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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枝绿萝     秦时农家女txt下载     秦时农家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我要跟你们去咸阳

    从那天河边谈完,就没再提走的事情。但两人都知道,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大枣这几天情绪不好,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疏远,时不时的,大枣就会过来抱抱她,把头搁在她的肩上。

    他在心里哭。

    寒洲就任由他抱着。有时拍拍他的脑袋,有时拍拍脸,有时摩挲他的背。一会儿,他就会起来,继续干活。

    有时也唱歌,轻轻地哼唱,这首歌,温暖而惆怅。

    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

    染白了山岗,我的小村庄。

    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嗡响。

    我爬上梨树枝,闻那梨花香。

    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满天飞扬。

    落在妈妈头上,飘在纺车上。

    给我幸福的故乡,永生难忘。

    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重返了故乡,梨花又开放.

    找到了我的梦,我一腔衷肠。

    小村一切都依然,树下空荡荡。

    开满梨花的树下,

    纺车不再响。

    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满天飞扬。

    两行滚滚泪水,流在树下。

    给我血肉的故乡,永生难忘。

    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

    寒洲的老家,没有纺车,没有梨花,但有妈妈,妈妈已经快七十了。

    还有爸爸,七十四了。

    当当十岁,应该有一米五了。

    老陈40岁,不知道最近长没长白头发。游戏恐怕是不能打了。

    房贷得靠他自己还了。

    当当的钢琴课还能继续吗?

    ……

    “你走了,我也要回去了。”这是大枣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回哪儿去?”寒洲奇怪地问。

    “我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你不在了,我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

    “阳夏?”寒洲记不清是不是这个地名,好像那天里正提过的。

    “嗯。”

    “回去做什么?”问过这话,寒洲就觉得实在问得多余。除了种地,还能做什么,最多开个豆腐店。

    “种地吧,随便了,怎么都行。”反正这个地方是不想呆了。

    “哦。”寒洲也挺惆怅的。有些歉意,更多的是无奈。

    “你要是,你要是将来有一天,想起我了,就到阳夏去,打问大枣如果打问不到,就打问吴广,那是我的大名儿。”

    “吴广?”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天啊,是重名吗?寒洲吃惊地看着大枣。

    “怎么了?乡下人,起个大名也没人叫的,哦,服役的时候、交税的时候有人叫。呵呵……

    这是那个起义军领袖吗?

    这明明是个容易受伤的孩子。

    连这么老实巴交的人都逼成了起义军领袖,这得多大的社会压力!

    老陈真应该过来,弄颗炸弹炸死他们!

    ……

    寒洲摆摆头,控制自己别乱想,也许就是重名儿,他还有多少年的好日子呢,怎么能早早就死掉呢?谁想风光就让他风光去吧,小人物过小日子,别多想,想多了是跟自己过不去。

    但是呢,有些话得跟他说。

    “大枣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很郑重的口气。

    “你说。”你要说不走了,我就哪儿也不想去了,就跟你在这里做豆腐。

    “你以后跟别人打架,别拼命,该认怂时候就认怂。”语重心长的调调。

    “这是什么话?”大枣不耐地横了寒洲一眼,一个男人让女人这样劝说。让人打死了,都不能认怂。

    他那幼稚的劲儿又上来了,寒洲无奈地摇摇头,沟通多重要啊。

    “你听说过韩信甘受跨下之辱吗?你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你知道做人要能屈能伸吗?就你这样儿,哼!我是怕你意气用事,头脑发热,分不清轻重……”老师的劲儿上来了。

    说完,想了想,韩信那事儿,这会儿发生了没?

    “你怕这怕那,干脆你别走,在这儿看着我!”倔人来了脾气,大声嚷嚷。

    他也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就受不了她这么管他。都要走了,还管他干嘛?

    “好了,声音小点,干活。”寒洲先撤退。以她几十年的心性,不跟愣头青较劲。

    大枣不满地翻了她一眼,这么早就撤退,他还想把火儿都发出来呢!

    过了会儿,寒洲又开腔了。有话不说很难受的。

    “你交朋友要注意,一起吃吃喝喝没什么,要是人家撺掇你干大事,千万要冷静,否则要掉脑袋的。”

    也不知那个陈胜在哪儿呢?也不知道是谁撺掇的谁?

    大枣继续翻白眼,手上的活儿没停。他就是不搭腔。就是要让她觉得没意思。

    没人搭理,确实没意思,寒洲只好闭嘴了。

    她只是希望大枣这样的好人好好活着,哪怕受点委屈,人活着,就是要受委屈的。

    活着就好。

    虽然她以前也讲,生命有厚度、有宽度,但今天,她更在乎生命的长度。

    她没有了长度,所以到了这个陌生的双流镇。

    良子也没有了长度,等不到她的一声抱歉。

    远方的亲人们,你们还好吗?

    ……

    寒洲往客栈送豆腐的时候,人家认出她来了。

    她那天很彪悍的,主菜要吃蹄筋炖豆腐。

    而且这是个过目难忘的女人。不光美,还特别有内容,看人时,眼神从容。

    寒洲把豆腐交给客栈老板去结账,心想,这家伙和大枣同样的待遇,也得被打入另册,进入特别户籍。

    开客栈的不能单独立户,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做的规定呢?寒洲想不明白。是怕他们串联造反方便,要特殊监控吗?

    电影里这些人最适合做国统区地下交通站的联络人,弄不好就是我党一个省的书记。

    ……

    正胡思乱想,老板出来了,说还要订做两罐酱豆腐,用那个烧菜,很受欢迎。

    寒洲想了想答应了。她要走了,大枣不一定会做,交不了货会影响信誉,但是呢,今天可以详细地讲给大枣听。虽然他说他也要走,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呢!

    她是个无身份的盲流,而大枣是个有身份的人,不知道他那个“市籍”办到哪个阶段了?既便是没办,他也有个迁徙的文书,算是个暂住证吧,要回到阳夏可能还要办个什么手续。

    “刚才那豆腐是姑娘的手艺?”有人在旁边招呼。

    寒洲看了眼说话的人,看上去瘦些,但很精神,三十几、四十的样子,眼睛不像乡下人常见的那种茫然,而是有着一些精明。看穿戴也略好些,就是有些脏了,可能是有日子没整理了。

    “先生是问我吗?”寒洲尊了他一句“先生”。

    这句先生让那人很开心,他呵呵笑了两声:“这几日吃的豆腐若是姑娘做的,那在下要说一声感谢。”

    寒洲笑笑没吱声。不过是买卖罢了,有什么谢与不谢的。这个人不过是要搭讪。

    “在下想跟着姑娘到豆腐房看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哦,到豆腐房看看?豆腐房有什么好看的,他是要学手艺吧?

    偷师的来啦!

    “先生是想买豆腐吗?”先装糊涂再说。

    “呃,这个——,我不是本地人,有兄弟在这里病了,养了几天,明天就想回去了。我想在家乡也能做豆腐,所以,姑娘你看——。”那人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儿是应该有些不好意思。凭白的谁教你,上蓝翔还得交学费呢!

    他说他不是本地人,倒是不存在抢生意的问题,可是,就这么凭白地教他,没这份交情吧?

    那人看寒洲犹豫,又笑了笑,知道是什么问题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寒洲想了想,往外面走,那人笑笑,跟了出来。挺有把握的样子。

    到了客栈外面,那人指了指外面的马队:“这是我家的马队,我们要到咸阳去。后院我们有一些货,姑娘看上什么,就拿些,算是我的一点诚意。”

    咸阳?

    寒洲对这个词很敏感,那不就是首都吗?

    始皇帝、赵高那帮人不是就在那儿吗?

    也不知阿房宫开建了没有?年份记不清了。

    要不我去看看?

    若能回去就不当老师了,进秦史研究院。

    哈哈,那我的学术成就还不就是刚刚的?

    “您容我考虑一下。”寒洲沉吟了一下说。

    对方点头,嗯了一声,也不急切,是个沉稳的人。

    “我傍晚给您回话。您等着就可以了。”寒洲如此交待。

    那个又点了点头。

    寒洲得把这个信儿告诉大枣。

    和那个马队一起走,目的地是咸阳,这是很理想的。比她一个人无目的地瞎撞要好得多。

    虽是和很多男人同行,但是呢,他们想得到她的技术,就得好好地对待她。

    那个人想来是看见了她举刀追坏人的场景,应该也能认识到她这个人是可以豁的出去的,最好要老实些。

    越想,好像越可行。

    回到家,就把这想法跟大枣说了。

    “你怎么知道你家在咸阳?”大枣立马反对,反正他就是不想让她离开。

    “我是不知道,但我在这里更加打听不到。这双流镇比起咸阳还是很闭塞的,对不对?”

    大枣不说话了,他只恨自己知道得少,说不过她。

    “而且,他们是个商队,沿路要走很多地方,打听起来是不是要方便一些呢?”

    大枣扭着头不看她。

    “另外,我掌握了做豆腐的技术,他们想得到技术,就得好好对待我,那在安全上就没有问题了。”

    大枣说不过她,干脆,装死。你说破了天,我都不搭茬。

    有本事你就做出绝情的事来,不经过我同意就这么走。

    寒洲一看,这人又犯脾气了,蹲下,好声好气地说:“大枣哥,你也想让我找到家的,是不是?”

    “你帮我打听了这么久,都没打听到,是不是?”

    “我想家,你也很难过的,是不是?”

    “我们只能以兄妹相处,是不是?”

    “你对我的心意,和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一样的,你不承认吗?”

    “我们俩个就这样下去,委屈了你,也委屈了我,对不对?”

    “不对!只委屈你,不委屈我!”大枣大声地说,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他想好好待着她一辈子,自己吃多少苦都行。

    “我不让你走。”他一把抱着她。抱得紧紧地。

    “你听我说,大枣哥。”寒洲柔声安抚,“为什么我说是委屈了你,因为我不能把同样的爱给你,我对你没有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这对你是不公平的。这种东西我现在给不了,将来也给不了,我不想我们一直这样下去,迁就、遗憾,到最后互相仇恨。”

    大枣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寒洲觉得被勒得要喘不过气来,而肩窝上热乎乎的,他流泪了。

    唉,她把一个好男人折磨得流泪了。

    这是谁的错呢?

    “大枣哥,我得到一个机会不容易。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下一次的机会在哪里?”

    大枣还是沉默,但抱得松了些。过了很久,才赤红了眼睛盯着寒洲说:“我和你一起走,我陪你找家人,我陪你一辈子,你不要做我媳妇就不做,好不好?”大枣几乎吼着说。

    寒洲望着天,她也流泪了,因为她把一个好男人惹哭了。但她还是摇摇头。她不想再做一次“哥儿们”了,她已经委屈了一个良子,不想再耽误了大枣。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女人这么狠心?”大枣气愤地抓着她摇晃着质问。

    寒洲觉得自己像个布娃娃,就这么被摇来摇去,要散架了。

    她流泪了。泪水一直滴到大枣的手上。

    大枣气愤地把寒洲扔在地上,不理她。

    寒洲起来,抹了下眼睛,抻了下大枣的胳膊。她有必要讲讲她和良子的故事,当然是以他能接受的内容讲给他听。

    ……

    “我那时有些自卑,我想他也是,如果他勇敢地明确地提出来,要和我在一起,我也会有一些勇气。但今天我想,是我一而再的模糊处理让他没了信心。你知道,我的聪明有时也挺可恨的。他也总觉得我比他历害,可以样样做得好。但主要是我的问题,我享受着他给我的温暖,却不敢把他摆在爱人的位置上。我们就这样模模糊糊地在一起念书、吃饭,就像我们俩今天这样。他死前想见我,他的爱人恨我,我没有给他一个答案。我愧对他的爱。”

    “所以,我要早一点明确地告诉你,我们的不可能。我们也不要以其他的名义在一起,拖的时间越久,我的内疚越深,我不想再伤害另一个人。伤害你们的同时,我什么也得不到,我会变成一个坏女人。”

    “在这里我们遇上了,是缘份,发展到了我们没有预期的阶段,就要理智地想一想接下来的路。不能任性,不能犹豫,要对自己狠。”

    “所以你骂我,我接受,但我仍然要离开你,既便是没有找家人这件事,发展到今天,我们这样的关系,我仍然要离开你。”

    “我错了一次,不想错第二次。”

    “和良子分开后,我清楚地知道爱与不爱的区别。我想清清楚楚地生活,绝不将就。”

    “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别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个女人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大枣从屋里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望着远方的天空。

    天上没有云,空空的,像他的心一样。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他的身边可能都像今天一样空空的。

    她的话有道理,他现在明白了什么叫不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别人。光对一个人好还是不够的。

    她说过,爱是山呼海啸的回应。他们之间是没有回应的。他的期待最终只是让自己失望,让自己痛苦,最后他们可能会变成仇人。

    那么,就分开吧!

    那么,就分开吧!

    那么,就分开吧!

    ……

    傍晚的时候,寒洲继续干活,泡豆子,然后把切成小块儿的豆腐摆放好,准备发酵,做酱豆腐。

    她知道大枣不是糊涂人。关键是,大枣心疼她,不想她委屈着。

    唉,她又利用了一个男人的爱。

    她要变成坏女人了。

    “别做了,我陪你去客栈找那个人。”大枣说完,就在前面先走了。

    寒洲擦擦手,跟上。

    路上,寒洲交待了酱豆腐的做法,也不知大枣有没有认真听。总之两个人语调都很平静。

    事情很快谈妥,就一句话,我跟你们去咸阳,去了咸阳我教你们,教会为止。

第十七章 我要走了,双流镇

    从客栈回来,寒洲想洗个澡。

    大枣不同意,因为这几天已经不比前些日子了,院子里虽然没有风,但温度低了很多。可是寒洲很坚决,因为此一去,不知多久才能洗一洗。

    大枣拧着眉毛盯着寒洲,觉得女人真是一种难弄的生物。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听话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脏一点不会死,但着了凉就会生病,怎么就那么分不清轻重呢?

    大枣这次坚决不妥协,他不给她把风,她肯定是没法办的。

    寒洲只好委委屈屈地洗了脚上炕了。

    大枣一甩手气哼哼地出去,点了火,烧了一大锅的水,提进来。

    “来,起来洗。”大枣还是气哼哼地说。

    寒洲一骨碌爬起来,“怎么洗?”

    这个可恨的女人,还问他怎么洗?

    “分段儿洗。”说完,大枣一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那看来只能分段儿洗。

    这一洗就折腾了好几回。总共是分三段洗完的,洗完一段,大枣进来倒水,他出去,再洗下一段。寒洲觉得自己像一条过于肥大的鱼,锅太小,只能分段儿做。

    终于折腾完了,两个人上了炕,大枣说:“我要抢着你睡。”

    “好吧。”寒洲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小伙子还在闹情绪呢。

    大枣就靠过来,隔着衣服,还是觉得洗完了的小寒很清新,这时他后悔自己也该洗一洗的,怎么能留下这么一个肮脏的印象给她。

    女人毫不犹豫就让他抱了,这是相信他呢,还是什么都无所谓呢?

    人家相信他,他就必须去对得起人家的相信。

    人家若无所谓,那在人家的心里床第之欢比起精神上的相互吸引就是等而下之了。

    无论怎样,人家都站在那高高的地方看着他,让他不能有任何的造次。否则,连一点点的情分都不会留下,仇恨不见得有,但蔑视是肯定的了。

    他恨她为什么总是把握着一切,让他总是没法选择。他一口咬在寒洲的肩头,用了些力,寒洲却没吭声,只是伸过手,抚摸着他的头。

    “疼怎么不说话?死女人。”大枣心疼地放开,去揉那咬过的地方。

    “你心里疼,让你咬一下,也没什么的。”寒洲平淡地说。

    “死女人!”大枣气得把她抱得更紧。总是操纵人心的死女人,如果不是这么聪明就好了。可是如果不是这么聪明,会让他这么难以自拔吗?

    那个良子当年也是这么无奈吧?

    大枣叹息着把头埋在女人的头发里,还没有全干,他可能一生都要记住这温度和这湿度了。

    大枣的气息就在她身后,有小葱的味儿,他晚上吃了点儿葱。

    在家的时候,老陈和她也都喜欢吃点小葱,特别是春天的时候,小葱蘸着黄豆酱,很开胃的。但如果那天晚上彼此有意了,就绝对不吃,怕对方讨厌自己。既便不亲吻,这味道也很让人没情绪。

    大枣就是个楞小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掩饰,就这么直呛呛的往前撞,让人为了他的愚直而心疼。

    她想,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对方身体不行的,为自己不能享受到床第之欢而烦恼。对方人品不行的,觉得与品德低下的人为伍而辱没了自己。对方经济条件不行的,觉得生活品味不能保证而委屈了自己。若小节不注意,比如这气味不对的,也觉得生活的情趣打了折扣。

    男女之事就没有挑不出毛病的。

    那么良子呢?良子那会儿丑丑的,瘦瘦的,想不起他具体哪个指标行或不行,因为他们那时还小,是凭着感觉往下走的。就像两条鱼,一起游了那么久,眼里只有游动的欢乐,外表怎么样都看不见或也不去想。

    老陈呢?毛病很多,除了人品,好像什么都不达标。他们彼此也都挑剔对方,但挑剔了这么多年,什么都能接受了。现在寒洲就在想这个浑身都是毛病的男人。

    她今天晚上同意大枣的请求,也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想那么多干什么?大枣被她伤到了,尽管是她不想的,但也是被她伤到了。不知她走后,大枣要多久才能恢复。如果大枣要她,她从此便放下了一重负担,如果不要她,她便也能安抚下这个单纯的男孩子。

    当当在家的时候,如果受了委屈,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让她抱着。

    抱抱,是所有受了委屈的人的最好选择。

    两人像两只熟透了的大虾,一大一小,弓着身子抱在一起睡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寒洲迷迷乎乎地被砸东西的声音弄醒。下了地,看到屋外面大枣在砸核桃外面的绿皮,已经砸了一小堆。

    她无奈地笑笑,估计他一晚上都在想着做事情。

    她没有走出去。这个屋子她住了很久,要走了,想起刚来时很悲伤,很沮丧,因为这是个连牙膏都没有的地方。

    她曾经在院子里大声背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然后她哭了。因为她找不到幸福。

    大枣又在够树上的枣儿,有些已经可能吃了。

    寒洲这时候不觉得不幸福。

    她看着黑乎乎的烟熏了多年的墙壁,到碗厨里拿了把锅铲,试了试,好像不称手。又弯腰从灶膛拿出捅炉子的铁条,试了试,这个好像还可以。

    她把袖子弄得高高的,开始干活了。

    左面墙壁她刻画上了两人做豆腐的样子,大枣在烧火,她自己在搅锅,只见她拿了大勺两手高高上举着,那肯定是唱到华彩之处了,自我陶醉的很。她把“祝酒歌”的最后一小节音符刻在墙壁上。

    右面的墙壁她刻画的是两个人制造捕鱼围栏的场景。两个人都卷着高高的裤管,大枣手里抓着好胖的一条鱼在傻笑,面她在一旁看着大枣傻笑。两个人都好没形象。

    画完了,穿上外衣,推门出去。外面的空气真好。

    大枣的工作也做完了,一袋枣一袋核桃,是带给小寒在路上吃的。

    然后看着妹子出来,又弯腰烧火做饭。

    昨晚他还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很浅,被梦给吓醒了,醒来摸了摸小寒还在,就躺不住了。

    以前做工的时候,一起干活的人爱说些男男女女的话题,他也乐呵呵地听着。昨夜他抱着小寒睡觉,才知道,心里有那么大一件事,就像横了一座山,是怎么都越不过去的时候,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是不允许的。

    他要准备最后一顿早饭,给小寒吃。

    两人在屋里吃的早饭,墙上的画儿让大枣很忧伤也很快乐。这个死女人,是怕他忘了她呢还是想让他忘了她呢?

