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柔情,最残忍
看到袁洛星与慕容嫣有说有笑,亲密无间的行入云王府,好些别府的贵女公子们,都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
“旁人都觉假,就她们好得跟打一娘胎里出来似的,造作得慌!”
汐瑶缓步行到慕家姐妹面前,就听汐婵不耻道。
她人是淡然一笑,“你最瞧不起人家的,恰恰是她们最厉害之处。”
说着也扫眼望那没入正门的一双背影,心道这袁洛星应该得了祁煜风指点,总算不再仗着袁家势大,莽撞行事了么绯?
恍恍然,汐瑶就想起自己曾经也傻乎乎的将袁洛星当至亲姐妹,对她挖心掏肺,结果反被利用。
上辈子的凄惨下场,不提也罢。
可慕容嫣就不同了,她们利益关系明确非常,如今联合起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自己吧…搴…
想罢,汐婵的忧虑也随之而起,“大姐姐,她二人在一起准没好事!你可要小心些!”
“放心吧,今日璟王辰宴,又是在云王府中办,弄不好就会得罪两位王爷,这风险她们还冒不起。”
汐瑶从从容容的说着,收回视线时,不经意落了少许在慕汐灵身上,四目交接那刹,慕汐灵极快的移开投向自己的眸光,像是有心避其锋芒般,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她神色表情间虽无怯弱,但从前的戾气已经没了。
加之她本就生得一张柔弱的美人脸,那低垂的眉眼丝丝透着才将丧母的凄楚,更惹人怜惜。
汐瑶看在眼里,觉得她这反映倒不似假装,可是……
“大姐姐,灵儿她——”
“我都明白的。”
慕汐婵是个心热的,张恩慈死得这般惨,任谁都会动容,慕汐灵忽然没了依靠,但好在身份也高了些,只要她在慕家安分守己,想来苏氏也不会真的刻薄她到哪里去。
汐瑶对她二人宽厚的笑道,“一家人,少不得磕碰摩擦,那些过了不提也罢,晚了,我们进去吧。”
她柔色的眸里没有半点偏见,这让慕汐灵对她回以感激之色,而汐婵在旁看着,心里也默默高兴。
谁不想安稳的过太平又舒心的日子?
罢了,慕家的三姐妹一同跨进云王府。
慕汐灵行得略靠后些,经此一番,她暗自打量着慕汐瑶的背影,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一抹难以释怀的情绪。
她防备着她,她还不是照样悄然将她关注?
单这三言两语,就让她知晓了慕汐瑶的厉害。
母亲说得对,往日她的伪装都太过浅显,连苏氏都瞒不过,怎能与武安侯府的嫡长女为敌?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往后的每一步,她都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
因为璟王的辰宴,被京城百姓私下称作‘鬼宅’的王府,这天可谓生机勃勃。
据说祁璟轩也觉得自家七哥的府邸太阴森,故而他命庆安逛遍整个燕华城,请了足足八个不同类型的班子来表演。
有唱戏的,有曲艺的,有弦乐的,还有杂耍……
走进这骇人听闻的云王府,耳朵立刻被那热闹的声音塞满。
加上此前汐瑶按照璟王爷喜好做的喜庆布置,满目鲜艳的色彩,让人一个不留神间,还以为今日过的是上元节。
想必往后十年,不会再有如此热闹的机会了。
刚入未时,天还早,男宾与女客是分开着玩儿的。
除了寿星之外,王爷们已经到齐了,这会儿大多在锦木院饮酒赏歌舞,也有跟着冷世子在火璃台设擂比试的,图的就是痛快尽兴。
早先宫里的王福公公来宣了赏,更传圣上口谕,皇上和淑妃今儿个都不打算来了,有他们在,怕这些毛崽子们玩闹不开,只道明日一早璟王进宫陪膳便可。
领着两个妹妹在王府里走马观花的逛了一阵,汐瑶她们才去到女眷们聚集的碧水阁。
此时,这水阁早就被布置成另一番模样。
当日汐瑶站在水阁前哭得伤心伤情的四方空地上,临时摆放了多张红木精雕八仙桌,桌上都是女儿家最喜欢吃的小点心,而那些玉酿也是适合女子饮的。
周围多有鎏金的暖炉,里面燃的是祁璟轩专门入宫同淑妃娘娘讨来的贡碳,人近坐在此,丝毫不觉熏呛。
更有前半夜才从花都运送来的百花做点缀,远远的还没走进,先是嗅到一阵芬芳。
女眷们多坐在此处,由刚大婚不久的平宁公主领着行酒令,不时就爆发出悦耳的笑声,欢乐不断。
汐瑶才走近,立刻引平宁拿她说笑来,“瞧瞧,我们这都行了一圈酒令,慕小姐姗姗来迟,你们说可该罚她三杯?”
此言一出,坐在她左侧的秒人儿就跟着打趣道,“是慕小姐自个儿喝三杯,还是与我们一人喝三杯?”
开口女子正是翰林院大学士贾晟之女,名唤贾婧芝。
她今年已有十六,乃京城小有名气的才女,据说为人清高,国子监是从来不去的,更不喜外出结交,按说今儿个不应在此。
不过转念一想,她爹爹贾晟在崇文馆教授皇子公主们,她与平宁相熟些到也没什么了。
而最让汐瑶在意的,是此女在她的前世,那可是当仁不让的定南王妃。
当初把主意打到冷绯玉头上去时,汐瑶就刻意忽略了这人的存在,今日总算面对面的碰上,算一算,亦是明年初夏,冷世子就该迎娶贾府大学士之女了。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些什么,而今却有些讪讪然。
大哥哥照样尚了平宁,冷绯玉早晚也会将贾婧芝娶过门,逃不过的是宿命,那么她呢?
来不及想这些,走到众女眷跟前,汐瑶对那与自己发难的女子瘪嘴道,“嫂嫂大婚时,我可没有去闹洞房,今日不过是来得晚了些,况且这会儿天色尚早,你们联合起来把我灌醉也罢了,别真应了外头传的云王府有进无出,让云王殿下难做。”
此话顿时引得笑语连连,这里除了平宁和汐瑶之外,其他女子都是第一次来这诸多外传的云王府。
自来祁云澈本身就带着些许神秘色彩。
他外表俊美,性格冷漠,偶尔在适当的场合恰到好处的显露一人所不能,最吸引京中贵女私下热议。
不是才有传,南巡之后,东郊马场那风起云涌的一小战,最后是云王堪称绝妙的一箭,定了输赢。
像别的亲王,如祁煜风、祁明夏,包括祁永晨都姬妾无数,可偏从没听谁说他收了哪个女子。
是他洁身自好,还是……不能人事?
总算沾璟王的光,得入此地一探究竟,除了那辰宴该有的热闹劲之外,不难看出真正的云王府,简单得可谓乏味。
由是如此,一众贵女们更加好奇,这祁云澈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子。
谁能掳获他的心去?
难道是……慕汐瑶吗?
提起不久前的大婚,平宁的双颊登时绯红起来,压低了声音佯嗔她道,“你这丫头就是嘴上不饶人,将我和七哥哥一并都编排去!好了好了,这酒不喝也罢,我在府上闷得不行,你改日多来与我做伴,否则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不帮你了。”
汐瑶眉开眼笑的应声,这边贾婧芝已经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与她坐。
看她待人处事不像那难说话的,京城里向来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汐瑶落落大方的谢过之后,便入了座。
也是坐下后,她才得闲大致看了看这一桌的人。
除了袁洛星、慕容嫣之外,还有四位平时点头之交的大臣之女,但望见平宁右侧的两个女子却都是生面孔。
挨着平宁坐的,大抵与自己年岁相当,模样那真是一等一。
富贵逼人的穿戴,竟不显庸俗,反而与人一种大气雍容的感觉,那眉心点着牡丹花钿,衬出她一点隐隐丛生的媚态,更是明艳动人。
只叫人看一眼便在心中认定了是个美人胚子,看第二眼,便觉此女长大后,必能倾国倾城。
相比之下,她右侧的女子就显得逊色些,可她也有自己的特点,若单单欣赏的话,也能赞一个娇俏。
谁都有爱美之心,环视一圈后,汐瑶的视线自然而然的移回这桌最美的那个身上。
平宁看出她在端详那女子,神色间不乏欣赏,便乐和着笑调侃她,“这位美人儿,你可不认识了吧?”
“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我这记性真是……”
汐瑶自责般的蹙了下眉,那美人嫣然一笑,接过话来,“怨不得慕小姐,清雅和小妹随家兄自河黍来,初到京城宝地,莫说清雅自己识得的人不多,要人人都识得我,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一听‘河黍’二字,汐瑶霎时明了。
是说这女子眼熟,那眉眼间与慕汐灵竟有几分肖似,不正是声名远播的璃雅郡主么?
张恩慈去时,张家凉薄得只有张悦廉的一纸书信,寥寥数字,将所有都交由慕坚去操办了。
眼下听张清雅的话,她家三兄妹都来了,为的是什么?
汐瑶想不在意都难!
而此时心中比她起伏更甚的,却另有其人!
慕家三姊妹一道来,汐瑶坐到了平宁身边,慕汐婵在她们打趣那会儿就寻了素日在国子监要好的伙伴,到别桌说笑去了。
独独剩下慕汐灵,呆呆的僵立了会儿,才发现处事之难!
她自然是想与汐瑶坐在一起的,那缘由不言而明,更甚她还识出了本家的堂姐妹在座上!
可见她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全将她忽略得干脆,甚至张清雅连看都未曾多看自己一眼!
不由的,想到母亲惨死,外祖父和张家的态度,她那藏在袖中的双手,狠狠的捏成了拳头。
“这位是灵儿妹妹吧?”
正在她暗中饮恨时,张清雅终于向她递来一眼。
“你母亲的事我与哥哥早已悉知,只昨日半夜才入京,没来得及去慕府探望你,今个儿在这里见到,我心也安了些,改日我们再好好一叙。”
话虽如此说,更让听得人都觉大方得体,可那当中更多的是台面上的礼数。
张清雅说完之后,她右边那笑容十分喜庆的女子也站了起来,主动道,“灵儿妹妹,我是你清影姐姐,我可比你长了足足一个月,你定要唤我姐姐才行!来,到我这里来坐。”
得张家姐妹和慕汐灵说话,汐瑶才意识到不小心忽略了她。
却想这张清影刚让出位,慕汐灵也正往那处走,忽得旁边一个看似教养嬷嬷的老婆子低声道,“三小姐怎能随便与人让座!”
言罢众人都是一愣,这奴才莫不是在训斥主子?
稀奇的是张清颖还真憋了小嘴,露出一脸只能听命的委屈模样。
再看张清雅,脸容显得颇为尴尬,却是反驳不得。
苦了慕汐灵,进退不是,还要受着众人看向自己的各色目光,流光四溢的美目倏的就发了红。
她这会儿倒硬气,凭那眼泪不停的打着转,就是死死忍着!
张恩慈去得凄惨,留下她没了依附,怪是可怜的,远处慕汐婵见了这幕都替她不平,急得站起就打算过来将她拉走。
如何都是她家的妹妹,断不能让人在大庭广众下欺了去!
“都是自家姐妹,还让来让去的作甚?”
关键时刻,汐瑶随和的说道,罢了也不等人反映,回身对后面的丫鬟吩咐道,“给这里再添张小凳,天冷了,挤挤暖和,灵儿,来与我一起。”
“是啊,这礼数多了怪见外的!”平宁嗅出几丝不和谐,也跟着道。
得汐瑶解了围,慕汐灵总算有了一席之地,气氛没过多久又热闹了起来。
听张清雅所言,原来张家兄妹此次入京,特地为送小妹入道观修行,替张家积福积德。
自来祁国佛教与道教并存,除了东北境多信道,其他地方,包括京城皇族,信奉的都是佛教。
也因为此,自太祖皇帝开国后,佛教便渐渐兴盛,而被前朝视为国教的道教,便渐渐呈没落之势。
此番张家请旨入京,送小妹入祁国最大的紫霄观出家三年,今日受邀来璟王的辰宴,只是凑巧而已。
也正是得此,汐瑶忽然留心到这一点。
大祁皇族信佛,张家崇道,莫非这正是张家造反的真正根源?
毕竟宗教信仰的力量,自来都不容人小视啊……
蓦地!!
汐瑶脑海里闪过慕府二叔从不让人进入的小书房!
那里面有成堆的道家典籍,墙壁上更挂起供奉道派真人的画像……
那还是幼时婵儿贪玩,不小心闯入才使得她匆匆一瞥,为此,二叔大发雷霆,一巴掌将婵儿打得破了嘴皮,流出鲜血来!
实难想象平日性情平和的二叔会对亲生女儿动手,他凶神恶煞的癫痴表情,给与汐瑶的震撼太强烈!以至过了许久,她回避的强制自己忘却此事,而今忽然忆起,非但历历在目,更让她周身至寒,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真的是这样么?!!
真的是这样么……
所以慕家真的参与了云昭五年的造反?
所以祁云澈才会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将她贬为庶民,更抄斩了她全家?!
所以他没有……冤枉她?!
“汐瑶?”
忽的,身旁一个极其近,却又似隔世之遥的声音唤自己,汐瑶惊醒!诧异至极的看向平宁。
平宁好似也被她的表情吓着了,一时僵僵的说不出话来,只睁大了眼睛与她对望。
坐在对面的慕容嫣恍若无事般淡声提醒道,“该慕小姐行酒令了。”
酒令……
汐瑶总算回神,整个人已是一身冷汗,沁湿了背脊,该她行酒令了。
呵……真是天下太平!
……
入夜,宾客们把酒言欢,喜不自胜。
也是此时,有心人才得见璟亲王的真正实力。
这并非限于朝堂争斗,单是周围赶来贺璟王束发之年的领国来使都有十几个!当中,蒙国第一王爷的小儿子更亲自带着侍从乔装而来!
看着祁璟轩对众人举杯,侃侃而谈,虽那脸容中的稚气一如往昔,但到底是有不同了。
他说他想做储君,更要做将来的大祁天子,他便向着那高阶上的皇权宝座一步步的靠近,连祁煜风和祁明夏都感到越来越威胁。
可是啊,可是……
这一切统统都是假象!
他越在众人眼前显露自己卓越的一面,所能成就的,是祁云澈那坦荡无阻的帝王之路。
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汐瑶始终不明白,为何将来君临天下的,是云王,是她前世的夫君?
为何,他明明可以连她一起杀死,却又只废了她,将她贬为庶民,赶出深宫。
难道真的只想饶她一命?
那么为何,他要给她那些美好的蜜语和柔情,更要亲手粉碎,连她腹中的孩儿都不放过……
他说爱,那到底何谓‘爱’?
……
离了筵席,汐瑶忽然生出逃离的念头。
逃出京城,立刻就走!快马加鞭,再也不用管任何人,任何事……
天涯海角,去她想去的地方。
可是走出喧闹的厅堂,得一阵凉风迎面袭来,她霎时清醒,再见眼前熟悉的景致,恍然自己置身在云王府……
不知前路。“姑娘可是乏了?”就在此时,那阿鬼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躬身到汐瑶身侧,难得贴着心窝关切问道。
侧眸望得他一眼,人还是一样的人,景还是相同的景。
她笑,似有凄凄然。
这世间,仿佛唯独只有她变了……
“去给我沏壶雨前龙井来,我去听风小阁坐会儿。”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人讶色爬满了那张诡异的脸,汐瑶便自顾迈步远去了。
深夜夺魂
云王府本就按照五行阵法所建,因此很多地方,乃至入府多年的下人,常年都只照阿鬼管事所规定的范围行事,别处,根本没那胆子探寻当中奥秘。
听风小阁藏在木锦院和火璃台相隔的花园里,那花园讲究一个‘奇’字。
当中假山流水,相互交错环绕,鸟语花香,怪石林立。
小阁建在假山最高处,人在其中,能望山,能赏水,还能远远的观望火璃台上的比试,若木锦院里有戏班子来唱,更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若人站在花园任何一处,无论怎样打量那假山,都无法看到上面的小阁亭,就连登上去的入口都藏得极深缡。
如此占尽优势却又极其隐秘的地方,这王府里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完,阿鬼在得了汐瑶那云淡风轻的吩咐之后,人早已经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她是如何得知的?
再者说了,雨前龙井……他们王爷每每坐在小阁内静思的时候,也必要饮钔。
慕汐瑶竟还能原样照搬!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里,阿鬼半响才回神来,掉了个头,往茶坊那边走,泡茶去。
心说这个女子可真是奇了!
……
清风冷月,几颗孤星。
夜色里得远处热闹厅堂不断传来的声响,继而更加显得幽静。
汐瑶不费吹灰之力的寻到了那小阁亭的入口处,顺着并不整齐的石阶,攀到最高处。
上面视野开阔,凉意尤为明显,那记忆中的一草一木,此时只显枯败,掺了泥土味儿的薄雾,隐隐流动。
已是冬月的天了,前世在王府的岁月,她还从没在这时候爬上来过。
因为……他担心她着了寒气。
想到这儿,汐瑶撇撇嘴,清秀的脸容上晃过几许缺憾。
并非刻意要忆起,只身在此景,情不自禁罢了。
借着稀薄的月光,她将周遭环视了一遍,而后默默的走到夏日中最喜的那个位置坐下,双手交叠放于腿上,闭上眼,沉吟。
从前……从前……
坐时是哪样,站立时又是哪样,走路步子迈出多远的距离,笑容如何得体……她对自己要求得近乎于苛刻。
每日都要背诵一篇名篇,三日完成一副画作,要能歌,还要善舞……
所以后来,她成为了大祁最端庄的皇后,亦是有史以来最没有母仪天下风范的六宫之主。
她的才艺从不在人前展露,她更不接受妃嫔们的晨请,她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深爱她夫君的女人,固步自封在那片狭小的天空。
但,那时候的她,蠢得很快乐不是吗?
她自私,以为只要拥有他的爱,之外的任何都不重要。
而他对她的纵容,宠溺,甚至成全她的痴傻,即便是骗她的,可那梦也实在太甜美,太真实。
让她一度的怀疑自己,莫不是真的错怪了他?
再有——
她竟奢想,倘若慕家没有参与造反,她是否能在他的庇护下,自私的终其一生?
十年后的她,回到了十年之前,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过往将她改变,还是她改变了将来。
放下始终挺直的双肩,无形的压迫不知在那肩头堆积了多少重量,汐瑶深深的、微颤着呼吸,回想……
前世的她是何时才开始幡然醒悟?
是痛失了孩儿?是被废后?还是慕家满门抄斩?
她最不耻的是袁洛星等人在后宫的争斗,偶时四婢也曾浅显的提醒她,并非她真的不知,她只是……都刻意的忽略了。
如今呢?
京城谁人不知武安侯府慕汐瑶的厉害?
阴谋算计,她样样在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袁洛星被她耍得团团转,慕容嫣多番设计都不曾要了她的性命。
张恩慈已死,更在今日,她抓到了另一条重要的线索!
她曾经发誓此生要痛痛快快的活,却不得不纠缠于逃离的桎梏中,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人的身影。
前世的他,今生的他?
更不知不觉,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样的人。
到底,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最不甘的,又是什么……
——祁云澈,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
一阵清而寡淡的凉风袭来,汐瑶睁开眼,素白的月芒下,那个男人静静的伫立在眼前。
相比方才她脑海中他金袍裹身的天子模样,似乎眼前这副装扮,更入得她的眼。
慕汐瑶不得不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论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这人的喜好,一时间真是难以改变。
固然祁璟轩清澄无邪,冷绯玉英武俊朗,各有各的好,她始终觉得一般般。
甚至看惯了祁云澈这张皮囊,连拥有大祁第一美男的沈修文,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了。
更何况,此时云王的手里还有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祁云澈在听到阿鬼小声禀报与他时,他的诧异并不轻。
登上阁亭后,看到慕汐瑶端坐在自己正对面的那个位置,闭着眼,神情安然平和,似在感受着那风,那枯萎的草木,周围关于王府的所有。
这姿态委实融洽,几乎要嵌进了夜色里,和他的王府合二为一。
让他心生错觉,仿佛……她本就是属于这里的?
再而,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
默然的对望了半响,祁云澈才启了薄唇,淡声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向来表情不多,话语声更从来平平无奇,连个问话都没有高低起伏,汐瑶眉间不以为然的轻扬了下,扬起一个狡猾的笑,“这里清静。”
回答罢了,她只盯着他手中托盘里的茶看。
料想云王府的主人家不会那么小气,此地又算不得什么禁地,不过想喝他一杯茶而已,王爷不会这么小气的。
闻她那语气,祁云澈便冷笑了声,竟拿他在沈府敷衍她的话来回击,世间竟真有如此刁钻的女子。
不与她多做计较,隔着石桌,在她对面坐下,再亲自动手,斟上两杯热茶。
那茶具用的是上好的紫砂,不夺茶香,造型素雅别致,茶壶底座略高,可放炭火,用于煮茶。
入冬的天,在厅内呆着太憋闷,外面坐又凉意十足,有热茶饮,便能抵消那丝沁骨的寒气了。
看着祁云澈不慢不紧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尔雅气质四散着,格外迷人眼。
汐瑶不客气的望着,眸光见毫无收敛,直至他将茶推到她面前,他亦是抬眉来与她回视。
总觉得今夜是有些不同的。
这女子好像突然不怕他了?
就在祁云澈生出此思索时,汐瑶已然淡淡的收回视线,自若的双手举起紫砂杯子,先放到鼻前轻轻嗅,在嗅到她期望的那阵香味儿时,嘴角不自提起,弯出惬意的弧度。
似乎这茶她从前也饮过,就在此地,如今回味无穷。
她每个神色表情都在他的眼里,不曾放过半瞬,她已经不再对他诸多躲闪避讳。
这转变,从何而来?
越来越多的疑惑在祁云澈心中涌动,答案呼之欲出时……
“不知嬷嬷唤灵儿来此,意欲为何?”
就在假山下方,忽得人声响起,是慕汐灵。
汐瑶应声,就着她的坐处,一手捏着那小巧的紫砂杯,一手扶在倚栏边,扭转了半身往下看去。
她坐的位置视野实在好得很,轻而易举就能将下面来往的人尽收眼底,祁云澈坐得靠内些,故而只能看她了。
假山边上,将慕汐灵叫来此处的,是白日里伺候在张家姐妹身边的那位嬷嬷。
因她当着诸多主子的面轻斥了张清颖,连那璃雅郡主张清雅都无话可说,想来在张家是个厉害的人物,故而汐瑶对她印象极深。
她在此时将慕汐灵单独唤来,恐怕没什么好话。
果真,老嬷嬷扬声便带着股子清高自傲的调调,“老奴在河黍本家,常年伺候于夫人身边,此次入京,夫人有几句话私下带给慕小姐。”
“嬷嬷请讲。”
“夫人道,慕小姐的母亲虽是张家人,可却为姬妾庶出。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更在去后被抬平,是个有本事的,但如今人已经没了,慕小……”
“我知道了。”
没等她说完,慕汐灵便淡声断了她的话,语气听着也是个凉薄的。
“你知道什么?”老嬷嬷在张家伺候主母,那身份自不低,此刻被一个丫头片子打断说话,心里便有了几分不悦。
“老奴话都还没说完,你——”
“嬷嬷自称‘老奴’,我甚为欣慰,至少你还晓得自己是个奴!”转过身去,慕汐灵昂着头,连正眼都不于她多瞧。
“你也说了,母亲嫁来京城,那是母亲的本事,她是不是姬妾所出,岂容你这个下人来说三道四?!你把我单独唤来此处,无非想将我与张家的关系撇清,呵……真是好笑,我姓‘慕’,与你张家何干?”
到底慕汐灵是张恩慈的女儿,加之母亲的死,张家那凉薄的对待早就让她心如死灰,不做任何想法了。
既她都没打算依靠别人,又何须平白无故受下这窝囊气?
老嬷嬷被她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橘皮老脸在月色下煞是僵硬扭曲,想反驳都不知从何而起。
莫要说那张恩慈了,就是她那狐媚的母亲,以前都从没入过自己的眼!更别说眼前的——
慕汐灵侧头回去,清淡的眼神直将她视若无物。
她不恼不怒,神情一派怡然自得,更在那秀丽精致的眉眼间,洋溢着零星轻巧的笑意。
“我想嬷嬷一个奴才,是段不敢来教训我的,我也不为难你,这番说话我已经知晓了,待你离京后,自可将我原话转告老夫人,就是告诉外祖父都可,我慕汐灵从今日起,与张家再无瓜葛。”
话毕抬步而去,单瞧那傲气不减的背影,汐瑶都想为她叫一声好!
正旁观得兴致勃勃,却又见她走得几步,人便顿了下来,转身对老嬷嬷诡异的笑了笑,再道,“对了,虽我是慕家的嫡小姐,有几句话还是想奉劝嬷嬷,就当我孝敬远在河黍的外祖父。京城贵地,凡事讲究礼数周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即便有错,也轮不到奴才来插嘴,嬷嬷是张家的老人了,这点脸面应还是会给主子捧住的吧?”
这厢说完,慕汐灵便真的张扬而去了。
静默片刻,下面再度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听着都觉愤然!
汐瑶这才‘咯咯’的放声笑起来,那老嬷嬷再不走,当真要将她憋死了!
慕汐灵这表现,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
让不小心欣赏了这幕的人暗生佩服,不愧是出自慕家,关键时候那气势,那铿锵有力的字句,声声都能叫人生不如死,恨得咬牙切齿!
一面笑着,汐瑶转过身来,看向坐在自个儿对面那面色冰冷的男人,问,“我家这三妹妹可是厉害?”
祁云澈淡然的饮下一口茶,才道,“与你比还差些。”
听了他算得上中肯的评价,汐瑶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慕汐灵的表现已经够彪悍,与她相比,竟还差……那她岂不是京城中一等一的恶女?!
更之余此话还出自她前生的夫君。
以前她可再继续骗自己,假装毫不在意,可今夜无论如何都过不了那一关了。
“那是自然。”
收起脸上轻快的自得,她轻声一叹,不觉垂下眼帘,渗出的眸光中有一缕淡伤浅愁,久难化开。
那是自然……
她也有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的时候。
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快想不起,前世的她是什么样子?
