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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人十二     荣焉txt下载     荣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2章 传闻

    顾媛正和顾二爷说话说得高兴呢,突然顾妍两人进来,搞得方才的话题一滞,她心里便极不痛快,又看二人不紧不慢给诸位长辈请安,那丁点不悦就越来越盛了。

    爹爹早几天就来信说要回来了,府里人哪个不是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这两人却在这档口出门,分明是不将她爹爹放在眼里!

    现在家宴,人都差不多来齐了她们才回来,哪还有半点小辈的样子?

    果然是柳氏那个商户女生出来的,没有丁点儿规矩!

    顾媛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番,翻来覆去地骂。可她也知道,这些话不好当面说,然而她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心里想了想,便给一旁站在顾三爷身后的顾婷使了个眼色。

    顾婷一怔,轻蹙了眉,似是有些为难,顾媛又狠狠瞪了眼,顾婷这才走出两步给顾妍和顾婼二人道安,又仰着小脸满眼纯然地问道:“二姐五姐来了……”

    顾媛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真不是一般的蠢!

    她要她说的明明是:你们怎么才来!

    怎么连这点儿都意会不了?

    顾媛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顾二爷却在这时说道:“几年不见,婼姐儿和妍姐儿都成大姑娘了,二伯险些都认不出来!”

    又看看顾三爷道:“都长得像你们父亲。”

    顾三爷的样貌是顾家里最好的,这便是在夸赞了。

    其实要说顾妍和顾婼长得像顾三爷却是不尽然的,她们兴许更像柳氏,倒是顾婷,与顾三爷像了七八分。

    顾崇琰便只是笑了笑,淡淡扫了眼顾婼和顾妍,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余光扫向顾婷时温柔了不少。

    顾婼垂了眸,微微笑道:“二伯的样子还是没变,瞧着还更精神了!”

    “这小嘴真甜!”顾二爷朗声笑道,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白玉比目鱼佩递过去,夸了几句,“这东西请燕北寺里的高僧诵持过,可保平安。”

    顾媛一看可就不得了了,连忙叫嚷:“爹爹,怎么只有二姐的?我也要!”

    她看着顾婼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除了厌憎,还有浓浓的嫉恨。

    顾二爷安抚地拍拍顾媛的手,“你这孩子,爹爹还能缺了你的?”又看了看其他的几人道:“都不会少了的……”

    顾媛这才暂时压住了火,然而心里那股子怨气越积越深了,不悦地狠狠剜顾婼几眼。

    顾妍注意到老夫人眉间一闪而过的皱褶,还有那微微留在顾媛身上的目光,不禁笑了笑。

    顾二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面面俱到呢?

    当面送二姐玉佩,也不过是因为二姐是如今姐妹几个里最年长的一个,特意给的体面罢了。

    顾媛这样火急火燎的,不仅显得心胸狭隘,没有一点点容人雅量,更显得没有半点孝悌尊义。

    老夫人哪里愿意看见这些?

    哪怕是粉饰太平,愿意装出来给人看也总是好的呢!

    顾妍随着顾婼一道站到了顾三爷的身后,顾四爷坐在顾三爷一旁,清俊的面容上笑眯眯的,却是极少说话。

    顾婼给顾四爷深深福了一礼,叫了声“四叔”,顾四爷还很高兴地将手上常年带着的奇楠手串给了她。

    相较于顾媛来说,四小姐顾妤可就大方多了,亲亲热热拉起了顾婼和顾妍的手,唤着“二姐姐”“五妹妹”的,很是高兴的样子。

    老夫人显然更喜欢看这个样子,挥了手道:“老大还没回来,你们几个小的在这里只怕也没意思,去旁边小间里说话吧,过会儿也该开席了。”

    小辈们纷纷应是,顾媛却有些不乐意——她几年不见父亲,好不容易能说会儿,还要被支走!

    贺氏看了她一眼,顾媛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看得老夫人深深皱了眉,顾二爷也抿着唇若有所思。

    顾修之见顾妍转移了阵地,而自己又呆不下去,趁着众人不注意,忙跟上往里头去,安氏察觉到,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圆圆白白的脸上也暗升了一丝怒气,然而更多的是莫可奈何。

    到了里间,都是兄弟姐妹几个了,也没有这么多约束了,很快三三两两说起话来。

    顾修之径自坐上炕床,身子一歪斜倚着,长长舒了口气,叹道:“果然还是坐着舒服啊!”

    顾媛憋了一肚子的气,看顾修之那样子就不顺眼,鄙夷道:“坐没坐相!”

    “呦,你有坐相,那你坐一个我瞧瞧,最好几个时辰不带动的,那就最好了!”顾修之眯着眼笑。

    任谁都知道顾媛是坐不住的……

    顾媛暗恼,哼了声,终是不再说话了,只那面色却黑如锅底。

    顾婼早便拉着顾妤说起了话,“不是说早便该回了吗,怎么拖到现在?又怎么会和二伯父一道来了?”

    顾妤微微笑道:“父亲这回本是去洛阳采风的,听当地人说山里有一片紫霞湖,到隆冬也不结冰,倒映着云彩五彩六色的,好看极了,便去山中逗留了几日。”

    顾四爷一向都是这样的风雅人。

    “那四姐是在回程中才遇上了二伯?”顾妍出声问道。

    “是啊,五十里开外的官道被雪封了,虽有官府派人除雪,可还是延滞了几日,就是在驿站遇上了二伯回来的。”

    顾妤轻轻柔柔的声音很是温和,就像她的人一样,温婉清雅,既不似顾婷的柔弱,又没有顾媛的骄纵。

    庶子嫡女这样的身份总是有些尴尬,顾妤也早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言行,因而从不与府里头哪个交恶,在府中的人缘相当不错。

    “原来是被雪封了路啊,难怪爹爹回来得晚了!”顾媛喃喃念叨,径自找了张锦杌坐下来,还要顾婷站她旁边不许坐——嫡庶尊卑,总是要有个样子的!

    顾妍见顾婷微垂了脸,也不知那浓密额发之下,是藏了怎样的情绪。不过既然她选择了要和顾媛搭上一条船,就该做好有今日这种局面的准备!

    顾妤一下子有些惊讶。

    她不过随父亲离开了府上数月,怎么关系都变了似的?

    从前好得像一个人的五妹妹六妹妹如今没什么交流,二姐与五妹妹倒是熟络起来了,而三姐和六妹妹更像是从属关系,一时间她都有些看不懂了……

    顾妤暗暗留了个心,避开这些不谈,只说道:“要论起来,这次本来我们都要换条道走了,官府虽然帮着除雪,可到底年关了,人心懈怠,效果不显……还是运气好,遇上了西北一支军队回京,领头的据说是镇国公世子,他吩咐下去铲雪,无论是当地官员还是他手下的人,各个牟足了劲,没两天就将官道疏通了。”

    顾媛一听忙问:“镇国公世子?可是人称小战神,皇上的嫡亲外孙萧沥?他居然回京了!”

    她一时有些讷然,脑子里盘桓的是各色从别人那而听来的话,旋即又问道:“他是不是跟传说中的一样,身长八尺,茹毛饮血,长得青面獠牙,看一眼就能将人吓退……”

    京都流传萧沥的言论有许多,因他功绩夺目,有些人便起了心编纂他的故事。

    既然是故事,自然有夸张的成分,那神通广大飞天遁地的形象深入人心。偏生萧沥极少回京,少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而能够将那蛮横的鞑子击退的人,定然是要比鞑子还要凶悍的,于是关于萧沥的传闻越来越不靠谱。

    顾修之“嗤”一声笑了,捧着肚子道:“还青面獠牙,那可不是人了,那就是怪物!”

第033章 撞见

    顾妍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前世倒也曾听过萧沥的这些传言,或许曾和顾媛一般那样以为,然而在见过萧沥之后,她却觉得那些编故事的人想象力忒也丰富,能将那样一个美少年说成这幅样子。

    然也仅仅是唏嘘不已罢了。

    貌若天人之姿,也遮盖不了他本身凶残的事实。

    是的,凶残。

    不是因为萧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寇闻风丧胆,而是因为他个人品性德行。

    能将亲兄弟溺毙,弑父杀母,强辱弟妹的人,行事血腥暴虐,不顾半分伦理纲常,哪能称不上一句凶残?

    在京都人的心里,若是曾经的萧沥还是个大英雄大豪杰,那么到后来,他的名声就彻彻底底臭了!

    顾妍想到上一世萧沥做的那些事,就觉得头皮隐隐发麻。

    冷血无情至此,被二哥毙于刀下却也没什么可惜……

    可不知怎的,就想到在茶楼上瞥到他的那一眼。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孤傲的,清冷的,明明是在看着你,却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深若瀚海。

    顾妍忙摇了摇头。

    顾妤微微红了脸,道:“没有,我不曾见过萧世子,只听说是他使了人疏导道路的。”

    顾媛闻言不由叹息连连,她还真想知道这个小战神究竟是不是众人说的那模样。

    顾妍却觉得,顾妤兴许是扯了慌的,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既然是萧世子帮了这个忙,回头就该答谢去的。”顾婼如是说道。

    “嗯,祖母说过了,要好好备份谢礼送去的,大伯父已经亲自去准备了……”

    可不是吗?能够借机与京都勋贵里的头一家镇国公府牵上线搭上桥,顾家人是傻了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顾妍坐到了顾修之旁边喝茶,随意听着顾妤与众人说这次出门采风的奇闻趣事。

    顾修之悄声拉过了顾妍,眼神还有些幽怨。

    “二哥这是怎么了?”

    顾修之斜睨着她,一副你懂的样子,然而顾妍是真的不懂。

    想了想,她道:“可是糖都吃完了?下头的掌柜刚送了些过来,我那儿有两盒蜜饯山楂和脆桃球,一道给了二哥好不好?”

    顾修之眼睛一亮,转而就哼了声,很是不满地道:“衡之的香囊可真好看啊!闻着可真香呐!”他眼神飘飘忽忽落在顾妍身上,转过头不理她了,径自嘟囔道:“知道给衡之绣,也不知道给我绣一个!”

    这就生气了?

    顾妍哭笑不得,拉过顾修之的袖子道:“先前答应了给衡之绣的,二哥喜欢,我也绣一个便是了,二哥喜欢什么样式的?”

    顾修之又不是真的生气,得了好处当然高兴了,笑着道:“随你,你绣什么我就戴什么……哦,还有那个脆桃球跟蜜饯山楂,一并送了来好了。”

    顾妍:“……”

    突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几人说了会儿话,顾大爷就回来了,家宴开席,也是热热闹闹,一派和乐的样子。

    老夫人高兴,喝了盏蜜酒,扛不住了便去休息了,安氏则负责接下来的宴席,四兄弟隔了几年再聚首,各个喝着酒有说有聊,直到了酉末才算结束。

    贺氏派人将微醺的顾二爷送去二房正院,自己也急匆匆地起身回了,顾媛在一旁笑得高兴,却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爹爹娘亲久别重逢,她才不去煞风景呢!

    众人各自回去歇息,顾媛就拉着顾婷要去院子消食,顾婷不好拒绝,何况顾三爷喝了酒,应该是去宿在李姨娘那里了,顾婷倒也应该晚些回去。

    二人沿着长廊一路走走停停。

    年节将至,红灯笼挂了满园,长长的一排,蜿蜒至远处,犹如一条鲜红色的长龙,映着院子里的白雪,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顾媛心里头还憋着先前的那股气,见身边都是各自的心腹,就与顾婷吐起了苦水:“……什么时候不好去,非要今日,一家子人等着她们两个,她们倒是好意思得紧!”

    “还不要脸地到处去讨赏,爹爹那块玉戴了有些年头了,就这么送出去了,四叔那奇楠手串多珍贵啊,全进了顾婼一人手里!”

    “她比我好哪儿了?不就是比我早出生那么些时候吗?大姐出嫁了,就她最大怎么了?怎么就好东西都到她那里去了呢?”

    顾媛越想越气,也不去管这里头的道理逻辑,只管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从前她是如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自从推了顾妍那个贱骨头一把,什么都变了!

    老夫人罚她禁足,时不时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不怎么留她用早饭,却处处提拔着顾婼,连娘亲都受了牵连。

    明明是顾妍自个儿小气,又是自个儿把握不准,自个儿撞上了墙,干她什么事了?

    凭什么顾妍犯的错要她来承受?

    还在老夫人面前那么装模作样,二哥怎么就瞎了眼,怎么就对她特别好呢?

    就连安表哥……她至今仍记得安表哥多看顾妍的那一眼。

    顾媛对二人积怨已深,顾婷是知道的,此刻听她说这些,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儿高兴。

    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三姐,二姐再得祖母青眼又如何,她比你大,嫁出去后不也什么都不是?三姐还是祖母的心头宝。祖母今儿个能喜欢她,明儿个还不是喜欢其他人,她也长久不了……”

    “二伯父此次是要升迁的,三姐以后就是堂堂四品朝廷命官的女儿了,日后说亲的对象定是比二姐好上千万重,她有什么是能和三姐比的?”

    “至于五姐……那就更没什么可比性了!”顾婷嘴角抿起笑得极淡,若是不细看,也察觉不了她是在笑着。

    “三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姐什么样子,外头大概也清楚五姐骄纵任性了,仗着自己娘亲有钱便恣意妄为……我听说,她今儿个发了大脾气,将清澜院伺候的人都发卖了……”

    “又换人?”顾媛有些惊讶,一瞬却很快笑了,“她不就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我可要将这事好好说给人家听听!”

    那两个人,根本不足为惧!

    不得不说,顾婷说的那些话很得她的心,她很受用。

    顾媛看向顾婷的眼神都柔和了,想了想,道:“我那儿还有半盒子玫瑰香膏,是祖母给的,爹爹这次回来还给我带了其他的,那半盒就给你好了……”

    很是慷慨的样子。

    自己用完整的,用剩了不要的就给她……她难道还缺这些东西?

    顾婷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好在掩在背光下并不显眼,她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笑着道:“那就谢谢三姐姐了!”

    “不客气!”

    顾媛心情极好,摆了摆手就往前走了,顾婷便在她身后一步步跟着。

    灯光明明灭灭的,随着吹刮来的风起起伏伏,落在顾婷湖色湘裙的斓边上,那绣的兰草都染上了一层暗色。

    廊道尽头处,顾媛忽的看到两个人在背阴一处青松盆栽后交头私语。

    后宅阴私,最怕的就是那些暗里的,顾媛立即大喝:“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两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一前一后出来了。

    顾婷一瞧,竟是姨娘身边的高嬷嬷和三少爷顾衡之身边的玉英……她突然面色有些凝重。

    顾媛对这两人还是有印象的,问她们做什么,高嬷嬷便上前一步道:“姨娘见六小姐还没回来,让奴婢在这儿候着,恰好三少爷也找五小姐,玉英便跟着奴婢一道来了……”

    顾媛心思不重,见玉英和高嬷嬷都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已是信了七八分,又问:“等人就等人,躲在后面做什么?”