    总之,从今往后,日子不一样了。

    大枣前几天说要回老家阳夏去,看到这画儿,又不想回了。

    这个折磨人的女人!

    送她到客栈去,客栈那里商队的人都准备好了。那为首的,也就是那个三四十岁的瘦高个儿,很高兴寒洲能来。其他的人看到队伍里多了一个女人也很兴奋。

    大枣把两袋吃的给小寒带着,另外塞了一把菜刀给她。

    那刀是当着众人的面儿给的,明晃晃的,什么都没包裹。

    寒洲笑笑,接了过来。这是把有故事的刀啊。

    众人的心里想起一道菜:蹄筋炖豆腐。

    驼队要走,有人围观。在双流镇,这是个值得围观的事情。

    卖豆腐的美人也要跟着走,这是什么情况?众人闹哄哄地议论。

    “大枣,怎么把你妹子送走了?”

    “大枣,不能放她走呀,你到哪儿去找这么漂亮的媳妇?”

    “她走了,谁跟你做豆腐?”

    “我妹子跟你做豆腐行不行?”

    一阵笑闹。

    大枣也不说话,只是笑笑。

    这地方的人很穷也很快乐,寒洲想,他们还是给过她不少照顾的。

    哪儿都缺不了爱热闹的翠翠姐,看到她走过来,寒洲有点头疼。

    翠翠不舍地拉着寒洲的手,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神仙样的妹子,以后想说话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么有趣的人。

    小花也挤过来,细声细气地说:“姐姐,听不到你唱歌了。”

    寒洲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她总是让她想到自己的当当。

    “翠翠姐,你有个好孩子,你好福气呢。”

    “唉,再好福气的女人也是带孩子,做饭,还要挨男人的打。”这就是翠翠说话的方式。

    听到这话,寒洲望向大枣,大枣也正在看她,她认定,大枣不会打女人。大枣是个好男人。

    小菊也过来说话,话不多,就是告诉她,那信已经递送了。

    寒洲捏了捏小菊的手,这是个好女人。

    她在这双流镇还是帮助了不少的人。

    远处罗爷爷走过来了,就是这个老人带着人去救她,她真的感激他。

    老人没过来,直接在大枣身边停下,他什么也没说,一只手握着大枣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

    人活到一定岁数,什么都明白的。

    寒洲眼里有热热的东西,但没有流出来。大枣在看着她。

    这个夏天,我来到了双流镇。

    夏天过了,我要走了,双流镇。

    我要去找我的家了。

    在人群里寒洲还看到了英武神气的驿站小吏张俊,寒洲翘了一下嘴角,平和地笑笑。

    得罪他划不来,大枣还要在这里生活。

    一个庸俗的爱贪便宜的男人。

    不过是像裤角上粘的一块泥巴,跺跺脚甩掉它,又能怎样呢?

第十八章 和什么人都能做买卖

    商队里的马真不少,又驮东西又驮人。

    可怜那两个病人,既便是病着,也得骑在马上。那两个人脸色苍白,据同伴说上吐下泄了好几天,都泄得直不起腰了。可是他们在这双流镇已经呆了好几天了,镇上的医生说见好了,这就又匆匆赶路了。

    寒洲也得面对骑马的问题。上辈子是真的没骑过马,据从马场回来的学生讲,那马场的马是被驯熟了的,怎么弄它都没脾气。但眼前这**是走南闯北久经考验的,岂能跟马场的马等同而论。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那瘦高个儿说,你摸摸它的脸,给它梳梳鬃毛,它就喜欢你了。

    寒洲就试着做了一下,可是才刚摸了摸脸,那马就打了个喷嚏,把寒洲吓得赶紧跳开。喷嚏喷出的湿气沾在寒洲的脸上,她嫌恶地找东西来擦。

    商队里的男人就笑,这姑娘连个喷嚏都受不了,还怎么跟他们走长途?

    寒洲不理他们的笑,跟这帮粗糙男人在一起,被他们笑是必然的,不当回事就完了。她又走近了摸摸马的脸,很温柔很温柔地安抚,然后慢慢地一下下地梳理马的鬃毛,同时还凑近马的耳朵,轻轻地哼唱,马儿很安静地立站,像是在听。唱了一会儿,她大着胆子试了试,马蹬比较高,但努把力还是够得着,她提了口气,拽住缰绳,一跃而上,成功了,她舒了口,鼓励地拍了拍马的头。

    可以呀,这小姑娘!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地互相递了个眼色。

    寒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难的,她驯服老陈就是这一招儿。

    双流镇渐渐远了。

    大枣也看不见了。他没有跟着往前走,在她给马儿唱歌的时候就悄悄走了。

    他们的前方是咸阳,也不知这里距咸阳有多远。

    听商队里的人闲聊,肃州如何如何、凉州如何如何,祁连山如何如何,照这么说的话,此时所在的地方应该是甘肃陕西交界之处。

    看来他们是跑边贸的。既是跑边贸的,那不用问,这个时候的主要货物也是毛皮、药材等东西。

    可是在那边他们没遭到匈奴人打劫吗?

    寒洲怀里揣着这个问题一路前行。

    当然,这一路的首要任务就是讨好这匹马。还是讨好老陈那一套。

    一路上风景不错,这年头环境破坏的主要因素可能是地震或山林大火,至于战争这种人为因素,受害的集中在城市那种人口密集的地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是不明显的。

    像西安那块地方成为全国的火炉之一,跟它是几朝都城有很大的关系,兴建之后毁灭,毁来之后兴建,文明沉淀下来了,环境也没法补救了。

    据《阿房宫赋》形容: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此一去,一定要造访一下阿房宫。

    那两个病人实在是不行了,只好停下来宿营。医生给带的草药煎上,饭也做上了。照顾病人原本应该有人的,但队伍里多了女人,这活儿就自然落在寒洲的身上了。

    照顾照顾吧,这一路还长,落个好人缘还是很重要的。虽然她的身份应该是技术指导。

    熬了小米粥,里面磕了个鸡蛋,再洒点盐花,就算是病号饭了。其他人是没有鸡蛋的待遇的。但其他人可以吃干肉,那两个闹肚子的不能吃。

    他们如果再往西边走一走,应该可以带回西域的好东西,就不致于过得这么清苦,也可以给华夏民族立一大功。

    寒洲喝着自己的粥,嚼着大枣给带的鲜核桃。

    “我也想吃。”那躺着的叫李三的病号说。

    “还有我。”另一个叫马有成的病号跟了一句。

    “你们不能吃。”这是大枣给我带的,怎么能给你们吃,也不沾亲带故的。“你们俩闹肚子,不能吃油多的东西,核桃就是其中之一。刚才鸡蛋都给你们放得后悔了,鸡蛋难消化,应该给你们喝白米粥加盐,像所有人一样。”寒洲严肃地说,一付普通病房的护士脸。

    旁边有人“噗嗤”笑了一声,很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能吃红枣吗?”李三又说。

    “是啊,那个没油。”马有成又跟一句。

    寒洲拧着眉扫了这俩病人一眼,看来病得还是不重,还有心调戏美女?

    算了,懒得计较。打开袋子,抓了几个给他们。

    那俩人也不在乎洗没洗,拿过来就吃,看上去精神的愉悦要胜过口舌的愉悦。很快,吃完了,那俩人还要。寒洲只好又摆出护士脸:“红枣是粗纤维,吃多了对胃不好,你们已经吃了两个,不许再吃了。”

    旁边又有人“噗嗤”一笑,路上有个女人愉快多了。

    宿营的时候那李三又来事儿了:“姑娘,和我睡一个帐篷吧,要不你一个人会害怕。这地方肯定有蛇。”

    马有成是他的好搭子,跟着说:“哪有啊?姑娘才不会害怕,是我怕,我需要姑娘睡在我旁边给我壮胆。”

    寒洲站起来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离开。

    旁边有人说:“你们两个,病糊涂了吧?忘了蹄筋炖豆腐了?”

    “哈哈,蹄筋炖豆腐!蹄筋炖豆腐!”有人兴奋地拍着腿附和。

    “姑娘别在意,他们没有恶意的。”那为首的管事的说。

    寒洲摇摇头。全不在意肯定不可能,粗鄙之人行粗鄙之事,那些作奸犯科之人有几个长脑子的?还不是全凭着动物**的驱使就铤而走险?

    但要说生气呢,就不值当了。路还长,没必要把关系弄僵。

    “姑娘可以睡我这个帐篷,我和其他人睡在一起。”那人又说。

    “谢谢了。”寒洲看了他一眼,笑笑,就没客气地接受了。领头的这人还是跟那些手下不一样的。

    夜半了,寒洲还没睡着,外面是男人们的鼾声,还有各种鸟叫,让人不能安心。大枣赤红着眼睛的样子,大枣窝在她后颈上的温度就像能感知到一样,也让人不能安心。

    “匪徒来了,快操家伙!”帐篷外面连续响起值哨人的喊声。紧接着是各种杂乱的声音,脚步声、刀棍磕碰声、呼喊声。

    寒洲也紧张地摸了摸菜刀,撩开帐篷走出去,那些男人们已经跑远了,连两个病人也努力抓了棍子跟着,但看那样子是跟不上了。

    不远处的山路上此时已经打了起来,叫骂、嘶吼、碰撞、击打……

    寒洲也不去帮忙,她没本事帮忙,她只能添乱。

    只有一个信念,握住手中刀,来一个砍一个。

    这时候想起告诉大枣的话,打不过要认怂,可是认怂也要有机会的。

    打斗持续了一刻钟的时候就结束了。

    众人回来,有受伤的,没死亡的。如果让法医鉴定,伤也是轻伤。众人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处理了一下伤,就又接着睡了。

    寒洲是没有一点睡意了,她刚才太紧张。

    “没事儿了,回去睡吧。”那领头的关照了一句。

    回到帐篷,还是无法安睡,后背的冷汗让她很不舒服。

    冷兵器时代没有一点防身功夫看来是不行的,可是她都这么大了,练功肯定是来不及了。那么,只有健身了,起码事情来了跑得快点还是很有用的。她决定认真健身,不能在找到回家的路之前交待在这没有牙膏的时代。

    天亮了,草草吃了口饭,就拔营开路。

    领头的骑马与寒洲并行。

    “昨晚惊到了吧?”他很温和地说话,很让人有好感。

    “嗯。”寒洲应答。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们已经习惯了。姑娘到了咸阳便好了。”

    “在祁连山那边也一样吗?”

    “嗯,哪族人都有,说着不同的话,做着一样的事儿,呵呵。”他倒挺乐观。

    “那跑一趟商路风险还真是挺大的。”寒洲感叹。

    “谁说不是呢?这条路我家跑了有十多年了,族中的成年男子死了五个,我是属于命大的。”

    “哦,”这倒真是不容易,拿命拼出来的商路。“先生打算一直做这行吗?”

    “应该是吧,做熟了嘛!不过我在双流镇看到你那做豆腐的小本买卖倒是羡慕,很安生的。不像我们这般,你看吃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说不定命就得送在路上。”他边说边摇头。

    寒洲也不反驳,各有各的难罢了。“先生有没有想过请专业的人来帮助你们?”

    “什么意思?”那人不解地问。

    “先生族中已经死了五位成年男子,这条路跑下去还不知要折损多少人。属下这些人属于先生信得过的,肯到外面吃苦的,但不知他们枪棒功夫如何?功夫了得才能护得了货,功夫不行,恐怕先生家里还得为他们付一笔抚恤金。”

    “他们——,他们多少还是会一点防身功夫的。”他说的有点迟疑,明显寒洲说的是实情。

    “我刚才说,专业的事情请专业的人来做,就是这个意思。与其折损了人命,不如在商队中配置功夫好些的人手,事先就与他谈好这一路的报酬,死伤也就在谈好的报酬之中解决了。我想总有人愿意干这个营生的。”

    寒洲所提的是镖局一行,这一行等金融业兴起之后才大面积出现。但今天想到这里了,就随便提了出来。生逢这个时代,总有人不惜命来换口饭吃的。

    “这个主意——”那人在思考。

    “这不过是个权衡的问题,看谁的命更值钱罢了。”寒洲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是,拿别人的命保自己的命。有钱没命花是最不划算了。”

    “对。”看来不同时代的人都有同样的认识啊!“先生若不请专人来护商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哦?那是什么办法?”对方饶有兴味地看着寒洲。

    “买路!”

    “哦?怎么个买法?”

    “把一部分利益让给他们,双方交涉好,这一段路多少钱!先付定金,如果你们付了钱却在这段路出了事儿,我是说,被别的强人打劫了,那剩下的钱就不付了。”

    “跟强人做买卖?”不可思议的语气。

    “对,其实跟什么人都能做买卖!”寒洲有些嘲讽地说。老鼠和猫、警察和小偷也是可以做买卖的。

    “可是,如果人家抢到了不就什么都有了,何必拿了你一点点钱还得保你的平安?”

    “那先生有没有想过,强人一族做这危险的勾当一路下来死了多少兄弟?”

    “哦,想来也不少了。”

    “是啊,但凡有口饭吃,何必出来做强盗?你们商队要反抗,官府还要抓捕论罪,同样守着一座山,不用死兄弟就有人送钱,这样的买卖好不好?当然,这种收入官府还不收税。”寒洲讽刺地笑笑。

    “和姑娘说话真有意思!我想,如果这么做会把强盗惯坏了,官府也不允许吧?”

    “呵呵,请问,如果您是一县主官,在您所辖之地经常有人报官,说又被抢了东西,又死了几个人,是哪个山头的老大搞出来的,请长官带兵围剿。您这长官当得舒心不舒心?您的上司会怎样看您的治理能力?反之,如果大家相安无事,山头的强人不出来闹事,过往的商客安然无恙,这位长官会主动闹着找事儿吗?这是闹着要前程呢还是不要前程呢?”

    “呵呵,姑娘说的有些道理,今天受教了。”

    “不过是闲来无事胡说八道,先生就当是饭后闲聊吧。”寒洲叹了口气,确实是无聊,风景也没有什么意思,前途也很渺茫。人家忙着赚钱,她忙什么呢?

    “我听人家称呼姑娘小寒,不知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称呼?哦,他们叫我七哥,敝姓胡,你可以叫我东家,或者七哥,千万别叫胡七,太难听。”说“太难听”的时候,他还皱了皱鼻子,四十岁左右的人了,倒也没什么不和谐的。

    寒洲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凭什么叫七哥呢?有那么亲热吗?何况,你一定比我大吗?

    算了,我都管大枣叫哥的。

    大枣哥,你现在还好吗?

第十九章 你就当我是从天而降的妖女

    路上遇到了一队发往北边修长城的刑徒,一群人蓬头垢面的,明显精神不济、情绪低落。押送的士兵来回吆喝叫嚷,声势是有了,有多用心就不知道了。

    其实这些士兵和这些劳改犯是一样在服刑,只不过工作不同而已。

    寒洲越来越觉得活着的不易,特别在这个动不动就让人离乡背景失去自由的时代。

    没办法了就去当强盗,被抓到了就被各种名目的刑罚治成个残疾人。好好地在家种地经商也不行,有数不清的工程要你去义务劳动。

    一种逃无可逃的生活。

    怎么办呢?只能造反了。

    人总是要给自己一条活路的。

    而在这强大国家机器下的人算什么呢?工具、机器、不会思考的直立行走的动物。

    这大秦的国君也真是一朵奇葩,据说二世胡亥居然派遣章邯带领一众劳改犯打击陈胜义军,他们就不怕劳改犯阵前哗变、改投义军,而那几次战役居然还打胜了。劳改犯真听话。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

    世界上有这么听话的劳改犯,这个国家的思想控制工作该多么成功!

    这时候胡亥那混蛋还在玩泥巴吧?追女生还没到年龄。

    寒洲无奈地抿了抿嘴唇,摇摇头。

    不想了,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连自己的家都回不了。

    胡七放慢马的步子,等着小寒赶上来。他觉得这姑娘很耐琢磨。她说的话不像这个年龄女子说的,看她现在这样子,一队刑徒都让她摇头叹气,似是因无能为力而痛苦。可是这不是常见的景象吗?他们不去做苦工难道还要安分守已的平民去做苦工?

    “一队刑徒而已,小寒姑娘不多见吧?”他说。

    “确是不多见。”寒洲随口应答。心说,怕是以后要多见了。

    “长城修好就好了,边地居民也少受些苦楚。”胡七淡笑着说。

    “哦。”寒洲懒懒地应答,没有说话的兴趣。

    “姑娘是不舒服吗?”胡七关切地问。他觉出了小寒姑娘比起昨日谈兴不浓。

    “也不是,就是觉得长城修与不修,意思都不大,劳民伤财而已。”

    “呵呵,若是姑娘生活在北地边疆,受了被人抢夺、杀戮之苦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受了苦处的,但是修长城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这姑娘声音柔和,说的话倒让胡七眉头一皱,怎么会解决不了问题呢?他望着这姑娘一付愿闻其详的表情。

    “先生饿了吃什么?”寒洲问。

    “吃饭啊!”这有什么好问的。

    “那要是没饭吃呢?”还是淡淡的声音柔和的语调。

    “种地啊、做工啊,凡是能换口饭吃的营生,什么都能做啊!”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先生想一想,北地那些匈奴人会做什么?”

    “放牧养殖啊。”

    “先生忘了,他们还会屠宰,几乎是生下来就会的技巧。”

    “哦,那倒也是。”

    “但是一个人如何爱吃肉,他总要吃些粮食,总要穿件衣服,也想着喝点茶水解解油腻。那么这些东西他们会弄吗?他们北边苦寒之地能种得出来吗?”

    胡七没说话,似乎猜到小寒要怎么说。

    “人最基本的动力来源就是活下去,而他们身边有一个既会种又会造的富翁,本身又不善于争斗,偏上天给了他们一身屠宰的本事,不动手怎么行,抢呀、杀呀,每天杀羊和每天杀人的区别大吗?不大,不过是见血罢了。”说着这些,寒洲的声音依然平淡而冷静。

    这是小姑娘说的话吗?胡七拧着眉毛不解地端详起来。

    “听这话小寒姑娘是同情匈奴人啰?”胡七故意激她。

    “怎么会同情?不过是站得远一些,看得清一些罢了。他们这个物种是一定要抢一定要杀的,用什么方法都拦不住,长城,不过是一道墙而已。”说完笑着转头看了一眼胡七,戏谑地问:“请问先生,小时候跳过墙头吗?”

    这一转头的灵动俏皮让胡七晃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哦,断章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问:“姑娘所说有个问题没想清楚。”

    寒洲没说话,偏着头望着他,等着下文。

    “长城拦的是军马,匈奴人不是爬过来的。”

    寒洲笑了,轻舔了下嘴唇,说:“我们就来说说这军马。也许和先生也会有一些关系呢。”

    哦,怎么会?怎么和我有关系?胡七睁大了眼睛望着这姑娘,这脑子是什么回路呢?