从石凳上站起来,她往远处眺望了去,月色朦胧,此地山水景色依旧,她再昂起头笑,轻声的。
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站在这里,看那假山流水,赏这如梦似幻的夜景,更喝到云王亲自泡的雨前龙井。
祁云澈的眸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闻她幽长的叹了一声,再见她那娇小而单薄的背影,默然了会儿,他问道,“你怎知道此处?”
她给与他的疑惑太多。
好像只要慕汐瑶想的话,可以扳着指头系数与他有关,更是旁人所不知道的。
一条接着一条,直至他拜服为止。
他不解,何以这小丫头对他,包括他的府邸都洞悉得清清楚楚?
但她所知的,又并非是真正的他。
她像是早就站在了某处,独自观望了他许久许久……
“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说?”汐瑶肯定的说道,头也不回。
闻声祁云澈便笑了起来,“你怎知我不会信?”
她连说都没有说,莫不是她能猜着他的心意?
“我就是知道。”
告诉他自己是十年后的慕汐瑶?
除非她疯了才会说,而她说出来的话,也只有他疯了,才会相信罢!
见这小丫头果真把嘴封得死死的,祁云澈并不坚持,转而,这亭下又恢复无人般的宁静。
两个人,各怀心事。
事到如今,汐瑶总算承认自己是放不下他的,可将来的一切她都可预见,是否能改变,她不确定。
而关于祁云澈,她更不知该从何说起,问他,他又怎可能把今后的答案给她?
委实强人所难了。
正与自己酝酿沉思之际,忽得身后有波澜不惊的问话声传来——
“你不想问本王那名紫衣女的事吗?”
汐瑶怔怔然。
他想解释?可还有那必要?
“过都过了,没什么好问的。”佯装洒脱,冷飕飕的夜景看够,汐瑶又坐回原位,伸了手去拿早就被斟满的茶杯。
指尖连边缘都还没触到,祁云澈竟将杯子与她移远了去。
她登时抬眸对他报以不满,他视若无睹,沉俊的脸庞说不出的肃然,显然不把话说清楚,连茶都不给她喝了。
“那日,你为何而哭?”祁云澈再问,语气更多了重命令。
“我不想说。”
“是你不想说,还是认为说了本王也不明白?”
祁云澈在心中不止默许过一次,他并不讨厌她的小聪明,只她再欲言又止,怕他真要对她不客气了。
拧起俊眉,深眸中暗光汇聚,逐渐流转成火,汐瑶看出他的不耐,却也实实在在察觉他对自己的忍让。
如何她身体里装的都是二十四岁的魂魄,男人对女人可有真的容忍,她怎会看不出来?
况且面前的人是祁云澈,她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在那眼神的胁丨迫下,汐瑶一面想着,打了个哆嗦,再咽下口唾沫,而后带着少许的期待,吞吐的问,“倘若……我蠢得一无所知,而皇上与你我指了婚,王爷可会对我……一心一意?还是会找个机会将我……扫地出门?”
问罢,她登时觉得自己全然白问!
现如今慕家的兵权已经被收回,她精明厉害的名声也传遍京城,皇上还要指婚么?
思前想后,似乎除了她这现成的之外,也没有别上佳之选,即便自立门户,还是独守武安侯府,无依无靠。
再者,最让她为之困惑的,哪怕上辈子在慕家跟着造反前,他对她也是不错的啊,瞧着这人也不似个会同女儿家虚情假意的,她更还小心眼的悄悄偷看过云昭皇帝与妃嫔们私下的相处……无不是冷冰冰。
难得这辈子他对她生出兴趣,她也知道了慕家真正被满门抄斩的原因……
可是,她死前又实实在在听到他肯定的说——是!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想到这里,汐瑶心中那刚萌生的那丝期待也被自己给打消了。
失落的道了声‘罢了’,她站起来绕过祁云澈就打算走开,这下可把那不明所以的人全然绕懵!
她被逼着说句实话委实不易,说句听上去还真有那么些傻傻笨笨的,更是难上加难。
眼看慕汐瑶就要走了,祁云澈根本来不及对她那句话多有思索,便急声喝道,“站住!”
那小小的背影果真蓦地僵硬,生了根似的定在与他两步开外的地方。
他乃将来真龙天子,莫说让她‘站住’,掉个头回来三拜九叩,她都是要照做的……
汐瑶无话可说,更不想回身与之相对。
僵持间,忽而身后有阵无可奈何的叹息,她眨眨眼,再听祁云澈道,“不会。”
不会?
她微微侧头,递过去一记询问的眼神,这时才发现他脸色竟有些窘迫。
可她不明白啊,什么‘不会’?
“本王不会将你扫地出门。”祁云澈话音清朗的说道,那深眸更压着愠怒,直瞪着她。
“那可会一心一意?”她再问,小声的。
这回却是叫他真的迟疑了。
同样的对话,在南巡的时候不已经有过了么?
只这次似乎又有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了,他与她都说不上来,可是那结果实在显而易见。
纵观大祁历代皇帝的后宫,何时有过空设六宫,独宠一人的先例?
前一世王府中厮守时只得彼此,她就以为此生他真的会单为了她,连朝政大局都不顾了吗?
他怎么可能为她做个昏君!
“算了。”汐瑶眉眼舒开一抹遗憾至极的神色,哀凄凄道,“我还是回去想个体面的法子自我了断吧……”
无论是两个人彼此相守一生一世,还是将来他赠她一纸休书,放她自由……都是不可能的。
“你想要的,这天下无人能给。”
祁云澈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这话,亦是他第二次同她说。
得他凉薄一语,汐瑶似觉冰凉,转而淡淡笑了笑,“有的,只看那人愿或不愿。”
而他说没有,只因他不给。
既然不得全部,那她宁可不要!
人走远,祁云澈站在假山里的小阁中望她身影,凝眉暗思,这便是初时父皇打算对其加以利用的武安侯府孤女。
她不要至高无上与帝同尊的权利,却要他虚无缥缈的感情。
可她既想,又不愿意给他丝毫回应,到底在怕什么?
……
汐瑶回到乐声不绝的正厅中,宾客已退去了些,剩下的都是平日璟王爷交情匪浅的至交好友,今夜定要一醉方休,喝到天明。
如平宁公主与大哥哥早就回了沈府,连袁洛星和慕容嫣都告了辞,更如汐瑶所料,那二人倒还念着王爷们的面子,没有多生事端。
她暗自松口气,心生回府之意,却与此时,慕汐婵也是从前院的另一端急匆匆的行来,见了汐瑶,彷如救星,快步到她跟前便问,“大姐姐,你可有看见灵儿?我已经找了她一个时辰!”
云王府的某个内院中。
此处寂宁无声,隐约间,只有谁平缓而均匀的鼻息轻轻摩挲着空气。
未插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抹暗影没入,缓步来到那床榻前,只顿了半瞬,随即,伸出了略显颤抖的手……
慕汐灵还是有些许紧张的,毕竟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可一旦让她得逞——
“你可是搞错了对象?”
祈裴元突然出声,语色平平的问,同时睁开双眼,带着几分醉意,在暗夜中打量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孔。
这是慕家的三小姐,名字好像唤作……慕汐灵?
“我没弄错。”
定了定神,慕汐灵强迫自己和祈裴元对视。
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更知道此刻醉得不省人事的祁煜风就在隔壁的厢房休息。
若要在煜王和十皇子之间选择,任哪个有些许眼色的女子,都会选有权有势,更已封了亲王的祁煜风。
可她却说自己没有弄错,这引起了祈裴元一丝兴趣。
眯起微醺的眸,他似笑非笑,“说你的理由来听。”
又顿了下,他再道,“你只能说一句话。”
若一句不能说服他,他连让她爬上这张床的机会都不会给。
慕汐灵小脸又紧迫几分,浑身也颤得无法停止,可她已经站在这里,机不可失!
“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攥紧双拳,她肯定说道。
这话果真又让祈裴元笑意更深,兴致的重复她的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呵’的轻笑了声,黝黑的眸中,光彩夺目得让人晕眩,他支起半身,大掌托起她尖而小巧的下巴,靠近了,再问,“就算你知道,那又能如何?”
“娶我……”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一个男人,他是大祁的皇子,虽不得宠,更看似无能,但他身上有她想要的。
慕汐灵在来前有过权衡,接近祁煜风,她最多能做他的侧妃,可她如今是慕府的嫡出小姐了,外祖母与母亲的妾室身份,让她倍感屈辱,祈裴元能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
“娶了你,然后呢?”
“大祁有律,皇子娶妃,晋封亲王。十殿下受煜王与明王两相怀疑,久未纳妃,更受压制不得封王,若殿下娶了我,不但可自立门户,更有河黍张家支持。”
她小心翼翼,一字一顿的说着,越道,祈裴元眉宇间揣测的意味就更浓。
待她言毕,他便露出讥讽之色,“可本殿下之前在花园散步,不小心听到一场对话,张家,你不是不屑么?再者,我娶谁不能封王?为何偏是你?”
慕汐灵微有一颤,没想到他竟然听到那对话了。
怔忡间,祈裴元已经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懒洋洋的躺了下去,淡声驱赶她,“走吧,本殿下酒意正浓,哪里记得起谁来过。”
他还是对她这痴心妄想的网开一面了。
慕汐灵咬了咬唇,忿忿不甘,脚下如灌了铅,根本不舍轻易离去!
“即便不屑,于我却有利用价值,我为何不用?殿下娶了我,张家自会关注,更甚助殿下一臂之力。”
“可我对帝位无兴趣呢。”那背影又轻飘飘的丢出这样一句。
他不要帝位?
那不正好?
委实慕汐灵也觉得,祈裴元去争那位置,实在太过牵强,若他别有所念,想是更容易些!
由此,她信心倍增,声音都明亮了几分,“不管殿下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倾尽一切!只要殿下给我裴王的正妃之位!”
祈裴元侧身来,又望了她半眼,“做了我的正妃,你想如何?”
慕汐灵闻声,双眸闪烁,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在那话涌到咽喉时,生生被她强压下去。
“殿下想知道的话,娶了我便知。”
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小女儿,敢只身入他房来,也算是种能耐罢?
望着那对灼烧的眼眸,祈裴元这才认真打量慕汐灵的脸貌。
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纤细的黛眉,流转的美目,俊挺的鼻子,还有那能说会道的小嘴……
他望着,再得她野心勃勃,更热情的宣告,那心头一股热流四下窜涌,搔得他心窝发痒,止不住蓦地伸手将她拽到跟前,翻身就将她压住!
慕汐灵没想到他会如此突然,惊得低呼了半声,嘴就被他封住!
顿时漫天酒气将她环绕,男人强悍而火热的身躯更是将她压得透不过气!
她心跳剧烈,一时懵然惊慌,却再下一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祈裴元才浅浅尝到了她的滋味,今夜是她特来爬他的床,投怀送抱,这么快就反悔了?
眉头深深蹙起,不悦的话未出口,就听慕汐灵坚决道,“殿下想要我,请先向慕府下聘!”
他眼波轻轻荡了一荡,身下的娇俏人儿再道,“我想殿下也不想自己正妃的清白,无故与人话柄吧?”
祈裴元先是一僵,再嚯的闷声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先他还小看了她。
这笑让慕汐灵听了都发怵,心中更暗自惊动,只道看着祈裴元平时外表窝囊,不想骨子里实在狂放不羁,说动手就动手,连犹豫都不曾有。
他这般隐忍,又是为何?
不解中,他已从她身上移开,“三日后,本王向父皇请旨,回去等着吧。”
……
慕汐婵寻不到慕汐灵,急得只差没哭出来!
这天是她独自带了灵儿来璟王辰宴,云王府布局诡异,那叫人摸不透的角落多了去了,若真有个磕碰闪失,张家的人还在这里,她可真是难辞其咎!
汐瑶告知了阿鬼,让他吩咐熟悉王府的下人暗自去找,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道,却都不见踪影。
众人正一筹莫展,总算得那清淡人儿出现,只道觉得前厅太闷,她便随处逛了逛。
汐瑶二人见她神情无漾,倒觉是自己忧虑过多,眼看子时将近,不多言,告了祁璟轩等人,坐上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
深夜时分,整个燕华城静悄悄的,只有车轮压过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音。
汐瑶心疼四婢,到云王府时,只留了慕宝差遣,他功夫不弱,暗中亦是有菱花湛露盯着,夜晚更有神策营的精兵往来巡视,哪儿会有什么危险?
因此上了马车,得那轻微的颠簸,竟有些困意泛起。
索性她靠在一侧,闭上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得听车篷顶上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清晰而明显的震感,让汐瑶蓦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同时,外面驾车的慕宝紧迫大喝了声!
紧接着,与此前相同的撞击齐齐响起,汐瑶想拉开车窗来看,再听慕宝对他道,“有黑衣杀手,姑娘坐稳了!”
话语间马鞭已起,车速登时快了不少,而那不断袭击马车的声音更加急促!
这时汐瑶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石头砸来?分明是箭!!
马车越来越快,颠簸得更愈发厉害,汐瑶只身在里面,根本不知外面是何情况,密密麻麻的箭雨几乎要将车门射穿,依稀透过那些孔洞,果真让她看到有数个暗影沿着两旁的房舍对她们紧追不舍,只要得了机会,便弯弓射来!
菱花湛露各站一边,与之缠斗得激烈,可对方数量众多,她二人至多做到自保!
情急之下,汐瑶对慕宝道,“把车往皇宫驶!!”
哪里来的黑衣杀手,竟在京城来取她的性命??
一场话别,何时再相见?
车轮飞滚,寂夜里发出极不和谐的隆隆响声,箭雨密布交错,房檐上暗影起落,杀机毕露!
眼看乱箭就要将车门砸穿,更有最为当先的两人从腰间摸出带钩的铁绳,同时在空中旋飞抛出,一左一右的定死在车框边缘,再用力一提——
沉厚的雕花车门登时粉碎四散,将车中的人置于绝对的危险中。
那黑衣人更加猖狂,加快脚力,迅猛直追了上来!
汐瑶一见这阵仗和气势,心道这还得了?真当她是个只晓得等死的,提着刀剑便来取她的命了!缡!
惊动之余,那两人使出相同的招数,再度将马车用铁钩抠住,将另一端固定在身后的房檐上,接着整个人顺势滑下!
又在顷刻,左面悬滑至半空的杀手忽然被一把利剑从后穿破胸膛,当即高高摔下,气绝身亡。
汐瑶才是看清,原是站在远处房顶上的湛露惊觉她危险,掷出了自己手中的剑锺。
转而,她翻转间夺过近身杀手的武器,厮杀不停!
而那滑来的另一人,眨眼间已入车内,血红的双眼紧锁汐瑶,高举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向她当头劈来——
“姑娘!!”
命悬一线!慕宝强行将马头调转,车身蓦地倾斜,左侧的车轮高高抬起,再重重的落下,几乎要将整辆马车颠碎!
那人无法稳住身形,歪了一歪,汐瑶趁隙滚躲到车角一侧!
她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抵挡,情急中余光瞥见扎在马车内的羽箭,未有迟疑,扑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出一支!
正是那杀手靠近自己的刹那,无法思考,汐瑶双手紧握羽箭,转身便刺向来人心窝——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是那杀手都未曾反映,不知她手中何时多出一支箭来,那夺人性命的刀哐当脱手,再望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柱,瞪大的双眼一阵惊恐之后,甚至连死前最后的哀嚎都没有就倒了下去。
汐瑶瘫靠在车中大口喘息着,亦是见他倒在跟前,才意识到人已经死了。
脑海至深一幕,还停留在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疯狂嗜杀中。
再低头见自己双手、还有面前的衣衫,统统被鲜血染红……甚至那面颊上都还残留着那样清晰的余温,她一时怔然!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马车飞冲出小巷,驶入朱雀大街,巡夜的神策营侍卫军正闻声往这面赶来。
身后,菱花湛露已经将那群黑衣杀手料理得所剩无几,慕宝见危机已消,便慢慢将马车速度降了下来。
此时皇宫,只一街之隔。
……
这夜负责城东守卫的正是定南王的义子方世林。
他知今日乃璟王辰宴,又是在云亲王府大办,入夜后往来的马车和软轿比平日都多,他也就特别吩咐了属下,打起精神,莫要生出岔子。
入了后半夜,自云王府离开的车马渐渐少了,一切恢复如初,连个异样的风吹草动都没有。
这京城虽平日少不得那些王公子弟磕磕碰碰,但真到了这般时候,谁都晓得收敛。
由此方世林也只按寻常那般,恪尽职守。
岂料刚入丑时,忽然出现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极快的穿梭在房檐之上,像是刻意要吸引他们的视线,将巡视的几队人马引在城中狂追。
待人反映中了调虎离山计,那边已经传来武安侯府嫡小姐的马车遭袭的消息。
匆匆折返赶回,这面一场厮杀,已近尾声。
见到那几乎被乱箭射成蜂窝的马车,方世林心道不妙,连忙上去关切,直见了慕汐瑶安然无恙,才安下心来。
只此时那女子满身血污,何其狼狈,且脸色发白,惊魂未定,似是吓得不轻。
再望那死在车中的杀手,一支羽箭几乎刺穿胸膛,那处更是唯一的致命伤。
想必……应是慕汐瑶所为?
经过南巡,对此女,他或多或少多了几分留心,知道她于世子来说是有些不同的,更在沈家婚宴时,皇上对世子的试探,他也是看出来了。
他与定南王府的关系从未公诸人前,所以大多时候,只能暗中使上些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动作。
不过今夜一事,令人吃惊之余更生诸多猜测。
显然有人为了夜袭武安侯府的马车,才刻意引开他们这些巡夜的侍卫军。
更甚先前他带着部下一路追来,那路上拼杀过后的景象,说这京城太平了好几年,都快让人忘记随时会有危险发生。
若慕汐瑶身边没几个武功高强的护着,只怕此时她的小命已经没了。
那么看来,她对这些亦是有防备的?
武安侯府一门武将,有个把仇人并不稀奇,可照今夜这情形看来,更像是……灭口?
“慕小姐可有受伤?”压住心中诸多疑惑,方世林只问道。
得他出声,汐瑶才算回神几许,定定望他,那凝得化不开的黑瞳中充满防备,像是在揣度他的身份,又像是在回想此前发生的事。
见她不语,方世林暗想她也许受惊过度,刚想再开口自报身份,却听那纤细的声音对他回应道,“多谢,方大人……”
虽那话音中还略带颤抖,可她竟还记得自己,足以证明此女遭逢巨变后,神思仍旧清明。
单凭这点,已经让方世林对她另眼相看。
想罢,他自知还有军务在身,只例行公事回道,“慕小姐言重了,今夜此事——”
“今夜小女子突遇强盗,得方大人所救,口头言谢,有失礼数,只不过……”
她顿了下,沾了血痕的小脸还惊魂未定,她也不多看站在马车外的人一眼,垂眸轻声说道,“汐瑶这一身狼狈,实在无法站于人前,可否请大人护送汐瑶回府,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谢救命之恩。”
汐瑶说话语速不快,每句都要间隔一小会儿,可她的意思,方世林却是听得清晰明白。
寥寥数语,她已经将今夜发生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是她不巧遇到了强盗,得巡夜的他所救,这话听来简单,可京城天子脚下,哪儿有那么多当街逞凶的歹人,且还都装备齐全!
然而顾忌到世子那边,方世林不得不多做思索。
先不论是谁要慕汐瑶的命,她想就此瞒过,并非不可。
他们这些常年负责皇城安危的,谁也不想在自己值守时横生纰漏,要说平日没半点差错,那是不可能的。
他当值多年,也帮平级和上司隐瞒过好几回,就是看在他这份薄面上,他想压下此事,最坏的结果无非被监察御史参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不痛不痒,无关紧要,但……
“护军大人!”
正是方世林左右权衡时,得一在北城巡逻的侍卫快步跑来,凑在他耳边对他细语。
汐瑶早就在暗中观望他神色变化,那番说辞连她都觉牵强,方世林肯不肯帮她,全看冷绯玉的影响了!
此时见他听了那人几句后,竟本能反映向自己看过来,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与她有关的事?
那人说完就离开了,方世林看汐瑶的目光更加复杂难解。
不禁,她只好试着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小姐并非遭强盗所袭。”方世林肯定道。
这下,汐瑶真的摸不清他想法了。
“方才天牢遭劫,跑了两个涉秋试舞弊的罪臣,小姐正好与那批人遇上,我想……他们是见姑娘只有一辆马车,身边并无护卫,于是便打起这车的主意来。”
把这意图明显的话说出来之后,连方世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心思里就是觉得若此女出了什么事,不定会对世子有所影响。
五日后世子就要护送静和大公主前往南疆,他可不想定南王府在这节骨眼上有所变数。
加上天牢遭劫为实情,只不过那两个罪臣已经死在天牢外的巷子里。
秋试舞弊案牵连甚广,保不齐还有背景来头更大的漏网之鱼,想要灭口,法子实在多得很!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将人劫出来之后再杀。
所以联系前因后果,这想要置慕汐瑶于死地的人,布局周密,也是不想将此事闹大的。
到底是谁……
眼见方世林不住深思,汐瑶生怕他多问自己,忙道,“既然一切水落石出,还劳烦方大人护送汐瑶回府。”
……
又是一夜惊心动魄。
回到武安侯府,梦娇和张嬷嬷早就得了方世林派人来传报,故而见到汐瑶满身血污,狼狈至极,心头虽惊,却也按捺了不安,吩咐四婢为姑娘梳洗。
那辆不成型的马车,当夜梦娇就吩咐下人将其拆了烧干净。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难不死,隔天定要去幽若寺烧香祈福的。
珍华苑里的烛火亮通次日天光微曦,汐瑶服了碗压惊的汤才睡下。
却不想闹这一场,竟引她发了热病,浑浑噩噩躺了整整两天。
京城里早就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想让人忘记都难!
也不知她是运气太好,还是时运太差,好事坏事都被惦记着,虽每每能化险为夷,可总是拿自个儿折腾,哪里禁受得住多少……
更有传她在南巡时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人到哪里,那人命案也犯到哪里。
这些,病中的汐瑶都是听不见的。
她虽有意识,知道自己着了风受了寒,可那半梦半醒间,一场场前世今生交替肆意,久久将她缠绕。
一会儿是那大婚,满眼红绸的云王府,她满身凤冠霞帔,只身坐在喜房中,内心那等待的忐忑竟如此生动。
一会儿,她又跪到了御书房前,顶着灼目的烈日,大汗淋漓,几近虚脱,那人始终不愿出来见她一面。
再接着,她仿似听到四婢焦虑的对话声,粉乔问,姑娘怎还不醒,都昏了两日……
她多想醒过来啊……
沉沉的眼皮如何都睁不开,她索性昏睡过去,任由自己被梦魇吞噬。
那画面生兀跳转,眨眼之间,她仿佛又回到皇宫。
这一次,见到的却是另一个她所熟悉的人!
漫天飞雪,那一身皇后打扮的袁洛星跪扑在太极宫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她模样不似如今这般稚嫩,柔媚的眉目间,多的是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和柔情,那是前世的贤妃,不!是汐瑶死后,终于如愿母仪天下的袁皇后!
这倒是稀奇了。
见她哭得那般惨,汐瑶竟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在梦里,干脆走近了细细的瞧去。
可无论她如何走,却只能与自己看到的相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再多半分都没有了。
那袁洛星不停掉着眼泪,哭求着什么,站在太极宫外的奴才们视若无睹,一张张冷漠的脸孔,当真是这皇宫最好的陪衬!
她在求谁呢?
她又想见谁呢?
正是汐瑶疑惑时,依稀,从深宫里行出一人,是刘茂德!
他端立在袁洛星跟前,手里握着拂尘,微微低着脑袋,冷声说,“贤妃,回吧,您执掌凤印这两年,后宫不安,几位娘娘相继死于非命,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当中缘由,若深究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如今皇上只废了您的后位,恢复贤妃之位,已是格外开恩,再纠缠下去,得不偿失。”
说完,他转身就走,比起当年在御书房外对汐瑶,这态度真是……
“不会的,不会的!!!”袁洛星拼命摇着头,精致的妆容早就不复存在,“皇上不会废我的,皇上不会废我的,我是皇后!!我是皇后!!!!”
……
睁开眼,眸中一片柔黄的光,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汐瑶拧了拧眉,又眨了眨眼。
她好像梦到了前世,自己死后……发生的事?
那梦太清晰了,每个画面,每句话语,包括刘茂德说的……袁洛星执掌凤印这两年……
也就是说,那是……
“云昭……七年?”
她这一开口不要紧,才听得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更把睡在旁边的心蓝吵醒,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她问,“什么云昭七年?”
罢了,汐瑶与她对视少许,两人眼神都各自说不清的呆!
半响,心蓝蓦地醒神,露出个笑来,“姑娘可算醒了!!”
也不管这是几更天,她站起来就出去唤另外三个,留了那女子自己躺在床上,对此前的梦想得入神。
云昭七年……
汐瑶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所有都只是自己一场痴梦了。
依着她今生几次不费力的对付袁洛星,她那愚蠢性子,做了皇后岂不更加嚣张?
可慕容皇贵妃岂能坐以待毙?
那刘茂德说,后宫不安,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句倒让汐瑶深刻。
如今天烨皇帝的后宫,那风起云涌,无不与前朝政事相挂钩,连刘大总管都敢给袁洛星脸色看,想必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只不过……那些都是真的吗?
想到此,她才将舒展的眉头又深深蹙起。
那梦中声泪俱下哭求的袁洛星,与当日的她有何区别?
她这没有去争,去斗的,落得那般下场,可以当作活该,可袁洛星却耗尽一生去算计!
最后,她又能得什么……?