    玉英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道:“是奴婢的耳环掉了,天太黑看不清楚,奴婢和高嬷嬷是在四处找寻。”

    顾媛注意到玉英耳朵上确实少了一个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坠,瘪了瘪嘴便不再说什么,只对顾婷道:“那你回去吧,明早我再让翠屏把玫瑰香膏给你送过去。”

    顾婷面色僵了僵,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笑着点点头,“好,谢谢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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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腊八

    腊八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雪日放晴,阳光明媚,比前两天暖了不少。

    顾衡之在连续半个多月来药膳的滋补下,面色好了许多,脸上也长出了些肉,如此一来他便呆不住了,闹着非要出去走一遭,顾妍拗不过他,只答应了带他去给柳氏请个安,其他便再不许了。

    是以柳氏看见顾衡之站在自己榻前时,既是激动又是惶恐,好半天回不过神,直到那小小的身子像只小奶狗似的在她怀里蹭着,柳氏这才后知后觉热泪盈眶。

    这些天,没什么比幼子身子见好更让她高兴的事了……

    顾婼亦是神采飞扬地与柳氏说:“腊八的赏钱都发下去了,一应节礼都已经备下,下头的铺子掌柜的纷纷安置好了,府中接下来的祭灶、除尘、祭祀,大多便是大伯母来安排,我会尽力帮衬一二。”

    柳氏欣慰地看着大女儿,“婼儿真的长大,也越来越能干了……”

    常嬷嬷看在眼里,连忙附和道:“二小姐学得极快做得也好,大夫人说三房有二小姐把持着,她倒省了许多心呢!”

    真恨不得要夸到天上去。

    顾妍就坐在一旁微微地笑。

    逢年过节,避不得处处使银子,母亲揽下其间半数开销,换她院里一番清扫,又换取夸赞二姐的几句好话,可不是划算的?

    安氏得了这么大便宜,让常嬷嬷嘴上耍点皮子又有什么大碍?

    顾妍轻抚着腰上环佩的梅花络子,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燕儿进来说:“三爷来了。”她这才回过神。

    玉英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猛地一亮,脚步都不自觉迈出两步,看得常嬷嬷连连皱眉,对她直摇头,玉英这才察觉失态,忙低下了头,眼尾却不时往门口瞟。

    这一番小动作连顾衡之都注意到了,他睁着大大的眼,看了看玉英,又回头看看顾妍。

    顾妍笑着摸摸他的头,却并没解释什么。

    她父亲顾三爷的样貌这样好,有几个觊觎的婢子又有什么奇怪?何况上一世,玉英也确实成了父亲的姬妾。

    顾崇琰穿了身细布宽袖长袍进来,俊朗的样貌令得屋中霎时一亮,玉英多看了几眼,被常嬷嬷一把抓到旁边,这才收了心。

    顾妍记得,自从上次父亲来过母亲这儿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她最近一次见父亲,也是在前日家宴上,父女俩却没有什么交流。

    顾崇琰见顾衡之也在屋内,很是惊讶,再看他面色似乎好些了,倒是意外得很。

    “衡之今日怎么出来了?”顾崇琰语气很是温和,想伸手摸摸他的头。

    顾衡之不知是怎么想的,脑袋瑟缩了一下,也让父亲的面色跟着僵了一瞬。

    他缓缓放下手,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唯一的儿子,顾崇琰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愿他读书习文,科举入仕,可顾衡之的身体不好,他这些年也早就放弃了,对儿子的教养还没顾婷来得多。

    难为衡之与他不亲近……

    顾崇琰似是叹了声,又与柳氏随便说几句话,基本便是他问什么,柳氏答什么,两夫妻到如今这样,勉强算是相敬如宾。

    “……你先歇着吧,厨房炖了腊八粥,今儿个应应景,也喝上一些。”看没什么可说的,仅仅交代了这么一句。

    柳氏淡淡一笑,道:“阿妍也让小厨房做了的,与寻常的不大一样,三爷若是不急,可以喝上一碗。”又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对,便道:“妾身让人送到三爷书房去吧。”

    顾崇琰目光终于落在了次女身上,裹得像个团子的小人安静坐在角落里,极少说话,不像以前,只要他一出现,她就会凑到自己跟前围着转。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个样子了?

    顾崇琰想回忆一番以前的顾妍,发现其实对她的印象少得很。

    只是想到婷姐儿最近在他面前时不时露出的落寞神情,顾崇琰终于忍不住道:“阿妍怎么也不去找婷姐儿玩?”

    话说出来已是带了几分严厉了。

    长女素来沉稳,老夫人也喜欢,他不想多管,次女和最宝贝的小女儿能玩到一块儿,只要不带坏婷姐儿,他也乐见其成,可最近瞧婷姐儿这样形单影只的,他这个做父亲的难免想说上两句。

    顾妍仰起脸,水汪汪的眸子黝黑黝黑的,像淬了一层冰晶,可待细细一看,却又瞧不出不同。

    “是六妹与父亲这么说的?”

    小儿声音清脆,全不似顾婷的甜糯,顾崇琰说不出哪里怪异,总是不喜欢。

    “这是什么话?你六妹从没说过什么!”顾崇琰极力要为顾婷辩解。

    顾妍又咯咯笑了,“是啊,六妹也没说什么,父亲为什么会觉得我怎么了呢?”

    她睁着一双眼笑盈盈地望向他。

    顾婷的本事从来就是这样,在人前,她从不会正面说谁不好,却总能从旁的方面一点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崇琰忽然觉得和顾妍说这些话没有意思,过了片刻才道:“你自己清楚就好。”

    说完也不逗留,径自离开了。

    也不知是心虚的,或是理亏的……

    顾妍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笑,转眸就瞥见玉英痴恋的眸子。

    常嬷嬷暗暗掐了把玉英,玉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瘪嘴收回视线。

    喝了腊八粥,顾妍就送顾衡之回东跨院。

    路上的雪都被除干净了,只有些地方结了冰,顾妍便一直拉着顾衡之的手,小心翼翼一步步地走。

    她低头看着地上,未曾留心衡之的神情,只在一片安静中,听到那低低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父亲不喜欢我们。”

    顾妍脚下一顿,险些一个踉跄跌倒。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顾衡之。

    毛茸茸的风帽围脖下,看到的也只余那双黑沉而坚定的眸子。

    “五姐,父亲不喜欢我们。”

    他又一次这么说。

    顾妍知道他感知敏锐,父亲的喜好,衡之怎么会察觉不到?

    “你多想了……”顾妍帮他将风帽理了理,手握得更紧了。

    这样的事,她真不知道该如何与衡之细谈。

    她扬起笑脸说道:“刚刚的腊八粥没喝够,我们再去小厨房找些吃的好不好,将才想到一道五香陈皮糕,正好可以让芸娘做!”

    顾妍想转移这个话题,顾衡之很是配合地点头,两人又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长廊下。

    自进入了腊八,才算真的开始忙了起来,哪怕小厨房里,通常也是热火朝天。烧水的婆子在添柴,炒菜做饭的厨娘正在烙花生腰果,灶台上炖了各种高汤,还有葱烧海参,煲了当归老鸡煲,味道实在不好闻。

    玉英很是嫌弃地皱眉,想开口说上两句,但见小主子们神态自若,倒是开不了这个口。

    芸娘擦着汗迎上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五小姐,三少爷,今儿个晚上三爷在前头设宴,请了几位爷一道喝酒,如今这忙着,油烟味大,您们要什么,先吩咐着,奴婢尽快做出来。”

    顾妍目光转了圈,注意到玉英陡然亮起的双眸,问道:“请了大伯二伯和四叔喝酒?在外院吗?”

    “是的,就在二门口的听雨轩,还起了早年埋的高粱酒和桂花酒,从酒楼里要了两坛梨花白,说要不醉不休呢!”

    顾妍挑了挑眉。

    腊八过后,衙署便不忙了,府里的几位空闲下来,聚一聚也是常有的事……倒是难怪今儿个父亲还有空来娘亲这里走一圈。

    既然请了人家来喝酒,有些样子总是要装一下的,正室夫人到底比贵妾姨娘多了个名头。

    这顿宴席虽说还请了大伯四叔,想必父亲定是冲着二伯父去的。

    从五品到四品是质的飞跃,往后二伯的青云路是要一帆风顺了。父亲在搭上魏都这一条线之前,也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小小修撰,当然得四处找人钻营,这亲兄弟总是比别人要容易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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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醒酒汤

    顾妍摆了摆手道:“既然这么忙,那就算了,随便上些糕点好了,就送到东跨院去。”

    芸娘觉得五小姐简直太善解人意了,能伺候这样一个主子可省了不少心,她忙点头道:“奴婢待会儿就送去。”

    顾妍便拉了顾衡之回东跨院,一路上倒是注意着玉英的神情,从最开始的恍惚到后来的坚定果决,她突然觉得,玉英可能是要做些什么了。

    果然到了快晚间的时候,就听说玉英身子不适的消息,顾衡之的另一个大丫鬟春杏嘀嘀咕咕地与陈妈妈说道:“……一直喊自己冷,要了好几桶热水泡着,只怕是伤风了,症状到现在就显出来了。”

    陈妈妈急得很,忙吩咐下去煮了一大锅姜汤要每个人喝下,还不要让他们过分靠近玉英那儿去,生怕被过上。

    三少爷身子弱,这些小毛小病,最易过人了,寻常人或许几日便好,要是搁三少爷身上,兴许就要丢了半条命!

    顾妍穿了一根长长的丝线,正绣着要给二哥的香囊。上头绣着的是龙葵草,是一种清热解毒的中草药,开细细白白的小花,结着黑黑圆圆的果子,哪怕在草原漠北,都是极为常见的药草,再意想不到的地方,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上辈子二哥在沙场征战多年,龙葵草定是十分常见到的,当时绣图案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

    看陈妈妈火急火燎的模样,顾妍问道:“玉英姐姐病了吗?严不严重?”

    陈妈妈摇了摇头,“倒不是很清楚,先煎些汤药给用了看看吧,这时候郎中也难请。”

    “既然玉英姐姐病了,就别让人打搅她了,让她好好休息着。”

    “这是自然的。”陈妈妈点头应是。

    顾妍直待到了晚间才走,心血来潮突然想着要去看看玉英,便带着青禾往玉英常住的房间去。

    玉英原先是老夫人身边的体面人,又是三少爷的大丫鬟,自然是自己单独住了一间房。这时候大多下人都去用饭了,一片屋子黑黢黢的也看不见里头究竟如何。

    青禾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响应,顾妍便示意她推开房门看看。

    甫一进入,一阵扑鼻的香味就袅袅袭来。

    青禾连打了几下喷嚏,揉了揉鼻子就唤玉英,然而等近到床前了,掀开帘子一瞧,却发现连个人影也没有。

    “五小姐?”青禾一时间不明白。

    不是病了吗,不在房里休息着,能去哪儿?

    顾妍却笑着摆了摆手,“走吧,总是人家的事……”

    转身的刹那,唇边的笑意敛了起来,眸中凛凛光芒聚成一点,隐在羽睫之下。

    屋子里熏的是浓浓的百合香,浓重得刺鼻,却瞒不住她的鼻子。在这一波又一波重香袭绕下,那丝丝缕缕的粘腻腥甜又是什么?

    市井里坊中最下九流的暖情香,一旦沾上了酒,又会变成最烈的催.情香,江湖地痞流.氓最是惯用的手段,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听雨轩那里大约正热闹着,几人吃吃喝喝哪有不沾酒的?父亲酒量一般,一旦醉了,哪还认得谁是谁呢?

    况且玉英的老子是父亲身边的大管事,要做什么有了这扇后门,最是方便了……

    顾妍说不出现在心里是种什么感受,明明心里都将他当做陌路人看待了。

    血脉的相连,早在前世,那一巴掌打下来时,就已经断了。那般自私凉薄的父亲,她上辈子不是早就领教过了?重生至今,未曾得他正眼看过一面,她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

    她所期望的,在顾崇琰身上,却是不可能达成的。

    为何要管他如何,便是他将一个婢子开了脸又怎样?

    少了一个玉姨娘,母亲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不过高上一分,父亲对顾婷的偏爱不会吝上半毫,李姨娘的存在不会动摇丁点……

    玉英此举,不过是在如今这片浊水里投掷了一颗石子,泛上几圈涟漪,于大局上,却是没有一厘撼动。

    既如此,就算拦住了,又有什么意义?

    顾妍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走,青禾在前头提着灯笼,火光明明灭灭,一路上冷冷清清。

    行至半道,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青禾听到后头“嗤”地一声笑,再看过去,那娇小的人儿眉眼已是舒展开来,稚嫩精致的五官总有种别样的光彩。

    “痴了,痴了……”

    顾妍抚着腰间挂的梅花络子喃喃自语。

    方才沉湎心神,却一时入了魔障。

    她想到的,仅仅是利益得失,是父亲上世对她如何狠下心肠,不顾亲缘,终究是忽略了母亲的感受。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母亲与父亲十数年情分,哪是说没有就没有的?这种龌龊的事,污的是母亲的眼,伤的亦是母亲的心。

    顾妍扭头便往小厨房去,青禾二话不说,快步跟上。

    外头听雨轩的宴席早开了,忙活了一天,厨房里的丫鬟婆子都下去就着些边角料胡乱吃起来,只留了一个烧水的婆子看着火。

    那婆子累了一天,正就着暖融融的炉火打瞌睡,听到人来,定睛一看,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慌乱请安。

    “五小姐怎么来了?”婆子涎着脸笑,一双眼珠子转的飞快。

    都说三房的小厨房油水多,也好捞,全他娘放屁!

    唐嬷嬷那个老婆子管得何其严厉?清汤寡水的,还没大厨房快活呢!她在这可憋屈坏了。

    前些日子芸娘得了不少封赏,全是因为讨好了五小姐,先头几次让芸娘摘了桃子,怎么着也该轮到她了吧!