    “对匈奴人来说,他跑起来比我华夏民族要快,因为他们是骑在马背上长大的,你打他的时候他要跑,他要找吃的的时候还要跑。你在他前面修长城来拦他,他不会跑吗?他不会跑到没修长城的地方来劫掠吗?你修长城的速度快呢,还是他骑着马迁徙快呢?对他们来说,逐水草而居是一种天性,只要可以放牧,搬到哪儿住差别都不大。这种对条件的适应性和生存的灵活性决定了阻挡或打击匈奴人都要付出相当高的成本,就看国力能支撑多久吧!南边还在修驰道呢,会不会咸阳也在大修宫室?”

    听了这话胡七真的迷惑了,怎么回事,且不说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单是这分析问题的逻辑性和看问题的角度就让他惊到了。这真是个卖豆腐的姑娘?

    等等,她刚才说,“不过是站得远一些,看得清一些罢了”“。她怎么就能站得远一些?

    这“远”到底是多远?

    “呃——,胡某又受教了。”他揣摸着说了一句。

    “先生什么受教不受教的,一路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不过是生意繁忙,懒得想这些大而空的问题罢了。小女子闲人一个,听来什么就随便说说,也不会有人跟一个女子去计较。倒是先生这般人物说话做事需要稳重些,若像小女子这样倒让人看了笑话。”

    她说话也是滴水不露、圆融通达的。这是个什么人呢?胡七想不明白。

    “看姑娘这说话做事,也不知道怎样的家庭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养成?”

    “呵,我的家庭啊,我记得的是杀猪的,父亲一直杀猪,来往的也是些豪爽随意之人,所以从小便没什么教养,想起什么便乱说。于女子应该会的本事倒是样样不精,男子上房掏鸟儿的事情倒是做过几回。”

    胡七更迷惑了,父亲是杀猪的,还说“记得”,这是用记的吗?

    看他一脸困惑难受的表情,寒洲“噗嗤”一声笑了。今天说的话有点没刹住车,还得好好“修补”一下。

    “先生肯定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我自己也是奇怪的。我记得一些事,忘了一些事。在双流镇的时候,我是被人家救起来的,就是送我的那个大枣哥,至于我为什么到了那里,我的家怎么回去就都不记得了。当时有个小姑娘说看见我被驴踢了,然后就躺在街上人事不知了。醒来以后就这个样子了,一会儿想得起来,一会儿想不起来。至于说想起来的,我以为是真实的,是不是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说这些,本来是应付胡七的,可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真是迷惑,怎么就穿越了呢?我在那马路上被撞了到底是死没死呢?死没死也不应该和驴踢了有什么关系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眼前的这人是个梦吗?是游戏吗?

    寒洲不禁去伸手抓了一下,抓到胡七的手,哦,是湿热的。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啊,先生,刚才失态了,我有些想不起来的东西。”

    她的样子不似做作伪,胡七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了,几十年的人生没碰到这么奇怪的事儿,但又好像听过一些江湖奇闻,某某人大病一场可以通神等等。于那些他是不怎么信的,要通神能通得这么通透聪颖,这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吧?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的事情,先生就不要费神了。先生就把我当作一个从天而降的妖女,但是妖女不吃人,她会保佑你生意兴隆。”说着,做了个从天而降的动作,灵动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他。

    好美丽的妖女!你是下凡来收服谁的?胡七觉得是个男人都逃不过了。

    晚饭的时候,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饭,胡七又凑过去说话。本来李三和马有成那两个还要找空子搭话的,看东家有事情要谈,也就知趣地退到一边去了。

    “白天的时候,姑娘说道军马可能和我有些关系,到现在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这事儿有点远了,现在只是可以想想。”寒洲放下筷子说。

    “那就说说远点的事情吧。”

    “先生这次是贩了皮毛和药材,是吧?”

    “嗯。”

    “先生没想过贩马吗?贩马卖给军队。”

    “想是想过的,但贩马一是本钱要大,二来,那是长途贩运,要是死上几头,就很亏本了。”

    “若是贩得多了,还是有钱可赚的,请好的养马师傅应该会好一些。”

    “本钱呢?本钱真的很大的。路太远,贩得少了,不划算。”说起生意,胡七就非常自信了。

    “这可以和军队合作。”

    “哦?合作?和军队合作?”

    “对,军队有需求,强大的大秦军队没有好的军马配置怎么行?但是军队目前的任务不是做生意,他们不会去买,匈奴人也不会卖给他们。但是你可以,你是商人,你合作的对象只是西北的普通牧人,马只要买回来,是拉车还是打仗,谁管你?本钱让军队垫付一部分,你赚你可以赚到的那部分就行了。”

    胡七消化了会儿,才说:“这个事情确实有点远,怪不得你这么说。和军队以前没打过什么交道。嘿嘿,我们还不算大商户。”

    “大商户是从小商户做起来的。这个事情可以找人运作一下,于人于已都有利的,只要开始做,你一是有钱赚,二是提升了家族地位,虽是商户,但你能帮助军队提升战力。你想想看,那是什么前景。”

    是啊,商人地位并不高的,但是实力还是可以改变一些处境的。胡七有点动心了。

    “而且这个事情未必有那么难做。哪个官员如果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了军队的战力,他自己的前程也是向好的。不见得你要如何劝说。当然,有此来往之中的小事,比起这大的好处来,也都不算什么了吧?”

    胡七当然明白寒洲说的是什么意思,民与官打交道那些事情,他体会最深了。

    “你确实是个妖女,是帮我生意兴隆的妖女!”胡七兴奋地说。

    这趟回去,他要和家中长辈好好议一议这件事,既然年年都要跑这趟线的,已经有很多熟悉的情况,做起这个生意应该比别人更容易些才是。

    当然,这趟回去,也要好好安顿一下这个“妖女”,她说过,她不会吃人的。

第二十章 我们谈谈报酬吧

    寒洲今天不高兴,很不高兴。

    她在头上顶了一个树枝编的帽圈,来遮挡初秋的太阳,尽管别人看来,这随便编的帽圈戴在她的头上也是美丽的,但往日她要把野花或者是不同颜色的树叶一并编进去,但今天没有,就那么胡乱一编了事,甚至有一根枝条都没有压住,横了出来,她都懒得管。

    她的马也好像知道她的不高兴,安安静静地跟在驼队的后面。

    她一个女子落在队伍后面是危险的,胡七只好等等她。

    “今天好像不高兴。”胡七说。

    “有什么好高兴的,每天不都是如此吗?”

    “不是。”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

    胡七看了她一会儿,这样子是没法谈下去了。

    好吧,女人好像就是这样的,家里那几位也是。

    宿营的地方选在河滩上,取水比较方便,而且白天河滩上的碎石子被晒得很烫,铺了铺盖在上边让人很舒服。若睡在土地上面,夜里就会越来越潮,越来越凉。

    寒洲也越来越习惯了这像野人一样的生活。

    人们开始埋锅做饭了,寒洲喊了李三和马有成。

    “你们俩去找树枝,要这么长的。”她比划了一下也不多说,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护士脸。

    那俩人现在好了,也不再有特殊待遇。看到小寒姑娘招呼他们挺高兴,但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付表情。

    难道她的笑是只给七哥准备的?

    好像七哥还没有他们长得帅。好吧,有一件事,必须得承认。七哥比他们有钱。

    可是,七哥太老了!

    俩人有点愤愤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向对方表达同情。

    但还是乖乖地去干活。

    别的人有的在玩水,有的人在洗涮,有的在饮马饮骆驼,只有他俩在莫名其妙地找树枝,还得是符合要求的。可是,为什么就这么犯贱地同意了呢?

    “小寒姑娘,找到了,你看够不够?”李三把树枝堆在脚边。

    马有成没说话,他到底要看看小姑娘要出什么妖蛾子。

    “跟我走,看我做,做完为止。”声音好像是平的,命令简洁易懂。

    俩人互相看看,决定还是听话做吧。

    寒洲撸起裤管,下了河,把河底的石头大体理好,弄成一个深的水窝子,然后伸手要了一根树枝,向下插在沙石里面,然后又要了一根,同样插好,上岸。

    “就这样,插一排,密实些。”

    “干什么?”李三很茫然地问。

    “抓鱼啊!笨!”马有成已经跳到水里去了。

    “这也能抓鱼?”说完倒也不情愿地跳下去,嘟哝了一句:“看谁笨。”

    寒洲没再理他们俩,找了一块河滩上存在了可能有一百年的大石头,靠了会儿,又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头,一下一下地在上面刻画。

    过了一会儿,两个不知道谁笨的家伙过来交差,说是做完了,寒洲说,你们去吃饭吧。仍然没给他们好脸儿。

    俩人还是很疑惑地互相看看。今天这姑奶奶不正常,到底是谁惹着她了,怎么就可着他哥儿俩欺负?

    按说被美女搭理也是很开心的,可是怎么感觉后脊梁有点凉刷刷的呢?

    那天在双流镇客栈光顾着难受了,没看到精彩一幕,据他们说,那刀子刷地飞过去,紧跟着一句:“姑奶奶今天的主菜就是蹄筋炖豆腐”,那场景百年一遇。

    可惜了,没看着。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寒洲又到河边看了看,叫李三把鱼弄上来。马有成也很快乐地跟着去了,他要看看谁更笨一些。

    真的有好几条鱼,众人都很高兴。本来都吃饱了,又来好吃的,看来可以晚睡一会儿,补一补。

    开膛很快的,寒洲的刀真的耍得很好。鱼鳞没刮,就那么简单切了几个花刀,用树枝一穿,架在火上,隔一会儿,洒点盐花,成了,香味扑鼻。

    众人高高兴兴吃东西,寒洲没吃,收起刀,回帐篷去了。临回去时,到马儿跟前,不知跟马说了句什么,还贴了贴脸。

    胡七觉得她不快乐,他也有点吃得不是滋味。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快乐的样子、淡然的样子或思考的样子。但这个样子,让他很担心。

    天亮的时候,河滩上又是做饭、喂马、饮骆驼、装行李的声音。

    胡七朝那块大石头走去,昨天傍晚她的时间都花在这里。

    原来是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个眯着眼睛像是暇思的女子。她有红褐色的头发和嘴唇,衣服的线条和身体的轮廓也用的是同样的红。但在白色石头上的最显眼的不是红,反而是白,因为那白色是落在红色头发上的一群鸟儿。那头发茂盛夸张得像一片森林,而鸟儿轻盈得仿佛听得见它们穿过树梢的声音。

    画面上的女子有一双纤巧的手,两只小臂就那么舒适地交叉着搭在自己的双肩。

    四周似乎有风,有叶子在盘旋,但画中的人让你觉得安静。

    这画面能这么夸张,能这么让人驻足,能这么美丽得让人心碎。胡七不由得去摸了摸画儿中女子小巧的脸。

    这块石头若能背回家就好了!

    上路的时候,胡七问起那画儿画的是什么。

    “一个女子,她有很多美好的愿望,但她很孤独。”

    胡七觉得心被抓了一下,无法言语了。

    她很孤独,这个从天而降的“妖女”说,她很孤独。

    第二天寒洲情绪好了些,胡七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说她的大枣和核桃被李三和马有成偷吃了,都快吃光了。

    这个答案让胡七很吃惊,他觉得两个办事儿的人太不像话,吃就吃吧,怎么能那么贪婪?何况是偷吃一个姑娘的东西。但也觉得这件事就让她那么豁达圆融的女子不高兴,这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想了很久,胡七想明白了,这吃食不仅是吃食,是和送吃食的人有关的重要的东西。

    两个蠢货动了人家重要的东西。伤害到她了。

    这才明白为什么小寒可着劲地折腾他俩。

    好吧,为了给小寒出气,他也要可着劲地折腾那两个不开眼的馋东西。

    于是,那一整天,忙得那俩个家伙跟警队的狗一样,可问题是犯罪分子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他们是劳而无功。

    只差没伸出舌头喘气儿了,到这时候,他们俩也想明白了,就是自己得罪了小寒姑娘。东家不高兴了,这是给小寒出气呢!

    妈的,至于吗?不就是偷吃了点核桃和大枣,不就是嘴贱点儿,东家,我还叫你一声七哥呢,你至于吗?

    两个人背着人埋怨了一会儿,算是互相安慰了一下,并且达成共识,要下定决心,再不招惹东家看上的人。

    胡七这样指派折腾那两个家伙,让寒洲觉得很幼稚,但也让心情好了不少。不管这关心的背后是什么,但毕竟是有人关心的。

    她真的是为了核桃和枣儿生气。那是大枣为了她起得大早才摘下来的。

    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亲人、朋友,她没有力气去祝福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她也没有心情去为每一条河和每一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只有大枣,给了她全部感情的大枣,让她感受了善良和尊重的大枣,是她到这个世界以来全部的美好。

    可是,她现在只剩下一把菜刀了。

    “我们差不多再有两天就到咸阳了。”胡七说。

    “哦。”

    “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去咸阳。你这样的一个孤身女子——”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想不起我的家怎么回去,我在双流镇醒来的时候想不起许多东西。周围的人帮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打听也没有音信。我就想自己去找一找。咸阳毕竟是大地方,也许我的家就在咸阳,也许在咸阳那种繁华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能触发我,让我想起我的家,也许,有人能告诉我有关于家的线索……。坦白讲,我是碰运气,运气好我就找到了,如果找不到也要找下去,一个人不能没来由地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怪不得她说她是孤独的。胡七同情地望着这个找不着家的女子。

    “你的家在哪里,到了咸阳,我和朋友们帮你一起找。”

    “我的家在北京。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北京?”胡七重复了一遍,这个地方他也没听说过,他只听说过镐京。

    “你说是北京?”他又重复了一遍。

    “嗯。”寒洲肯定地回答。

    “是哪个郡?哪个县?”三十几个郡他总是知道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北京,其它都想不想来。”

    只剩下茫然了,胡七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那么,寻找的过程中,你就先帮我做豆腐?”

    “嗯,先培训几个做豆腐的工人吧。我不想做了,太辛苦。”说完,寒洲淡淡地笑笑,其实她不是怕辛苦,而是觉得那事情已经不好玩儿了。努力帮大枣是因为她要报恩,于胡七呢,只是交换。

    “嗯,好吧,一切随你。”胡七听她这么说忽然高兴起来,他也不想她那么辛苦的。

    “我们谈谈报酬。”寒洲大大方方地说。

    “哦,你说吧。”胡七也大大方方地回应。这样坦诚的谈话方式让他觉得很痛快。家里的女人们是太扭捏了。

    “我不太明白咸阳的生活水平和物价水平,所以我说不出具体的数字,但我想,我帮你开一家豆腐铺,我要两成的利润。”

    “一家豆腐铺两成?”胡七重复了一遍想一想,现在倒不是多少的问题,他是觉得这个提法挺新鲜。

    “对,你提供本钱,我提供技术和营业指导。我们先开出第一家,在考察了咸阳市场的具体情况后,再决定开其它几家。如果咸阳人口是上百万的,你想,你独家的技术和店铺能赚多少钱?我要的两成到时候你会嫌多。”寒洲认真地说。

    之所以说出人口上百万这个数字,是以前看资料时大概记得的,因为秦统一六国后从各地迁了很多富户,资料上大概是这么说的,“徙天下豪富十二万户”,当时她和同学都认为这个说法不靠谱,今天不过是试探着说出来。十二万户,加上在建工程需要的役匠、刑徒和驻军,以及原先咸阳作为一个成熟城市的人口,一百万估计是差不多的。

    “两成是觉得有点多,不过,我同意。”胡七爽快地说,他同意寒洲的盈利预期。“那么,时间限制有吗?”在商言商,把话说在前头比较好。

    “时间,我也说不好。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如果明天就找了回家的路,我也会教会你手艺再走,可以分文不取。”寒洲坦荡地说。

    “其实,我都不知道多少钱对于我是有意义的。”

    “其实,做豆腐对于我已经不好玩了。如果有更好玩的事情,我就会做其它的事情了。”

    “我要钱,是因为我要活着回到我的家。我清楚地知道一点,我原先的生活是很好的,我不希望自己太委屈。”

    “为了让你安心,时限定为两年吧。两年之内,豆腐的一系列产品工艺都会给你,而且你将得到的不止是工艺。”

    ……

    这些话,寒洲是望着远方说的,平淡而苍凉。

    她其实只想要命,不想要钱,但是为了命,她得要钱。

    “我最后强调一点,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关系,没有人身依附的问题。如果哪天我觉得没意思了,我会自己终止这种合作关系。呵呵,不会让你吃亏本,姑娘我虽然任性,人品还是可以保证的。”

第二十一章 它天生就应该是作都城的

    一路上,胡七一直在考虑昨天关于报酬的谈话。

    他本来还想谈谈两成的利润到底是税前还是税后,但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就不谈。他怕说得多了,小寒会看轻他,会早一点结束他们的合作关系。

    他能看出来,小寒真的不在乎钱,这些天的相处也让他知道,小寒如果想要赚钱,是可以赚到很多钱的。她可以找到其他人一起合作赚钱。

    而且她说她以前生活很好,这点他是相信的。贫穷的人不可能如她这般从容大气、平和恬淡。因此,要想合作久一点,就得好好待她。

    在他心底,他还是想把她像家里其他女人一样“安顿”下来,毕竟诺大个咸阳,她一个孤身女子,还是要有所依靠的。但经过这场谈话,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种能力。

    小寒可以“安顿”她自己,不知什么样的男人可以使她乖乖地顺服。

    “这两天很平安,没出什么状况。”骑马并行的小寒说。

    “毕竟要到咸阳了嘛,皇城脚下,怎么也要安全得多。”胡七说。

    是,在北京也要安全得多。小寒心说。

    “咸阳人都讲你这样的话?”

    “你是说口音?”

    “嗯。”

    “不是,官府推行雅言,你去了就知道那是什么腔调,其实大多是咸阳本地话。但我觉得那个味道很土的。我现在说的是打过折扣的雅言。官府从全国各地移民到咸阳,我家呢,是从东海过来的。所以全家的口音都带着家乡的味道。家里老人至今都说家乡话。”

    寒洲笑笑,北京、上海、广州也都有自己的本地话,在外地人看起来,也很土的。

    “那你还跑东海吗?毕竟那里做得熟。”

    “我二哥跑东海,以前那片的生意就是他管的。我家还有几个兄弟,三哥和五哥跑东越一带。”

    “从东越贩茶叶到北地,和匈奴人换马是极好的生意。里外的赚头都是自家人的,真好。”

    “想想你说的军马生意,还真是如此。”前景很乐观,他很高兴。

    “你二哥去东海的时候,回来带点好吃的回来,算我欠的人情。”寒洲不客气地说。

    “什么好吃的?”胡七饶有兴味地扭头看着小寒。

    她说吃的时候就特别有生气,让他觉得和自己的距离不是那么远。前几天她因为核桃大枣生气的时候,她离他也是近的,只有谈大事儿的时候才是远的,让他有点抓不着。

    “嗯——,也说不好,就是带些能带的当地土产就好。最近吃得太单调。”她当然希望海鲜、腊肉还有各种能见到的时鲜都出现在她面前,问题是这时候南方有什么没什么她心里也没谱,再就是长途贩运,保鲜是个问题。所以也只好这么说了。

    “这当然没问题,即便不是专门给你带,我们家也吃惯了东海的口味,自己也要带过来吃的。”

    “那太好了!”谈起吃,精神忽然很愉悦,寒洲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哼,你高兴是最好的。等去了咸阳,我带你,或者让我小妹带你到处逛逛,其实很多外来的吃食咸阳也是有的,只是贵些罢了。”小寒高兴,他也很高兴。

    “哦?很贵吗?”

