官。

    “只当安抚一下张天如也好。”张溥现在神经病一样,提起山东就十分亢奋,周延儒也不胜其烦,现在这会子,倒是有点儿理解张溥所说的张守仁在山东一手遮天,胡作非为是什么意思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巨变

    “最后一次警告……”

    马三标面色如铁,右臂缓缓竖起……

    周府下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在嬉笑着,叫骂着,这些当护卫的肯定不是老实人,老实人干不了这个活,当着人家举起来的铳口,他们丝毫不惧,只是用吴语不停的骂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边的兵都是山东或是河南兵,新募集的纤夫为主的新军也是以河北和徐淮一带为主,周家的人全是宜兴人,骂起来的口音这边自然也是听不懂,只是知道七嘴八舌,脸上神色配手上动作,肯定是相骂无好口,不会是好听的就是了。

    周家的人骂的嘴响,也是十分痛快,但他们是没有发觉,四周围观的百姓已经退后了好多,不少人脸上早就变了颜色,显露出十分恐怖的神情来。

    “眼前凶顽武力抗拒税关,按律,格杀无论!”

    马三标诱的这么多人跳进大坑,眼看一条条鲜活的性命难保,他却早锻炼的心如铁石,冷冷一笑,便是将手臂一落。

    看到马三标下落的手臂,带队的火枪兵哨官毫不犹豫,也是将自己的手臂重重一挥!

    “放,哨官有令,开火!”

    “开火!”

    一个个排正目官和什长伍长们分别下令,悠长的军令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很多面色苍白的过路人扭过脸去不敢看,就算是胆大的,也是觉得浑身发软……这样的情形,在这个税关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就举枪的这些士兵而言,眼前的差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一百多兵全是浮山营的一部,现在浮山营的主力驻在曹州,另外一部驻在东昌,还有这一部驻在济南,现在没有什么作战任务,分别驻营也无所谓……军中的后勤和军法仓储参谋各处都是分别行事,各队按上头的命令做事就可以了,平时的训练也有作训处负责统筹安排,练的不好,军法处的镇抚官们可盯着下头,专逮典型给自己立功,这样分权立处,使得各营的主将无形中轻省了很多,只有在行军做战的时候,整个营的事权才统一起来。

    这样的做法,更大的好处还是不仅任何一营主将能够擅专作大,在各处的掣肘和监督之下,各营参将想私调一什之兵都困难,更不要说谋叛图反……

    这一百五十多火枪兵是浮山营丙队的全部人手,现在火枪兵的编成和训练操典已经和两年前截然不同,武器的变化带来的就是训练方法和编成的变化,有了刺刀和燧发枪之后,以前的队列和编成已经落伍了,现在火枪兵全部自编一哨,不再与长枪手和刀牌手混编了。

    军中也取消了刀牌手,进一步的削弱了冷兵器时代的残余。

    这主要还是铠甲的数量大大增加,同时火炮从小及大,火力输出威力足够,加上铁甲充足,部队已经不必再多担心敌人的远程打击了。

    种种变化,都是在浮山内部发生着,只有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到浮山力量的庞大和可怖,那种潜力,已经不是这个时代任何势力能够想象或是匹敌,身处其中的人,唯有感觉庆幸,自己不是在浮山的敌对一方!

    身为军人,对军纪的遵守已经烙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头,在这个税关轮值之后,他们已经行霹雳手段打死不少人,一听到开火命令,看到杜哨官挥落的手臂,所有人都是将扳机一扣!

    先是听到火石击火的咔咔声,接着便是引药点燃,然后是发射药燃烧起来,火药形成的推力将八钱重的铅子以最快的速度推出枪膛,在出膛的同时,炸响!

    “啪,啪啪啪……”

    一百多支火枪瞄准二三十人,又是近距离不到十步的地方开火,击发之后的情形,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那二十多个周府的下人,包括管事在内,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打烂了,所有人都是中了不止一枪,滑膛枪的穿透力再弱,这么近的距离也是够把人打的稀烂了,况且浮山的火药已经经过无数次的改良,枪管减短,射程略有下限,但打击力却以倍加!

    几乎无人呻吟,无人挣扎,放眼看去,几乎所有站在头里的周府护卫都被打死了,不少人是被瞄准脑袋或心脏部份打的,要么是胸前一个窟窿,要么就是脑袋被打的稀烂,在近处,头一回看到这样场景的人们已经在一个接一个的呕吐起来了……

    在强烈的血腥气中,周延儒惊呆了,张溥也是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四周的人,夏允彝和顾炎武都是呆了,在场的不论是官场随员或是周延儒的私人幕僚,又或是张溥等复社中人,都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眼前发生这样的事。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周延儒隔的较远,但此时气的浑身发抖,犹如秋天的落叶一般,在他身边的几个下人唯恐老爷气晕摔倒过去,连忙上前搀扶着,周延儒被众人揽着,全身都在强烈的颤抖之中,手指指着前方,感觉一阵阵的气血攻心。

    急怒之下,周府中人倒没有觉得怎么畏惧,有几个向来胆大的红了眼睛,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冲了过去。

    “开火。”

    杜伏虎是指挥官,刚刚需要马三标确定程序,既然开火了,不需要别人再指挥第二次,看到这几个不知死的货冲过来,他一声令下,这一次只是十几支火铳一起动作,砰然几次巨响,对面冲过来的人也算求仁得仁,仆地立死。

    看到自己的家人又被打死几个,周延儒觉得这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了,他的眼前金星乱冒,如果不是人搀扶着,怕是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张溥等人,也全部是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张溥更是面色发白,他对张守仁的敌视就是来自于文官对武将固有的打压心理,加上登莱地方种种在他看来离经叛道之举,所以才使得他对山东之事特别的上心。

    但当枪声响起,铅子乱飞,将人打的一团模糊,血淋淋的死在地上的时候,张溥这才赫然发觉,自己向来所倚仗的一切,在这枪口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当年赶走苏州的地方官,靠的是自己的名声,同年和同社的好友,靠的是舆论支持,当然,还有江南士林向来一支独秀的潜势力……这一切,在眼前的这些火枪兵面前算得了什么?自己所坚持的大道公义,敢于挺身和这些火枪兵们分说吗?

    顾炎武等人也是与张溥一样,虽然顾炎武年轻气盛一些,但也是不敢前行,只有夏允彝先是吃惊,接着便是露出特别愤怒的神情,他看了一下左右,见同列都胆怯,暗暗叹息一声,却是提了提袍角,向着前方踏步前去。

    “请兄稍待,弟愿相随。”

    顾炎武到底年轻气盛,看到夏允彝如此行止,脸涨的通红,当下也是紧紧跟随,相随向前。

    张溥见此,跺了跺足,轻声道:“这是意气,何益于大局,不如暂且隐忍,待回南都后,以公揭披露此獠便是了!”

    这般轻语,当然也没有人理他,众人仍然亦步亦趋,跟着夏允彝前行。

    这边的情形,杜伏虎也是看见了,若是登州之时,他一定会惊慌犹豫,但在此时,他却是毫无犹豫之意,只是将右臂一抬,待这几个秀才接近时,便可再次下令开枪杀人。

    “快拦下几位先生!”

    周延儒气的发晕,但还是知道厉害的,这些兵杀气腾腾,根本不会有什么忌惮,上前去,不过是白送死。

    “国朝从所未有之事,发生在我身上了……”

    一边派家人拦住张溥等人,周延儒也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堂堂首辅之尊,被阻于税关,家人被杀,毫无办法,这样等于威信扫地,脸上被人扫了几十个巴掌,不要说脸被打肿了,怕是连底裤都被剥掉了,自明朝有内阁和首辅大臣以来,这确实是前所未闻之事。

    这件事,自然很快就传遍了天下。

    朝廷的邸抄上当然含糊其词,不肯说明详细。

    事情这样处理是明显的,这边坚持税关之人无错,对方有武装抗税之嫌,守关士兵开枪还击此理所应当之举,又能怪得谁来?

    怪就怪豪奴无礼,宰相门前七品官,肯定是平时巧取豪夺惯了,以至有济南税关之惨遇。

    这样义正言词的反驳回去,周延儒这个首辅压根没敢进济南,绕道临清取水道直赴京师,崇祯听闻此事之后,愤怒之余,也是感觉毫无办法。

    张守仁在济南已经拥众十万,实力还在当年登州乱时的孔有德之上,当时就调集了大量兵马,包括关宁兵在内才剿平孔有德等人,现在张守仁实力犹在其上,又得派多少兵马征剿?

    就算他能下得了这个决心,现在九边劲旅精兵也集中于关宁,正在洪承畴麾下准备援助锦州,哪里又有兵马可抽调?

    “朕一误于薛国观,再误杨嗣昌,实痛悔无及也!”

    崇祯于深宫之中,不免暴跳,他向来不肯自认其过,现在张守仁伸手啪啪抽他的脸,皇帝痛楚之余,只能诿过于人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崩盘

    “皇帝派出传骑,锦衣卫旗校奔老薛家,开读之后,将老薛骂的狗血淋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在济南的签押房中,林文远意态悠闲的与他对坐着,已经是黄昏时分,过了办正事的时候,两人都换了公服,穿着一身燕服的服饰。

    济南这边势必要常居了,公务局已经在替参将以上的将领挑房子,地方选好,就能把家眷们取来。

    张守仁和陈家小姐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预计在十月迎娶回来。

    一正一平两妻,以张守仁现在的年纪,又有嫡子,暂且可以不必再做拈花惹草的打算了。

    “皇帝这脾气……”张守仁笑笑,安闲说道:“不止老薛吧,杨嗣昌准定逃不过。”

    “没错儿。”林文远哈哈一笑,答道:“另外有旗校奔凤阳,申斥杨嗣昌,当然,不是因为他奏调咱们的事,朝廷现在还要脸面,不好用这个事来说话,明面上的理由就是杨相剿贼不利,拖延战机,虚耗粮草。”

    “呵呵,皇上也急眼了,现在辽东要大打,湖广在打,四川在打,河南李自成又起来了……这可真够他喝一壶的。”

    现在私下谈论起崇祯来,张守仁已经十分随意,甚至有点鄙夷的感觉。

    以前做为一个穿越客,他对崇祯的感情较为复杂。又不似当世人那样以君皇视之,心中又隐隐有同情的感觉。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死社稷的帝王,性子刚烈,一生不曾对谁低头,而且日子过的太苦了一些,十七为君,十七年皇帝生涯遭遇的就是天崩地坼的大变局,最终下场也十分凄惨。

    皇后也死社稷,几个妃子死社稷,女儿被他砍伤一个,砍死一个,几个儿子,全被阴狠的东虏以假皇子的名义给斩首了……自古帝王遭际之惨,恐怕无过于崇祯。

    这种同情,使得前两年的张守仁对崇祯还是抱有尊敬之意,浮山虽然有强大的实力,但一直没有展露出来,甚至有时候受制于大明官场的规则,就是因为张守仁一直在隐忍……

    此番湖广之行,固然使得他从一个副总兵成为大明的顶级武臣,但同时也是使张守仁更开拓了眼界,所思所想,也是大有变更了。

    崇祯虽惨,又能惨过人市上那些买卖人肉的百姓?能惨过吃观音土的百姓?能惨过易子而食的百姓?