她们终究都不过是那座皇宫中的匆匆过客,那些情啊,爱啊……都是假的。
……
四婢整齐的回珍华苑时,汐瑶已经自个儿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安坐于外室的榻上。
榻边的那扇窗被她推开一条缝隙,有清新的风一缕缕的飘进来,她手里捧着暖炉,病过之后,模样虽还憔悴,但终归看着是要好了的。
再得她见了雪桂几个,开口便问有什么吃的,只这一句话,彻底让四婢安心。
不论可有前世,如今她只求今生。
病一场也好,倒是让她清醒了。
……
这天未过午时,京城又被一大事闹开。
十皇子祈裴元入宫请旨,向皇上求了慕家三小姐,说是在璟王辰宴上,对其一见倾心。
祁尹政欣然应允,当即封了他亲王,赐裴王府,更命太史局择良辰吉日,估摸着最快,也要明年初才能完婚了。
全京城都没想到,这慕家最先做了王妃的人,竟是才被抬平的已故张氏之女慕汐灵!
就是张家还留在京中的兄妹三人,都不得不佩服其有手腕,这天正午就派了下人,先往慕府送去一份贺礼。
消息传入武安侯府,汐瑶免不了吃惊一番。
少不得又要拿前世来做个比较了么?
她可是清清楚楚得记得,上辈子慕汐灵爬的是煜王的床,做了他的侧妃。
许是这两人都是个阴险狡诈的性子,倒是不失为‘兴趣相投’。
故而慕汐灵极得祁煜风宠爱,更在煜王府使得一手好本领,将那煜王妃都差点活活逼死!
若不是祁云澈登基,祁煜风造反,只怕正妃之位早晚是她的。
怎汐瑶才病了三天,外面连天都不同了?
但又想成王作乱提前,连祁璟轩都要争个储君之位,张恩慈如今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寻思那祈裴元,对其汐瑶曾经也有过评价,无非生性愚钝,身份地位尴尬,在煜王和明王两面都是不讨好的人物,可是……
虽说此人上下打量遍了都没个优点,模样在出尽美男的大祁皇族中更只算一般,可最后就是汐瑶死了,他人都只是被幽禁,换言之那仍旧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命还长!
慕汐灵会看上他,没准真让她发现他的过人之处。
现如今慕家三分,汐瑶自是吩咐张嬷嬷准备了贺礼送去,别人的事她根本没那闲工夫多想,再过几日就要到皇上的千秋节了……
……
次日,静和大公主远嫁南疆。
应了祁璟轩的邀约,汐瑶与他,还有祁云澈,一道去城门外送。
本汐瑶是不愿意的,一则她病那会儿做的梦犹如一记重锤,敲得她七荤八素,心里滋味复杂难掩,心底里根本不想见到那人。
再来祁璟轩那点的心思,静和大公主是袁家的人,这次是她们袁家出风头,与你璟王爷何干?为冷绯玉践行才是真。
两个男人都是她最想避开的,这天偏不随她的心愿,真是要将她活活怄死了!
清晨时分,寒气逼人。
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只得一抹淡淡的橙红有泛起之势。
巍峨的群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当中,却有一片肃穆的军队将其遮挡,更凸显于其中!
那是正南城门外为静和大公主送嫁的五万精兵。
站在城楼上俯视前方,红色的嫁车在一片纯黑的铁甲包围中,显得异常夺目安全。
这不仅是大祁与南疆的联姻,更是祁国向周边诸国显示不容挑战的国力的一次良机。
五万精兵为公主送嫁,史无前例,更之余统领这支精锐的,是战场上从无败绩的定南王世子,而今的策南大将军。
冷绯玉位居当先,身着银甲,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目不斜视,单那英武身姿,都叫人心潮汹涌不止。
如此看得几眼,竟都让汐瑶想收回曾经对他的不屑不敬。
想必战场上的冷绯玉,定是睥睨所向,战无不胜!
而悉闻定南王妃关慧英,也已经要得贾家千金的庚贴,来年不止慕家有喜,就是冷世子也该娶妻了。
唯她慕汐瑶即将得皇上指婚,做那棋子一颗,任由摆布,怎叫她抒怀?
正暗自息惋,忽闻身侧祁璟轩一阵怅然,伤怀感叹,“若得玉哥为皇姐送嫁,她就不会……”
听他欲言又止,无需说完,那心思自让人明了。
祁若翾……那不又是一个香殒多时,却仍值得人记挂在心的奇女子么?
“可是我觉得,让长公主嫁给那垂垂老矣的南疆王,不若死了痛快呢。”
汐瑶没心没肺的道来,望了面上略显讶异的祁璟轩一眼,冲他露出一笑,表明立场,“我不是在安慰王爷。”
左侧,忽闻祁云澈言,“这就是你们女子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语气里不乏别有所指,更有冷冷讽刺之意,祁璟轩不懂,汐瑶一听就领悟了。
看着下面,她笑着道,“王爷所言极是,依着换做是我,宁可死得其所,那含笑九泉,总比郁郁而终强吧?”
祁云澈侧眸来淡淡扫了她一眼,倏的提唇而笑,“那你应该庆幸,父皇还没与你指婚。”
要是指了婚,就该她‘死得其所’的时候了。
这边厢才说完,汐瑶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瞪回他一眼!
那记眼色被祁云澈受用收下,俊庞上笑意更加疏阔,今儿心情真是不错。
难为了祁璟轩被夹在中间,明明听不懂,却又觉出两人的针锋相对,好不为难!
城楼上站了一会儿,他干脆建议下去同玉哥话别。
得他一说,岂料祁云澈淡眸便意味深长的看向汐瑶,再道,“我大祁男儿,从来没有男子话别的道理,十二,莫不是你想开这个先河?”
因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有断袖之癖,当年抗击祁国攻打时,那前朝皇帝每每垂泪为他心爱的将军送行,此‘佳话’流传至今。
由此即便祁国皇子出征,那皇帝老子都只敢站在城楼上,谁敢去话那个别啊……
闻言,祁璟轩想起这一出,面上露出尴尬之色,不说话了。
许是被云王那记清淡又寡毒的眼色刺激到,汐瑶简洁有力的道了‘我去’两个字,登时迈步下了城楼。
那背影,啧啧……怎一个壮烈!
骑在马上的冷世子见得来人,心头也‘咯噔’了下。
见到她站在城楼上时,他已吃惊不小,再得她亲自走下来,冷绯玉那蛮横粗燥的心思,根本不会想到城楼上发生了何事,妥是愣了半响!
犹豫了片刻,他也下了马,迎上前去。
面对面,汐瑶也显得有些窘迫,可她人都来了,哪里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
这天冷世子瞧着煞是威武不凡,他身形本就魁梧高大,穿上这身刚毅的银甲,自能让人想象他在沙场上的无敌英姿!
再瞧他那说不清的脸色,倒没有平日与她针锋相对时的凌厉气势,反而……像是在等着她训话?
汐瑶昂着头与他对望了这么一小会儿,到底看出他在顾虑什么,忍不住扑哧一笑,“以前怎么听别人说冷世子是大祁的英雄,我都当是无稽之谈,今日得一见,总算相信了几分。”
对他,这可是难得的夸赞。
冷绯玉闻言亦是一笑,诚然道,“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与我说话了。”
自沈府他归还她蝴蝶钗之后,每次他见到她,心底总是有异样的情绪涌起。
他想与她说话,哪怕是和从前一样争执不休,也总比当个陌路人要好!
可再想到眼前的女子不久之后要成为云王妃,更是未来大祁的皇后,他怎敢再有逾越之想?
听他主动提起,汐瑶心中怅然,面上却尽量表现豁达,洒脱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怨你?”
嘴角压出一丝苦涩,冷绯玉眼中不觉柔和,“我倒不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
“罢了,汐瑶在冷世子眼里,不一直都是个刁钻无礼的形象么?”
说完,他二人皆是低头笑起。
原来水同火是可以泰然共处的,只此时再言……晚矣。
彼此收起笑意,端详汐瑶那张精明非常的小脸,冷绯玉眸光凝了凝,道,“既然你有心来话别与我,可想听我忠言几句?”
“若你想说千秋节上那件,大可不必了,我心意已定。”
听她肯定说来,冷绯玉又得一怔。
他知慕汐瑶聪明,却没想她能聪明如此,皇上决定在千秋节与她和云王赐婚,连他都是今早才从父王口中得知,她是……
“我猜的。”未及他想完,汐瑶断了他的思绪道。
而后又低下头,人是忍不住忧愁起来。
这让冷绯玉看了,更加自责难言。
出嫁吉时将至,他没有闲工夫多做愧疚,只问道,“我已命人告诫了你那三叔,他今后都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只不过……慕丫头,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要使那般缜密的布局,置你于死地?”
汐瑶没想过他会为自己私下去找了她那混账小叔,还……一番恐丨吓。
那心里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至于他会知道那夜她遇袭实情,也是她早有预料。
对将来张家谋反,二叔从中参与,汐瑶深知,单靠自己一人之力,就是独善其身都不可能。
为今只能借助皇权之力,将河黍张家彻底扳倒!
抬起头,她眸光闪烁,“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等你回来,我一定……一定全然相告!”
冷绯玉极少见汐瑶有如此激动又隐忍的时候,她虽鲁莽,但却不忘自保,没道理由人满京城大街小巷的追杀,她说事关重大,他信!“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世林是我的人?”他接着问。
要说她只为掩饰当日发生的事而生硬的去和神策营的中护军谈,连条件都不提,除非她被吓傻,或者把神策营的人都当傻子了!
听他毫不含糊的问起,汐瑶神色里便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略微沉吟了下,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再道,“你还记得南巡回来时,慕容家走水么?事后我听人说起,当时你本直想往东苑冲的,是方护军将你拦住,你才去的南苑,我回想那一路上方护军与我们这些伴驾的从未多有说话,再者当时场面混乱,既然他都能想到可能有人使声东击西的诡计,对皇上不利,那岂不是立功的好机会?他自个儿不先到圣驾前守着,反倒来寻你,所以我猜想,他应当是定南王府的人,或者与你私交不错。”
实则回京后,她更暗中托付沈瑾瑜,请他动用沈家的暗人去细查了一番,当然这些,她才不会与他说!
言毕,汐瑶再抬眸看向冷绯玉,见他俊容沉凝,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只怕把她当作心眼奇多的女子了吧!
片刻,听他启齿,语气却无奈得紧,“我倒是好奇你说的大事为何,不知我回来时你人可还在?”
显然慕汐瑶遇到了麻烦,可她却在此时才与他说,那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加上方才他提到皇上赐婚,她言辞坚决,也就是说……已经铁了心要拒婚?
不由的,冷绯玉抬头看向站在城楼上的祁云澈,即便他心有不甘,然而身为臣子,更为冷家将来的支柱,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臣服而已。
“汐瑶,虽你我从前对彼此诸多误解,但正如你不能否认本世子领兵打仗的本事,我也不能忽视你叫人惊异的小聪明,既然……那是皇上的心思,为何你非要逆其而行之?”
抗旨拒婚,难道她真不怕死么?
她为自己绸缪这么多,连他都算计在内,难道不是为了活?!
他的心意,他为她着想劝解的话语,汐瑶字句在心,可是……
“你不明白。”她默然,凝眉将头摇了又摇,与此前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相比,那眼角眉梢间,多的是女儿家惆怅的心思。
冷绯玉,确实不会明白!
那个梦还环绕在她的心,无论是前世后来的袁洛星,还是今生此刻的自己,她不要再与那幽冷无情的深宫有任何关系,即便——
她对那人,仍旧难以忘怀!
而在汐瑶身陷囹圄久难自拔时,冷绯玉却淡声道,“我只是觉得,兴许你会成为我大祁有史以来,一位能与帝王并行同尊的贤后,况且你说的那件大事……他比任何人都能让你放心依靠。”
他在说服她选择祁云澈?
他就是这般轻易的……妥协了?
“此话,你可有半点违心?”汐瑶笑容惨淡,垂眸轻声问他。
“于私,有。”冷绯玉坦然相告,深幽的眸,坚毅难以撼动,却在那恍惚瞬间,似有一丝涟漪绽起。
“但,我不能只于私。”
……
五万精兵护卫着静和大公主的嫁车远去了,此一去,再见怕要来年二月间。
汐瑶站在城楼下心神飘忽久已,反反复复回想冷绯玉说的那句话。
不觉回身抬头,向那高耸的城楼上看去,时逢晨光初绽,将那道她所熟悉的轮廓镀上一层灼而炫目的金光。
她尽力想看清他的脸容,却无论怎样努力,终究是一场徒劳。
大祁有史以来,一位能与帝王并行同尊的贤后……
她么?
囚,一辈子
十二月初九,千秋节。
彼时北方的燕华之都已然寒风沁骨,可唯独这一天,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金宫,却是人最心神向往的所在。
自祁尹政登基以来,每到这日,他都要携后妃在泠德殿的牡丹相辉楼前设千秋盛宴,更有排演了数月的歌舞,只为博龙颜一悦。
天子与群臣同乐,无上的荣耀,只武安侯府嫡小姐对此,光想想都觉生不如死。
十二月初九同是汐瑶的生辰,也正因为有如此微妙的相关,加上慕家两代忠魂,为国为君,祁尹政对她相当看重缡。
及笄之年,于千秋节指婚,再合适不过。
……
辰时刚过,天色才将慢吞吞的显出些许光亮裉。
汐瑶还在暖和的被窝里捂着,闭眼假寐,想到今日的指婚,人是彻夜未眠。
不多时,外室里传来四婢私语之声……
“辰时都过了,往日姑娘这会儿子连晨练都做完了,怎今日还没动静?”粉乔说时,还踮着脚尖望内室里探望了下。
嫣絨拦了她一下,道,“上次大病一场,怎么也得好好修养,再说宫宴在晚上,未时出门还嫌早了,由得姑娘多睡会儿罢。”
粉乔乖巧的应了声,又听心蓝问,“你们说姑娘会穿咱们几个准备的这些么?”
她语气里都是不确定,问罢,难得雪桂叹了一口气,再听她开口,话中就多了分强硬。
“就是姑娘不喜,也不能依她平日那些素净得扎眼的,千秋节不同其他,再者今日还是姑娘的生辰,就是穿个大红也不算过!”
听着她们几个的对话,汐瑶心里默然。
难为了四婢,对她那守孝三年的说法顾虑担忧不停,更怕她有心触怒圣颜,连给她准备个穿戴,都要左右权衡。
她又何必为难这些真心实意对自己的人?
罢了,她扬了声对外道,“我醒了,进来替我梳洗换装吧。”
……
四婢被汐瑶准备的衣裳以宝蓝色为主,比那大红稍显含蓄些,但也足够惹眼了。
及笄之年,要等到来年三月三日女儿节才行成人之礼,但装扮上应有所改变。
心蓝虽平日咋咋呼呼,但那手却灵巧非常,汐瑶墨染的青丝在她手里,那是日日都不重样。
她将汐瑶前额部分的发用簪子固定在脑后,再选了一对造型精美的荷叶纹银钗与她戴上,那钗的一端坠有三排约一寸长的水晶珠,是金步摇的新款式。
上衣在胸口处得银线绣了祥云图案,当中更有粒粒饱满的珍珠缀在上面,婉约不失高贵,不俗不艳。
下身的裙色为水蓝,裙摆处颜色略深些,如此显得穿的人多了分稳重之感。
脚上是与上衣相得益彰的蓝色方口祥云鞋,上面同样缀了珍珠,一双秀足掩于长而多幅的裙摆之下,随着莲步,那珍珠焕发出若隐若现的淡然光彩,单是凭空想象,都觉婀娜。
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再站在镜前,四婢启声感叹,她们姑娘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打扮。
而镜前的人儿,审视镜中的自己,那上了妆后的五官,得眉心一抹嫣红的花鈿,钟灵毓秀,将女子的妩媚和柔情全然牵引而出。
娇俏柔软的唇,嘴角总是有一点弧度轻微上扬,仿佛时时向人宣昭她的不同。
一念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前世的慕汐瑶,但又似乎,那眼色神韵早就锐利明亮,不再茫然。
怎可能与从前相同?
定了定神,她对镜中人莞尔,这一天,终是到了……
……
申时,汐瑶先得了沈府派小厮来道,公主邀她一道入宫。
想来自马场比试后,平宁对汐瑶始终心存愧疚,既然她有心修补,汐瑶也不推辞。
不一会儿,那绘有公主纹章的马车就驶到了武安侯府外。
钻进马车,却只见盛装的祁羽筠一人。
汐瑶刚一愣,就听她嘟嘴怨道,“我两可算同病相怜了,自家那哥哥都是不靠谱的!天寒地冻,非要去霏阙山冬猎,怕这会儿正快马加鞭的在赶回来的路上,若耽误了父皇的千秋宴——”
她扬起脑袋哼了一声,佯作厉害,“定要让母后狠狠治他们一道!”
她口中说的,自然是永王和沈修文。
汐瑶听罢,还没出言宽慰,平宁已经主动靠过来,握住她的手,对她笑得沁甜,“不过还好有你陪我!”
听她说来,再看她神色平平,汐瑶暗道,看来肚子里那些未出口的废话可以省下了。
沈修文对她本非真心,娶她不过顺应时局,更只求一人相伴。
想必这些,就算平宁从前不知,而成亲之后,朝夕相处,那人与人之间的点滴,个中滋味,她又怎体会不出来?
由是如此,汐瑶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番,末了啧啧叹来,“即便大哥哥不在身旁,嫂嫂一样明艳动人呐!”
以前总认为那些漂亮话虚假,如今可真真觉得,只有这漂亮话说来最是容易,还不招人嫌!
平宁闻言,果真娇羞的将笑意绽开了来,推了汐瑶一把,嗔道,“你这丫头,嘴甜也罢了,还不忘编排我,今日你这一番打扮才叫清丽脱俗,那心里已经期望父皇与你指婚了吧?趁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不若你悄悄告我,到底看中我哪位皇兄,还是……皇弟?”
她这‘皇兄’和‘皇弟’均是意有所指。
祈裴元都讨得圣旨,择吉日迎娶慕汐灵,皇上自然不会再将汐瑶指给他。
而这些时日,京中早有盛传,张家此行一则为送张清颖入道观出家祈福,那另一则,璃雅郡主也早到了婚配的年龄,这夫婿定是祁煜风和祁明夏当中之一。
也难怪慕汐灵会打起祈裴元的主意,与她在祁煜风哪里得了手,最多能做个侧妃,那还是好听的说法,其实还不是个妾?
可现如今她是内定的裴王妃了,身份地位一下子都高出不少,也不知这些天二叔母心里有何想法?
想到此,汐瑶才反映原是自己消息不够灵通。
故而平宁说的‘皇兄’唯有祁云澈,‘皇弟’也只可能是祁璟轩。
这当中又涉及一个尴尬的问题,平宁乃纳兰皇后所出,她与沈修文成亲后,理所应当的将沈家,还有与沈家有表亲关系的汐瑶当做自己人。
可汐瑶偏偏早与璟王等人交往慎密,她怎能不介怀?
再者成亲后这些时日,她也发现沈家的生意实则是交由沈瑾瑜来打理的。
对她这小叔子,她了解不多,却知道他偶尔会听汐瑶的意见。
即便她当初嫁与沈修文乃真心真意,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自是要为祁明夏争夺储君之位出力。
否则将来权势上落了下风,不止纳兰一家会有灾祸,沈家也不能幸免。
平宁知道汐瑶聪慧过人,母后单是听她说了南巡路上的事,也说她不逊男儿,将来必成大器,故而她下了决心,定要将她拉拢才行!
这玩笑参半的试探才说出来,身旁的人儿便默不作声了,想必心里早有决断。
索性,平宁再道,“汐瑶,其实……我三皇兄不失文武双全,才貌兼备,若你对他有意,待会儿我可先入立政殿请示母后,今日千秋宴,父皇为你指婚时……”
“公主。”
不等她说完,汐瑶便轻轻唤了她一声,语气已不似之前亲热,这让平宁微有一怔。
再望她神色,那经过悉心妆扮之后的脸容上,只有淡笑一抹。
“公主自小长在深宫,见多了后宫中吃人不吐骨头的争斗,而历来后宫相争,又与前堂朝政脱不了干系,恕汐瑶直言……我不想加入任何一方,趟这浑水。”
祁明夏的正妃人选,恐怕早就由纳兰家内定,平宁是在劝她与明王做个侧妃么?
莫说嫁与明王,与皇家任何有关的男子,她都不原意!
“那十二呢?”平宁激动起来,“还有七哥哥,你时常与他们在一起,难道你不曾对他们其中一个动心?”
原先汐瑶还有期望,马场那日虽有不快,但此前平宁也曾对自己坦然相对,若能一直那般相处,她乐意与这位嫂嫂多有来往。
不过此时听她说话,已然心凉。
“公主担心的是我将来为冷家所用,我对谁动心,这重要吗?”
被戳穿了心思,平宁唯有低头不语。
汐瑶瞧她那懊恼的模样,看是不知该如何同纳兰皇后交差了,不由笑了笑,“皇上指婚,哪里是汐瑶能左右的……”
她长长一叹,干脆闭上了眼去,再道,“我能左右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闻她言,平宁抬眸来,就见汐瑶合眸靠在车中,似是小憩过去了。
可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愿意卷入皇权之争,无法左右父皇的心意,对母后的好意更加以婉拒。
仿佛无论是皇兄,还是那位皇弟,只要与皇家沾了关系,她都拒于千里之外,她说只左右自己……
难道?!
平宁心头一惊,脸上表情霎时僵凝,“汐瑶,你——”
“生死由命,我心意已决,嫂嫂莫要说了,让我歇会儿吧。”
……
入了宫,时辰尚早,贵妇贵女们正随着纳兰皇后在畅音阁听戏。
汐瑶与平宁一起去到时,戏台子上正打得热闹,台下的夫人小姐们,按地位高低入座。
打眼瞧去,比那开春的花园还要缤纷艳丽。
正位上,纳兰岚正与袁雪飞交头说笑,俨然一副交心姐妹的亲近模样,而淑妃则面色温和如初,不时同她们二人搭上一两句。
平宁有一阵日子没入宫了,见到纳兰岚,顾不上礼数,快步先行到她身边,笑着便撒起娇来,而汐瑶由女官领近。
就在此时,纳兰岚、袁雪飞和冷筱晴倏的顿下各自的交谈,齐齐将目光投来,专注的望了她一眼。
却只一瞬间,都将视线收了回去,由得她跪下请安。
汐瑶得那三道一晃而过的眼神,扫得她心中发毛!
待她抬头来想再仔细看清,这三位在后宫叱咤风云的女人,又与之前毫无差别。
甚至纳兰岚只对她平平无奇的道了声‘起来吧’,就转脸握着平宁的小手说贴心的话去了,全没将她看在眼中。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的满头雾水,起身后,顾不上去寻相熟的人,赶紧找了个空位老实入座。
接下来就颇为寻常了。
台上的戏热热闹闹的唱着,台下不时得纳兰皇后等人叫好打赏,一切显得风平浪静。
可汐瑶越想越觉得纳兰岚的反映不对。
既然今日平宁特地来寻她一道入宫,更在马车上想说服她嫁与明王,这不问也知是纳兰皇后的意思,既然她已经留心到自己,那么何以会对她刻意忽视?
不由的,她再悄悄向那面瞥去,平宁仍在与纳兰岚说着话,看上去似母女间的闲聊。
然而两人没说多久,就见纳兰岚忽然蹙了蹙眉,遂回身招来身边的女官,耳语了几句,那女官就向畅音阁外行去了。
此举没什么稀奇,却莫名的让汐瑶更加不安,连台上唱了什么内容都没有听进去。
她入宫来,就已经打定主意拒婚!
但这并非求死。
她心中自有衡量,只因今日乃皇上的千秋宴,更是她自个儿的生辰,皇上断不会要了她的小命。
死罪是勉了,那难饶的责罚,她甘愿受下!
她只能以前生发生的来猜测一切,却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所有的一切早就不同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慕汐瑶,她的利用价值也绝非替只是祁云澈的帝王路做铺垫的石子。
纳兰岚看中了她,又岂会只让平宁来做个说客就作罢了的?
她是不是……算了漏什么?
忐忑的坐了约有半个时辰,眼看酉时要到了,千秋宴即将开始,畅音阁外,突见王福总管行了进来——
“皇上有旨,宣武安侯府慕汐瑶,太极殿面圣!”
一声通传,汐瑶彻底胆寒!!
前世,前世……
离开畅音阁前,看向平宁,果真见她对自己一脸的愧疚。
纳兰岚却始终扬着她高贵的头颅,眸光之中,运筹幄,谁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旁侧的袁雪飞,面带娇笑,毫不收敛的将汐瑶揣测打量仔细,更不乏个看戏的心思,只她眼里的戏,并不在台上。
而冷筱晴,则赠与了她一抹同情……
这深宫幽幽,汐瑶一心逃离,却忘记避开这些厉害角色。
她知道前世又如何?掌控不住的,只有今生……
……
太极殿。
祁尹政坐在质地高贵的黑色龙榻上,那身明黄的龙袍,时刻昭显着他至高无上的天子之尊。
殿内,只有祁煜风、祁明夏、祁璟轩和祁云澈作陪,甚至连奉茶的宫女都被屏退。
气氛说不出的诡谪。
汐瑶跟着王福走入,恭敬的跪下道了安,却久久不得平身。
她自不焦躁,笔直的跪着,任由深谙眸光将自己笼罩,一旁的祁璟轩看得着急了,刚向前倾了倾身子,想为之说话,却被祁云澈暗中不动声色的拦住。
再闻这空旷而肃穆的宫殿中,响起帝王沉威的话语声——
“太宗十三年,蒙国由北境进犯我大祁,先皇亲自领兵出征,不料两个月后,十万蒙族猛将围杀廖城,是你祖父慕展鹏,为朕的父皇杀出一条血路。接着,太宗十四年,还有十七年,你祖父统共三次救驾,武安侯由此而来,这是你慕氏一门的荣耀。”
祁尹政说话不快,却每个字句都能容人一番推敲揣测。
汐瑶自然明白,皇上没事怎会独独宣她来太极殿,与她话这个家常?
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只能听着。
转而,祁尹政继续回忆道,“天烨初年,朕初登大宝,南疆看准时机,犯我东北境,是你父亲慕凛,亲自请旨平乱,更在乌兰山亲手斩杀南疆王三个儿子,哈哈!”