    “贵!但咸阳富户很多,他们都买得起。”

    “真的贵呀?我突然发现我跟要的报酬应该再长一成,要不我会吃不起的。”寒洲故作认真地说。样子很可爱。

    “呵呵,你吃不起正好我来供你吃。”胡七打趣地说,说完才发现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心里惴惴的,不知小寒会是什么反应。

    “哎,东家,想什么呢?姑——姑娘我养活自己成问题吗?我吃得不好都对不起我的家人!”寒洲也看似玩笑地说。

    胡七讪讪地笑了,不再说话。她刚才差点要说姑奶奶。

    过了会,路上的人渐多了,寒洲指着前方说:“哎,东家,前面那房子,我是说前面那大片的房子好像不寻常。”

    “那是始皇帝的离宫别馆。”

    “这已经到咸阳城外了吗?”寒洲有点小兴奋。

    “还有一百多里吧?”胡七说。

    “哦。”皇上的别墅,那当然是要好好看看的,可惜不能进去。

    “再往前还不断有这样的房子。”胡七又说。

    “不断有?你是说离宫别馆?”寒洲问。

    “嗯,听人说咸阳城外方圆几百里的地方有几十处这样的地方。”

    “呵呵,够奢侈的!”寒洲撇了撇嘴,讽刺地笑笑。

    做皇帝真是个好职业,伊拉克那么干燥的国家,撒达姆的每一处别墅里都有室内游泳池,当然,他现在只能在天上看着别人享受了。可能他在看着金正恩,那家伙在全国各地巡视,指导各行各业的工作,然后顺便住在自己的豪华别墅里,想着让全国的百姓能吃上方便面。

    胡七不说话,只是有点担忧地看着刚才“呵呵”的小寒。这姑娘聪明是聪明,就是随便了些,不晓得有些话说出来是危险的。可是他这担忧的同时又有点欣喜,这说明小寒没把他当外人,前些日子称呼他为先生,尊敬是尊敬了,可是也太远了,现在叫他东家,尽管有点调侃的味道,毕竟是近了。呵呵,说不定哪天也会叫他七哥,和家里的女人们一样。

    “前面就到九崤山了。刚才过去那个叫甘泉宫,哦,有些宫我也叫不上名字。”胡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记不住很正常,始皇帝自己也记不住的。没事儿!”寒洲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过了会儿,她问道:“到了九崤山,那我们翻过山是不是就到咸阳了?”

    “嗯。”

    “那我们旁边的河是渭河?”寒洲对方位一向糊涂,不确定地猜测。

    “不,是泾河,我们沿泾河住南走。渭河把城市隔成两半,始皇帝住上一半,我家住下一半。”胡七这么说完,自己也笑了。

    寒洲没说话,撇着嘴冲他竖起大拇指,意思是你牛。

    这动作一般女子是不做的,如果做出来也可能粗俗不堪,但胡七却喜欢这样的小寒,她这样反而是鲜活灵动的,让他自己都不觉得年轻起来。

    如果再年轻些遇上她,不知该有多好,恐怕每天都是艳阳天。可是——,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年轻时候的自已,恐怕她更看不上了,还不如这样能说说话的好。

    “咸阳城很大,北面是九崤山,东面是骊山,南边是终南山,走上一圈,会很累的。但我还是决定要带你看看。”胡七神采焕发地说。

    “哎,东家,我有手有脚,用你带吗?”不满意的小眼神飘过来,似有寒光。

    “怎么说你也是刚来,我略尽地主之宜而已。而且,我们不是还说好要考察市场吗,不看全貌,怎么布局呢?”小飞刀飞过来,大片刀挡回去。

    “哦,好吧,你带就带吧。”小飞刀无力地落地了。

    胡七胜了一局很高兴。他也不差嘛。

    “你能给我让说说你的北京吗?”胡七兴致勃勃地提起话题。

    “北京啊,我想不起来了。它应该也很大吧?好像也是一大群人说着东南西北的话。”

    除了这些,她还能怎么说?说地铁里赶着上班的年轻人,说堵车误了上课的孩子,说开两会的时候小区里带着红箍儿的大妈,说出租车司机嘴里的政治局声音?还是说拆迁改造,补偿款纠纷,雾霾治理、运河清淤,或者平谷桃花节、通州的小堡画家村,还有时不时的新闻发布会,歌星演唱会或者有重大活动时的交通管制……”

    一时间思绪连篇,心绪不宁。

    北京的亲人,你们还好吗?

    我走以后,是不是雾霾治理得好些了,当当上学不用戴口罩了?

    也不知道限号的时候老陈你怎么接送孩子呢?

    寒洲陷入沉默,胡七就知道自己提了一个愚蠢的话题。她想家了。

    过了一会儿,寒洲好像忘记了刚才的败局,思索着开腔,“刚才你说咸阳城三面环山,又有泾水、渭河之便利,那它天生就应该是作都城的。”

    胡七没搭腔,不知小寒怎么又想到“天生就该作都城”这方面了。

    而寒洲想的是,冷兵器时代的城市防卫以及作为都城应当具有的各种便利条件。

    秦统一后,咸阳城扩展,据地势之险而不建外廓,倒是大气象、大气魄。想那吕不韦,把抄录“吕氏春秋”的绢帛挂在城门上,让人找出可改一字之处,现在想想,如果建有外廓的话,那得用多长的绢帛。

    哦,又脑洞大开了。老陈说她不应该教书,而应该去做动画片。

    很快就要看到咸阳了,这是这个时代全世界的大都市。寒洲略略振奋。

    看来,回去之后,进秦史研究所还是靠谱的。

    想起唐人许浑所作《咸阳城西楼晚眺》:……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我今天来了,咸阳城,是逆着时光而来。

第二十二章 放心吧,姐姐

    “小寒,你看,那座宫殿叫望夷宫。我们还要往南。等我们过了咸阳宫,折向西南便是我家了。”

    四十岁左右的胡七声音有些兴奋,显然他很为这座城市骄傲。这让小寒想起,小时候随父母来北京看病,接站的表姨也是这样兴奋地说:“寒洲啊,你看,那就是**,过了前门就到家了。早上起来看升旗只用10分钟。”

    胡七一边走一边兼职导游。

    “那个郑国还没修完渠就被发现了身份,但皇帝认为他还是有功于国的,就让他继续把渠修完。”

    “那是墓葬区,埋着……”

    “那些作坊大都是为宫庭服务的,有时间带你去看,很有意思……”

    “往东是新修的甬道通向……”

    “那边是六国宫室,始皇帝每破一国,便筑一国宫室……”

    “看,那便是咸阳宫。够不够气派?”

    ……

    小寒一边听他介绍一边想,要是能航拍就好了。这东鳞西爪的,听着就乱。

    好不容易,听到胡七大声喊了一句:“伙计们,到家了!”

    一时间,人欢马叫。

    小寒毕竟是外人,不像他们有回家的喜悦和激动,但她也是高兴的,这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了,可以歇上一歇。

    “这是我妹妹,西施。”

    “这也是我妹妹,郑旦。”

    胡七一边招呼众人卸货,一边还不忘找了两个妹妹来招待小寒。小寒想,他这人还真是体贴。可是这两个妹妹的名字,让小寒特别想笑,这家人真敢叫,也真舍得这么叫。这两个大美人命可不太好。

    两个妹妹挺听话,让招呼就招呼,领着小寒洗漱去了。他们和胡七长得有些像,但听他那一说,“这也是我妹妹,”大概就是亲戚家里的孩子,堂兄妹或表兄妹这种关系。

    西施看上去小一些,十六、七的样子,郑旦十八、九的样子,两人直接、简单,见了生人也不怯,可能也没有经过多少生意的历练,或许也没有玲珑讨好的必要,倒是商人之家常见的女子。

    寒洲心理年龄比她们大多了,当然更会待人接物,简单几句话就让她们拉近了距离。

    “两位妹妹的名字不知谁取的?一家之中有一位国家级美女已经是百年一出了,一下子来了两位,这还让不让别人家的女孩子出门了?”

    两人“噗嗤”一笑,互相打了下手,算是互相取笑。

    “瞧我这这一路风尘的样子,若东家不介绍是不是扔伙计堆里都找不出来了?”

    “哪有?姐姐先到我房里洗一洗。”西施挺喜欢这说话有意思的姐姐。

    “姐姐可是要当我嫂子的?”郑旦倒是直接。

    “嗯?”寒洲让这话惊了一下,想了想,胡七那么热情也难免别人乱想。“不是,我是来帮你哥赚钱的。”

    “姐姐也是生意人?”

    “唔,算是吧!能赚一点小钱。”寒洲自谦道。

    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这“能赚一点小钱。”看寒洲的衣服已经是不成样子了,应该也不算什么好人家出来的,但是呢,这个姐姐一看就是有主意有见识的,也不可怠慢了。

    “姐姐先洗,要是需要换衣服,我拿一套出来。也不知是否合穿?”说着就去拿衣服。

    郑旦毕竟大一些,也更灵活,“我去帮姐姐烧水,洗头时肯定得人帮忙的”。

    衣服换了西施的,是果绿色的外袍,里面是白色的小衣和裤子。头发是郑旦帮着洗的,很细心也很耐心。这么鲜亮的颜色寒洲很少穿,穿上之后,好像心情也明媚了、轻松了。

    看着眼前变了样子的这位小寒姐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掩饰不住的惊艳。

    “我嫂子今天肯定有话说。”西施说。

    “我觉得也是。”郑旦也担心似的说。

    “真的吗?”寒洲马上就懂了她们的意思。“就我这样子吗?”说完她又把那双灰布的脏鞋踩上,肥裤腿略略提高些,脚脖子一下子就显得更细,这对比的效果,让姐妹俩“噗嗤”笑了,这姐姐太逗人了。

    西施赶紧又去拿了双相配的鞋子,寒洲貌似严肃地说,“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大葱。哦,我要去卖大葱的铺子里站上一会儿。”

    两人又是笑闹成一团。

    再出来见人的时候,西施和郑旦的担心好像真的发生了。

    胡七说要带小寒见见家里人,虽说只是帮他开店的生意伙伴,但如今落脚在他这里,不见见人总是不好。若是雇佣的伙计倒真不用客气了。

    好吧,见人就见人。本姑娘什么人没见过?

    大厅很大,布置简单而实用。

    众人一见这新来的姑娘,面面相觑。老七这是要干嘛?

    老人还是很沉稳的,笑眯眯地让西施看茶,心里在琢磨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有两个女人的脸色立马就不好了,其中那个年纪大些的瞪了一眼胡七。

    胡七假装没看见。

    寒洲行了个礼,像他人那样跽坐了,这动作不如端茶过来的西施那样流畅自然,那脸色不好的女人“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屑的。

    寒洲也不吭气,看这个女子这么沉不住气,想来也不是多么历害的角色。

    “老七越来越长本事了。”那女子终于禁不住开腔了。

    胡七没搭茬儿,长辈没说话,他自然也不急着说什么。

    一时间客厅里出奇地安静,西施悄悄扯了下寒洲的衣服。这应该算是关心的表现。

    寒洲轻轻笑了笑,胡七不出声,轮不到她出声。

    “咳,”老人咳嗽了一下,这是要开场了。

    “老七这趟出去带了个姑娘回来,老头子我一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儿,就让我出来见见人,老七,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小寒姑娘是我在路上遇上的,想让她回来帮我做生意。刚到家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详细说,但小寒姑娘最近只能落脚在我们家里,让她和大家一并见见,彼此也好相处些。”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合情合理,旁边那拉着脸的妇人又“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寒洲听到这声哼,心里冷笑了一下,心说,放心吧,姐姐。别人的东西本姑娘从来不动。而面上则笑着环视了场中众人,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见过礼了。态度友好平和,不卑不亢。

    老人看她这样子,也笑了笑,“姑娘是叫小寒?”

    “嗯,是叫小寒。打扰府上,实乃情非得已,还望各位长辈及兄弟姐妹海涵。原本到了府上就应该去一一拜望长辈的,哪想还劳动了长辈出来,实在是小寒的罪过了。”

    哦?众人眼前一亮,这女子不但长得美,于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座中人年纪小些的就有点幸灾乐祸地扫了胡七和他房里的女人一眼。

    还是老人开口:“既来了,就安顿下,你们一路辛苦了。我们生意人,做的是五湖四海的生意,结交的是五湖四海的朋友,谁都有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更何况你是来帮助小七做事的。来了就别客气,需要什么问西施或郑旦,今天你们累了,先歇着,咱们有空再聊。”

    众人互相看了眼,纷纷告辞离去。

    有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离开时,拍了拍胡七的胳膊,还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胡七白了他一眼。看来,他们是兄弟。

    也不知这老人家多能生,胡七都排到第七了,还有小的,老人实力真强。寒洲心里有点恶趣味地想。

    西施拽了寒洲一下,寒洲对老人认真地鞠了一鞠躬,和西施两人走了。

    胡七没走,他知道老人有话要说。等厅里只剩下父子两人,他才把这次的生意一项一项地做了交待。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生意做得顺,所有人还全须全尾地回来,这都让他高兴。

    胡七又原原本本地说了小寒的事情,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蹄筋炖豆腐”的故事,老人听得哈哈大笑,看刚才小寒姑娘那温文有礼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火爆的一面,真是有趣。

    “这小寒姑娘我现在也琢磨不透她,说起来应该是个病人,她被驴踢了一下昏迷了,醒来以后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但于世情人情又是极有见解的,想来必是有一个好出身,只可惜遭逢变故。她来这咸阳是想看看能不能想起家在哪里,她总是想念家人,一个人很孤苦的。儿子则是想让她帮着把豆腐店开起来,豆腐这东西父亲没见过,哪天让她做好了给父亲吃,很有意思也很有变化的吃食。”

    “豆腐?”老人重复了一句,琢磨着到底有没有见过。

    “对,其实这趟下来,儿子认为最大的收获还不是这豆腐生意,而是认识了她这个人。她很有想法的,她说我们可以和军队合作搞茶马贸易。”

    嗯?这显然是一个大题目。老人一下子精神一凛。

    胡七就把这想法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最后认真地说:“这生意成与不成,儿子都认为和她合作是有好处的。要说她这人品,儿子觉得,一个连匈奴、刑徒和盗匪都能设身处地地认识的人,怕也不是什么小人,必是心胸、气度和视野非常开阔的人。”

    老人听了这评价呵呵笑了,“你几时这样评价过别人?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胡七低了下头,咬了下嘴唇,说“肯定是瞒不过父亲,儿子现在只是怕自己年纪大,又生得愚笨,不能得了小寒姑娘的青睐,而小寒姑娘一门心思想找她的家,也没其它的想法。她跟儿子说得很清楚,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也没有人身依附的可能。”

    “呵呵,倒是个特别的姑娘,这性子老头子我喜欢。你好好待着她,别让人欺负了她。不说帮我们做生意的话,我们家多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另外,嘿嘿,小七呀,也留点神,别让你那些兄弟们先下了手。”

    老人说完转身走了,很有点调皮的样子。

    胡七觉得这老头子也好像要看自己的笑话,不禁眉头皱起,头皮发紧。

第二十三章 可以选择做个新的自己

    西施和郑旦已经听说了“蹄筋炖豆腐”的故事,对新来的这位姐姐很是佩服。

    “小寒姐姐,当时的情形若是换了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你真历害!”西施说。

    “我也做不出来吧?”郑旦不确定地跟了一句。

    寒洲笑了笑,说:“如果是我,听了别人的故事,或许也会像你们这样说,‘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嗯?为什么?”两个人都不理解。

    寒洲笑笑说:“那是因为不在当时当地的人没有激愤而起的环境。两位妹妹想一想,人的身份,比如英雄啊、刑徒啊哪个是老天给固定了的?英雄有胆上阵杀人,国家说他是英雄,是因为有一声战争,而他正好当了兵。他在战场上不杀了对方就要被对方杀掉。而某个刑徒呢?他好像普通人一样也没胆杀人,可是他也许被当官的欺负了,让朋友出卖了,被妻子背叛了,一时不能遏制胸中怒气就出手了,结果,他被官府定为刑徒,被刑罚整治。两位想一想,人与人的差别大吗?其实是不大的。”

    “哦。”好像是这么个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认同。

    “所以呢,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有时懒一点,有时馋一点,有时爱臭美一下,有时有点小心眼儿,有时还爱撒个娇什么的。不过呢,现在没有撒娇的对象了。”说到这里,寒洲自嘲地笑了笑,有点孤寂冷清的样子。

    “那——姐姐你可以跟我撒撒娇嘛!”西施关心地说。她已经知道了寒洲是个病人,她找不着亲人了。

    “对呀,其实跟七哥撒撒娇也可以的。”看似老实的郑旦来了这么一句。然后戏谑地望着寒洲。

    “啊?”寒洲和西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惊到了,这就是老实人?

    “看来你这妮子该嫁人了,要不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寒洲恶狠狠地说。

    “她本来就要嫁人了,过几天就到日子。”西施抛出情报。

    “真的?那恭喜了啊!”寒洲说。

    郑旦羞涩地扭了扭身子:“还不知怎样呢,只是因为也是从东海过来的,想要找一个东海家乡的人才定的亲。”

    “哦。是这样啊。”寒洲想说找老乡也很好啊,我和老陈就是老乡,能吃到一个锅里,想骂人方言也都听得懂。

    “他家也是做生意的。”郑旦补了一句。

    “哦,那挺有共同语言的。”

    郑旦怔了下,想明白了,共同语言就是挺有话说的。她认同地笑了笑。

    “要不我们来打扮下新娘子?”寒洲望着西施询问。

    “好啊,小寒姐说怎么办吧?”西施一付吓人的样子,简直要摩拳擦掌。看来是个生意人家的女汉子。

    “我看郑旦头发很好,咱们给她梳个新娘的发式吧?”寒洲也玩兴大发。

    很快郑旦原先的头发被打散了,寒洲想了想,想起给女儿小时候梳的那个样子。这个时候没有橡皮筋,只好让西施找了根线绳儿。她按照蝎子辫的思路从头的一侧拾起一小绺头发,然后又一小绺压上去,贴着头皮一码一码地编下去,从后面慢慢地就出现了一个弧形,弧形的末端已经是头的另一侧,而余留的头发还很长,就变化了手法,按麻花辫的方式编下去,一直到手里抓不住了才用线绳儿收住发尾。收住以后,寒洲一点一点地卷起来,然后在头的右侧出现了花纹堆叠的发髻,由于发尾藏得好,纹路很清晰,就呈现出整齐精致的美感。

    西施张着嘴精叹,太好看了。郑旦很着急,她自己是看不见的。

    寒洲说:“快给我找个发簪,我得固定了它。”

    西施急忙把自己头上的取了下来。

    弄好了,西施一个劲儿地啧啧称赞,郑旦一个劲儿地着急。铜镜里她只能看见前面,看不见后面。

    西施悠悠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像头上爬了一条乌梢蛇。”

    寒洲被这妮子逗得绷不住了,这是要气死人吗?