    差太远了……

    “李闯那边派了人过来,我替你见了,说是感激咱们的援手,同时问,以后还能不能再供给他们精铁?”

    “回绝了罢。”

    张守仁神色淡淡的,却是不容商量的道:“和他们保留一点渠道联络就是,以后不再有什么瓜葛了。”

    “又何苦?”林文远不解:“也算是咱们花了大心血扶起来的。”

    “李闯非池中物啊……”张守仁悠然道:“将来迟早要化蛟为龙的。”

    “就他?”林文远笑道:“老实说你一直高看他一眼,目前来说,还真瞧不出来。要说人多势众,陕寇最盛时达二百万人,在当时的陕北也是一呼万应,崇祯八年时皇帝东南用卢象升,西北用洪承畴和孙传庭,没两年功夫就削平了。现在李闯不超三十万人,其中最少十万是妇孺,我还真瞧不出来他有化蛟为龙的意思。”

    “姑且待之。”张守仁闲闲吩咐道:“你看着就是了,你别忘了,凤阳那边还有一个曹操,那也是个拥兵十来万的豪强。杨嗣昌奈何不了他的,再有,我那老师也在哪。”

    林文远点头道:“说的也是,姑且待之便是,先做好俺们的份内事,笑观风云也好。”

    这样的事张守仁也不打算多聊了,李自成在年前肯定就发力了,到时林文远自知端底,至于说的化蛟为龙,不过是一种托词。事实上,他是不打算在农民军的事情上干涉太多了,再插手下去,于大局无补,反自乱阵脚。

    他如果剿李自成,参与松山之役,不过是为明朝续命几十年,上有崇祯压制,下有士大夫掣肘,加上关辽武夫集团捣乱,大局暧昧不明的前提下,打赢几场仗,顶得屁用!

    打赢一百个松山和李自成也没用!

    “我们回一趟浮山吧。”

    他对林文远笑道:“又有一阵子没回家,等咱们的宅邸都选好了,就亲自跑一趟得了。接媳妇嘛,谅谁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

    “听太保的便是。”

    林文远呵呵一笑,自是无可不可的答应下来。

    ……

    ……

    “臣,杨嗣昌永服辞训……领旨谢恩。”

    锦衣卫的旗校和一个传旨内侍直入军营,在接到通传的时候,杨嗣昌几乎站立不住,他正在自己的军帐之中与幕僚和监军万元吉,还有自己的长子一起研究军情,现在有十几万官兵沿着英、霍山一带追剿曹操和革左五营,加上追击西营的兵马也归他节制,朝廷在荆川两湖一带有超过二十万人和十几个总兵,五六个巡抚都受他节制,加上他的名位之高在地方无人能及,原本应该是十分顺利的战事却是打的极为不顺,现在革左五营往凤阳一带跑,曹营却是过了淮河,在汝宁一带摆脱了追兵,现在往确山一带去了。

    一过确山,就是南阳地界,再往西北方向就是内乡一带,以杨嗣昌的经验判断,曹营肯定是有和李自成汇合一起的打算。

    虽然现在内乡一带的地方官隐瞒实情,不肯暴露李自成的实力有多大,而李自成还没有攻打州府,也似乎并未恢复元气,不过杨嗣昌这一年多督师生涯已经使他份外警惕,想到曹操和李自成两股巨寇汇合的后果,就是忍不住汗流浃背。

    “檄调贺人龙、黄得功两部,并安庆巡抚史可法部渡淮水,衔尾追剿。再令左良玉飞速赶往确山,务要阻住曹操所部,不使其往南阳府方向去。”

    布置完毕之后,杨嗣昌往椅背一靠,面色惨然,已经有不胜重负之感。

    这几个月下来,他已经形销骨立,感觉十分疲惫和无能为力了。

    “只是少了一个张守仁,为何竟至如此?”

    这个问题,杨嗣昌怎么也没有想通。

    ……

    督师军令飞速送往各处,不过到黄得功和贺人龙两人军中的时候,却是晚了。

    绵延数里的军营已经是空空荡荡,寥无一人,只有那些残存的痕迹犹存。

    杨嗣昌接到回报时,气的发昏,再派使者去召两军前来听令,贺人龙和黄得功却都是不肯受命。

    两军已经得到凤阳总督刘景曜的全面接济和重用,朝廷因为凤阳要紧,在军需上虽不能和九边比,但也是重要地方,加上浮山这边的暗中相助,两个将军麾下兵马经过这么久的扩充编练,贺人龙部有核心秦军四千人,多半是他从陕北带出来的秦军精锐,再有凤阳编成的数千兵马,已经有直属兵马七千余人,其中军马两千余匹。

    黄得功部直接转为督标兵马,提升为副将,兵马万二千人,军马四千匹。

    两部实力强劲已经不在左良玉之下,这也是杨嗣昌开始倚重他们的原因。

    “请上复督师大人,我等身为凤阳镇将领,只能奉凤阳总督之命,如果没有总督之命,督师大人令下当然遵行,可现在已经有总督将令……”

    “嗯,就是这个理儿,赶紧回去复命吧。”

    打发走那个神色难看的文官使者,两个穿着明甲,头戴樱盔的大将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贺人龙笑道:“杨阁老一定会行文给咱们总督大人的……”

    “那又如何?总督大人复他一声,凤阳西面又有大量陕寇集结,他敢打保票说凤阳中都没事?祖陵没事?再烧一回祖陵他敢担着?”

    “哼,他自然不敢担。”

    “就是,咱们还是呆在凤阳好,打打革左五营老回回他们,一样有斩首军功。大将军早就有言在先,河南这浑水不能趟。”

    “老子穷了十来年,朝廷和杨嗣昌连个吊毛也不曾给过,现在儿郎们吃的饱,饷也按时拿,咱们秦军什么时候有过这般的好待遇?”

    “我亦是在京营困守十余年,若非大将军暗中使力,安能有今日?”

    两人明面上算是凤阳系的将领,但刘景曜不是那种能撑起盘子的人,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算是太保张守仁系的人了。

    彼此说明白了,心中更觉畅快,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贺人龙试探着道:“最近济南之事,老哥听说没有?”

    “听说了。”黄得功舔舔嘴唇,狞笑道:“杀的好啊,俺听说了,高兴的连喝三大碗酒,太保不愧是太保。”

    “咱们武人叫文官压了二百年,也该出个太保这样的人物了。”

    “谁说不是,俺现在是一点窝囊气也不想受了。”

    “以后,俺们有事就多和太保那边的人商量,免得吃亏啊。”

    话说至此,两人都是大有深意的对视一眼,多余的话,亦是不必再说。

    他们两人都是张守仁亲自选入凤阳军中来,得到补给,军队得到发展,铠甲被服军器都发下来,朝廷才给多少,浮山那边给的才多。

    这些是大恩,另外就是这两人商量的这一点小心思了。

    武将也是人,武夫也一样有集团利益,国初时朱元璋知道文官治国是必然,所以故意提高武官待遇,压制文官品级,以文武并重,洪武早年秀才还要习骑射才够资格科举,老朱也不是太糊涂,但惯性是可怕的,二百年后,武将被压的服服帖帖,差点喘不上气来。

    被压的越惨,反弹就越大,原本是左良玉为代表人物,现在有一个张守仁,天下武将,自然有了主心骨一般。

    只是从这一点来看,大明其实已经开始崩盘了……文官有千般不是,但也代表着秩序和稳定啊……

第七百三十七章 先声

    “这两个黑厮,好生乖巧,他们回凤阳,难道想把老子闪在确山么?”

    大帐之中,左良玉大马金刀的坐着,听说贺黄两部回转之后,便是对众人这般笑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杨嗣昌调不到贺人龙与黄得功,只得又督促左良玉展开全军,务必要把曹操这十万人堵在汝宁东边,或是赶回大山里头。

    这一年多来,左良玉受了张守仁的教,开始不那么注重家丁,而是训练步卒。

    同时,加强火器。

    南方明军的火器远不及北方军镇犀利,这也是有传统的,大明的火器是国之重器,在中期之前只能由工部铸造,后来才放权给九边重镇自造,左良玉这个湖广镇总兵现在才想明白,朝廷还能管这些个枝枝节节的事?