说道这里,高兴得大笑起来,伸出手指了指汐瑶,深眸中被某种迫切的期望充满。
可是转而,那期望如星辰陨落,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祁尹政痛心的叹息起来,“若你是个男儿,定能为我大祁开辟疆土,在战场上建立赫赫功勋,慕汐瑶,你可知道朕实在不想收回武安侯府的世袭爵位,可是,你慕家已经无人……”
汐瑶闻着,亦是心痛。
若她为男儿,定能如祖父还有爹爹那般,大杀四方,让长城外的胡人闻风丧胆!
若她为男儿,只要立下战功,继承世袭的爵位,娶妻生子,此一生,不必纠缠与这深宫中……多好啊!
遗憾的是……她慕家已经无人了。
唯剩下她慕汐瑶,仍旧是皇家待宰的羊。
沉下身去,她将前额贴于光滑而冰冷的地砖上,合眸,认命道,“请皇上,明示。”
自古威胁皇权的,无论是谁,都必将斩草除根。
她慕汐瑶先有定南王世子冒死请旨,今日更得煜王与明王同时开口要她,加上这一年传遍京城的流言蜚语,真假参半,祁尹政怎可能还将她当作无用之人,放到自己最属意的儿子身边?
可若要杀,她慕家一门忠烈,更是太宗皇帝和祁尹政的救命恩人!!
此女,杀不得……
冷殿中,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汐瑶这时总算彻底醒悟,她为自己铺了一条只通死胡同的路,皇上决绝不会给她抗旨拒婚的机会,却早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朕听闻,你有心为你父亲守孝三年,此话可否你真心?”
“是。”
“那么来年,你就为女官入宫,以此身份替你慕家的忠魂,为大祁尽忠此生吧。”
尽忠此生……?
汐瑶面虽无澜,心中却涟漪激荡。
还是逃不过么?
祁尹政看穿了她的价值,不管是他想利用的,还是被人窥视的,他杀不了她,故而只能将她困在深宫,一辈子!
“谢主隆恩。”
王爷,请赐教……
祁煜风与祁明夏并肩走出太极殿,外面天色已暗,无边的天际却又未完全黑透,那是种深深的蓝,你知,它终归会被黑暗吞噬。
远处牡丹楼的方向,得一抹橙红突兀的染了那片天的角落,乐声和人声随着沁冷的风袭面而来丫。
吹不散的,是那阵阵叫人说不清,更道不明的绝望。
两人同时驻足,站在太极殿外静默片刻,互相猜度着对方的心思,抑或者……回味?
而后,祁明夏倏的笑了起来,俊逸的脸庞上,参杂了几许意料之外,“没想到二皇兄竟也想纳慕汐瑶为侧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祁煜风侧头尖锐的望了他一眼,毫不掩饰他的野心,“老三,你觉得父皇原本想将她指给谁?媲”
“父皇的心思,你我若能猜得透,还需站在此比肩远望吗?”
意味深长的说完,祁明夏先迈了步,往牡丹楼那面行去了。
即便他知道,他又怎可能告诉自己此生最大的劲敌?
待祁煜风也随之离开后,汐瑶与祁云澈一前一后的行了出来,而祁璟轩则被天烨帝留下,也不知会同他说些什么……
只此时,她哪里还有那闲情逸致去关心那些?
皇上宁愿担上戏言之名也不与她指婚了,可来年她就要入宫,女官……真的要做一辈子么?
那还不如——
正埋头暗自苦恼,行在她前面的祁云澈忽然驻足,她根本不知,人一头撞了上去,连个准备都没有。
她自然知道撞到了谁,由是连眼皮都不抬,移开步子就想从他身侧绕过去。
却是刚动了身形,祁云澈看穿她想法,先移步,将她去路完完全全的挡住。
抬头,汐瑶紧紧抿着唇,拧眉瞪他,那副受了气的模样,瞧着都压抑又委屈,偏这里是皇宫,她不敢发作。
再者说了,将来君临天下的人是谁,她心里不比谁都清楚么?
凝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汐瑶越发心烦意乱,小心思不是不会想,怎她上辈子就一心扑在他身上?
此生任凭她做了那么多,最终竟还是逃不过,皇上分明就是要将她关在皇宫一辈子,直到老死!
“不甘心?”
如此时候,祁云澈竟挑了挑眉,火上加油的问道。
汐瑶眉头拧得更深,还没出言反驳,再闻他道,“你可知十二今日到太极殿找父皇做什么?”
“我又不是璟王爷,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撇开头去,她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了。
祁云澈凝望她气鼓鼓的小脸,料想她这会儿心头堵得很,还不是自找的?
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他再道,“十二想为你向父皇说情,成全你和绯玉。”
一字一顿的说完,他转了身迈开步子就走。
汐瑶一听,才觉不对,忙快步上前将他挡住,“你说什么?璟王爷为何会……”
祁璟轩怎会有此举?
又怎会想不到?!
外人眼里,她和冷绯玉虽势同水火,见面就吵,可他也是为了她使了手段,让三叔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此事怎会瞒得过一脉相连的祁璟轩与祁云澈?
再加上那天静和大公主出嫁,她站在城楼下与冷绯玉说了那么久的话,他与她本就先有私约,纵使最后未能如愿,彼此之间萌生的情谊,不过一线之隔,莫说这让心思单纯的祁璟轩看了出来,只怕连皇上都有所洞悉!
那煜王和明王就更不用说了,早得平宁明说暗道,她就该知道纳兰皇后看中了自己,袁雪飞岂会坐以待毙?
难怪她离开畅音阁的时候,淑妃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简直蠢透了!!
见她垂头不语,神色间几度变化,滋味难明,八成又在心底狠狠自省了,祁云澈便正色问她道,“那日你在城楼下,和绯玉说了什么?”
汐瑶抬头来回视他,满眼提防。
她和冷绯玉说了什么与他何干?再者还不是他激他下去的?
算起来还是他的错呢!
看出她那点怨念,祁云澈浅浅勾唇,不急不慢的说,“现如今你处处被人盯着,若不想再给自己添麻烦,最好与他保持距离。”
“云王是担心我给你们惹来麻烦吧?”汐瑶恨极了,冲他厉色道。
“你以为你惹的还少了?”
没有记错的话,几次三番救她于为难的人,不正站在她面前?
汐瑶被噎得半死,他说的句句都属实,连个回击的余地都没有。
就算她一再嘴硬不稀罕他搭救,没他伸出援手,她根本没命站在这里叫嚣。
可圣意难违,保了命又如何?
来年她就要入这深宫来,纳兰岚、袁雪飞比起当年的袁洛星和慕容嫣厉害千万倍!她小小一个女官,生或死,还不是她们一句话的事……
想到此,沮丧之情瞬间将汐瑶包围。
抬眸环顾周遭,此时她正站在太极殿外的广场的正中,宫闱深深,夜色勾勒出一道道冰冷无情的轮廓,寒风不住的刮来,扎得她的脸生疼。
而眼前,是祁云澈默然伫立,字句将她点醒。
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又为何偏是他来说……
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竟是自己亲手把自己推到这一步,今后要怎么办?
紧攥着小拳头,汐瑶登时茫然无措。
一直以来她都凭着几分小聪明,还有前世来预知前路,入宫为女官是上辈子从没有发生过的事,今后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放心好了,即便入宫,你的小命也暂且丢不了。”
正是她懊恼非常时,竟又得祁云澈出言……安慰她?
她反反复复的低头又抬头,这次那眼眸再抬起,才发觉视线已经模糊,原是又没用的哭了。
小命暂且丢不了,那是皇上顾忌慕家的忠烈,若她这根独苗死在宫里头,将来史书上对天烨帝的评价里,许就会多一笔苛刻忠臣之后的败笔。
唉……哭就哭吧,她马上就要入宫为奴为婢任人宰割了,不委屈才叫奇怪!
让她干脆利落的去死,她着实不甘也不敢……可想到过的日子生不如死,她苟活着干嘛?
索性不如先哭个痛快。
“死不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给人当枪使……”
翁声翁气的说完,那眼泪哗啦的不住往外冒,小肩头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她就是武安侯府无依无靠的孤女,谁路过都能踩上一脚。
原本祁云澈是想问她那日十二辰宴,到底是哪路人马设了那么大一个局要她的命。
眼下看她哭成如此,一张脸花得不像样,往日那张牙舞爪的凌厉劲儿也没了,再也没法逞强,想必也问不出什么。
好在太极殿外,广场宽阔,她就是放声大哭,传远了去,也被风声压住了。
只那模样,迷茫又无助,瞧着当真可怜,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他总觉着她做这一切,为的就是离他远远的。
可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伤意,看来是真的不想入皇宫,怕是父皇把她指给其他人,没准她寻死觅活更加厉害。
思绪止于此,他心里到底是舒服些了。
再望回跟前这不顾形象的,人是觉得好笑又无奈得紧,眸中闪过几许幽芒,道,“事已至此,既你知道宫里不比外面,来年更要收敛你那横冲直撞的性子,今日得此一番,皇后与皇妃二人已经明白了父皇的心思,不会再对你多有刁难,况且……”
得他一顿,汐瑶使劲眨了眨下眼,把眼泪挤干,定定的盯着他瞧。
总算晓得要向他取经了。
看她虚心受教的意思,祁云澈才继续道,“你为人鲁莽,树敌无数,光凭那些小手段小聪明就想避开杀祸,根本不够,更别提你想要独撑门户。终归入了宫,外面的人手再长也伸及不到,你的小命自然也保住了,至于其他的……待绯玉送嫁回来,他若原意为你解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他一通话,汐瑶才反映过来,方才他问那天城楼下她和冷绯玉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个意思。
京城里多久没有闹出劫狱这样大的事?
偏又被她遇上,连自家马车都被射成蜂窝。
再者祁云澈和冷家本就是一道的,有些话糊弄个路人还成,怎骗得过他?
只不过事关张家造反,又与她慕家牵连无数,她自然要小心谨慎。
此事确实单靠自己寸步难行,她也想要借助外力,除了陈月泽之外,冷绯玉是她第二个愿意相信的人了,要告诉他的话,那么早晚眼前的人也会知道……
沉默片刻,汐瑶思绪着,看祁云澈的眼神也变了一重。
那还含着眼泪星子的眸里,光华流转,也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想清楚了再说。”
就在汐瑶犹豫着是否要跟祁云澈坦言时,却得了他微沉一句,人是不禁‘咦’了一声,难道他看出自己的想法?
先前他还想知道,为何此时又叫她想清楚?
“如今你最该担心的是入宫之后,先依附于哪宫,外面的事与你关系不大,况且父皇有言在先,早晚还是要与你指婚的,只现在时机不宜,便只能让你入宫做个女官了。”
早晚还是要指婚?
汐瑶一听,小脸忙是一紧,满身的刺又对祁云澈竖了起来。
见状,云亲王面子上哪里挂的住?说了半响于她有益的话,竟还是得个防备十足的脸色。
再望她爬满泪痕的脸孔,转而,他星眸眯起,诡谪一笑,“是不是本王就说不准了。”
言毕,不待她再多反映,他便转身行去。
汐瑶还低头沉思于他复杂的话语中,只想着皇上还是要与她指婚的,但那人是谁,而今连祁云澈都难猜度了。
说来亦是可笑,人生不易,竟还要原本将娶自己的人来提点。
只怕他心里也在得意,好端端的王妃不做,到头来把自己折腾进宫当奴才,待他将来登基,她还不是要在他眼皮底下三跪……九叩……?!
蓦然!!
汐瑶总算洞悉关键之所在,连忙提起裙摆一阵小跑追上去,顾不得其他,抓住祁云澈的大氅便问道,“王爷,倘若将来皇上没有给我指婚,而你……”
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她还没忘记这里正是杀人于无形的深宫!
可紧紧拽住他的衣袍,那手……怎样都无法松开。
“你想说什么?”微微侧头来瞥了她一眼,祁云澈语色清冷,不胜孤寒。
问他可是会放她走?
许是被他那不同此前的眼神冻到,汐瑶张了张小嘴,不知从何说起。
他对她的心思,在祁璟轩辰宴那夜也明了了,只再多的他不愿给,她也索性不要,而今他还只是亲王,将来继承皇位之后呢?
就是纳她做一个小小的妃嫔,关她在深宫一辈子都是可能的。
她怎会去奢想忤逆帝王?!
紧抓着那衣袍的手,也在想通了这些之后轻易的松开了,然而就在这刹那,忽闻祁云澈松动了唇齿,“我不知道。”
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以至于汐瑶还以为自己生了错觉。
抬眸寻看向他时,却见他俊庞上神色不定,眸光微闪,似是因为她的话而……困惑?
她还从没见过祁云澈这般表情,然而没等她仔细将那神色分辨清楚,他人已经决然回身,这次是真的大步远走而去了。
他说……他不知道?
呆呆站立了会儿,得一阵冷风把汐瑶吹醒神来。
打了个冷颤,她再定眸,祁云澈早就远走得只剩下一点轮廓,再四下望望,这偌大的广场只得她一人,周遭尽是漆黑,说不出的诡异。
不由的,汐瑶缩了缩脖子,又伸手胡乱将脸抹了几下,跟着快步往牡丹楼行去。
却始终没发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祁璟轩静静僵立了良久……
……
天烨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九。
千秋宴上,祁尹政指婚祁煜风与璃雅郡主张清雅,故此,煜王一派势力大增。
而与此同时,传武安侯府慕汐瑶因‘为父守孝三年’之说,太极殿内触怒圣颜,来年入宫为女官,生生世世为皇族尽忠!
……
过完千秋节,京城中无论官宦之家,还是百姓,都开始为将至的年关忙碌起来。
因得了圣旨之后,汐瑶就在宫里狠狠的哭罢一回,故而这些时日她自个儿到不觉有什么,反倒是梦娇姨娘,四婢,还有张嬷嬷,成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就连苏氏都憋不住来看了她一道,免不了念叨一番,分家也罢了,怎还要委屈自己守孝,将此生都赔进宫里去。
汐瑶只与来人客套几句,心里却顾忌着二叔,还有苏氏的父亲。
如今她能信的人不多了,当日她在城中遭明目张胆的夜袭,虽没有证据,但依着那缜密的行事作风,除了张家还能有谁?
在确信慕家参与了造反之后,汐瑶就打定主意,趁三王争储激烈时,将此当作功绩一件,依附其中一方扳倒张家!
条件,自然是保她武安侯府上下周全。
这当中首选,自是冷家。
只她从前过于鲁莽,以至逆转皇上心意,既然连祁璟轩都误以为她和冷绯玉有私情,皇上当然也会这般想,倘若此事还寄望于他们几个,不知可会引祸上身。
没准皇上真的会将她随便指给哪个可有可无的大臣,再找个借口外放出去,她此生的命运,更加悲惨!
祁煜风将娶张清雅,与张家的关系密不可分,加之此人阴险至极,论阴谋算计,汐瑶绝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就只剩下她根本不了解的祁明夏。
她思前想后,举棋不定,年关前唯独此事将她困扰,待到年关后,她蓦然忆起二月初开春来就要到西郊行宫学习女官礼仪,接着便是入宫,再想那宫中有纳兰岚、袁雪飞等人,之前那点忧国忧民的心思也都被打消了。
转眼,正月十五,上元节。
……
这天一早,宫中与武安侯府来了好几道赏赐。
纳兰皇后,袁皇贵妃,还有冷淑妃,三大家族,一个都没落下。
汐瑶还没忘记祁云澈对自己说的那番忠告。
前世的她在深宫中虽过得无知又糊涂,却是知道那宫闱争斗,你想独善其身是绝对不可能的。
顾忌到如今沈家的立场,汐瑶心虽想往将来得势的冷家靠,人是不得不先从了纳兰岚。
况且除非将来当皇帝的人是祁煜风,纳兰家应该不会受太大的牵连。
坐在镜前任由四婢为自己梳妆打扮,汐瑶心里做着权衡。
她好端端一个王妃头衔都能被自己折腾成女官,那祁煜风手段狠辣,又得张家助势,为何做不得皇帝呢?
到那般时候,没准她还要调转头来,不耻向二叔一家示好呢……
思绪罢了,她人是回过神来,再定眸审视镜中的自己,接着不由瞠目!
那镜子里的人儿珠围翠绕,通身珠光宝气,看上去真是……真是富贵逼人,吉祥如意!
是说觉得这脑袋沉得不像话,她压箱底的金钗和花鈿都被这四个丫头倒腾出来给她袋满了吧!
还有那妆容,虽算不上多浓重,但也比从前娇艳了许多,只稍一抬眼角,竟是说不出的媚和柔情!
重生之后,她就从未做过如此妆扮,由此汐瑶早就习惯清淡的自己,得这一见,倒先把她给吓到了。
打量完了,她才笑着对四婢打趣道,“你们这是担心姑娘我入宫之后被极尽刻薄,再过不上好日子,故而今日更甚从前,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伺候着吧?那衣裳呢?给我瞧瞧衬不衬得起这满头的宝贝。”
她慕汐瑶想不引人注目,也被死死盯上了。
许是最后一个在宫外过的上元节,她何不明艳一回,倾了这燕华城?
倾了燕华城
因着是入宫前最后一个上元节,以后会发生什么,那都是难以预料的变数。
早几日前,汐瑶就推了慕汐婵还有祁璟轩的邀约。
对她来说,真正的家人只有梦娇姨娘,四婢和张嬷嬷。
如何她都想自私一回,这天只与她们一起过。
晨起一番梳妆打扮后,汐瑶和梦姨娘一起给府里上下发了红包,预定的戏班午时到来,难得让消沉许久的武安侯府热闹了一回缡。
白日里都是各府各院走动送礼的时候,通常主子们都不出门的,单使唤了家丁丫鬟,将准备的礼物互赠便可。
待入了夜,张嬷嬷与其他府上要好同乡游百病去了,汐瑶和梦娇带着四婢上街观灯。
出了侯府,往最宽绰的朱雀大街那方向行,此时街上已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笙。
汐瑶同梦娇坐在马车上,由着慕宝慢慢打车。
不时,推开车窗向外看去,那满街华灯溢彩,人声鼎沸。
来往行人无不掌灯而行,好一个‘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
得这阵仗,车再往前行,必会堵在般道上来去不得。
到长乐街了,索性,汐瑶让慕宝将马车停在路边,她与梦娇下了车来,和四婢一起往沁湖那边一路游赏过去。
自上元节这日起,整个燕华城放夜十天。
酒楼棋社、赌坊茶馆,卯足了劲不歇业。
更有请来戏耍班子,就在自家门前搭设个台子,表演各种眼花缭乱的戏法杂耍,吸引往来的百姓。
而在这天里,各种活动缤纷多彩,那猜灯谜都只是路过大街小巷随性小试,真正让年轻的公子小姐为之疯狂的,是沁湖上的歌舞才艺和文武比试。
说起这比试的兴起就颇有意思了。
最初始于一生意人为吸引客源而所设,以两艘龙船为舞台,中间搭建两座跨桥相连,又称‘鸳鸯台’。
左边的船邀八方男儿进行文与武较量,而右边则由女子们做歌舞等才艺的比拼。
因着上元节又是大祁的情人节,由此这鸳鸯试极为受欢迎。
大祁在此方面极为开明,那每年上台一试的名门望族,公子贵女,不在少数。
甚至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还以此为目标,连大好佳节都要赛一回!
更重要的是,据说太宗皇帝和太后因此而结缘,那沁湖边上的鸳墨阁正是为此而建。
有了如此真实动人的故事,每年上元节的头一天,当属沁湖上最受万众的瞩目。
多日前嫣絨得了汐瑶的吩咐,早早定下湖边一处视野极佳的酒楼雅间,这会儿正向那面缓缓移动。
行在路上,粉乔已经雀跃不及,“皇上十日前就下了旨,说是要重赏鸳鸯试上夺魁的男女,故而今年跃跃欲试的人特别多。”
因为去年南疆王进犯,太后途中病故,慕凛大将军更战死巫峡关,莫说有鸳鸯试了,整个年关都沉沉抑郁。
到了今年,也是该好好热闹一番了。
心蓝和她手挽手并行在前,满脸堆着笑意,应声道,“依着我说啊,皇家的赏赐都是次要,这打眼瞧去,奴婢怎么觉着燕华城的年轻的公子小姐越发的多了,只怕那是心里急的吧!”
她酸溜溜的话一出,不止引来周遭好些红了面的贵女侧目,连梦娇都不住掩嘴笑起来。
单单汐瑶面露尴尬之色,向心蓝递去一道无奈的眼神,道,“依着你这么说,姑娘我也到该急一急的时候了?”
她正是及笄之年,若不得皇上的旨意,若不入宫,武安侯府的门槛也早有说亲的进出好几道。
没准她真的在当中挑选一桩普普通通,寻常平凡的成了亲,简单过完此生。
倒不说每年胜出的男女必会成为一对儿,但也还真有成了的。
加上小试夺魁便是个证明,那能脱颖而出的男子定是文武双全,女子当真歌舞绝佳,有了这彩头,来年上门提亲的都要多些!
拿着自己打趣,汐瑶可是从来不含糊。
嫣絨行在她左侧,闻言笑着道,“姑娘就是急也没用,不过倘若能夺个女魁,即便开春入了宫,奴婢们也跟着沾个光彩。”
“我看前年那贾府的大小姐也没什么了不得,我们姑娘去了,岂还有她的份?”
心蓝扬着小鼻孔说完,粉乔忙问她,“哪个贾府的大小姐?”
“你不知道?”心蓝满目得意之色,斜斜睨向她,“不就是贾大学士的掌上明珠贾婧芝么?”
但这语气里,却是浓浓的不屑。
说起此女来,连雪桂都忍不住要点评几句,道,“人家贾府的大小姐久居深闺,清傲得很,怎会来鸳鸯试抛头露面?”
心蓝没听出她话中真正的意思,却是急了,忙道,“你忘记了?前年老爷准我们四个出来看花灯,我与你们走散,在沁湖边上是我亲眼见她夺了女魁,当时另外一边也叫好不绝,夺魁的是定南王府的冷……”
那‘世子’二字没出口,她自个儿觉出不对劲,赶紧收了声,冲其他三个心虚的笑笑,却得了粉乔狠狠一记白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京城里都传遍了,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抗旨拒婚,那什么为父守孝三年都是扯谈,实则是南巡时候与定南王府冷世子忽生情愫,圣上不允,这才罚她入宫做女官。
当中亦真亦假,四婢也拿不准汐瑶心思。
只知道定南王妃已经向贾府要了贾婧芝的庚贴,两人岁数都不小了,又门当户对,想来这门亲事今年就会定下。
人家倒好,风风光光的嫁入大祁第一外姓王府,她们姑娘却要进宫去为奴为婢。
见她们几个这会儿子都不说话了,梦娇也是关切又小心的望着自己,汐瑶自知她们那些个心思,末了面上不介意的一笑,爽快道,“不就是个女魁么?今儿个我就显摆一回,让你们沾沾光。”
……
鸳墨阁中,丝竹之声婉转于耳。
纵然沁湖乃最喧闹之地,可谁都知道此处乃皇族贵地,即便远处的湖边再人挤人也好,都不敢挤到有羽林军把守的这面来。
自太后故去,鸳墨阁归了祁若翾所有,她在出嫁前又将这美地赠给祁璟轩。
故而今夜,他邀了平日要好的设宴于此,只长夜漫漫,华灯美景,掩不住心中久违消散的落寞和怅然。
还是那方竹台,当日对酒当歌的那些人已然不再。
隔着半透明的百花屏风,祁璟轩独自一人靠窗而坐,听着屏风内平宁等人行着酒令,不时笑语欢颜,却如何都不能将他感染。
闷酒一杯杯的下肚,昔日最是无邪的璟亲王,而今愁云满面。
“有心事?”
祁云澈来到他身边,见他手中只得一壶酒,整个人面上毫无神采,不时向远处湖心中央的鸳鸯台看去,那眉宇间,更显惆怅。
他早就察觉,自千秋宴后,十二就不如往日那般开怀。
“七哥……”
祁璟轩抬头望得身旁的男子一眼,不知从何说起。
千秋节当日,他被父皇单独留下,且不提当中所谈为何,可是后来,当他走出殿外,无意中听到的,却是将他困扰许久……
汐瑶与七哥的对话,他闻得一小半,可只那少许,意思却极其明显了!
这些日子他想得太多,冷家、皇姐,包括他自己,难道父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
一阵突然爆发的笑声断了他的盘根错节的思绪,他和祁云澈同时往竹塌上看去,原是正在行花签酒令的平宁几个玩闹到了尽兴处。
那贾婧芝今日真是好手气,依得她又做得一手好诗,这令官一直是她在做。
此刻鼓声停下,花球正传与袁洛星手中,她便出了一刁钻至极的题与她,摆明了要替之前她家吃了亏的四妹妹出头。
袁洛星半响无法应题作诗,只能按她吩咐,办事一件。
贾婧芝便要她去鸳鸯台上小试,若能夺女魁最好,夺不得,那就回来接着罚酒。
这一整夜,她们女子间玩的就是心跳,比起隔壁只晓得饮酒的大皇子还有沈修文等人,可精彩纷呈多了。
要说鸳鸯台那边,此刻人早已成山海之势,看热闹的百姓多,上去一试的公子哥儿们更多!
加上袁洛星也到了及笄之年,她身份摆在那里,落到皇族女眷手中,哪有不被打趣的份?
在座的,平宁已是成了亲,贾婧芝与冷绯玉的婚事更在两家商榷之中,慕容嫣等着皇上赐婚,张氏姐妹,一个即将成为煜王妃,一个就要入道观修行。
唯独袁洛星还没个定数。
虽她和慕容嫣境遇无差,可单她今夜一而再的将那花球捧手,想不挨罚都不行!
“快快,输了就要认!”手中举着金樽,平宁豪气的站起来,作势就要下榻去鸳鸯台那边闹个够!