    婆子搓着手,一脸的殷勤,顾妍看着心底直笑。这样明确将目的摆在脸上的人,用得好,倒也是得当的。

    她鼓起了一张脸,指着她的鼻子道:“来不来还要问过你?”随后很是嫌弃地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像是被烟味呛着了。

    婆子早听说过五小姐性子不好脾气大,可芸娘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啊!她擦掉额角的汗,点头道:“是,是,奴婢的错,奴婢多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算是自罚了。

    顾妍不理她,满屋子的转,像是在寻些什么,嘴里喃喃念着:“醒酒汤呢?醒酒汤呢?父亲喝了酒,就要喝醒酒汤的……”

    婆子听着眼睛微亮,看那小身影找了半晌也不得,道:“五小姐要醒酒汤?奴婢醒酒汤做得好,可以现做的!”

    “你?”顾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很是不屑的样子,“姨娘要了醒酒汤给父亲解酒的,我还等着办好了讨赏呢,你又不是厨娘,哪会做什么醒酒汤的……”也不再多说,挥着手道:“我才不傻呢,我去找厨娘去!”

    小小的身子又噔噔噔跑了出去,转眼就没影了,留那婆子冷了张脸,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呸了声。

    可她转念一想,备上醒酒汤还能讨着赏……

    李姨娘对人温和,出手虽不至于三夫人那么大方,总也是不差的。

    她最近手头是真紧着呢!

    婆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很快已是拿定了主意。

    正好她有个侄子还是在三爷身边当差的,要送过去可不方便得很?

    李姨娘要给三爷送醒酒汤什么意思,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能不知道啊?

    三夫人病着,三爷又没有通房,身子想纾解了自然是要去李姨娘那的,这种最直白的邀请,她办好了,姨娘可不得重重赏她吗?

    婆子一颗心都热了起来,火速地做好了一碗醒酒汤,提着就往外头去了。

    顾妍从暗里探出头,目光黑糁糁的,白腻的颊边一抹嫣红勾起,颇有几分午夜鬼魅阴冷的气息。

    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036章 方子

    外院听雨轩,正是酒酣耳热之时,顾家几位当家的在兴头上,天南地北攀谈,如今正把话题引到顾四爷身上,非要他说说采风这一路有何奇闻志怪。

    顾四爷哭笑不得。

    那日颐堂宴请大抵都说得差不多了,哪还能挖出个什么其他的一二三四,一时连连推脱不已。

    顾二爷却是不依,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神情似是玩乐,“怎的没有,定是你还藏着呢!”

    他如是说道,眯着眼,像想起了什么,忽的兴致勃**来,“我记得有一回,老四为求一幅字画,去太原清徐拜访已经致仕的程阁老,那程阁老住在深山,老四初来乍到,未带向导,在山中迷了路,肚子又饿,就地挖了几个番薯烤了吃了。”

    “结果怎么着?”说到这里神情已尽是玩味,像是强忍着笑意。

    顾大爷一听,还真有印象,忙接上道:“结果被山里那种番薯的当场抓住,非要老四赔他番薯,还死活不肯收钱,老四没有番薯,那人就说要将老四捉回去强行拘着给他酿醋抵番薯……”

    他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后来还是程阁老听闻了风声,出面替老四摆平的,我还记得程阁老送了老四好几坛山西老陈醋,大老远的带回来之后各房都分了坛,那个酸,果真是与其他地方酿的不一样!”

    顾四爷额头冒汗,连忙摆手,苦笑道:“山中民风淳朴,是我一时大意了,好哥哥们,快别说了,都是年少轻狂,往事不堪回事……”

    顾三爷却跟着打趣了起来,“老四这么说就不对了,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蠢事,现在想想不是有趣得很?二哥的意思,还不是前日小辈们在隔壁花间,有些事不好说吗?现在就咱哥几个,还有什么可避讳的?来来来,咱们几兄弟好久没这样乐呵乐呵了!”

    哄堂大笑。

    顾四爷见他们是要拿自己寻开心,这坎过不去了,细想了想,只好道:“从前虽说也曾去过,故地重游,倒也觉得有许多不同,就玉泉山上石林雪霁,冰天雪地,那潭水却悠然碧绿,上回匆匆而过未曾细瞧,终是件憾事,我拿了画笔在湖边不吃不喝画了一日,直到婉君从白龙寺出来寻我,才发现双腿都冻僵了,还是教僧人帮着抬回去的……”

    婉君,便是顾四夫人,于氏的小字了。

    顾二爷闻言笑着直摇头,“就说我们老四是个痴的,痴画痴书,委实难得啊!”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醉意。

    顾大爷酒量最浅,喝的又是后劲十足醇香的梨花白,早已经昏昏欲睡,顾四爷瞧着同样眼冒金星,看人都有好几个重影。

    顾二爷顾三爷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叫了二人的贴身长随,将他们各自送回去。

    真正的宴席,这才算拉开了序幕……

    顾妍拉了顾婼和顾妤去老夫人那儿,拎着今儿新做的腊八粥,要给老夫人尝一尝。

    这几日老夫人身子都不大舒坦,胃口也不好,晚膳只用了两口,如今安氏和贺氏正劝着她再多吃些。

    顾媛前些日子总是惹了老夫人不快,如今瞧见机会来了,恨不得时时刻刻往跟前凑,连带着顾婷也在一旁细声细气地念叨上一两句。

    老夫人显然是很享受如今这般被人众星捧月,仿佛自己就是万事的核心,眉角眼梢尽数舒展开,心情不错,却并没有依言用上一星半点。

    倒不是她故作骄矜,而是委实提不起半分胃口。

    牛不喝水,人也不能强按着它低头。

    安氏顿觉无力。

    老夫人的脾气,她伺候这么多年,早清楚了,再往后已是多说无益,可为了她的贤惠名声,又不能真这么停下,至少还得再多磨蹭几刻钟……

    顾妍几人进了屋,看到的就是满屋子人神色无奈。

    顾妍与顾婼对视一眼,各自请安后,顾婼便提了食盒轻轻放下,“祖母肠胃不适,这么不吃东西总不是法子,好歹用上一些,您身子健朗,我们做小辈的才算安心。”

    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道:“婼姐儿有心了。”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顾媛在旁勾着唇冷冷地笑,眼里尽是嘲讽。

    她们在这儿劝了这么久不顶用,难道还指望顾婼几句话了事?真是异想天开!

    顾婼倒没有在意,将食盒中的粥点摆出来,搁在桌案上,道:“早前翻出了一本食谱,尽是些养生开胃粥点,衡之前几日还不肯吃饭,就是亏了这食谱上记的方子才慢慢好起来的……”

    老夫人目光移到顾婼带来的几碟小点心上,有一盘翡翠碧绿千层糕一般的三角形糕点很是漂亮,每一层都是不一样的碧色,层层叠叠,就像是画纸晕染开来似的。

    安氏一瞧似乎有点眉目,忙夹了一块放到老夫人面前的碟子上。

    离得近了,才闻到一阵酸酸甜甜的梅子酱味,清清淡淡的又有点像薄荷,胸口憋着的闷气似乎都去了泰半。

    老夫人终于动了动筷子,轻轻咬了口,发现竟是酸甜地恰到好处,很合胃口,一小块糕点也慢慢吃了进去。

    顾媛脸都黑了,贺氏的面色瞧着也不是很好看,顾婷拧起细眉,袖下小手悄悄攥紧了帕子。

    安氏却很高兴,又将顾婼送来的其他粥点一并移到老夫人跟前,劝着她吃一些,最后竟是还动了两口。

    贺氏干巴巴地笑了起来,“这方子还真是奏效啊,既能解衡之的厌食,还能让娘开胃,什么食谱这么厉害,不如让我们也看看?”

    顾媛听着也笑,“可不是?这么好的东西,让厨房的大厨子们都瞧上一瞧,日后就再也不用怕祖母胃口不好了!”看顾婼面色为难,又道:“莫不是……二姐不舍得吧?”

    话匣子一开,这便停不下来了,“二姐,我们也是为了祖母好,又不是要了这东西去做什么,你不肯,是压根就没有将祖母放心上吧?”

    这话就有些怨毒了……

    顾妍勾唇冷眼看着,没忽略掉她们眼中频频闪烁的贪婪。

    老夫人皱了眉,淡淡看了过去,“你二姐可还什么都没说。”

    像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孤本,知道的人多了,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要其有存在价值,也不能多教人瞅见!眼皮子这样浅,哪有一点日后做大妇的肚量。

    老夫人心里不是不无奈的。

    “婼姐儿就留着好好看看,祖母还等着一饱口福呢。”

    顾媛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红的似是能滴血了。

    安氏瞥见,笑呵呵打起了圆场,“婼姐儿一向都是有这个孝心的……”

    见那方稍稍冷静下了,又说起了些琐事:“白日里已差人用紫皮蒜和米醋腌了腊八蒜了,等除夕到了,就起出来,大家都吃吃,翡翠碧玉,酸爽可口,也能去秽迎新!”

    顾妍闻言却摇了摇头,与顾妤低声说道:“祖母肠胃不好,只怕不适吃这个……”

    顾婼回过头来,笑问道:“那五妹觉得祖母适合用什么?”

    这方小动静引起了大人的注意,贺氏正忙着安慰女儿,倒也支起了耳朵来听。

    顾妍就顺势说道:“祖母年纪大了吃东西容易不克化,自然是得用绵细柔软的,但偶尔用些干果,一如花生核桃榛子杏仁却也无碍,最好是晒干了碾磨地细细地,混上牛乳,睡前或是醒来温热着送服下,既好吃对身子又好,还能调理肠胃。”

    贺氏悄悄将顾妍说的记下。

    她当然知道凭顾妍是编不出这样的方子的,既然三房得了那样的食谱孤本,五丫头如今又说的头头是道,定然也是看过那药膳方子了。她现在记下,日后做给老夫人吃,可不是既显得孝顺,又搏了好名声?

    退一步讲,哪怕老夫人这里讨不着好,总还有二爷呢!二爷的肠胃素来不好,就需要这种方子调理……

    贺氏满满的精打细算,都在那张脸上露了出来。

第037章 送食

    出了宁寿堂,又话别了顾妤,顾妍与顾婼二人谁也不曾再说话,沿着抄手游廊肩并肩地往回走。

    夜色如墨撒开,廊上的燃灯火光摇曳,四周静得出奇,针落可闻。

    踢踢踏踏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缓缓重合,莹白月光洒下,落在那一高一低的两人身上,拉出的影子静静叠在一起,总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顾妍侧过头看着顾婼,那白皙如玉的侧脸隐在风帽边缘的一圈白狐狸毛里,目光沉静,看着十分温和,某一瞬似与柳氏像了七八分。

    可二姐的性子和母亲却全然不似,二姐可比母亲厉害多了……

    顾妍微微地笑,一双黑黑的眸子笑得弯了起来,亮晶晶的闪烁着喜悦而欢快的光芒。

    刚刚那一出戏,自然是要二姐配合着一起演的。

    她想好了无数个借口,想着要如何说服固执的二姐,却没想到那些在心尖打了无数个转的话一句没用上,她提着食盒便来了。

    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却愿意按着她说的去做,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吧!

    顾妍胸口涨着的不知是什么情绪,却觉得眼睛鼻子都酸痒地厉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二姐的?

    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每每看到二姐被那么多人喜欢着,而自己却孤落落在一旁,偶尔被想起来了,才提上那么一两句的时候,心里真的是委屈的。

    她也可以很乖,也可以像二姐一样懂事,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呢?至少都没有喜欢二姐那样喜欢她。

    她故意乖张任性,故意无理取闹,果然大家都看向她了,然而那目光越来越淡,渐渐更不如从前了……

    大约便是那个时候吧。

    父亲得了一只前朝的汝瓶,天青色镂空双耳莲瓣的,她好喜欢,偷偷的要抱着玩,却是失手打翻了,父亲问是谁做的,她太害怕了,下意识地就大声说,那是二姐干的。

    那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望向她时,她是怎么想的?

    她想,这下父亲总算不会觉得二姐好了……

    顾妍低下了头。

    寂静的黑夜里,冷风一簇簇往脖子间里钻,顾婼正想理一理有些歪斜的风帽,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她的衣袖。

    “对不起……”

    浅浅淡淡的声音响在夜风里,几近吹散。

    这句话,晚了这么多年,前世,今生,加起来,终于说出来了……

    顾婼身子一颤,顿下了脚步。

    袖在暖筒中的手莫名攥起来,她也不知道,顾妍这句道歉是为了什么,心里却无缘故地抽紧着。

    那里,也有她的结。

    “对不起,那时候我说是你……”

    掐在喉口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抓着她衣袖那一圈狐狸毛的手指根根白净如葱管,却用力地指尖发白。顾婼想看看她的脸,可看到的也只是那毛茸茸白花花的帽子。

    屋檐上细细的雪粒子被风刮下来,落在脸上凉飕飕的,转眼就化了。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酸酸涩涩的,一扯出来,全碎了。

    晚了两年的愧怍道歉,再去想,其实什么都不算吧……

    看她瑟缩可怜的样子,生怕被她嫌弃似的,顾婼忽的有些好笑。

    什么时候,小刺猬也收起她满身的刺了?

    将手里的暖筒扔了过去,顾婼别过了脸,“起风了,再不回去就晚了!”摇了摇头走在前头,没人注意到那一瞬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

    顾妍抬头看过去,人已经走出很远了。

    手里的暖筒毛色油光水滑,还带着二姐手上的温度,和那青涩幽暗的,极淡极淡的杜若香气。

    顾妍笑着噔噔噔跑了过去,裹得像团子一样的小身子显得笨重而滑稽。

    从前却也没见她这么怕冷。

    顾婼看了看她身后空荡荡的,不禁问道:“你的丫鬟呢?那个叫青禾的哪去了?”

    顾妍笑出一口白牙,连忙摇了摇头,“跟着姐姐就不需要青禾了!”

    说得那样理直气壮,眸底却早已水光漫天。

    下地狱什么的,都由她去吧……他们都应该好好的,比前世,十倍,百倍,千倍地好!