    当然,笑和闹只是生活的辅料,这两个丫头的主要任务还是陪着寒洲到处逛,逛的时候看看哪里做店面合适。本来,寒洲想着先开一家店,然后一家一家地开下去,但是到了咸阳,看到了胡家的财力,她改了主意。

    咸阳这地方,人口多,能人也多,而做豆腐这种工艺,技术含量并不高,有心人多试几次也就试出来了。如果先开一家店,别人看到了,很快会跟上来,对市场的占有就不那么大了。偌大的咸阳如果同时开几家胡记豆腐店,情况就不一样了,就是对市场的霸占,别人再跟上来,声势也弱了。

    寒洲想着店面不需要多大,但位置很重要,生产作坊可以用家里闲置的房间,然后统一往各店配送,这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技术外流的可能性要少一些。这比前店后厂的模式要减少成本,效率更高。

    她这个想法,胡七同意,老爷子也赞同。他牙口不好,已经喜欢上了软软的豆腐。

    寒洲还做了一幅店面的效果图给他们看,要达到的标准是统一的木制牌匾“胡记豆腐”,统一的木制楹联,统一的条案,统一的置物架,店员统一的服装,商品统一的价格和质量。

    这是连锁店的思路,但在这时候出现是很惊人的,胡老爷子老调皮地说,老七,你捡到宝了。

    胡七只有嘿嘿笑。

    寒洲为了有更吸引人的效果,她在店员的服装上做了改革。她觉得秦代女子和男子都穿着斜大襟的长袍、短袍,腰间再扎根带子是因为还没有发明扣子,那么一件衣服有新意的首要因素就是有扣子。但这个时代她能找到的材料太有限,就只好用布条缝制盘扣儿。衣襟两边对门开,盘扣儿两边一搭对,一排排的,比起那根束腰的带子,有着繁复和匀称的美感。

    样衣做出来一套,是用西施的旧衣服改的,故意弄得上身很矮小,至小腹下面就是普通的长裙,里面可以配原来的灯笼裤。要不里面空荡荡的一时不适应。这种长短比例的打破使得穿衣服的人显得很修长。

    男款也是中门对开,用盘扣取代腰上的带子,外衣是简洁的中长款,两侧有至袴部的开气儿,里面灯笼裤。这样看起来简洁庄重,活动也不受限制。

    西施于这套衣服是很喜欢的,因为她经常为个子矮小发愁,穿上这改过的衣服,个子就不小了,显得很精神。男装没人试,众人嘿嘿笑,但也觉得挺好。

    寒洲的意思是,新的豆腐店一开张,即便不知豆腐为何物的人也要过来看一眼,她看店员衣服的时候就顺便把商品也看了,这样推广新产品会快一些。

    道理大家都认同的,但好像步子迈得太大了点,那几个选做店员的伙计互相推了推,还是没人穿这奇怪的衣服。西施捅了胡七一下,说:“哥,要不你穿了卖豆腐吧。”众人哄笑。

    这笑着的人群中只有两个人是不那么高兴的,就是胡七的两个老婆,寒洲也搞不清她们哪个是大,哪个是二,反正她整天和两个妹妹混在一起,很少碰面的,也懒得费心。

    两个女人看这新来的女子天天给家里搞些新玩意,引得他们全家人围着转,就越发不开心,但是也没办法,好像她真的能赚到钱。

    当然衣服的事,最终还是定下了个折中的方案,统一款式和颜色还是必要的,样子照旧。是蓝灰两色,男女兼宜的颜色,也是各个季节都能穿的。

    郑旦看新衣服没人穿,很可惜,她很想结婚的时候穿这样的衣服,结婚嘛,就一次,再出挑出没人说什么的。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做起来很费工的。

    一边在家里培训做豆腐的技术,一边布置店面,寒洲来到咸阳的第三十天,六家豆腐店同时开业了。只可惜炮仗还没发明出来,要不然会更热闹些。但在这个娱乐贫乏的时代,一条街有新店开业,也是大事儿了。人围了不少。

    还是老招术,各种豆腐菜的样品现做了摆好,让人品尝。当然,现在不用寒洲做,是店员在做,六家店,她也分不开身。

    想一想,最近还是很忙的,以前没尝试过的尝试过了,比如开店,比如和姐妹们玩简单的游戏。原先她以为自己只能教书的,在单位里有了不开心就想辞职,但每一次都觉得忍了吧,到外面也未必能干得好,于是一忍就这么多年,然后就无所谓开心不开心了。和人相处也是,总是做着自己喜欢的那几样,玩保龄球不去,凑份子聚餐也不去,这也不去那也不去,人家再去就不招呼她了。好像日子越过越狭窄。

    对待老陈好像也是有问题的,她总反对老陈玩游戏,原因只是她不喜欢游戏这个项目。那么不喜欢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了解一下呢?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喜欢。可能只要坐在老陈旁边看着他玩一会儿,老陈就很高兴了。

    寒洲觉得穿越过来还是有收获的,就是可以选择做个新的自己。

第二十四章 赚钱与赚人心是生意的两个面

    从店里回来,寒洲就直奔书房了。

    刚才教训了一个小伙计,那人挠完头就给人切豆腐,让寒洲抓了个正着。顾客走后寒洲才开始说他,伙计有些不以为然,认为挠头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顾客都没说什么,而且这个女子也不是东家,指手划脚的让他不舒服。

    这种小事儿在别的店铺也有,寒洲颇感无力。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大家素质就是这样,告诉东家,东家也不会认真的。

    随他去吧,寒洲在心里说服自已。

    以前自己就是太认真,结果学生那里不满意,领导也有话说,那就试着“糊涂”一回,看看是不是工作更好,看看是不是快乐更多?

    说是书房,其实没有几册书,叫账房还差不多,寒洲想找毛笔和砚台。

    竹简这玩意太笨重,但这个时代也只好这么用了。有时候想想,费点心把纸发明出来算了,又一想,凭她一人之力能做得了多少,捣纸浆很费力的,费的力气和用纸的方便比较起来,都不划算。当然,要是有人帮助还是可以考虑的。

    她对自己说,我不是来当技术工人的,怎么样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到了这个连牙膏都没有的年代,也得是国家智库一级的人物。

    眼下,她有一个营销方案要写出来,但是没办法,得写六份。每店一份。

    她想搞一个名为“准不准”的竞猜活动。活动规则是这样的:顾客说出所要豆腐的重量,店员操刀开切(只能一刀,不能补刀),如果切得准了,顾客掏钱,如果切得不准,铺子请客。当然,细则还是要有的,误差允许在半两之内,实行四舍五入。

    活动目的有二,一是增加社会关注度,二是增强店员职业能力。

    她想让“胡记豆腐”成为不断有新话题的店铺。

    过段时间还会有别的好玩的活动,一项一项地来。

    第一次搞这种活动,寒洲有打算但没经验,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解释权归店铺是肯定的,但就怕刁民的智慧也不是一般的。少赚钱可以,但找麻烦肯定是不想的。

    她把写好的竹简拿给胡七,让他看看有没有遗漏或歧义的地方。

    胡七最近在运作军马的事情,也不知到了什么程度。那是胡家的事情,成败但凭他们的本事,寒洲并不关心。寒洲目前这么用心地经营豆腐店,是因为这是她以前没有涉足过的领域,她是带着认真打游戏的心态来做的。

    胡七粗通文墨,看完了又听寒洲讲一遍,很感兴趣。他知道小寒是把小生意当大生意来做的,这不是一般的人。而那笔隶书他是只会认不会写的,他以前只学过篆书,而现在除了计账目也不怎么动笔了。这一点,让他有点自惭形秽。

    他是提不出意见了,又去问父亲。估计父亲也是同意的,但让父亲见见这笔字开开心也好。

    见两位东家都没反对,那就需要抄六份了。寒洲咬咬牙,就只当来大秦朝练习书法了。咸阳这地方不比双流镇,还是有不少人识字的。

    西施很高兴地随了寒洲去店铺,她们要把“准不准”的游戏方案挂上。她本来也不喜欢做生意,但自从郑旦出嫁以后,她也想清楚了,她的命运也会和郑旦一样的。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将来都是要自己去帮忙的,那就只好从现在起认真些。

    但最近才觉得做生意有了一些意思,不简单是站在铺子里招呼人,然后计算一下账目。像今天这个事情就非常好玩,是买卖也是打赌,顾客输了也没关系,反正也要付钱吃东西,赢了呢,就是意外之喜。而对于店里切豆腐的伙计呢,就很考验了,一共六个店,你要是老切不准,老让客人赢,那脸上也是很难看的。可是老让客人输也未见得好,因为客人会不高兴,所以呢,时不时地让一让客人也是必要的。这样才有长远的生意做。

    小寒姐真是算计好了人心。

    “小寒姐,过些日子我们店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啊,我想是新品试吃、菜式创新比赛、还有豆腐雕花比赛等,还没想得太成熟,想好了就一项一项地玩。”

    “哦,那我们每次就都要写一副竹简吗?”

    “差不多吧,要不就写成木板的,总之这些东西收起来后隔些日子可以再拿出来用,游戏再玩一遍。”寒洲想了想自己像个复印机的一上午,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要不,西施你跟我学写字吧,以后的大字就由你写。我嘛,总有一天要走的。”

    “可是,我怕自己写不好。而且,我也总有一天要走的。”西施说着声音就变得低不可闻。

    “嗯?你往哪儿走?”寒洲有些不明白地问,问完了,瞧这小妮子扭捏的样子,忽然明白了,这小妮子想到嫁人的事情了。哈哈一笑,用手指捅了捅西施的腰眼,用食指点了点她。

    小妮子难为情地嚷嚷:“不许笑我,不许笑我,你笑我就让我七哥来‘骚扰’你”。

    她现在经常和寒洲混在一起,言语中也不知不觉地学着寒洲说话了。

    呵呵,“骚扰”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寒洲想了想,好吧,她说的也没错。胡七来得频繁确实是一种“骚扰”。而对于胡七的老婆来说,寒洲的出现更是对她们平静生活的“骚扰”,可是那女人总是对着寒洲阴阳怪气又是对寒洲心情的“骚扰”,唉,“骚扰”好忙啊。

    两人玩闹着就到了店铺所在的花枝街,这是寒洲心目中的一号店,花枝街的名字老让寒洲联想到秦淮河畔的胭脂红粉,但老实说,这是咸阳老城区的高级住宅区。

    那么,咸阳的红灯区到底是藏在哪里呢?**这个古老职业现在是照章纳税的吗?那么她们的户口是登记在妓院的集体户呢还是什么别的特殊户籍?

    呃,又脑洞大开了!

    挂完竹简,西施美滋滋地左看右看,这个小小的豆腐店,因为牌匾、因为楹联、因为竹简,变得——,变得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西施找了找词汇,嗯,应该是变得“高等”,连带着做这个生意的东家也变得“高等”。

    对,这是个“高等”的店铺,小寒姐是个“高等”的女人。西施崇拜地跟在小寒姐的后面走向下一家店铺。

    二号店位于柴火巷,是咸阳本地人集中的地方。一进去就听到地道的咸阳方言,跟在电视上看到的陕西方言小品差不太多,这种历史的重叠让寒洲产生了滑稽的游戏感:那些咸阳人面对一个说着北京本地话的人说,看,这个乡下人!

    ……

    “准不准”活动终于布置好了。寒洲剩下的事情就是等着销售反馈。

    到作坊看了一圈,酱豆腐也发酵的很好,叮嘱了做豆腐的大嫂一些卫生关键点,就退了出来。

    今天能吃到好东西,刚才在厨房见到了莲藕和茭白,寒洲心里直叹气,要不吃不到,要不就扎堆儿,这家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不过,目前她是客人,吃住不掏钱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下一步当然是搬出去,老住在人家里好像名不正言不顺。何况还有胡七那两个老婆老是“哼”来“哼”气的,有时寒洲想问问,大姐娘家是在圈里的吗?

    不过自己是高级知识分子,岂能与这等俗妇一般见识。

    晚饭过后,众人说着豆腐店里的笑话。

    “那花枝街的伙计太历害,有位老先生一次不赢再来一次,接着又一次,急得他家孙子说,爷爷,我们家的豆腐都吃不了啦。最后那老先生不玩了,临走还给店铺提建议,下次伙计切了让客人猜,游戏反着来。”那三十来岁的胡九说。

    “嗯,我听了这么一个。那三闾巷的伙计也是每次赢,但他每一次下刀都多切出四钱,总是让客人占了便宜,客人摸出了门道,就告诉其他的客人,人们就围着他,看看是不是这样,伙计越紧张越没准头,还真是每一刀多四钱。”胡七也乐呵呵地说。

    “哈哈,那是不是人家该给他起个外号叫‘多四钱’?”胡家老爷子笑得胡子一撅一撅地。

    众人也附和着笑。

    这家人还是很和睦的,寒洲想,她在家里的时候,父亲也是这种待遇,全家哄着高兴的。

    “小寒姑娘啊,玩完了这个,下一步我们做什么呢?”老爷子笑完了又把目光转向他,眼神温暖而慈祥。

    “啊,我正想和老人家您商量呢。”寒洲回过神来说。

    “那我们就都听听。”老人说。

    众人安静下来,胡七鼓励地看着她,也是温暖,啊,不慈祥。

    “我想每月的初一、十五把我们做豆腐的渣子拿到各店里去赠送。花枝街那样的地方就少送些,柴火巷那样的地方就多送些,买不买豆腐都可以来拿。”

    “我们家那么多牲口都是可以吃掉的呀?”西施说。

    “当然是可以吃掉的,但我想我们做生意赚钱是一面,赚人心是另一面。呵,这样说就功利了,就当结个善缘吧,有的小孩子吃都吃不饱呢。”寒洲真诚地望着老人家说。

    在她看来,咸阳的穷人也不少,那些做苦役的都未尽吃得饱。

    “赠送?小寒妹子你想过没有,会不会我们是想结善缘的,但有人拿了这些去喂牲口,那我们的善岂不是放错了地方?”胡九听了发问。

    “呃——,可能性也有吧?”胡九思索了一下说,“但是若张三领了拿回家喂牲口,李四看见了会怎么想,会怎么说?难道这张三在街坊邻里面前不要面子了吗?”

    “那李四还可能向张三学习,反正是白来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胡九抢白了一句。

    寒洲发现,他就喜欢和胡七呛着来,但他们的兄弟感情还是不错的。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些晚辈,开口道:“小寒姑娘的话,我听进去一句,做生意赚钱是一面,赚人心是另一面,这话就生意来说,我是同意的。至于别的,我想,我们能吃得饱饭,也不在乎一点豆腐渣,就只管种下善因,是不是得到善果,这从来不是我们一家能管得了的,既然管不了,那就不管了。”

    老人表态,这事儿就算通过了。

    老人临走时,还对寒洲说,日子怎么定都可以的,不一定是初一、十五。

第二十五章 东海的老乡来了

    胡七进来的时候,寒洲正在画画儿。

    她安静地伏在炕几上,画几笔,想一想,左手的食指偶尔放在嘴角咬一下。阳光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照在头发上,照在炕几上,照在她纤细柔美的手指上。一只没开封的毛笔被她当作发钗斜插在头发上,毛笔尾部的红色缨络正好一摇一晃地作了装饰。

    唉,她是最懂得怎么美的!

    胡七不禁在心中叹息。

    听到门口传来的咳嗽声,寒洲抬头看了一下,笑了笑,继续低头琢磨手中的画儿。

    这个胡七,基本每天都要过来报一声到。

    她基本画好了椅子的示意图,就是尺寸有些拿捏不准,需要找把尺子量一量。

    这个时代的人们总是跽坐,寒洲不知道他们难受不难受,总之她是难受的,有的时候和老爷子谈得久了,腿麻得都站不起来。现在一听见老爷子喊她过去说话,就头皮发麻。老爷子呢,还偏偏喜欢和她聊天,不光生意,连隔壁的事儿都跟她聊。她都想问,您老人家的小腿不累吗?

    本着不能让自己太委屈的原则,她想给自己做把椅子。

    看在老爷子对她友好的份上,她也想给老人家做把椅子。人老了膝关节不好,还是不要过度损耗。

    胡七进来,探头看了看,就问:“这是做什么?”

    “椅子。我想做把坐着舒服的椅子。你可以叫它高凳或其它,反正我叫它椅子。”

    “在你家里是这样的吗?”

    “嗯,差不多,总之多个靠背,腿也舒服,背也舒服。”

    “哦,好像是这样的。”胡七琢磨着点点头。

    果然是好人家里养大的,知道怎么更舒服。

    “对呀!假如你做一把这样的椅子给老人家,他肯定很喜欢。你想想,冬天太阳暖洋洋的,老人家坐着椅子在外面晒太阳、听鸟儿叫、唠闲嗑儿,看孩子们跑来跑去……”

    寒洲沉浸在家的回忆当中,而胡七却越听眼睛越亮,望着眼前的姑娘竟一时呆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要我按她的意思做一把椅子,孩子们还在院中跑来跑去……

    “哎,东家!”寒洲有些郁闷地拍了把炕几,她刚才的话肯定被这家伙误读了。

    “嗯?”胡七还没转过神儿来,“什么事儿?哦,我会尽快找人做的。”

    “我是想问问东家找我有什么事儿?”寒洲正色说。

    嗯?这姑娘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这是怎么回事儿?

    “啊——”他支吾了一下,说:“我是想告诉你今天厨房有好吃的,是东海的老乡带过来的咸鱼,有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下,又说:“还有一种蘑菇,是这咸阳没有的,另外,还有一样……”

    “还有一样菘菜,味甜而无渣。”寒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嗯?你怎么知道?”好像吹好了的皮球被人扎了一下,胡七有点难受。

    “早上,西施已经过来告诉我了。”

    “西施说过了?那,那好吧,你知道了我就先走了。”胡七尴尬地转身,心说,西施我的好妹子,你这是邀功呢还是拆台呢?

    寒洲也郁闷地站起来,好似送客似的。心说,难道我已经馋得出名了,一早上就有两个人报信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才从西施的嘴里知道,这个送土产的老乡是谁。

    这是个名人,当然,他是寒洲印象中的名人。

    西施说他叫徐福,是从东海来到咸阳向皇上复命的。家里人说皇上看上他,让他去寻找海外仙山,结果他寻了几年都没有寻到,只好到都城来给皇上一个交待。

    当然呢,他有些生意想和家里一起做。

    寒洲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差点呛了。

    “怎么了?姐姐。”西施莫名其妙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寒洲顺过气摆摆手,“我是说这个徐福,恐怕主要是来做生意,顺便才来见皇上。”

    “呵呵,姐姐怎么说得和爹爹一样?”西施也笑了。

    “老人家也这么说吗?”

    “嗯!”西施好笑地点点头,“爹爹说他家的人都比较狡猾,和他家做生意要多长个心眼儿。”

    果然是个成精的老人,寒洲在心里给老人家点了个赞。

    这个徐福,就是那位东渡日本从此不归的。这次来,恐怕是来要钱粮的。

    说起这个人,确实让人佩服。

    始皇帝不知道海外有仙山,徐福说他知道,皇帝就说你带了钱粮去找吧。这叫创造机会。带了钱粮和人马到处探险,一下子从方士、从生意人,混成了眼界开阔的航海家、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这叫珍惜机会。

    钱粮都耗费完了,也没找到海外仙山,照说得治罪,可是他又为失败找到了说辞,还得到了再一次出海探险的机会。这叫什么?这叫扼住命运的咽喉!

    等找到一块好地方,想想回去仍然交不了差,算了吧,不回去了,我自立为王。同来的童男童女们,你们想种地的种地、想生孩子的生孩子去吧!这叫什么?这叫随遇而安。

    一个成功的人,一个只需要向自己交待的人,牛!真牛!