张清雅早就看出她爱玩闹的性子,便也附和道,“我听说星儿妹妹舞技一流,今儿个可算有眼福了。”
坐在她对头的慕容嫣随之笑道,“待会子我就派个小厮去给袁府报信,连夜将那门槛加高些,好有个准备,不若待妹妹夺了女魁……”
“慕容小姐,平宁。”不得她说完,一屏之隔的祁永晨却道,“我看你们莫要消想了,今夜女魁已有人选,你们再盼来年吧。”
他方是说完,阁中众人齐齐望沁湖看去,这才发现那处竟是安宁了许多。
且是在那两座鸳鸯台中间的一座跨桥上,得一抹魅紫伊影,宛若芊芊蝴蝶,舞得翩然。
那身姿并不妖娆,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婉约之美,那舞步也并不华丽,一起一落间,衣袂飞扬,刚柔并济。
站在鸳墨阁中,平宁等人只能望得女子一道似紫纱绸缎般柔软的飘渺轮廓。
可单这般远远的望着,都觉那人儿必定生得一副倾城绝代,艳而不俗的模样。
配合那舞姿的弦乐声若有似无的飘来,见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绫缎水袖舞天,莲步轻盈盛放,风姿傲骨,不胜惊艳。
然这还不够!
就在平宁正想为袁洛星抱个不平时,刹那间,众人视线之中,忽见那女子玉足登起,倏的跃至半空,那柔软的身回旋起来,一转,两转,三转,四转——
竟是旋了五转,才落于另一座跨桥之上!!
阁内一干皇族贵女们,统统看得有些呆了,就连整个沁湖都为之而鸦雀!
那鸳鸯台本就设在两艘龙船之上,任这船再大,那也是飘在水上,摇晃不定。
加之这已是隆冬之月,哪个有如此胆子,在那两座跨桥上来回起舞,若不小心掉下去,便是刺骨湖水,弄不好,是要丢了小命的。
如此想来,又觉得这女子除了舞技卓越之外,那胆色更加令人钦佩!
一阵寂然过后,由得沁湖上爆发出狂烈的喝彩声,鸳墨阁中这些见惯了诸多倾绝舞姿的皇亲国戚,才是回过神来。
“精彩!精彩!!”祁永晨看得眼都不眨,忍不住击掌叫好。
那视线久久停留在已经空空如也的跨桥上,如何都收不回来。
徒得站在他身旁的永王妃,一脸尬色的陪笑,心中滋味复杂难明。
她也不知起舞的是谁,只怕那些有眼色,明日就会将人送来永王府也说不定。
平宁却等不及了,愣僵罢了,痛快大笑着唤来候在外面的贴身侍婢,“去给本宫将那人儿请过来!本宫要与她饮一杯!”
而失去一次表现机会的袁洛星,站在众人略靠后的地方,美目紧紧缩着祁云澈。
这叫好声本属于她,而他眸中那一丝不动声色的欣赏也该给与她!
却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个败兴的,抢了她的风头不说,还——
“哎呀!美,真是太美了……”张清颖感叹得没法停下。
她那小嘴上还沾着酒渍,哪里有个将要出家,六根清净的样子。
“我看那人儿岁数应当与我们差不多,那舞姿简直绝了,应是哪家的千金吧。”素来心高气傲的张清雅也忍不住对其夸赞。
平宁与她点头道,“我在京城这么久,还不知道谁家女子的舞跳得这样好,今儿个非要弄清楚才行!”
女子们你一言我一句,早把袁洛星忘到了九霄云外,更拿之前那一舞,与前年抚琴夺魁的贾婧芝比较。
任她贾小姐再是眼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逊色。
只是奇了,京城说大不大,每年宫中的盛宴都有不少,却从没见过有这样一人啊……
听她们好奇得紧,沈修文便才淡淡的笑了笑,那面上不乏欣然之色,道,“公主,此人你也识得,正是汐瑶。”
闻言,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更有心中暗自吃味,表露不得的。
竟然是慕汐瑶,竟然是慕汐瑶!!
这下不得了了,平宁佯作生气,先那自己夫君开刀,“你这三妹妹,左请右请的请不来,原是自个儿到那沁湖上出风头去了,不行!”
她当机立断,“我要亲自去好说她一番!”
这都还不够,她还要向祁璟轩几个怂恿,说,“我的皇兄们,这女魁已经被汐瑶取走了,身为大祁王爷,你们就不想做个表率,父皇可早就有言在先,要重赏今次鸳鸯台夺魁的人。”
经她一说,众人都来了兴致,这酒也吃够了,纷纷起身往外行出。
不一会儿,阁内就只剩下祁云澈与祁璟轩二人。
两个人始终望着方才那一舞倾城的跨桥,心中倩影依旧,久久不散。
祁璟轩亦是总算瞧出端倪,任谁都入不得他七哥的眼,并非他真是个冷情冷心的,只是那人儿迟迟未来,故而他心门不开罢了。
而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比如……皇位。
“七哥。”默然许久,祁璟轩淡声唤他,脸容上那抹纯澈不再。
“其实,父皇真正属意的人是你吧……”
……
鸳鸯台就近的岸边,汐瑶刚走下来,就被四婢团团围簇,将白狐裘的大衣给她裹上,嘴里再夸个没完没了。
她们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姿更是卓绝,除了老爷之外,不曾在外人眼前显露过。
如今小试身手,单听那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还有几个站在岸边傻呆呆望着的公子哥,若不得小厮在旁拉着,只怕这会儿人都掉进沁湖里捉鱼去了。
见四婢咯咯的笑着,满脸骄傲,汐瑶也跟着舒坦。
那鸳鸯台的老板又派人送来一盒礼物,打开一看,竟是以北斗星为名头造的七支做工精美的簪子。
汐瑶先将最华贵的那支给了梦娇姨娘,再分了四婢一人一支,罢了她向四周望了望,再做了个手势,凌花湛露果真出现再眼前。
那剩下的两支,自是留给她二人的。
分完簪子,她才对她们六个道,“好了,这舞跳罢了,更夺了女魁,姑娘也赠了你们上元节的礼物,待他日我入了宫,嫣絨,你带着她们三个好好服侍梦娇姨娘,张嬷嬷年纪大了,少让她操劳些,还有菱花湛露,宫里你们自是去不得的,就留在府中吧,你两个武艺高超,有你们在,我也放心些。”
一通叮嘱,四婢没有哪个不红了眼睛。
菱花湛露是沈家培养的暗人,即便能够拿捏住自己的情绪,跟在汐瑶身旁久已,主仆之情无法言语。
梦娇暗自伤怀,她是看着汐瑶长大的,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她却不能好好照顾她,那心中怎好过!
握了她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却得汐瑶先道,“姨娘莫说了,姨娘还年轻,没有必要耗在武安侯府,若有对上心意的人,只要他拿真心待你,便改嫁吧!”
深宫险恶,她怎会不知?她比任何人都知!
能将府中上下安顿妥当,已是她最大心愿。
想来此生与皇族,皇宫……千丝万缕,难以抽身,这边汐瑶才叮嘱了至亲,那眼色里,却已经望到向自己行来的平宁等人。
此一去,勿要奢想返还日。
月下咏乐,北望佳人
“快瞧我们燕华皇城刚脱颖而出女魁,一舞倾城,实至名归,我这做嫂嫂的也面上增光了。”
平宁说着俏皮话走到汐瑶面前,又是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侧眸望了身旁的沈修文一眼,道,“原先我还同你埋怨来着,今儿个才发觉,倒是我错怪了父皇,想必父皇更加为难,不知道将她指给谁,只好先放在宫里宝贝着。”
千秋宴上流出的传言多着呢!
有说慕汐瑶为了定南王世子长跪太极殿,惹怒圣颜,因此而被罚入宫为女官。
还有说煜王和明王竟不约而同向皇上开口要纳她为侧妃,皇上左右为难,干脆将人收到宫里,慢慢权衡甾。
思前想后,众人大多信了前者。
她慕汐瑶何德何能,让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两王同时看上?
可时至今日上元节,但凡见了方才那湖上跨桥一舞的,恐怕都该自打嘴巴添。
如此倾城的佳人,怎不叫人心动?
听着平宁动听的恭维,汐瑶冲她撇嘴,假装生气,“嫂嫂又拿我打趣了,就说今日不与你们一道过,还是被抓个正着。”
说罢,她往沈修文身边移,似想寻他做个靠山。
早在她们这行人走过来时,汐瑶就将那锦衣华袍的一众人统统望进眼里,光是慕容嫣和袁洛星都够让她头痛。
近来流言蜚语诸多,偏贾婧芝也在当中,加上张家姐妹,还有永王和其身边一风姿不凡的男子,应该就是张家嫡长子张清琰了。
汐瑶心里提醒了自己千万遍,半句话都不能说错,否则落在别人口中,还不知道会被翻出什么花样来。
只这来人中没见祁璟轩和祁云澈,反倒让她暗自感到奇怪。
沈修文得了妹妹求救的眼神,再看四婢和梦娇,便笑着同平宁道,“汐瑶就要入宫了,母亲想接她回府一道过节都不愿意,她们府上定也热闹着,不若明天我陪你过去看看?”
见夫君不帮自己,平宁干脆站到祁永晨身边,再冲汐瑶扬起下巴,她也有哥哥帮着说话的。
“慕小姐这一舞,必定能成为整个城中的美谈,如此轰动,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得永王开口,汐瑶才想着礼数未尽,忙是对他见礼,身后的梦娇和四婢随之一一福身。
她如此见外,平宁没劲的叹了口气,“你这还没入宫呢,急着摆这些劳什子的规矩做什么?”
一把将人拉过,她往那鸳鸯台另一边望去,娇俏的脸上随即扬起浓厚的兴趣,说,“走,随我们一道过去,看看今年夺魁的男子是谁,没准能替父皇解个围也说不定呢。”
众人闻言,低头各自掩笑。
汐瑶则苦了脸,自家嫂嫂逮看机会就调侃她,哪里禁受得住……
众人本就冲着那魁首来的,由是在这说这一会儿的话,全然将有两个人忘记了,这时才得袁洛星浅浅提醒道,“璟王爷与云王不来了么?”
闻言,再望她人真向鸳墨阁看去,汐瑶才作了然,祁云澈不来还说得过去,这上元节的热闹,祁璟轩怎可能不凑个尽兴?
祁永晨使了两个侍卫去寻,众人决定先过鸳鸯台另一边看个究竟!
梦娇见这一行皇亲国戚,便打算带着四婢去别处逛,由得汐瑶同他们一起。
虽那人儿打心底不愿意,手却被平宁拽着,只能随了公主嫂嫂的心意。
待人都行向前去了些,平宁忽然在她耳边低声,“以前是嫂嫂不好,你莫要记在心里,我帮你做了些打点,入宫之后,你便在司籍司当值,这是个闲差,极少涉及宫闱争斗,你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与人闲言碎语,只母后与袁皇妃相争时,你尽量躲远些就是了。”
她语气不高,却字句说得恳切,汐瑶抬眸望她,见得那满脸的亏欠和愧疚,真真感到意外。
“嫂嫂,你……”
“谢我的话就不必说了。”平宁冷哼了一声,表情不太自然,仿似也不习惯与人示好。
“我可说不准哪日还会照母后的吩咐算计你,只你是修文唯一的表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由人摆布,这些都是我能做的,你只管受着便是。”
生在帝王家的女子,论薄情寡信,绝对不输于人,可是汐瑶入宫,平宁觉得自己也该担些责任。
由是过了千秋宴,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那日听了母后的话去说服她,虽猜到多半会被拒绝,却也没想到二皇兄和三皇兄会同时向父皇要人。
东郊马场赛马一事,她没有替汐瑶辩驳半句,之后再见面,她竟也连提都不提,全笑笑就作罢了。
她一而再的算计人家,算什么嫂嫂……
故而想了这么多,不说平宁想要以此修补二人之间的关系,尽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图个心安吧。
见她神色变幻不定,汐瑶莞尔,反手缠住她的手臂,凑近了撒娇道,“嫂嫂说的是什么话?既然都上了心,岂有关心到一半的道理,今后汐瑶在宫中当差,嫂嫂入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时,莫忘了来看我一眼,更随时提点着我才行!”
得大祁最受宠爱的公主出手相助,哪儿能就这么轻易机会放过?
听她这语气,平宁人是一诧,“你这丫头倒不客气,妥是会见缝插针!”
正说着,鸳鸯台的另一面忽然不可抑止的哄闹起来,两个女子纷纷侧目,许是那魁首被人拿下了。
平宁蹙眉‘哎呀’了声,望向鸳墨阁那头,担心道,“也不知十二和七哥哥来了没有。”
这会儿,她倒希望是他们中的一人能博得头筹了……
……
不待她二人走到那边去,永王等人就折返了回来,只道他们去到时,魁首已被一个神秘男子博得。
据说那人气质不凡,穿得更是尔雅华贵。
他身形欣长,外穿黑色的裘皮大氅,里面是淡紫色的云纹锦缎长袍,腰间系雕纹复杂通透宝玉一枚,足以彰显身份尊贵。
虽然脸戴木刻獠牙兽面,却是话音朗朗,文得又武得。
那出题人才道出题目,他张口就来,一炷香烧完,竟无人能对上。再说那武艺,无论是弯刀还是银枪,宝剑还是长棍,样样精通,简直花了下面一众看官的眼!
人在走时,还取了那张整夜都无人能拉开的大弓,一箭将挂在龙舟最高处的花球射了下来,之前汐瑶和平宁听到的那阵尤为突显的齐叹声,便是因为此!
“你们去时他人已经走了?!”
沈修文寥寥数语,听得平宁直眨眼睛。
怎这魁首稀里糊涂的就被一个连面都没露的人取走了?
“那他作的诗你你可听了?觉得如何?”
平宁急得对沈修文连连追问,祁永晨见她不愿服输,便道,“比起妹婿,自然还差上一截,不过本王倒是觉得那诗做得极其工整,且胜在简洁有力,意境充沛,是难得有英雄气概的佳作。”
他说罢,沈修文也似在回想的点头称是。
平宁看他二人不断交换意见,越听越不服气,瘪着嘴嘟囔,埋怨他们去得太晚!
依着她觉得,论文采,自家夫君天上地下无人能敌。
再说到单打独斗,七哥哥和冷绯玉在演武台比试时,她见过好几次,即便冷世子不在,要云王做到睥睨燕华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看明儿城里可要更热闹了。”
慕容嫣盈盈笑着,看了汐瑶一眼,说,“慕小姐一舞艳了国都,那夺魁的男子如此神秘,不知他为何要将面遮住,这当中也许有什么故事也说不定呢。”
说到此,张清颖眼睛一亮,“方才我听路过的行人说,那人离开前,设鸳鸯台的船主也问了他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只道了八个字,嗯……好像是‘月下咏乐,北望佳人’。”
“北望佳人?”
站在她身旁的张清琰一听,唇边不置可否的提了提唇角,“兴许真是个痴情人,却没有得偿所愿吧。”
心中反复思量半响,贾婧芝忽而笑道,“可我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像是个暗号,不知想向谁传递什么信息呢。”
“也许正因为他是个苦恋未果的痴情人,所以才以此方式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慕之情!”
平宁猜测着,头头是道的说罢,再面露娇笑,对祁永晨道,“若真如此的话,这人真不该戴上兽面,良辰美景,要是知道他是谁,有大皇兄为他做主,也许能成了他的美意,唉……这个人可真笨!”
“那他为何不干脆作一首情诗,反而描绘暗藏杀机,怒涛汹涌的战场?”
袁洛星一点,其他人都不说话了,皆是沉默,陷入深思。
今夜不但有舞惊艳,更有这般神秘的男子,一经出现,立刻将所有人都吸引住。
也许,他的目的因此而达到了。
看着眼前这些王孙贵戚露出难色,虽然汐瑶很想为他们解开谜题,但……那是她儿时就与陈月泽说好要保守的秘密。
月下咏乐,北望佳人。
全句的意思:今夜陈月泽在永乐坊可以看到北角的地方等汐瑶。
……
子时方至,放夜的燕华城火树银花,灯火灿然,大街小巷仍旧人头攒动,喧嚣不止。
沁湖鸳鸯台的比试结束了,平宁闹着要到升平坊食胡饼,这节庆的日子图的就是痛快,众人都没有意见,便一齐往东市行。
得了陈月泽的暗号,汐瑶早就心猿意马!
永乐坊离朱雀大街不远,却与升平坊背道而驰,借着往来摩肩接踵的百姓,就在其他人一个不留神间,她人溜得飞快!
赶到约好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的永乐坊,依旧人声鼎沸,行人往来不绝。
寻到北角的位置,汐瑶站定后视线开始不住搜寻……黑色狐裘披风,内着淡紫色锦缎长袍,腰间系得枚连城宝玉……
对由小一起长大的陈月泽,她自是熟悉的。
只消让她望一眼,莫说他戴了面具乔了装,茫茫人海中她也能将他捞出来!
自他去河黍投军后,他二人总共只联系了一次,而那独独的一次,她怕打草惊蛇,都没有回信与他。
加上自己就要入宫,待那时和他互通消息就更加困难,故而陈月泽在这日回来,令她意外之余,又不得不顾忌诸多!
可想他在自家门口都带着面具,足以证明他不便多留,更不能暴露身份。
用夺魁的方式将那八个字传开了来,便是希望她能听到。
而这当中,更不乏有碰运气的成分在。
可是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视线中来回都寻了个遍,戴着木雕兽面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若陈月泽在此,又怎会不出来与她相见?
焦虑的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既然他说的是‘月下’,那么便是要等她到月落才会离开,为何还不来?
莫不是他已经被张家察觉,身陷险境?
越想,汐瑶心里越发没底,怕他不出现,更担心遇上相熟的人。
恐怕这是入宫前最后一次与陈月泽见面了,也许正因为他闻得她在京城的变故,才特地赶回来与她一见。
这是唯一的机会……
蓦地!!
就在她正前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男子身披纯黑色狐裘披风,内着淡紫绫缎华袍,脸上还带着一张极其狰狞的兽面!!
再望他身形,与陈月泽似极了!!!
此时他正也站定在那里,四顾环视,仿找寻着谁。
不巧的是,就在汐瑶看到他的同时,余光中瞥见祁云澈和祁璟轩从东面行了来,只他两人目不斜视,暂且还没看见她,但那是早晚的事。
她连忙硬从人群里挤过去,期间愣是将身边的人推得蹙起眉头,回身来望,见她是个穿戴不俗的小丫头,心中有个忌惮,才没有找她的麻烦。
好容易来到陈月泽的身边,这人自己约的长乐坊望北角,他竟还左顾右盼!
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回眸望向她时,汐瑶迅速低声说道,“我已查清二叔与张家多有牵连,你回去后可借信道接近张悦廉,不日我就要入宫,你自己多加小心,千万见机行事。若有生变,就去寻冷……你不是陈月泽?!”
与那双陌生且是带着诧异神色的深眸对上,汐瑶陡然一僵!!这对眉眼……
可是,再上下反复看此人,无论身形还是穿着都……穿着!!
汐瑶这才发现他黑色狐裘大衣内的淡紫色锦袍并非云纹,而是凤池图案,所以他不是——
“汐瑶,你怎一个人在这里?”
脑中轰然坍塌时,祁璟轩略显得疑惑的声音响在旁侧,“和……三皇兄?”
同一时,她抓住的那人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尔雅清贵的脸容。
祁明夏只若寻常那般,姿态静淡的问祁璟轩道,“怎只有你二人?不是和大皇兄他们一道的么?”
每年上元节,都会有皇子站在朱雀楼上向百姓派撒写了吉祥话语的红笺,他正是从和祁煜风、祈裴元办完了这件正事,过来与他们汇合。
说罢之后,他又侧头看了身侧呆如木鸡的女子一眼,再道,“我也是才望见慕小姐,不知你可见到九皇妹她们?”
与祁明夏眸光对上那刹,汐瑶又得一怔!
硬生生的挤出抹不自然的笑,她道,“嫂嫂和大哥哥……还有永王在一起,离了沁湖后,说是要到升平坊食胡饼,我被人群冲散,又觉得有些乏了,所以……想先行回府歇息。”
她话说得极为不连贯,几乎字句都是看着祁明夏的脸色,一边确定着什么,一边缓缓道来。
“是么?九皇姐她们竟去了西市……”闻言,祁璟轩自言自语道。
他也早就发觉她脸色不对,权当人疲惫了,没有多加怀疑。
转念再想起之前沁湖上那一幕,他冲汐瑶咧出个欣赏有加的笑容,毫不掩饰的对她夸赞道,“汐瑶,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那跨桥一舞精彩绝伦,本王多年游历诸国,都没见过能与你媲美的,对了,男子那边是谁夺了魁?可是我们识得的?”
闻他问来,汐瑶不自觉又去望祁明夏。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
彼时她心中早就被搅成一团乱麻,哪里还顾得上回话?
自己蠢笨得连人都认错,更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知了明王!!
他聪睿非常,必能凭她的话推敲出所有来,偏此时正逢他和祁煜风争得你死我活,加之煜王就要迎娶张清雅,他岂有不以此打击的道理?
那么到时候她慕家……还有陈月泽知情不报……
恐怕陈国公府都会被降罪!
怎办?怎办???!!
她呆呆僵立,不知所措,只觉脑子里嗡鸣不断,看着祁璟轩蠕动嘴皮,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祁璟轩连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恍若未闻。
祁云澈默然在旁,狭眸半眯,只见她死死盯着祁明夏,张开口来想问些什么,可人已如失声,半语不能言。
对上那双淡薄非常的眸,心中徒有颤栗。
他还能如何?他该如何?!!
“汐瑶,你怎么了?”
祁璟轩总算察觉她的不对劲,还没来得及仔细关怀,从朱雀大街那边传来一阵极其吵嚷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语声。
接着,随着涌动的人潮,先是一颗火球被人穿在长棍一端,戏耍在半空,来回张扬横扫,所过之处,火星跳跃,掀起一片惊叹叫好。
而后是一条百人撑起的巨龙,随着那火球盘旋婉转的向汐瑶所站在街口涌来。
人浪如涟漪,阵阵散开,一波推着一波,登时就将那女子与祁氏的皇族男儿们冲散——
祁璟轩眼睁睁望着失魂落魄的汐瑶,宛如风中残叶,被巨浪卷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之后,消失不见……
据说,小吵怡情
舞龙的队伍从城东一路耍了过来,将此时的永乐坊变得更为热闹。
一时间锣鼓喧天,来往百姓骈肩累足,都想在新年新岁讨个好彩头,沾沾巨龙的喜气。
周围酒楼茶馆的鞭炮声,跟了舞龙队伍彻夜的孩童的笑语声,还有那叫好和各种交谈之声,统统累叠在一起,喧嚣不止,人群如潮,眨眼间将汐瑶和祁璟轩等人冲散。
待那女子从那惊惶不安中回了神来,满眼都是陌生的脸孔。
周遭的人互相推挤着,汐瑶只能随波逐流缢。
明王已经亲口听到她的秘密,张家谋反是扳倒祁煜风的绝佳机会,他不会轻易放过,那么慕家该怎么办?
他是否会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就在这时,身前不知谁发出一声激动且是慌张的感叹,“往这边来了!!!炳”
那声音还未完全结束,汐瑶却忽觉周围不如之前那般拥挤了。
四周的人迅速往各处散开,她还没来得及反映这是为何,眼前已然豁的开阔,更望见一条比人还高大,色彩鲜艳鳞龙,由那火球引导,盘旋着向她这边快速移动而来!
汐瑶瞠目!
才发现自己站在街道正中,那些人早就向两旁避开,唯独她傻傻僵立。
火球在一身形魁梧的人手中翻转,只与她相隔几步,那人根本不曾发觉有谁站在身后,随着震天的锣鼓声,将火球往身后一挥——
人群中齐齐惊呼,同时!一人突然出现在汐瑶眼前,将她惊愕视线中的一切挡住,强而有力双手将她臂膀钳制,再把她整个人提起旋即一转!
汐瑶只觉脚尖离了地面,自己亦是在空中转了半圈,再落地,那舞龙的队伍已擦肩而过。
徒留下未曾间断的热闹,和瞥见刚才惊险一幕的人的庆幸低叹……
她,仿佛又死里逃生了?
可是却在这之前,她亲手把自己推进一条行往死胡同的路,怎么就……那么笨!
再抬眸,闯入一方平静的深潭。
她并不陌生,甚至已不会为此感到半丝讶异,祁云澈,每次都在她危难时将她保全。
汐瑶有些弄不清楚,是否因为前世她因他而死,所以此生他屡屡救她以此作为偿还?
还是因为她活得太糊涂,将自己的过失怨在他头上,老天看不过眼,罚她重活,不断被他所救,不断的欠他一次又一次……
“你在怕什么?”
祁云澈低头淡淡的将她凝视,那清淡的话语声丝丝沁凉,不容人忽视。
他轻易看穿她的紧张和恐惧,但那并非来自于他,这让他为之诧异和疑惑。
以往不论发生什么,即便南巡路上八皇弟的造反,生死之间,都未让她为之惊动如此。
他更能看出,慕汐瑶的害怕竟是来自祁明夏。
有什么是能真正而直接的将她威胁的?
她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被发现了么?
被那道探寻意味十足的眸望住,汐瑶无言以对,她亦是很想向往常那样与他没好气的说笑几句,糊弄过去作罢。
她心底里是很清楚的,终归他不会加害于她,所以从何时开始放肆,连她自己都计较不清。
只唯独今夜,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片刻,巨龙盘旋舞过长乐坊,喧嚣之声随着渐渐散去,人群再度开始毫无规律的涌动。
正是汐瑶和眼前男子对望时,身后倏的将她一挤,她竟连个想法都没有,由着追随舞龙的人潮将她带走。
祁云澈只得再度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这次他抓住的是她凉透了的手,被那股温暖感染的刹那,汐瑶又得一怔,失措的眸中瞬间泛出防备。
可祁云澈全然将她会有的眼色忽略,继而转身,向武安侯府那方向行去,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
这下,就是她明知犯了难以弥补的错,也无法在去思索任何了。
……
行,步伐均缓,不疾不徐。
穿过永乐坊的大街,是城南的灯市。
因着此前舞龙的队伍才经过没多久,倒把热闹多带走了,加之已入丑时,就是寻常百姓也大多归了家。
这会儿的灯市,足足比前半夜少了一半的人。
自然,也还有好些公子小姐们长久逗留,由着长随和侍婢焦心着时辰,舍不得与心上人分别。
两相情悦的人儿一年才得这么一次机会,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就是游到天明的都有!