    ……

    灯火通明,酒气氤氲,听雨轩堂阁里的小厮婢子都被遣了出来,顾二爷和顾三爷喝得高兴,外头候着的人却冻得发颤。

    候着的既有顾二爷的小厮长随,也有顾三爷的。听雨轩在二门处,地势起得高,周遭全是林木花丛,小冷风一吹,那属于花草林木的湿冷气息一**全往人骨头缝里钻,牙酸地咯吱作响。

    有颤颤巍巍缩着脖子腿脚的想借着那透亮的灯光暖上一暖,被守着的侍卫挥手赶到了边上去。

    平时也不见这样严肃的。

    主子们在里屋吃酒谈天,他们至少还可以候在外间,虽说没有地龙,烧上一只火盆总也是好的,哪像如今一个个站在庑廊下,冷得厉害。

    又哈出几口热气,小厮跺了跺脚,尽量往避风的地方靠过去,原本站那儿的斜过来一眼,小厮即刻怂了。

    这位可是顾二爷的长随刘福,人如其名,长得圆圆肥肥很有福相,一人便将位置全占了,二人身份差了几截,他哪里好意思去和人家挤一个地盘。

    小厮干巴巴笑了两声,又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百无聊赖地搓着手,眼一瞥发现角落一个人影对着他招了招手,叫着“阿束。”

    是他的表嫂,三房小厨房里当差的芸娘。

    阿束眼睛一亮,见没人注意他,忙身子一闪走了过去。

    “表嫂,你怎么来了?”

    芸娘带了件夹袄过来,递了过去,发现他手凉得厉害,又将灌了热水的小热炉给他,“知道今晚三爷要在这儿设宴,你不是当差吗,从小身子也不好,不会照顾自己,晚上又冷,给你送件衣服来。”又提了提放在脚边的食盒,笑道:“腊八节不喝点腊八粥怎么好?你先穿上衣服,我给你倒。”

    阿束是府里家生子,自小父母双亡,都是跟着表哥过的,也是拖了关系,才谋了在外院三爷身边做打扫跑腿的杂活,表哥两年前娶了表嫂,没出头年就暴毙了,表嫂年纪轻轻的守了寡,也揽过了照顾他的责任,完全就当是亲弟弟了。

    阿束红着眼唤了声表嫂,脱了外头的衣服把夹袄穿上,再把外衣套好,顿时觉得暖了不少,这时芸娘又递过来一碗香香甜甜的腊八粥,阿束忙接过咕噜咕噜地吞咽。

    声音连隔得远的都听见了,有好奇的凑过来一看,这下可炸开了锅,说着嫂子真好,又说着阿束不地道,说得芸娘脸都红了,只好道:“我,我多做了些,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刘福是顾二爷的长随,身份自是在这群小厮里最高等的,哪怕要吃,也是他先吃。

    芸娘说做的多,其实也不过那么一大碗,倒了三小碗,就没了,方才阿束火急火燎吃了一碗,剩下的,就全进了刘福的肚子。

    其他人眼巴巴看着那空了的白瓷大碗,残留的香甜气息让人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可他们又不能怪刘管事吃得多,就把目光狠狠戳在了阿束身上,阿束慌地手足无措。

    打了个饱嗝,刘福擦了擦嘴,扫一眼,没人敢说话了。

    吃了人家的,这点面子总是要给,刘福笑眯眯地道:“这腊八粥味道真不错,与寻常都不一样,阿束嫂子辛苦了,回去吧。”

    芸娘本也是有些羞愧,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谢过之后有些歉意地望了眼阿束,阿束摇了摇头让她别担心,芸娘这才提着食盒悄悄走了。

    那些想闹的人见又没他们事了,三三两两回了原先的地方。刘福又打了个饱嗝,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往那避风的角落一倚,很是自在惬意的样子。

    然这自在不过一刻钟,刘福的脸色就不对劲了。

    腹中开始绞绞的痛,声大如鼓雷,疼得脸都白了。

    他一想不对劲,刚才吃的那粥莫不是有问题的?

    可再看向阿束,人好好地站着,瞧起来比原先更精神了。

    刘福额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随着“噗”一声响,他老脸通红,也不顾主子让在这等着,忙走开去找净房。

    留在庑廊下的人捂了鼻子,还有出声打趣道:“刘掌柜的真是不同凡响啊!”

    随即一片大笑。

第038章 拒绝

    屋内酒水已经停了,空置的酒坛零零散散放在一边,两人醉意都已微重。

    顾崇琰面颊绯红,眯了眼,举起了酒杯敬上,“二哥来年必要升迁,小弟没什么好说的,先在这儿祝二哥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先干为敬。

    顾二爷头脑发胀,却不代表他意识不清醒,从一开始老三请他们兄弟几个喝酒,他就大概猜到老三是什么意思了。

    大哥和老四都是酒量浅薄的人,他自个儿在外这些年,练得多了,倒是不错,老三今儿喝得又都是才埋了两三年的桂花酿,摆明了是要摒除掉大哥和老四,跟他单独说些什么。

    顾二爷没有忽略掉顾崇琰眼底深藏的愤懑不甘和抑郁不得志,又听到这如今的祝贺之词,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顾二爷含笑将面前杯中的酒喝下,安抚地拍了拍顾崇琰的肩膀。

    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大夏如今科举取士,那些莘莘学子,哪一个不是奔着内阁而去的?

    老三如今倒是在翰林院熬着,然而细数上一数,其实几年来并未有多少拔擢的机会。

    可再细想一想,老三考中进士,又中庶吉士的时候,年约二十六了吧,连最小的婷姐儿都出生了,与他比起来确实晚了不少……

    而且他当初走的也不是翰林这条路……

    顾二爷轻抚着新长出的青皮胡,眸色有些幽深。

    他在官场也有十多年了,经营的人脉他自认要比老三广得多,若要帮上一帮,却也是不过是一番打点的事。

    可老三到底不比大哥啊,大哥总算于资质上差了些,可老三不一样……他与老三一起长大,痴长他几岁,却也看得更透,难道还不知道,这个三弟是个会来事的吗?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娶了现在的三弟妹了……

    一面高高的城墙,也许只要撒下一卷云梯,就能轻而易举征服。可顾家,有他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顾二爷苦笑着微摇了摇头,“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顾崇琰一听,就知道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了,他忙收敛心神一副受教的模样,便听得顾二爷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二甲及第,本已是在准备庶吉士大考了,却为何最终没有参加?”

    顾崇琰想了想,道:“是因为当时的阁臣,赵志蒿赵大人说了两句话。”

    顾二爷点点头,“我自入国子监读书,拜太学博士薛涵为师,师座的顶头上司,便是当时的文渊阁大学士赵大人,我科举那篇制艺赵大人曾读过,他说我学问自傲有余,到底太过年轻,历练不足。”

    说得都有些自嘲了,“当时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气之下就托关系去西北谋了个缺,本也可以选择更富庶的江南,可我想西北苦寒,既是要磨砺,这个地方便最合适,等三年后再回京,见多了外头的世界,脾气性情也比从前收敛了不少……”

    顾崇琰不明白二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心里却也是羡慕的,在他看来毫无前途的事,二哥却做得比他好太多。

    顾二爷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徐徐说道:“我这些年主要职司便是凿山引渠,屯田修葺,委任书下来了,想必是要入工部了,而如今的工部尚书,可是沈从贯的人!”

    沈从贯,便是现在的内阁首辅。

    顾崇琰听得心里头一跳,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二哥刚刚绕那么大弯子做什么。

    当初赵志蒿也做过首辅,只是赵大人身体不好,当了两年便致仕回乡了,在这两年里,同为阁臣的沈从贯可被压得够惨了,除他外其余五位阁臣,四位都是赵志蒿的人,另一位态度暧.昧保持了中立,无论沈从贯想说些什么,到最后,也都一票否决,沈从贯心里头怕是恨死赵志蒿了。

    而等赵志蒿致仕后,那继任的,又是赵志蒿的同党崔世群,可惜崔世群命不好,做了几个月暴毙身亡了,沈从贯这才有机会翻了身……他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自是对从前那些狗腿子一力打压,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不过从不放在明面上来说。

    二哥是由了赵志蒿才有了今日,沈从贯看不惯二哥也情有可原,平素里不吹毛求疵都算好的了,还要求其他的……

    顾崇琰还是有点不死心,他道:“朝堂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察院那些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们难道都瞎了吗?”

    “瞎?他们才没瞎呢,不仅没瞎,他们的眼睛可雪亮得很!”顾二爷哈哈笑道:“皇上立储的事都争论十多年了,这两年提得越发频繁,他们还乐此不疲呢,没看皇上都躲进昭仁殿不出来了吗?”

    顾崇琰心道,就算没有这些御史,皇上也在昭仁殿里出不来!

    谁不知道方武帝一年到头都不上朝,日日留恋在郑贵妃那里,哪还管事啊?

    皇上没有嫡子,按祖制便应该立大皇子为太子,可皇上却更中意郑贵妃所生的六皇子,为这件事,满朝上下都争闹了十年了……

    顾崇琰这下没心思喝酒了,顾二爷的立场已经表达了,他如今“自身难保”,就更别提别的帮他再筹谋开路了……

    顾崇琰又连喝了几口酒,心里却愈发的烦躁,借口要出去透透气,顾二爷也由着他了。

    老三的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外头可比里面冷多了,风一吹,原先因喝酒而泛红发热的脸都冷了下来,连带着头也隐隐作痛了,顾崇琰却觉得胸口憋得慌,怎么都疏散不开来。

    走在前面庑廊下,看见原先候着的人寥寥无几,还都是自己的人。

    “二爷的随从呢?刘福呢?”顾崇琰开口问道。

    阿束心头一跳,有些慌了,结结巴巴道:“刘,刘掌柜的跑肚了,他们,他们送刘掌柜的回去……”

    以刘福那体格,可不是一两人能够抬得动的。

    顾崇琰抿紧了嘴角,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沿着庑廊走了一段路,让凉风吹着他的全身。

    他长得高挑,却纤瘦,看起来就略显单薄,还曾有人给他批命说他没福相。

    兄弟几个里,二哥与他长得最像了,他没福相的,二哥就福泽连绵?

    什么道理!

    顾崇琰赶忙摇摇头,想借冷风熄掉心里一点点窜起来的火气,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一个小厮模样的身影靠近了,顾崇琰抬头看过去,是平日里在他书房当差的阿贵,他很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

    阿贵恭恭敬敬上前来行了一礼,提着手里的食盒道:“三爷,李姨娘方才差人来给三爷送醒酒汤了,还热着,您要不趁热用了?”

    食盒是分了两层的,外头一层注上热水,里头一层则放上汤水,在这冷天里也不会凉。

    这样的温柔细致,可不是李姨娘素有的?

    一想到那个秀丽清雅如芙蕖的女子,顾崇琰心头像是被温泉浸洗过,方才的那点火苗淹没无踪,就连一颗心,都是热热的。

    “拿过来吧。”顾崇琰微笑着接过阿贵递来的汤盅,一饮而尽,温度适中,味道也很好,清清淡淡的,把那丝丝缕缕的头疼都带走了似的。

    顾崇琰会心一笑,道:“下去领赏吧。”

    阿贵千恩万谢地走了,顾崇琰的心情好像也没有那么坏了。

    他长长叹了声,重新走进屋内。

    顾二爷喝得醉醺醺的,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了,这个时候,内院都快落匙了,顾二爷的随从又不在,再送回去只怕也不方便。

    想了想,顾崇琰唤了人进来,让他们将顾二爷带到自己书房去歇着,又随手点了阿束去二房那儿报个信,说二爷今儿个歇三爷外院书房那了。

    至于顾崇琰……

    想到方才那碗暖心暖胃的醒酒汤,再忍不住了,提步就赶着落匙前去李姨娘那儿。

    贺氏听到二爷不回来了的时候,心里头失望得紧,他们夫妻分开多年,小别胜新婚,这两日正如胶似漆呢,全被打搅了!

    贺氏也觉得自己最近跟小媳妇似的无理取闹了,可她和女儿近些日子在老夫人面前总讨不着好,能有个人体贴着,心里可不是熨帖的?

    二爷最近对她是真的好呢!

    贺氏想得胸口都热了,担心顾二爷喝酒伤了身子,又想起在老夫人那儿听顾妍说的那牛乳核桃露,心思一动,笑眯眯地就去了厨房。

第039章 事发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

    顾妍早早地洗漱好歇下,睁着眼睛看幔帐上垂着的流苏。

    床头点了一盏松油灯,高丽纸糊的镂空窗外黑漆漆的,刚刚还有点月光,一转眼什么都看不见了。

    夜里起了风,大约又有一场雪要下了吧……

    青禾刚刚过来跟她说,看到三爷去了揽翠阁,脚步匆匆的,还很高兴的样子。

    她笑了笑,就让青禾到外头歇着,心里有一瞬却还是有点失望。

    一直都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装的又都是什么,所以简简单单一碗醒酒汤,就把他骗过去了……倒也不是什么能耐,而是那颗心一开始就是偏的。

    无论是对母亲,或是对他们几个孩子,这出发点从最初就不一样……

    顾妍对着虚空几不可闻地叹了几声,说不清楚是因为觉得无奈,又或者是在感慨现实。

    后面的事,能不能按着既定的去发生,她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想了,但不管怎样,总算玉英今儿的打算是落空了……

    外间青禾轻缓平稳的呼吸声慢慢均匀,大约是熟睡了。顾妍借着床头松油灯的光亮,终于闭上眼慢慢睡过去。

    从重生伊始,就喜欢每天点着灯睡。前世被剜去双眼,那么久黑暗的日子,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她不知道前路是什么,生怕一醒来,又一次回到那个无能为力的梦里,害怕那粘稠到化不开的墨色,充满着血腥味的迷雾,要将她一点点吞噬进去。

    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个梦,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上元节时看过的走马灯,来来回回地转。

    从在柳府上与夏侯毅一道挖土埋藏冬日收集的雪水,到顾婷穿着大红鸑鷟长袍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又到魏都捏着她的下巴手指划过她肌肤时的冰凉……最后的最后,定格成一个静静躺着无声无息的女子。

    顾妍走过去看她,发现她的一双眼睛蒙上了白绢,两团氤氲血色浮在上头,双脚一片模糊,还在不停往外淌着血。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不知不觉都亮了,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鬓角都是湿漉漉的。

    青禾过来给她洗漱,将窗棂槅扇打开了一条缝,簌簌落下的雪花纷纷扬扬,鹅毛一样大小,比前几次的雪都要大。

    卫妈妈进来轻声说:“老夫人那儿传消息来,今儿个不用过去请安了。”神色却是有些闪躲。

    顾妍挑了挑眉,睁着双大眼睛问:“祖母身子不舒服吗?”又像是想到了其他的,恍然道:“哦,是雪太大了不方便吧!”

    卫妈妈一愣,似是有些为难了,嗫嚅片刻后只好含糊不清地道:“不是,据说是出了点事,具体怎么了……也不好说。”

    顾妍便笑了笑不再去问。

    等用过了早膳再去柳氏那里,唐嬷嬷正在次间那儿和顾婼说话,外头守了丫鬟,全是柳氏的心腹,嘴都是极严实的。

    顾妍也只模模糊糊听到二姐隐怒的声音:“她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真是将脸都丢尽了!日后人家要怎么说我们?管教无方?还是上行下效?”

