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拿回
前世的萧沥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妍接触不深,与他至多不过就是浅浅几面之缘,有关于他的一切,她更多的是在死后作为鬼魂飘荡时,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他将幼弟溺毙,手刃亲父继母,凌辱虐杀弟妹,残酷不仁,暴戾恣睢……任谁见了这个煞神都要退避三舍的。他的名声能令敌寇胆寒,还能止小儿夜啼。
顾妍也怕过他的,最开始的时候。
然而真实的萧沥是什么模样,她现在很清楚,没人会比她更清楚了……
有谁生来就是那种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恶人?一切的后果,都是被逼的。
最初的最初,他也不过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阿妍,我有点累。”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幽香,更用力地拥紧。
像是个尽力汲取安全感的孩子。
是该累了……
她拉着他到床边,让他躺下来,掖好被子看着他,“睡一觉吧,等醒来了,就不累了。”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你陪着我。”
顾妍点点头,他这才抓着她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萧沥没有再去质问萧祺,这一切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只是挑断了那两个黑衣人的手筋脚筋,然后扔到了萧祺的面前。
而至于萧祺是个什么反应,顾妍并不清楚。
唯知晓萧沥直接去了成定帝的面前,给自己父亲请了个戍守边关的职称。听着似乎很了不起。实则明升暗降,却是将他赶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几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
成定帝步了方武帝的后尘,如今醉心丹术,不说朝政全交由魏都掌管,后宫也不再踏足。可萧沥真要见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无论如何,二人之间总还有一点血亲关系,成定帝也愿意卖萧沥一个面子。
倒是魏都笑眯眯地看着萧沥,既不出言阻止。亦不随声附和。挑着双细长的桃花眼。萧沥觑见不得不强自压下心底的火气。
“还未恭喜,伊人县主与西德王小世子缔结良缘。”魏都不阴不阳地恭贺。
萧沥听着更是心头火起。
萧祺在魏都的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废子。
魏都是个太监,本身并不见的会多重情.欲。他以前是想过要阚娘子帮他修复自己身体的缺陷和不足,可自从阚娘子被萧沥杀了。顾妍又被当众指明并没有阚娘子所说的神奇体质后。魏都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了。
和萧沥之间的梁子倒是越结越大。
萧祺要将伊人献给魏都。一方面或许是魏都玩腻了,想尝点新鲜的,伊人身上有皇家的血脉。这个足够刺激,而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针对萧沥?
深深吸了口气,萧沥淡淡笑道:“借魏公公吉言,伊人必会和衡之百年好合。”
魏都扯了扯嘴角,眼中微微发寒。
如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谁人不称他一句千岁,萧沥倒是有种!
魏都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要收拾这小子,还不到时候,往后有的是机会!
他阴测测地冷笑,二人不欢而散。
萧沥丝毫不以为意。
他最近越来越忙了,往往好几日不归家,回来时满身疲惫,顾妍几乎都不怎么能见到他人。
她知道他在忙什么,不多过问,便认真料理起伊人和青禾的婚事。
青禾是愿意嫁给冷箫的,冷箫也愿意娶了青禾,两厢情愿,顾妍便给青禾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添箱将她嫁了出去。
而未免夜长梦多,伊人和衡之的婚礼便定在了五月。
萧若伊对那日的事缄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抱怨是不是顾妍嫌她这个未出嫁的小姑烦了,要尽快将她嫁出去。
说的当然是玩笑话,顾妍也顺着她的话来接。
她想的却是,无论谋事成功与否,伊人尽快出嫁都没错。事成之后,难免要守国丧一年继续拖下去,哪怕不成,伊人嫁给衡之,总能躲避一下风口浪尖。
五月已经炎热,顾妍知道萧若伊体质易汗,找了好几匹冰绡纱,就连嫁衣也是用的冰绡纱裁剪。萧若伊绣工不佳,顾妍就请最好的绣娘来绣嫁衣,她自己只需绣个红盖头便好,反倒空出了许多时间,和顾妍一道逛街道店面。
顾衡之参加春闱名落孙山,最近情绪有些低落,柳氏便安慰他说尚且不急,他今年十七岁,大好的年纪,柳氏亦不求他一定要如何出人头地,平平安安一生已是她所有的期望。
顾衡之想明白这个道理,便也不再执拗,三五不时跑镇国公府来,被顾妍以婚前不得见面为由赶了回去。
她想起来自己出嫁前,萧沥还翻墙进来见她,突然觉得自己对弟弟好像苛刻了点,于是后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顾妍在宝华楼定制了几套头面,带着萧若伊去瞧瞧,还在二楼雅间上时便听到街道上的喧哗吵闹声,两辆马车对面相向,赶车的马夫正在争吵。
其实街道这么宽,完全可以由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可此时面对面碰上,任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好像只要退了这一步,面子就没了。
顾妍定定瞧了瞧,其中一辆马车上贴了“曹”字的徽标,而另一辆上贴的则是“顾”。
对于顾这个姓,顾妍下意识地有些敏感,尤其当那车夫对着另一辆马车中的人说道:“里头的爷,可是九千岁的妹夫,当今的皇上的老丈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着?识相的速速滚开!”
萧若伊凑了过来,神色十分不屑。“皇上的国丈不是姓张,他一个姓顾的,倒是有这个脸吹得起牛!”
顾婷已经身为顾德妃的事,萧若伊也是知道的,可顾婷那路货色,又怎么可能跟张皇后相提并论?
顾妍只淡淡瞥了顾崇琰那辆马车一样,微微扬唇,“人家的脸皮厚比城墙,乐意打着这样的名头,我们就干脆当做笑话来看就是了。”又微微瞥了眼对面那辆马车。摇了摇头。“何况对方的来头,也不小呢。”
“曹家?京都哪户姓曹的有权有势吗?”萧若伊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想不出来。
顾妍让忍冬关上了窗户,细细说道:“曹家倒不能说是什么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人家。只不过人家有个好娘。”
奉圣夫人靳氏的儿子。正是姓曹呢!
一个是魏都的妹夫。一个是靳氏的儿子……真真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顾崇琰也就只有这点能耐,在民间霸行、借着别人的名耍耍威风了吧。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大本事。顾妍一直知道的……
“好了,别人的戏就别看了,回去吧。”
顾妍招呼萧若伊,命人拿着新打的头面回府。
斜对面一扇窗户微开,一个青衫男子目送着二人的车马渐渐远去,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才将视线逐步收回。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茶杯细细摩挲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随行的小厮不忍地瞅了眼主子,开口道:“王……公子,如今非常时期,您不该冒险出来仅仅为了见顾夫人一面的,若是被人瞧见了您的行踪,汇报给了谁去,咱这半年多来的成果,可就白费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把玩抚摸手里的杯子,往年里沉润温和的黑眸里,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了点别样的神色。
那是一种……欣喜并伤痛的情绪。
小厮叹了口气,“公子,您若是真的喜欢,等到我们事成之后,还怕得不来吗?”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就算是臣妻又如何?想要了还不能抢过来?
男人的脸一下冷了下来,凉凉地扫视过去,眸中隐含愠怒,一字一顿道:“你当她是什么?”
小厮霎时跪了下来,男人将酒杯径直扔到他脸上,在额头砸出一道红痕,杯盏落地,四分五裂。
男人尤不解气,抬起脚狠狠踹了他一下,这才拂袖离去。
小厮极少见他动这样大的火。
捂着刺痛的胸膛,望了望男人离去的背影,小厮也只得摇摇头。
王爷早就栽进去了……这么多年,极少见他在乎喜欢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哪怕她已经嫁为人妻,却还是让人注意着她的一切。
也越来越爱发呆了,时不时会在庭院里一棵老梅树下一站一整日,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即便王妃彩衣娱亲尽力搏他高兴,他也不过敷衍般地笑笑。
他不懂,天下女人这么多,信王殿下为何非要专注这么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
夏侯毅也搞不懂。
或许这是孽,或是这是债,是他欠她的吧……他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所以让她这一生特地来折磨他了。
两年多来,关于她的梦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们之间分明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尽管这些回忆在现实中好像并不存在,可他知道她懂的,她必然是懂的。
他们曾是师兄妹,也曾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现在形同陌路,这是为什么?
一定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老天,他怎么会伤害她?怎么能伤害她……
夏侯毅难以置信,若是他能得到她,若她的心愿意为他偏移一分,他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了,又怎么可能……
他始终没有梦到,所有的梦境俱都停留在那片浓白的雾里,少女挥着手跟她说着什么……听不清了,一点都听不清。
夏侯毅回到暂住的宅邸。院落隐于闹市,简单干净。
谁能想到本该在登州老死的信王会突然回到京都来呢?
他回来干什么的?
以前尚且有些迷茫,可这时候夏侯毅想,他是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
萧若伊顺顺利利嫁进了西德王府,顾衡之不胜酒力,拿白水充酒糊弄了一下宾客,就在众人的哄闹调笑声里急匆匆躲到新房去。
原以为可以看到美娇娘含羞带怯等着他的,却见萧若伊正似水温柔一般看着……两只刺猬。
一大一小两只灰扑扑的刺猬,背刺上还裹着缩小版的红绣球,正霸占着他的喜床,他的媳妇,在媳妇怀里拱来拱去,吃着媳妇喂的糕点……顾衡之一看眼睛都红了!
这两只球,可都是公的!
“伊人。”顾衡之委委屈屈叫唤了声。
萧若伊抬头瞥他眼,继续低头专心喂阿白大黑。
顾衡之顿时觉得牙疼,从没感到这两只小东西这么讨厌过!
“媳妇儿……”他坐到萧若伊身边。两个人都还穿着喜服,红红火火,一眼看过去全是大红色,烧得心里都热热的。
萧若伊把阿白丢给他让他喂,顾衡之瞪圆了眼睛,“媳妇儿,我饿了。”
“你饿了就吃啊。”递给他一大盘子的点心,“喏,本来给阿白的,你凑合着也吃点吧。”
顾衡之:“……”
媳妇这是装傻呢?还是装傻呢?
顾衡之想到自家亲姐说过的话,女孩子难免会害羞,他不能等人家主动,是男子汉就得有担当!
于是顾衡之果断地把阿白和大黑扔下床,把媳妇扑倒准备吃干抹净。
萧若伊本来还吓了跳,可过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家伙就这么静静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全身绷紧地像块木头。
萧若伊脱口而出:“你不会?”
“谁说我不会!”顾衡之面红耳赤,就要去解她腰间的系带,越解越乱,最后还成了死结。
顾衡之:“……”
萧若伊:“……没关系,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她翻身反将顾衡之压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让姐姐好好教你。”
“……”
以至于回门时,顾衡之反倒不自在地像个小媳妇,瞧了瞧自家亲姐和姐夫,果断拉着姐夫过去取经,誓要找回自己的场子。
千叮咛万嘱咐萧沥不让他告诉自家亲姐后,顾衡之终于满意地拉着媳妇回去了。
谁知萧沥转个身就把小舅子兼妹夫给卖了,当做个笑话说给顾妍听,顾妍笑得前仰后合。想起萧若伊啃完的那几本图册,默默为自家弟弟点了根蜡。
风雨前的宁静不过一瞬,山雨欲来,很快京都又不太平了。(未完待续。)
第273章 新帝
王嘉近来忧喜参半。
喜的是,九千岁魏都,又一次回到了前世的光景,甚至提早了两年执掌大权。
王嘉因为早年便得到魏都的信任,而今的地位早已不是上辈子能够比拟,再者这个身体比上世那个病秧子着实好了太多,此后他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消耗魏都带来的好处。
然而忧的是,前世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又回来了!
安云和,这个早先被他暗暗阴走了的混蛋,还能这么顽强地滚回来!而且一回来就挡到了他的路。
别以为他不知道安云和当初都做了些什么?
在淮扬贪地多了,被西铭党人弹劾上诉,别说官职,差点小命都难保。后来求爷爷告奶奶的,跪到千岁的面前抱着千岁大腿一个劲地叫爹爹,而千岁又正好需要外援,这才给他担了下来。
尊严、面子,什么都不要了,爬到现在的地位,可真不容易啊!
王嘉死都不会忘记,上辈子被这个小子以何等的优势绝对压倒……他今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未卜先知,他成功将千岁推上了如今的地位!他是上天的宠儿,怎的甘心,让这一片大好的形势让别人另分了一杯羹?
他明里暗里跟安云和斗法,而千岁正致力于边关兵权执掌问题,没空管他们窝里横。王嘉对兵法不通,帮不上忙,反倒是安云和总能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眼看着安云和越来越受器重。王嘉十分心焦。
但上天还是厚待他的。
成定帝近年除却醉心道法丹术,对于老本行木艺同样不曾荒废。
烈日炎炎,成定帝亲自做了一艘轻舟泛舟湖上,却不慎落水,更是因此病重。张皇后衣不解带照顾了数日,依旧不见他有何起色。
王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时候与其到千岁面前去刷存在感讨嫌,倒不如直接去皇上面前讨好卖乖,皇上身体抱恙,而他近来机缘巧合获得了一张仙方,若能在此节骨眼上助皇上康复。到时候再将功劳悉数推给千岁。给千岁立一大功,千岁又怎会短了他的好?
这仙方还是他从一位仙风道骨的散道手中得来,皇上如今信奉道术,自然不会排斥。
王嘉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成定帝献上了“灵露饮”。是以五谷蒸馏而成。清甜可口。张皇后寻了太医试过之后无毒,这才放心给成定帝服用。
果然一月之后,效果显著。成定帝身子大好,亲自给“灵露饮”赐名“仙方圣水”,还要重重奖赏王嘉。
王嘉此时便推拒起来了,一本正经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龙体安康,才是社稷之福,能为皇上分忧,是臣义不容辞之事。”又道:“千岁时刻担忧皇上身体,听闻皇上龙体欠佳,这才命臣为皇上寻来圣水。”
成定帝大为感慨,又免不了褒奖夸赞魏都忠心等等,更因此,对顾德妃多番照应起来,顾婷尾巴翘到了天上,还来张皇后面前显摆了好几次,王嘉也因此力压安云和。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张皇后始终冷眼旁观,不曾出声。
成定帝从此再没有停下服用“仙方圣水”,两个月后,竟突然浑身浮肿,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太医亦一时束手无策。
魏都需要一个傀儡皇帝,时机还未完全成熟,成定帝不能死。
他疯了般寻找各种名医,晏仲也进过宫了,没一个寻得出对策。
成定帝的病情逐渐加剧。
八月入了秋,秋老虎却格外厉害,成定帝身上生了许多疮疖,更溃烂流脓,散发恶臭。六宫的妃子各个唯恐避之不及,依旧是张皇后伺候在旁,喂食擦身,亲力亲为。
成定帝日日抓着张皇后的手,“宝珠”“宝珠”地叫。
宝珠,是张皇后的乳名,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唤过她了。
可这时候,心底除了悲怆,居然生不出一丝欢喜,看向成定帝的目光,除了淡然,还是淡然。
“宝珠,朕好像不行了。”
这一日,成定帝似乎是能看得清东西了,说话也说得利索了,紧紧注视着张皇后,说着这样的话。
张皇后默了默,淡淡道:“皇上想多了,您洪福齐天,正值壮年……”
“宝珠,朕的错。”他突然打断了张皇后的话,浑浊的眼睛里,是史无前例的清明,“那个孩子……是朕对不起你。”
太子为何胎死腹中,成定帝不是不知道,可那个是她的乳母,他没办法……他们都还年轻,以后还有许多的机会。
张皇后淡淡一笑,以前这是她的痛脚,任谁都小心翼翼守着雷池不敢多说一字,成定帝也是头一回这么明着与她说起。
她摇了摇头,定定看向他,“那皇上知不知道,臣妾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成定帝蓦地睁大了眼。
张皇后微微一笑,“只那一次,就足以绝了我一个做母亲的权利。”她还记得晏仲面无表情地与她说,从此往后,恐怕子嗣极为艰难。
她不明白这个“极为”是几成机会,追问之下,晏仲却沉默不再开口了。
她就知道,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做一个母亲。
“宫中太医各个都说我身子调理得好,奉圣夫人恐怕也不会让这种事污了您的耳朵,而我……也不打算让您知道了。”
鲜艳的红唇酿开极美的弧度,成定帝双眼越睁越大,张了张嘴,也只能唤一声她的名。
张皇后浑不在意。
当初年少青涩,纯真的情谊如今早已化成了烟云。
他喜她、娶她,尊她为后。
她富贵荣华,母仪天下。
她是他的妻,她以他为天。
只是,当这天不再是她的天,她也就只为自己而活了。
张皇后定定望着他:“皇上身体抱恙,还是尽快立下皇储吧,您没有子嗣,大夏却不能后继无人。”
淡薄的语气没由来地让人遍体生寒,成定帝怔了许久,点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朕不是个称职的好皇帝,反倒是阿毅,他自小比朕聪明,比朕能干……”
张皇后拍了拍手,一个内侍走了进来,站在成定帝的床前,仔细一看,这哪里是内侍,分明是本该在登州的信王!
成定帝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宝珠……”他微微抬起手,只顾唤张皇后的名,张皇后却忽然站起来背过了身。
那只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成定帝喃喃道:“应该的,应该的……”身体像是突然无力了,眼前黑影重重。
夏侯毅慢慢蹲下,握起他的手。
“阿毅……哥哥没有用。”他断断续续地说,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夏侯毅默然无声,只是悄悄收紧手掌。
诚然,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对于自己,他却是真的全心全力护佑的……至少,他是个好兄长。
“大哥。”夏侯毅坚定道:“你放心吧。”
成定帝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嘱咐道:“魏都,可以重用。”
夏侯毅微微皱起了眉。
成定帝听不到他的回答了,眼前一片黑暗,只是努力去寻张皇后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急急地喊了声“宝珠”。
气急而短,声似蚊蚋。
再往后,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夏侯毅伸手合上成定帝的眼睛。
张皇后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
明眸善睐,溢满悲凉,干涩已久的眼眶,终于还是渐渐湿润。
这条路,是她选的,无论如何,她都会走完。
慢慢迈向殿外,脚步却格外地沉重,似乎每一步,都像踏在心尖上。
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
成定六年八月,成定帝驾崩,时年二十三岁,谥禧宗。禧宗无子,遗诏立五弟信王夏侯毅为皇帝,年号平禄。
夏侯毅登基了,年号却是平禄,而不是前世的昭德。
或许是因为今生他没有拜柳建文为师,思想观念与前世略有不同,才会有这样的偏差,这一点顾妍却是不放在心上了。
第一步已经成功,成定帝一死,夏侯毅以迅雷之势登位,魏都势必要受到影响。
他只是个太监,没有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法子去谋划什么,最大的可能性,无非就是架空皇帝,由他掌权。
本来一个好好的傀儡突然死了,新来的这个是什么样还未可知,说不定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对此魏都万分恼火,更将一切的罪过之源都悉数加持到王嘉头上。
若不是他闲的蛋疼给成定帝敬献什么仙方圣水,成定帝何至于这么早死?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造出一个小傀儡,就让夏侯毅捡了个大便宜!