    练营兵,增火器,现在的左军仍然是东南最强的一支兵马,实力应该是贺人龙和黄得功两镇之和。

    以曹操的兵力实力,麾下将领的本事,左良玉收拾他毫不费事儿。但今日的老左,明显无此打算了。

    听说贺、黄两部折还,左良玉便是决定不打这一仗,倒也巧,曹操也派了使者过来。

    随行而来的,还有十车金银珠宝。

    “俺们曹帅十年所得全部在此,大帅就算剿了俺们,也是没有什么添头了。”

    来者明显是个泼皮,在左军大帐中,刀斧环列,他却是丝毫不惧,侃侃而言,一点儿不将左良玉这杀神看在眼里。

    这一年里,左军和曹操等联营打过几次,次次大胜,若非如此,曹操也不肯下这么大的本钱,卑词来求。

    这个使者也知道是九死一生的差事,所以只是横起一条心罢了。

    “嗯,你回转去吧。”左良玉看也不看那堆财宝,尽管是金光耀眼,珠玉当前,淡然一笑,吩咐道:“告诉你家曹帅,下次就没有这么便宜了,俺迟早砍了他的头当尿壶。”

    “俺们曹帅说了,河南才是真正热闹所在,左帅要是放俺们过去,明年河南开封见。”

    “哈哈,那是最好不过。”

    这使者不曾料想事情办的这般容易,当下驰马回转,数日之后,折回曹操营中。

    一入大帅,曹操罗汝才挥退歌妓,详细询问详细经过,待这人说完之后,便是对自己的军师吉圭笑道:“子玉,果然成了。”

    “大帅怎么就这么笃定呢?”

    “还还不简单?”曹操狡黠一笑,答道:“自成入河南,朝廷慌了手脚,咱们这里已经成鸡肋一样,没看到皇帝都说曹贼等素非强梁,这话都有了,下头这些军将怎么肯卖力打咱们?”

    “大帅是说,左良玉他们嫌功劳太小。”

    “对了。这么剿了咱们,不能显示多大劳绩,还得巴巴的再调去打自成,或是追西营,何苦来着?不如养着咱们,闹腾大了再打,朝廷的赏赐当然就不同了。就算朝廷因为张太保的事不再肯重赏武将,有咱们在,武将们的地位也就安稳了。”

    “明朝失尽人心,由此可见了。”

    “正是。”曹操笑的欢然,他已经暗中派人与李自成致意,两边要合营一处,合营之后,实力大涨的他们就远非普通官兵可敌,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格局了。

    “最后还有一宗,”曹操笑道:“杨嗣昌是大学士督师,管的这些人太难受,给他下绊子,叫他难受,最好早早滚回京师,这样地方上的总督巡抚大将都不这么被节制约束,老左这些歪心眼子,一宗也瞒不过咱!”

    ……

    “闯王,曹操又有信来了,说是十一月前准定到内乡一带和咱们会师。”

    李自成住在内乡县南一个镇子上,最近这三个月,他一直在豫西南一带练兵,新招集的十万精壮在练,一斗谷等投效来的河南流民武装要重新编练,要给他们立规矩,下笼头。

    他每天都在督促大将练兵,练阵法,练枪术,练刀法,练攻城,练弓箭。

    每日凌晨天麻花亮就起来,一直忙到两更三更才睡。

    这日子过的充实,几个月时间,几乎一眨眼功夫就晃过去了。

    今日他到十二弟那边观看了一阵练兵,他的族人跟随起义的很多,现在剩下来的只有堂侄李过,还有十二弟李鸿恩等寥寥几人,其余的,都在长达十年的造反生涯中死去了。

    一时看毕,又帮人调校了弓箭准头,指点了刀法枪术,刚回自己住的院子里头,刘宗敏和李过等人联袂而至,刘金星和宋献策这两个文人也是紧一步慢一脚的赶过来了。

    “杨嗣昌要完了。”

    看完书子之后,李自成很沉稳,眨着眼道:“底下这些将领各怀心思,都嫌他威权太重……偏生有张太保的事在这,杨嗣昌不敢给谁重赏,连许诺也不敢……这谁还愿卖命?”

    湖广的变化是张守仁在的时候就有布局,给左良玉支招,扩大他的影响力和实力,当然也助长了老左的野心。

    原本左良玉是要在打了几场胜仗之后才渐渐骄狂,一直到最后张献忠被逼无奈,献上金银,劝说其养贼自重之后,杨嗣昌拿他没有办法,而且几次军事上的争执后,事后还证明了是老左对,这使得左良玉对杨嗣昌这个督师辅臣肚子里的货看的极浅,将领看不起督师,在大明文官权重时一定是将领倒霉,削职是轻的,论斩很正常,但现在的明朝则是督师倒霉,左良玉消极避战,最终张献忠翻盘成功,杨嗣昌死于沙市。

    现在张守仁的布置提前发作了,贺人龙和黄得功两个骁勇善战的将领收在囊中,最少是半个浮山系,左良玉这边跋扈的毛病提前发作……当然,老左肯定也是醋劲儿上来了,张守仁在济南敢当首辅面大杀宰相家人,他老左就得给杨嗣昌老老实实的擦屁股?

    以老左的脾气,肯干才怪。

    其中种种,李自成一一分析出来,众人无不心悦臣服。

    “麾下近来每日挑灯夜读通鉴,看来所得颇多啊。”

    宋献策虽是夸赞李自成,无疑也是在买好牛金星……谁都知道,最近李自成读通鉴时,都是牛金星在一旁解读。

    “启东分析的好。”

    闯王呵呵一笑,目视众人,问道:“现在汝才要过来和我们拢在一堆,这是好事,你们看是不是?”

    “当然是好事。”刘宗敏道:“曹操自己心明眼亮不说,麾下还有两三万老兵劲旅,当面和左良玉单打是打不过,加上咱们,就能和老左和贺疯子他们掰掰手腕了!”

    “总哨说的是,合则两便。”

    “当初各家联营一起时,力量很大,官兵等闲不敢来犯,所以还是拢堆好啊。”

    众将纷纷发言,只有两个文人因为初来乍到,虽然是主动来投,得到了李自成和闯营上下的热烈欢迎,因为牛金星来投,闯营上层连摆了几天的流水营,大小头目一个个上来拜见,对牛金星是尊敬到了骨子里……但到底还是初来乍到,遇事都是等各大将领说完了之后,如果还有要补充的地方,或是当面委婉说出,或是背地和闯王详细解释,两个月下来,军中无不敬服。

    要说这些农民起义的将领,后世小说家言中似乎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而闯营上下确实也汇集了一批英才,比如勇猛敢战的刘宗敏,敦厚长者田见秀,枪术武艺出众的刘芳亮等等,甚至谷英,马世耀,还有白旺等二三等的将领,也自有可取之处。

    但总体来说,毕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出身,眼界和见识,胸襟气度等等,都是差了一筹。

    论起见识来,比起牛金星这个举人,还有宋献策这个江湖卖解的奇人来说都差的远了,每当议事之后,牛宋二人拾遗补缺都比诸将要详细周到的多,李自成这点见识还是有,待众将说完,便是拿眼看向这两人。

    “麾下……”

    牛宋二人对视一眼,牛金星欠一欠身,微笑道:“麾下明察决断,招致曹帅前来合营,这是毫无疑问的两利之举,我等也是十分赞同。只是以在下之见,合营之前,我军宜先取洛阳。”

    “哦?”李自成身体前倾,很注意的看向牛宋二人,沉声道:“这是为何?”

    “声威!”

    “盟主之位!”

    两个文人却不是骚客,一个是对历史变局有过精研,懂钱粮兵谷山川地理的举人,也是体制内的精英人物,一个是卖卜行游多年,见多识广的卜士,这两个人已经摸清闯营虚实,异口同声,竟是毫无隐藏。

    “麾下一定要夺先声,自夺三县后,兵马已经三十万,因老弱太多,新附尚无战力,已经隐忍数月,现在部属虽不能全算精锐,但也可堪一战。自即日起,一路攻夺州府,预为先声……曹帅来此之前,咱们先得把大旗打的越高越好!”

    “打下州府,得金银饷械,人力也会越来越充足。”

    “与曹帅会盟当然在年后,那时麾下当有十五万精壮,精兵十万,足够了!”

    两人你一语我一言,把现在动手的好处和重要意义说的十分清楚,李自成怦然心动,刘宗敏已经一拳砸在桌上,大声道:“干了!”

    “打哪里?”李自成按住情绪,看向牛金星和宋献策两人。

    “洛阳。”

    “自然是洛阳!”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在场诸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第七百三十八章 朝房

    现在是崇祯十三年的十二月初,一年的风云变幻,至此已经接近尾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当新的一年开始时,不论是皇亲国戚,又或是勋旧文武大臣,或是普通百姓,士农工商僧尼道士,不论是谁,总是希望能天下太平,少些灾荒和战乱。

    但在崇祯年间,这些盼望却毫无例外的落了空。

    在这又一年的年末时,种种消息,仍然是叫人心头沉甸甸的,对国事稍有关切的人们,都是知道,这一年仍然是难过的一年,就算转眼将至的新年,也未必是有什么新年佳兆……刚交十一月,北京城已经下了三次大雪,一次比一次雪大,年前雪这么大,年后必定又是大旱,而且天时太冷,对人们和农作物来说,都是严酷的考验。

    天时不好,各地的消息也糟,洪承畴在辽东这一年的表现只能用糟糕来形容,到了年尾这会子,八总兵的十三万兵马已经全汇齐了,由山海关到宁远这二百里不到的地方聚集了十几万劲兵,几万匹马,十几万匹挽马和骡子,还得加上超过二十万人的民夫在不停的运送着粮草,每天的消耗是巨资数字……这样的支出之下,就算是大明这样的庞大帝国在嘉靖、万历年间都未必支撑的住,更不必提现在是崇祯年!

    支出这么浩大,洪承畴坐拥大兵却畏怯不前,松山塔山杏山这一路的堡垒没有收复一个,大军这半年来就是在宁远坐视锦州被围而纹丝不动,在这场大明已经赌上国运的倾力一战中,辽东的局势已经叫人十分焦虑,稍知兵事者,无有一天不在担忧锦州之围,不再担心大明最后的一点精兵,将会全部葬送在辽东。

    湖广的局面更加糟糕,左良玉顿兵不战,罗汝才已经进入豫南一带,开始准备与李自成会师,一旦两股巨寇合营之后,将会有五十万以上的庞大兵力,就算是去掉妇孺老弱,最少也有十万以上的精兵,上一次有这种局面时,是调关宁兵加上秦兵,东南用卢象升,西北用洪承畴,通力合作,这才把局势压制下来。

    这一次,又将如何?