故而汐瑶的视线中,尽是那一双双,一对对。
那些花样纷呈的小摊子前,有挑首饰的,有买灯笼的,虽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可图的就是那份心意。
瞧着那些打扮穿戴不俗的千金也不少,得布衣书生赠一支质地普通的玉簪,面上的笑都能停留好久。
汐瑶也常外出,更无人将她管束,倘若没有祁云澈的话,她一个人逛倒无所谓,随着他从永乐坊一路走来,他始终将她的小手牢牢牵着,他二人又不是那样的关系,这算什么?
南市离武安侯府两街之隔,可从永乐坊过来,根本不用经过此,分明就是被他带着绕了远路,这人还恍若无事,行得自若。
上元节在外面玩闹的人这样多,京城说大不大,此时还能逛的也就独独几处。
万一被熟人瞧见,她入宫前还要担个勾搭王爷的罪名。
再者说了,他心里又不是不清楚,即便皇上指婚,她也做了打算要抗旨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明着都不愿与他多有瓜葛,被他出手搭救多次也好,她可没说能容他牵个小手逛灯市做回报。
一通腹诽兼左思右想,汐瑶心一横,就想将手从他掌心里抽走。
那人行在她前面,后脑如长了眼睛般,她那小动作还没使出来,他抓她手的力道蓦地一收!更紧了。
汐瑶苦苦皱了皱眉头,咬着下唇恨得要命!
索性她反手将他往后拉了一把,强行止了步,祁云澈总算回身来,淡眸扫向她。
“王爷,你到底要去哪里?”汐瑶正色问他,小脸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
祁云澈目无表情的,闻她质问之后,稍稍环顾四下,再望回她,道,“逛灯市。”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汐瑶吃瘪,抿了抿唇,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已经不早了,我想回府,王爷若想逛灯的话,就……”
她一边说,一边费力的想挣脱他的掌心。
怎抓得那么紧啊……
苦不堪言中,话还未尽,得他云淡风轻的说,“一个人逛没有意思。”
他就是要她陪。
“我不想和你逛!”汐瑶被惹急了,手中想要挣开的动作越来越大,眉头也不自觉越蹙越紧,“你快放手。”
得这四字,祁云澈俊庞忽的一凛,这才是真的使了力气,一把将她拽向自己!
汐瑶踉跄着撞上他胸口,恼火之余,却听他语色已变,戏谑又嘲讽,“本王碰你不得,祁明夏碰得?”
祁明夏?
汐瑶人是一愣,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抬眼来,见祁云澈脸色冰凉,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当中意味,说不出的骇人。
那攥紧了她的铁掌,力道极大,抓得她柔软的小手,五根指头都拧在了一起,生疼!
何时招惹了这尊佛的不快?
汐瑶吃疼不住,忙细细回想,才忆起此前在长乐坊等陈月泽时,误把祁明夏认错,又是情急之下,还是她先莽撞的抓着他手臂的呢!
所以这幕被祁云澈见了,以为她故意亲近明王,这会儿子是在……生气?
他有何资格生气?!
登时,汐瑶是真的恼火起来,咬着牙冲他嚷道,“我认错人了不行么?什么叫他碰得?王爷当我慕汐瑶这这般轻浮的,见谁有权有势都想巴结?我怎不好好巴结你?!”
他可是皇上最看中的,不惜亲自绸缪,为他将前路的阻碍清除,而她呢?
她只能过着忧心忡忡的日子,每步都行得瞻前顾后,要不是因为他,皇上也不会动了那心思,还是为了保全他?!
想着,汐瑶只觉更加委屈,觉得他以前几次三番救自己,那都是为了将她摆在身边做个烟幕。
不提祁明夏还好,一提,她那才压制住的慌乱心绪又开始作祟。
命都快丢了,还要被这不相干的质问一二,她才不受这窝囊气!
“我叫你放手!”
随着不耐的话语出口,就是汐瑶都没想那么多,抬腿来一脚踢在祁云澈的靴子上。
此举罢了,她才有了反映,冒犯大祁王爷,罪加一等!
不由悄悄倒抽了口凉气,再望祁云澈更是沉面瞪她,深眸中火星跳耀,随时会将她烧成灰烬。
若他没抓着她还好,可她人在他手心里,就是溜都溜不得,再被那横在腰上的手死死往自己身上扣,她本就矮他一个头还要多,这下整个人似要嵌到他身上去一般,弄得汐瑶又羞又急!
“认错人?”祁云澈冷冷一笑。
是觉得往日他太好说话了,竟让她冒犯到头上,连脚都动起来了。
若今日由得她糊弄过去,他冷面云王的威名何在?
“那就是说你等的另有其人?本王倒没看出来,还有谁能比本王更值得你巴结。”
闻言,汐瑶一窒!
所以他由始至终都觉得,能得皇上指婚,让她这武安侯府的小孤女做云王妃,更甚将来做大祁的皇后,都是她该感恩戴德的?
可要真如前世那样,得了指婚又如何?做了皇后又如何?
凭他满口戏言,说会护她爱她一生一世又如何?!
统统都是假的!
前生她蠢不堪言,想来最蠢的就是信了他的话,眼眶唰的一红,汐瑶恨极!
撇开脸去,声已淡然。
“且不说我今日等的另有他人,即便就是明王,与王爷你有何关系?放眼大祁,王爷却是我慕汐瑶最该巴结的人,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与王爷有半点瓜葛,行吗?”
她不愿意……和他,有半点瓜葛。
总算是说出来了。
以往祁云澈总因此而反复不定,到底她不愿与他,还是不愿和皇族有牵连?抑或者,两者都有?
可是这里头终归要分个主次。
她对他有情,虽那情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因何而起,他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得到。
若只因她在十二辰宴时担忧的那些,难道她对自己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帝王无宠,他确实无法为她将整个皇宫虚设成空,徒留她一人,这旷古至今都是不可能的。
自然,如今看她决绝的态度,早就不对他作此奢想。
但他并非没有想过,所谓的‘帝后同尊’,她是唯一让他起了那丝念头的人,想要与之分享的,更不仅仅只是这片河山。
可而今总算明了,她由始至终抗拒的都是他这个人,而并非他的身份,和他将来会成为谁。
她对他的感情至深宛若前世绵延而留,却在将他打动之后,又再告诉他,今生已无缘再续。
慕汐瑶的心,狠绝非常!
禁锢着她纤纤素腰的手,在这丝念头中默然的松开了去……
得此,汐瑶忙移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
再去看他脸色,他正也望着自己,深眸中溢着和几分从未有过的缺憾和……嘲笑。
他在嘲笑自己么?
气氛僵凝沉重,汐瑶退开来后,也不知当如何,更不知为何就与祁云澈争吵起来,说到了伤处。
他这般落寞神色,她前生也是见过的,每次如此,她都觉他离自己异常遥远。
也或许,原本他们就没有走近过吧……
深深沉了一口气,汐瑶道,“时候不早了,恕汐瑶无法作陪。”
言毕,便要规矩对其福身作礼。
谁料就在这时,身后就近的那卖灯笼的摊子走来一个老婆子,二话不说就将灯笼塞进汐瑶手中,笑呵呵的冲她说,“这盏灯送给夫人,不值什么钱的,添个喜庆吉利,大过节的,小两口吵嘴添个热闹,过了就罢了,莫要往心里去。”
她说完,站在摊子那头的男人对她粗声粗气的喊,“要你多管闲事,还不快回来!人家会稀罕你这破玩意?!”
老婆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再眯笑着对汐瑶道,“夫人可别见怪,我刚出嫁那会儿子,和我家男人也是三天一大吵,刀枪棍棒都要使上了,我看这位爷愿意陪夫人逛灯市,想来是个疼人的,莫要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彼此的心才好。”
说完,她还宽慰一般的轻轻拍了拍汐瑶的小手,这倒把那二人给弄得反映不及,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从何说起。
卖灯笼的老婆子见他们同时面露尬色,不由跟着‘哎呀’一声,忙活着给自己圆场。
“我就是这性子,刚才二位从我们摊子路过时,我还和男人说这夜来来往往那么多对儿,就属爷和夫人最相配,却见你们没行多远争执起来,我一时心急,就……”
她自说着又笑了一阵,那嗓门极大,末了也不管祁云澈是和反映,竟抓了他的手放在汐瑶那只提灯笼的手上,再重重的按了按,满意道,“这样才对吖,日子要吵,更要和和睦睦的过!”
想来竟被误会了,汐瑶开了口解释道,“我们不是……”
“走吧。”
话未说完,祁云澈淡声道了句,拉着她便行远了。
那老婆子站在原地看着那对背影远去,满眼美滋滋的,不住念叨着‘合适,相配’,直觉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
离了灯市那条街,祁云澈便松开抓住汐瑶的手,这回倒干脆得很。
他走的是武安侯府的方向,她不得不跟着,转眼转入一条狭长的小巷,倒是得她手中那只绘了图案的灯笼照得些许光亮。
无话。
只有交叠的缓步声响在耳边。
离了市集,这处静悄悄的,连那皎月都被云端遮挡住了,更让人心随之怅然。
不过是个上元节,竟是过得几分曲折。
汐瑶已没力气去担心祁明夏会怎样了,而陈月泽呢?
不由,她往四下环顾。
也许在长乐坊时,正是他发觉祁明夏在附近才没有贸然出现,反倒是她鲁莽行事。
上元节确实是个见面的好时机,却也因此,大街小巷上,人挤人的,她又大出风头,只顾着想要见的人,不曾留心周遭可是有人认得她。
那么……他现在还在吗?
刚想到此,走在前面的祁云澈忽然顿步,这让汐瑶跟着停下。
他未转身来,只平静的问道,“你觉得你等的那人,现在可还在?”
汐瑶惊了惊,难道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了!?
得她方才顾虑起人多眼杂,之前她与那么多皇亲国戚在一起,而那些人虽看上去行动自如,那身边周围怎可能没有暗卫?
如此一想,她更为恐慌,再仔细看向四下最漆黑之处,那当中可是藏着人?
或者从一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将她紧盯?!
祁云澈才是缓缓转身,至深的视线看的却不是汐瑶,而是她身后的某处,再道,“还不出来吗?”
还不出来吗?!
汐瑶跟着回身看去,得见幽深的小巷尽头处,那大街上的光亮几乎都快看不见,却在这当中,忽然得一人从旁边的转角移了出来……
欣长的身裹着黑色的狐裘大衣,那里面正是淡紫云纹的锦袍,只这人已经褪下面具,露出他本来的面貌。
“陈月泽。”祁云澈冷森一笑,叫他的名字。
由是这一声,汐瑶忽觉身后有道劲风滑过——
再定眸,祁云澈已如闪电之姿,杀气腾腾的向陈月泽疾步靠近,迅猛如暗夜中出没的兽,作势要将其撕碎!!
你舍得看她去死?
云王的冷漠众人皆知,看到他身如闪电的袭来,即便赤手空拳,可单那一身明显的怒意和杀气,足以让陈月泽暗自惊动。
再想这夜一路跟随在汐瑶身后,即便自己离京数月,也看出他二人之间定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
脑中思绪未罢,祁云澈已然近身!
陈月泽武功不弱,在军营这几个月,更是日日勤加操练,得来人杀到眼前,全凭身体反映挡去一招!
他和汐瑶自小一起长大,早就将她当妹妹看待甾。
如今武安侯不在了,就算眼前的人是王爷,也不能容他随便将人欺负了去!
杀上来更好,更称如他心意!
沉下此念,索性心一横,放开了手脚与之应战涂。
祁云澈见他躲过一瞬,面上闪过微诧,暗光涌动的深眸再一定,转而比方才更加迅猛,那一招一式,快得简直花了人眼,从侧面擦过的拳风,阵阵浑然有力!
转瞬间,陈月泽就被逼得只能抵挡。
说起来他二人还有层表亲关系,只因自己父亲出身草芥,由是从小他都与那些所谓皇亲国戚的不对路子。
他觉得祁云澈不过高在身份,哪里会知道他的真本事?
想到自己才夺了那鸳鸯台上的魁首,心里根本不愿承认敌不过眼前的人!
方才见他在灯市上对汐瑶举止轻浮,横眉冷眼,陈月泽更不服气,更想教训他!
而拳脚往来间,更像是祁云澈在故意诱导挑衅他,以此嘲弄他的不堪,且是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怒气上涌,心思闪烁间,一个不防疏漏,一记重拳击得他连连后退数步!
“陈月泽!”汐瑶急得大喊了声。
可同时,有个比她还要紧张的声音将她的喊声盖住,连祁云澈都暗生疑惑,才顿步下来,就见方才陈月泽走出的那转角后,急急行出一个身形娇小的人儿来。
是个……女子?
这下,汐瑶也懵了……
要说她和祁云澈在一起,那是迫于无奈,可这陈月泽是怎么回事?
那突然钻出来的女子周身被一件红色的火狐裘莲蓬衣裹住,单只望狐裘的色泽都价值连城,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的大家小姐。
再闻她快步去到陈月泽身边,对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这话语声霎是好听,如那四月间晨醒枝头上的鸟儿,脆生生的唱着小曲儿。
汐瑶忽然想起上次陈月泽在信中告诉她,张悦廉的嫡孙女对他心生爱慕。
张家的嫡出小姐统共两个,一个就要做煜王妃了,一个即将入紫宵观出家祈福,那这个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若不是张家的人,那又是谁?
“民女拜见云王殿下,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汐瑶正想着,那边的人儿已经先一步走到祁云澈跟前,摘下了帽子,将自己俏生生的容貌赫然显于人前。
“你是何人?”
祁云澈淡眸清浅的将其注视,并未显得太疑惑,只又看了看陈月泽,而陈月泽,却是在望汐瑶。
遂即,祁云澈也转了身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刚行到自己身后的女子看。
汐瑶一愣,忽觉尴尬。
这眼神间的相互传递,愈发明朗。
且不说这连她都不知身份的人儿是谁,单陈月泽擅离军营,此便是重罪一条,倘若祁云澈要深究的话……
心里正打着小鼓,这狭长漆黑的小巷子,忽然响起一道清亮又无辜的声音——
“民女张氏清影!”
……
早先还真让汐瑶懵对了,她小女子一个,都得沈家两名暗卫贴身保护,那些皇亲国戚于上元节出行,身边怎可能连个随护都没有?
祁云澈早就知道她错把祁明夏认成别人,而那个人是否还紧跟其后,他故意带着她绕了几个圈子,也终于把陈月泽诈了出来。
那么……
王爷要逛灯市是假的咯?
王爷在灯市上发作也是假的咯?
只有汐瑶真得不能再真了……
回了武安侯府,已是三更天,以往这时候,张清颖早就该置寝了。
汐瑶将她安顿在自己的珍华苑里,顾忌着陈月泽和祁云澈还在花厅,担心那两个几句不合又打起来,便想快些过去。
岂料人都没来得及转身,张清颖从被窝里将手伸出来,一把将她拽住,道,“汐瑶姐姐,与我说会儿子话吧。”
见汐瑶面露难色的望了望外面,她再冲她清甜的笑了笑,“放心,方才云王只拿月泽哥哥出气,你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若真有情,早就有了,王爷不会不知道的。”
这小人儿实在冰雪聪明,但她说的这番话就……
汐瑶没辙,只能在床边坐下。
自来封臣的子女出家祈福,必有两个条件:一则为嫡出,一则要留在京中的寺院或道观。
嫡出珍贵,放在京中更有做‘质’的意思,说来还是节度使权利太大的缘故。
可要让皇帝收回那兵权,又是谈何容易的事?
跟在陈月泽身边的张清颖才是真的,此女更是他信中所说,张悦廉那对他上了心的宝贝嫡孙女。
而代替她出家的,乃张家庶出小姐,名唤张清菲。
张家远在河黍,兵强马壮,连皇上都要时时顾忌着,张悦廉宠爱小孙女,加之本就有不轨的心,用庶出的冒名顶替,汐瑶倒不觉稀奇。
只她没想到真正的张清颖是个如此无邪的人儿,陈月泽于上元节出现在京城,竟借了她还出生到现在从没来京城看过的名头。
女子就是傻,你以为他因你生气发怒,他心思里打的却是另一番主意!
想罢了,汐瑶不觉怔愣,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脸上懊恼的表情不小心外泄,点滴被张清颖抓进眼里,她轻轻的笑了声,问,“你可是在想云王殿下?”
汐瑶垂眸望去,得见那一脸狡猾,明知道心思被点出来,却不想承认,反道,“我在想陈月泽。”
闻言,张清颖果真瘪嘴,“不许,他同我说,你们只是青梅竹马,他将你当妹妹看。”
“他说什么你就相信是什么?若有天你发现他全在骗你可怎办?”
“那我也不后悔。”
她说她不悔,连思索都未做,多勇敢啊……
汐瑶身边没有至亲姊妹,汐婵性子要强,如男儿那般,固没有张清颖的玲珑和娇俏。
此时汐瑶望着她,再与之说着女儿家的私房话,那心思里不觉生出几许怜惜。
无知者无畏。
她对陈月泽用情至深,所以傻傻的相信他的每句话,更不怀疑他所做的每件事,一如他说带她来京城看看,她便满心欢喜的以为他真的是为了她。
倘若有一天,张家因密谋造反而被灭族,毫不知情的张清颖会如何呢?
她还会说她不后悔吗?
默然的叹息了声,仿佛,汐瑶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那……你喜欢他吗?”忽而,张清颖问道,那声音微不可查,听着都是毫无底气的。
她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忧虑和戒备,可是,她还是要问,即便听到那个令她伤心的答案。
对上那样一张与自己似曾相识的脸孔,汐瑶无法欺瞒,“我视他如至亲。”
得此回答,张清颖露出抹安心的神采,心里甜甜的,“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的。”
转而,她突然意识到表现得太过明显,忙红着脸收了几许神色表情,似模似样的唬汐瑶,“你可莫要笑我!”
“不过……还好你不喜欢他。”
她长长庆幸了一声,眉宇间神色流转,似在回想什么,半响接着道,“在河黍的时候,月泽哥哥时常同我提起你,其实我知道,他并非只为了我才带我来京城,可是我愿意!我……更想亲眼见一见你,是否有他说的那般好……”
千秋节上,慕汐瑶得一旨,开春入宫为女官,继续替她慕家为皇族倾尽一生!
收到这消息,陈月泽如何都要回来见她一面的。
那心上人所关切的,她怎会不在意?
侧头来,张清颖清澈透亮的眸看向汐瑶,“你那支舞我看到了,跳得真美,我想哪个男子有幸得见,都会动心的。”
她语气里无不是羡慕和向往,甚至汐瑶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时半刻,她在期望能变成自己吧?
“你也有你的好。”她对她安慰道。
“那是当然!”张清颖小嘴一翘,转眼又自傲了起来,“我的舞跳得也不差呢,是我们河黍独有的鼓舞,若你来了河黍,我亲自跳与你看。”
汐瑶失声而笑,不由伸手轻抚她耳鬓间的发,放空的双眸,仿佛回到许久以前。
良久沉默后,她缓缓回神来,这才发现张清颖竟是睁大了纯黑的瞳眸,期待的望着她。
汐瑶微怔,再对她柔软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这一刻,忽而她有些害怕再有与她见面的那时。
因为再见,必是一场浩劫。
……
武安侯府的花厅,朱门紧闭。
雪桂和粉乔守在外面,禁不住搓着小手,眼看那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而下,这地动天寒的,谁会想到今夜府上会来这么些叫人吃惊又意外的贵客!
自打云王派他家长随送来刺猬后,府上不止四婢,就是张嬷嬷都不时仔细着姑娘的口风。
这七王爷虽然性格孤僻了些,身份神秘了些,脸上表情更少些,但如此更好吖!
不吭气的人做的多是实事,没瞧见上元节是他亲自送了姑娘回来么?
本因在河黍从军的陈公子虽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可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着实让本存着期望的张嬷嬷心里郁闷!
粉乔一边想着,一边探头往花厅里看去,也不知云王和陈公子会说些什么……
那脖子还没伸多长,冷不防后脑勺挨了雪桂一记闷敲,“还要不要命了?里面的人说什么话岂是你听得的?”
得了呵斥,粉乔抱头含泪的委屈,“你可要冤死我了,我不就好奇二位爷哪个真心实意的对咱们姑娘好吗……”
听她说来,雪桂也不言语了。
她们几个从小伺候在汐瑶身边,武安侯府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说句实在话,就是相府里的一等丫鬟,都不如她们几个过得好呢!
无论陈月泽也好,冷绯玉也罢,甚至是那冷面云王,姑娘无依无靠,能指望的只有将来的夫君。
四婢自是期望汐瑶能得不离不弃的一心人,白头到老。
想到此,就是雪桂都只有幽长一叹,“谁不是那般想的啊……”
可是这时局复杂,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哪里才是慕汐瑶真正的容身之所?
……
陈月泽和祁云澈在厅中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两个丫头在外面的话,这二人听得字句不漏。
想来武安侯府上下,都巴望着慕汐瑶有好日子过,只可惜……事与愿违。
“该说的我都说了,若王爷心存怀疑,待会儿汐瑶来了,便亲自问她吧。”
永乐坊时,那女子误将祁明夏认做自己,陈月泽远远看在眼里,急上心头。
怪只怪那明王的打扮与他相似至极,这巧合太过要命!加之当时人头攒动,汐瑶会认错也不奇怪。
他更加清楚,倘若张家造反一事被祁明夏得知,那结果自然是物尽其用,不遗余力的打压祁煜风。
汐瑶重在保武安侯府和她自己脱身,单凭陈家之力,绝不可能做到。
故此,仍旧得借助皇权。
于明王他并非没做考虑,只此人城府极深,心思难明,保不齐他会为了成事,连慕家一并斩草除根。
既然被祁云澈撞上了,索性告诉他也无妨。
多方牵制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依着陈月泽看来,今夜确实中了云王下的套,可他套自己的原因,并非真因为朝中党派争斗,而是……汐瑶。
他问罢,又是长久沉默,桌案上两盏未动过的茶都快凉透了,祁云澈才问他道,“你们想如何?”
闻言,陈月泽面上晃过一诧,这不是在皇上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
不巧被明王得知,怕是今夜做梦都会笑醒,怎放到祁云澈这里,人是淡漠到了这个地步?
当真是觉得事不关己么?
还是说……
“王爷当真要看着慕家被满门抄斩,看着汐瑶死?”
“慕坚不过娶了一个张氏姨娘,如今人已死,就算被三皇兄查出,至多担个遭利用名头,怎可能被灭门?”
听祁云澈的口气,再看他神色间尽是无情,饶是陈月泽都有种眼花的错觉,难道今夜和自己交手的另有其人?
他在灯市上对汐瑶那醋意横生的表现又算什么?
陈月泽是个男儿,离京前陈府上更是早早为他挑选了陪房的丫头,男子对女子的心思他不会看不出来。
可祁云澈说得也不无道理,倘若张家只是借慕家安插眼线,就算将来查出此事,也不会多有波及。
只不过当日在幽若寺,汐瑶所言,她担心的是慕家也参与其中!
这……也要告诉他吗?
一番明思暗涌,陈月泽急得差点表现出来。
云王乃淑妃抚养长大,如今璟王更正得盛宠,祁璟轩与汐瑶交情匪浅,加之还有已经逝去的长公主那层关系在,只要祁云澈一句话,无论祁明夏会如何,慕家也不会受到牵连。
但眼下看他神色淡若止水,丝毫没有插手的兴趣,陈月泽又不得不怀疑,莫不是他猜错了?
“王爷是觉得没有必要管,还是不想管?”
他这句问话情急之下出口,罢了竟有些佩服自己,问的不正是汐瑶么?
现在想来,他对明王不了解,对祁云澈又何尝不是?
加之相较下来,陈月泽反而觉得眼前的人更难揣测,保不准今夜他对汐瑶所做的,都是为了引自己现身。
他将所知的全然相告,求他办事,本就落了下风,人却未有点头的意思,他这厢淡淡然推拒了,回去之后与璟王等人密谋也说不定呢?
如此一想,他对祁云澈泛出戒备之色,暗恼之前说得太多。
不想这神色才显露出来,就闻得冷声一笑,“你既不相信本王,不肯将所知全然相告,本王为何要帮?”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该说的都说了’?
可祁云澈要听的,包括他不该说的那些。
陈月泽恍恍然,吃惊非常的盯着他望,才反映过来,自己又落套了!
但同时,他更加彻悟,祁云澈并非不在意那人儿,而是……太在意?
两个男子莫名僵持间,花厅的门被推开了来,汐瑶从外面行入,转身将门合好,神色复杂的望住他二人,犹豫中定下心神,道,“月泽,莫要试探云王了,若王爷不肯相助,我慕家必遭诛灭大祸。”
……
汐瑶早已确定慕坚参与张家谋反一事,更之余,她今夜还错将此事告知了明王!
待她将事情原委通通说来之后,就连此前还始终淡然的祁云澈都皱了眉头。
“你怎……如此糊涂!”陈月泽从椅子上弹起,愁云压了满脸。
汐瑶闻他责备,只拧着眉低头不语,她早都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被祁明夏知道了去,他必定会等祁煜风迎娶张氏嫡女后出其不意。
倒那时,慕家遭殃,她武安侯府也脱不了关系。
最恼人的,竟是她眼力见差成这般,酿下了大祸!
汐瑶懊恼不语,不知怎的就抬眼往祁云澈望去,却不想他正也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间说不出的戏谑得意,仿似等她这一眼许久了……
祁云澈是卑鄙小人!
祁云澈走前留下话,既然祁明夏想对付祁煜风,为何不借祁煜风去对付他?
两王相争自来激烈,如今祁明夏从汐瑶口中得知了惊天秘密,即便有所动作,也必然在祁煜风迎娶张清雅之后。
得他提醒,汐瑶总算反映过来丫!
虽然在她前世,祁煜风的王妃并非张清雅,今生却乃皇上赐婚,当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就多了媲。
于天子来说,这是笼络地方节度使的手段之一,大局上,更为均衡三王鼎足的局面。
而之余袁家,虽得一位公主远送去和亲,却也不过为表面功夫。
煜王娶了张清雅,身后就有了张家的势力,形势立刻变得不同,他自然乐得接受。
张家谋反乃诛九族的重罪,汐瑶只无意中将此事告诉祁明夏,不代表祁煜风知道,他必然不知道!