千刀万剐难消魏都心头之恨。
但又能怎么办,夏侯毅已经登基了,名正言顺,他要以什么名义赶人下位?
大不了,像控制成定帝一样控制了夏侯毅就是了。夏侯毅今年十九岁,魏都都已经在宫里混了三十年了,难道还对付不来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
他自认自信得很。(未完待续。)
第274章 坦诚
夏侯毅登基,接手的却是一个烂摊子。
阉党专政的局面太严重了,人数庞大,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夏侯毅短时间之内能够剔除地干净的。可他既然做了大夏的皇帝,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誓要让大夏王朝中兴。
魏都想要控制他,就如同控制他的兄长成定帝一般,而他却想要摆脱魏都的控制,这期间的斗智斗勇,夏侯毅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是在一开始,他却不能让人起了疑心,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他开始忙各种各样的琐事,给成定帝准备丧仪,册封沐雪茗为皇后,追封生母为太后,提拔小舅子当官,再提拔老丈人的官职……各种“不务正业”,而对待魏都和靳氏的优厚待遇,却丝毫不比成定帝生前要少。
成定帝原先的后宫众人,他俱都送去了太庙,唯有张皇后被封为懿安皇后留在了慈宁宫,更是看在了魏都的面子上,让顾德妃顾婷回了娘家。
魏都隐隐有些松懈。
这日一早,他就送了四个绝色女子给了夏侯毅,夏侯毅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还再三谢过魏都,可等到人一走,他便让太监搜了四个女子的身,在裙摆斓边里,发现了一颗紫红色米粒大小的药丸。
四个女子俱都摇着头说并不知情,夏侯毅冷笑着让人将她们拖下去处理了。
坐于桌案前,碾着手里的药丸。只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他突然想起了些事。
顾妍似乎懂香。
明夫人擅长香道,顾妍是她外甥女,多少也知道一点,何况……他记得她是会的。
夏侯毅让人悄悄送了这几粒药丸给顾妍。
他能顺利登基,镇国公府出力甚大,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尽管顾妍对他并不待见。
“是**香。”顾妍面无表情地跟来人说。这个人是夏侯毅的近身内侍鲁淳,算是从小就在身边的死忠。
“多嗅无益,还会神思迷离。慢慢沉湎于女色。”。
成定帝生前估计没少闻这个东西。魏都是如法炮制,也要用这个控制了夏侯毅。
一听说是**香,鲁淳当即唬了跳,连连问道:“若是吸入了该当如何?”
顾妍看他一眼。淡淡道:“少量无碍。若心性坚定。也不见得会有多大影响。”
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了下。
魏都是吃不准夏侯毅是个什么秉性,可她多少知道一点……他跟他父亲和兄长可不一样,并不是个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鲁淳松了口气回去复命了。
顾妍看了看手里的**香。扯扯嘴角。
也不知道上世夏侯毅都做了什么才把魏都和他的党羽扳倒的……
等过了几日,萧沥居然跟她说,魏都向夏侯毅提交了奏折,要卸掉自己东厂督主的职位。
魏都是司礼监禀笔太监,身兼东厂总督一职,莫名其妙提出要辞去总督,恐怕是在试夏侯毅的态度。
“他没同意?”顾妍大致猜到了夏侯毅的做法。
萧沥点了点头,“阉党人数众多,拧成了一股坚实的力量,他将才登基,对朝中之势还不大了解,亦不清楚哪些是阉党,哪些又不是,势单力孤,只能隐藏伪装自己要除掉魏都的目的。”
魏都在判别现在这个新帝,到底能不能为己所用,需不需要他再去重新寻找一个新的傀儡,而夏侯毅若是太早地摆出自己的底牌,只会被魏都不费吹灰之力地碾死。
扮猪吃虎,是他现今唯一的选择。
他需要让魏都放下戒心。
“可是奉圣夫人也心血来潮,学着魏都的模样去皇上面前请辞,要搬出皇宫去住。”萧沥悠悠说道。
顾妍简直要笑出声来:“他这回肯定是同意了!”
萧沥看了看她,点点头。
就知道……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
魏都试夏侯毅是要看夏侯毅对他的态度,可她靳氏算个什么东西?
他只是成定帝的乳母,张皇后在嫁给成定帝之后就没有她的事了,是成定帝离不开她,需要她,她这才会后来留在了宫里。
可现在的皇帝是谁?靳氏跟夏侯毅丝毫没有关系,他何必要去留着这个女人?
顾妍想到张皇后在靳氏的挑衅下受过多少憋屈,心中就有股子火,成定帝娶了张皇后,可他从来没有将她当做过一个妻子,给她该有的尊严!
他允许靳氏骑到张皇后的头上,他包庇原谅靳氏残害他的嫡子!
那个一出生就断了气的孩子,张皇后绝望死寂的眼神,她通通记得!
她恨魏都,也恨靳氏。
这二人狼狈为奸,一人掌庙堂,一人管后宫,而现在靳氏被逐出宫,这种局势就瓦解了,被靳氏自己作没了!
“活该!”顾妍低咒了一声。
萧沥忽然有些沉默,他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话到嘴边了,突然又不知道怎么说。
“你怎么了?”顾妍看了看他。
一双杏眸睁大,在她黑深深的眼珠子里,他只看见自己的倒影。
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沥坦然道:“我只是觉得,你对皇上的做法,好像了如指掌。”
就如知己一般跟他有着十足的配合默契,夏侯毅只要动一动指头,一个眼神,她就能知道他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顾婼与纪可凡婚宴的时候,在游廊上听到的他们两个的谈话。
阿妍跟夏侯毅,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顾妍认真仔细地盯着萧沥的脸看,突然笑了。
换一个人,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只不过是因为她多少知道些夏侯毅的性子,更快判断出来而已。
不过萧令先,居然会吃这种干醋!
她双手抚上他的面颊,摆正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句道:“你想知道我都在想什么怎么了,可以问我,不要自己猜,也不要胡思乱想。我有时候真的很笨,我可以去猜测别人在想什么,可我不想去猜你的。”
猜测的前提是怀疑,我愿意给你完全的信任,也请你,信任我。
萧沥微微一怔,低下头轻轻印了下她的红唇,弯唇道:“好。”
顾妍释然一笑,埋在他的怀里,徐徐道来:“听起来大概有点匪夷所思吧,也可以说是我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在某个不知名的时段里,我与他曾经是师兄妹,青梅竹马,彼此熟悉,所以我对他的行事做法有些了解……”
顾妍挑挑拣拣地给他讲些前世的事,避开那些血腥残忍的桥段,仅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在那个梦里过完了一生,等我醒过来了之后,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会有了大概的预料,不过依旧会有许多也出现偏差……比如我那时候跟你是泛泛之交,现在却嫁给你啦!”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样的话,萧沥却突然觉得心中一紧。
他想起最初见她的时候,那眼里时刻不曾褪去的防备和伪装,对身边所有的事物都保持着警惕小心,他记得他们一起被关在窖洞里时她的冷静和理智,记得她出手杀了那个黑衣人时眼里的绝望和惊惧……
怎么可能真跟她说的这样平凡普通?
在那个真切的梦里,她都经历过什么?
萧沥难以想象,只觉得左胸口一阵一阵地收紧发疼。
既然真的和夏侯毅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又为何一开始她就对这个人避之不及、提之变色?
夏侯毅对她都做了什么?
萧沥莫名想起脑子里曾经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个时候她的眼睛伤了,蒙着白绢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他眼前就突然浮现出一个同样双眼蒙了白绢的瘦削女子,上头沾满了血,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机。
那个是她吧?
一定是她的!
所以那一刻才会这么心痛,好像所有的压抑和悲伤都凝聚在了一起,重重地积压在心上,要撕心裂肺一样。
老天,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将顾妍紧紧搂进怀里,想要借她身上的温度、她的心跳来平复自己的躁动。
他不该问的,他一点都不该问的!
“都过去了……”顾妍轻轻拍着他的背,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面颊安抚。
她不怕了,一点都不怕了,哪怕再回忆一遍前世种种,她也不怕了。
是真的过去了。
“夏侯毅,大概也有部分梦里的记忆吧,只是并不完整。”顾妍说:“他记得我,但也只记得部分,我跟他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楚,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站在我的角度,他并不是个好人。”
萧沥亲吻磨蹭她的鬓角,牢牢将人锁在自己怀里,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魏都和他究竟谁胜谁负,我不管……”
这算是在赌气吗?
顾妍觉得好笑,拍了拍还埋在自己颈间的大脑袋,侧过脸蹭蹭他的面颊,淡淡说道:“萧令先,他会赢的。”
虽然她讨厌夏侯毅,但是这个人的能力,她还是认同的,魏都必须除,而夏侯毅,就是这把最合适的武器。(未完待续。)
第275章 归根
靳氏被逐出宫是个一个好的开端,有关内外廷之间的联系暂时破碎,而这件事的因由,还是因为靳氏的咎由自取,恰恰正对了夏侯毅的胃口。
魏都除却恨铁不成钢,一时莫可奈何。
夏侯毅不肯接受他自请卸下东厂都督之位,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魏都吃不准。
他与安云和商议,决定吩咐一个御史向夏侯毅上疏弹劾阉党中的几位中流砥柱,以便投石问路。
若是夏侯毅果真胸怀野心,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软弱可欺,便极有可能会借此机会来治他们的罪,企图重创阉党。
是骡子是马,试一试便知。
随即这位言官便在金銮殿上口若悬河,大声斥责兵部尚书石永康在母亲病逝后不在家守制。大夏注重孝道,孝字当先,石永康此乃大逆不道!
魏都眯着眼睛瞅了瞅端坐在龙椅上的平禄帝夏侯毅。
这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面对着满朝文武似乎有些怯怯,正竭力地保持着镇定。
之所以选择弹劾石永康,也是有所讲究的。
石永康手握了兵权,天下兵马归元,有权可以调动,任是哪个心有主见的皇帝,都不愿意见到兵权落到外人的手里,这么好的机会能够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就单看夏侯毅动不动心!
不得不说,抛出来的这块肥肉足够的诱人。
谁知夏侯毅闻言当即黑了脸,怒斥这个言官:“石爱卿乃国之栋梁。忠肝义胆!前几年战事吃紧,先帝在世时就允许石爱卿丁忧,你如今拿出来提,是何居心?此般诋毁,该当治罪,念在先帝大丧期间,朕饶你一命!”
魏都十分惊讶,夏侯毅比他想象的要好说话地多。
不但没有拿石永康开涮,甚至连这个言官都放过了……是胆小怕事,不敢处置?
魏都看了看龙案之下夏侯毅悄悄握紧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是极为紧张局促。
不由微微一笑。
是了。信王人缘极好,人人都说他是性格温和,其实不过是胆小怕得罪了人。
如此一想,魏都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得重新开始。不过好歹这个皇帝,也是个容易驾驭的……
不提朝堂上的风风雨雨,顾妍却是和柳昱顾衡之还有萧若伊一道去了金陵。
顾婼顺利产下了一子。如今都已经满月了,柳氏早早地就去照看长女。顾衡之大婚的时候,也是因为顾婼身子重,没有来燕京,趁此机会,恰好都去见见。萧沥本也想跟着一道的,可新皇登基,他恰恰忙得脱不开身。
顾婼刚刚出了月子,丰腴了些,面色十分红润,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给众人们看。
柳建文给这个孩子取名让,希望他日后谦让有礼,磊落坦荡。
让哥儿白白胖胖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炯炯有神,一点也不怕生,还会对着众人笑,这可把大家稀罕坏了。
顾妍和萧若伊还没抱够呢,就被顾衡之一把抢了过去,挤眉弄眼地逗弄,连连说道:“都说外甥像舅,我看让哥儿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接着就不厌其烦地教让哥儿开口叫舅舅。
萧若伊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反倒顾婼纪可凡笑得不轻,对顾衡之道:“喜欢小孩子,回去也生几个。”
顾衡之一脸认真地点头,“生!要生一打!”
萧若伊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一副“我不认识这个人”的模样。
哄堂大笑。
顾妍随着众人,视线慢慢落到让哥儿脸上。
外甥像舅,让哥儿确实是有些像衡之的……可她为何越看越是觉得,他更像另一个人。
徊哥儿,说起来,他也算是让哥儿的舅舅……当初,他还在抓周礼上,扑到自己的怀里叫姐姐。
如今徊哥儿都有五岁了吧,当初一面之缘,顾妍记性好,倒是还依稀记得他的模样。只是徊哥儿到底是李氏的孩子,顾妍本能地就不喜他。
让哥儿的小手开始在空中胡乱挥舞,顾妍微笑着伸了个手指任他抓着。
小孩子毕竟还小,哪里看得出来长相,日后长大了,模样长开了,也就没人再会留意这些了。
柳氏有了外孙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着大女儿都有儿子了,小女儿嫁了人两年多,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私下里悄悄问起顾妍来,甚至还怀疑萧沥是不是对她不好。
顾妍总算有些理解当初姐姐被母亲追问时的心情了,连连保证道:“娘亲放心,我们好着呢,令先很照顾我,对我无微不至……至于孩子,还是一切随缘的好。”
不过依照萧沥的性子,恐怕是要等到她双十之后才准备要孩子了。哪怕万一的机会,他也不会愿意伤她半分。
柳氏见她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又去含饴弄孙去了。
青石雨巷,江南的气候更加湿润,连夜间的风亦是阵阵的湿冷。
顾妍已经有许久不曾来过江南了。
曾经在姑苏富甲一方的柳家逐渐没落,金匮闻名遐迩的西铭书院被拆毁焚尽,就连这曾经的帝都金陵,亦到处可见魏都的生祠。
时过境迁,风貌变了太多。
前两日她去看了袁九娘。九娘的孩子已经开始学走路了,还会开口叫她姨姨,只是杨夫人苍老了许多,顾妍差点都没有认出来。
一年多前杨家举家迁徙到金陵,几乎和燕京断了往来,四节八礼顾妍倒是不曾落下过,可如今真的亲眼见了他们,却依旧免不了慨叹感伤。
杨伯伯,死得太冤枉!
当初袁将军请求将杨涟的尸首入殓归乡,却发现他的胸骨被人用铁锤全部敲碎,双耳中被打入了长钉,就连头顶,也有被长钉贯穿的痕迹。
每一道都是致命伤,杨涟在镇抚司究竟受了多大的酷刑折磨,顾妍难以想象,可当初舅舅让萧沥帮忙进镇抚司见过杨涟,数十年兄弟情,舅舅如何能不难过?这一年多何尝不是郁郁寡欢,脸上皱纹也多了好几条。
王嘉给成定帝献的圣水害了成定帝,魏都自己就要先结果了他,不过是看在新帝登基,特殊情况,这才留了王嘉一条狗命。
王嘉势必是要失宠的……可这远远还不够,他身为魏都的爪牙,残害过多少忠良,为了排除异己,手下又连累了多少条人命,哪怕最初舅舅被人诬陷,都是王嘉搞的手脚。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魏都的气数、阉党的气数太盛,也就该到这里止步了。
现在,却是将一切都提前。
成定帝死早了,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不是顾妍能够预料到的,兴许大夏还是会亡,夏侯毅依旧会是亡国之君,也兴许大金终将止步于山海关,大夏往后会继续传承发扬。
也兴许她根本就看不到结局的这一天……
在金陵待了半月,过完了让哥儿的满月礼,顾妍又随柳氏和柳昱去了趟姑苏。
柳宅已经不再是柳宅了,这处府邸被另一户蒋家占据,已经改为“蒋府”。
既然当初打算了要淡出这个圈子,自然得做到极致,除却柳家的祖坟祭田还留着,其余能出手的,柳家毫不手软,到如今也已泯然众人。
有久未归乡的游子指着蒋府的匾额问道:“这处原不是柳家吗,怎的如今易了主?”
那人便看了他一眼,长叹道:“柳家曾经是富甲一方,可偏偏忤逆了九千岁的意思,逃避税收,这不就没收了家产?渐渐衰落了?”
“不是吧?不是说柳家前任的家主,如今在京城做王爷吗?”
“都说了是前任家主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何况柳家的现任家主只是前任家主的子侄,难道要柳建明把家主之位拱手让人吗?”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谁敢去得罪九千岁啊?”