    唐嬷嬷压低了声音劝道:“她是老夫人赏给三少爷的,原本可不是三房的人,教养什么的都是在宁寿堂那儿,自己作践自己,怪得了谁?从前老夫人也是惯着她,这一下子心气养高了,可不什么都做得出来……要说丢人的倒还挨不上夫人,却是结结实实的打了老夫人的脸……”

    莺儿一瞧见顾妍走进来了,连忙请安,“五小姐!”

    声音有些大了,像是刻意的,果然里面的谈话很快终止,顾婼和唐嬷嬷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没有见到常嬷嬷的影子,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跟着二姐的,如今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顾妍注意到顾婼的脸色泛红,像是有些羞臊,而唐嬷嬷脸上虽没有多余神情,却看得出是生气的。

    顾妍仰着脖子,“二姐,今天有红豆甜汤吗?”黑黑的眼亮晶晶的,满满的都是笑意。

    顾婼看着什么脾气都没了,“就你嘴馋!”她哼了句,让人去准备甜点。

    通常顾妍在自个儿院里吃了早膳,再到柳氏这来,柳氏都会让人准备些小点心,今儿个是杏仁露,明天就是梨子水,变着花样慢慢的都养成习惯了。

    因碍着她在场,唐嬷嬷和顾婼就再也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然而从刚刚那几句话看来,玉英应该是“得手”了吧……

    顾妍笑眯眯地坐下喝起了汤。

    宁寿堂如今已经算是鸡飞狗跳,除却病中的柳氏,安氏、贺氏和于氏都来了。贺氏先前闹了一通,情绪太过激动厥了过去,老夫人让人把她带去次间里休息着,外头看守的婆子数量翻了个倍,气氛没由来地沉重起来。

    正堂中央跪着一个只着单衣的女子,即便屋子里放了火盆,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弱不禁风。

    腰肢纤弱如蒲柳,身姿丰润,肤色洁白,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露在外头那一截白玉般的颈项上,玫红点点布满了印记……可若是看她低垂下去的那张脸,会发现原本美丽动人的双颊高高肿起,从眼角到嘴边,还有几道深深的抓痕。

    玉英大约这辈子从没这样狼狈过。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和三爷共赴**之巅,为何一醒来就变成了二爷?更难以接受的是,二夫人一大早提了早膳过来,笑眯眯地温声细语唤二爷,却发现他们二人赤.裸着身子紧紧搂在一起……

    她当场被二夫人揪了出来,也不顾没穿衣服,左右开弓打得她两眼发黑,二爷后知后觉醒来时也吓了一跳,二夫人连二爷都不认了,上前就对着二爷的脸挠下去,既是哭又是喊又是闹,最后连将老夫人都给惊动了。

    玉英颤颤巍巍抬起头瞥了眼上座的老夫人,那圆圆的脸盘看着明明应该是和蔼可亲的,此时却泛着利刃般冷锐犀利的光芒。

    她是在宁寿堂长大的,老夫人什么性子她心里有谱,老夫人有什么能耐她也知道得门儿清,可也正因此,她知道老夫人眼下是真怒了。

    她的命运如何,是去是留,不过是老夫人一句话的事……

    玉英这回终于觉得怕了。

    火盆里烧着的碳“噼啪”一声爆开,在眼下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玉英觉得自己就像这火盆里的烧炭,全身上下无一不在煎熬着。

    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她问:“玉英,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也想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不适提醒着玉英眼下一切的真实,而事实上,她的脑子正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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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米雪探幽的香囊,感谢和姬的平安符!非常谢谢!

第040章 混乱

    玉英思慕三爷,自情窦初开起就一直思慕着,府中不少管事或是侍卫对她都有好感,可她却一心一意只想伺候在三爷身边,哪怕仅仅是个通房小妾。

    三夫人柳氏并不讨人喜欢,老夫人实则是瞧不起柳氏的出身,认为商户之家的铜臭污染了顾家书香之家的风气,而柳氏和三爷的关系其实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和谐,柳氏在她眼里压根不足为惧。

    李姨娘却不一样,这个女人有手段有谋略,最要紧的是得三爷的心。她娘亲常嬷嬷和她说,不要与李姨娘为敌,哪怕世子夫人安氏都对李姨娘有些忌惮。

    好,她不和李姨娘作对,她帮着李姨娘,帮着她到三少爷身边,给三少爷的汤药动手脚,她也有私心,为了能更近地看一看三爷。

    可她都看到了些什么?

    三爷和李姨娘如胶似漆,鸾凤和鸣?

    她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她去找高嬷嬷,想问问李姨娘什么意思,可高嬷嬷尽和她打着马虎眼,所以她不惜自毁名节也要到三爷身边。

    她本就是个丫鬟,名节不值多少钱,只要伪装成三爷情难自禁,一切都没问题的……

    大户人家被主子白占了身子的人有很多,吃了亏,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可她不一样。她娘亲是世子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老夫人也不是没起过将她给三儿子开脸做姨娘的心思,她不过是提前了罢了。

    柳氏性子懦弱,她不怕,李姨娘暂时还翻不了身,她只要在这之前抢占抓住三爷的心,比什么都好……

    她什么都打算好了的……

    玉英泪眼蒙蒙地抬头看向老夫人,觉得有一抹凉意缓缓从背脊骨处升了起来,。

    所有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前提得是三爷啊!

    现在三爷变成了二爷,她的下场也不会好了……

    二爷到底不比三爷,他是重臣,是支应侯府门庭的中流砥柱……二爷马上就要升官了,这时候更是不能有半分的差错,一旦泄露半点风声,二爷的前途都要毁了。

    贺氏是个不管不顾的,撒起泼来谁又拦得住?方才连二爷都动手打起来了,贺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我……”玉英战栗着身子,嗓子眼艰涩得说不出话来,而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滴大滴的冷汗开始从额头缓缓躺淌下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贺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身子颤颤晃晃的还要人扶着,发髻散乱,满面的泪痕,脸色比外头下的雪还要白。

    老夫人一看贺氏进来,眉头就率先一皱,拍了桌子怒道:“不是说了看着她不许过来吗?都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连忙跪了下来,一句也不敢吭。

    二夫人这蛮劲,哪里是拦得住的?

    贺氏挣脱开身边抓着她手的婆子,踉踉跄跄往前冲,对着跪在地上的玉英狠狠踹了一脚,玉英身子往旁边一歪,本就凌乱的衣襟微开,那白嫩嫩的胸前一大片玫红痕迹让贺氏看红了眼。

    “啊!”贺氏利声尖叫,揪起玉英的头发就一顿好扯,抓挠抽打一通乱上,嘴里大声地骂道:“你个臭婊.子,贱蹄子,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爬床都爬到二爷这儿来了,你安的什么心思!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啊呸!那怡红楼里的娼.妓都要比你干净……”

    安氏瞧着不成样子,赶忙让两个壮实的婆子一左一右拉开了,贺氏还不解气,提脚还要踹,玉英生生受着,倒在地上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贺氏看着就更来气了,“好啊,你这只狐狸精,就是这么勾.引人的吧,看我怎么抓花你这张脸,我看你还怎么勾搭爷们……”

    老夫人气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指着贺氏道:“把嘴堵起来关回房间去,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贺氏扑通一下跪在老夫人面前了,嚎啕大哭,“娘!娘啊!我和二爷青梅竹马,自小的情分啊!他答应我这辈子只守着我一个人的,现在算什么?算什么……娘!你要给我做主啊!”

    于氏抿紧了唇,看着贺氏这样子,心里翻搅着不断。

    她平素里和贺氏关系不亲不疏,说不上有什么好感,眼下倒还不至于幸灾乐祸,可那句守着一个人……

    四爷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她和贺氏情况还真有点像,都是只生了个女儿,而丈夫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突然有这么一天,丈夫和别的女人做出这种事,也难怪贺氏这样激动崩溃。

    于氏走上前轻声道:“二嫂,母亲心里有数,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贺氏才不领情。

    她心里一直样样都好的丈夫,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都要幸运,突然有一天丈夫身上染了污点,而于氏还跟四叔琴瑟和鸣,自己就像被狠狠抽打了一个耳光,在于氏面前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贺氏冷冷笑了笑,“收起你那悲悯情怀,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指不定四叔外头有个什么姘.头呢!”

    于氏一愣,随后气得心肝儿都疼了,抖着身子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到一旁默默擦起了眼泪。

    老夫人这回真忍不住了,指着门口道:“你给我回去,好好闭门思过,过几天脑子清醒了再出来!”

    她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儿媳妇,从小跟在身边长大的内侄女,这些年恃宠而骄,都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性子……老二以后可是要当高官的,贺氏简直能害死他!

    贺氏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明明不是她的错,怎么还要罚她!

    “娘!”

    安氏都看不下去了,扶着贺氏道:“二弟妹,听母亲一句话,母亲总不会让你吃了亏……”想了想又道:“你现在这样,于理不合,快别说这些话了……”

    女人善妒,那是犯了七出的。

    贺氏尖叫一声,“怎么不合了?娘当年对那朱姨娘可没手下留情!”

    这话一说出来,满屋子都静了。

    贺氏自知失言,赶忙捂了嘴,顿时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瑟瑟缩缩小心地看老夫人,却被那满脸的铁青吓了一跳。

    于氏白着脸,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朱姨娘的事,是阖府的禁忌,虽然朱姨娘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可连她都不敢提上分毫。

    安氏给几个强壮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会意上来驾着贺氏走,贺氏这回知道闯了祸,什么都不敢闹腾了,却还狠狠瞪了玉英一眼。

    “母亲,您别气,这儿还有一堆烂摊子呢!”安氏轻抚着老夫人的背,温声劝道。

    于氏知道这事她决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异样,立即接道:“母亲,二嫂气糊涂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老夫人这才面色舒缓下来,只是看向玉英的眼神却越来越冷了。

    这时,常年伺候老夫人的嬷嬷走进来,目光微微扫了圈,走上前去对老夫人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安氏离得近,隐隐约约听出来,似乎是在玉英房间里发现了什么香。

    听到这里大概就懂了,

    感情玉英这是设了个套,还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愚蠢!简直愚不可及!

    安氏看向玉英的目光透着隐怒,心里却还是一点一点起了疑惑。

    她是知道玉英的心思的,对三叔那是一根筋的,可怎么会和二叔扯上关系?真像别人以为的,因为二爷前途无量了,所以想攀龙附凤鸡犬升天?

    玉英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安氏想起来今儿一早听到消息,常嬷嬷与她说的话,玉英做这件事是瞒着其他人的,常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什么也要请她保住。

    这哪里是保住的问题?玉英这是自己作孽的问题!

    可常嬷嬷连那件事都搬出来了……她还真不得不把玉英保下来……

第041章 猜测

    “听陈妈妈说,你昨儿个病了?”老夫人终于开了口,然而一句话,却将玉英刚升起一丝的希望浇熄。

    她只得哆哆嗦嗦地道:“没,没有……突然间有些累,没有病,没有……”

    “没有病,大晚上的,你去外院做什么?还特意去了书房?”

    老夫人的声音平淡无波的,玉英听着发了一身冷汗。她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抽泣着满脸的无辜。

    老夫人冷哼了声。

    要说她是无辜?鬼才信!

    老二可是她的命根子,任是谁都别想动老二一根毫毛,玉英这是要害了老二的,她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不成还要自己慈悲为怀?

    老夫人长长叹了声,像做了决定似的,身边的嬷嬷忙端了一盏茶递过来,老夫人轻轻呷了口,道:“既然都这样了,该去哪就去哪儿吧……”

    这是要送她上路的意思了……

    玉英惊恐万分,哭喊着叫:“老夫人!”她匍匐在地上近到跟前,拉着老夫人的裤脚,哭喊道:“老夫人,您也是看着奴婢长大的,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夫人……”

    不提这回事倒还好,一提起这个,老夫人脸色都黑了。

    她玉英做出这些事情来,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凭她在自己跟前这些年,有两分薄面?

    她把玉英当条狗,高兴了给颗糖吃罢了,她倒好,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自作聪明的东西!

    嬷嬷上前一脚把玉英踹开,已经有粗壮的婆子要把玉英带下去了,安氏一瞧,赶忙道:“母亲,儿媳有几句话,想和母亲单独说说……”

    玉英一愣,原本绝望的双眸倏地迸出光彩来,满心企盼望向安氏。

    老夫人也有些惊讶,不明白安氏打算做什么,却愿意给安氏这个脸面,由她扶着去了次间谈话。

    二人再出来的时候,安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老夫人虽沉着脸,但也不再如方才那般阴鸷了,玉英知道自己兴许逃过一劫,心脏不受控制砰砰直跳。

    “把她带下去看守起来。”老夫人不愿多见她,但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放过玉英了。

    于氏好奇地瞥了眼安氏,似乎想从两人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来。

    做了这样的事,闹出了乱子,玉英却只是落了个禁闭的下场,安氏到底说了些什么?

    玉英却长长舒了口气,顿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又感激涕零地朝安氏看一眼,安氏置若罔闻。

    若不是为了不捅出那件事,她愿意冒这个风险把玉英担下来?简直笑话!

    老夫人难道就真的这样放过玉英了?

    当然不是的。只不过是将时限延长下去罢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但看玉英命数好不好了……

    安氏方才实则也没讲什么大道理,仅仅就说了那么一句:“顾二爷可还没有后继香火。”

    府里头小字辈里阴盛阳衰的现象,一直都是老夫人焦急忧虑的心头石。

    她素来贤良淑德,膝下已经有了修之,长房算是后继有人。衡之虽说身体不好,但好歹三爷也有了后,老夫人心里对四爷是芥蒂的,甚至巴不得人家生不出儿子呢,她才无所谓,只可惜了二爷,娶了贺氏不是个能生养的,进门第三年才有了媛姐儿,自此以后再蹦不出一个蛋,偏生老夫人也不好给二爷纳妾。

    当年李姨娘进门虽说是因为柳氏生不出儿子,却更多的在于老夫人看不起柳氏,贺氏是老夫人内侄女,娘家的人总是有些偏心的,而且二爷也确实说过要这辈子只守着贺氏一个人的话,老夫人硬逼也无用。

    再之后兴许也就只有走过继这么一条道了。

    过继……到底不是亲生的。老夫人那么疼二爷,心里总是会有遗憾。玉英出这事不早不晚巧得很,若她运道好,还真就怀上了,那这一条命也算是保住了。

    若是怀不上……至少给了安氏缓冲的时间,去解决掉知晓当年内情的人,常嬷嬷,终究还是留不得的……

    安氏嘴角若有似无勾起了一抹残忍至极的冷笑,又听得老夫人在旁说道:“后面的事,你都处理了吧,切不可有什么不好的传出去,损了老二的名声!”