或许该说由始至终,他都被蒙在鼓里,反被张家利用!
对于时时紧盯着储君之位的皇子们来说,与谋反沾个边都致命。
倘若让祁煜风得知张家的野心,他还敢娶张清雅么?
片刻功夫,汐瑶和陈月泽均是想明白,只消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此事告诉煜王,祁明夏哪儿可能如他想的那般容易得手?
到时两王定会有另一番明争暗斗,这从中获利的又是谁呢?
原先汐瑶对祁云澈那句‘不肯相助,慕家必遭大祸’,只因她知道他将来是大祁的皇帝,实在没有法子,才寄望于他。
她心思里也觉得他不会坐视不理,服个软,他心里痛快了,出手相助自然也痛快。
没想到经他那句话,她才后知后觉。
即便祁云澈没存帮她的心思,就是站在自个儿的立场上,挑起两王相争,不于他最是有利么?
那算起来原本她手里的筹码最大呢!
她的歪打,却正中了祁云澈的下怀,真是要怄死人!
加上他最先咄咄逼人,之后却走得干脆利落,反倒让汐瑶和陈月泽同时生出一念,总觉得他目的似乎都达到了,人是走得潇洒至极。
可他与她没有洞悉彻底,而且……仿若今夜被诈了不止一次……
花厅内,两人各自坐在太师椅上,久久不发一语,直觉需要回味的太多。
倒是夜太深,汐瑶禁不住困意席卷,张嘴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挤了出来。
索性就如此吧……
张家亦不是三两天就能扳倒,慕家会不会因此而灭门,开春来她照样要入宫当奴才,担心也没用。
看着她全然放松的表情,陈月泽却另有所想。
“汐瑶,你与云王……是何关系?”
想到自己天明就要离京,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他思绪再三,觉得还是该问问清楚。
此前在长乐坊那处,汐瑶误把明王认成自己,虽当时她说的那些话他不知,可其后她的反映,他统统看在眼里。
那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以至于巨龙舞来时,她浑然不觉,若非祁云澈及时出现,他定已经从人群中冲出去救。
那之后呢……
陈月泽一路尾随,由是亲眼所见,分明汐瑶与云王一起后,脸上显而易见的害怕消退许多,哪怕是在他们灯市上的争执,连旁人都将其当作小夫妻闹别扭。
莫说是他了,就连第一次见他二人的张清颖都由衷感叹,夸赞他们相配。
再言小巷中和云王交手,陈月泽并不认为这是他刻意设计。
他堂堂亲王,真有心引他现身,那法子实在太多了,更别提以身犯险,全然挑衅,招式中,散发的怒气回想起来还令他心有余悸……
此番入京,在路上他就听说武安侯府的孤女是与定南王世子两情相悦,正因如此触怒圣颜,才罚她入宫做女官。
但眼下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被陈月泽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汐瑶无法撒谎欺瞒,想了想,低下头道,“你现在要问我,我也不知如何答你。”
“那你可中意他?”他再问,简洁明了。
汐瑶心虚的眨眨眼,回避道,“我中不中意也马上要入宫了,还不知何时是个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见她那躲闪的反映,陈月泽闷声笑来,语气更加肯定,“可我觉得他中意你。”
“那又如何?”汐瑶不乐意了。
“我问你,你可中意张家小姐?就算你中意她,你却也知道将来若张家定罪,她是个什么下场,而今你将她带在身边,这不是存了心利用人家么?”
陈月泽才起了个头,就被连番回击,这下就算他不愿多想,那都不可能了。
“我不借小颖怎么来见你?你反怪起我来了。那云王与我相同?你与小颖相同?再者说了,小颖性子单纯,我在河黍的时候总想着,倘若将来……我为此立功,一定在圣上面前保全她一命,倒是你——”
他一边说,一边假惺惺的拿手揉着胸口,“我看今儿这上元节,云王存了心思要和你一道过,方才小巷子里那一拳,我为你挨得何其冤屈。”
“你自己没本事还回去,挨了打莫要来怨我。”
汐瑶把头撇开,沉了脸色,这会儿讲的是无情无义。
“有什么不同的?你借张清颖回京,他借我对付煜王、明王。”
抬眸,她向他凉飕飕的扫去一眼,在扬起下巴没心肝的道,“云王对我存了心思又如何?他还能为了我弃了大祁亲王的头衔去?小颖小颖,叫得真亲切,你能为了她,独独带她远走天涯海角,避开张家的祸事么?”
“我说你们女人怎么都那么不讲道理……”
陈月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去和汐瑶互相瞪上,却见她那脸上都是委屈,忽然又明了了什么。
对张清颖,他心中愧疚,那也仅仅只为愧疚,别的,他不愿多有奢念。
方才他说的向皇上求情,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结果,若皇上不允呢?
他要眼睁睁看着她随着张家全家被处斩吗?
那结果,他根本不敢想。
故而他看出汐瑶将公私混淆,倒是不知该如何去说穿她了……
直觉祁云澈并不简单,论城府,兴许比祁明夏还深,要说到阴险……
饶是陈月泽都分不清楚,今夜这局,他到底为谁而设,汐瑶被他看上,是她之幸,还是她之不幸?
再望回那反对自己横眉冷眼的女子,他没辙的苦笑,“莫要再瞪我了,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知道你身不由己,但他真想要你,岂是你能拒绝的?加之如今你还寄望他将来保慕家周全,我觉着,若你对他动了心,左不过也将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别同我说你做不到,以前的慕汐瑶也许不行,但而今,我信你有这能耐!”
对他动了心,也将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陈月泽根本不理因他这番话而陷入沉思的人儿,自顾伸展了手臂,转动颈项舒活筋骨,再不客气的问,“天亮我就要带小颖回河黍,可有厢房给我稍作休息?”
止了思绪,汐瑶忙扬声唤雪桂进来吩咐,带他入东苑的厢房。
陈月泽都走出花厅的门,心中又闪过一念,转头来对她道,“我知道这么做,对她来说卑鄙了些,可是汐瑶,你要知道男人与女人不同,将来皇上真的不肯手下留情,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
这话听得大半,汐瑶才觉出他真正的意思,不禁怔忡!
他竟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张清颖!
再定眸,陈月泽人已远去,徒留她独自坐在厅中,思绪飞舞不停。
数月前的幽若寺,那时他心中只得袁洛星一人。
不过转瞬,几番变迁,并非汐瑶觉着张清颖不好,只一个男人甘愿为那女子放弃性命,那人儿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是真如他所言,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还是……承得她施计撕开了袁洛星的假面具,让陈月泽梦醒,不再痴迷了么?
汐瑶甚至弄不明白,他对张清颖是愧疚,还是真心?
他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相信她能抓住祁云澈的心,如何抓住?抓住了,就一生一世都在她手里吗?
且不说袁洛星为人如何,那曾是他想要娶过门一心一意对待的女子,只一转眼,不也照样与从前不同。
乱了,全然乱了……
扬了眉梢,汐瑶与自己一抹自嘲,晦涩非常。
她怎能把这些都相提并论,混淆不分,明明她心底都是清楚的。
“姑娘,晚了,早些歇着吧。”
粉乔在汐瑶身边站了好一会儿,见得她心思浑不在此,清秀的眉间全是浓浓的愁绪,犹豫了好久,才唤她回神。
得她移眸望向自己,粉乔忧虑道,“外面雪下得可大了。”
“下雪了吗?”汐瑶懵然向外望去,才发现门都已被关上。
起身来,她往外行去,推门而出,随着一阵刺骨的清新扑面袭来,吹散了她的困意。
满眼银白飘洒在视线之中,寂寥的小院,显得格外寂宁,人心,却***动不止。
不过就是一场雪而已,年年都会有,可待到明年此时,她已身在宫墙之中,谁来救她,谁能给她一处安身之所?
伸出手去,由得零星雪花落入自己手心,脑海中又浮出那人轮廓身影。
已经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那么她……抓得住吗?
……
这夜汐瑶根本没睡,不得两个时辰,天光微微明了,她便吩咐四婢去伺候张清颖起身,自己则到大厨房,为其准备了些可口的点心。
临了亲自送陈月泽他二人出府,经过上元节的热闹,又彻夜下了场大雪,彼时的燕华城银装素裹,寂宁得不可思议。
大街上连个扫雪的人都没有,家家户户贴着喜红的剪纸图案,挂在门外那些红灯笼,早就灭了。
待张清颖上了马车,陈月泽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对汐瑶语重心长的嘱咐,“倘若你无意帝王家,千万要守好自己的心,更要提防云王,他不简单。”
听罢汐瑶先腹诽,她自然知道祁云澈不简单!
罢了再向陈月泽嗔去一眼,又不禁怀疑,“你觉得……我真抓得住他?”
这会子却是把陈月泽给全然问清醒了!
才是发现汐瑶身上的衣衫都还是昨夜的,那双眼周围无不压着青色,定没有休息过!
而她此时双颊泛红,得与他双眸相触,竟然羞得垂了眼。
陈月泽当即失笑,“汐瑶,你可知,自从武安侯去后,你如变了个人,你而今的表情,我以为此生都再也看不到了,没想到是他。”
没想到,她又何曾想到?
本都决心此生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可事与愿违,人心难守,如何守?兴许从未对他设防……
得他救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早就还不清了。
前世孽缘,只怨自己太无知,所谓的帝后同尊,今生?也许吧。
……
成事在人,谋士在天。
道了这八字箴言,陈月泽带着张清颖回河黍去。
许是定了心思,连汐瑶自己都觉不可置信,但那思绪却又清晰非常,回珍华苑洗漱后,正是用早膳时,沈家便来人告了消息。
沈瑾瑜在北境长城外一切安好,特地派人给她送来一盒颇具北方胡姬特色的首饰。
打开一看,确是件漂亮的,那大块的宝石,棱角毫无规则可言,但色彩缤纷艳丽至极。
红的碧玺,绿的猫眼,蓝的黄的宝石……再配上粗狂的银链子,单放在手中瞧着,实沉,又独具匠心。
看着看着,汐瑶就察觉出当中蹊跷来!
这足足四块比铜钱略大的宝石,怎底托好似刻有字?
她连忙坐端正了凑到眼前细望,口中随之念道,“小……心……云王?!”
汐瑶愣了愣,又再仔细看了一道,还真是这四个字!
心道稀奇了,二哥哥从不做多余的事,若让她提防祁云澈,那必然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小心云王……
莫不是他会加害于她?
这念头刚生出来,遂即就被打消,说是算计倒不少,可真正害她性命,她打心底不相信。
心思里正思索着,嫣絨从苑外行了来,将另一只雕工非凡的盒子送到汐瑶面前,道,“云王府的鬼长随奉王爷之命送来给姑娘的,说是……物归原主。”
嫣絨说来时,脸上闪烁着不解。
她们姑娘能有什么东西在云王那里?
这盒子又不大,端在手里更无重感,可单瞧着外表,又觉得里面放的必然稀贵。
汐瑶同样疑惑,接过来没多想便打开了盒子,那一只鎏金蝴蝶纹的金钗便赫然于眼前!
她眸光一颤,心里非但不喜,反先防备的望了嫣絨一眼!
那嫣絨素日里激灵,可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反映得过来?看到那钗,兀自‘咦’了声,同汐瑶对视上,见她眉头打了好几个结,好歹觉出味儿来!
连忙移开视线,不发半语的移出里屋,到外面透气去了。
莫要再提冷世子,新年新岁,那陈年谷子烂芝麻,不足以为人道。
说不准慕汐灵还没做裴王妃,赶明儿姑娘先入主云王府,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跟着升天……
屋里就剩下汐瑶自己,她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外头,确定无人进来,才去望那支终于回到手中的发饰。
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其中的哪支,更不知可是两支都在他手里?
她几度想问祁云澈,几度无法开口,如今总算重获,那滋味儿……要如何说呢?
原是他一直都知道,却故意要憋她不说。
被下了套的感觉,更加明显。
直觉两支都在他手里,他这是存了心拿她逗个乐趣!
昨夜她先在灯市上说不想与他有半分瓜葛,之后呢……?
还不得指望着他保慕家上下周全。
想起这一桩,汐瑶直想打自己嘴巴,她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云亲王已经将心思送了来。
一支她的物件,反倒让她无地自容了……
再转一念,汐瑶又觉得单是如此,好像太过简单,昨夜连陈月泽都挨了一记重拳呢,她还真不信他是那么会演的!
抱着一丝侥幸,向屋外扬声,“可还有别的事?”
这次回话的是雪桂,她平日就冷面,站在外屋,见嫣絨好一个羞,只得抱手如实回道,“鬼长随送来礼物时带了云王的话,若姑娘想称如心意,只管在入宫前寻来他吩咐便是。”
称如心意?
指的到底是钗还是人?
称她哪门子的心意?!
把人叫来正中下怀,不叫那是她小气,云王府的奴才给她使唤,不是存心让外人道闲话么?
汐瑶气不打一处来,果真让二哥哥说对了,小心云王!!
里屋里半响没有动静,嫣絨正竖起耳朵细听,忽闻里面沉淀许久,疑似想通之后,终于怒气腾腾的骂——
“卑鄙小人!!!”
……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整十日,燕华城最热闹的上元节随之过去了,徒留一片喧嚣后的颓然。
二月初一,裴王迎娶慕家二小姐,新落成的裴王府蓬荜生辉,大宴宾客三天。
这婚宴,汐瑶亦是去了的。
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慕汐灵,她心中少不了几分感慨,似乎在那不久前,她们在才子宴上互相算计。
说起来,此时还在某座寺庙里潜心修佛的宋成远,恐怕并不知此事。
莫要说他了,就是皇上下旨之后,隔了许久才想起才子宴上,皇后早就做主撮合了这一对。
可圣旨又下了一道,李修仪更是祁尹政久藏于心的深爱之人,故而即便不讲理,这天下都是他们祁家的,强取个人儿又能如何?
据说宋家得了丰厚的赏赐以作安抚,就此作罢。
祈裴元再不济,却是宋成远理佛十年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之后,煜王的亲事也定下吉日,乃四月十三日。
待他迎娶了张氏嫡女,必是风起云涌,争斗不息不止……
二月初九日,立春,汐瑶入宫。
好一个送上门的厚脸皮
虽已经过了惊蛰,燕华城的寒意却没有消退多少。
卯时的皇宫于一片夜色笼罩之下,只得几许幽暗的逛覆在巍巍宫殿之上。
那光虽淡薄,却凝少成多,勾勒出一道道沉肃有力的轮廓,无一处不是皇权的象征。
碧池上那层薄冰不知何时才会融去,深夜时分还会泛出白茫的雾,为这深宫徒添几缕冰凉。
宫人们往来于其中,低头,目不斜视,碎步,有条不紊甾。
日复一日的循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容下,藏着的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机警。
幽幽深宫,杀人于无形,不仔细留心提防着,那性命何时丢去都不知。
随着浑厚悠远的钟声阵阵响起,又到君王早朝的时候了廷。
此时藏墨阁中的灯火,一如往常那般,早已亮了个把时辰。
听到上朝钟声,坐在桌案前抒写的汐瑶抬起头来,侧身向菱格窗外望了望,天色还沉着,隐约有一抹淡色的橙红从天边延展开来,用不了多久,晨曦就会越过宫墙,将白昼带来。
祁尹政在位期间,几乎每日都临朝视事,风雨无阻。
也多得他登基以来的休养生息,使得天烨年间,除却二十九年爆发的那场前所未有的天灾,整个大祁,亦算得上国泰民安。
只如今汐瑶也不确定那场旱灾是否会同前世一样,或者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呢?
将笔搁下,再就着收回的手放到眉心间按了按,对她来说,只要做好分内事便罢。
说起来还得多谢平宁,在司籍司当差的确是个闲职。
每日只消做些抄写,记录入库的经籍书册,别说被后宫的娘娘们利用了,入宫足月有余,除了御书房、藏墨阁还有自己的住所,宫里的其他地方,她根本没踏足过。
而就算去御书房,也都避开了皇上批阅奏折和与大臣商议政事的时候。
如今她也是个小小的八品女官,身居非要职,自个儿管着自个儿便好。
没事的时候,沏一壶好茶,点了淡香,再捧起书卷,不小心就消磨了时辰。
她的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倒比在宫外轻松许多,一个月下来,人竟是圆润了不少。
“慕掌簿。”
正放松心神时,随着一声轻唤,从门外进来个脸貌清秀的小太监。
这是在藏墨阁管事的公公之一,性情温和好相处,因为姓‘单’,单名一个贵,大家都管他叫‘扇子公公’。
虽人是才二十出头,却五岁就净身入了宫。
更曾在皇后身边当差多年,立政殿那边不时还会请他过去,所以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他对汐瑶极为客气,也正因为得他开了头,连带着藏墨阁上下与之有关的宫人对汐瑶这初来咋到的都不差。
就算那心里再不喜,也会留三分薄面。
毕竟皇宫不比别处,不论你在宫墙外身份再高,进了宫来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们私下纠集着孤立、欺负你,你也没办法。
见到他,汐瑶连忙起身礼笑道,“扇子公公,有什么事吗?”
来到案几前,单贵脸上端着笑,亦是客客气气的。
“皇后娘娘刚传了口谕,明日河黍张大人家嫡孙小姐在紫霄观行入教之礼,按规矩,尚仪局得有两名女官前往,礼成后赠以娘娘亲自抄写的《玄珠录》,这当中一人是于掌言,还有一位,便是慕掌簿你了。”
汐瑶闻之将头点了点,“有劳公公传话,容我将昨天入库的经书登记入册,再去收拾一二。”
单贵看了眼她面前记到一半的典策,心思转了下,道,“这些就交由小慧子他们几个去做吧,九公主和驸马正在皇后娘娘宫里说话,已经为你讨了恩典,许你随着一道出宫,明日公主和驸马也是要去观礼的,我估摸着你这会儿去收拾,时辰正好能对上。”
对眼前的女子,单贵心中有数。
慕汐瑶不比宫中其他女官,慕家两代忠烈,九驸马乃她母家表兄,裴王妃更是她三堂妹!
而她的二叔慕坚乃响当当的大儒,花开遍地,连皇上都对其倚重有加。
已故长公主为她亲设筵席,煜王和明王都得卖这个人情。
璟王、云王对她照顾有加,慕家分家时,若不是他二人暗中出手,还不知慕汐瑶那混得不行的小叔得纠缠到何时。
再来说冷世子,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将来当仁不让的定南王,与她亦是千丝万缕,说都说不清楚。
莫要看这宫里墙院深深,有些人更是进来了,一辈子没再出去过,可消息却灵通得很。
好多宫外不为人知的事,宫里却不算什么秘密。
此女可不简单啊……
单贵默默叹着。
不管她因何缘由入宫,他私心里总是觉着皇上早晚还是会给她指婚的。
如此想来,他一面将出宫的令牌交给汐瑶,又关切道,“慕掌簿刚入宫不久,虽说在宫里当着差,可对宫外自家府上定多有放不下,趁此机会正好回去瞧瞧,皇后娘娘还是很体恤你的。”
接过令牌,汐瑶便也不多做推辞,谢了之后,出了藏墨阁,往自己的居所行去了。
好几日前平宁来见她时,就将此事同她说过,所以她丝毫不意外。
也多得公主嫂嫂的照顾,自己在宫中的日子当真能算得上惬意。
张家乃河黍第一大家,位高权重,嫡孙女入观修行颇受重视。
不过对汐瑶来说,这只是她出宫的借口罢了。
而单贵对自己的态度,她更是心照不宣。
宫里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为你端着,更顾忌你身后那些人,这亦是件好事。
莫说人会在背后对她议论不止,就是汐瑶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生一世只做个女官,在这皇宫里呆着直到老死。
来日方长,暂且顾好当前吧。
走出藏墨阁,外面天光已渐渐明了,空气扑面的清爽。
想到马上就能出宫,回武安侯府见四婢,见张嬷嬷,还有梦娇姨娘,汐瑶心里美滋滋的。
往御庭苑方向望了望,这会儿走回去,少说要花上小半个时辰,她人是有些等不及了。
此次出宫只得两日,身上这身宫装,回了武安侯府就能换下,明儿个去紫霄观观了礼就要回宫,还有什么好收拾的?这般想来,索性把头一调,往南宫门走去了。
……
到了南宫门,已近辰时,正好遇到群臣散朝。
汐瑶忙退到一边,将头微微低垂下去。
余光中,远远望着诸位大人们从太极殿方向行来,有并肩说着近来政事的,也有不知何故沉着面色,连步子都带着怒气的。
朝堂如战场,当今三位王爷为储君之位争夺凶狠,太极殿内的明争暗斗每日都在上演,汹涌得很。
谁会想到最后得了天下的,是生母成谜的云王呢?
不过发生了那么多事,与汐瑶前世那些早已截然不同。
更许是入宫的原因,这些日子她总是不时做想,将来祁云澈还能如她前世那样君临天下吗?
与帝后同尊相比,她仍旧更想要一心人,白头偕老。
心中一面想着,那细碎而杂乱的步群声靠近,一道道穿着大祁官服的身影从她身前行过。
不经意的抬眸间,汐瑶就望到了并肩行来的祁云澈和祁璟轩,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穿朝服。
祁璟轩一身深紫色的华裳,栩栩如生的仙鹤傲然于身前,腰上金玉带十三銙,看上去倒多显老成。
也或许是因为涉足朝政,即便原先心性无邪,在着浑浊的官场来回磨砺,那份天性也都自然而然的被淡化了。
祁云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面,似乎在汐瑶的心里由始至终都没有多大变化。
那身孔雀绿的绫缎袍子,身上有银线堆刺的盘龙图案,窄腰上同样是十三銙的金玉带。
只比起身旁的祁璟轩来说,多的是一份大气沉稳,还有他一贯不近人情的冷漠。
在汐瑶将视线投过去时,那两个人也同时看到了站在宫门边上的她。
祁璟轩面上显然一愣,连带身形也顿了一顿,像是在犹豫可是要上前与之说话。
可他身旁的祁云澈却如寻常一般,深眸只在汐瑶身上停留半瞬就自若的移开,目不斜视的从她跟前走了过去。
恍若从不识得。
而璟王爷因为先有一愣,慢了他半步,视线里还有其他大臣,想忽略都没辙!
顾及到此,只能定了心神,再与汐瑶一抹抱歉的眼神,就追着他的七哥去了。
被落下的人儿眼光止不住的追随到南门外,直至那两道英挺身影消失,才忿忿不甘的把视线收了回来。
这足月来守的规矩妥是忘得一干二净,拧着眉头咬牙暗恨——
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摆脸色,装模作样!!
……
待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平宁与沈修文未曾出现,来的却是平宁身边的侍婢花萼。
人只道公主和驸马被皇后留下陪膳,派了她来通传,说汐瑶乘沈府的马车出宫便可。
汐瑶归心似箭,见不见大哥哥都是无所谓的,应下后,便独自出了南门。
刚坐上马车,觉着还没驶出多远,那车门忽的被谁打开,接着一人极快的钻了进来,还没坐下就先对车里的人儿抬头一笑,讨好的。
见到来人,汐瑶哼了一声就把头撇开,气道,“我还以为是谁呢,璟王爷与我这小小的掌簿同盛一车,不怕降了自个儿身份么?”
听这语气,再望她脸色,祁璟轩往她对面一坐,心虚的笑道,“刚才……不是那么多大臣都看着,你也不想被人妄自非议对不?”
“不对!”
转头来望回他,汐瑶眼色里的光尖锐得很!
“敢情大祁的朝臣们都如市井小民那般喜好说三道四?敢情我慕汐瑶就不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王爷见礼?”
说着她就是一声凉薄叹息,“果真入了宫就是奴婢!”
“不是的,不是的!!”祁璟轩急了,摆着手解释道,“七哥说人言可畏,宫里不比外面,那些嚼舌根的闲人数不胜数,你身份又是那样,比普通的女官矜贵多了去了,那些人巴不得你犯错,我可是为你着想啊!”
闻言,汐瑶才反映过来,是说怎入宫那么久,除了平宁之外,竟然无人来看她!
难道她慕汐瑶为人差到这个地步?
那么祁璟轩呢?他可是最不在意这些的,为何他不来给自己解解闷?
听他说了之后,她总算明白,原来是祁云澈搞的鬼!
想到之前在南门那儿他视她如无物,汐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无视她就算了,还撺掇着祁璟轩一起,他凭什么?!
那冷眼斜斜的扫过去,便道,“璟王爷可真听云王的话,如今正是几位爷争得厉害的时候,你就不怕被煜王明王拿此做文章,说你没有主见,说云王暗中摆布你么?”
“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儿!!!”
祁璟轩被汐瑶这一通妄为的奚落,急得咬着牙直想伸手去捂她的嘴!
又得她满目厉色,只好讪讪把做到一半的动作收回,掀起车帘去看外面。
还好……
马车正跑到一条极为热闹的街,外面早市刚开,满耳吆喝声,再者汐瑶那话语声也不高,应该没人听到的。
他人松了口气,望着眼前的女子,委屈得不行。
“怎才几日不见,你越发厉害了……”
哪里知道他是被迁罪的,连汐瑶都是发完了脾气,才恍然自己恼的是谁。
但见祁璟轩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心里强憋着笑意,道,“还不是深宫险恶,王爷你还不清楚么?若自己示弱,那些个小人非但不会退,反而更加得寸进尺。”
说是这般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是有多逍遥快活。
祁璟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感同身受的点点头,“说得是,百姓都觉得生在帝王家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也只有当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苦涩,我还是好的,跟在国师身边游历诸国多年,回京一年,犹如过了十载,你都不知道我多想过回以前的日子。”
尤其当他从祁云澈的口中得到证实。
父皇真正的心意,母妃还有冷家支持的到底是谁。
他算什么呢?上元节后,这困扰久久围绕着他。
并非他真的如二皇兄、三皇兄那样渴望想登上那张权利至高的宝座,只是他不明白,如此大的一个局,到底为的是什么?