    特别是,李自成声威大振,在崇祯十三年以前,他的名气是在张献忠之下,和罗汝才持平,在崇祯十年之后,因为他的主力被打散,麾下只余一两千人,在去年李自成越过汉水想与张献忠会师时又曾被埋伏的贺人龙伏击,损失十分惨重……谁能料想,去年还不到两千人的残寇,今年一下子就扩充到三十万人之多?

    而且现在李自成已经扫清了洛阳外围,兵锋直指洛阳,洛阳的战略地位虽然不及开封,但也是河南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一旦洛阳失陷,城中大量的物资落入敌手,将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当然,这还只是有识之士的担心,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曾预料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农民军闹的最厉害时,无非也就是攻克凤阳,其余的名城大府,尚未有失陷的经历。

    这样的情形之下,农民军是否敢于攻打洛阳这样的城池,谁能知晓?

    ……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住在皇城东西两侧,距离很近的官员尚可在五更后从容起身,由家中坐轿出来,从东安西安门进入皇城和宫城,参加朝会。

    而住的稍远一些的官员就格外辛苦了,朝会是在六七点钟的时候开始,每逢这样的日子,他们就得在四点左右起床,甚至西洋钟点三点多的时候就得从床上爬起来了。

    梳洗过后再赶路,十几里路赶下来,到皇城的时候天也麻花亮了,起的晚了,必定就迟到晚到,御史记下一笔,处分肯定是罚俸之类,小穷京官遭受不起,只能咬牙苦捱。

    不过近年以来,朝会迟到的人越来越多,法不责众,无形之中,朝会的时间也稍有推迟了一些。

    等到崇祯十七年间时,朝会已经经常有官员迟到或不到,最后一次李自成围城时,新年朝会居然只有寥寥无已的几个官员到宫中参加……谁说士大夫忠君来说?反正明末的儒臣士大夫就是这般的德性了,说是忠君,不过是嘴上好听罢了。

    今日的朝会,午门外文武官员待朝的东朝房里却是格外热闹,一群穿着蓝色或青色的中低层的官员们聚集在一堆,听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五品官员说话。

    此人便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张廷麟,这官职,搁后世就是参谋长了,大明以兵部主兵事,兵部尚书待郎就是国防部长副部长,武选司武库司执掌的是武官的升迁和器械储存发放之事,职方司就是专责谋划战略,所以张廷麟这个五品的主事,位卑而权重,在兵部算是最重要的一个主事了。

    杨嗣昌在京的时候,张廷麟就是风头很劲的一个人物,很多谋划,都出自此人之手。论说起来,能在杨嗣昌手下干到兵部职方,张廷麟也不是全无能力的废物,最少在大明的年轻京官之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人物了。

    结果在张守仁第一次入京前后,张廷麟在浮山这边吃了几次大亏,脸面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再后来张守仁离京,从一个小小游击一路到太保伯爵大将军,两边地位相差越来越大,张廷麟虽是郁愤难消,却也只得将报复的心暂且按了下来。

    此番洪承畴为督师,辽东巡抚邱民仰等文官也都出现在战场之上,张廷麟则为陈新甲的代表,于辽东前线和京师之间,来回奔波。

    两年功夫下来,他似乎于军务赞画更加了然,此次解说辽东局面,在朝房中等待朝会的官员们都是围拢在张廷麟的身边,听着他的解读。

    “洪督师锐气全无,老师靡饷,学生此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围观的人越多,张廷麟精神便是越足,目视众人,大声道:“现大军已经云集宁远,距塔山百里,距杏山百十五里,距松山百三十里,若骑兵突骑,大半日就能到!这么一点距离,洪督已经在此数月,不曾派一兵一卒向前,试问,何成道理!”

    “若不是怕虏在此埋伏?”

    “屁的埋伏!”张廷麟眉飞色舞的道:“三城全空,至乳峰山一带只有少量虏骑,东虏大队皆在锦州城下,布数十里长围,现在哪有兵力放在松山到塔山之间,若是这样,也就谈不上锦州之围了!”

    在场的人,对辽东地图还算有点研究,各人也是点头承认此点……确实,以清军的兵力,现在是办不到将松山到塔山各城全占领的实力,若是如此的话,洪承畴要援助锦州就得一路打过去……但事实肯定不是如此。

    “总之就是胆小畏怯!”张廷麟唾沫横飞道:“学生已经决定上疏,请皇上并本兵严令洪督,开春之后,立刻就得进兵!”

    “开春时虏骑马匹较瘦,确为用兵良机啊。”

    “最少也要推到松山一线,松山距锦州十五里,相隔乳峰山与女儿河而已,城中军民知援兵到,士气必振。”

    “十余万兵全是九边精锐,自万历年之后未有这般大军云集景像,这一仗,非打好不可。”

    “东虏已经畏怯了,九边精锐一至,锦州之围必解!”

    议论的全是自诩知兵的朝官,那些年纪大的老成一些的就只站着听热闹就完,品流在上的更是不便吱声,只是听到这些“知兵”的青年官员们说的话出来,老成者不免在唇间露出一抹苦笑来……无论如何,这些话听着都象是夜行人拼了命的吆喝,无非也就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来之兄,来之兄。”

    张廷麟在人群中看到了兵科给事中吴昌时,因挤过人群,先互相拱手致意问好,吴昌时是远道赶过来的,外面天不好,他这样的小官只能一路走过来,被冻的够呛,好在朝房里头暖和,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好过很多。

    他和张廷麟也是老熟人了,张廷麟也不同吴昌时客气,劈头便问道:“弟打算独自上疏,请朝廷督促洪督师来春进兵,来之兄有什么看法没有?”

    兵科给事中是监督兵部行为的官员,对任何与兵部有关的事情都能发表看法,张廷麟也是怕朝官中有人给自己和陈新甲唱反调,所以干脆在大庭广众之间,当面询问。

    “直接进兵,可有把握么?”

    吴昌时脸色又青又白,旁人知道他是被热气熏着,所以也不奇怪,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过来,吴昌时搓了搓手脸,先不回答,而是反问。

    “行军做战,谁能云必胜?”张廷麟傲然答道:“不过若不进兵,顿兵不敢战,恐怕就是必败之局了吧?”

    “对了!”张廷麟盯着吴昌时,正色道:“贵复社的社首张天如是不是痰迷了心?连上十余疏,请朝廷调回宁锦大兵,会合湖广大兵一起去剿山东镇兵?这不是失心疯了么?”

第七百三十九章 执念

    张廷麟的话也是引起一阵窃笑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周延儒和复社的人在济南受辱之事已经成了举国皆闻的丑闻,大明自开国至今,尚未有文官首辅如此窘迫之事。

    但这事儿,也提不到台面上来说。

    用张守仁的复奏来说,周家车队二百余车,上有货物奇珍无数,税关的人误会也是事属必然了……您老北京去上任,还是一路刮地皮来的?

    税关之事,张守仁干脆就把军饷搬了出来,山东和登莱两镇额兵也有好几万人,给足了一年几十万的银子和几十万石的粮食,还得有布匹和各种物资,到目前为止,朝廷每年给付的连全额的三成都不到,无有养兵之财,难道还不准山东镇自行贴补?

    明面上来说当然不准,不过各镇都在做的事,朝廷难道就不知道?

    这么回奏过来,周延儒的脸被打的啪啪响,张守仁杀了几个周家的豪奴,又不是称兵造反,朝廷虽然难堪,又能如何?

    无非就是崇祯皇帝在后宫多摔了几个茶杯罢了……

    这事情说起来就是一桩丑闻,张廷麟在此说来,张溥的表现更是丑闻中的丑闻了。

    绕道入京之后,张溥就是疯了一样,连上十几疏,极言山东之事,将他的见闻全部奏上,并且将张守仁的威胁加大十倍奏了上去,在他的奏疏中,朝廷现在不要管任何事,连锦州亦不必救,反正就是把所有兵马都集结到山东一带,以利诱威逼加实战诸多方式,一定要将山东和登莱两镇瓦解。

    且不提这样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就算能成,估计明朝也就彻底完了。

    此事已经是朝中东林党和复社中人都感觉十分丢脸的事了,张廷麟这么当众说出来,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个……”吴昌时勉强笑道:“此事确实荒唐,请放心,我等没有赞同天如兄的意思。”

    “这便好。”张廷麟点了点头,道:“只是这么闹法,蛊惑祸乱人心,并非好事。”

    他这么咄咄逼人,一旁的陈名夏是个脾气不饶人的,眼眉一挑,反击道:“近来河南连失滑县、商南、郾城、内乡……李自成这一个月连克我十余个州县,现兵锋想来已经至洛阳城下不远,兵部有何打算?”

    “此事皇上已经着令督师辅臣率大军前往征剿,何需多言?”

    张廷麟战斗力也不是盖的,一下子便将事情推给了崇祯。

    “督师辅臣一别经年,剿贼竟是越剿越多,未知他入河南之后,又能有什么善策出来?”陈新甲讥诮道:“不要到了河南,就把洛阳给丢了。”

    “这怎么可能?”事关自己兵部的颜面,加上杨嗣昌和陈新甲两个恩主的脸面,张廷麟变色道:“洛阳亦是坚城,城中尚有总兵官与数千官兵在,尚有过路川兵,兵部已经急命移镇洛阳,城中再编练保甲团练,怎么也不会被闯逆攻下的。”

    陈新甲也只是换个攻击方向,并不是要和张廷麟较真……谁也不信洛阳这样的坚城会被攻下来,李自成就算有几十万兵,但陕寇做战能力向来低下,甲胃不全,更不提攻城器械,所以人多亦是无用。

    说不定,李自成连去也不敢去。

    不过想是这么想,表情却是一脸不屑,似乎是不把张廷麟的话放在眼里。

    文官之间彼此争强斗胜,这样彼此攻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张廷麟大怒,正要反唇相讥,突然看到自己的直属上司陈新甲过来,便是立刻闭了嘴巴。

    陈新甲的模样却是很不对劲,面色惨白,神色黯然,甚至全身都在发抖,如同受了凉打摆子一样。

    “本兵冒了风么?”

    “是不是适才下轿之后受凉了?”