这不,西德王不肯援助,柳家衰亡的脚步就越来越快了……
游子恍然,似是有感而发,长叹了声摇摇头便走了。
如外祖父最先预计到的一般,没有人怀疑到柳家的用意。
顾妍悄悄看了眼外祖父,只见柳昱站在原地观望了许久,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良久了才叹息一声道:“还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回去后我就求请来姑苏安度晚年了。”
他笑得欢愉,顾妍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鼻尖一瞬变得酸涩酸涩的。
外祖父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了,落叶归根,最后还是想要留在生长的地方。
这一刻说不出来再多的话。
柳氏的神情亦显得有些低落。
等他们都回到京都,平禄帝夏侯毅没有再多做挽留,就同意了柳昱一家迁徙到江南,还对柳昱多加关照,赏赐了无数的奇珍异宝。
他和魏都阳奉阴违,借此卸下了魏都的戒心,也算是混得如鱼得水,春风得意。
柳昱再三谢过,没有等待过年,便和柳氏与顾衡之夫妇急匆匆下江南。
柳氏还有些担心从此小女儿一人在燕京无所依靠,顾妍摇着头道:“我如今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怎的能没有依靠,无论如何,世子总能护我周全。”
她担心的却是外祖父的身体,总觉得这一别,心中惶恐不已。(未完待续。)
第276章 募捐
平禄元年的大年初一,顾妍照例进宫朝贺,只是这次主持的人不再是张皇后,而是平禄帝夏侯毅的原配妻子沐雪茗沐皇后。
沐皇后与平禄帝成婚三载有余,素来相敬如宾,育有一子,已被册封为太子,而今的沐雪茗又成了皇后,且平禄帝的后宫空空如也,沐雪茗的日子亦过得十分惬意。
但若说她有没有什么不称心,自然是有的。
就比如现在,一众命妇着诰命大妆,正齐齐向她朝贺,唱喏着吉祥话,她却能在这密密的人群中,一眼认出这个人来。
两年多没见了,她比从前更加明丽动人,就像一颗青涩的桃子,如今已经慢慢长成了水蜜桃,低眉敛目轻言浅笑,丝毫不张扬,偏偏一举一动都盛满风情。
同榻而眠,她作为妻子,自然明白,自己丈夫心里都装了什么,偶尔还能听到他在梦中呢喃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哪怕现在这个人已经早早地嫁为人妻,他也不曾放下过……
沐雪茗嘴边的笑容顿时有些支持不下去。
刚过完成定帝的大丧,沐雪茗也不好在这时候张扬,无论怎么说,顾妍好歹还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平禄帝的登基,国公府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不言而喻。
她为难谁,都不能为难了顾妍。
沐雪茗敛下心神,扬唇与众夫人说起话来,端的是平易近人的温和态度,让外命妇们原先绷紧的心神慢慢松懈下来。更有活跃的与沐雪茗说笑起来。
顾妍看着她轻柔浅笑的模样,不由微微挑眉。连神情都与夏侯毅如出一辙,沐雪茗究竟是花了多少精力在这个男人身上,以至于处处都在模仿他。
她上一世还觉得沐雪茗心高气傲,从没想过她能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顾妍正有些晃神,突然听闻沐雪茗问了句:“顾夫人觉得意下如何?”
顾妍抬眸望了眼,似乎沐雪茗眼里有寒意一闪而过。
身旁一位外命妇小心提醒道:“皇后娘娘在说为蜀川募捐赈灾一事。”
夏侯毅刚刚才登基,蜀川便发生地震,伤亡惨重。夏侯毅一方面要对付魏都,一方面又得调用物资救援。可现在的内阁是纸糊的。六部是泥塑的,效率近乎瘫痪,等到饷银拨下去,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作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皇后。沐雪茗想借大朝贺的机会。在众命妇中为蜀川募捐,以解燃眉之急。
顾妍略微感激地看了看身边的命妇,抬头对沐雪茗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心系苍生,实乃万民之福。”
可惜,沐雪茗此举,却未必能讨得了夏侯毅的欢心。
他正和魏都打得火热,内阁六部都听从魏都的调遣,夏侯毅不能在这时和魏都撕破脸,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兴许,他还会放弃蜀川的伤民……反倒责怪沐雪茗越俎代庖了。
何况,她才刚刚做皇后,就要众命妇听她号令募捐……自然是不得不从,只是心里难免会有膈应吧。
顾妍明明听到方才提醒她的命妇不屑地冷哼了声。
沐雪茗随即满意地微笑。
接下来不过是就募捐一事各抒己见,顾妍听着她们你来我来、从善如流,并不多做搭理。
就见有一个宫娥抱着个孩子来到沐雪茗身边,是个还未满周岁的孩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地,在宫娥怀里一点都不老实,随意乱动,看到了沐雪茗,就张开双臂唤着娘亲。
夏侯毅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想来这个人定是太子无疑了。
沐雪茗抱过太子,眼神柔和地能滴出水来,众命妇见状纷纷行礼问安,说了一堆漂亮话。
太子的眉毛很像夏侯毅,眼睛则是随了沐雪茗,大约是因为见到这么多人,他就缩在沐雪茗怀里,只敢悄悄打量。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顾妍慢慢收回目光。
可上一世,夏侯毅自缢景山之前,似乎逼迫了沐雪茗上吊自尽,又亲手杀了这个孩子……
慢慢蹙紧了眉,她听到沐雪茗开口说让众命妇回去。
想了想,顾妍还是上前说道:“娘娘,臣妇斗胆,想求见懿安皇后。”
张皇后自成定帝死后就被夏侯毅封了懿安皇后,移居慈庆宫,自此顾妍再未见过她,这次朝贺,也是存了一见之心。
沐雪茗倒是没有刁难,夏侯毅能顺利登基,懿安皇后功不可没,她和顾妍闺中便是挚友,沐雪茗没有理由阻拦,挥挥手便放行。
顾妍直接便在宫女引领下去了懿安皇后寝宫。
殿门口只有守卫的内侍宫女,四周十分安静,隐隐还能听到里头传出诵经声。
顾妍将才走进内殿,便闻到一股浅淡的檀香味,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身穿素袍的比丘尼背对着她念诵心经。
心中似乎升起一道隐隐的猜测,顾妍试探性地出声唤道:“娘娘?”
敲木鱼的声音渐渐停了,比丘尼转过身来。
出尘绝艳的容颜,一头乌发却尽数除去。她面容平和,对着顾妍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桌旁斟起茶来。
顾妍震惊了好一会儿,到她面前坐下,看着她削干净了的发际线,喃喃道:“您怎么……”
“容貌美丑,都是皮下白骨,三千烦恼丝而已,去了也罢。”
张祖娥给她倒了杯茶,甫一入口,就是苦涩之味席卷而来。
顾妍慢慢放下了杯盏,一时沉默。
张祖娥只好叹道:“阿妍,我早就说过的,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不会后悔。现在这样很好,我吃斋念佛,日日为我过世的孩儿还有……先帝祈福,请求佛祖饶恕我的罪孽,我的心境,从未这样平和过。”
她的语调十分平静,顾妍在她脸上也看到了久违的宁静,就好像从此再不会挂心任何凡尘琐事。
张祖娥说,这是她的解脱。
顾妍看向她,缓缓说道:“祖娥姐姐觉得好,那便好。”
张祖娥点点头笑了,“难得你来一回,尝尝我亲自做的素斋。”
她留了顾妍用膳,又送她出了门。
正月的寒风凛凛,顾妍不由回头望去,衣着单薄的张祖娥倚门而笑,正对她挥着手。
若当真能够断发断愁,这世间又何至于会有这般多的痴男怨女?
顾妍转身离去,几不可察地微微叹息,心里像是突然压了一块什么东西,闷闷地喘不过气。
尚未走远,迎面又撞上了一个人。
她微垂着头,视线所及之内,映入一片明黄色的衣角。领路的宫女身子一震,已经跪下问安,顾妍皱了皱眉,不得不屈膝请礼。
夏侯毅原先的满面怒容,在见到她时,顷刻间便已湮灭无踪。
“配瑛不必多礼。”
他想要扶她起来,顾妍却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
夏侯毅只好悄悄收回。
望了望她的来向,不由问道:“可是去看皇嫂?”谈及此不由慨叹:“皇嫂幼年丧母,青年丧夫,命途多舛,如今还要遁入空门……配瑛若是有暇,便多来陪陪她吧。”
顾妍淡淡道:“娘娘既已下定决心,便难以更改……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皇上也信佛,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你知道朕信佛?”夏侯毅挑了挑眉。
顾妍目光落到他手腕上带着的奇楠木佛珠手串,又想到他曾经送自己那条红珊瑚手钏,却是避而不谈,“臣妇惊扰圣驾了,望皇上恕罪。”
她侧身让开挡住的道,敛眉垂首,好让夏侯毅先行。
偏偏夏侯毅尤为反感她这个样子,本就憋着的火气不免带了出来,“朕若是不恕罪呢?”
鲁淳有些惊讶皇上的态度,那领路的宫女早就吓得腿软直哆嗦。
顾妍皱紧了眉,干脆不再说话。
谁知道夏侯毅往哪儿来的邪火,连多年的温和面孔都撑不住了。
夏侯毅后知后觉,闭了闭眼,挥手让鲁淳和那个宫女滚远点,回头对顾妍道:“朕送你出宫。”
他走近一步,顾妍就连连退两步,“皇上!您折煞臣妇了。”
“顾妍!”他不由咬牙,“你究竟想怎样?”
她想怎样?呵,应该是他想怎么样吧?
夏侯毅长长叹了口气,“朕今日心情不大好,你别在意。”
不在意,当然不在意!
这一会儿人一会儿鬼,她看得都累,何必在意。
“配瑛……”
他看了看两人之间始终隔着的一段距离,不由苦笑了下,“你一定要这样吗?朕现在可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一步步走近,顾妍这回倒是不躲不闪了,抬起头直视着他冷笑,“你也知道你是皇帝哪?”
知道自己是皇帝,知道现在最应该做什么,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却乐意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看着他面色顿时僵硬,不介意再多说几句:“皇后娘娘刚刚还想着给蜀川募捐呢,皇上应该气坏了吧,可是娘娘一片好心,您这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夏侯毅捏紧了身侧的拳,脸色铁青,顿了瞬又突然哈哈大笑:“顾妍,我就说,你是最了解我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最恨你的。”(未完待续。)
第277章 上当
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夏侯毅可能不太明白。
他习惯于把自己的情绪收藏好,尽量不对外流露,而这些年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有在遇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某些东西就不受控制地要自主跳出来。
什么是劫,什么是孽?
他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在恨朕。”夏侯毅定定地看进她一双眼里。
如水杏眸,眼尾微翘,眼瞳漆黑如墨,就如最上等的黑曜石,正平静无波地瞧着自己……他看得出她的厌烦,好像花一点耐心来应付他都是件毫无意义的事。
叠影重重,眼前蓦地有些恍惚。
同样的一双眼睛,可这张脸,怎么会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换成汝阳?
夏侯毅心中大骇,堪堪退了一步。
就算汝阳生前觊觎顾妍这双眼睛良久,可她都已经死了……还是他亲自让人动的手。
反正汝阳都已经瘫痪,又和个瞎子没什么区别,他是为了能让她早日解脱,他是为了她好!
汝阳又怎么会怪他?
顾妍见夏侯毅神色有异,扯了扯嘴角,越发不耐了,“皇上,有些事可不是靠嘴上说的……您日理万机,臣妇就不打搅了。”
顾妍福了福身就打算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又是哪里对不起你?”
任凭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来。而她又不肯说。这种单方面判处他死刑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不记得了吗?这样……很好。
方才说恨他,不过也是有点赌气了。
她前世之所以会恨,那是因为他的背叛,是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被伤害之后的怨怼不甘,而这种不甘,在见证到他死后,其实已经放下了。
重生这一世,是她把自己陷在往昔里太深。不肯走出来。
若说真的如上辈子那样恨他吗?
不。她早就不喜欢了,又哪里还来这么多的精力去恨一个人?至多,就是对这个人本身的不认可而已。
但人家愿意怎么活是人家的事,她实在管不着。
顾妍再没心情与他纠结所谓的前世了。这件事总要说个清楚。总是这么吊着。只会让人越来越惦记……而应该放下心结的,从来都不止她一个。
“是了,如你所见。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顾妍轻轻叹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了,无论您想起了些什么,或是还记得点什么,都忘了吧,这些都不是现实。事实是,您现在是大夏的皇,而我是别人的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或矛盾,您就当是庄周梦蝶,做了个荒诞不经又事实无比的梦罢……没有人会拿梦境当真的,您是聪明人,对吧?”
聪明人夏侯毅没有回答,顾妍也只能言尽于此。
言多必失,他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夏侯毅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淡然褪下腕上的佛珠,指尖一颗一颗捻过。
这些事,何需要她来教?
于他而言,确实是场梦,而他若愿意放下,随时可以撒手不管。
可偏偏上心了怎么办?
从八年前那场元宵灯会开始,从这个人用一种厌憎目光看向他的时候开始,一切都已经偏离正轨了。
而他是一国之君,有足够多可以任性的理由……
若是顾妍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说他不可理喻。
那就不可理喻吧,从前什么都要压制,到现在,才是真正开始解放天性的时候。
夏侯毅慢慢勾起了唇,双眼里的光芒却是他从未表现出来过的疯狂。
顾妍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先是因为张祖娥出家一事心中郁结不已,后来又无缘故应付了夏侯毅……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所说的东西那个人根本没听进去!
只会站在自身角度思考问题的人,大概从不会去考虑别人怎么想,会怎样。
她实在搞不懂,老天为何偏要夏侯毅拥有这些前世的记忆!是看她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故意送这个人来当调剂?
顾妍闷闷不乐地回了国公府。
不论夏侯毅心里怎么想,沐雪茗既然在众命妇面前说起了要募捐,夏侯毅就不好不表态,打听过几位夫人募捐的额度,顾妍也跟着送了过去。
刚弄完这些,平素不怎么往来的金氏却突然来访,语气客客气气的,平常总是淡淡的脸上也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顾妍便知晓,金氏必然有所求。
与所料相差无几,金氏就是为了萧泓的婚事来的。
之前断袖的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没有人会刻意提起,而萧泓的年纪也着实不小了,再不成家立业,实在说不过去。
金氏倒是有自知之明,结合萧泓的状况,并没有往高里去攀,相中的女方是一位叫甘子兴的御史的女儿。
顾妍尚还觉得奇怪,甘子兴似乎与国公府没什么往来,跟金氏更加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了,怎么无缘故看上了这号人物。
金氏笑眯着眼道:“前些日子我去寺里烧香,不小心扭到了腿,这个姑娘古道热肠还懂点医术,又是让自己丫鬟扶着我去禅房休息,又是给我揉捏脚踝,果然就不疼了。”
金氏说起来都是眉飞色舞的,顾妍看得出她很喜欢这个小娘子。
帮萧泓主持着上门去提亲自然是没什么的,主要人家姑娘是个好的、家世清白便可。
金氏特地和顾妍一道亲自上门送礼,感谢甘小娘子的仗义相助,对方倒也是个爽快的,如金氏所说,确实有一番热心肠。
顾妍本还想让萧沥打听一下甘子兴的底细,金氏却等不及了,着急地就要定下来!顾妍毕竟是嫂嫂,萧泓的事不好插手太多,匆匆忙忙就将婚期定在了四月。
可这才婚约定下才没多久,这位御史甘子兴却骤然出人意表,上疏弹劾兵部尚书石永康专横跋扈,居身秽浊。一一列举了各项明细,指明朝中职位一旦有空缺,石永康就会明码标价卖官鬻爵。
石永康是魏都的左右手,兵权在握,弹劾石永康可不就是针对了魏都?
可这甘子兴居然在弹劾石永康的同时,为魏都评功摆好,夸他忠诚勤勉,任劳任怨……而魏都唯一的不足,就是听信了石永康这个狗官的话!
众人正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平禄帝突然顺水推舟,依着上疏给魏都及其他人加官进爵,顺道革除了石永康的职位让他回家丁忧。
石永康被撤职,可不正好让夏侯毅收回了兵权?
顾妍觉得这里头太怪异,最要紧的是,萧泓还和甘家结了亲呢!
她让萧沥查甘子兴,萧沥很快就有了结果,“这人是个阉党。”顾妍还没来得及惊讶,萧沥又道:“虽说是阉党,恐怕是皇上安插的线人……他的提议本质上是丢车保帅,将满朝文武对魏都的恨意转移到石永康的身上,先除掉石永康。”
说到这里不免顿了顿,目光寸寸冷了下来,“奉圣夫人出了宫,皇上暂时不用担忧被迫害之事,石永康拿下,也解除了兵变之忧……他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甘子兴居功至伟,要飞黄腾达了。”
那金氏,是不是一早就门儿清?
所以赶紧地趁之前就先把甘子兴的女儿定下来,省得日后反悔。
可金氏哪来的火眼金睛,运气真就好成这样?
顾妍却是不信的。
金氏先前日日念叨,就是端的快准狠,还不给她时间去了解一番,防她堪比防狼……定是她从哪儿听闻了什么风声吧。
虽说金氏或许是没有恶意,只是想为萧泓寻一个好人选,将来儿子外家的可发展性会更大。
可这种事明了地说出来又未尝不可,难不成长房还有谁能抢了萧泓的资源不成?萧沥可没准备纳妾,藏着掖着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们了。
人心隔肚皮,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身上流着相似的血,都免不了处处算计的。
顾妍本来还对金氏是以礼相待,这时候也算是看清了,既如此,那便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吧。
不得不说,甘子兴这一通上疏时机把握地恰到好处。
夏侯毅先前一通装乖卖巧成功卸去了魏都和阉党的戒心,他在暗中蛰伏,以静制动。
夏侯毅最忌惮的,无非就是魏都弄兵,可此番以迅雷之势除去了石永康,相当于斩去了他的一条右臂,魏都最大的底牌就被揭了。
紧着着,又有一名国子监贡生为民请命,弹劾魏都并帝蔑后等十宗罪,夏侯毅当即哈哈大笑,直接让人将魏都叫了过来,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姿态,将那纸状书,直接扔到魏都的面前,正眼儿都没瞧他!
魏都隐隐感到似有大祸临头。
他识不得几个字,夏侯毅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招呼鲁淳一字一句念给他听。
魏都的脸色,就在这声声唱诵里,越来越阴沉。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早前被他瞧不起的小皇帝。
今年才刚刚及冠吧?肃容正色,目光犀利,哪里有平时一点点胆怯小心、和颜悦色的模样?
原来从前那些都是装的,这张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而他,居然就这么被一个黄毛小子糊弄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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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天塌了
要问此时的魏都是个什么心情?
除却气愤懊恼,就是满心浓浓的不甘。
他是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太监慢慢爬上来的,其间的辛酸苦楚实在不一而足。试过低贱如泥被人狠狠踩在脚下,试过高高在上于庙堂呼风唤雨,这种一瞬间的落差,让魏都一时无法适从。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都一路走一路想,应该怎么办。
夏侯毅没有明确表达准备如何处置他,这时候竟还放他回去……魏都现在也不知道平禄帝脑子里到底都是在想什么了。
回到居所冥思苦想一番,还是找了安云和来为他出谋划策。
安云和这个干儿子,当初魏都收他的时候还只是一时兴起,可现在魏都多半时候都仰仗了这个智多星,反倒是一路陪着他走过来的王嘉,被他彻彻底底打入冷宫不复重用。
安云和沉吟琢磨了良久。
既然平禄帝不是软柿子,心机深沉,那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魏都铲除了?他动石永康的时候那么利索,怎么到了魏都就如此束手束脚的。
安云和有些不确定地道:“兴许皇上是忌惮干爹背后的势力。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石大人被罢黜,他重掌了兵权,可他这才刚刚登基多久?根基还不稳呢,若妄自拿干爹开刀,整个朝堂还不知要乱成何样。”
“那你说如何做?”