    倒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这位牛人?我还想着进秦史研究所呢!寒洲想。

    机会很快就来了。

    看来这位徐福运气不错,涉险过关,再次成为皇上信得过的、值得托以重任的人。他红光满面地坐在桌前,一付志得意满的样子,既亲切又客气地和座中诸人打招呼,让人不觉得就把他当上宾来对待了。

    寒洲见礼的时候,老爷子说这是我家的福星,是老七从外面请来的好帮手。徐福客气地点点头,随便扫了一眼,只当是胡七从外面找了个女人,颇得老爷子的欢心。

    寒洲就安安静静地吃饭,一边留心观察着对面这个相貌一般,自信满满的人。

    聊了聊老家的熟人和风物,徐福就提到了恕已和怨人两个朋友。他对这两人颇有微词,认为其学问和人品都不能为一时之选,在老家时还经常说要向他多多请益,可到了这都城,见了面已不复当年的热情,倒是摆上“名士”的谱了。

    胡老爷子只是一个劲地劝吃菜,随口说:“是吗?”,“哦,是这样的。”算是表明他在听。

    寒洲心说,老滑头,一点态度都没有。

    “明天有个聚会,有不少方士要来,我倒要看看他们二人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

    “这聚会是公开的吗?”

    忽然有人插话,徐福有点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胡七也有点不知所以。小寒这是要做什么?

    西施也奇怪地望着她。

    “哦,先生莫怪,小女子刚才唐突了。”寒洲赶忙道歉,她确实有点心急了。

    “哈哈,君房,我家这位小友,最是有新鲜头脑,平时做事认真,但也不走寻常路数。恐是你所说的事情让她好奇也说不定。”胡老父子笑着圆场。

    “哦?”徐福应了一声,认真打量了起来。

    刚才只以为是老七从外面找来的女人,心想再得宠也不能这么冒失,但听那胡家老头的话,似乎这姑娘是有些特别的,那倒要仔细瞧瞧了。

    寒洲知道他在揣度自己,倒是坦然地让他看,她知道徐福的根底,而徐福不知道自己的来头,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姑娘倒也不同寻常。徐福对自己说。

    “姑娘刚才所问的聚会,按说也不是寻常人都能光顾的,只是姑娘真有兴趣的话,由在下带着去应该就不算突兀了。”

    “如此说来,小寒要谢谢先生。小寒对各位高人异士最为仰慕,平日只恨无缘得见。却不曾想,家里的贵客也是这样的非凡人物。”

    这马屁拍得人很舒服,徐福摆出一副谦逊长者的风度,愧领了。

    “那——,那我也可以去吗?”西施赶忙说。

    她现在是小寒姐姐的跟屁虫。

    “我们家恐怕去那么多人不太好吧?”胡老爷子扭头望向徐福。这话表面上是阻止,但也没有真的就阻止。

    徐福略作沉吟,说:“小孩子好奇,也没什么,让她跟了去吧,也算长长见识。”说完,心说,这老胡的家教真不怎么样,看看这些晚辈,想一出是一出。

    家宴撤了,胡老爷子还要陪着客人喝茶,可能还要谈生意上的事儿,西施和寒洲就打算告退了。这时候,家人来报,说里监门的老丁来了,说是有事儿。胡老父子略一思索,看了眼小寒姑娘,又抱歉地对徐福笑笑,说:“让他进来吧。”

    那老丁是个黄胡子的中年人,笑眉笑眼地进来,一付很好说话的样子。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人家正在招待客人,就连说打扰了。对众人打招呼的时候,眼睛在小寒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错开了。嘴里又说些天气晴好、身体不错之类的培养气氛的话。

    胡老爷子笑谈了几句就说:“丁公想来是有公事,只是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招待,不妨让老七陪您说说,他说和我说是一样的。”说完,转而吩咐:“老七,你去招呼一下丁公。把你那儿的好茶拿出来。老九,你也一起去吧。”

    那老丁听了,站起身来,但并没立即就走,想是还有话说。

    胡七做了个请的动作,说:“丁公,请吧,我请您喝茶去。”说完,又对西施说:“你和小寒姐姐先回屋吧,你们明天要出去,看有什么要准备的。”

    寒洲猜到,这肯定又是来查暂住证的。她一个要来历不明的人,对哪个人家来说都是麻烦。可是能怎么办呢,难道是她自己想来的吗?你们谁有办法把我送回去,那我就谢你八辈子祖宗。

    但胡家一家人对她的回护她还是看到了,心里略感安慰。

    隔了半个时辰,看到胡七和胡九送客回来。胡九拍了拍胡七,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贼兮兮地笑,胡九瞪了他一眼,又无奈地摇摇头。寒洲就知道,双流镇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刚才那里监门的人是来说户籍的事儿。”胡七小心地开腔,想看看小寒姑娘的反应。但小寒姑娘只是微笑着等待下文,这似乎跟他预想的略有差异。

    “我说你暂时没有迁徙的文书,但你想起来的时候就有了,请他暂缓回报。”

    “然后呢?”小寒沉稳地追问。

    “然后他说,暂缓是可以的,但他也要担责任。最后——,他给了两个建议。”

    “哦?”

    “他说,有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成为我家的奴隶,入我家的户籍,另一个就是嫁人,你知道,未婚女子不能单独立户。”

    说完胡七有点不安,看了眼小寒又不敢再看,可是偏偏又想看。感觉今天这事儿,似乎不是煎熬小寒,而是煎熬他自己。

    寒洲没有说话,她在思索,她有点嘲弄地翘了翘嘴角,高级知识分子跑大秦朝来做奴隶了,呵呵,好在还有一个伟大的奴隶——伊索和她同类,也不算辱没了她。

    胡九耐不住性子,促狭地说:“小寒妹子,要不就嫁到我家来吧,老七和老九你挑一个。可是你看,老七太老了,老九还差不多。”

    西施被老九的话惊得“啊”了一声,可是想一想,这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就笑眯眯地小狗一样地巴望着寒洲。

    “我做奴隶!”寒洲断然说道。

    在坐的三个人都“啊?”了一声。

    胡七拧了下眉头,舔了舔嘴唇,直视着寒洲,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胡九同情地看了看胡七,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西施被惊到了,只是张着嘴望着寒洲。

    “没什么的,今天这事儿不解决,那里监门的人还要一趟一趟地上门,等他再次上门来的时候,告诉他结果就行了。说不定,到那时我就找到家了,也就不用大家替我操心了。”

    寒洲笑着完慰众人。

    然而众人并没有觉得宽慰。

    “呵呵,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身份而已,我们仍然是合作关系,我帮你赚钱,你帮我打听北京在哪里?”寒洲无所谓地笑笑。

    但真的无所谓吗?

    北京在哪里呢?

第二十六章 真是不拘一格选人才啊

    胡七把小寒姑娘的话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沉默半晌,说了句:“好好待她,继续打听北京在哪儿?”

    徐福大清早收拾停当,就准备到桑树园去了。

    胡家上待他,给他准备了最好的一辆马车。马都梳洗得很精神,车厢也很干净华美。他心里正琢磨着今天聚会的到底会有哪些人,而哪些人是值得好好结交一番的。

    可两位同去的姑娘一出来,却是让他眼前一亮。

    那两位姑娘是骑着马的。

    不光是骑马,那姑娘们的装扮也是新鲜的,让他觉得带她们不但不会跌份儿,还很可能会长脸。

    寒洲和西施今天一样的发式,都是把头发分成了好多绺,相邻的两绺又拧成一大绺,这样就有好多个分区,各分区的头发拧好之后都向头顶聚拢而来,扎住了然后绕成一个大大的松松的发髻,藏好发尾,用未开封的毛笔作了发钗,斜插了,小小的缨穗在就在风中招摇。

    这发式似精细又似随意,这面容似娇柔又似英武,而她们是骑在马上的,那英气就又多了几分。

    寒洲灰袍白裤,配湖蓝的缨穗,西施蓝袍灰裤,配翠蓝的缨穗。

    出来送客的胡老爷子得意地笑,就像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

    要不是统一了货币,不准民间女子佩带金玉,这两个姑娘出门,还可以更靓丽些。

    徐福上了车,微微觉得有些不妥,他一个男人乘车,而两个女子骑马,这好像有点颠倒。可是又想想,他若骑马,倒不如这乘车来得气派。罢了,就这样吧,倒是要让那恕已和怨人看看,我即便是从东海到这咸阳来的,也还是有车马接送的。而且,车不是一般的车,马上的人也不是一般的人。

    寒洲和西施相视一笑,打马跟在马车的后边。今天早上,两人起了个大早,互相弄头发。打扮停当又想想,实在不想和那徐福同乘一辆车,再派一辆车也没有这辆好,干脆两人就骑马,图个爽利。

    寒洲上马的时候伏在马的耳边说了一名话,众人就都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对一匹马说什么。

    寒洲说的是:“老陈,真乖。”

    桑树园是卢生的产业,园深而树秀,亭台、房舍、石桌、小径错落铺陈。

    一个术士混到了这个地步,确实很让人开眼。这真是一个不拘一格选人材的时代啊!寒洲想。

    历史上真的有一些了不起的人是方士出身,如扁鹊、如张衡、如僧一行、如董仲舒,最历害的可能要数那个谋略家鬼谷子。

    今天来的这个徐福也是了不起的人,有胆识,善机变。

    当然也有一些江湖骗子。寒洲想,只要她肯,估计也是可以跻身其中的。不知道油锅捞铜钱这些人会不会,反正她自己是会的,万不得已飘在江湖混口饭吃应该也是可以的。

    至于骗子,大骗子骗成国士,小骗子摆摊糊口,就看各自的运道和技术如何了。

    才刚到桑树园的入口,就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颇为寒酸,洗得也不算干净,只是刚刚能出来见人的样子。徐福怔了一下,好像是见过的,那人点点头,也没说话,就先走进去了。

    寒洲和西施就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一眼。

    徐福压低声音说,他叫江平,有不死之方,但家里太穷没办法置齐这方子所需的药材,所以天天忙着挣钱。

    “那先生可以借一些给他啊!”西施小声说。

    “那不行,这江平说,非得是自已辛苦得来的,那方子才灵验,凡取巧得来的都是不灵的。”

    “哦!”寒洲了然地点点头。西施仍然很迷惑。

    徐福摇摇头,也不作解释。领着两个姑娘往里走。

    寒洲发现,到了这园子里,徐福的脚步放轻了,说话的声音也放低了,好像是怕惊了鬼神,这让寒洲不觉得有些心口发凉,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伸手握了一下西施的手,小妮子的手也凉凉的。

    这园子,太阴森了!

    又走几步,听得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徐福的脚步就更轻了,寒洲和西施也本能地配合着放慢放轻。那前面的人还是听到了来人的声音,拨开树丛,迎了出来:“哈哈,是君房啊,我前几日望向东方,知道有祥瑞之人要来,果然君房就到了这咸阳。”

    “献玉兄,一向可好?上次一别,甚是挂念啊!我常想若能向献玉兄常常请益,我即使兑出五年的寿数也是愿意的。”徐福一脸真诚地说。

    “哎,君房说的是什么话,上天岂可让人随便就兑了寿数给人,糊涂了!”那叫献玉的人温和地批评道。

    “献玉兄说的是,说的是!”徐福谦恭地受领了。

    “这是君房来了吗?”随声音而来的是两个人,一个着黑,一个着白,都是草履。年纪也相仿,看上去比徐福要小,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听口音和徐福差不多,寒洲想,这应该就是让徐福不爽的恕已和怨人了。

    “呵呵,是恕已和怨人两位老弟啊?”徐福像刚发现他们似地说。

    “君房今日气色不错,我记得刚来咸阳那天,面色灰暗,二目无神,想来是路途遥远,太劳累了。”那穿黑袍的说。

    “可不?从东海到这咸阳多好的身体都累得够呛,何况君房已经这把年纪了。”那穿白袍的说。

    “哎,也不说这身体和年纪了,即或换个年轻力壮的,心里装着未竟之事去面对君上,也是要神思不属,坐卧不安的。”那穿黑袍的又说。

    “好在现在事情解决了,君房又得吾皇信任,也不知这一次得需要多长时间?”白的又说。

    “哎,茫茫东海,无边无涯,只是不知君房这次——,”黑的又说。

    ……

    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关心,实则讽刺,那叫献玉的只在旁边带着点轻笑旁观,而徐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正暗自憋屈呢,寒洲说话了:

    “不知先生以为自己能活到多少岁?”

    她这话是冲着那穿黑衣的说的。那人被这突然而来的问话弄得一个愣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寒洲,发现是一个美丽白女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知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知道这插话的和徐福是一伙儿的,他也只好接招了。

    “呵呵,没什么意思。人既不知自己能活到多大,从现在就想那终结的一天如果来临,我当如何如何,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就如这茫茫东海,还未曾便想着如果找不到会如何如何,一样的没有意义。何况,呵呵,有没有意思还是别人的事情!”

    那叫献玉的听了这话不禁认真地打量起说话的女子。

    那穿黑衣的被软软地“呛”了一下,脸色瞬间变红,不禁提高声音说:“我倒不知君房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女子,在我辈同好说话的时候无礼插话。”

    “呵呵,从哪里找来的呢?是从街上捡来的吧?”说着,寒洲冲着徐福娇媚一笑,徐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接着寒洲又转头对着那黑衣人说:“君房先生说他有两位原乡故旧,最是重情重义,最懂进退尺度,今日这里聚会,想带我们这无知丫头来见识见识,即便学不来高才绝学,也好学些为人处世之道。”

    那黑衣人卡住了,脸上只好讪讪地笑,也不知点头要表达什么意思。

    白衣人见是这种状况,忙出声救场:“君房果然高才,连身边的丫头都有这般口齿。”

    徐福脸上略有得色,然而这话寒洲却不愿意听,什么叫这般口齿,难道是说我无理搅三分吗?正要张口回他,想想算了,今天本来就是看热闹的,何必自己搞偏了主题。也真是闲极无聊。想到这儿,寒洲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西施说:“妹妹,这园子的秋色真好!”

    献玉在心里已经乐不可支,一旁说:“姑娘没来过这园子,走,我带姑娘到那边看看。”

    那恕已和怨人见献玉如此,也觉得刚才的表现过于低格,对着徐福施了见面以来的第一次礼,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三人就往那园子的深处走去。

    聚会一定是有核心的,今天的核心正被拱卫在人群中间,这就是这园子的主人——卢生。

    “我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三十六郡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即便是东边的海岛也去过了,我问过北边穿皮毛的牧人,也问过南边穿树叶的土人,问过了将死的世外隐者,也问过了梦中驾临的仙人,他们所有的话,我无论怎么琢磨,都是有关我大秦国运的。这次我从海上带回一块小小的羊皮,那羊皮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众人听到“几个字”,瞬间竖起耳朵,怕听漏了。

    “这几个字就是‘亡秦者胡也’。”卢生轻声说完,又郑重地看了众人一眼。那虚浮的脸上尽是疲累之色,众人不觉“嘘”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刚才这口气是一直吊着的。

    寒洲听了不觉心中一动,“亡秦者胡也”,难道这卢生真是异人,能推断到胡亥乱秦亡国的事儿?她看了看众人,众人脸色各有狐疑,但于这等国运大事却是不敢轻易开口的。

    “那么,先生,然后呢?”有一年轻人追问。

    众人也都殷切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卢生皱眉想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把这羊皮献给了君上。”

    “那么,先生,君上怎么说?”刚才那年轻人又问。

    众人也都凝神倾听。

    “君上只说,‘知道了。’”说完,卢生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

    “哦!”众人轻叹。

    寒洲有些不明白,众人这“哦”都是什么意思。

    聚会当然还是有表演的,不过若说这些活动算表演,那也太不郑重了,在寒洲想来,应该叫新发现新思路的交流会更适合些。因为众人都是很认真地在表现自己的认知。

    一个小年轻手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不断地挥来挥去,嘴里啊啊地叫着,过一会儿,就见火焰从那手上出来,瞬间又熄灭,旁边围观的人一边躲闪,一边惊叫。

    还有一个在火中丢了块什么东西,“刷”的有耀眼的白光,还有“啪”的炸裂声。

    再有一个人在树叶上滴了什么东西,等了一会儿,那树叶还是没什么变化,那实验的负责人一脸挂不住的样子,看来是实验失败了。

    周围也没几个人取笑他,看来失败是常事儿。

    还有一个人拿了一小包药请众人分享,有人主动去拿,有人摇了摇头,那人也不以为意,又走到别人面前,说着他自己体验的功效。

    寒洲往前仔细看了一下,布包里不知是什么粉末,好像还能看见有光泽的东西。那人笑着托给寒洲仔细看,还请她尝一尝,寒洲笑着谢绝了。心说,这帮人真胆大,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

    正吃着说着呢,有人进来报,说是中车府令来了。

    众人就停下各自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寒洲也跟着往后退,一边手里还拉着西施。徐福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恭敬起来,而其他人也是。卢生忙往前跨了一步,准备迎接,哪曾想那来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就只好又退回来,免得冲撞了贵人。

    人未进来,话音已先到了,“今天有活动,也不通知赵某一声,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第二十七章 又见一位名人

    “今天有活动,也不通知赵某一声,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这话说得很冲,但其实是带着笑意的。所以听起来也不那么吓人。

    但要说真不吓人,也得看是谁在听。

    卢生赶紧斜着身子把来人让进来,其他人自然地分列两边。

    看众人如此态度,寒洲不禁认真打量起来人。他四十出头的样子,束带着冠,髭须飘逸,身高体壮,步伐有力,于腰间佩着一把大刀,虽比旁人多出一物,但并不显得累赘,就像本来就是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最让寒洲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双眼睛,扫人一眼,就像被刺了一下,让人忍不住要缩起来。这眼光怎么形容呢?寒洲不禁想起年前首长到访学校时的那一幕,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是这样扫一眼,虽然没有提示什么,但欢迎的师生们也知道自己的分寸了。

    “府令大人能来,自是我等的荣幸,就是皮痒了也得为大人所担的公事考虑,岂能随便就不顾身份、不守本分的?”

    那卢生很会说话,来人听了哈哈一笑,用右手的食指虚点了点他,又摆摆头,就转过身子面向众人,眼睛从左至右一一掠过。待看到人堆儿里的寒洲和西施,嘴角微翘了一下,但也就一瞬间,就滑过去了。

    寒洲不明那嘴角一翘的意思,恐怕这是男人见了美女的自然反应吧。刚才那哈哈一笑,有着金属般的质感,让寒洲想起一个词来,胸腔共鸣。

    “赵某不请自来,打扰大家了。也不知刚才错过了哪位高才的表现,想必一会儿卢生高才会说给我听听。”说完这句话,他扭头看向卢生,卢生连忙点头。接着,他又朗声说道:“那么我们就不多说废话,接下来你们怎么安排的就怎么来,我只当个看客。”说完看向卢生,就再不说话了。

    一时间,场面有点严肃。有的看向旁边的人,有的看向卢生,有的挪了挪步子,似乎还没拿定主意。

    寒洲心里发笑,怎么跟面试一样?

    卢生看了看那贵客,贵客沉稳平和,不急不迫的样子,卢生只好喊了一声“已缺。”

    听到这名字,寒洲怔了一下,这奇葩的群体中居然有叫“乙炔”的?那有没有叫“甲烷”的?

    “哎!”有人应了一声。

    众人把眼光集中到那人身上,应声的正是刚才急切追问的年轻人。

    只见他走出两步,向众人环视着深施一礼,谨慎地说:“最近没有大的精进,估计会让各位师友失望。只是一直有个疑问,或者猜想想让各位高才共同甄定。可否请各位移步厨房?”