    “天时不好,似乎又要下雪,本兵大人要注意不要受了风寒啊。”

    大学士有自己专用的地方候朝,这个朝房之中,除了吏部尚书之外,现在各部尚书中就以兵部责权最重,陈新甲几乎无一日不面君,很多大学士都不如他这个兵部尚书被宠,所以一见陈新甲显露这般表情,一下子就有不少官员冲了上去。

    张廷麟也在其中,不过他知道必定有变,一时不敢胡乱说话,只看向陈新甲,等着看对方是否说出。

    “洛阳……丢了。”

    一句话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所有在朝房中的官员都是腾的一下,全部站了起来!

    “本兵所说是真?”

    “洛阳怎么会丢?这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哪怕是拿这个做伐子的陈新甲都是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洛阳是方圆十几里,高三丈的坚城,有翁城,马面,箭楼,藏兵洞,外有羊马墙为屏障,城中粮草充足,兵马足够守城有余,怎么就说丢就丢了?

    “李闯现在已经兵精粮足,十一月中已经扫清洛阳外围,为了麻痹城中所以一直未攻,五日之前,他买通了总兵官王绍禹,突然至城下,王绍禹并其部下开城门而降,城池就这样失陷了……”

    “怪不得,这般坚城,只能坏于内应之手。”

    “王某人疯了么,总兵官降贼,这还是头一回吧?”

    “看来李闯兵多势大,非是传言了。”

    李自成兵马众至三十万以上,京师也有不少传言,不过京官多半不肯相信,流贼闹了十来年了,所谓几十万大军多半是裹挟的百姓和老弱,当不得什么用。现在洛阳总兵都开城投降,一下子就说明了问题核心所在!

    张廷麟问道:“福王如何?”

    “福王殿下……”陈新甲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听说殿下已经被弑了。”

    “唉……”

    “这下糟了……”

    不论是真是假,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在场官员都是面色凝重,甚至落下泪来。

    国事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堂堂亲藩,被弑于贼人之手!

    陈新甲面色十分难看,他确实被宠,但亲藩陷于贼手,而且被杀,这个事情肯定落在他这个本兵头上,杨嗣昌也讨不了好,他和杨嗣昌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一次都是倒霉定了。

    “皇上有旨,今日朝会取消。”

    朝房内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宫中也是派人传来迅息,皇帝免朝了。

    这自然是因为消息传进宫中的原因,崇祯是要面子的,亲叔死了,他有何面目见大臣?而且崇祯得知的消息比大臣们详细,福王不仅被杀了,还死的很没面子,因为这王爷太胖了,李自成叫人将他杀了,与鹿肉一锅煮了,几百斤肉混在一起,洛阳百姓人人有份,个个都来品尝。

    这样的事,实在太糟心,皇帝哪里还有心情举行朝会。

    再者说,洛阳一失,下一步就可能是开封,现在最要紧的是调集大兵往开封去。

    这一件事十分要紧,皇帝已经问过陈新甲等大臣的意思,现在最矛盾的就是派不派张守仁这个山东镇总兵出战!

    辽东是肯定赶不上,河南和山东这么近,唇齿相依,如果张守仁肯出兵,朝廷就可以安下一半的心了。

    这些事,都是陆续传了出来,等天色大亮,过了辰时大家散出之后,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城,一时间,河南和张守仁都成了舆论的中心。

    吴昌时和陈新甲等人都是一起出来,他们都是复社中人,在此突闻大变之时,自然也是一路谈谈说说,一起出来。

    他们多是住在南城,京城居,大不易,普通的京官开销又大,收入太少,就算是一些世家出身的江南京官也负担不起住在东城或西城的花费,只能住在物价和房价便宜很多的南城。这样一路逶迤而行,刚出皇城门口时,众人都是一征,穿着青布长袍,头戴一顶旧幞头的张溥也是从一辆破车上跳了下来。

    “你们来的正好。”张溥衣袍上全是油渍汗污,头发也乱的稻草一样,眼神中全是狂热之色,看到复社的这些好友,便是将手中的小本奏折向众人晃了一晃,十分得意的道:“这是我的第十四疏,诸君,可愿同列名否?”

    张溥在山东受辱,又大谈武夫当国之害,所以上疏之初,复社中人也是有一起列名的。此时大家都是用嫌恶的眼神看向他,吴昌时将张溥手中的奏本接下,看也不看,丢掷在一边,怒道:“洛阳丢了,李自成要和曹操会师,拥劲兵几十万,这个时候,朝廷只能倚重张国华和山东镇,你这疏,上一百回也白搭!”

    “天哪……”张溥先是楞征住了,半天过后才明白过来,他眼中的狂热已经被迷茫和凄惶所取代,他仰面向天,狂呼道:“真是要绝我大明,绝我圣道么?”

    ……

    张溥对“圣道”夷陵的担忧并没有打动朝中的大臣们,内阁和兵部与皇帝都是一样的看法,河南大局要想迅速破局,非得张守仁出动不可。

    当然,也不能全然倚重张守仁,山东镇为主,凤阳镇和杨嗣昌所部左良玉等大将为辅,调官兵劲旅三十万人,全力出击,灭此朝食。

    在这个时候,局势直转而下,所有人都明白,河南腹心之地不容有失,大明,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了。

第七百四十章 城门

    被派到济南传旨的是宫内监的一个少监,一般传旨都是由内监和旗校一起出京,如果是重要重大事情,也可以由高级文官代传圣旨,不过这样的情形就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是旨意,也分很多种,如送往济南的这道旨意,经皇帝批准,司礼批红,内阁和兵部转发,手续齐全,涉及到几个最高权责的部门,这样的旨意,不论文武官员或是勋旧国戚,接旨之后,必须凛然遵循执行。

    从京师出来,候少监一路急驰南下,不敢有丝毫耽搁。

    福王被杀,京师震动犹在当年祖陵被焚之上,如果稍有怠慢,误了差事,那就完了。

    一路风驰电掣,传旨自然是住沿途驿站,南北通途的驿站还算完好,所以并不耽搁功夫,每天的行程,都在三百里左右。

    这样的速度之下,他们却不知道,消息更早一步,传到了济南。

    “天崩地坼啊……”

    “俺也不相信,但事实就在眼前,李自成真起来了,朝廷,也真溜檐儿了。”

    “大人真是神人也。”

    “大人莫非有刘青田的那个什么烧饼歌推背图,不然怎么算的凭的准?”

    能在张守仁屋子里头这么随意说笑的,自然都是副将以上的那些大将们。

    除去张世福在登州,孙良栋在淮安,曲瑞在曹州之外,其余大将,几乎全部到齐了。

    京城已经派了使者在路上,战鼓似乎再次敲响,屋中的空气也是十分的紧张和热烈,只是众人议论的不是出兵于否或是怎么个打法,而是在说起张守仁的判断与决断来。

    光是这一细节来看,几年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发生着改变了。

    “你们这些家伙,尽说无用的。”张守仁瞪眼看着这些部下,喝道:“咱们要不要出兵,谁去,怎么打,你们不想想么?”

    “大人。”张世禄挺身答道:“大明已经日暮途穷,最少,当今皇上当国,就没有救。我等虽是武夫,有保家卫国之责,但从河南回来后,俺就想,这样的国,俺不保!”

    “俺也是这么想,当朝全是虎狼,俺们这些武夫反去保他们?”

    “这样的大明,早完蛋早好。”

    “甚好,你们没有叫我失望。”张守仁面露欣慰之色,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重了。

    军心如此,将心如此,浮山军已经由他一手打造并且完成了蜕变!军人当然以不干政为好,但那是在政治清明,国家太平的前提下。

    武勇如岳飞,愚忠也如岳飞。

    事隔几百年,如果大家还是如岳飞一样,他的浮山军仍然是岳家军一样听话,那才是一件叫他失望的事。

    “君视臣如国士,臣自然以国士报君,君视臣民如草芥,臣民自然视君为寇仇。李自成他们造反,固然害了不少人,但也是被君上所逼迫,叫我提刀杀这些人,却是真下不得手了。”

    张守仁神色淡然,却是斩钉截铁的道:“这个旨,咱们不接!”

    ……

    ……

    “传旨钦使到,各人闪开,闪开!”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九日,钦使一行十余人赶至济南北门,一路风驰电掣般的赶过来,到城门处时,皮鞭挥舞着,打的啪啪直响,驱赶着官道上稠密的行人和客商。

    “真他娘的怪,怎么就济南城有这么多客商和行人,这都什么日子了。”

    商人虽然没有农闲或农忙之分,但年初岁尾时,除了出远门要债的倒霉蛋外,一般的商人肯定也不出门了,在家数数货,倒倒帐,来年开了春再说。

    大明的商业在当世算发达了,但毕竟还是小农社会,几百年后就算是工业社会了,年初岁尾时商行歇业休息的也不少……再忙也不差过年这一点时间。

    但现在济南这里却是与大明别处地方完全不同,一路看过去,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商人结成的商队。

    商人使用的驼队和骡马队很多,更多的是车辆,都是新样子,似乎就是山东地方有,看样子车身很轻便,拉的货物却是不少,大商人之外,还有很多自己赶着骡马的小行商,一个个都是穿着交领毛皮的大袄,走的热气腾腾,汗淋淋的,显然是走路时还得帮着牲口使劲儿,所以自己也得出力不少。

    另外杠房的力夫们几十人一群,扛着扁担在城外等活计,菜农们络绎不绝的行走于途,小车上居然多是些绿盈盈的新鲜蔬菜……这叫见多识广的锦衣卫和太监们也是瞪大了两眼……这东西京师当然也有,丰台的坑房专门做这个,冬令时节出菜和黄瓜,都不是一般人能吃的起的,一根黄瓜一两二两银子,一碟拍黄瓜够百姓过几个月的了……就算是宫中的人等闲也是看得吃不得,不过看着上头们用,他们自己瞧个新鲜罢了。

    “济南这儿,可是真富啊。”

    “以前没听说山东地界这么有钱啊。”