安云和便说了八个字:“暂避锋芒,辞去职务。”
平禄帝恐怕是在逼魏都表态。毕竟两方要是不管不顾地针锋相对,平禄帝未必就能讨得到什么好,他是想要用尽量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
魏都一听就皱紧了眉。
安云和连连说道:“干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只是权宜之计!您想,朝堂中那么多人追随于您,皇上也不敢对您太过分,咱们这时候先顺着他的意思,就让他再得意一会儿,至于往后……既不能为我们所用。自得除之而后快!奉圣夫人那儿想必也准备好了。”
魏都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长叹一声恨恨作罢,第二日便向夏侯毅奏请。
他本还抱有一丝希望,夏侯毅能像头一回他请求辞去东厂职务时一样,严词拒绝。然而此次。夏侯毅却是乐见其成。当下就把圣旨颁下了让他去凤阳守皇陵,魏都只得回去收拾东西走人。
魏都这前脚刚刚离开皇宫,夏侯毅的第二道圣旨就下来了。下令将奉圣夫人靳氏与魏都的财产全部没收。
一路往凤阳的路上,魏都都在琢磨该怎么绝地反击。
他当惯了人上人,即便是被皇帝勒令了去看皇陵,他也依旧要摆足了九千岁的谱。浩浩荡荡前赴后继千余人,装载着四十辆大车的金银珠宝,一路上大摇大摆,沿途百姓皆只有仰望的份。
魏都心理上还是满足的。
晚间在驿站投宿,这才刚刚躺下,眼前恍惚像是有黑影晃过,刚刚想开口叫人,就感觉到有一把冰凉刺骨的匕首贴在了脖子上。
“你,你是谁……”魏都当即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见对方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心想这人怎么会有本事躲过他重重的护卫的?
眼珠子转了转,他低声道:“好汉饶命,只要你放过我,我把金银财宝都给你……”
一边说,一边手就摸到了枕头底下。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手腕翻转,刀柄对着他的脖子重重一敲,魏都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他利落地抽出一条绳子缠上魏都的脖子,用力使劲地勒,原先还晕过去的魏都这时被憋得又醒过来,手脚扑腾着挣扎不已,黑衣人干脆又多用了几分劲。
桌上烛火摇曳不已,魏都的眼前已经阵阵发黑,但他挣扎的同时扯下了对方的面巾,昏黄火光照亮阴影中那人的面容,魏都眸子霎时瞪大:“是……你!”
屋子里的动静渐渐小下去了,魏都大约知道自己恐怕是要命丧于此,面色涨得青紫,死死地看着对方讥笑:“萧沥,你为他做事……我的下场,早晚就是,你的下场……”
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魏都身子一软终于没了动静。
萧沥又勒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看着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人,萧沥薄唇抿得极紧。
又有几个人从窗户口跃进来,低低说道:“药效快过了。”
萧沥这才毫不迟疑,抽下魏都的腰带悬上房梁,将人挂上去,做出是他悬梁自尽的模样,这才随众人跳出窗外。
门口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的人,萧沥看都不看一眼,匆匆离开。
夜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刺刺地生疼。
他想到魏都最后说的那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他相信,夏侯毅是做得出来的。
直到快天亮前,萧沥才回到国公府。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本来迈向外院的步子,突然生生拐了个弯,朝内院来了。
宁古堂上房里没有点灯,万籁俱静,萧沥从窗户利索地翻了进去,慢慢挪到拔步床边,突然很想看一看她。
然而撩开罗帐,却发现顾妍正坐在床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瞧着自己。
萧沥微有些错愕,顾妍却是长长松了口气,嗔怒道:“怎么才回来?”
“你怎么醒了?”他语气有些讪讪的,顾妍去拉他的手,他躲开,讷讷说道:“我手冷,你别冻着了。”
目光闪烁只顾低着头,身侧一双拳头握得死紧。
这双手刚刚杀过人,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碰。
顾妍气急反笑。“萧令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
萧沥身子微颤,堪堪抱住飞扑过来的人,一身的冰寒被怀里的温香软玉冲散了不少,只一时依然有些无措。
他自认将她瞒得很好,她怎么……
“你一身的迷香味,我隔老远就闻到了!白天魏都才出发去的凤阳,你就让人来说晚上不回来了,青禾也说冷箫有事未归……有什么事是需要你们两个一起不在的?”
她紧紧环着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身子有些发抖。“萧令先,我心惊胆战了一晚上,你倒好,还跟没事人一样!”
魏都能只身去凤阳。身边能没点人保护吗?就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用了点巧法子。谁又说没有危险?
她连想都不敢想……
萧沥绷紧的面色慢慢松懈下来,心湖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道暖流,全身都在发烫。
“我没事。”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只说了这么一句。
有她在等他,他怎么舍得有事?
看她赤足站在地上,又皱紧眉把她抱起来塞回被子里去。
三月的晚上还是很凉的……
和衣躺在她身侧,顾妍又往他怀里钻,好一会儿了才瓮声瓮气地问道:“人死了?”
“死了。”他低声说道,顿了顿又加一句:“畏罪自尽的。等天一亮,就有兵部的人去把他们都抓回来。”
她霎时沉默下来。
魏都做的那些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让萧沥夜袭去结果了他,是怕再横生枝节,伪装成自尽的模样,是要阉党那些乌合之众服气。
夏侯毅撒了这么久的网,总算开始收了。
“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少做吧。”
顾妍的声音很轻很淡,萧沥听到了,但没有回答。
在他还有用的时候,夏侯毅是不会动他的,可真当有一天,物尽其用了,他的下场,大约就如魏都所说的一样了。
低头将薄唇印在顾妍的额上,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等到天一亮,九千岁魏都自尽的事就传出去了,驿站周围的百姓都凑过来看热闹,人山人海的场面根本不是驿夫能够控制的,而魏都带出来的四十辆大车金银珠宝也就此被一抢而空,随后皇帝派来的部队就来逮捕魏都和他的随从们。
夏侯毅又下令三法司立案审查前兵部尚书石永康,石永康刚接到这个消息,倒是不急不缓,还和小妾一道寻欢作乐。只是几杯酒将才下肚,便发了疯般地开始砸碎家中所有的瓷器,更将最宠爱的小妾杀了,回头回了房,上吊自尽。
魏都死了,石永康又自尽,夏侯毅闻言便赶紧让人将企图逃跑的奉圣夫人靳氏压往宫里浣衣局,顺带抄了靳氏的家。
可这一抄家,居然发现靳氏的府邸里,竟藏有七八个宫娥打扮的婢子,其中有两个还是身怀六甲之人。
宫中婢女不经内务府允许不得随意出宫,而这一下子就出现了七八个,如何能不让人生疑?
靳氏被严刑逼供,终于说了真话。
这几个宫女其实是靳氏府上的婢子,特意装扮成宫娥模样的,将来送进宫里去,等皇上宠幸了,再冒充怀上龙种,日后也好接替皇位。
甚至魏都还打算伺机除了夏侯毅,扶一个丝毫没有大夏皇室血脉的傀儡上龙椅,日后又是他九千岁的天下!
这种罪过说出来,靳氏又岂能讨得了好,便如此被生生杖毙在浣衣局。
魏都、靳氏、石永康一死,阉党集团突然间群龙无首,不少人便慌了起来。然而夏侯毅的围剿工作这才刚刚开始,魏都几人的死是一块很好的垫脚石,夏侯毅能借此时机,先除掉阉党骨干,还有那些魏都曾经的追随者与亲信。
安云和与王嘉,便是夏侯毅计划里要铲除的第一批人。
毫无疑问地,他们都被收押入狱。
王嘉简直不敢置信,九千岁魏都,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除了?
上一世的他分明权倾一时,气焰滔天,宁愿有人去得罪皇上,也不敢去得罪九千岁的!
这怎么可能呢?
王嘉前世在魏都最鼎盛的时期死了,到死了都是默默无闻入不了魏都的眼,所以他这一世于微末起就一路追随,大富大贵的日子近在咫尺,怎么就这么完了?
王嘉将过错全部推到安云和身上,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自从千岁收了你当干儿子,气运便急转而下,你自诩聪明,尽出些馊主意歪点子,好好的局面弄成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的错!”
安云和早已面如死灰。
被抓进大理寺,想必他是凶多吉少,可即便如此,被人这般冤枉,安云和也是会不服气的。
“王嘉,你脑子出问题了?成定帝要是活得好好的,干爹何至于垮,可成定帝是怎么死的,你该不是不知道吧?”
要不是这个人多事,去给成定帝送什么“仙方圣水”,成定帝还有许多年可活,他们也能有许多好日子可过!
临了还要怪谁?
王嘉使劲摇着头,“这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的问题!千岁会流芳千古,千秋万代,我也一样!一样!”
王嘉说到后来都有点癫狂了,安云和淡淡瞥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其实王嘉又哪里知晓,前世他在魏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死去,往后的一切他都不清楚,也压根不晓得,魏都之后其实根本没过几年好日子就死了,死的惨烈程度丝毫不比今生差。
可王嘉并没有看到后续的发展,他将一切赌注压到了魏都身上,他以为跟着魏都会有一辈子好运,哪里意料得到今时今日的结局?
重生在某些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可重生后不知变通,一味追寻前世的轨迹,这就只能作茧自缚了。
夏侯毅要除阉党的决心十分强大,这使得原先依附于魏都、依附于阉党的人开始惶恐不安。
顾崇琰觉得天都要塌了,尤其在靳氏的夫家曹家被抄家之后,他觉得马上就要轮到自己身上了。
去年他还和曹家的人在大街上针锋相对,后来还是南城兵马司莫指挥使出面调解的二人,态度那叫一个恭恭敬敬,一点都不敢怠慢了自己。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才解决了事端。
顾崇琰一度沾沾自喜,能拿大舅兄的名头横行霸道。
就算自己没有身居高位,那又如何?哪个官员要是敢对他说一个重字,那都得把皮崩紧实了等着他收拾!
顾崇琰身心飞扬,都觉得这个世界太过美妙了!
可怎的想,才不过一年不到的功夫,这片他以为牢不可破的天就塌了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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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处责
顾崇琰吓得脸色惨白,惶惶不可终日。
他撒腿就跑往李氏那里。
李氏正跟顾婷待在一块儿。
顾婷当了没多久的顾德妃,成定帝就死了,她大好的青春年华,本以为就要从此青灯古佛老死深宫,然而夏侯毅看在魏都的面子上,还恩准顾婷回娘家!
他们都以为,即便是换了个皇帝,顾家的福泽依旧不会少一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懵的何止是顾崇琰,就连李氏也有些应接不暇。
“怎么办?怎么办!”顾崇琰急得团团转,就盼着李氏给拿点主意。
李氏哪里能知道。
她和魏都的关系,早已经很冷淡了。
顾婷给惹的麻烦,顾崇琰捅出来的篓子,魏都一点一点收拾好,对李氏的态度也渐渐不耐烦,后来唯一答应的,就是将顾婷送入宫中后多加照应,而这两年来,他们都没什么往来!
但不可否认,顾家靠着魏都捞了多少好处呢?魏都人都死了,他们这些依附于大树的猢狲,还有其他选择吗?
顾婷的脸色变得雪白雪白,拉着李氏道:“娘,我们逃吧,收拾了东西,逃到天涯海角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去哪儿?”李氏一脸的不赞同,“本来皇上可能还会从轻发落的,你这一逃就是不打自招,那罪责加重,结果反而更糟!”
“那怎么办?”顾婷都要哭了。
李氏心里却是有打算的。
魏都靳氏犯的事,罪当株连。可哪有连累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的?她和魏都是兄妹。但又没有助纣为虐。至多……至多便是接受了他给的一点点好处而已。
朝中受了好处的人还少吗?
平禄帝之所以容不下魏都,是因为魏都的权利太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权,而现在他人都已经死了,平禄帝要收拾的,也是阉党里的那些骨干……顾家确实是靠的魏都发家致富,但起到的作用,恐怕还不及安云和王嘉之辈。
真要追究,大不了,这些身家。都抛之不顾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氏有了主意。便看着顾崇琰道:“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去求,凡事都配合着上头。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最惨烈的下场。无非便是抄家流放……只要保住一条命。凡事都还有希望的。
李氏如今所求也不多了,只是想到刚刚才六岁的儿子,实在心疼不已。
顾崇琰一听。就知道李氏这是要听天由命了。
他不想坐牢,不想引颈就戮,更不想被流放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要富贵荣华,他要青云直上!
他才不要像李氏这么窝囊,只知道坐以待毙!
可他能怎么做呢?
顾家的荣耀,是李氏带来的。她是魏都的妹妹,魏都飞黄腾达后一直多有照料,可以说,现在顾家的一切,是李氏给的!
那么……李氏万一不在顾家了呢?李氏要是和他没有关系了,会不会就有点不一样了?
被逼到绝境的人,哪怕有万一的机会,他也是不会放弃的。
念头一起,心里那个疯狂的想法就如藤蔓滋生,怎么也控制不住,看着李氏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染上了丝丝点点的猩红。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崇琰轻手轻脚地走到上房,一路来到帐前,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帷帐中的人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极为清浅,反倒是顾崇琰觉得心跳加速,手指颤抖不已。窗外零星的月光照进来,顾崇琰手中的东西泛着幽幽冷光。
不再犹豫,几乎是下一刻,他就狠狠往帐中人身上刺了过去。
“你果然没死心……”
背后传来一声淡淡的低喃,似无奈,似失望,似慨叹。
顾崇琰身子一震,感觉双手就被人缚住了。
屋中的油灯缓缓亮起来,李氏穿戴整齐地站在不远处,而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钳制着自己,将才手里拿的匕首,铿锵落到地上,声响极脆。
顾崇琰脸色煞白,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旋即又就此打住。
脑子里一瞬清明无比。
难怪今晚无人在外值夜,难怪屋子里黑漆漆的不点一盏灯,原来李氏都算计好了!挖了个坑等着他来跳呢!
顾崇琰大吼道:“你这个毒妇!”
毒妇?
李氏好笑道:“我是毒妇,可再毒,焉有你毒?”
顾崇琰用力想要摆脱两个婆子的绑缚,可那两个婆子似是早有准备,一人一边将顾崇琰捆了起来。
“你,你这个恶妇,害了顾家还不够,现在还要拉我陪葬!要死你去死,我是不会陪着你的,我要休了你!”顾崇琰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李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里无悲无喜,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顾三爷!”李氏陡然喝道:“还请你搞搞清楚,当初是谁,求着我给你牵线搭桥,恨不得巴着我大兄不放!又是谁,摇尾乞怜,犯事后求着人给你善后擦屁股?”
“你现在所拥有的是我大兄给的,要承担后果也是罪有应得!没了我,你就能逍遥法外了?”
她不由嗤笑:“实话告诉你吧,顾家若是要完,最先开刀的必然是你!你当初铸钱造假贪了多少?是大兄给你隐瞒的,而此时皇上正彻查这些东西呢,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在这整个家里,谁都有可能会留有一命,唯独顾崇琰,是断断没有后路的。
顾崇琰惊愕不已,脸色一下变得青白,李氏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吩咐人看好了他,转身离去。
“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这不是真的,都是你在骗我!”
“……阿柔,你帮帮我,我不想死!阿柔!”
顾崇琰扯着嗓子在后面嚎叫不已,李氏站在院中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大声,笑得痛快,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不是早就知道顾崇琰是什么样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失望,还要难过?
大约,是觉得不值吧。
又或者,是在为自己感到可笑。
是了,只有她会这么蠢笨,会以为,顾崇琰早晚是会变性的,终有一日会认识到她的好,愿意踏踏实实和自己过日子。
简直是妄想!
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李氏伸手抹了把面,只有心里一瞬堵得慌。
她想到了柳氏。
以前她一向看不起柳氏,殊不知,人家才是聪明人呢!
早早地看透了,早早地从这其中脱身了出去……不像自己,还甘愿在这泥潭里苦苦挣扎!
不论李氏如何悔恨怨怼,也就注定了,由不得她多想了。
过了几日,夏侯毅的圣旨就颁下来,要抄了顾家,连带着顾二爷顾四爷这两房已经分出去单过的,也一并抄了。
顾老爷子、顾大爷和顾四爷在魏都排除异己残害忠良之时皆有参与,被判流放,而顾崇琰早年贪墨铸造假钱属实,暂时收押择日处决。整个顾家,也唯有顾二爷的处责最轻,仅仅是被罢黜官职,贬为庶民。
罪不及连累女眷,至于李氏……顾崇琰伏了法,对她的惩处反倒没那么重了,打了二十大板、没收了所有钱财便放了走。
顾婷至此还想摆着太妃的谱,可这个时候,谁还会理她?
李氏拿着早先转移了的一部分财产,养好了伤,带着顾婷和徊哥儿就远赴他乡。
只是流年不利,盗匪甚多,李氏和顾婷都是弱质女流,徊哥儿又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难免被人盯上,仅有的财产也被一抢而空,顾婷又有几分姿色,被那群流氓抢了去,李氏拼了命也只能护住徊哥儿。
后来顾婷辗转被卖到了金陵十里秦淮,成为秦淮八艳之一……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夏侯毅大动干戈,顾妍无暇顾及,她开始忙萧泓的婚事。
虽然金氏是用了点小聪明,定下了甘氏这个儿媳妇,顾妍有些不喜,可既然萧泓还是萧家的人,顾妍也不会短了缺了二房的。
正在最后确定宴席需要的食材,萧沥就过来在她面前转来转去,转得她头都晕了,不由嗔道:“你干什么呢,我眼睛都花了!”