    说完,这年轻人把目光移向卢生和那后来的贵客,然后再看看众人。

    西施没想那么多,挪了下脚步,让寒洲拽住了。旁边的恕己和怨人也动了一下,又站住,那徐福安然不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寒洲心想,这家伙是在等信号。

    果然,那中车府令喉咙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卢生,卢生点头笑了一下,就在前面带路了,众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出,那恕己和怨人还推了寒洲一下,抢前一步,寒洲好笑地让开,这一幕就像领导下基层调研,高阶的官员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低阶的官员就只好自己努力寻找露脸的机会了。露怯有可能,印象分为负,可是藏拙呢?也许就会埋没掉整个人生。

    厨房很大,这卢生看来是真的有钱,在寒洲看来,胡老爷子那种生意人家相比起来倒是节俭质朴得多。

    那叫已缺的年轻人走到灶前,对众人说:“各位师友,我现在像寻常人家一样生一次火。”说完,他蹲下来,捡柴,点火,灶里开始冒出烟气,火不算旺,年轻人又哈下身子对着灶膛吹了几下,火苗一下子窜出来,差点扑在他脸上,那火就越着越旺了。

    年轻人站起来,对众人说:“各位师友,刚才为什么火就旺起来了?”

    众人当中有笑的,也有思考的,还有人说:“你吹气了呗!”

    年轻人笑笑,说:“我今天就想说说这吹气的问题。”

    他转向卢生,说:“师父,我要用一下锅。”

    卢生点头“嗯”了一声。

    年轻人看了看眼前的大黑锅,却是找了一块布,把布用水打湿了,放在旁边。又从墙上摘下锅盖,用那湿了的布沿着锅盖边沿裹了一圈,确认裹紧了,年轻人就把这锅盖放下。接着,他弯腰抓了一把柴,放在锅中,然后点火,火着了,烟气冒了出来,年轻人迅速拿起刚才那处理过的锅盖,盖上,隔了一会儿,他环视了下众人,揭开锅盖,锅中的火已经熄灭了,还有未燃尽的柴火。

    “这次火为什么熄灭了呢?”他问众人。

    又有发笑的人、沉思的人和说话的人,他们说:“你盖上盖子,没气了呗!”

    “对,刚才确实是没气了,我让它断气了。”

    周围又是一笑。

    年轻人再次拿起一把柴放入锅中,他看向众人,说:“我要给它送气了。”他从灶台的边侧拿出一个东西,众人一看,还是个锅盖,可是年轻人把它转过来给大家看,才发现这是个特制的锅盖,因为上面有孔,而孔上接了一根竹节,竹节的周围也裹了布子,和锅盖紧紧地连接成一体。年轻人对着竹节吹了一声,有“呜呜”的空洞的声音,这表明竹子是通气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年轻人摘下刚才那锅盖上的湿布,检查了下湿度,又把它像刚才一样裹在特制锅盖的边沿,然后放置一边,开始点火。火又着了,开始冒烟,年轻人把裹好的锅盖迅速盖上,四周压紧,烟气从空洞中一缕缕地冒出来。这时,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年轻人迅速弯腰,把自己的嘴对准竹管,鼓起腮帮子向里面吹气,众人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寒洲也被他惊到了,这人,这人他真的豁得出去啊!万一呛着了呢?这中间是一定不能换气的呀!而且为了今天这一刻,他不知练了多久次,气真很长啊!这是几拍呢?

    等到那年轻人快气绝的时候,他缓缓地抬起头,脸色有点灰白,双目一时有点发直,周围一下非常安静,只有他喘息的声音风箱一般响起。他让自己歇了歇,捶了捶胸,闭上了眼睛,胸部明显地一起一伏。众人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过了有一会,他又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了锅的事儿,转身去揭锅盖,但刚一触及锅盖他就笑了,笑得特别开心。因为那铁质的锅盖已经没有多少余温了。他回身看了看众人,手上猛地有力,锅揭开了,里面还有柴,是没燃尽的柴。他抓起旁边一个人的手,让人家把手放在锅盖上,问:“烫不烫”,那个人茫然地摇头,他就抓了另一个人的手问:“烫不烫?”另一个人也茫然地摇头。他失态地哈哈大笑。待笑够了,才问大家:“各位师友,现在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这次有人沉思,有人摇头,终于没有发笑的了。

    “那么,还是先谈谈我的浅见或猜想吧!”他说完平复了一下情绪,没有再从他的师父卢生那里找自信,而是径直说道:“刚才大家看到,我吹了气,差点把自己吹死,但火还是灭了。前一次我也吹了气,火却越来越旺。这是为什么呢?”

    无人回答,静待下文。

    “我想,这是因为两次燃烧所用到的气不是同一种气。”年轻人笃定地说。

    “啊?”听众中有人发问:“难道已缺同道可以吹出两种不同的气?”

    “是啊,这怎么解释呢?”

    ……

    年轻人不慌不忙地等着大家问完,然后说:“我只能吹出一种气,换个人我想也是一样,这种气是柴火燃烧所不需要的,所以大家看到,火灭了。我想第一将点火,之所以火能燃烧起来,不是因为它需要我的气,而是因为我吹气带动了周围的气。而那种气与我吹的气是不同的两种气。我想大家看到过山火燃烧,这不需要人去做什么,它一样会很旺。也许各位会说,那是因为有风,我也这样想过,但大家想没想过风是什么?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我们点一堆柴火,那火能不能着起来?以我的经验,这是没有疑问的。所以风和人吹的气起的作用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带动了柴火燃烧所需要的气,而不是因为有了风或人为制造的风才燃烧的。而我第一次盖上锅盖的时候,柴火没有完全燃烧,这说明它所需要的气没有得到补充,第二次盖上锅盖的时候,我补充进去的气也不能帮助它燃烧,也是因为它所需要的气没有得到补充。所以,我的猜测是,火燃烧所需要的气和我们人类吹出来的气不是同一种气。”

    最后一句话,年轻人是一句一顿地说的。他的目光与众人交接,没有一丝的犹豫。

    “火燃烧所需要的气和我们人类吹出来的气不是同一种气”,这句话出来,有片刻的安静,接着就是嗡嗡嗡的说话声。有的人在自言自语,有的人在问身边人的看法,直到有一个人说:“你发现的这个好像是有些道理,可是这个发现有什么用吗?”

    “是啊,它能治病吗?它能当饭吃吗?它能打仗吗?”

    寒洲一听这声音就是恕已和怨人的。心里对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已经是厌恶之极。她悄悄地横了这两个家伙一眼,而这一眼偏偏又让献玉看在眼里,他心中不禁有点观战的期待和想笑的冲动。

    “是啊,已缺老弟,你发现不发现这个,火该怎么燃烧还怎么燃烧,我们该怎么吹气还怎么吹气,难道不是吗?”那穿黑衣服的家伙说完这句话还把两只手端起来,向左右两边的人求认同。

    “不过,你刚才是够不要命的,我等佩服。”那穿白衣服的很默契地补了一句,很有点同情的样子。

    这两人一小刀一小刀戳人的时候,更多的人在思考,在观望,他们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的,与已无关的事更要少说。而今天的主人卢生还没什么表示,那他们就观望着好了。

    卢生一直在皱眉思考,一是思考这实验本身,另外是思考今天这个场面,旁边的贵客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这让他如何表态有点犯斟酌。

    场面逐渐安静下来了,那叫已缺的年轻人做完了自己的事,也只好任凭他人评说,那黑白无常向他开炮的时候他本来是无所谓的,因为知道这两个人在圈中的地位,说什么也无头痛痒。可是他们说了这么多,没有支持的人出来,连称作师父的卢生也一直没吭声,这不禁让他有些心灰灰的,望着卢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啪,啪,啪。”连着三声拍巴掌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在这诡异的场面还是太突兀了。

    献玉听了,心中一乐,还是来了!

    卢生望向那声音的来源,众人也循着眼光看过去,原来是人群当中那两个美女中的一个。

    “姑娘可是有放要说?”卢生客气地问道。

    “呵呵,正是,我想对刚才已缺兄弟的事情表达我个人的敬意。”寒洲说完对着已缺的方向微笑着点了点头。已缺顿时心中一暖,还是有人支持他的。

    寒洲继续说道:“刚才大家看到了,已缺兄弟为了这次实验差点出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家人及衣食之外的事情如此付出,我自己就不能。另外这个实验的设计我认为是比较严谨的,很好地说明了他的实验结果。因此,我的敬意是基于他的探索精神和他的实验能力,别的,我并不想说。”

    那居于首位的贵人听了微微一笑,说不清是讽刺还是赞赏,卢生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静态。

    可是,这会儿有人想表态,说话的人正是那刚一开始就被寒洲小胜一局的黑衣人。他觉得他终于抓到了机会。

    “请问姑娘,一个人付出这么多的精力,去进行无目的的探索,姑娘觉得是应该称许的吗?我们的国家有那么多疾病在身的人,有那么多不服管束的人,有那么多经常挑衅的外族强敌,有那么多天灾,难道我辈就要把精力放在这火需要什么气才能燃烧上吗?”

    呵呵,这是拿国家大义来搏关注吗?寒洲心中冷笑。你所说的那些大义是不是大义还两说呢!

    “这位高才所说,听起来确实不错,生活已经这么苦累,想那些不着天际的东西干什么呢?可是,您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个柴火燃烧所需要的气是战争用不到的、是治病用不到的?今天用不到的就是明天用不到的吗?如果这样,那神农氏尝百草之时,岂不就已想清了这个能吃那个不能吃,这个能治这种病,那个能治那种病,可是既已想清楚了,为何还要尝呢?随便从地上揪起一把,塞给人吃下去不就完了?”说到这里,寒洲还冲着黑衣人做个“硬塞”的动作,那人倒是配合地退了一下,有人见状,低低窃笑。

    “我们再想想,今天我们记住了神农氏,我们感恩神农氏,可是焉知没有和神农氏同期的人,他们也和神农氏一样勇敢、一样认真,为人类这个族群的存活做着他们自己的努力。只不过,可能他们吃下去某一根草或第一根草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所以,神农氏是其中的杰出者,也是其中的幸运者。我们要感谢的,应该不只是他一人,而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先民。”

    说到这里,寒洲望向窗外,望向天空,仿佛先民并未走远,一直在关照后生。

    “最后,我想表达一个看法,今天做实验的所有人,不管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都值得尊敬,哪怕是失败,他也用他的行动告诉别人:此路不通,请绕行。”

第二十八章 他不应该是个形容委琐的家伙吗

    此路不通,请绕行。这几个字说完,场面一时更加安静。那黑衣人彻底没话说了,再说什么也是给自己找麻烦,因为这难缠的姑娘已经表达了对所有实验者的尊敬,再说什么,那不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吗?

    徐福现在非常快乐,不由得腰都挺了起来,心说,活该,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都吃过一回了,还不记得教训,看看,丢人了吧?他觉得他发声的时候到了。

    “君房非常赞赏小寒姑娘的看法,列位兄友所做的事情都是让人尊敬的,我们好比种地的农人,种的时候并不知道哪颗种子能出来,哪颗种子能长大,但不种肯定是什么都没有。所以说闲话这种行为,呵呵……”

    这呵呵之后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黑衣人恨不能赶紧走开,但这是肯定不可能的,除非今后不在这个圈子中混了。

    今天还是心太急了啊!

    那白衣人一看,这是荣辱与共的问题啊,赶紧转移话题:“姑娘高论,怨人受教了。想必姑娘今天前来,不仅是旁观的吧?”

    这话题一抛出,众人也想,是啊,事不关已,她出得什么风头,必是有了不得的本事要露出来给大家看看。

    那献玉绕有兴趣地观察着寒洲,这姑娘实在是让人有探求的冲动啊!

    卢生见状,探询地看了看一旁不语不发的中车府令,那人还是那副表情,可能是有也行,没有也行。

    “那么,姑娘,既然来了,就不要只作看客了。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卢生客气地说。

    “对不起了,先生,我今天真是来学习的。君房先生带我来,就是来长见识,不是来丢人的。小女子轻重还是懂得的。”寒洲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倒是符合新人的身份。

    卢生见状就想进行下一项,可是看到那已缺还是站在灶台前,也只好招呼一声,“已缺啊,刚才辛苦了,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吧?”

    “啊,师父,今天已缺也是长了见识,今后我会更加努力的。至于今天的试验,不被重视我也是知道的,反正我是发现了,也许到一百年之后才会有人理解我。”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走入人群,却又穿过人群,朝厨房外面走去。

    寒洲冲着他走开的方向惊讶地张大了嘴,难道这是开普勒穿越了?这不是他老人家发现三定律之后的那段话吗?我过来好歹还在这说汉语的土地上,他穿越都要跨语种跨国界的吗?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其他人也是有点出乎意料,霍霍,有个性!可是这是耍个性的场合吗?众人心里直摇头。

    卢生看了,也有点挂不住,心里是生气的,但面子上还要有所交待,“已缺刚才累了,让他先歇着吧。那么,温泽有高才,您准备好了吗?”

    “好了!”一声回应,中气十足,是后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瘦且瘦,并不弱,看上去精气十足。

    “好吧,那就请大家移步院中,这里还是太逼仄了。”卢生说完,就向院外引路了。

    那叫温泽有的摸索了一套养生操,看来颇有些章法,从头开始、到颈项、到腹都有针对性的缓慢活动。四肢起配合的作用,如腹部的脏器是很难用外力来帮助的,那人就把两手举到头顶,反转手心向外,同时用肩臂去带动身体向两侧斜撞出去,而下肢保持不动,这动静之间,胸腹各部就得到了运动。以寒洲这些年病人的经历来看,那运动幅度也是相宜的。

    观众一边细看,一边点头。

    “不错!”一个声音响起,众人顿时把目光从那温泽有的身上移到了说话的贵人身上。这可是这么久以来的每一句话啊!

    “不错!”那人又夸了一句。

    温泽有赶紧抱拳作揖,以示感谢。脸也有些红,不知是运动的原因,还是因为心情激动。

    众人羡慕地看着他,他是今天第一个被夸奖的人。接下来嘛,当然是有好事儿了。

    那中车府令倾过身子,和卢生耳语了几句,卢生忙不迭地笑着点头。然后转头面向大家,朗声说道:“今天不早了,府令大人公务繁忙,也要回去了,大家想来也累了,就各自去休息吧,改天再请各位高才小聚。”

    这话说完,就温和地看向大家,众人也就识趣地拱手告别,那走在最先的倒是那穿着窘迫的江平,也不与人打招呼,低着个头不急不徐地样子,在寒洲看来,倒像个世外高人的样子。

    “哈哈,小寒姑娘往哪里去?不知我们是否同路?”献玉问道。

    “我们回家,想来君房先生也是回去的。”寒洲礼貌地回答。

    “是啊,是啊,出来这一天也是累了。”徐福赶紧应答,今天这姑娘太给力了,胡老父子果然没有说错啊!

    “那就一起走吧。”献玉笑呵呵地做了个带路的动作。看来这园子他是很熟的。

    徐福几人就一起出来。

    到了门外,徐福上车,两位姑娘上马,那叫西施的姑娘上马动作极为利索,倒是小寒姑娘笨拙了一些,她在马的耳边说了两句话那马儿才乖乖配合。

    徐福再次恭敬地道别,说下次来咸阳一定登门拜望。车马这才离开。

    献玉望着车行的方向微微一笑,今天见着一个有意思的人,不白来。

    把车和马交给伙计,寒洲拦着正要进门的徐福问道:“君房先生,那后来的贵客,就是那个中车府令是谁?”

    嗯?徐福奇怪地看了一眼这聪明的姑娘,她是真不知道?

    “那中车府令就是当令皇上身边的近臣,赵高!”

    说到赵高的名讳,徐福的声音都快听不到了。

    “是他?”寒洲有点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他刚一进去自称赵某,又见众人恭敬的样子,寒洲也猜测过赵高的名字,可是看他身高体健、髭须飘逸的样子,怎么能是个太监?在寒洲心里,赵高不应该是个内心阴暗、形容委琐的人吗?怎么可能威风八面、仪表堂堂的呢?他那样子到底是割了还是没割呢?

    见寒洲不可置信的样子,徐福又加了一句:“他还是皇子的老师,是皇上亲自指定的,,所以你想——,呵呵!”

    徐福这会儿说话的样子就真的不把寒洲当外人了。

    “哦。”寒洲好像明白地点点头,她还是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奶奶的,也太让人意外了,一个太监,还长得那么体面。

    晚饭时候,是一家人在一起吃的,徐福出去拜访故旧去了。等他回来,看到一家人饭桌没撤,都围着小寒姑娘在看稀罕。

    小寒姑娘拿了一个熟鸡蛋,一边剥蛋一边说,记住,大火五分钟以内要出锅,煮老了这实验就不好看了,还有,这层薄皮要去掉,否则摩擦力太大,也就是发涩,不光滑。

    西施问,五分钟是多长?

    小寒说,你就记往别煮老了就行,回头教你。

    西施乖巧地说,好吧。

    小寒说,看这个酒壶,我现在让它把鸡蛋吃下去。说完她就把酒壶放在几案上,从老九手上拿了点着了的火绒,投进去。

    烧了一会儿,小寒姑娘迅速把鸡蛋放在酒壶的口上,慢慢的,慢慢的,鸡蛋发生了变化,它“扑通”一下被吸进去了。

    众人惊呼,这太神奇了。

    西施又问,姐姐,你能让它吐出来吗?

    能,看着啊!那小寒把酒壶倒过来,宽底儿朝上,一股一股地往酒壶上淋热水,淋着淋着,鸡蛋露头了,变大了,“扑通”一声,它掉出来了。

    众人又是惊呼。

    西施几个不可思议地望着小寒姑娘,徐福也睁大了眼睛,这小寒姑娘才真神人也,长得漂亮已经让女人嫉妒了,这口才,这本事,要是混在上午那伙人中,这不是来抢饭碗的吗?这不得让人嫉恨死吗?

    “学会了没有?”她望望众人,老九点点头,老七不吭声,西施有些茫然。

    “要是学会了呢,就可以上街骗人了!”

    说完,这姑娘放下道具,飘然而去了。徐福差点没被这句话给气得吐了血。

    幸亏我们不是敌人!

    而胡老爷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众人笑。在徐福眼里,这完全是老痴呆的样子。

    直到睡下,寒洲才算消化了见到大秦又一名人的事实。她仔细想了想,问题主要出在赵高身上,他长得太出人意料。

    联系生活经验,看看哪位首长身边的亲信是獐头鼠目的?长得端正是一定的,不能坏了首长的体面,但也不能长得太帅,这容易转移焦点,衬托出首长的不足来。这就是赵高作为皇帝近臣的条件之一。

    又想起以前看到的史料,赵高:赢姓,赵氏,那不就和始皇帝是本家吗?亲戚比别人还是更可信,放在身边当然得先考虑这类人。

    当然,根据需要亲戚也是可以割他一刀的。

    再看那赵高,应该身手不错,近臣嘛,既便不当保安组组长,也得会几下子,关键时刻也得冲得上去。还有呢?“中车府令”,好像是相当于小车班班长,这个职务专业技术得过硬,始皇帝整天出游,车子老坏在驰道上怎么行?把始皇帝摔出车外怎么行?还是要靠本事吃饭的。

    还有,今天专门看上那个做养生操的,这就是近臣具备的素质了。那些光等着上边派事儿的,这官能当多久还真不好说,整天琢磨着上边喜好的,想着法儿地满足他,这官儿就当得稳妥,当得久长。看来古今一个理儿。

    最关键啊,那家伙还是皇子的老师,这得多大的信任,才放心把儿子交给他啊!

    ……

    见到名人,今夜无眠了。看来我真的有希望进入秦史研究所。

    上帝啊,你把我带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一颗红果寄相思

    徐福终于走了,仙风道骨的装扮再加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怎么看都是一个人间俗物。

    但愿他此去顺利吧!