    快到城门时,看到这样的情形,这一群传旨的钦差们都是为之意动了。

    以前听说的是山东济宁富,另外就是临清,德州就一般了,济南似乎更差一些。

    这会子和后世资源往省会城市倾斜的制度有点不同,省城府城肯定规制大,但商贸就不一定发达,比如苏州在商业上比南京要发达,济宁在这个时代就超过济南,临清也是如此。

    这些钦差万没想到,济南城也富裕的很,他们过德州时没敢进城,也没靠近城池,只是一路从驿站过来的。

    入了山东境就感觉到不同,道路平整,坚硬如铁,平滑如镜,两侧有排水沟渠,一路上的田地里也有井和沟渠,一看就和河北完全不同。

    还有一些怪模怪样,有着大风叶的高大建筑,听说是风车,也是取水和磨面用的。

    这些情形,已经叫他们开了眼,而那些比北京下来一路上多达十倍的递铺也是叫他们开了眼,十里一铺,内设马车和递马,十分方便,道路两边的建筑都多是新建的,富丽堂皇,干净大气。

    来往行人也多,客商更多,都是太平富足的模样。

    在京师中,传言山东在崇祯十年到十一年遭遇兵灾,被东虏祸害的不轻,现在眼见为实,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情形都是这半年多来,张守仁花费百万白银,动员百万次的人力,填埋废村,并荒村,在荒地村落中间设农庄,大搞建设,整个济南的投入就是这么大,半年时间,集中人力物力,把济南城到德州,南到莱芜这一段,道路重修,水利设施重修,农忙时雇人,农闲时发力役,当然也是给钱给物,所以百姓都十分乐意参加,也不怕出力,劲头心气都很高。

    众人努力之下,才有这些钦差眼前的富足情形。

    “嘿嘿,这一次买差买的不亏……”

    “就是,咱们这一次赚了。”

    这些钦差,七停是锦衣卫,三停是宫里出来的,这样出来办差的活计不是随便派下来的,每次一有差使,就在是宫中和锦衣卫分别竟价。

    富足地方是富足的价码,穷地方就是穷地方的价格。

    此番他们是出了中等份子,在上头的大太监和锦衣卫使手中买得这样的传旨差事,花钱不多,地方却是这样富裕,地方官能穷了?

    虽说传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差使,但好歹地方上都会给点好处仪金,此番到这样的地方,仪金肯定要加倍了,再想办法勒索一些商家,等几天后回宫时,各人肯定赚的盆满钵满了。

    “走,赶紧进城!”

    在城门处,这些人挥动鞭花,驱赶着那些在官道两侧行走的人们,鲜衣怒马,马鞭甩的噼里啪啦直响,一时间自是行人侧目。

    看到众人怒目而视,这些心理扭曲的家伙反而是哈哈大笑,感觉是十分的得意。

    “站住!”

    “下马,城门五百步内不准骑马,不分商旅官员兵士一律等同,没有看到告示牌吗?”

    “是不是不识字?”

    接近城门时,这些钦差却是被拦了下来。

    几十个穿着漂亮军服,手中持着火铳的城守官兵,在一个副哨官的带领下,将这些嚣张之极的家伙给拦了下来。

    “放肆!”

    为首的宦官大怒,尖着嗓门骂道:“我们是钦使,没看到吗?”

    “钦差也敢拦,你们要造反?”

    “好胆,给我们跪下!”

    钦差们一发话,锦衣卫的旗校们也是跟上,这些家伙,在万历年间还能潜伏到日本挖情报,还能横穿朝鲜三千里河山,为大军获得详细的情报,到天启年间时,就成了魏忠贤的爪牙,等到崇祯年间时,当爪牙都嫌废物,也真不知道这几十年下来,锦衣卫是怎么混的。

    这会子听到正使发话了,这些家伙才张牙舞爪,在一边狐假虎威起来。

    “什么钦差不钦差的我们不管,在济南就要守济南的规矩。”守门的副哨官哪里将这些阉人和小丑帮闲看在眼里,眼神冷然,打量着这些丑类。

第七百四十一章 内宅

    眼前这些城守营兵是掺过沙子的,里头有不少在湖广和临清一带杀过人的老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副哨官眼神冷峻,带着杀气,这些大兵们的眼神也是不善,都是冷冰冰的打量着这些北京来的钦差们。

    看到城守兵和钦差起了冲突,四周的百姓疯了一样跑过来……这样的热闹怕是百年才遇上一回,不看太可惜了。

    “咱们太保真牛啊。”

    张守仁在济南的威信已经是没话说了,百姓们谈起他来已经是“咱们”长“咱们”短的了,俨然已经是把他当自家人。

    倒是兢兢业业当了几年巡抚的倪宠心里委屈和苦哇……自己也是拼了命的做官做事,怎么就不如张守仁一丁点呢?

    这会子百姓们都兴奋起来,有人意味深长的道:“先打杀宰相家人,再打杀几个天使,这乐子可就大了。”

    “瞧他们那副模样,传个旨而已,至于这么张狂?”

    “太保说过,法度就是法度,他也不在法外,天使也得守城门这里的规矩!”

    要说这济南百姓也是被张守仁惯坏了,这会子说出话来,已经颇有几分大逆不道的感觉。

    人群之中,只有几个读书人模样的面色难看,在暗自摇头。

    可是读书人在山东的影响却是越来越小了,登莱两府几乎没有读书人说话的余地,就算是在济南这儿读书人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小了。

    士农工商加医学算术军学吏学……事事都有学校,出来就包分配工作……张守仁把后世大锅饭的法子拿到现在用来促人进学校,这倒是个好法子。

    读书中秀才中举掌握话语权毕竟只是少数人,而山东的学校大兴,已经在深入的影响民间,最直接的就是读书人在舆论上的掌控和形象上的霸权被打破了。

    “你们……你们疯了?”

    传旨的是宫内监的少监,好歹再上一次也是太监了,内阁的大学士见了他也要点点头,笑着问声好,底下这些跟来的也都是有名位的小内使,就是锦衣卫,也都是总旗百户的官身在身上呢……这些济南的兵,生就是敢拦下他们?

    “我们是天使,是天使啊!”

    许是对方眼神中的森冷慑服震住了这个少监,他呐呐道:“是钦差,见官大一级……”

    “咱们济南没有这个规矩,济南的规矩就是所有人都得守规矩……包括我们太保在内。”

    副哨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豪……这才是大家爱戴和尊敬张守仁的源头,没有例外,连他自己在内,这才是浮山上下一心的源头。

    “反了,反了!”

    一个暴燥的锦衣卫在马上跳起来,马鞭就是抽向身边的一个火铳手。

    他是世袭千户,先祖在景泰八年还参加过夺门之变,是功臣之后,身为锦衣卫武官,又有京营武官的纨绔气,还有锦衣卫的桀骜与傲气,虎死不倒架,这个军官他不敢抽,一个小兵他还是敢动手的。

    “好胆!”

    副哨官眼中杀气显露,喝道:“还击!”

    两边的动作都很快,电光火石一般,那个被袭的火铳手不避不让,由着对方鞭子抽来,自己却是将火铳举起,枪托往对方面门重重击来。

    一个是下了狠心,一个事出不备,虽然皮鞭抽到了这个火铳手的头上,打飞军帽,在头脸上打出一道血痕来,但这一枪托也是砸实了,正好砸在这个锦衣卫的面门上。

    “啊……呃……”

    每支制式火铳是十一斤,枪托占了多半的重量,每枪的枪托都是用上等实木削成,再镶嵌铁器,十分沉重,原本就考虑过短兵相接时,可以用刺刀刺,也可以用枪托砸。

    这一下砸上去,那个锦衣卫只发出短促的惨叫,然后就呃呃连声,翻滚下马,整个鼻梁骨都被砸的趴了下去,整个鼻子成了血淋淋的一团,这样的伤势,叫人看了就是觉得心悸。

    “好……你们打的好。”

    候少监又惊又怒,他想调头就走,不敢,还手,更不敢,当下气歪了鼻子,指着眼前的这些大兵,却是一句强横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找你们太保去!”

    到了最后,也就是丢下这么一句话下来……

    “请便。”

    坚持职守的副哨官还查验了他们的官照和关防,最后确定是北京来的官差之后,这才挥手下令放行。

    这一次,所有的钦差都是老老实实的下了马,就是被打趴了鼻子的那位爷,也是被搀扶着走,不敢再骑马了。

    太监们是穿着红色和蓝色的曳撒,足下白皮靴子,头戴三山帽,都是打扮的十分华美,锦衣卫则是飞鱼服,类以蟒袍和麒麟服,腰间佩细长长刀,足踩官靴,原本是十分威风的打扮,这一身衣服在天启年间也确实凶狠,能止小儿夜啼。

    九千岁得势的那些年,东林党确实被整的惨不说,普通的百姓,又能置身事外?

    这么一身强梁霸道的衣服和皇权的象征,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行走在济南城的城门口,看到眼前这一切的,先是有一阵难以置信的感觉,再下来,则是止不住的欢欣感涌上心头,很多人都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除了最贱的贱人之外,谁愿附合强权,谁又甘心被人鱼肉?

    山东济南还好,德州和临清,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京使出来的太监和锦衣卫经过,骚扰地方,残害百姓,为恶非止一次,再强悍的地方官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因为他们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些人就算是有普通的使命都是不可一世,更何况是有正经的传旨差事在身,这一下,浮山军人真是把皇权的威风给彻底打倒了!