萧沥看了她好一会儿,拉着她到一边,只提了一句:“顾三爷明天处斩。”
顾妍慢慢眨了眨眼,眼睑微垂,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去看他。
萧沥目光转到别处,顾妍不由就笑了笑,“你以为我还在意呢?”
萧沥没回答。
顾崇琰这几日一直都是疯言疯语的,大声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叫喊着说自己是镇国公世子夫人的父亲,谁要是敢动他那都是和国公府作对。
萧沥当然是不在意他说这么几句话,看得出这人是失心疯了。只是经他这么一提醒,方才想起来顾妍确实是他的女儿。
他们早就恩断义绝,可有着血缘上的关联,萧沥也不知道顾妍心里到底是怎么想。
顾妍坦然笑了笑,“你也说了,那只是顾三爷。”
他做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早就注定了。
顾妍抱了抱他,“谢谢你告诉我,但是,我想,应该是不用了。”
他不会忏悔,也不会改过,只有乞求她的拯救……既如此,便也没有必要再去送他最后一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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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猜忌
萧泓的婚事落定后,甘氏就进了门。
甘氏的父亲在揭发阉党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地位自然开始一路水涨船高。甘氏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女子,爽朗大方,顾妍对她的印象并不坏,相处也算融洽。
直至九月下旬,顾妍收到柳氏送来的信,是走了水路又交由驿站快马寄来的,顾妍拿到手的时候就觉得心中一瞬沉甸甸地发堵,连带拆信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柳氏在信里说,外祖父这两日总念叨着想要再见见她。
眼泪几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虽然早就想过这种可能,然而真当发生了,顾妍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她立即让人收拾了东西,萧沥陪着她一道走的运河下江南,马不停蹄地赶到姑苏,进门后一声不吭就去柳昱那里。
柳昱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他瘦了很多,形如骸骨,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眯着眼半躺在轮椅上,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顾妍眼睛蓦地一酸,“外祖父!”
柳昱硬撑着半睁开了眼,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丝光亮,扯着嘴角咧开了一个笑,“阿妍来了。”
他似是想要招招手让人过来,顾妍跑过去跪在他身边,眼泪当场就不争气地落下来。
“我前儿个做梦还梦到你了呢,就这么点大的孩子……一眨眼都长大了。”柳昱费力地拿手比划了一下,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傻丫头哭什么,多大的人了……你眼睛不好,可别流眼泪。”
顾妍哭得却更狠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沥垂着眼睛站在一边,柳氏顾婼跟萧若伊只好在旁默默地擦着眼泪。
顾妍狠狠哭了一场,断断续续地陪他说着话。
“……外祖父还答应要带着我去海外呢,可不准食言了!”
“海外啊……”柳昱无奈地笑笑,“外祖父可走不动了,你们年轻人,多走走看看也是好事。”可他却不想回去了。
年轻的时候一离开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错过了他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柳昱看了眼哭得像个孩子的顾妍,她长得越来越像柳江氏了。
心里只觉得又甜又酸,环顾了一圈四周,几个孩子都各自成家。如今也有各自的生活。他也算对得起妻子了。
“人固有一死。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柳昱喃喃地说。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等着自己。
靠在轮椅上看了看天际。秋阳刺得他不得不闭上眼。
整个人都愈发慵懒了。
顾妍感到外祖父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渐渐无力,心中沉了沉,轻唤了两声,没有回音。她抓着外祖父枯瘦的手,又一次泣不成声。
柳昱就葬在了柳江氏的旁边,这是他一早便交代过的。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
下葬的那日天气晴朗,一碧如洗,柳氏说,外祖父其实是高兴的,这些年他放不下心的,无非就是他们几个,看着几个孩子一个个成家立业了,他一块心头石就放下了。
顾妍抬头看了看天际,依稀还记得那一年西德王进京,一行人奇装异服的模样吓得没有人敢靠近,一大队人马就这么被堵在了路中央。
都还历历在目……时间,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等顾妍回到燕京的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了,白皑皑一片雪光,皇城也依旧是那副冷肃的模样。
顾妍还没从柳昱过世的情绪里缓过神来,萧沥将人揽在怀里。
“答应我一件事。”她突然幽幽说道:“你不要死得比我早。”
“阿妍!”萧沥皱紧了眉。
“什么都不要说,你先答应我。”
生老病死虽是人之常情,可真要接受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她开始怕了……
再没有几年,萧沥会在巨鹿战死,她不知道这世会不会有不同,可真的,不想面对。
因为珍视,所以不想失去,如果可以,让她自私一点,不要单独承受这种痛苦。
她目光坚定,几近恳求。
萧沥怔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应承下来,“我答应你。”
……
夏侯毅登基的这几年,流年不利,天灾不断,世所罕有。
京师及江西大旱,赤地千里;邛眉大水,坏田舍人畜无数;河南蝗灾,饿殍遍地;航嘉海啸,溺数万人;福建地动,清江城陷……外有大金入塞犯边,内有苏鸣丞反叛起义,平禄帝纵然宵衣旰食,这时依旧被烦得焦头烂额。
阉党既除,先西铭党人又一次跃跃欲试,欲左右圣上意思,然而平禄帝早对这种党争深恶痛绝,更怕出现第二个魏都,便再难信任任何一人。
只这短短几年,内阁大臣便已换了十数拨。
平禄二年十一月,大金斛律长极举兵数十万入龙井关,先后攻克遵化、三屯营,直逼入京。
平禄帝急忙将还在西北对付苏鸣丞的萧沥调回京都勤王,萧沥和袁将军联手,配合红衣大炮,总算堪堪将金兵击退。
然而这时平禄帝却以通敌叛国之名治了袁将军的罪。
朝中有人诬陷袁将军与金兵勾结,故意放任金兵入关,有人指证袁将军曾只身入敌营与金兵讲和,同往的监军太监捡到了金兵遗落在外的书信,正是袁将军与斛律长极互通往来的信笺。
平禄帝本身易猜忌多疑,又不主张求和,这样便是弃大夏的颜面于不顾,而袁将军自作主张,与金军勾结,更是犯了他的大忌,即刻将人下狱,处以磔刑,家人流放三千里。
萧沥几乎在朝堂上与他争吵起来,平禄帝挥了挥手便卸了他的职务让他回家闭门思过。
萧沥回来的时候是脸色铁青的,在书房和镇国公谈了半晌,这才步履蹒跚回了宁古堂。
顾妍迎上去,却见他眼睛熬得血红。
“没办法了……”萧沥颤声说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
“老师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的!”萧沥只是一遍遍地重复。
那是他的恩师,是手把手教他武艺,教他行军打仗和做人道理的人,他最是清楚袁将军的品性了,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干不出来通敌叛国的事!
“我知道……”顾妍紧紧抱住他的腰。
萧沥却十分激动:“那些人空口说白话,所谓的信笺,根本就是斛律长极用来离间人的把戏,他是生了什么样的脑子,居然会愿意相信!”
“大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些战乱都已经搞不定了,他将老师处死,损失一名干将,他就没想过后果!大金巴不得他这么做呢!”
“夏侯毅,我一直以为他是聪明人,也会有一天这么犯蠢!”
萧沥近乎嘶吼,顾妍沉默着眼眶湿润。
这才是夏侯毅的本性哪!
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对自己好的他便全盘接受,可对自己有威胁的,哪怕是只有一点点苗头,哪怕是子虚乌有,他都容不下半分的……袁将军戎马倥偬大半辈子,输就输在夏侯毅的猜忌里。
萧沥像是浑身脱了力气,将全身重量都压在顾妍身上,埋在她的脖颈间,喃喃低语:“他会后悔的……”
萧沥一连半年都谨遵圣旨,在府中“闭门思过”。
苏鸣丞的起义军在河南收留饥民,开仓赈济,远近饥民前赴后继,应者如流水,队伍日渐壮大。
平禄帝开始急了,这时候想到了萧沥,要他去镇压,萧沥置若罔闻。
顾妍疑惑道:“当初苏鸣丞不是早年归降了吗?在驿站做一名驿卒,怎的现在又造反了?”
“这就是命了。”萧沥冷笑道:“这两年天灾不断,征战频繁,国库空虚,为了凑足银饷,夏侯毅裁了驿卒,苏鸣丞刚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萧沥劝降苏鸣丞,可现在,又因为夏侯毅,苏鸣丞重回了老本行,这都是天意!当年因为旧交情还好说话,现在,已经不是萧沥几句话,苏鸣丞就能打住的!
萧沥都能隐隐感受到大夏江山的岌岌可危。
尤其最近夏侯毅更大地增加了民税,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了……
苏鸣丞这边农民起义军如火如荼,那方大金又一次入塞,夏侯毅终于下了第三道圣旨,下令萧沥去平叛,萧沥这才应了。
顾妍给他送行的时候,拿铜钱缠了细细密密的一圈红线做了相思扣,让他贴身放在怀里,只叮嘱了一句:“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萧沥握着她的手,郑重点头,“等我回来。”
那时的他尚不知道,这一次差点成了永别。
萧沥还在前往平叛苏鸣丞的路上,金兵从青口关毁长城而入,平禄帝又将萧沥调往了辽东。
这反反复复的调动,别说萧沥心中不满,跟着他的众将士,也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气,士气低迷,偏偏平禄帝似乎还不信任萧沥,特意派了个监军太监随旁监督。
监军太监名祝潜,在宫里也是平禄帝身边的得力人,哪怕来军中,亦是端着一副架子,指手画脚,萧沥打了他三十板子,二人就此结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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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败北
祝潜是信王府的太监,一路跟着平禄帝,深得平禄帝的信任,几次三番都被平禄帝任命为总监军太监,任谁不要给他三分颜面?可偏偏就在萧沥这里吃了哑巴亏,祝潜心中的不服气可想而知,时不时都会和萧沥呛声。
萧沥刚到达昌平时,两路金兵已经于通州一带会师,金军八旗铁骑足有三十万人马,而大夏兵力不足十万,敌众我寡,实力相差太过悬殊。
“金军领头的是秦王斛律成瑾,他是斛律长极的亲弟弟,代替斛律长极御驾亲征……这人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从前默默无名,却在近几年声名大噪,屡战屡胜!”
副将愁容满面如是说道。
萧沥盯着沙盘推演了半晌,摇了摇头:“金军此次入关,目的不明,大致三种可能:攻打皇陵,进军京师,或是南下夺粮道。我们若集中一处防御,其他要塞倏忽未免太过冒险,可若是兵力分散各处,又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正面交锋,我方讨不到好处。”
众人闻言不由唉声叹气。
萧沥鹰隼般的眼眸微深,转眼似是有了主意,“白天金军烧杀掳掠,夜间总有修整,不妨组建三组奇兵,分三路绕到敌营偷袭,趁机打开一条路。后继军队再大举进攻,还有一战的可能性。”
萧沥这想法并非凭空而来。
当年在西北,瓦剌犯境。袁将军便是带的三千人马偷袭敌营,大获全胜,甚至生擒了瓦剌首领,这才平息了多年的西北战事。
哪怕至今,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依旧为人所津津乐道。
可偏偏那个昏君,就这样听信了谗言将老师处死!
萧沥心中狠狠憋了一口气。
众将参谋后,觉得此法甚是可行,祝潜闻言却是讽道:“夜间若是月光明亮,你们不是无可遁形?两方距离如此之远。怎么做到不惊动对方?”他冷冷嗤笑:“异想天开!”
萧沥对于夏侯毅派祝潜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来监军实在不理解。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夏侯毅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何必还让自己来走这么一趟!
萧沥对祝潜的话置若罔闻,转个身就去挑选突袭的人选。祝潜暗恨地磨牙。
等到了十五之夜。乌云满天。光线黯淡,萧沥觉得这正是大好时机,便招呼了精心挑选组建的三千人马。歃血为盟:“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
一呼百应,群情激奋,热血高涨。
祝潜冷眼看着,不置可否。
萧沥突袭金兵营地,确实是把握了最佳时机,在金军尚在整顿最懈怠时下手,几架红衣大炮齐发,一下便将金兵给打懵了,几乎是压倒性的控制。
可真当一众人深入腹地,金军也就回过神来了,斛律成瑾很快便组织了人马应对交锋,萧沥突然发觉后继无力。
本来应该在这时补充的后方军,居然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别说要扩大战果了,边说而今苦苦挣扎在金军重重包围里的,也只剩萧沥带来的三千人!
“祝潜!”
萧沥突然想到原因,不由怒斥。
眼看着己方伤亡越来越多,金军反扑之势如虹,萧沥只得饮恨撤兵而回。
火光重重里,斛律成瑾望了眼远去的一队人马,连声叫住了还要追过去的将帅。
将帅满脸不甘:“王爷,我们这次损失了数以万计的兵马,难道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穷寇莫追,你随着去了,谁知他们还设了什么埋伏?还不如清点一下伤亡……”斛律成瑾说得淡然,只是目光却在下一刻高深莫测起来。
虽然只是一个身影,可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领头的人,居然是萧沥!
他这次的对手,竟然会是萧沥!
连偷袭的法子都用出来了,可见此次大夏的实力堪忧,可本来好好的优势弄得不得不撤兵,恐怕是还在搞什么内讧。
斛律成瑾看了看满目疮痍的营地,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这个人,可曾想过刚才有多危险?
他在这里决一死战了,那阿妍呢?
他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阿妍会怎样?
不提斛律成瑾心中如何作想,萧沥满腔愤恨地回了营地,却左右不见祝潜,连本该支援的大队人马都不见了。
“祝潜人呢!”萧沥怒不可遏。
副将看了眼萧沥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心虚地低下了头,“监,监军大人说,为妨敌军突袭,他带着人先去巡视了……”
“巡视!我他娘的在敌营拼杀,他搞什么巡视!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要成功了,现在功亏一篑!”
萧沥拎着他的衣领就将人提起来,怒吼道:“到底我是将军还是他是将军,你们就这么听他的话!”
副将涨红了脸,几乎要哭出来了:“将,将军,他是总监军大人哪……”
是陛下任命的总监军,还是平禄帝的亲信太监,祝潜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人头落地,他们怎么能不听?
萧沥握紧的手骤然一松,副将随之落地,扑棱着连滚带爬躲到角落去了。
所以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而祝潜,恰恰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可祝潜的小人行径不止于此。
战机稍纵即逝,偷袭失败的后果,便是金军第二日便整装叫阵,大挫夏军。祝潜生怕平禄帝将战败的罪责加到自己身上,连夜赶回了燕京城,在平禄帝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皇上,您有所不知。那萧沥到了昌平,不务正业,无所事事,奴婢劝他赶紧想对策应对,可他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奴婢劝得紧了,他就狠狠打奴婢的板子……”
祝潜指着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哭诉道:“若是如此奴婢也便认了,能为大夏尽忠职守是奴婢的本分,可他竟还让我方三千精兵前去敌营送死!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啊。眨眼的功夫就没了。惹恼了金兵,我军节节败北,奴婢冒死回来禀报实情,他还想杀奴婢灭口……”
祝潜声泪俱下好不委屈。平禄帝看了眼萧沥呈上来的战报。与祝潜所说南辕北辙!
那么。信谁呢?
祝潜是他的心腹太监,平禄帝当然是信的,而萧沥是他的表叔。又是镇国公府的人,萧家世代忠良……可他处决了袁将军!
袁将军与萧沥情同父子,他还为了袁将军公然在朝堂上与自己据理力争,然而并未奏效,先前他下旨让萧沥去平叛,萧沥还以身体欠佳为借口拒绝!
他是心中记恨朕哪!
平禄帝已有评断,霎时眯起眼睛,胸口有怒焰熊熊燃起。
萧沥凭什么记恨他?他是一国之君,天命所归!命他出征那是看得起他,他还在这里搞个人情绪?
平禄帝大怒,甩手一道圣旨出去,要抄了镇国公府,更八百里加急命萧沥自裁谢罪!
鲁淳大惊失色,祝潜心中却大大松了口气,自请前去查抄镇国公府。
平禄帝挥挥手便准了。
突然想到了顾妍,心中猛地便是一动。
这两年朝堂诸事忙得心力交瘁,他没有这个心情再去想她,那个久远的梦境也有许久未做了,他甚至渐渐都忘了那种心悸的感觉。
可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呢?
她这么懂他,说不定还能为他排忧解难……万般皆苦,如果有她相伴,好像也不是这么难过。
平禄帝越是这么想便越是心头火热起来,招祝潜上前倾身附耳说了几句,鲁淳站得近,平禄帝的只字片语飘进耳中,鲁淳只感到通体冰凉。
祝潜也被惊了一下,可旋即一想,嘿嘿笑着便应下了。
平禄帝赶人出去,鲁淳毕恭毕敬地退开,几乎马不停蹄地就赶去坤宁宫跟沐皇后一通报备。
沐皇后手里的茶盏“咚”地一声落地,她的贴身侍婢东珠赶紧吩咐人收拾起来。
“娘娘,奴婢也只能做到这里了,皇上看上去不像在说笑,那祝潜的为人,奴婢知道,这么个邀功的大好机会,他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鲁淳大喘着说完,拿眼尾去瞅沐皇后。
只见沐皇后的脸色刹那雪白,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
东珠使了个眼色,鲁淳便躬身退下。
“娘娘,决不能让顾夫人有机会进宫,否则娘娘的地位……”
“不用说了!”沐皇后厉声打断东珠的话,深深吸了几口气,“去,跟金夫人说,不论用什么法子,替我做好了这件事,我保她一房无忧!”
金氏和沐皇后私交颇深,只是这事外人却并不知晓。
当初甘子兴上述弹劾,现在官居正三品,而金氏能够提前抢着定下甘氏做儿媳妇,便是沐皇后通的风报的信,只要金氏能将顾妍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她听……而现在,真正报答的时机也到了。
顾妍觉得近日胃口不佳,浑身乏力,分明日日嗜睡,却又浅眠多梦。
午间小憩又从噩梦里惊醒,额上密密地布了一层冷汗。
忍冬给她擦着额角的薄汗,满面担忧,“夫人还是寻个大夫来看看吧,世子不在,您也不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光是这几日,便已经瘦了许多了。”
“没用的。”顾妍摇摇头。
即便大夫来瞧,她也知道无非就是说神思忧虑这些定论,开几剂安神茶,不会再有其他了。
这是心病。
这几日夜夜都做着同一个梦。萧沥孤军奋战,身中数箭,又被斛律成瑾砍下了首级……每每只要想到就觉得五内俱焚,而这种焦虑,在战报频频传来之时到达了顶峰。
在前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输过,唯一的一次失败,也葬送了他的命,而这次金兵的领头正是斛律成瑾……历史如此惊人地相似,每每让人坐立难安。
就着忍冬的手灌了半盏水,身子却愈发绵软无力起来。
“夫人……”
忍冬还想再说些话,鸢尾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神色惊慌,“夫人,夫人不好了!”