    怎么算顺利呢?别遇到台风,少死人,探险就探险,别神神鬼鬼地瞎折腾,毕竟船上还有那么多未成年人呢。

    不管怎么说,此去东渡,也还传了一样好东西出去,那就是跪坐,直到二十一世纪,日本和韩国的民众一天当中有很多时间都是跪着的。

    哈哈,寒洲心里,我这大胆推测,算不算治学严谨呢?据说那两个地方都有徐福登陆的遗迹,中国人也就秦汉时期是这么坐的,到唐时椅子这种东西就有了,中国人自己都不跪着了。

    是不是他也姑且算在他的头上吧!

    胡七不明白徐福走了,怎么小寒笑得那么诡秘,按说这姑娘顽皮虽顽皮,倒也不随便折腾人的,何况是家里的客人。

    “君房说你那天聚会的时候帮他出了口气。”

    “哦?他是这么说的?”

    “嗯,他回来跟父亲说的。”

    “那他是自作多情了,我根本不是要帮他,我实在是看不上那种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样子,人嘛,眼睛里总还要放得下故旧亲朋,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胡七笑着摆摆头,这哪是二十左右的姑娘说的话,他真是不知道该跟她如何相处。对她,心里是怜爱的,可是人家不需要,这怜爱就送不出去,他宁可她弱一点、傻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说出这阅尽沧桑的话来。

    “父亲说,你以后在生人面前还是要涵着点,他怕你吃亏。”

    “哦,我知道了,让老人家挂心了。”说着,她居然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这更让胡七惶惑了。这女人,就是来折磨我的。

    “这个月六家店的状况不错,好像天气越凉生意越好些。你的收入还是先存在帐上吧?”

    “好的,我现在也没什么花销,吃用都和西施一样,等我走的时候再一起算吧。”

    “嗯。”胡七心里叹了口气,她又说到了走,算帐还算得这么明白。

    “我们最近要多囤些黄豆,到冬天怕会涨价的,也怕作坊那边会供不上来。”

    “嗯,已经采买了不少了。”他似乎只能和她谈生意上的事情,别的,谈什么呢?

    “对了,我要支一些钱,我要去买好东西。”说到这里,她眼睛亮亮的。

    那是什么好东西呢,胡七问:“需要我陪你买吗?”

    “嗯——,我想是需要,因为我自己拿不了多少。是个人的事儿,也就不劳烦伙计了。”

    “到底是什么?”

    “山楂,也就是红果,这么大,很酸的,也不知你们这里叫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形容。

    “哦,我们也叫红果。那就去买吧。”胡七很宠地怂恿她。

    他想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结果他们拿回来半麻袋的红果。

    “你们俩这是要怎么吃?”胡老爷子看到红果就酸倒了牙帮子。

    “做糖葫芦啊!”寒洲的声音都很雀跃。

    “嗯?那是什么东西?”胡老爷子不明白,但还是很期盼,这小寒老给他弄好吃的。

    “就是用竹签子穿起来的红果,像葫芦一样,裹上糖浆,放凉,外边脆甜,里面酸软,呀——,好吃极了。”

    说是好吃极了,可是说完她自己的牙帮子也倒了。龇牙咧嘴的样子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

    胡七也禁不住笑,他就爱看她生动活泼的样子。

    结果呢?问题出在糖上。

    买不到白糖,也没有冰糖,勉强用了饴糖,试了一次不成,又试一次还不成,这让寒洲倍受打击。

    “我觉得很好吃了啊!”胡七边吃边说,他真的认为很好吃了,酸酸甜甜的,怎么能不好吃呢?

    “还是不行,你没吃过冰糖做出来的,那个外层的糖片儿,琥珀色的,又像冰花的样子,吃一口脆甜。”

    寒洲一副神往的样子。她想起冬天领孩子去超市,每次走到那底商的摊档都要停下来,看人家做一会儿,再带上两只离开。每次她都很小心地从纸袋里把糖葫芦拿出来,因为,当当会说,妈妈小心些,我要吃那个糖片儿。

    “我本来以为可以做成的,然后做成很多,发给附近的孩子们吃。”她明显情绪低落。

    “这样也可以啊,他们一样很高兴的。”

    “也许吧,反正小孩子都很喜欢吃糖的。”寒洲无奈地笑了。

    当当小时候为了吃糖跟她发生过激烈的争斗,老陈也加入进去,一家人为了吃糖的事儿斗智斗勇,原来那么头疼的事儿,现在想要也没有了。

    胡七从厨房里出来,留下小寒一个人在里面琢磨那一大袋的山楂。她肯定又想家了,而这些他帮不了她,她也不想要他给她一个家。

    “现在这么喜欢钻厨房,以前怎么不是?”

    又一次被老婆抓到,他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也不知那些年怎么过来的,竟然不觉得无聊。如今虽然是忧虑的,但也是愿意就这么忧虑下去。他觉得他的心就像春天的土地,有小草在冒出来,钻得有点疼,可是还是愿意等着,等着下了春雨,刮起春风。

    只要她不找小寒的麻烦,就让她说上几句吧!谁家的女人不是这样呢?

    山楂的问题最终解决了。把西施和寒洲两人都累的够呛。

    一部分她们熬成了山楂糕,一部分切成片,晾在屋顶上。

    寒洲双手合什,嘴里念叨:上帝啊,千万别下雨,千万别下雨。

    西施揉着发酸的胳膊,问:“上帝是谁?是你们北京人的神吗?”

    “啊,”寒洲顿了一下,她想起大枣,他也是这样问,上帝是最大的神吗?是管做豆腐的神吗?

    快冬天的了,他过得还好吗?不知有没有人欺负他?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小寒姐,他是你们北京人的神吗?”西施又问了一遍。

    寒洲笑笑,“他不光是北京人的神,他是很多地方的人都信的神。”

    对不起了,上帝,又一次冒犯你,我总觉得这宇宙天地之间有不可抗拒的尊严,我想像不出该怎么说,就又用了你的名字。其实,我想,你是有爱的,不在乎一个随便的无恶意的解释。

    如果你真的在,就帮帮我,让我回去。

    如果你帮不了这个忙,就帮帮我的孩子,让她冬天吃到糖葫芦,告诉她,妈妈以前管她吃糖管得太多了。

    在这个大家都有山楂糕吃的晚上,寒洲失眠了,每一样吃食都让她想到家,想到父母、孩子和老陈。她不能做给他们吃了。没有了她,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马上是冬天,他们都要长一岁。

    父亲七十五,母亲七十一,老陈四十一,当当十一岁。

    当当的青春期要来了,老陈管得好吗?

    妈妈是不是还是不舍得花钱,穿着去年的旧衣服?

    门前的工地不知完工了没有?

    银行还在往家里打电话逼债吗?

    ……

    当日上三杆的时候,胡七过来看望寒洲,昨天大家高兴地吃着山楂糕的时候,她就悄悄离开了。他知道她有心事,谁也帮不了的心事,但他还是不放心,要来看看,看过了自己踏实,不看就总是在那里悬着。

    寒洲又伏在几案上写字,她肯定是洗过了头发,那长而黑的头发就那么披散着,像他曾经看过的那幅画儿,那画上的头发就像森林,有鸟儿在飞、在唱,胡七真想也这么伏下身子,把自己埋进那林子里去,不出来了。

    竹简上写的是腐乳肉的做法。她要把这副竹简挂在花枝街那家店去,她想试试这样是不是可以推动酱豆腐的销售。

    “你看,你和我合作你赚大了,我得做这么多工作。我现在觉得跟你要两成的收入都太少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胡七也知道她不贪钱。他笑笑,很想把这笑语嫣然的女子揽入怀中。

    “要是觉得少了,你可以随便要,把全部的店给你都行,我这个东家也给你,我的父亲也给你作你父亲,我的妹妹也给你作妹妹,这样,好不好?”

    胡七玩笑似的开头,却无法玩笑着收尾,他管不住自己了。

    寒洲抿着嘴站起来,这样一高一低说话太有压迫感,她不喜欢。她看着胡七的殷切的样子,笑了,这是个有自制力的男人啊,也算体贴,但是,能怎么样呢?

    “你还有一样东西怎么给我呢?”

    “你说,是什么?”她笑了,胡七更急切地问。

    “你把你的老婆也给我做老婆吗?”

    胡七一下噎住,这个时刻她怎么还能玩笑?他真想打她屁股。

    “小寒,我不是玩笑!”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他想让她也感到他的疼。

    “东家,别这样,我也不是玩笑。”她抬手,把她自己从胡七的手里解放出来,用的力并不大,但胡七他懂,自然就放开了。“我心里有一个家,我只是有些想不想来的事情,你说,如果我家里有一个爱人,我还能接受你吗?”

    “但是,你怎么会有爱人?你还这么小。”胡七急切地去争。

    “那怎么不会?郑旦不都嫁人了吗?西施在家里不也考虑到婚配的问题了吗?我怎么不可以?”

    寒洲气得想笑,我不想真的说出来,只是怕吓着你罢了。

    我不想让人以为来了个妖精。

    “你,你是故意的,你除了家在哪儿,你都能想得起来,你是骗我的,你不想要我!”

    胡七受伤了,他四十来岁的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寒洲看着胡七的样子,无奈地苦笑,我这是又祸害了一个人吗?上帝啊,难道这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吗?

    “东家,好了,别这样。”寒洲想拍拍胡七,抬起手,又放下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胡七不理她,他觉得寒洲欺负人。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欺负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我不想要你,因为你还不够出息,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好好赚钱吧!赚多多的钱,让我很喜欢很喜欢,说不定到了那天,我就想要你了。”

    这轻柔的语调就像在哄小孩子,胡七不想理她这个茬儿,可是杵在这里能怎么样呢?她还是不会像一个女人对一个钟情于她的男子那样动心动情。

    这个女人是石头做的!

    他有些愤怒地转身,停了一下,走出去了。

    寒洲舒了一口气,上帝啊,你不能这样看着的!

    看来我得搬走了。

    不能祸害别人。已经有了一个大枣了。

第三十章 缘份是这么恼人的东西

    寒洲病了。

    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胡七闯到她的房里来,不由分说就上了她的床。她说你好好的,我们说说话。他说,我不说,我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说。我只管做,是你招惹我的,你就要负责。她分辩说,什么是我招惹你的,是你要找个做豆腐的。他说,就是你招惹我的,你那么好看,你让我不想看别人,你让我吃不下,睡不着,就是你招惹我的。她说,你还讲不讲理?看见好看就要乱来,你不还是好人家里出来的吗?你就不怕老爷子打你吗?他说不想讲理了,心里想讲理身体也不想讲理了,就是不能再讲理了,再讲理就要憋死过去了。说着他去堵她的嘴,她能感觉到他的舌头,和老陈的不同,她叫不出来,就去咬他,他流血了,就愤怒地打她,然后又哭了,搂着她,哄她,抓住她的手让她打回来。结果她也哭了,他让她哭,却不知不觉地把她的衣服都脱了,他快乐地伏在她的身上就是不起来,她的身体感觉到了他的眼泪,他含浑不清地说,我终于要得到你了,你不可以再跑了。说完他就啊地一声进去了,她惊慌地大叫,你出去,你出去。他快乐地说,你别想了,我就要这样爱你,我想了好久,我就要这样爱你,我让你知道我是这样的爱你,爱你。她打也打不过,最后让他弄得也拿不出一点力气了,她就让他为所欲为了。他快乐地啊啊大叫,她用残存的意识想,这还是那个温和体贴的胡七吗?

    梦的最后,寒洲是被吻醒的,胡七说,你看,这样子多好,不用找家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寒洲流着泪说,可是我还想见到我的女儿呢!

    就这么哭着就醒了。

    她意识到了身体的不同,和真的发生过的一样。

    可能是白天的事留了太深的痕迹,可能是**这种东西太久都得不到满足了。在梦里,胡七说,心里想讲理身体也不想讲理了。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不想扛下去了,有个好男人来了,那就接受了吧,然后就把老陈放下,把当当放下。反正在这个时空是没有人知道的,她也不会受人指责。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喜滋滋地第一次出嫁。

    她越想越可怕,他们俩是怎么都放不下的。她怎么能够呢?如果她像个可怜的虫子遇到危险就缩起来,到了季节就交配,那不如现在就死去吧。

    穿越是上帝的玩笑,但未必不是上帝给的另一次机会,上帝会随便把机会给一个可怜虫吗?

    披上衣服下地,才发现身体没有力气,是真的没有力气,浑身上下骨头疼,也晕得不敢迈步,只好喊西施。喊出来,才发现声音好难听。她知道,自己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小寒病了,是大事儿,大夫自然是请了,好吃的自然也做了,老爷子来看过两次,抓住她的手,很温暖的,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病人都是很脆弱的,见了老爷子,就禁不住想哭。她觉得爸爸来了。以往都是她逗老爷子笑,现在反过来了。

    西施真是个好妹妹,一会问喝水不,一会问想吃什么。

    连出嫁了的郑旦都来看过一次。

    胡七很内疚,他总觉得是他那天表现得太心急,让小寒想起了家,太伤神了,就病了。

    而寒洲自己呢,她还是有理智的,她知道是连日来太劳累了,身体抵抗力下降,那天在厨房中呆得太久,干了不少活儿,出得汗多,出来就着了风寒了。

    对于生病这件事,她从心底里是害怕的。虽然祖国医学是成就斐然的,但于急救还是让她信心不足。说这是个动不动就死人的年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幸好他们这家人还算理智,没有请神弄鬼,否则还不得耽误了?

    要有个好身体,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地回去见家里人,这是寒洲一直以来的念想,所以她很听话地吃药、喝水、睡觉、没事干就闭着眼睛养神。

    在胡七看来,他来了小寒都懒得理他,这让他更加懊悔自己那天的话。照说以小寒成熟的性子应该不至于此,但女人,唉,除了让着她,他还能怎么办呢?

    小寒在梦中喊了几声老陈,胡七听到了,不知这老陈是谁,就狐疑地问西施。西施很诡秘地说,老陈是小寒姐姐常骑的那匹马。胡七自嘲地对妹妹说,你哥哥我连一匹马都不如。

    说是这么说,四十左右的男人还是被这梦中的老陈伤到了,小寒心里有人,可能真是她的爱人。她这个如花似玉的样子,怎会没有爱慕的男人?那个男人比他先到,仅仅是比他先到,就占据了她的心,她的梦。如果他能来,让他打他一顿也行,可是他不来,她也找不过去,就那么牵着小寒的心,让她想起来就想哭,孤独得像个单薄的影子。可是胡七对自己说,我在你身边,我也很孤独。你怎么就不能睁开眼眼睛看看我呢?也许我们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就都不孤独了。

    就这么将养了十多天,寒洲渐渐好了。身体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胡七一看那双大眼睛就很害怕,怕她像个精灵一样,忽然从窗口就那么飞了,再也抓不着了。

    胡七的老婆现在鄙视他。说他以前的男人样儿都哪儿去了?

    胡老爷子只有叹气的份儿,他这个儿子,都半辈子的人了,忽然活回去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那小寒丫头,也真是招人稀罕,论见识、论才干、论人品都没得说,越是这样的人越得好好待着,不能有丝毫勉强。除非她自己愿意,别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唉,缘份是这么个恼人的东西!

    胡七最近不怎么见小寒,天天到处跑,想着早点把军马生意做成。寒洲除了店铺和作坊随时看看,出出主意,和西施在一起处理点事情,和胡七是见都不见了。院子里安静了许多,连胡七的那两个老婆也踏实了。

    就这样,冬至到了。当然是寒洲心目中的冬至到了,她是估摸的。那个颛顼历也有些节气,但与太阴历大不相同。

    往日里在家,再忙也要给大家包顿饺子,超市的速冻饺子就不吃了,不是不好吃,而是觉得那样太草率了,冬至毕竟是个节日。孩子和老陈都很喜欢吃她的饺子,每次都很捧场地吃很多。

    但今年是这么个状况,也只好包一些给胡家人吃了,他们对她也真的和家人一样。

    西施吃惊地看寒流擀饺子皮,这个东西用得这么好,还是头一次见到。胡七和胡九的老婆也来看热闹帮忙,他们对这小寒是想生气都生不起来,只好管好自家的相公。胡七没出现,胡老爷子叹了口气,你以为你不出来,就好过了吗?

    胡七是不敢出来,西施说今天是冬至,小寒姐姐要为家里人做顿好吃的,是北京那地方过冬至要吃的,说吃了就不会冻耳朵。可是越到节日,小寒就越想家,胡七都不敢想小寒这样做是把这里当作家,还是把他当个家人的暂时的替代品,所以他想出来,也怕出来。一看到小寒,他就怕会做没分寸的事儿,让家里的别人也不好做。

    最后,他还是没出来,热乎乎的饺子,给他留了一碗,留成了凉的。

    以为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

    这天,小寒和西施在花枝街的店里作豆腐泡的促销活动。她们煮了一大锅豆腐泡,冒着热气和香气,吸引了不少街坊邻里,人们从自家拿来了碗,喝口汤,吃一口豆腐泡,那豆腐泡咬开,里面又是浓郁的汤汁,大冬天吃一碗,实在舒服。寒洲一面盛汤,一面回答关于做法的提问,西施则帮着店员招呼人,收钱。买卖做得实在红火。

    等回了家,才发现家里人神色不对,西施就问,怎么了?

    胡九老婆没开腔就哭,再问还哭,就是说不出话来。西施也不去问她,改问七嫂。原来是征兵的来了,胡七太老了,胡九岁数正合适,就被征去当兵,说是皇上要他们去攻打北胡。

    那征兵的也不多说,立马就把人带走了,说如不这样有的人会躲起来,只好见着了就带走,弄得他冬天的衣服都没来得急多带几件。

    “攻打北胡?”寒洲听了疑惑地看向西施。她们前些日子去桑树园,那桑树园的主人卢生对众人说,他千辛万苦从海上得到一块羊皮,上书“亡秦者胡也”,然后就把这块羊皮献给了皇帝,当时皇帝只说“知道了”。难道今天这攻打北胡一事是那日事情的延续?如若这样,那妖人卢生真是罪该万死,说他祸国殃民绝不为过。

    西施也回看寒洲,只不过她没有那么敏感,想不到桑树园之事。

    胡九老婆哭了一会儿,不哭了,愤愤然地摔门出去,临出门还抱怨一句,“够条件的也不止他一个。”

    胡七的两个老婆一听就火了,想赶出去于其理论,但刚一站起来,老爷子横了她们一眼,也只好不甘地坐下。

    以寒洲这半年多的秦朝经历,知道按征兵条例来说,平民十七岁至六十岁之间都是应该服兵役的,而他们是商人之家,秦朝还实行“嫡戊”制度,即嫡罚商人、贫民、有罪之吏征战或戍边,并在紧急情况下赦刑徒、奴隶为兵。所以对这个家来说,服兵役是怎么也免不了的。平时老七、老九都算是预备役人员,到今天走了一个,另一个的老婆因为心里悲伤便说出了这不理智的话来。如若平时,她应该也不会这样。

    出了这种事,许久未见面的胡七也回来了,大家坐在一起,也只能相互安慰。能做的只是看看能不能托人给老九带些御寒的东西,剩下的就只能看老九有没有保命的本事,还有上天是否关照了。

    望着胡老爷子苍老愁困的容颜,寒洲再一次感觉到小人物的无力与无奈,无论是两千年之前还是之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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