    说的那样郑重其事,安氏颔首应是,下去就雷厉风行敲打了一番。

    贺氏回房后,整个人都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提不起一丝精神。

    顾二爷早上的时候被贺氏挠了几下脸,面上全是红印子,火辣辣地疼,刚刚涂上药,这才觉得好受些许,却是出不了门见人了……

    顾二爷无比庆幸如今衙署已经放了假,否则顶着这张脸去,他也该成为全署的笑柄了。

    瞧见贺氏那没精打采憔悴的样子,顾二爷心里终究有些难安,走上前揽住贺氏的肩膀,温声唤着:“蕙娘……”

    从前夫妻之间甜蜜的称谓,如今听来倒像是讽刺一般。

    贺氏像被针扎了,跳起来挣脱开他的手,指着他的脸骂道:“顾崇琬,你别碰我!你要碰,你去碰那小贱人!”

    两人之间极少这样吵架,顾二爷一时也有些生气了,竭力耐着脾气道:“蕙娘,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早醒来就是这样了,我……我都没见过几次那个玉英,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玉英的心思都在老三身上呢!”

    “你还想把责任推给别人?”贺氏抖着身子,声音拔得高高的,“那小贱人长得好看吧?皮肤是不是又白又嫩?水灵灵的真漂亮吧!顾崇琬,你还要骗我吗?你昨晚上就没有一点印象?你……我今早满心欢喜拿了核桃露来,还看着你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顾二爷紧紧皱起了眉,正欲开口,一个稚嫩明利的嗓音陡然响起:“爹!你,你做了什么……”

    顾媛整个人怔怔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二爷和贺氏同时一愣,顾二爷怒喝道:“是谁放三小姐进来的?守门的呢!”

    那当值的丫鬟正要开口说话,顾媛已经先一步走到顾二爷面前。

    “爹爹,你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你……”顾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己母亲。

    从来都明艳动人的贺氏,此时像是一朵失了水分的花朵,迅速地枯萎干瘪,那惨白憔悴的面容,又红又肿的眼眶,哪里还看得出一点从前的影子。

    “娘?”顾媛怔怔唤了声。

    女儿的声音像是掀开了贺氏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贺氏几欲崩溃,终于倒在炕床上泣不成声。

    “娘,娘,你别哭啊!”顾媛手足无措,眼泪却蓦地充斥了眼眶,她看着自己父亲,又一次问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二爷心里也恼怒得很,这种事被女儿撞见,总是难堪的。他板起了脸,沉声道:“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回房吧!”

    说完自己都不想待下去了,一甩袖夺门而出,无论顾媛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回头了。

    “媛儿,媛儿,娘亲要怎么办?”贺氏抱着顾媛狠狠哭了一场,顾媛也跟着伤心,不仅仅是对父亲的失望,更是对母亲的可怜同情。

    她脑子开始飞快地消化刚刚听到的东西,父亲和玉英……

    玉英,玉英!

    顾媛脑子里开始勾勒玉英的样貌,最先出现的,是那日从颐堂出来,在抄手游廊上撞见她与高嬷嬷说话,玉英不慌不忙落落大方地跟她说,自己的耳坠掉了……

    那张莹白如玉的脸,灯火昏暗也掩盖不住的美艳动人……

    所以,父亲也被这只狐狸精吸引了吗?

    顾媛猛地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母亲说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父亲不会背叛她们的!

    顾媛一遍遍催眠自己,脑中忽的闪现一点。

    父亲说,玉英的心思都在三叔身上……

    顾媛悚然大惊。

    三叔,柳氏,李姨娘……

    玉英,高嬷嬷……

    这些人似乎串成了一条线,顾媛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娘亲。”她定定地看着贺氏,缓缓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042章 算账

    顾二爷抬脚就去了书房,脸色十分不好。

    刚刚贺氏指责他的时候,有一瞬他除了气恼,还是有些心虚的。

    昨晚上他虽然微醺,却并没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玉英那软软滑滑的身子到他怀里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的,也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可脑子虽然这么想,身子却自有主张地抱住了她。

    那柔软滑腻的肌肤,又滑又顺的黑发,纤韧紧致的腰肢,修长白腻的美腿……一片黑暗里,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那双黑亮的明眸却如秋水滴露,一下子冲撞到心里。

    他怎么会没感觉?他又不是圣人,怎么能没感觉?

    昨天晚上的感觉那样好,他直到累极了才歇下的……

    顾二爷摇摇头,赶忙摒除掉脑里的杂念,叫了刘福进来,想问一问昨晚上具体怎么回事。

    刘福脸色发白,脚步虚浮,站都站不稳的样子,顾二爷瞧着惊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刘福随即苦了一张脸,“二爷!二爷,小的这是被害了啊!”他扶着墙壁将将站稳身子,“昨晚上您和三爷在里头谈话,小的就在外面候着,有个叫阿束的他表嫂送了粥来,我一时嘴馋喝了点,就拉得起不来啊!”

    顾二爷心神一凛,暗道自己不会遭人算计了吧……

    他赶忙问道:“那送粥的你可还找得到?有没有证据?”

    刘福点点头,“小的知道自己被坑了,哪里咽得下这股气啊,小的一早就找到那叫芸娘的了,还搜罗了一些昨晚剩余的粥,找了大夫查验去,要是被小的发现里头掺了巴豆什么的……哼!”

    他冷哼一声,一下子肚子又有些发紧,赶忙捂着不再用力。

    顾二爷神情却忽的凝重起来。

    他虽然长久不在京都,可府里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些,贺氏常幸灾乐祸与他说着三房的事,说着柳氏多么无用,被李姨娘压住,还有个叫玉英的丫鬟虎视眈眈。

    玉英相貌好,从前又是在老夫人身边的,他倒是记住了,听到贺氏这话,只不过唏嘘一声老三艳福不浅。

    老三昨晚上把他扔书房,自己回了内宅,玉英到了老三的书房,和他春.宵一度……莫不是,玉英将他当做了老三,爬错了床吧!

    任何一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这种屈辱,顾二爷当即气得站了起来。

    这时,外头一个小厮轻声道:“刘掌柜的,大夫查出来了。”

    顾二爷大手一挥,“让大夫进来说话。”

    那大夫是一个老郎中,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一进来先扫了眼刘福,老眼一眯走上前去给他把脉,又看了看舌苔颜色。

    刘福心里急着知道芸娘是不是害他的,忙问道:“老大夫,怎样,那粥里是不是加了巴豆?”

    大夫捏着胡须摇摇头,“粥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你。”

    刘福一愣,就听那老大夫慢条斯理说道:“苔黄舌红,脂膏厚重,气短痰湿,面色潮热,夜里可还会盗汗气虚……你这底子不好,吃不得清热宣泄的东西,那粥里加了芦根燕麦,一用下去,可不得泄了?”

    大夫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说白了,也就是刘福自个儿贪吃,误食了不适当的东西,才害了自个儿。

    刘福脸色一瞬有些红,总算知道为何自己拉得半死,阿束那臭小子连个屁都没有放!

    顾二爷更是不耐烦听了,直接让人将老大夫送了出去,方才那被算计了什么的想法也抛却了,只觉得被玉英当成别人的滋味忒不好受。

    顾妍去了东跨院,左右也瞧不见玉英的身影,便问陈妈妈:“玉英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要不要找个郎中看一看?”

    陈妈妈脸色都不好了,僵了一瞬才道:“好……好些了,老夫人怜惜她,已经让她回宁寿堂那儿养病去了。”笑得干巴巴的。

    顾妍笑眯眯地点头,“嗯,等玉英姐姐养好了身子,我还要和她玩翻花绳。”

    陈妈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玉英这下子是回不来了,可想想小孩子忘性大,过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忘得也差不多了。

    顾衡之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顾妍绣的那只香囊已经收尾了,他抢了过来和自己的比了比,笑着说:“二哥的没有我的好看!”

    一脸的傻气,又很是满足。

    小孩子大约总觉得花花绿绿的,如牡丹一样的华丽是美,龙葵草普通,却胜在那股子坚韧,可不是暖房里的富贵花能比的。

    顾妍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顾衡之又问道:“二哥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他是不是忘了我了?”

    “怎么会,二哥正被拘着读书呢,明年二月参加童子试,二哥要发奋努力考秀才去!”

    顾衡之听得满心羡慕,道:“我也要考秀才!”可想想自己好像连书都没读过几本。

    父亲也不是没有想教他读书习字的,可曾经他的身子那样差,一病起来没完没了,父亲都没有耐心教他了,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就是。

    顾衡之一直觉得父亲是不喜欢他的,大约,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

    他拉了顾妍的手,道:“五姐陪我练字!我要学写好多好多的字,和二哥一样去考秀才!”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精致小人儿,就这么一左一右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前描红,底下的人看得有趣极了,静静地谁也不打扰他们。

    门外突然有些嘈杂,陈妈妈连忙差了人出去打听,顾妍心神一动,垂在笔尖的那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好好的一页大字,就这么废了。

    她摇摇头,将上面一张揭过,又重头开始。

    丫鬟很快进来了,低着头和陈妈妈附耳说了几句话,陈妈妈皱了眉,许久才道:“事不关己,莫理会……”

    顾妍低着头缓缓翘起嘴唇。

    似乎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了……

    与此同时的,揽翠阁李姨娘那处,顾媛和贺氏一前一后杀了进去,不顾身上纷纷落落的雪花,抬手就给了李姨娘一巴掌。

    李姨娘低呼一声,“二夫人!”身子绵软又无力。

    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顾媛上前又赏了一掌,骂道:“贱人,装什么样子?你害得我娘亲好苦!”

    顾婷冲出来拦住顾媛,“三姐,姨娘做错了什么?你别打姨娘……”

    尚算瘦小的身子在顾媛面前不堪一击,一双眼含了两包泪,楚楚动人的,顾媛看了就来气。

    最见不得的就是顾婷这种样子,和她娘一样,都是贱骨头。

    顾媛冷笑一声,“你姨娘做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她?”她一步步把顾婷逼得连连后退,“玉英和你们有没有关系,三叔昨晚上歇在谁这里?玉英怎么和我爹爹处在一块儿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顾婷睁大了一双眼,好像没听明白里面的意思,揽翠阁里的丫鬟却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安氏先前敲打过了,宁寿堂和知情的人一个个守口如瓶,消息尚未曾传出去,她们这些小丫头当然不会知道,可从三小姐口中得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玉英和二爷还搭上了?

    李姨娘白了一张脸,胸膛内翻滚了许久,这才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贺氏神色冷峻,几步上前打量着她。

    李姨娘生得高挑,比她高了半个头,可气质却是柔柔弱弱的,怎么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她若是无辜,她贺字倒过来写!

    贺氏抬手就对着那张精致的脸挠起来,锐利的指甲刺破肌肤,几道血痕乍然显现。

    “你能耐得很啊!抓住了三爷的心不够,还要霸占他的人!你要做什么我才管不着,你做什么将二爷拖进来?”贺氏将她放倒,又扇了两个巴掌,捏紧了李姨娘的衣领。

    顾婷想来阻拦,又被顾媛拉住不让她上前去,周遭的丫鬟婆子想上去阻拦,却被贺氏带过来的人钳制住了。

    “玉英原先想对谁下手,你不要说你不知道……李代桃僵换了二爷,你舒服了,却让我糟心,李书柔,你怎么这么恶毒?”贺氏抓着李姨娘的脑袋,就往地上撞去。

    “砰”一声,李姨娘只觉得头晕目眩,哪里还能思考。

    “姨娘……娘!”顾婷挣扎着又哭又闹,大声哭喊,顾媛迁怒将火气一股脑都撒她身上了,又是捏又是掐,顾婷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立竿见影。

    揽翠阁乱成了一团,等到顾婼和唐嬷嬷赶过来的时候,贺氏和李姨娘都扭在了一块儿,两人身上灰头土脑,发丝凌乱,哪有一点儿庄重的样子。

第043章 “小伙伴”

    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那盏斗彩青花瓷盅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丫鬟们忙扑过去收拾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然而老夫人似乎仍不解气,又接着摔了一个杯子。

    安氏赶忙上去拦着,拉住了老夫人的手,“母亲,您仔细伤了手,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老夫人却是真的气狠了,“好啊,可真好啊!”她捂着胸口,反反复复说着好,大大喘息了好一阵,这才停下来,“她们是非要闹得阖府皆知,满城风雨是吧?好,让她们出去说!去,去九弯胡同口搭个戏台子,让她们唱去!”

    这是真正在说气话了。

    安氏也觉得头疼。

    贺氏在家里面飞扬跋扈一点,肆无忌惮一点便算了,横竖总有人在她屁股后面帮着她收拾捅的篓子。老夫人念在和她出自本宗,总是对贺氏多有宽容,可她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怎么也这般糊涂!

    不过就是睡了个女人,处理干净了不就好了?还这样没完没了……

    先前好不容易将下人的口堵住,有些事没有能传出去,现在倒好,贺氏带着女儿去揽翠阁一闹,这下都知道了!

    再接下来要收拾人,可得费好大的心力,真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安氏心里窝着火,眼下却仍强逼自己按捺住脾气,“方才大夫来回过了,好在李姨娘伤得并不重,只是脸上多了几道印子,要消下去得需要些时日,大夫开了云霜膏,假以时日,应该不会留疤的……”

    老夫人哼了声,淡淡说道:“自作孽。”

    安氏一愣,反应过来才心想,老夫人不会以为贺氏胡闹起来说的话是真的吧。

    以李姨娘的性子和行事风格,断不会把自己置于这份境地的,时机不对不说,还把自己明明白白放在枪口处……这不合常理啊!

    老夫人心里也是疑惑的。

    贺氏去李姨娘那里吵,原由是什么,她当然听说了。

    玉英是她放给衡之的,妙龄的少女,放在一个孩子那里,自然不是为了给衡之留着用,她的意思,除了是照顾衡之,也是给老三提个醒。

    柳氏是生不出来了,李姨娘产后失调这几年也没动静,衡之身体又时好时坏,玉英长得好,身体也不错,给老三留作备份而已,玉英自己也是愿意的……

    可现在,玉英居然另择染指了老二……

    老夫人想想都觉得如鲠在喉。

    玉英既然是在老三的书房和老二出的事,那她的本意就该是在老三才对,只不过阴差阳错成了老二……这事也只能说天意弄人,贺氏非要将罪名安在李姨娘身上,那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可真的,和李姨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夫人可说不准,谁知道李姨娘葫芦里卖的都是些什么药?指不定是想借刀杀人除了这只眼中钉呢!