“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忍冬蹙眉呵斥。
鸢尾抿了抿唇,这才颤声说道:“皇上下旨,说世子玩忽职守,致使大夏兵败,命世子自裁,还要抄了镇国公府!国公爷已经在外头领旨了!”
忍冬大惊失色,顾妍亦是神色大变,急急地想要起身,身子一软却又倒了下去。
“夫人!”忍冬赶紧去扶顾妍,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而这时桔梗又急忙跑进来,声音都带上浓浓的哭腔了:“夫人,国公爷概不承认世子罪责,为表萧家忠烈,一头撞在了影壁石上,以死明志……前院已经乱成一团了!”
顾妍死死抓着身上的锦被,脸色惨白。
夏侯毅,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黑白不分,恩怨不明,前世今生都一个样,非要将所有人都逼死,你才满意是吗?
顾妍气怒交加,又觉腹中绞痛,汗如雨下。
几个丫鬟六神无主,看顾妍这样都不知如何是好,忍冬顾不得其他了,就要去请大夫,却发觉如何叫唤都不见人影。
夫人午憩就算不喜人打扰,又怎会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心中顿感不妙,冲出屋去,就见月洞门前不知何时堆起了人高的草料,燃起熊熊大火,黑烟滚滚而起,火势极大,堵死了去路,今儿吹的又是东南风,火苗儿直往四周蔓延。
忍冬惊呆了,下一瞬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哪,走水啦!来人啊!”
里屋的鸢尾和桔梗纷纷一惊,不管顾妍还在房内,俱都跑出去,果然见大火烧了起来。
“怎么会走水?我刚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桔梗不可思议。
院门口堵着厚实的草料,火光冲天而起,即便想钻也钻不出去,不仅如此,两个侧门亦是如法炮制,生生将几人困在了院内。
顾妍扶着门框轻嗅,滚滚黑烟里掺杂了一股浓浓的松香味。松香易燃,寻常时候都得小心存放保管,再看眼下这架势,明显是谁要了她的命!
就算镇国公府在勋贵中一向扎眼,难道就这么等不及,要国公府所有人的命?
又或者,只是她的?(未完待续。)
第282章 相思
忍冬过来扶住顾妍,鸢尾和桔梗几乎瘫软在地,喃喃自语:“怎么办,我不想死啊!”
火势越少越大,灼灼热浪袭来,正房也已经着了火。顾妍只能随她们站在空旷地带,可门口被堵死,院墙周边都是火,即便架了梯子,这时也根本出不去。
桔梗与鸢尾嘶声大喊,呛得涕泪横流,可是外头没有人响应。
她们的喉咙都哑了,顾妍用沾了水的帕子捂住口鼻,这时反倒平静下来了。
只是心中委实酸涩不已。
她这一世再怎么努力,到底势单力薄,终究无力改变历史的轨迹……
院墙边上陡然翻进来两个人影,衣服边角沾了点点火星,见到旷地上顾妍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夫人!”
冷箫和薛陵急忙上前,解开背上浸润了水的棉被,将顾妍包裹在其中,“国公爷交代了带夫人出去。”
顾妍惊愕:“祖父他……”
“夫人,出去再说。”冷箫只来得及解释这么一句,便背着顾妍翻墙而出。
桔梗与鸢尾抓着薛陵的裤腿苦苦哀求:“薛护卫,救救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
薛陵看了眼二人,又看了眼在一旁站着不辨悲喜的忍冬,眯了眼睛劈在二人脖颈上打晕扔进正房屋,然后带上一脸错愕的忍冬翻出院墙。
宁古堂的大火燃了小半日,祝潜被镇国公这么一撞都搞懵了。在前院僵持无暇顾及内院之事,直到火势瞒不住了,滚滚浓烟连外院都能瞧见了,祝潜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不对。
然而等到他来到内院时,却发现宁古堂都被烧塌了,院墙倒坍,一片焦黑,只见残垣断壁,别说是人了,树都被烧死了!
救火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泼点水。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这么大的火。谁敢靠近呢?
祝潜听到有人慨叹道:“世子夫人还没出来呢!”
他一下腿脚都软了。
他只是奉命来宣个旨抄个家,不但把镇国公搞死了,连顾夫人也被烧死了?
祝潜深深打了个寒战。
……
被金军一路逼到保定的萧沥也收到了使臣送来的圣旨,平禄帝命他自裁谢罪。
萧沥想也知道这是谁在背后搞的手脚。
祝潜那个小人不见了。把眼下的战局给了他。留他做困兽之斗。而自己则逃到京都,恶人先告状一番,于是就有了今日这道命令。
他不怕被人算计。他萧沥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做事对得起自己良心!可最让人寒心的,是平禄帝宁愿相信一个阉人,也不愿意相信正在浴血奋战几经生死的自己!
就如当初他处置老师袁将军,他宁可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词,也不肯就老师的品性人格给予一点点信任!
既想要别人替他做事,又疑东疑西凡事不敢放心,唯一放心的人被派来做了监军,可看看吧,祝潜都做了些什么?
夏侯毅这个样子,谈何让人替他卖命!
萧沥双目血红地盯着面前那道黄灿灿的圣旨,拳头紧握在身侧气得浑身发抖。
宣旨的内侍倒也不急,毕竟……任谁接到这种旨意还能笑得出来的?
要说萧世子,也是,什么时候闹脾气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抖了抖手里的拂尘,内侍一脸无奈,“萧世子,您也别让奴婢为难,这场仗打得这么惨,皇上很生气,国公府都让给抄了……”
话没说完,内侍的脖子就被人死死扣住,萧沥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眼里嗜血的光芒让内侍心头猛地一跳。
“再说一遍!什么国公府被抄了!”
萧沥捏着他的脖子,内侍挣扎地面色通红,萧沥松了手,他才咳着说道:“您在这儿捅了这么大篓子,皇上迁怒国公府便下令抄家了,镇国公撞死在了影壁上,世子夫人还……”
萧沥猛地看向他,内侍被那目光骇得浑身一僵,随即觉得反正萧沥都是要死的了,不如让人家死个明白好了。
内侍老神在在:“国公府一不留神走水了,世子夫人在午憩,这不就没有逃出来……都被烧焦了。”
为了这事,皇上还龙颜大怒,亲自去了国公府,停放灵柩的地方……连最宠信的祝潜公公,都被皇上扔去了掖庭杖毙。
恐怕皇上和世子夫人之间还有什么风流史呢,指不定萧世子被怎么戴绿帽子……
当然,这些话内侍只敢想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该想。
萧沥觉得眼前似乎阵阵发黑,脚步虚软地不由退开几步。
那些话,就像从天边传过来似的,还带着回音,一遍遍地响过。
一个月前还送他出征,千叮万嘱的阿妍,被活活烧死了吗?
他不信。
他不信!
“你在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嘶吼狂喊,几近疯狂。
是了,由不得他不信。夏侯毅既然是要他自裁,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骗他,激怒他呢?还嫌自己不够恨他吗?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给相信?
内侍见状皱紧眉,掸了掸衣角道:“萧世子,无论你信不信,奴婢言尽于此,你快接旨吧,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内侍只想赶紧看萧沥死了好回去,这地段不安稳,谁知道金兵什么时候打过来了?万一他被殃及池鱼成了炮灰怎么办?
萧沥抬头阴鸷地看向他,步步紧逼往前捏住他的脖子。
内侍吓得睁大了眼,“你,你想做什么?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
“我便不遵了又如何?”十指倏地用力,只听到“咯噔”一声,那内侍生生被拧断了脖子。
随行的太监见状,连忙上马欲逃,指着他怒道:“萧沥,你违抗圣命,等着脑袋落地吧!”说完便御马狂奔。
萧沥在后头哈哈大笑。
君既不君,臣亦不臣!
他在这里卖命,都得到了什么?
祖父死了,阿妍死了,国公府也没了……他还怕什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又想到魏都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了。
为夏侯毅做事……呵呵,用忠肝义胆换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好!非常好!
“夏侯毅,你为君不仁,必遭天谴!”萧沥长刀指天怒喝。
身后剩余的五千将士面面相觑,俱都纷纷沉默下来。
萧沥赤红着双目转身,环顾了一圈四周,突然将手中长刀插到地上,慢声说道:“兵临城下,弹尽粮绝,这场仗是必败无疑了……愿去者去,不愿去的,也不强留了。”
说着这话,仿佛是带了一种绝望和坚决。
是将士,最荣耀的归宿,是死在战场上!
临阵脱逃苟且偷生者,人恒耻之!
他萧沥实在算不上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好歹,他还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萧沥低头盯着地上的玄铁长刀,听到一声声的闷响,他抬头望去,只见五千老弱伤兵跪了一地,泪流满面:“愿与将军共存亡!”
“愿与将军共存亡!”
“愿与将军共存亡!”
整齐的呐喊一声赛过一声,饶是萧沥这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仗,此时也有些动容。就像原先已经冰寒入骨的心,突然被注入一道暖流,不足以解冻,却足以让人体会到温暖的美好。
萧沥拔出长刀:“好!明日一早,战!”
“战!战!战!”
萧沥坐于山坡之上,遥遥望着藏蓝色的夜空,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冷清得很。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什,是顾妍给他编的相思扣,在铜钱上缠了一圈红线,坠上长长的络子,打上同心结。
她说,丝丝相扣,永结同心。
她说,放在心口处,就像她陪在身边。
她说,不要比她死得早。
阿妍,我都做到了……是不是很厉害?
那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
那么,别走太快,再等我一下,等我来找你……
天边的云彩渐渐染上霞光,萧沥吻了吻相思扣,郑重地放回胸口心脏的位置,听着他鼓动铿锵的心跳。
五千老弱伤兵,于这一日一早出征,拦截下了一路金兵。
五千人马,被三万铁骑团团围在其中,厮杀不断。
萧沥挥舞手中大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一连砍下四十多个金兵首级。
斛律成瑾正带兵在附近巡逻,突闻一人一骑前来禀报,前方十里有激战,斛律成瑾心中突地一紧,下意识地就策马狂奔而去。
果然如他所料,远远便看见萧沥和剩余的几百伤兵在苦苦挣扎。
他疯了!
斛律成瑾不可置信,而弓箭手此时正瞄准了最中间那个玄色铠甲的人……他身上已经连中数箭了,出于军人的直觉,斛律成瑾能感受到,这支箭对准的,是他的心脏。
“不——!”斛律成瑾策马大喊,然而来不及了。
流矢飞出,力透千钧,正中心口。
萧沥的表情一瞬凝滞,斛律成瑾眼睁睁看着他从马上倒下去,又看着有前赴后继有士兵扑上去盖住了他。
“住手!停下!快停下——!”
斛律成瑾大声嘶喊,无人理会。
箭雨纷纷扬扬落下,一一落在那些大夏士兵的身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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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有孕
顾妍是被嘴里的药味苦醒的。
她惯常不喜欢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药,都是憋了口气一下子干了,再吃几粒梅子解苦味……当下便皱紧眉别过了脸。
耳边断断续续好像有谁在说着话。
顾妍慢慢睁开眼,就见青禾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视线微转,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顾妍刚觉得眼熟,他便笑着递过来一碟蜜饯,“嫂嫂,吃这个就不苦了。”
说着拈了一粒递到她的嘴边。
顾妍怔了一下,是萧澈!
她刚想起身,青禾就赶紧按住她不让她动,“夫人,您动了胎气,现在需要静养。”
顾妍又是微愣。
萧澈见她不吃,便将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跟着点头:“嫂嫂要给澈儿生小侄子!”
顾妍诧异地看向青禾,青禾微笑着道:“一个多月了,脉象还不显,大夫把了许久脉才确定的。”
顾妍记着自己的月事好像是迟了……可她一向都不大准,而且最近总是忧思繁重,更没在意这些。
不由自主抚了抚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有孩子了?
她和萧沥的孩子!
是了,她已经双十了,和萧沥成婚近五载,一直无所出,早就有不少人开始非议传闲话了,她也和萧沥谈过若不然早些要个孩子,可是那个笨蛋,坚持说要再等几年。直到她过了二十岁生辰才停了用药。
若是他知晓自己就要做父亲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拢,那冲天的火光灼烧,热浪席卷。后来冷箫带她出来了,再后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圣旨!抄家!
对!国公府被抄家了!夏侯毅要查抄了镇国公府,祖父还……
顾妍猛地一惊,连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昏迷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国公府怎么样了?祖父怎么样了?”
青禾的目光有些躲闪,萧澈突然道:“忍冬姐姐去煮粥了,嫂嫂你睡了一日夜。一定要多喝些!”
顾妍转过头来看萧澈。他依旧满面笑容,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所在的房间算不得华贵,但也窗明几净,而萧澈先前几年前被送去大兴的田庄。交由了镇国公原先的长随常贵来教导……这里是大兴田庄?
忍冬端了小米粥过来。他的头发短了一大截。是那日不小心沾上了火星烧掉的,但捡回了一条命,忍冬也不在意这些外在。
她小心地扶顾妍起身。一勺一勺喂她喝粥,萧澈始终睁着双眼睛看着,顾妍望了眼高几上的花斛里插了几朵岩菊,便对萧澈道:“花都谢了,澈儿帮嫂嫂去重新摘两支好吗?”
萧澈点点头便跑向外头。
“到底怎么了?”
顾妍这才看向青禾沉声问道:“冷箫救我出的火场,你不会不知晓,你也不用怕我受不住,我现在比谁都要爱惜自己这条命!”
青禾默了默,这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世子在通州大败,国公爷便料到皇上迟早会拿国公府开刀的,早便交代了冷箫和薛护卫寻时机送夫人走……果然皇上以世子渎职之罪查抄国公府,公爷在前院拖延时间,可后来却发现,宁古堂走水,有人想要夫人的命!”
“火势烧得很大,周边的下人却莫名被驱散了,冷箫和薛护卫好不容易才将您和忍冬带出来,一路到大兴来。”
青禾小心看了顾妍一眼,见她神色尚且平静,继续道:“鸢尾与桔梗没能逃出来……后来有人将她们的尸身收敛了,外人只知,镇国公世子夫人,已经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
“那祖父呢?”她记得之前桔梗说,祖父一头撞在了影壁上,以死明志!
青禾叹了声慢慢摇头,“皇上以公爵之礼下葬国公爷。”
顾妍讽刺地笑。
一边要查抄了人家的府邸,一边又要做足面子体恤抚慰!
夏侯毅,做人做到你这么矛盾虚伪,已经少有了!
顾妍心里阵阵地发酸发堵,祖父的身体这两年每况愈下,腿疾反复,连行动都受制,却还在这时候站出来为她挡下那些暗处的冷箭。
她淡淡问道:“二房都无碍吧?金氏、萧泓、还有萧若琳和甘氏,一个个都好着呢吧?”
青禾微窒,随后点了点头。
顾妍这回就是冷笑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能在国公府调动下人,能在她院子里放这么大一把火要她命的,大概只有二房他们了……真是可笑,祖父在前院给她争取时间,金氏就想要趁机要了她的命!
不,不该是金氏。
金氏和她没有太多恩怨,不至于会想要她死的。她是受制于人,至于是谁……想想当初金氏能定下甘氏这个儿媳妇,顾妍就大概能猜到了。
沐雪茗,就算你除了我,日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现……男人要是真能用这种法子被绑住,你也就不用寝食难安了!
顾妍深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萧澈摘了新鲜的秋菊捧到她的面前,黄灿灿的花瓣盛开,还带了清新的晨露。
萧澈邀功道:“嫂嫂,好不好看?”
顾妍鼻子微酸,点了点头。
萧澈年岁渐长,五官轮廓也有些像萧沥了。
可是萧沥怎么样了?
她没有问,也不敢问。
一连调养了数日,身体才有了起色。
薛陵和冷箫轮流守着这处田庄。
镇国公世子夫人顾氏在大火中已经丧生了,国公府被查抄。除了主子,原先的下人们都被重新收编入官府上档,萧家可以说是一夜没落,连一点兆头都没有。
顾妍怕远在姑苏的母亲和姐姐担忧,让冷箫悄悄送了封信过去教他们莫要记挂。
除却萧澈心智不成熟,会跟她嘻嘻哈哈外,无论是青禾或是忍冬,最近看她都有些小心翼翼,当她是易碎的瓷器般呵护。
顾妍知道,除却因为她有了身孕。怕是还和萧沥有关。
他们都瞒着她。大抵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逼问下,才知道萧沥带的那一队人马,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可金军却在此后莫名收了兵。
夏侯毅这时倒是感念起萧沥的好来了。自省了一番说之前错怪了人。又赞叹其忠义可嘉。将国公府还了回去,只是现在的镇国公却成了萧泓……
平白无故被人捡去大便宜,顾妍这时却连冷笑讥讽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一遍遍地抚着小腹,喃喃低语:“你爹爹会没事的,对吧?”
“他不会骗我的,答应了我的事,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你的父亲,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人……”
边说着,边已潸然泪下。
她难过,却并不伤心欲绝。
她现在有身孕,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她也不能不顾孩子。
顾妍强打起精神来。
过了没几日,田庄里来了一行人,穿着极为普通,可个个气度不凡,尤其领头那个男子,剑眉星目,眸光清冽,身后跟着几个壮汉,身形魁梧但呼吸清浅、脚步轻快,一看便知是个中高手。
薛陵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们寻到了这处庄子,说是路过此地想要借宿,当场便被拒绝了。
来路不明,谁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言不合双方便打了起来,几个壮汉一路护着那个领头的男子闯进内院,薛陵直接上前和领头人打得不可开交。
忍冬听闻了动静出房门来看看情况,手里端着的铜盆忽然“哐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顾……顾二少爷?”忍冬大吃一惊。
这个正和薛陵打斗的男子,正是斛律成瑾!