    城门口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张守仁的耳朵里头,听到这样的事,自然是叫他十分开心,惬意。

    时近正午,他正在吃午饭。

    饭就摆在签押房里头,这里是二堂,也是公厅,是他办事见人的地方,原本吃饭是在签押房北,过一个夹道,穿月洞门,是内宅所在,有三四个院落,加一个逐水而修的花园,足够后宅生活和休憩用了。

    此处地方,靠近东牌楼一带,离德王府邸等中心地带很近,距离他的都司衙门也不远,是一处难得的好地方。

    原本是一个大商人的家宅,公务局与人再三商量,花重金买了下来,重新装修过后,张守仁亲到浮山,先到登州迎娶了陈盼儿回来,再取了浮山家眷一起,都住到了这大宅邸里头来。

    将领们也是纷纷将家属接到济南这边,毕竟这里是山东的重心,未来的时间大家多半是要呆在济南了。

    原本的家属区除了张守仁的留着不动外,别的将领的家宅让给了留守浮山的中下级的将领武官。

    浮山还是很重要,那里是浮山集团的新兵整训中心,炮营的装备和训练中心,将作处所在,也就是工业商业军工业军事等一切中心所在,济南和浮山两头跑是难免了。

    修路是必然之事了,此番搬取家眷回来,一路上到处都在修路,青州路段十分颠簸,不过相信明年就会大有好转。

    从浮山到济南,也是浮山集团的一个蜕变了。

    中午这会不办公见人,所以云娘和盼儿两个也都从内宅出来,帮着两个仆妇摆盘放菜,云娘身段已经恢复了,阿大由一个仆妇抱着,生的虎头虎脑,张守仁坐在坑上逗着他,看到儿子笑时,就也哈哈笑出声来。

    “吃饭啦,看到儿子就欺付他。”

    云娘看到张守仁手中指和食指夹着儿子肉乎乎的脸蛋,不觉大发娇嗔。

    陈盼儿看的眼热,她已经嫁过来一个月,新为妇人,但已经一心想怀上身子,也给张守仁生个大胖儿子。

    “好,来了,来了。”

    这样的齐人之福,加上儿子在眼前,张守仁心里有点懒洋洋的,感觉十分的舒适。

    如果在太平盛世,他真的想辞官不做了,有五千户的封地,世袭伯爵在身上,就算不当大将军总兵官,这一生一世也吃穿用度不愁了。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哟,吃饭呢。”

    “得,蹭饭的又来了。”

    这个钟点,敢直接掀门就进来,卫兵也不拦着的,肯定就是厚脸皮的大舅老爷过来了。

    林文远原本也要取家眷过来,但林老爷子这一季的烟叶还没有收,现在浮山烟厂大量收购烟叶,东虏那边需求量极大,就算大明这边,烟草销量也是一步步攀升。

    浮山厂的卷烟作工细致,包装漂亮,烟丝选的好不说,还加了酒或是丁香等香料,味道比起普通的烟叶来更加香淳的多,整个北方,只要是吸烟区,无不在食用浮山的香烟,林家有几十亩烟地,虽说不指着这点钱过活,但老爷子苦了大半辈子的人,这烟草不收上来晒干烤完事了,老头子说什么也不肯到济南来……这一下林文远成了孤魂野鬼,每天跑张守仁这边蹭饭来了。

    “说什么哪?”林云娘难得的白了张守仁一眼,怒道:“咱家还差这一点饭……大哥,你也不准说公事!”

第七百四十二章 预算

    “好,不说公事,不说公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文远笑嘻嘻答应下来,又向陈盼儿这边笑道:“见过陈家娘子。”

    他倒是执礼甚恭,陈盼儿忙抿嘴笑道:“大舅太客气了,自家人不需如此客气。”

    “好,不客气,俺坐下了。”

    林文远说着坐下,云娘早就叫把他的碗筷备在一边,林文远举目一看,因笑道:“今儿有口福享,吃的是淮扬菜,是不是?”

    后世的几大菜系中,鲁菜是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常年吃的饭菜也就不稀奇了,陈家是江南世族,吃喝上很讲究,家厨是讲究食材和刀工的淮扬厨子,连带着张守仁的生活品味也是上去不少。

    “好,这鳜鱼烧的极好……嗯,这道干丝刀工十分地道……”

    “哪里就能有什么区别了?”

    看到林文远饕餮模样,张守仁摇头道:“都是差不多的感觉。”

    他吃喝上是不大讲究……后世的佐料和厨子的厨艺比大明现在要强出很多,毕竟这年头很多东西不全,而且肯在外吃饭的撒漫花钱的也少,不象后世,遍地的大酒楼,厨子手艺早练出来了。

    只是食材新鲜和天然上,现在比后世要强的多。

    以张守仁的经历,到了大明对现在的厨子和菜式不感兴趣,所以吃喝上都不是很讲究。别人不知,只说他天性俭朴,张守仁听了笑笑,也不多解释。

    林文远却夹着一块软兜长鱼,先填在嘴里,下了肚,这才笑道:“俺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说味道淡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自家大舅哥从来不瞎扯,张守仁立刻便是笑问道:“什么好消息?”

    “你说的那个辣椒种子,俺们军情处的人找到了。”

    “好,甚好!”

    张守仁依稀记得,辣椒和玉米土豆西红柿等作物都是在明末时差不多的时间进入中国,吩咐了林文远去找一找……这事情是私事,辣椒毕竟不是高产作物和主食,所以不好动用别人,只能劳烦林文远了。

    时间不长,林文远果然把好消息带回来了。

    “俺着人到倭国找,没有,到吕宋,现在有些不便利。俺一想,南方距离大海近,怕是能传进来,着人到两广没找着,倒是在云贵找到了。”

    “哦?咱们的人进云贵了?”

    “是。”

    “干的好!”

    两个男子都是笑起来,眉来眼去,十分开心的模样。

    “今年俺们一共用银一百五十三万两,买马七千六百多匹,健骡和挽马一万一千匹,光是买马费用就好几十万……招募新人七千余,用在邮传通信上四千余人,其余情报搜集传递人员一千五百余人,其余就是潜伏、盯梢和特别行动人员,费用足,人手足……进云贵不奇怪,不进去才奇怪。”

    军情处四处铺设情报网点,在容易产生情报的地方官府衙门收买吏员甚至是官员,潜伏和发展自己的人手,和特务处一样有自己的行动组,铲除那些碍事的敌人,同时以盯梢和强行窃取等手段获得打探不到的情报等等,然后有专门的情报分析人员,还有情报递送系统,解码人员等等,再之后才是情报传递系统,就是现在在山东半军用半民用的邮传递铺。

    表面上,递铺可以做民间的生意,代送货品,信件,甚至已经在登莱开展运送人员的生意了,浮山的马充足,这几年不停的在买马,自己也开始大量购买种马和母马,预备开设马场,未来的日子里,战马和挽马骡子都会越来越多,不会有无马使用的窘况出现。

    这样就有了开展人员运送的基础,道路条件好,车辆经过革新,主要是传动轴从中国式改为西方马车的构件,铁矿的出铁足,马车用铁有保障,这使得马车可以批量出产。

    浮山递铺急剧发展,使得人员和金钱有了良性的循环,加上有了一定的名声和信用,往南方发展的时候就方便了许多。

    否则的话,光有银子也未必能这么顺畅!

    有了自己的邮传局,林文远才能源源不断的把云贵和江西福建等地的情报送回济南,当然,顺带弄一些辣椒种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赶紧叫人种下,广种薄收,来年再扩地多种些!”

    “这何消说得?已经叫人在处理了。”

    “甚好,甚好!”

    张守仁高兴的直搓手,两个夫人忍不住都是笑将起来,云娘嗔道:“说是不准说公事,借着这个什么辣椒,你们又是说了半天。”

    “妹子,年底到了。”林文远笑道:“我等都是端的太保的碗,不好生把工作汇报一下,明年财税局编预算的时候,我怎么好腆着脸找太保要钱呢?”

    他这也算是大实话了,现在浮山上层都是暗流涌动,眼看就要编明年的预算,预算高低不仅意味着这一年上头对自己工作是不是肯定,还意味着来年能做多少事情,立多少的功营,在浮山系统中,是不是还能更上一层?

    李耀武等后起之秀都起来了,有一些最早跟随的老人还有在干哨官的,相比之下,岂不惭愧?各处、局的头头脑脑们都是疯了一样……贿赂什么的肯定不敢,吃饭也是有标准,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交,吃饭不能超过一定的标准,军法处的镇抚官们天天闲的发慌,谁犯在他们手里,肯定大倒其霉,再者说,浮山还是一个向上的团体,一个团体在向上时,规矩不大都容易自我遵守,因为大家的上升空间还是有,都还有希望,不大可能因为一点小节而坐失美好的将来。

    不能走别的门路,往张守仁这边来撞木钟的很不在少数,当然,也是看自己有没有这样大的面子才行。

    如林文远这样,饭桌上禀报事情,当然也是夸耀功劳,这就是大舅哥的独到之处了。

    张守仁也是莞尔一笑,两个夫人的表情也是各异,陈盼儿只是微笑,云娘眼中倒是有一点渴盼的神采了。

    虽说女生外向,但云娘是个孝顺的,自家大哥的忙,当然是能帮则帮,虽说不愿干涉军政事务,不愿被人说三道四,但这么一点小心思,张守仁不懂才怪。

    “大舅,放心吧,明年军情处的预算,给你再翻一番好了。”

    “三百万?”

    林文远正在撕扯一条鸡腿,闻言差点没噎死过去,翻白两眼,咳了半天,才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了张守仁一眼,问道:“翻倍?明年三百万?”

    “差不离吧……将作处明年的预算我估摸着得有一千五百万,是你们的五倍以上,然后就是作训处和总后,明年要招募齐十万新军,你算算,器械先不急,这军服,被褥,营地,伙食,多大开销?这两处之后,就数你们军情处银子多了……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能财税那边拿出真正的数字来,才能做定论。”

    “好家伙……”林文远这会子只能摸着自己的鼻子苦笑了……他哼来哼去,还把辣椒种子拿出来献宝,无非就是怀着这么一点小心思……做张守仁的大舅哥,亲情这方面不需要多说什么,但私人归私人,公务是公务,身为一个部门的主管,特别是已经是人员接近万人的大部门……军情处如果把几个对口学校已经预定了的学员全算上,妥妥的过万的超级大部门,整个浮山现在人最多的部门是营务处……几个大工厂和盐场加农庄全是营务处下的,有好几十万人,然后就是军队系统了,十几个营的浮山劲旅,加陆巡营和水师等等。

    再下来就是军情处了,然后才是特务处等部门,各部门这会子都是卯足了劲争经费,他这个主官如果坐视不理,下头的人肯定会嘀咕和不满……但经费加上一倍,就算是他发梦也没有发过这么多啊……

    “财税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张守仁看着目光灼灼若贼的林文远,失笑道:“打劫也没有这么着急的?不过你问的正好,钟荣下午就送报表过来,年尾了,他们已经有了帐了……大家都准备过年了嘛。”

    “是啊,又是快一年的新年了……”

    听说财税要来报帐,林文远的心里安定了很多,能把这事情定下来就好。

    三百万两银子在手,有过万部属,同时学校里还在源源不断的向他输送着最优秀的人才,进入云贵只是一个开始,底下他还能做多少大事出来?