    就没有一个安分的!

    老夫人用力揉着太阳穴,“接下来的事你多费费心,侯爷就快回来了,别拿这些糟心事去污了他耳朵。”

    她看起来很是疲惫,却在提到侯爷时,连声线都柔和了几分。

    安氏微微笑着保证道:“母亲放心,今儿的年还会照样热热闹闹过的。”

    ……

    不得不说,贺氏来揽翠阁这么一闹,效果惊人,有关玉英勾.引二爷的话很快就传开了。

    庭院里,穿着蓑衣斗笠正在园中扫雪的两个粗使丫鬟见四周无人,这便凑在庑廊下嘀嘀咕咕,说的就是这一茬。

    “我说什么来着?玉英她就是个狐媚子,长得一身骚气,手段可毒着呢!连二夫人都敢得罪……诶呦!这是吃的哪门子雄心豹子胆啊!”言辞里说不出的鄙夷和看热闹。

    另一个搓着自己冻红的手,摇头叹道:“人家可不是胆大包天,人家是命不好!”说到这就笑了,神色间不经意就流露出一丝嘲讽,耸了耸肩很不屑的样子,“玉英哪里敢跟二夫人叫板,她也就看三夫人柔柔弱弱的好欺负,想分一杯羹,这才看准了三爷……不过可惜了,眼睛长得不好,瞎子一抹黑的,错把二爷当三爷,可不是遭苦头了?”

    一阵窃笑,说话声又压得低了,“听说还是揽翠阁那位使的计?”

    “嗯,倒还真有可能,那位啊……”已是讳莫如深,“我们远着些就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心领神会。

    高门大院里的阴私事有多少,谁又说得清?指不准她们现在脚下踩着的,是哪个的尸体呢!

    “二位姐姐在说什么悄悄话?”

    突兀童稚的声音响在耳侧,两个丫鬟吓得一跳,回头发现顾妍正睁着眼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无由来地背脊一寒。

    “没什么,没什么,就在说这雪怎么说下就下,还一直不停……”干巴巴地笑,干巴巴地请礼,听起来并没有多少说服力的解释。

    顾妍不置可否,“嗯,看起来是要下些日子了……”她抖抖小靴子,抖落身上沾着的雪花,过了会儿才抬起头道:“这几日就要辛苦两位姐姐了!”

    二人忙摆手:“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

    直到顾妍身影不见了,二人才回过神来。

    “你说,五小姐究竟听没听见我们说的话?”其中一个问道。

    “没有吧,我们说的那么小声……”声音却到底多了些不确定,“就算听到了,五小姐又能明白得了?还是个孩子呢……”

    “倒也是……”

    二人忙闭了嘴,再也不谈。

    顾妍径自就去了琉璃院。

    刚刚的话她当然听见了,一路上过来可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贺氏能这么快闹腾起来倒真是意外之喜……

    老夫人除了处置玉英,却没对李姨娘下手,这也在意料之中。

    她本也就没指望此事会对李姨娘造成什么大影响,但能给她拉来贺氏这个敌对对象却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李姨娘如今能混得风生水起,一来是得亏了父亲的偏重,二来也是她暂且没有一个“背后的敌人”,如此她才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母亲身上,在暗里蛰伏,伺机而动……阴测测的总让人无所适从。

    敌方在暗我在明,千年防贼哪里赶得上人家千年做贼的?

    打乱如今的格局,也许对母亲来说是一个喘息的好机会……

    安氏她自认目前没有能耐拿捏,贺氏头脑简单冲动易怒,就成了最好的靶子,也是她找来陪李姨娘“找乐子”的小伙伴……

    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非常精彩!

    顾妍一路笑着去找柳氏,青禾端上来新做的盐蒸橙子,顾妍就非要看着母亲喝下。

    这些日子柳氏的咳症好了许多,夜里也只偶尔听得两声咳了,除了每日早晚固定送服秋梨膏,顾妍还让做了好几道止咳药膳,一日一种花样变着吃,这效果自然是好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柳氏的身体状况,还是没有大起色。

    顾妍心里有些急,她不懂望闻问切,仅会看一看最普通的头疼脑热,母亲的病她束手无策,完全没有办法。

    她不禁问顾婼:“掌柜的那儿还是没有消息来吗?陶然居现在还关着?”

    顾婼一愣,这一茬她都快忘了……不过下面人确实是没有来禀报的。

    她不清楚顾妍什么时候对一家珠宝店那么上心,但想到最近她的异常举动,还有李姨娘无缘无故地被二伯母牵连,她总觉得和顾妍能扯上什么关系……

    终究是忍着没问。

    “我去催一催,让他们有消息了尽快回我。”

    顾妍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年礼已经陆陆续续送出去了,柳氏当然是要往姑苏柳家送东西的,甚至还有更远的福建,也不可落下。

    舅舅现任福建巡抚,而今那蕞尔岛国倭寇猖獗,舅舅夺情坐镇其上义不容辞。

    说来舅舅也并非亲舅舅,他与母亲是隔了房的堂兄妹,长了母亲十岁,几乎便是将母亲当做女儿宠的。柳家世代经商,仅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也因此老夫人总是看不起母亲,打心里觉得自己比母亲高人一等。

    顾妍实在想念舅舅舅母,奈何福建太远。舅舅爱好品酒,她也只得悄悄让二姐多准备了几坛杏花汾酒和天成生的泸州老窖,舅母身子不好,顾妍则说不如送些库藏的雪参过去。虽然知道他们断不会少了这些,却总是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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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侯爷

    安氏的铁血手腕很快体现了出来,拿了揽翠阁院子里嘴碎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教人用小儿臂粗的竹篾子对着她们的腿脚一阵抽打,直打得血肉模糊骨骼尽碎,又请了各方各院的人去看,末了将二人关进柴房自生自灭。

    没两天,那个小的就高热死了,那个老的多撑了半日,也在第三天夜里死了。安氏给了两人的家人各二两银子,让裹了草席就带走。

    这下子杀鸡儆猴,府里头再也没有敢多说一个字的了,腊月便才这样平平安安地过。

    二十三这天祭灶,准备了三牲果盘,送灶王爷上天,祈求平安财运,迎详纳福。二十四扫年,擦窗洗衣,刷洗锅瓢,拂尘除垢,除旧迎新,求平安好运。

    之后剪窗花、贴对联,府里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长宁侯从大兴回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八了,顾大爷特意领了一家老小出去迎接,男人们都到了门庭外,而老夫人和一众女眷就等在了二门处。

    雪零零散散地下着,顾妍身子缩在厚厚的猞猁皮大氅里,青禾在一边给她打着伞,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莲青色的伞面上绘的婴戏图上,几个小儿在荷花盛开的湖边剥莲蓬吃莲子,很是快乐的样子。

    真可惜啊,这样的欢乐,在幼年时期从未有过,而如今,那样的天真活泼也离她差了太远了。

    二门处有车马动静传来,一亮黑漆平头马车缓缓停下,从上头走下来一个清瘦的老人,如顾家人的好相貌,尽管耳鬓斑白,皮肤褶皱起来,依旧挡不住他的清雅之姿,甚至到如今,身上慢慢就展现一种沉静无渊的深邃。

    某种程度上,安云和跟祖父的气质还有些许类似,只是祖父的更为温缓,而安云和却是偏于阴狠。

    顾妍见到这位祖父的次数很少,除却幼时每年年节时见几面,就只有一次,远远地见到他和夏侯毅一前一后从茶楼里出来。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巧合,却也没有向夏侯毅证实过。

    好像只要问了,她就又要和顾家有个什么牵扯了似的,她不要……

    见到那个身影下来,老夫人的身子颤了颤,在安氏的搀扶下走上前去,低垂了眉眼道:“您回来了……”有一种难得的温和。

    今日的老夫人是明显梳妆打扮过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穿了身宝蓝色绣福字不断纹的褙子,容光焕发,似乎整个人都跟着鲜活了不少。

    顾妍想起来,她看到过老夫人这样低姿态的,除了对着长宁侯,便再没有了。哪怕日后如日中天的李姨娘,老夫人在她面前,也总是端着婆婆的架子的。

    所以,李姨娘心里大约是对这个老婆子嫌恶得很吧!

    长宁侯瞥了眼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又扫视了一眼站着的晚辈们,虽只是一瞬,但落在于氏和四小姐顾妤身上的时间却多了些许,随后眉眼间也不似方才那样淡薄,嘴边隐隐含了笑意。

    顾大爷亲自给长宁侯撑着伞,顾二爷顾三爷紧跟其后,顾四爷还要落后一些,瞧起来心情是极好的。

    “别都站在这儿,都回去吧。”长宁侯淡淡说了句。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应是,又吩咐人都去宁寿堂给侯爷请个安,长宁侯却说:“不用,都已经见过了,请安就免了,照往年一般,住东厢便好,年后就回了……”

    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灿灿的眸子也慢慢黯淡下来,可是这些长宁侯都没注意看。

    他推开顾大爷的伞,身后尾随的长随即刻撑起了一把竹骨素白绸面伞,上面绣了一朵艳红色的朱砂红霜菊,馥郁芬芳,炽艳含英,领着侯爷就一路往东厢去。

    安氏在看到那把绸伞的时候窒了窒,极小心地打量老夫人的颜色,发现她除了略有失望外,还有强忍着的怒意和无奈,便不敢多说一句。

    贺氏这些日子和二爷闹僵,又被强行拘在房里,心中郁郁难安,夜间无眠,过得很不舒心,脸色极差,全身都软绵绵的,如今在二门处等了这么久,冷风阵阵地吹,头脑又开始发疼。

    “阿嚏!”贺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顾媛即刻上前去,扶着她的身子问:“娘,你身子不舒服?是不是太冷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本是好心,可惜说的话不对场合。

    老夫人冷笑了声,淡淡扫了顾媛和贺氏一眼,“身子不好就在屋里歇着,没人责怪你,眼下是在怪我老婆子不体谅,让你们在风口吹了这么久?”

    心心念念期盼了这么久,得到的又是这种结果!多少年了,这一层芥蒂还没消?

    顾媛满心委屈,心里对这个素来惯着自己的祖母也心生怨怼。

    玉英那死蹄子做出这种事,祖母居然还留了她一条命!顾媛一心都为着贺氏鸣抱不平。

    她含着泪道:“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娘……娘这些日子没吃好也没睡好,都瘦了好多……”

    顾二爷心中暗叹,媛儿怎么没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

    老夫人心里头不舒服,她没注意到,只看见贺氏身子的不适,这不是让老夫人觉得她没将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何况这时候提这件事,不是又让人想起那一场的荒唐?

    果然就瞧见老夫人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顾二爷见贺氏形容憔悴,面庞都明显瘦了一圈,终究有些心疼,开了口闻声劝道:“母亲,这儿风大,我们还是回屋吧。”

    从小最心疼的儿子来劝她,老夫人到底会给些颜面。

    深吸了口气,由顾二爷扶着回宁寿堂,其他人也只得自行散去。

    今儿一场见面似乎是不欢而散,侯爷明显是当众给老夫人没脸,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老夫人仍是府里的女主人,住在偌大的府邸,守着活寡……

    就因为一个朱姨娘?

    当年的事,顾妍不清楚,只怕连柳氏也不是很清楚的,如今这事成了府里的禁忌,再没有人敢提起,顾妍哪怕想知道,都无从查证。

    顾修之本想和顾妍说几句话,顾大爷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顾妍也只来得及塞给他一包花生酥,挥了挥手,看他满脸不耐地回屋。

    二哥兴许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顾婷自从上次被顾媛掐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顾崇琰就心疼得很,李姨娘现在脸上的痕迹尚未好,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几乎就每晚都歇在揽翠阁,两人的感情倒是又有所进益。

    至少,自那次腊八之后,他再没来看过母亲。

    顾崇琰随意对顾妍顾婼交代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听话懂事些,能帮着柳氏的便帮着,又借口有东西要给顾婷,带着顾婷就走了。

    顾婼半晌无言,过了会儿才自嘲似的一笑,摇了摇头。

    “二姐,我们回去吧。”顾妍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整个人都嵌到毛茸茸的衣服里去,乌黑的眼睛映着雪天的微光,像极了曾经见过的波斯猫。

    不过,波斯猫的鸳鸯眼可好看多了。一只是如琉璃瓦一样的碧蓝,一只却是如琥珀一样的澄黄,顾妍这个……勉强算是像黑曜石吧!

    顾婼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但方才那丁点情绪也湮没无踪了。

    她把手里的青玉小暖炉递过去,“走了,回去了!”