薛陵皱紧眉收回了手,斛律成瑾掸了掸衣袍直接看向忍冬:“阿妍在不在?”
忍冬讷讷点头,“夫人在里屋呢!”
斛律成瑾抬脚便往里走。
薛陵大为不满,狠狠瞪向忍冬。她就这么没有一点防备,全部都说了?
忍冬也不怵他,昂起头道:“他不会对夫人不利的!”
那个人可是夫人的兄长,哪有可能会害了夫人?虽然忍冬并不明白,明明早已经被流放且战死了的顾修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果然没过一会儿,斛律成瑾就和顾妍一道走了出来。
顾妍脸色有些发白,斛律成瑾倒是面色如常,眸光微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萧澈刚折了几支新鲜的桂花,看到了陌生人要带顾妍走,连忙站到顾妍身前挡住,满脸戒备。
他心智不高,可这几年在田庄里反倒学会了许多,对凡事都敏锐警惕起来了。
顾妍拉住他:“澈儿,嫂嫂要离开一下。”
萧澈抿紧唇不语,顾妍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脑袋:“嫂嫂会来看澈儿,还有澈儿的大哥和你的小侄子,会一口一声叫你叔叔。”
斛律成瑾抬眸看了下顾妍,眉心锁得更紧。
萧澈经由顾妍哄了一番,这才按捺住情绪送顾妍和斛律成瑾上了马车。
这次顾妍谁都没带,谁也没让跟着,和斛律成瑾坐在车厢内,她听到他对赶车的人说了几句话,说的是女真语,她听不懂,不过马车行驶的速度好像缓下来了。
方才还没从见到他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他便直接说道:“想要见萧沥,跟我走吧。”
这是她这些日子听到的关于他仅有的消息,顾妍不可能放过。
只是面前这个人,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前她叫他二哥,可现在……
“秦王……”顾妍张了张口。
斛律成瑾扯了扯嘴角,“多年未见,就这么生疏了?”
心底突然空缺了一块,好像从前那个会甜甜糯糯叫她二哥的人已经走远了。越走越远,他拉都拉不住。
斛律成瑾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顾妍,她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大好。
也对,萧沥都战死沙场了,她怎么可能会好?
他还纳闷,萧沥怎么那么拼命,将生死置之度外,打听了一下,竟发现国公府遭逢巨变!
这些日子,镇国公府的事在京都都传疯了,镇国公以死明志,萧世子英勇就义,世子夫人顾氏葬身火海……一件件跟传奇似的。
大夏皇帝弄到了这个地步,还把国公府还回去。
嗬,死了的人都已经死了,再还一个空壳子回去做什么?便宜那帮没用的废物?
斛律成瑾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
他不顾军中反对毅然撤兵,乔装来到燕京打听顾妍的消息,可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有这些。
夏侯毅厚葬了镇国公和顾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有人还说皇帝悔了……悔什么?做都做了,后悔有什么意思?
只是要他相信顾妍死了……也是不能不愿的。
斛律成瑾目光放空,听到耳边隐隐有人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是谁,斛律成瑾真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转过身来,看到顾妍微微泛红的眼眶,轻叹了一声:“身上中了几箭,没中要害,心口的一支长箭被东西挡住了,后来他周遭那些骑兵扑盖到他身上为他挡住了箭雨……总算,没死成。”
斛律成瑾也暗暗叹服萧沥的运气。
当时他叫住了弓箭手,大夏那些骑兵都已经被密密麻麻射成了刺猬,他几乎是怀着绝望的心情将萧沥从尸体堆里挖出来的。
那时的萧沥还有气,他将人带回去让军医看了。
其他都不是致命伤,不过是失血过多,唯有胸口那根箭,穿透铠甲,正中要害。可真当军医当解开铠甲衣衫,却发现箭头卡在了一个铜钱眼里,胸口除了破点皮,啥事都没有。
那个东西斛律成瑾也见过,叫做相思扣,是女子送给自己心上人的。萧沥能把它放在心口,除却是顾妍送的还能如何?
大概冥冥中注定了吧,注定了他们都死不成。
顾妍听闻萧沥无碍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双手掩面压惊,某种情绪濒临崩溃,泪水不断涌出来。
斛律成瑾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他日夜寻她,几日不曾合眼,两军交战,他身为敌方主帅,这时候来大夏都城有多冒险?她一句不问,却只顾关心一个人。
阿妍,你可真是偏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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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前奏
斛律成瑾微微抬起了手,想要安慰她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还记得,在几年以前,他伤了萧泓,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牢里,她也曾经这样哭过。可那时的他大声呵斥,赶她走,要她不要再管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是她会偏心的对象。
斛律成瑾心中轻轻一叹:“别哭了,你都怀孕了,万一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跟你一样爱哭怎么办?”
顾妍怔了怔,抬起婆娑的泪眼,嘴角轻瘪显得委屈又无奈。
斛律成瑾不由轻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原来无论隔了多少年,她都依旧是他放在心上想要用力疼爱呵护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斛律成瑾这次出现的太及时了,他前脚刚走了两个时辰,平禄帝的卫队就来到了大兴的庄子里搜查。
夏侯毅也难以置信顾妍就这么被烧死了。
当时在院子里被发现的焦尸有两具,俱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辨人形。仵作查验过,其中一具的身形年龄都与顾妍十分相似,且国公府的下人们也说,没见世子夫人从正房里出来。
可他总还抱有一丝希望。毕竟在尸体上,他没有看到任何属于顾妍的饰物……萧沥这么宝贝她,说不定安排了人带她出去了……
夏侯毅开始漫无目的地寻人。从燕京城到附近城县,各处国公府乃至西德王府的产业都没放过。
大兴的庄子里。除却萧澈和国公府的几个护卫婢女外,再无其他,而萧澈他们对待卫队的态度亦十分恶劣。
镇国公府如今的局面都是平禄帝造成的,他们心中有怨念不足为奇,若非平禄帝交代过不要起冲突,谁又会跑来受这口鸟气?
领队心中十分憋闷,内忧外患之间,皇上还有心情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吃饱了撑的!
如是也便不如何尽心了,总言之。一无所获。
而顾妍和斛律成瑾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路。
金军已经接连攻下了大夏北境的十座城池。如今鸣金收兵休养生息,蛰伏原地伺机而动,大夏也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然而顾妍知道,安稳只是暂时的。还没等夏侯毅喘息上几口。苏鸣丞便要打来了。
可究竟未来局势会是何样。她已丝毫不想理会,如今满心只想着尽快去见萧沥。
远远望见营地上耸立着无数的大帐,斛律成瑾扶着顾妍下马车。带她到了一处僻静角落的营帐里,正巧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身形颀长的中年人。
顾妍不由愕然:“舅舅!”
柳建文也怔了怔,望向顾妍身后的斛律成瑾,眉眼柔和下来,“你没事就好了。”说着轻叹道:“令先昨日也醒了,只是失血过多,现在身子还虚着,你去看看吧。”
顾妍这时已顾不得舅舅为何会在这了,掀开帐帘便急急地冲进去,惊得斛律成瑾连声在后面提醒:“你当心……慢一点!”
声音被厚重的帐帘阻隔,他轻笑着摸了摸鼻子,慢慢摇头。
柳建文似笑非笑瞥向他,“当真舍得?”
“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斛律成瑾释然微笑,“阿妍是我的妹妹,一辈子都是。”
他郑重说着,边觑了眼还站着不走的柳建文,挑高长眉:“柳大人,人家夫妻团聚,您就别在这凑热闹了……有这个闲功夫,不如去主帐商量一下,下一步该如何走。”
柳建文温和地笑,笑意凝结在嘴角,却并不达眼底。
跟着斛律成瑾一路走远,还能听到他们低声的交谈。
“大夏的气数已经到头了……”
顾妍坐在床边杌子上,看着脸色苍白的萧沥。
舅舅说他失血过多,这时不仅脸是白的,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两道浓眉紧紧拧起来,睡得都不安稳。
顾妍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十分冰凉。
手背上、脸上都有结了痂的细碎伤口,已经深秋了,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还是浑身冰凉,若不是看他还在起伏的胸膛,顾妍真不知自己会往何处去想。
指尖拂过他皱紧的眉头,顾妍低下头去吻他的眉眼。
以前无数次醒来,都发现他在吻着自己的眼睛……他好像很喜欢以这种方式唤醒她,目光专注而深邃,不知道究竟看了她有多久,而现在她只想如法炮制。
只是在擦过他微凉的薄唇时,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只好伏在他肩头压抑地小声低泣。
“阿妍?”
握着的手指动了动,顾妍听到头顶响起他沙哑低沉的声音。
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明亮的双眼,黑深深的眼眸里头带了欣喜和庆幸,唇边亦扬起浅浅的微笑。
“阿妍,我答应过你的。”他邀功般地轻声说道,喁喁如情人低语。
“你这个混蛋,你吓死我了!”顾妍眼泪越流越凶,伏在他的胸口哭诉:“你当然是得答应的,不然我就带着你的孩子找别的男人,你就看着别人娶你老婆,还打你的娃吧!”
顾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可萧沥比她还懵。
眨了眨迷茫的眼睛不解:“其他男人?”倏地伸手揽紧她道:“我不准。”
“萧令先!”
顾妍脸都气红了,“你到底搞不搞得清重点!”
“……”所以,重点是……
第二天,当斛律成瑾再过来的时候,萧沥脸上带着一种十分诡异的笑。
斛律成瑾是不知道别人初为人父是个什么反应,不过毫无疑问的,萧沥这模样太欠扁,他现在特别想揍人!
选择性无视萧沥,斛律成瑾打了个响指,进来两个异族打扮的婢女,“燕京城暂无你们的容身地,先安心在这儿待着吧,这两个婢女懂汉语,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她们。”
想到燕京的事,萧沥的神色淡了下来,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值和可悲。
这是他们世代尽忠守护的家国,他们自认心中并无愧于天无怍于地,然而被这般对待,到底是意难平,恨难消。
斛律成瑾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大夏的皇帝这么对你们,赔上了整个家族,你难道还要为他卖命?”
萧沥抿紧唇看向他,斛律成瑾却轻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并非是我皇兄的说客,只不过是要让你认清一件事。”
“当初魏都残害忠良,人人说他是奸邪之辈,夏侯毅除之后快了,可又不代表他以后就是个明君,现在他照样是非不分,其本质与魏都有何差别?受苦受难的从来都是别人,又不是他。”
“这方天地自会择主,夏侯毅既然不适合这个位置,就会有新的人来代替他,不过这个人依旧是姓夏侯,抑或是改姓了其他,都不影响整个天下……你们姓萧的又不是夏侯家的走狗,至于将什么都搭进去?”
斛律成瑾一通说下来,仿佛信口拈来不带喘息,顾妍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样一面。
这远不是从前那个顾修之能够比拟的,生活的环境不同,果然造就的人也不一样。
斛律成瑾对着顾妍笑了笑,萧沥冷哼了声,“打着为民请命的名义耍流.氓,难道就很高尚?”
斛律成瑾“啧”地一声叹:“你这个样子就不可爱了。”
萧沥脸都黑了。
静默了良久,他才低声道:“我只求一个公道。”
斛律成瑾挑眉,负手而立,右手三指朝天,“我斛律成瑾以大金秦王名义许诺,必还镇国公一个公道。”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有袁将军。”
他双目清亮,说得真诚。
其实即便萧沥不提,估计皇兄也不会不做。
父皇跟萧远山两个人当初惺惺相惜,父皇在战中救了镇国公,还曾邀镇国公一起打天下,不过那人自废一条腿拒绝了……父皇一直都敬镇国公是条汉子。
未来若皇兄当真能够荣登大宝,镇国公和袁将军这些冤案势必是要翻案的。
萧沥不由看他一眼,长长叹了声。
斛律成瑾走后,顾妍垂下眼睑倚在他身上,幽幽叹道:“舅舅是不是也归顺了?”
杨涟被魏都迫害致死,虽然夏侯毅后来翻案了,但斯人已逝,舅舅早就对大夏朝廷失望透顶了。当初舅舅问她大夏的命数时,她就猜到了,舅舅早晚是会这么做的。
“你会在意吗?”萧沥声音有些发紧。
不成功便成仁是高义,誓死守卫山河是正义,帮着敌人打自己人,终究是叛徒,要遭世人不齿唾骂,遗臭万年。
顾妍摇摇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骨气、是忠义,那这份赤子之心交托出去后,得到的又是什么?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是心疼……”
她紧紧握着萧沥的手,“我是一介妇人,没有那么高尚伟大去忧国忧民,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就算你拿命相搏我也支持你……只是令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次若不是运气好了点,我们已经生离死别,偶尔你也可以自私一回。”
“至于什么骂名……”顾妍笑了笑,“人家喜欢骂就去骂呗,谁让我当初眼瞎嫁给你了呢?”
萧沥低头定定地看向她,眸光清湛泄露了太多柔情,“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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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下一章就是结局了!
第285章 梦回
平禄四年正月,苏鸣丞带军攻克洛阳,进城后便一路直奔福王府。
福王是方武帝与郑贵妃之子,方武帝最是宠爱此子,金银宝物赏赐了无数,福王府俨然就是一个藏宝库。
福王在洛阳日子过得快意潇洒,对此飞来横祸顿时应接不暇。
而苏鸣丞则带人在福王府大肆屠戮,没收福王府金银财宝,并斩杀了福王,又在后院杀了几头鹿,与福王肉一道炖煮,做“福禄宴”,与众将士分享。
平禄帝闻讯大怒,苏鸣丞此乃侮辱大夏皇室,遂派兵去围剿,然而苏鸣丞转头便攻下了承天,招抚贫苦农民,自称顺王。
连年的饥荒,民不聊生,苏鸣丞发放粮食,抚恤农民,队伍愈发壮大起来。
平禄帝还在头疼苦恼苏鸣丞这帮地痞乌合之众,大金又一次开始动作,双面夹击之下,平禄帝当真进退不得。
他将自己锁在乾清宫中,没要一个人伺候,更是滴水不进。沐皇后屡次求见,还叫来太子跪在殿前恳求,俱都被鲁淳挡了回去。
奏折撒了一地,平禄帝已经管不着了,他现在很累很累,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做。
桌案上放了一只青瓷小坛,平禄帝伸手摩挲着坛身,突然笑了出来:“如果你在的话,是不是要骂我蠢了?”
蠢得像头驴一样!
他都能想到她微扬的眉角,瞪圆的眼睛。
活灵活现的。好像就在自己眼前。
他觉得大势已去了……
这几天终于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怎么会输得这么一败涂地的?
他勤政为民,他宵衣旰食,他励精图治!
他不像他的兄长、父亲和祖父一样只知玩乐,他真的是在很努力地做一个好皇帝的!
你看,魏都都被他弄死了!他为大夏除去了这么一个大祸害,他有满腔的抱负和才情……
可他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怎么就要结束了?
平禄帝想不通,他觉得都是别人的错。
这连年的天灾**,从他登基起就没断过。还有大金那群蛮子。苏鸣丞那些土匪流。氓,一个劲地给他制造麻烦,断了他原本所有的计划。
他的明君梦也就此断了……
日后历史功过评判,大约都会记上这么一笔:大夏亡国之君。平禄帝夏侯毅。
平禄帝抱着青瓷小坛。脸颊贴在冰凉的瓷壁上。自嘲地笑个不停。
他真的好累了,累得只想就此睡去,一睡不醒。从此世事纷扰就和他都没有关系了。他也不用活得这么累了。
坛子里放的是“顾妍”的骨灰,这么久了,他也慢慢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那具焦尸被烧得面目全非,他看都不敢看,将她火化了放在这个坛子里,一直贴身放着,同起同卧,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都说入土为安,也有人说若是没有个全尸,死后魂魄不能轮回转世……那就这样吧,他抓着她,他们一起下地狱,永远都在一起。
夏侯毅闭上眼睛,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好久没有睡个安稳觉,这一次好像睡得格外地沉。
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一处园圃,一个粉衫的小姑娘正抱着一盆花到石桌上,身影是那么的熟悉。
“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他看到顾妍在跟他招手,十五六岁的模样,甜甜地笑着。
夏侯毅心头一震,痴痴地看着她,双脚却像有千斤重,如何也迈不动。
他又看到一个少年走了过去,是他年少时的模样。
夏侯毅微滞,发现他们好像根本看不见自己……原来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境格外地真实,只是从前他是置身其中,而这次,他只是旁观者。
他们都还是青春少艾的年纪,飞扬洒脱,不像往后,有那么多的束缚桎梏。
顾妍抱着盆栽给少年看:“师兄,今天晚上昙花就要开了,你来得真是时候。”
少年微微地笑,环顾了一下四周,“老师呢,你这么辛苦地照料昙花,都快开了,老师和师母怎么能不在?”
“舅舅和纪师兄约了杨伯伯,现在没有空。”
少年的眸光不由闪了闪。
夏侯毅实在太了解自己了,当他心中有所思虑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的!
他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就听少年问起来了:“这么晚了,还约了杨大人,是为何事?”
顾妍奇怪地看向他,少年有些心虚地捏了捏衣角,顾妍却噗嗤一笑,“师兄,舅舅做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朝堂上的事那么麻烦,我又不要当官,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也对,是我倏忽了。”他掩饰地笑笑,眸光却流露出一种失望来。
顾妍似乎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抿了抿唇说:“我虽然不知道舅舅在做什么,不过舅舅近来总是去寻杨伯伯,还有西铭党里的好几位大人,,似乎是在商讨什么要事……”
她皱紧眉想了又想,得出这个结论。
少年的身子僵了僵,眼珠子微转,好一会儿才扯了个僵硬的笑容出来,“老师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他又和顾妍说了些话,可夏侯毅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已经有些漫不经心了。
而顾妍的眼睛专注又温柔地看着少年,有数不尽的话要说。这样专注的目光,夏侯毅从没见她对自己流露出过……他真想好好敲打少年的脑袋,自己反复求而不得的东西,明明他能够轻易得到,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可夏侯毅动不了,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少年最终没有陪她看昙花开就走了。夏侯毅想留在顾妍身边,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忽的一换,这是一间书房,少年正站在桌案前,而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他太熟悉了。
魏都!竟然是魏都!