    很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恐怕也能提上真正的讨论和实施流程了吧?

    “你们的邮传局要把生意拓展开来,你有经费,就不要再约束自己的手脚。等邮传赚钱了,我告诉你,三百万你就不看在眼里了。”

    看到大舅哥如此忠于职守,张守仁也是十分感动,不免出言指点着,当然,他也知道林文远精明外露,十分能干,这些事情,他应该是自己有成算的。

    “是的,我们已经在考虑这件事,预计是往京师和淮扬一带,这几个地方还算安稳,饥民少,虽然有大运河,但走旱路的也不少……”

    林文远笑嘻嘻的回答,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决裂

    云娘虽然忙着喂儿子,不过也没有放了这边,见郎舅二人说妥,她心里自然偎贴舒服,但还是警告道:“都说了多少次不要谈公事……汤都冷了!”

    “是,咱们喝汤,不然的话母老虎要发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笑吟吟的拿云娘打趣,丫鬟端上一碗汤来,他端起便饮,正好看到陈盼儿看向自己,眼神中也是充满了敬佩,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怎么?”

    “以前在邸抄上总看到朝廷忧虑银钱粮饷一事,心里总是替皇帝有些委屈……这么大的国家,国用就是不足,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盼儿说到这里,也是已经笑意盈盈:“还是我的夫君厉害,半个山东,已经赚到了大明举国才能有的银子。”

    “不止咧。”

    张守仁心下也是十分得意,低声道:“粮食,布匹、药材、生铁、黄金,你夫君的本事可是大的很呢……”

    他待要细说,突见门帘闪动,当下只得坐直了,因见是王云峰进来,便笑着举筷道:“云峰来了,一起吃罢。”

    “谢太保,卑职已经吃完了。”

    王云峰仍然是穿着灰黑色的军服,两排军官银纽扣擦的雪亮,立领笔直,是一个很利落的军官形象……浮山的一品武官,有不少正常是穿着朝廷赐给的一品麒麟武官服饰,腰佩象牙牙牌,威武之余,更添了几分官威出来。

    只有王云峰一直是保持着浮山军人的本色,以穿着本身的服饰为荣……在他的带动之下,也颇有一部份人将穿着朝廷服饰的习惯又改了回来……谁都知道,王云峰是大人身边心腹中的心腹,谁知道他的做法,是不是太保大人的授意?

    反正浮山上下,早就和朝廷离心离德,又何苦穿着朝廷的武服?

    张守仁当然不会授意这种事,未免无聊,不过他对王云峰的这种军人式的坚持倒是十分赏识,至于对方有没有揣摩他的意思……这就没必要深究啦。

    王云峰向林文远点了点头,致意之后,才又向张守仁笑道:“城门处出了点事。”

    “哦?”

    能叫王云峰这个特务头子跑过来的肯定不是小事,不过张守仁神色淡然,仍然端碗饮汤,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已经把浮山团体带出来了,这个团体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和能量,要是在这个时候自己遇事还惊慌失措,这几年的功夫也算白搭了。

    放眼天下,不要说大明,就算把全世界都捆上,能在现在这会子威胁到浮山的势力,很简单两字:没有!

    “呵呵,是城守营的人,一枪托打了天使……”

    王云峰也是不慌不忙,将今日城门处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张守仁在听到“一枪托”时,忍不住呵呵一笑,待听到最后,才听到他低声嘀咕道:“这一枪托不知道能不能流传下去,要是能,也算一桩妙事……”

    “大人,钦差此时估计快到棋盘街了,如何处置?”

    这旨意不接,山东镇也绝不会出兵河南,这事情已经是定局,不会再有所更改了。王云峰问的,当然就是张守仁要不要接见钦差,还是想办法打发了了事?

    “要见。”张守仁沉吟道:“不过不在这里见,也不到都司衙门,带他们到兵营去见。”

    “卑职明白了。”

    王云峰难得笑了一笑,行了一个军礼,又向屋中诸人点头致意,然后匆忙离去。

    林文远也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张守仁的用意,接旨是要接的,当然要找一个借口把钦差打发走。不过北京那边肯定十分失望,有人会想再次下旨,严旨督促张守仁出征,有人会如张溥闹腾的那样,干脆打山东镇的主意。

    张守仁要在兵营见,自然是展布实力,威慑来使,使朝野噤声,不敢再强迫他做什么事了。

    这样做法,当然痛快了,不过也代表浮山要和朝廷真正决裂了。

    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大人……”林文远面色凝重,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放心吧,朝廷这会子是着急,下一步就该狗急跳墙了……”

    张守仁知道李自成已经有了突袭开封的计划,看样子是和历史上的发展没有任何不同,不过李自成在历史上打开封一直打了三次,除了第三次实力确实可以取下开封外,头两次其实是不足以打下开封的。

    毕竟开封是河南省城,有周王和巡抚等大吏,加上有王鑫和黄澍等干吏,更有陈永福这个明军将领中难得的干才,有这些人的开封不是那个李自成能拿下的……满打满算,李自成从进入商南一带到拥众十万,再到下洛阳之后,不过半年时间,从一千多人扩张到十万人以上,能有多少铁打兵器,能有多少甲胃?

    人多没用!

    精兵多,武器多,那才是真正的劲旅,要说李自成原本是离这个目标很远,现在么……张守仁呵呵一笑。

    现在的李自成当然不同了,开封能不能守住,两说。

    开封丢了,朝廷还能理会山东的事儿?他张守仁又没造反,无非是跋扈些儿。要知道,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四年调刘泽清,老刘到黄河边打个转,见李自成不好惹,拍拍屁股就回了曹州老家,崇祯拿他怎么了?屁也没有。

    后来想把刘泽清调离老巢,任他为通州总兵,刘泽清表面上遵旨,其实就拖着不上任,理由随便编就是。

    这样一直拖着,哪怕北京都被围了,老刘和诸多军阀就不动身,吴三桂也是如此,等崇祯吊颈一死,各人就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崇祯御极十七年,就是把原本听话的军队弄成这副模样,怨得谁来?

    张守仁这么一说,林文远才放下心来……浮山上下,视张守仁为神,只要张守仁说不碍,那自然就是不碍的。

    当下爽郎一笑,对着张守仁道:“我陪你去,一会财税上的人来了,当面锣对面鼓把三百万落实了,我晚上要摆酒的。”

    “也不要过于张扬了。”张守仁警告他道:“我这里乱蜂蛰头的时候,你甭给我添乱。”

    “是是,晓得。”

    银子再多,也经不过恶虎群狼,除了林文远,谁不要经费?就刚刚云淡风轻的王云峰,他的特务处光是内卫队的开销就不知道有多少,他不想要银子?

    当下林文远满脸是笑,只不停点头道:“省得,断不会叫你为难。”

    大舅哥是这般德性,张守仁只横他一眼,与云娘两个打过招呼,叫人来换了燕居的袍服,穿着军服,把网巾戴好,再戴上军帽,虽然他的军服是士兵服,只两排铜纽扣,而且不曾有银星标志,但一身军装在身上,果然英姿飒爽,神威凛然,一时两个女人都是从眼中冒出小星星来。

    出得自家府邸,内卫们迎上来,头领却不是李灼然,换了个大高个黑大汉,姓王名柱,也是个老人,李灼然在张守仁身边几近两年,锻炼的十分了得,行事温润得体有大将之风,武艺也是十分了得,加上久在中枢,对大局也很了解,这样的人才放在身边太浪费了,张守仁已经将李灼然放到了淮安那边,也是副将,不过却是孙良栋的副手。

    看到张守仁出来,王柱自是招呼内卫们将张守仁团团围住,然后百余骑分为几股,打起仪仗,向着城东南方向的大校场军营飞驰而去。

    一路上自是动静不小,不过张守仁每日在城中来往多了,见怪不怪,大家也就不太当一回事,除了主干道上的人们让道之外,其余人等,都是自行其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到得军营附近时,虽是岁末年关之时,但军营之中仍然杀声震天,上午跑圈和体能,下午队列和技战术,这会子喊杀之声,显然就是在锻炼技战术了。

    一路飞驰而入,果然营中正在校场上按队分列,每队四百五十人左右,火铳手们举着雪亮锋锐的上了刺刀的长枪,正在练习松散阵列的方阵,雪亮的刺刀举的老高,看起来比那些举着长枪的长枪手们还要震慑人心的多。

    长枪手和铁戟手们则是在练习对抗骑兵,破阵,冲阵,阵中还有少量的短斧手和刀手,穿着轻甲,于各队之间游走,一旦有敌人的游骑进入,便是他们来处理。

    各队之间,井井有条,训练时,教官们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的懈怠。

    全军上下,士气饱满器械精良,虽然不是在真的打仗,但是杀气也直冲云霄。

    这处校场上,同时就有一万五千余人在训练,那边还有两千多火铳手在练习打靶,火炮手们练习操炮,没有在校场上的,也是各有训练方式,整个校场,看上去就是兵器和铁甲的海洋。

    这样的情形,张守仁每天都看到,但每次看到,都是心旷神怡,感觉无比自豪。

    “大将军!”

    营门缓缓打开,所有的将士都是看到了张守仁进营来,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一起叫喊起来。

    这样的喊声,如山崩地裂,那种阳刚之气,壮美之感,不是身处其中的人,真的很难体会出来。

    而并不身处其中的人,也不会感觉到呼喊时的壮美……一群锦衣卫簇拥着颁旨太监们狼狈而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样的叫声,所有人都是被这样强大的力量所震慑和惊吓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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