    顾妍笑眯眯地接过,迈着小短腿快步跟上。

    有时候还是不太习惯这具缩小了的身子,她那么迫切地想要长大,想要和他们脱离眼下这个困局。

    “二姐,四姐去哪了?”顾妍左顾右盼没见着顾妤的人,好像方才父亲和她们说话的时候,顾妤跟于氏还有顾四爷就不见了。

    “哦。”顾婼漫不经心道:“应该去见祖父了吧……”说到这里顿了下,斜斜睨着顾妍,“有些事还是少问。”

    顾妍笑着朗声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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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年宴

    长宁侯的归来没掀起什么风浪,连个小小的涟漪都没有,表面上一切都处于风平浪静的模样,除夕也很快就到了。

    外祖母的百日守制已经过了,大过年的按理自当打扮地热热闹闹,柳氏挑了一件真红的,一件水红的,还有一件桃红的新裳给顾妍,让卫妈妈好生给她打扮起来。

    顾妍想了想,还是选了那条桃红色的,颜色比起其他要浅,既不显眼,又能搭上年节时热闹的气氛。

    顾婼向唐嬷嬷要了些打赏的银馃子,给院里伺候或打杂的丫头婆子们发赏钱,人人都说三夫人出手阔绰,说着三夫人的好。

    是好话,不管是出于真心或是假意,总是好听的。

    年夜饭摆在了湖边水榭,母亲的身子还虚着,哪怕起身站上一会儿都累得慌,更加见不得风,今年自然也就没法子参加了。

    不一样的是,衡之的身子调理得不错,简单出个门倒也没有大碍,顾妍想了又想,终究是带着他一道去了,大不了让他提前回来。

    水榭建在湖边,抬眼就能望见湖光映雪,四方的薄纱换成了棉布帘子挡风,檐角廊下都挂起了红灯笼,亭台角落里安置着火盆,拿鲜花蔬果熏着淡淡的馨香,布置的十分周到。

    老夫人夸安氏办得妥当,安氏只抿着嘴矜持地笑,长宁侯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

    因着是家宴,便没了那么许多的讲究,统共摆了两桌,一桌给大人,一桌给小娘子和郎君们,大家依次落座,果盘、凉点、大菜、锅子这才陆陆续续渐次摆了上来,有条不紊。

    顾老夫人和长宁侯坐在了正北向,左右各坐着顾大爷和安氏。

    贺氏心里还窝着气。她的嬷嬷与她苦口婆心说了许多,道理她是明白的,但要接受就又是一码事了。心里插着根刺,她想也不想,便挨着安氏坐下。顾二爷无奈摇了摇头,挨着顾大爷便坐了,只恰好的,贺氏一抬眼便见着顾二爷的脸,心里百般别扭。

    顾四爷跟于氏对视一眼,俱都不作声响入座。

    这边大人都落了座,另一边却出现了分歧。

    顾媛现在看着顾婷就来气,她心里还以为着,父母之间现在的问题都是李姨娘搞的鬼,别说还要与她一桌比邻了,就是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可她又看不顺眼顾婼顾妍二人,于是拉着顾妤就率先坐了下来。

    顾衡之要粘着顾妍,顾修之也要和顾妍挨着,纠结了半晌,终于让顾妍坐在二人中间,顾媛则坐到了顾衡之和顾妤中间,顾婷小心翼翼挨着顾婼与顾妤。

    长宁侯瞧着这一方动静,眉心不悦地皱起来。

    家中兄弟姐妹不和,这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老夫人也气得肝疼。

    这几日将顾媛关在房里闭门思过,原以为她好歹能将脾气收敛一下,谁知竟没有半点长进!

    平素里要闹,多少还包容些,她也不至于求顾媛一下子变得知礼端方,但起码,要分得清场合,有点眼力见儿!

    怎么就半点没继承到老二的本事,却全随了贺氏?

    顾二爷心中长长叹息,咳了声,笑问道:“过年怎么可以少了饺子,都是什么馅的?”

    听出了顾二爷这是要打圆场,安氏自然接过了话茬,“当然有饺子了,马上就上。”又笑道:“厨房包了荠菜的,白菜的,韭菜的,还有松仁三鲜的,本想裹了金豆子,一想衡之还小,要是不小心吞下去就不好了,因而换了金如意……”

    顾衡之见提到自己,忙挥着小拳头道:“我才不会咽下去呢!”

    看得众人都笑了。

    总算方才的一段插曲就此揭过,长宁侯端着酒杯起了身,清瘦修长的身形却也显得伟岸挺拔,他说了一遭祝语,众人跟着饮下美酒佳酿,家宴方才开始。

    热烫的锅子咕噜咕噜冒着沸腾的泡泡,清油白汤爆开丝丝缕缕的香甜,顾衡之兴奋地要伸手去够放得远远的糖梨酥,陈妈妈就亲自端到了面前,他因此笑得见牙不见眼。

    饺子出锅端上来,顾修之忙夹了几个给顾妍。

    顾妍拣一个咬了口,一粒半熟的花生将她牙咯地直疼,顾修之就哈哈笑道:“是长生果!阿妍以后一定长命百岁!”

    顾衡之点着小脑袋应和:“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热气蒸腾地眼前模糊,顾妍低头闷声不吭将那只饺子全数吞咽下去。

    长命百岁……多么好的寓意啊!

    哪怕上辈子的生命仅仅十八年,她是不是也可以企盼着,这辈子,上天能对他们都宽和一些?

    小辈们这儿已是热闹起来了,大人们总是要含蓄些。

    顾家几个爷们,除却顾四爷,皆都在朝为官,长宁侯如今除却一个侯爷的虚衔,仅有在大兴做着掌府同知,究竟有多少含金量,实则并不好说,因而说长宁侯府只是勋贵中层,也确属事实。

    顾二爷几年未回燕京,便有几年未与家人一道过过年,借着机会,便轮番敬上一轮,长宁侯淡笑着一口气干了,与几个儿子论起为官之道。

    他好歹为官数十载,到底比几个儿子经历地多,看得也多,如今虽淡出朝堂,积累的经验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顾大爷性情憨实,眼下听得全神贯注,顾二爷但笑不语,一副成竹在胸模样,顾崇琰却有些不耐烦。

    父亲年年如此,尽是纸上谈兵,他按着父亲说的去做,结果如何了?至今仍锁在小小的翰林院里,有无一丝长进?二哥看着恭顺,其实心里该当不以为然吧!也就大哥这个驽钝的,还将父亲说的当做金科玉律。

    顾崇琰侧过头看了看顾四爷,他仿佛浑不在意,还为于氏夹了一片烫好的羊肉。

    也对,老四又不接触官场,哪里需要理会父亲的长篇大论?他只要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便够了!

    顾崇琰也便不放在心上,只表面看起来谦恭受教的模样。

    老夫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总算她还是有儿子争气不是吗?侯爷再狠心,也切断不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吗?

    老夫人长长出了口气。

    这边小辈发出了一声浅浅的惊呼,顾妤笑着指了指顾婷的小瓷白碟道:“六妹今儿运道可真好,来年定是要走大运,顺遂如意了!”

    原是顾婷吃了四个饺子,各个都包着金如意,而其他人吃了六七个也才咬到一个。

    顾媛气得直接黑了脸。

    莫说金如意了,她连个包长生果的或是包糖的都没有咬到,一口下去,除了那满口的薄皮肉汁,再无半毫其他。

    难不成,她来年要倒霉,而顾婷这个小贱人却能万事如意?

    顾婷和她姨娘害得她娘亲糟了这么大罪,老天怎么就瞎了眼,还让这种恶人平安清泰!

    什么道理?

    顾婷感受到顾媛锋锐的目光,眉心不由皱了起来,对顾妤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轻声道:“不过是巧合,算不了什么……”

    “怎么算不了?”顾妍笑呵呵地将自己咬到的金如意给了顾衡之,“从来都是吃饺子讨好彩头,六妹今年彩头好,明年当然也会顺顺利利的,这点就不用过谦了!”

    顾婷干脆抿紧了唇,袖中拳头攥紧。

    这段时日也没见顾妍怎么理她,怎么与她说话,这时候却这样说,听着亲近,还不是让三姐心里头更不舒服。

    顾妍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

    可想归想,顾婷又不能真怎么样。

    顾衡之看着好玩,瞅了瞅顾媛面前空空的,遂眯着眼睛笑道:“三姐姐还什么都没有呢!六妹妹不如分三姐几个,大家就都有彩头了!”

    顾婷一愣,接着就犹豫了。

    若是换了从前,自然是没问题的,可现在三姐对她有心结,怕就算给了三姐,三姐也不领情吧。

    可顾衡之说得又不错……

    她悄悄看看顾媛铁青的脸色,只好笑着道:“大家都会平安顺利,明年定会更好的。”

    话音刚落,顾媛就“唰”一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的,是一碗刚从锅子里舀出来的热豆腐,兜头往顾婷身上扔去。

    “好?你倒是好个我瞧瞧?你试试啊!”顾媛红着眼,怒极反笑。

第046章 聚散

    在锅子里沸腾了许久,豆腐早与沸水温度所差无几,一下子附着沾到肌肤上,顾婷被烫得尖叫,站起来身子不稳,又跌坐在地。

    顾妤坐在顾媛和顾婷的中间,也被溅到一点汤汁,都是年轻的小娘子,细嫩的皮肤上红了一块,顾妤也跟着低呼出声。

    另一桌的大人们回过神来,顾崇琰一见宝贝女儿捂着脸半坐在地上,手面上已红了一大块,心中猛地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顾二爷简直不相信顾媛做了什么,愣在原地久久不曾说话,贺氏却已是快步上前,拉着顾媛问有没有伤着哪儿了?

    于氏牵起顾妤的手,吹着那红了的部位,轻声安慰。

    长宁侯已是沉了脸,老夫人面色却不能用差来形容。

    还是安氏率先有动作,赶紧教人去请了大夫,又吩咐下人取了冰块和凉水来给六小姐清洗冷敷。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女?”长宁侯背着手,看水榭亭台里乱成一团。

    清冷的声音极淡,淡的连亭外风声都能盖住,却一一进了老夫人的耳朵,字字如重锤敲在心上。

    老夫人半晌无言。

    她也是悔的。

    后悔当初为何那样无度宠溺顾媛,将她养成眼下这副刁蛮跋扈模样,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给顾媛一个痛彻心扉的教训,亲自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而是放任贺氏继续以她那一套影响教导顾媛。

    最后悔的,还是今日,为何要将她从房里放出来,给她这个机会在侯爷面前闹腾……

    老夫人动了动嘴唇,想说话,长宁侯却率先一步抢下了话头,“你是不是想说,媛姐儿原先不是这样的?”

    见老夫人睁大了眼睛,长宁侯笑了,清朗的笑声悠长绵细。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她的目光里透着藏也藏不住的讥诮,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了,“看吧,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孩子,以后,也都会是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也不逗留了,这顿年夜饭再没心思吃,他唤了长随收拾东西,准备连夜回大兴去。

    老夫人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结了似的,身子有些发软,似乎都站不稳。

    安氏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夫人也听不清了。

    她看着水榭外的九曲回廊,一个个红灯笼挂着,灯火通明的,蜿蜒到远方,可仔细看过去,黑沉沉一片,没有尽头似的。

    顾婷哭倒在顾崇琰怀里,顾崇琰心疼得要命,瞪大了眼睛看顾媛和贺氏,顾媛终于有些怕了,悄悄拽拽贺氏的衣袖。

    贺氏将顾媛拉到身后,径直看了过去,“三叔这么看着媛姐儿做什么,这只是场意外,媛姐儿又不是故意的……”

    红口白牙说得理直气壮,仿若这本就是应该,眼里鄙夷厌弃终究难掩心头大畅,语气轻慢又带了两分自得。

    顾二爷终于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将拉了把贺氏,沉声道:“你少说两句。”

    他真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尤其对着老三更是羞愧难当。

    贺氏心里还怨着呢,眼下哪里肯给顾二爷面子。女儿帮她出口气,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护着女儿,反而还胳膊肘往外拐!

    是真的不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了吧!所以,今儿个有玉英,明儿个又会有什么牡丹杜鹃!

    呸!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贺氏几下挣脱开顾二爷的手,轻揽住顾媛,继续说道:“三叔,你也别生气,不过是几块豆腐,婷姐儿虽细皮嫩肉,断不会连这些都受不住,过两日也便好了……”

    涂了细腻口脂的红唇轻启,吐出的就是这样诛心的字句。

    顾崇琰本就因为上一回贺氏闯入揽翠阁抓伤李姨娘而心存不满,如今更对她这满是不负责任的话倍感齿冷。

    念着她是嫂子,便给了她这个面子,不与她多加争辩,可人家根本不拿你当小叔呢!

    就连二哥,凡事防着他,也没真心拿他当兄弟吧!

    顾崇琰冷冷哼了声,抱着顾婷就往揽翠阁去。

    顾妍淡漠的目光追随着他,那急匆匆的背影,有一瞬仿佛和记忆里的某一刻重合了。

    就连情境都如此相似……

    顾妍有些晃神,感受到身边有人悄悄握了她的手,她扭头看过去,对上顾衡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眼里光芒闪闪烁烁的。

    这个傻孩子,什么都不懂呢!

    顾妍失笑地摸摸他的脑袋。

    顾崇琰的离开让顾二爷又是恼怒又是难堪,他终于忍不住对贺氏低吼了句:“你就不能安分点!”

    贺氏一听可不得了。

    这几天顾二爷总在她面前小意殷勤,她本是考虑着要再给他一个机会了。

    现在是怎样?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这厮心里根本嫌弃她着呢!

    贺氏深深吸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便被老夫人一句吼声吓了回去。

    “你给我住嘴!”

    旁边安氏唬了一跳,侧目悄悄看过去,却见老夫人一双眼睁大了满是怒火,脸上皱纹挤得密密麻麻,颤颤抖着身子。

    担心老夫人被气狠了,安氏轻声唤了句“母亲”,老夫人只当充耳不闻,她牢牢盯着贺氏的脸,在上头除了片刻的惊慌外,剩余的便都成了委屈。

    委屈?她现在还觉得委屈?

    好好的年夜饭被她们母女弄成这样,她还有理了?

    老夫人哈哈笑起来。

    果然人心都是贪婪的,她对她们包容,她们就以为那是理所应当,她对她们宽纵,她们就觉得应该拥有更多!

    贺氏和顾媛果然是她一手带大的,都是一样的啊!

    难怪他要那样说……

    “把二夫人和三小姐带去祠堂关起来,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吧……”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无力了,挥了挥手便坐下来,颓靠在椅背上。

    贺氏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尖声叫道:“娘!娘你说什么呢?为什么关我……”

    老夫人不理她,顾二爷想开口劝一句,可想想贺氏跟顾媛方才做的,顿感难以启齿,叹了声也罢了。

    那哭闹的声音越来越远,亭台外的风轻轻地刮,偶尔扫落一两点树杈上的雪粒子,窸窸窣窣显得格外安宁。

    今晚却是天气好的,偏偏事不应景。

    长宁侯也不在了,这顿饭再吃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老夫人看了看这方才动了一半的宴席,挥手道:“撤了,都各自回去吧。”也不等安氏和几个儿子再劝,由嬷嬷扶着便走。

    顾衡之还没吃够,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碗碟里的烤银丝卷,掰着手指很是不舍的样子。

    顾妍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回去让人给你做芫荽饼跟糖芋苗好不好?”

    顾衡之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顾婼瞥了两人一眼,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顾修之这几日在书房里憋坏了,也想跟着去,安氏眼尖地发现,厉声道:“修之,你回屋去看书!”

    “母亲!”

    “回去!”安氏不松口,态度坚决,瞥向顾妍的时候目光都冷了。

    真不知道五丫头哪里对了修之的脾气,竟是离不得吗?

    顾修之沉着脸,拳头紧了又松几回,终于一甩袖快步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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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焉介绍:
死时二九年华,重病缠身,顾妍这世惨淡收场。重生幼时,铅华洗净,今生,她只想过平安顺遂的安稳日子。荣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