“信王这是什么意思?”魏都挑着一双桃花眼问。
少年毕恭毕敬,“千岁,柳建文是西铭党的中流砥柱,他们这样秘密纠集,定然是在谋划大事!再过几日皇兄便要去避暑山庄,到时戒备不如皇宫森严。他们说不定会趁虚而入。对千岁不利!”
他顿了顿说:“我一个闲散王爷,在朝中无权无势,纵然有皇兄护着我,可又哪能一辈子如此?反而是千岁有大能。旭由不才。只想祈求千岁照拂一二。”
魏都眯着双桃花眼哈哈大笑。
夏侯毅心中猛地一沉。
他居然勾结魏都?他居然会因为求一个太监的庇佑。而将自己探听到的事都透露出去!
夏侯毅感觉似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西铭党人想趁成定帝去避暑山庄时弹劾揭发魏都累累罪行,却被魏都反将一军治了他们谋逆之罪。
柳建文、杨涟、乃至一干西铭党人。都被魏都抓起来处以极刑,顾妍逃了,可刚逃了没多远,又被生生捉了回来。
魏都想要玩她……魏都虽是个太监,但也跟寻常男人一样,他甚至比正常男子更喜欢玩弄女子,除了给他带来好处的靳氏,什么女人到他手里不像被剥了一层皮。
少年想要阻止他,魏都却挑着眉捏着顾妍的下巴问他:“信王怜惜这个小丫头?”
少年怔了怔,在顾妍空洞的眼神里摇了摇头,女孩眸子里最后一束光“呲”地一声灭了。
“千岁,汝阳喜欢她的眼睛,我,我想求千岁帮个忙……”少年低下头,握紧了双拳低低说道。
魏都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恰好德妃讨厌这个丫头讨厌得紧……”他招手让人将顾妍带去掖庭,交代到:“别打死了,记得让德妃和汝阳公主去看看。”
像滩软泥似的顾妍就这么被带走了,与少年擦肩而过的时候,夏侯毅能看到她眼里蚀骨的恨意。
这种眼神……他记得的,在灯会初遇,她就是这样恨意昭昭地盯着他。
画面又是一转,顾妍被架上长凳,嘴里塞着汗巾子,臂粗的廷杖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膝盖以下,血肉模糊,她来哼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夏侯毅在一旁疯狂地大喊,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话,他想拉住那些行刑的内侍,然而全身动弹不得。
一身大红宫装的顾德妃喝着茶一脸的笑眯眯,十一二岁的汝阳倚在顾德妃身边,娇声问道:“顾德妃娘娘,您说要将她的眼睛给汝阳的,是不是真的?”
顾德妃呵呵直笑,“本宫什么时候骗过汝阳了?”
而后就有内侍嘿嘿笑着提起尖刀,刺入了顾妍的双眼。
“不——!”夏侯毅目眦欲裂地大吼大叫,没人理他。
一双眼睛这么被活生生剜了出来,鲜血淋漓,顾妍已经晕死过去了,那些内侍还在拿廷杖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打。
汝阳和顾德妃开心地笑,清凌凌的笑声,这时候听上去简直犹如魔鬼。
夏侯毅像是浑身脱了力。
顾妍那双眼睛后来安在了汝阳身上,汝阳能看清事物了,可夏侯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张皇后闻讯赶来怒斥了顾德妃,但人家舅舅是魏都,张皇后动不得她,只是将顾妍安排在一座废弃的宫殿里。
夏侯毅看到少年常常会在宫殿附近远远眺望,她没有死……但是生不如死!
后来,少年做了皇帝,却不是平禄帝,而是昭德帝。昭德帝处置了魏都,坐稳了皇权,就跟今生的夏侯毅一样。
昭德帝找最细心的宫娥服侍她,让太医给她诊治,务求一定要保住她的命。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他混在太医中走进房里,想看一看她。
她瘦得犹如皮包骨,人不人鬼不鬼。
像是知道他的存在,她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死没死?”
他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她能听得出自己的脚步声,还是该悔恨当初为何要这么对她。
顾妍的面色坚毅而冷淡:“你放心,你还没死,我不会死,也不敢死。”
昭德帝浑身发僵,良久,才低低说道:“这样很好。”
他几乎落荒而逃,心口像被千斤大石压着,喘不过气。
夏侯毅冷冷看着昭德帝。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何顾妍会那般讨厌憎恶自己了……原来,他做过这样的事吗?
他怎么……怎么忍心?
夏侯毅站在原地,春去秋来,好像又过了一年了。
那个身穿明黄龙衮服的男人每日都会来这座宫殿,宫娥会跟他说顾妍的情况。
“姑娘今早喝了药,又全吐了出来。从子时起便一直高热,梦呓不断,神志不清,到现在也没退下。辰时三刻的时候咯血了,太医说,恐怕……”
昭德帝拔腿往殿内冲。
盛夏天,她缩在被褥里,全身发抖。
“阿妍……阿妍!”昭德帝抱着她一遍遍地唤,脸颊贴着她的额头,搓着她冰凉的双手。
顾妍神志不清地喃喃低语,他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只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夏侯毅,下辈子,我不要再遇到你……”
昭德帝神情不明,只是抱着她的身子更紧了。
夏侯毅冷眼旁观,明知道这一幕幕只是虚幻,却觉得像是有人把他的心挖出来撕成了碎片,痛入骨髓。
她终究还是没有熬下去,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她死了。
昭德帝抱着她的身体坐了一整夜,一句话都没说。
夏侯毅也已经麻木了。
昭德帝将将汝阳的眼睛挖了出来,和她的身体放在一起火化,装到瓷坛里,日夜不离身。
可那又怎样呢?人都已经死了,留着她的骨灰,还有什么用?
夏侯毅却低低地笑出声。原来无论梦里梦外,他都是他,做的事也都是一样的……
再后来,金军压边,苏鸣丞起义,大夏内忧外患,风雨中摇摇欲坠。
苏鸣丞的军队都闯进燕京城了,可勤王的部队没来得及赶回来,昭德帝被逼得走投无路……他杀了自己的皇后,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在景山的一棵老槐树上,上吊自尽了。
直到死,他也都还绑着那只青瓷小坛……
夏侯毅慢慢睁开了眼,桌案上洇湿了一片,原来他哭了。
他一直在找寻顾妍憎恶自己的原因,她不肯说,他也想不起。
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夏侯毅抱起那只瓷坛,小心地抚摸,喃喃问道:“那是你经历过的一生?原来我是这么对待你的啊……”
他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已经说不出此时是个什么心情了。
梦里夏侯毅做出的选择,若是自己处在相同境地,怕是也会这么做吧?
是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是喜欢顾妍,可他更爱自己!要在顾妍和自己之间选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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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终局
夏侯毅坐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来临,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鲁淳来叫他上早朝了。
夏侯毅让人进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睁着双微红的眼睛去乘龙辇。
刚走出殿门,就见沐皇后正候着,发丝上还缀着细小的水珠子,那是清晨的薄雾,也不知已经站了有多久。
夏侯毅淡淡看她一眼,鲁淳上前小声对沐皇后说:“娘娘,您从寅时等到现在了,快回去吧,皇上要上早朝了。”
沐皇后满眼担忧地看着夏侯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夏侯毅目光又扫向鲁淳。
不知为何,鲁淳突地感到背后有点发凉。
夏侯毅却没理他们,上了龙辇便去金銮殿。
满朝的文武百官,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各个面色都十分焦灼。
他这几年光是内阁首辅便换了十二个,在任时间最长的不过半年。做不出实事来,他就会生气,就拿大臣开刀……
夏侯毅又想到梦里自己的结局了,陡然生出一种“难怪如此”的感慨。
大臣们开始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分析局势,什么大金又攻下哪几座城池了,苏鸣丞又带着军队到哪了,哪里又发生天灾**了……从来都是这么几样,烦不胜烦。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跳出来各抒己见,这些年他就是在他们永无止境的争吵里度过的,其实仔细想想。有什么意思呢?
夏侯毅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说好或是不好。
这些人,主意一大堆,哪个又是真正有用的?空口说白话谁又不会?
他觉得很累,无心再听下去,摆了摆手要下朝。
他看到朝臣眼里的失望……嗯,失望吧,他也失望了。
大势所趋,再挣扎都是做困兽之斗。
身下这张椅子,他坐得心力交瘁。就是有再多的鸿鹄之志。也被一点一点磨光了。
他现在守着的。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
难免又会想,为何他会输得这么一败涂地呢?
以前他怪罪别人,好像这一刻觉得脑子里朦朦胧胧有些清明起来了。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讯,金军自喜峰口大举进攻。
守城的是萧祺。
萧祺早就被派到边关了。一开始几年还会请奏回京。皆被拒绝。后来国公府被发落,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等到夏侯毅将府邸还了回去。让萧泓袭了爵,萧祺又坐不住地想要回来,都被夏侯毅严词拒绝了。
金军攻城的那一日像是有哪个总兵做大寿,萧祺和一众守将都跑去祝寿了,哨口无人把守,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闯了进来。
自然,萧祺等人连挣扎都没有,直接就投降了。
对此,夏侯毅只能闭目,无力地让人去催西平伯进京勤王。
西平伯常年驻守西北,早一个多月前夏侯毅就让他进京了,可前前后后催了近一个月,西平伯还在路上!
夏侯毅大概知道,西平伯是在故意拖延了……
自金军入关,大夏的官员投降的还少吗?不肯降的都已经死了。
嗬,像他现在这样众叛亲离的,真的不多了。
几个大臣跪倒在乾清宫前,痛哭流涕地哀求,说苏鸣丞带人打过来了,就快到燕京城了,燕京留下的兵力和皇宫的守卫是挡不住苏鸣丞几十万人马的,趁现在赶紧逃到金陵去吧!金陵也有一套机构,先弃了燕京城,不愁以后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夏侯毅神情木然,恍若未闻。
东山再起?
大夏祖祖辈辈都在燕京定都,到了他手里,就要迁去金陵?
他并不是想和先辈攀比,可骨子里固有的骄傲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自然,若是不愿迁都的话,要么等死,要么被俘。
若注定了自己是亡国君,他想,他还是有最后一点尊严的。
在梦里他选择自尽,不是没有道理。
夏侯毅轻轻叹了口气,不去回应那些大臣,让鲁淳赶了他们回去。
沐皇后带着太子跪到他面前来了。
她跟那些老顽固一样,都是来劝他逃命的。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有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大夏还有机会,皇上您也还有机会的!”沐皇后满眼泪光,拉着太子求他的父皇。
太子才五岁,母后说什么他便照着做,稚声稚气地哽咽道:“父皇,去金陵吧!朗儿陪着父皇,朗儿乖乖听话……”
太子说着就哭了,尤其看到自己母后哭得难过,就也跟着一样泪流满面。
夏侯毅瞧向太子,淡声问道:“谁教朗儿说的这些话?”
沐皇后微微一窒,太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母,母后……父皇,母后想要父皇好好的。”
夏侯毅蓦地便笑了。
“皇后……”他慢声一字一顿:“想要朕好好的,还是皇后想自己好好的?”
沐皇后的脸色有些发白,转而伏在地上哭泣:“皇上,臣妾自然希望皇上能一切安好,无论龙潭虎穴,臣妾都愿意陪着皇上共闯,同生共死!”
沐皇后说得情真意切,夏侯毅似有所动容,缓步走下了龙椅,来到沐皇后面前。
沐皇后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眸光缠绕,情意绵绵。
“皇后……”
夏侯毅蹲下,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慢慢挑起,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可是皇后,朕并不稀罕。”
不稀罕有你沐雪茗陪着!
沐皇后如遭雷击,浑身发软。
掐着她下巴的修长手指狠狠用力,刺痛一路蔓延。却怎的也抵不过心殇。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沿着面颊淌下,滴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师兄……”沐皇后轻声地唤。
夏侯毅眸色一下变得黑渗渗,用力地将她甩开,“不要唤朕师兄!你不配!”
沐皇后的额头磕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又冰又疼,太子扑过去扶她,沐皇后却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只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清俊,只是此时的面孔。再不如从前一般温润平和。而是充满着阴狠暴戾。尤其……在对着她的时候。
他鲜少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他们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她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花精力应对自己。
他愿意应对的……只有那个人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都已经死了。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沐皇后大声嘶喊:“你不公平!你从来都对我不公平!我难道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吗?”
她一边问。一边用一种哀求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她多么希望从他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果然摇头了,却说着冰冷刺骨的话:“别说胡话了……你哪里配与她相比?”
慢慢也叹了口气,“沐雪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她的眼睛以前是怎么失明的,她又是怎么死的,朕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沐皇后的眼睛骤然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他竟然都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夏侯毅缓步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呢?无论她怎么样,朕的心意都在那儿……朕心悦她,从未变过。”
夏侯毅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但这样的温和,却从来都不是她沐雪茗的!
沐皇后神情呆滞下来,这一刻,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这个男人,嘴唇一张一合,说着将她打入无间地狱的话。
太子忽然大声哭出来,沐皇后机械地低下头去,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个男人优雅地将匕首在她体内转了圈,绞着她的肉,又慢慢地拔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太子扑上来用小手按住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太子白嫩嫩的小手。
她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到死也不曾闭上。
太子痛哭流涕,稚嫩的声音因为哭喊而变得沙哑,夏侯毅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太子一个劲地推阻抗拒:“你是坏人,你杀了娘亲,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小小的人儿力气就这么点大,夏侯毅轻而易举将他抱在怀里,太子抵抗不过,张嘴就咬在他的肩膀上,用了狠劲,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朗儿……”夏侯毅任由他咬,轻轻拍着他的瘦小的背,慈眉善目,“好朗儿,父皇从没好好抱过你,让父皇抱一下。”
太子哭闹累了,慢慢松开嘴,伏在夏侯毅的肩头抽噎。
夏侯毅闭上眼,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忍心。
“好朗儿,乖乖听话,不要恨父皇。”
他轻叹了声,伸手敲在太子的颈部,只将人打晕了,交给早便吓软了腿的鲁淳,“带着太子出宫,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这个地方了。”
鲁淳颤抖着接过了太子,又抬头讷讷道:“皇上……”
夏侯毅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到龙案前,将那只青瓷小坛抱在怀里,温柔抚摸。
“都该结束了……”他喃喃说道。
平禄四年三月初,苏鸣丞带领的大顺军抵达燕京城外,开始攻城,一时火炮齐发,震耳欲聋。大顺军早已准备好了云梯,呐喊声中蜂拥而上。
同日,大夏皇宫内一阵人仰马翻,平禄帝夏侯毅爬上了景山,在一棵老槐树上自缢而死,太监鲁淳大开宫门投降。
后世对平禄帝的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刚愎自用,急躁多疑,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死要面子。也有人说他爱民勤政,自强不息,勤勉俭朴,忧国忧民。
然而最终的最终,都归结为一句话:非亡国之君,当亡国之运。
且说苏鸣丞攻占了燕京城,当即称帝,平禄帝身死之事传去金陵,百官哀痛不已,而太子夏侯朗不知所踪无处可寻,无奈之下,只得立方武帝兄长潞王之子为帝,建立南夏政权。
苏鸣丞起义军的本质都是农民,进了京便烧杀抢掠不断,京城一片乌烟瘴气。
后苏鸣丞又在山海关与大夏西平伯打了一仗,西平伯不敌,转而归顺大金,金王朝秦王斛律成瑾出兵大挫苏鸣丞。
斛律成瑾生擒敌寇,认出对方是当年和顾妍萧沥一起关在窖洞里的少年,顾念旧情放了一马,苏鸣丞由此退回燕京,却已经元气大伤。
大金、大顺、南夏,三足局面持续了几年,到底是大金笑到了最后。
斛律长极在两年前病逝,庙号太宗。斛律成瑾以太宗嫡长子谋逆为由将其赐死,立斛律长极六岁的嫡幼子为帝,斛律成瑾则晋升皇叔父摄政王。
燕京城从往日的战乱里渐渐恢复繁华,从前的镇国公府的门前这时站了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斛律成瑾看了看眼前焕然一新的门楣府邸,转过头去看萧沥,“苏鸣丞进京的时候,手下军队到处强夺金银,国公府也没能幸免于难。当时萧泓带着母亲妻子和妹子卷了钱财跑了,后来就再没音信,下落不明,估计也死了,我让人按着从前的样子把国公府整修了一遍,你看看可还满意?”
萧沥眸中神情沉浮了一阵,低下头轻笑,“这算是我这几年给你效命的奖励?”
“怎么样,挺好的吧?”斛律成瑾挑起眉,“我将国公府还给你,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既是国公府,意思便是说,斛律成瑾要给萧沥封公爵。
盛名之下,兔死狗烹这些年见得也不少了。
萧沥淡笑道:“是挺好的。”
他转了个身便走,斛律成瑾傻眼了,皱皱眉快步跟上,“喂,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还是怎么的?”
“摄政王赏赐的东西,哪里敢看不上,只不过我觉得,公主府挺好的。”萧沥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他一眼。
斛律成瑾不由抽了抽嘴角。
顾妍既是完颜族氏的后人,斛律长极便认了她做义妹,册封了荣焉公主,萧沥便理所当然成了驸马爷,这些年都是待在公主府。
他们现在有一儿一女,姐姐今年七岁,叫萧长宁,弟弟四岁,名长安,萧沥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够了,他不需要再有其他的虚名。
“萧令先,你的出息呢?”斛律成瑾翻了个白眼。
他笑笑,“摄政王,萧沥已经死了,八年前就死了,现在有的只是荣焉公主的驸马。”
到这儿便停了脚步,斜睨他一眼,“摄政王,你有这么多机会登基称帝,何必只屈居一个王爷?”
斛律成瑾脸色微变,过了会儿又笑出声,“算了算了,国公府就留着供奉萧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吧……你父亲的牌位呢,要放进去吗?”
萧祺早年投降了大金,大金待他也是宽厚的,只不过没过两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去世了。
萧沥淡淡道:“他终究也是姓萧。”
斛律成瑾便知道了,又一路跟着他。
“摄政王,我要是没记错,王府的方向不在这。”
斛律成瑾抵唇轻咳一声:“好久没见长宁了,宁儿最喜欢她舅舅,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萧沥脸都黑了,咬牙切齿:“有劳摄政王费心,宁儿最喜欢她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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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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