更是洞悉到此之后,他才真正开始关注他崇敬的七哥,他才发现之余他身上的秘密是那样的多。
他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在他质问他是,那回答都是云淡风轻,轻巧得不着痕迹。
“也许,我才是最不适合呆在这里的人。”
千愁万绪荡于心中,祁璟轩忽然生出感叹。
这一叹,倒把难得出宫一次,心情极好的汐瑶弄得满头雾水。
她可还记得南巡时,他那一番气贯云霄的话语。
不是说真的要祁璟轩去争个储君,有些人天性纯善,那心更是玲珑,他生来,他的存在,便让人感到美好。
倘若这样的人做皇帝,对大祁来说,也许是件比做梦还美妙的事呢?
想是如此,但汐瑶也明白朝堂之争残酷无情,哪里是祁璟轩这样洒脱随性之人能受得了的。
故而听他叹息,她只淡而恬静的注视他,心里再想起祁若翾。
若她还在世,他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快乐。
起先汐瑶还担心他成为自己,成为一颗助祁云澈登基的棋子。
但细细推敲,冷家还有淑妃在暗中全力谨遵皇上的心意办事,为的不就是求个万全么?
长公主香消玉殒乃是意料之外,而今就剩下祁璟轩一人,那是如何都不会有事的。
“璟王爷,你还有选择。”
这世间上身不由己太多,能够自己选,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忽闻一言,惆怅中的祁璟轩微有怔忡,对上她肯定的眼色,他唇角的苦涩却更深。
“汐瑶,你不懂。”
他早就做了那颗棋子,更深谙了身边至亲交错复杂的绸缪。
……
没想到和祁璟轩小乘一段马车,都能被他那身那挥之不去的愁绪感染。
权利这样东西,到底能将人改变成什么样子呢?
将来祁云澈得到这天下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会多些吗?
莫名想到此,汐瑶又不得不嘲笑自己,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当了天子后,他那万年不变的脸皮。
半道上祁璟轩就下了车,是被他的长随庆安求着走的,说是哪里还有什么事未办妥。
汐瑶瞧着,觉得诚如他言,这皇宫,这皇权,并非他真心所好。
也许他本就不该让自己深陷。
马车停在武安侯府门前,车内的女子收拾了情绪,露出笑容,不能让家中那几个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可是不曾想她人还没下车,才留心到外面那热闹劲儿。
多而嘈杂议论声不绝于耳,直觉许多人围在她家府门外……看热闹?
才是将马车门打开,还没望清外面,就见嫣絨已经迎上来,刻意有拿自己身子把汐瑶挡去的意思。
“姑娘先莫要下车,来了个不要脸的东西,待奴婢们将他赶走再说!”
几天前平宁就派人来武安侯府知会过,由此张嬷嬷她们无不是精心准备了番,就为了等这天汐瑶回来。
没想到就在方才,一行人敲锣打鼓的堵了武安侯府的大门,说是什么颜家大公子亲自上门求亲。
看门的小九儿还没弄清楚状况,十八个媒婆呼啦啦围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谁当前,准将他讲得头昏脑胀才罢休!
汐瑶听嫣絨迅速而简短的说完,隔着马车,这厢外面响起一道她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的声音——
“不知慕小姐可否赏个脸,让本公子入府喝杯小茶?”
一箭,穿的是谁的心?
也不知这慕汐瑶到底有什么好,前有世子、王爷纷纷青睐,今更得大祁第一富的颜家,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登门提亲!
长而喜庆的队伍,从城东一路吹拉弹而来,吸引目光无数。
那当先八人,用宽约三丈有余的红绸,从东城颜府铺到了慕家大门前,这当中硬是没有断过!
那红绸薄如蝉翼,却韧比蛛丝,自然的天光下,单凭凡胎肉眼,竟能看出里面掺着金丝!
那两百零八台聘礼,堆满武安侯府整条街,异乎寻常的惹眼甾。
据说,聘箱中尽是奇珍异宝,好些连皇族都未曾见识过,且,这不过区区冰山一角。
据说,颜家神秘至极,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官府奈何不得,只因,他们与皇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据说,这富可造一国的偌大家财,只由兄妹二人打理,其妹生得国色天香,美艳动人,看一眼就令人心醉,而其兄更是丰姿俊雅,温文如玉,只可惜……他身有残疾铜。
武安侯府外,金漆红顶的四方软轿中,依稀能望见那层层半透明的鲛帐内,得一静淡身影安坐其中。
更巧的是,这厢队伍刚至,那在宫中当差的慕家嫡小姐便回来了。
软轿里的男子扬声讨茶喝,单闻那话音清朗,再回味来,便让人觉出似酒醇香。
莫要说他不过双腿不能立,哪怕面目丑陋,性情粗野,都照样有如花似玉的女子趋之若鹜。
闻讯赶来凑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想看看慕汐瑶到底会不会答应。
十八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武安侯府正门上那块皇上御笔的金漆匾额都快被说垮下来。
“呸!”
粉乔狠狠斥了一声,双手叉在柳腰上,指着那群花里胡哨的道,“我们姑娘乃宫廷女官,说白了是皇家的人,你们是活腻了还是吃撑了?敢跟皇家抢人!再不滚的话,待会儿神策营的官爷来了,将你们统统抓进天牢,关个十年八载,天光都莫要想见!”
得她一通犀利说话,媒婆们齐齐一愣,早先是因为收了颜家那亮瞎人眼的金叶子,被钱财蒙了心。
听武安侯府的大丫鬟言毕,才想起有这么一说。
这天下可是姓‘祁’的,颜家再有钱,见了皇族还不得?
见跟前的婆子们统统不说话了,粉乔抬起下巴轻哼,锐眸示威那般往颜莫歌的软轿看去。
由是这足月来,她们四个和菱花湛露混熟悉了,才得知姑娘在南巡时遭颜家公子冒犯过。
而今管他家有金山还是银山,既然送上门来,会给好脸色看才奇怪!
粉乔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震住了媒婆们,上前一步,正想拿颜莫歌本人开刀,不想身侧忽的得人上前,竟是雪桂!
她可是当真名副其实的冷美人!
走到当先,霎时周围随之凝结成冰。
她先是轻蔑的看了看从门口延伸到大街尽头的沉木箱子聘礼,再鄙夷的盯住软轿里被摇曳轻纱挡住的颜家公子。
随即,眉梢间露出不屑到了极致的神色,轻笑,“我们姑娘身为沈家表小姐,该有的一样都不缺,想要的,自有人双手奉上,颜公子若真心想要娶,就先站起来,从软轿中走出,亲自以示诚意吧。”
她竟要颜莫歌站起来,这都不叫强人所难了,明着奚落折损,绝狠非常呐!
话刚落音,四周非议声顿起,更在同时!软轿内清晰的响起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像是在回应。
接着,便有了动作。
众目睽睽下,先是一只素净修长的手探出,将纱帐掀起,而后那人前倾了半身,自如的站起,从中洒脱尔雅的走了出来,将他清贵不凡的容貌显现于人前,当即激起千层浪!
四婢瞠目,皆是不作声了。
那颜莫歌将他勾魂的桃花眼轻轻一眯,“不知本公子可否过府一叙?”
别说四婢和四周闻声涌来的看客,就是透着马车缝隙向外望的汐瑶都不禁一怔。
好端端的非要坐轮椅,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有腿疾的……
难道这人是身坚心残么?
料想他弄出那么大的阵仗,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再得嫣絨拧着眉头问,“姑娘,这可怎办?”
还能如何办?
无奈叹声,汐瑶毫不麻烦的挥手,“让他把堵在门外这些劳什子的玩意都撤走,带他进前厅坐吧。”
……
颜莫歌依言照做之后,总算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外面的看官见东西都没抬进去,加之慕汐瑶头上还顶着浩荡皇恩,觉得特没什么可看了,没多久就散了干净。
汐瑶这才下了马车,进了自家府邸。
她知颜莫歌是个难缠的,说他真想娶她,鬼都不信!
人是连身上的宫装都没换下,就步进前厅,见那人已经坐在左侧下座的第一张椅子上,自若的饮闲茶。
“闲话就勉了,你有何目的,捡最紧要的说。”
丢下这一句,汐瑶经过他面前,在正位上落座,端的是主人家的气势。
颜莫歌视线直将她追随,骨子里都透着清高,“本公子不是说了么?娶你,难道不是紧要的?”
“娶我?”汐瑶不可置否一笑,干脆道,“你该去同皇上说。”
若她婚事能自己决定……不,或者该说若她能随心所欲,她早就不在这京城里呆着了!
放下精美的青花瓷茶盏,颜莫歌语气淡淡的,“沈家尚公主倾了一半家财,你说我娶你,愿意拿出颜家的一半,皇上会恩准么?”
“你疯了?”汐瑶对他笑得讽刺。
颜家一半的钱财?
只为娶她?
那这背后得有多大的阴谋,十个慕汐瑶都不够算计吧!
“虽我不想要你,但有人想要,本公子见不得他称心如意,再者,颜家的银子,十代都花不完,何不给本公子买个痛快?”
他话指明显,不按常理的行事更是他风格。
故而他的话,汐瑶倒没怀疑多少。
自己如今处境尴尬,不管祁煜风这些人怎么争,那也是皇上的儿子。
莫说此时还会将她指给祁云澈,就是其他的几个都别消想,指给谁,弄不好就是一场明争暗斗,洞彻与朝堂息息相关。可这时候偏偏颜莫歌杀了出来,说愿意用颜家一半的家财娶她。
天烨年间大祁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一则为防范北境长城外,蒙国等大国进犯。
还有如张家这等狼子野心的内患,真的打起仗来,劳民伤财,用钱的地方自是多了。
巨富颜家,比沈家强不知了多少倍!
皇上也会在心里权衡啊,把慕汐瑶指给颜莫歌,换来军备粮草,更解了不知将她指给谁的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此事能成的几率极大!
可是在藏秀山庄时,汐瑶也猜到祁云澈与颜家有血缘关系,况且那时他还专诚出现,为了祁云澈对她一番冷言恶语的告诫。
怎如今又变了?
“想问什么便问,本公子知无不言,只要能娶你。”
直白得让人脸红的话,硬是让站在厅中的粉乔和心蓝不禁汗颜。
汐瑶忍不住连声冷笑,今儿个可是他主动送上门来的!
“你与祁云澈是何关系?”
“同母异父。”
“那你们岂不是……”
“是又如何?”提起祁云澈,颜莫歌脸色骤然沉下,人已不快,“就因为是,我就得赔上自个儿,凡事以他当个先?”
“那当日在汤山,为何你要为他说话?你不觉与今日所为,全然自相矛盾么?”
颜莫歌哼了一声,挑起眉来,“你确定本公子是为他说话?我可没说那‘故人’是他。”
“所以你知道?”汐瑶问得隐晦。
“我当然知道!”
这语气简直肯定极了,谁都不能与他做比较,他是世上最明白的人。
他自信非常,眼中刻意大方精光,灼向那心中生出些许念想的女子。
“我知道,你们女子不最是喜欢那些看似面冷心热的,加之他一次两次的救过你,人非草木,哈……”
说起此来,颜莫歌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皇上原先还想将你指给他,可是慕汐瑶,本公子可以告诉你,这世上,兴许连祁云澈这个人都从没存在过,你可要想清楚了。”
“你是什么意思?”
对上他那双狡黠的眼眸,汐瑶心不觉轻颤,诸多疑惑将她深深纠缠。
诚如他所言,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她来说,祁云澈身上的谜团太多。
可要说他这个人从没存在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娶你不过想求个夺人所好的痛快,只因为他现在看上你了,将来就说不准了。”
颜莫歌翩然轻巧的讥诮着,果真是生意人,利落干脆,底价开成公布。
“机会摆在眼前,你最好牢牢抓住,这不失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待你离开了皇宫,我自会送你一张休书,若你想休本公子也可以,莫要等到他对你失了兴趣,你就只能一辈子困在那四面宫墙里,凄凄等死。想好了就差人送一块胭紫玉佩来我颜府,只要祁云澈心里一日还有你,本公子今日说话就一日都算数。”
“不是我怀疑自个儿,可你确定我就是他之所想?”
她在祁云澈的心里,真有那么重要?
颜莫歌如此眼毒的人,竟不惜败这大笔家财娶她,着实让她受宠若惊!
“人心难测,你本就身不由己,更不要奢想能将他一箭穿心,他连自己都不是,你?凭何能称心如意?”
说罢,他就起身来告辞。
汐瑶看着他转出厅中,淡没了步声,心思不可抑止的反复沉吟。
祁云澈的身世……
皇上要将天下传于他的坚持……
还有……那日托颜莫歌来助她的又是何人?
还是说,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阴谋?
……
有了这突如其来的搅局,汐瑶难得出宫一次的好心情,全都风吹云散去。
午膳吃了梦娇姨娘亲自下厨做的一桌子南方小菜,色香味俱全,她却食之无味。
许是府中上下看出姑娘心不在此,便也不做多扰,这一天,反倒平平静静的过了。
次日打早,平宁与沈修文乘了马车来接汐瑶,到了紫霄观,已入辰时。
这道观乃大祁第一观,建成几百年,当中许多道教经书,就是连宫中的都是手抄本,而真迹,则藏于此。
祁国皇族礼佛,但不因此约束百姓。
也是这天汐瑶才生出一念,道家乃前朝国教,袁家更是旧臣,虽说每代都有送入寺庙庵堂祈福的,若祁煜风真的娶了张清雅,待哪日祁明夏以此打击他,更要他的命吧!
联想昨天突然造访的颜莫歌,似乎宫里与世隔绝的日子让她掉以轻心了,直觉不能再这样浑噩下去。
祁明夏定然在静待良机,可是祁煜风娶了张家的人,依他的性子,保不齐会顺水推舟,就此反得彻底!
真那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她武安侯府上下,包括自己,都难以洗脱罪名了。
一通思绪,汐瑶蓦然计上心头。
……
道观内一切准备妥当,执礼的乃是当今道家德高望重的渺机真人,观礼的贵客更是不少。
除却平宁与沈修文,已经封了亲王的皇子们均是到齐。
裴王妃慕汐灵端庄的站在祈裴元身边,与之相对的是即将大婚的祁煜风和张清雅。
祁明夏与祁璟轩还有祁云澈并立一侧,再往右,是刚送静和大公主远嫁南疆而归的定南王世子冷绯玉。
汐瑶和他数月不见,只入了道观后,行礼的时辰快到了,她与自宫中来的掌言女官于婉儿忙着准备,不得闲与之交谈。
此时观中一派肃然,各司其职,她二人只得隔空交换几许易懂的眼色。
他人已回来,她还没死。
还有,她现在身在皇宫,谁的王妃都没当成。
不过再想指望冷世子相助自己,恐是难了点。
这会儿贾婧芝站在他的身旁,俨然与他出双入对,想来这门亲事就快近了吧……
汐瑶这与他传得近乎街知巷闻的‘旧人’,总得避避嫌不是?
自得其乐的想着,身着灰色道袍的‘张清颖’步步稳沉的行了进来。
这入道之礼过程繁琐无趣,汐瑶都用来走神了。那么多皇亲国戚来观礼,给了张家多大的面子,却不知这张清颖是个庶出女顶替的。
皇权,让人生畏,让人渴望,让人崇拜,只此时,不过是个笑柄。
过得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礼成,汐瑶和于掌言上前去,将皇后亲自手抄的道家经书赐与将在此观中修行祈福的莲影真人。
此一桩,便算是了了。
……
快入午时,刚走出雷霄殿,平宁忍不住出声埋怨,“我还以为是多有趣的事,早知道就不来了,站得腿酸,中间那渺机真人振振有词,都不知道在念什么……”
她乃尊贵的公主,身后的张家兄妹听了她的话,张清琰是直接黑了面,而张清雅则无可奈何的笑笑作罢。
祁璟轩与祁云澈一道行出,正好听到,顾及璃雅郡主即将嫁与二皇兄,辈分上便是他们的皇嫂,面子可不是随便下的。
祁璟轩便顺口缓和道,“当年若跟随师傅游历诸国是九皇姐,今日皇姐可就不是这般的想的了。”
平宁当然知道他用意,可她偏不愿给这面子,斜他一眼,再道,“父皇要是真把我送去礼佛,随国师走遍大江南北,那能让我记住的,估计也只有路途上的美景,和各国各地好吃的。”
她说罢,走出祖霄殿的一众人均是笑了起来。
汐瑶和于婉儿最后才行出,平宁见了她,眼眸一亮,上前来拉着她欢喜道,“要我说紫霄观最让本宫惦记的就是素斋,午膳你与我一道用了再走。”
言罢汐瑶脸上便泛出难色。
出宫两日,非但没让她觉得痛快,反倒生出颜莫歌一事,她哪里还有心情应对这些皇亲国戚?
料想昨日经他大张旗鼓的一闹,祁璟轩必然会找了机会抓着自己问个清楚。
也多亏祁云澈几句提点了他,所以在那么多人前,他能按捺着性子没有立刻冲上前来,已是很克制了。
事情办妥,汐瑶便只想快些回宫复命,借以躲避一二。
她知道于婉儿曾经在袁雪飞身边当差,平时就是个仗势的,心里寄望着,希望她搬出那套规矩来压平宁,求助的眼色刚递过去,却得她笑着对自己道,“公主厚爱,慕掌簿就不要推辞了。”
“是啊,慕掌簿难得出宫一次,今日舍妹入道祈福,皇后娘娘派了你出宫来之礼赐书,这当中用意大家不都知道的么。”
张清雅落落大方的走到她跟前,也是一脸和善的说,“清雅与家兄已经请道观准备了斋菜,你可一定要留下来尝一尝。”
祁璟轩见汐瑶要走,心里早就急得不行,跟着出声,“人都出来了,急着回宫做什么?”
看他那脸色,只怕即便她躲过这会儿,他人也要追进宫来问个究竟。
唉,也罢了。
汐瑶将头点点,“恭敬不如从命。”
……
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又因着身在道家,用斋前需各自前往单独的厢房,点上熏香,冥思静心。
实则方才张清颖行入道之礼,众人都站乏了,这也算午膳前小憩吧。
小道们带各人去早就准备好的厢房,走时,汐瑶还在想着祁璟轩那急性子,不知会不会中途悄悄溜来找她质问。
却在不经意间,与这一早都未有交集的慕汐灵四目相接。
更在那刹,忽见她动了动嘴皮,对自己道了两个字——小心
为人狂怒,为谁泪
“请慕掌簿先在厢房内清心冥思,茶是刚泡好的,午膳时小道会来告知。”
小道士将汐瑶带到紫霄观后院一间清静的房间后,便恪守清规和门离去。
这间房很小,当中格局一眼望尽。
灰色的砖墙,四壁空空,西面有一张实心的床榻,榻上有一小案,上面摆有紫砂茶具,和一只陈旧的香炉。
香炉还不若寻常人的巴掌大,当中丝丝缕缕的青烟,正袅袅散发而出,淡香的味道和道观中其他大殿里焚的无差,汐瑶是区分不出来的纡。
虽她不认为慕汐灵真的会那般好心提醒自己,可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
这房中只剩她一人后,她便先回身去查探那门,伸手轻轻一拉,门便又打开了。
外面是四方小院的格局,左右都有厢房,只因身份有别,除了汐瑶之外,于婉儿的厢房与她最近玑。
而其他皇亲国戚,则在观内其他的院子里,离此处只怕是有些远了。
此时一片寂宁,因着这个时节,即便将至晌午,天色瞧着却是阴沉,远远有道家祈福声传来,显得静谧而肃穆。
汐瑶在门边站了小会儿,一切都似寻常,她反倒愈发不安起来。
举目望四下房檐高处寻望,不得片刻,菱花先从一至高的僻静处飞身而下,来到她跟前。
“姑娘,可有不妥?”
看到她,汐瑶心里平静许多,得祁璟轩辰宴那夜遇到暗袭,她入宫多时初次出来,有个提防总是要好些。
“你帮我看看房中有何蹊跷的地方?”
说罢,她移身容菱花进了房。
上次来的杀手不知受谁指使,但张家的嫌疑最大,今日又是张清颖行入道之礼,连斋菜都是张家准备的,汐瑶想不在意都难!
得菱花一通细查,竟是真的发觉问题所在。
可这关键,却似乎出自汐瑶的身上。
“姑娘颈上带的可是檀香珠?”
闻言,汐瑶便将那项链取了下来,递给菱花。
这珠链做工精美,统共有七颗檀香珠,外面用一层镂空雕花的银包裹,再混着玛瑙、珊瑚等珠子穿成一串。
虽珠子都并非材质极佳的,更不算什么值钱玩意,但将其戴在颈项上,檀香的味儿便会从雕空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这是汐瑶初入宫时,与她一道新升为女官的六局姐妹互相赠送,得来的礼物之一。
宫中往来繁琐,最讲究人脉,礼多人不怪,她也专诚带了沈家特有的绣帕赠与她人。
只不过这珠链格外别致,又独具匠心,与女官所穿的春装颜色搭配非常相宜。
因此,汐瑶非常喜欢。
而这次出宫,想到是代皇后向行入道礼的张氏女赐书,檀珠自来与佛道皆有缘,她自然将其当作饰物戴在身上。
“这项链本身没什么,只不过倘若姑娘饮了厢房内准备的热茶,再嗅入香薰,三味合在一起,不消片刻,姑娘定会深眠不止,外面天塌了都不会醒过来。”
菱花说罢,见汐瑶已是敛下眉目,沉了面色。
她与湛露清早便潜入道观,始终留意外面和周遭的情况。
姑娘进来后没多久就打开了门,里面的香已经散出少许,那茶亦是没有动过的,只不过这串珠链就大有来头了。
“不知送这珠链与姑娘的人是谁?只怕用心不轨。”
菱花一问,汐瑶便冷笑了声,看神色已是想通其中关节。
何止用心不轨?那是在她入宫时就将她算计得分毫不差!
早就料到张清颖行入道礼,纳兰皇后派来的两名女官她是其一,更估到礼毕后她会被挽留下来用素斋!
她的喜好,她的行踪,还有一众人见了她的反映……
谁说她在宫中安全?
要是不得慕汐灵提醒,恐怕她已中了奸人的下怀!
汐瑶背脊一阵发凉,心头更是切齿的寒心!
害她家破人亡还不够,更要屡屡置她于死地!无论怎么躲,躲到哪里,这些人都不会将她放过!
眸中泛出狠厉之色,她道,“去把于婉儿打晕了,扔到这房里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了心的在背后处心积虑的给我使绊子!”
……
六局中的女官选拔,虽也有如汐瑶这样入宫的朝臣女眷,但多为宫婢经过层层小试选拔脱颖而出。
送给她珠链的,是尚服局的新晋掌衣卢翠翠。
对此人,汐瑶印象只得个温和好说话的印象。
因为是在尚服局当差,卢翠翠那一双巧手必不可少,当日她赠与大家的都是亲手做的首饰,耳环、头钗、手镯……没有重叠的样式,将哪样送给谁,看着像是随性所为,滴水不漏,汐瑶便得了这串檀香银珠颈链。
这便是设局人的第一步!
于婉儿和卢翠翠升做女官前都在皇贵妃所居的清未宫当差,所以极有可能是袁雪飞的命令。
加之派汐瑶前来的是皇后,两宫针锋相对,互相算计,再寻常不过。
这推敲看似合理,却太浅显。
汐瑶入宫遵从的是圣意,无论袁雪飞还是纳兰岚,都不会轻易再把主意动到她的头上来,否则就是和皇上过不去。
况且就算真让那歹心的得了逞,皇后最多得个办事不力之名,不痛不痒,根本不符袁皇贵妃的手段。
而此事慕汐灵却知道,且是她提醒了汐瑶!
那么今日设局之人,首先能使唤得了袁雪飞身边的,再者,更能让慕汐灵有机会得知一二,最后,还是要洞悉先机,总揽大局!
如此想来,汐瑶脑海里便有个身影,越发的清晰。
……
刚过正午,小道士从膳房那面来,见汐瑶所在厢房的门微掩着,疑惑中推开来一看——
才是一眼,登时面色震惊,整个人僵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响反应过来,忙转身向大殿方向跑去,且是口中惊慌失措的喊着‘不好了’,一望便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再没多久,众人闻声而至。
也不知那小道是如何与人说的,听到与汐瑶有关,平宁和祁璟轩还有渺机道长行在最当先,脸上眉头紧蹙,端着急色,其他人陆续随后,表情不一。
来到厢房前,但见房门大开,几件艳丽的衣裳散落在地上,独独一件灰色的道袍混在里面,尤显扎眼!莫说自小长在深宫的皇亲国戚,就是常出入宫廷的人都能轻易识出,那是女官的宫装!
一串做工别致的项链落在那团衣裳旁边,才入道的张清颖禁不住‘哎呀’了声,显然已认出那是谁的物件。
就是早先见到汐瑶的时候,她还夸过她颈上戴的项链别致,没想到……
平宁心头一乱,倒抽一口凉气,还没从惊动中缓过神来,沈修文已先她一步而入!
祁璟轩更是顾不上什么礼数其他,铁青了脸色闯了进去,其他人随之鱼贯,登时将本就不大的厢房挤满!
一副香艳至极的画面,赫然于各自眼前——
榻上的小案已被打翻在地,两具赤丨裸的身体横在其上!
那女子长发散乱,面朝内墙侧躺,浑身爬满经情事之后的痕迹,而那男人平躺于旁,一张橘皮老脸上,尽是餍足的淫丨靡!
碎了的紫砂茶具,还有翻了香灰的熏炉,与地上的衣衫凌乱做一团,绯色的气息旖旎流转,久久不散,惊骇了所有人!!
之后,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平宁眼眶霎时通红,松开的双唇颤抖不止,下意识的转头看沈修文,见他俊容无不是震动,在她看向自己时,本能的回与她一记怀疑的眼色。
是她央了皇后恩准汐瑶出宫,也是她往日时常在他耳边埋怨汐瑶与璟王还有冷家走得太近。
那么是她么?
设计这一切的人?!
“不……不是我……”
平宁看懂沈修文眸中厉色,忙无力的将头摇了两下,想为自己辩驳。
她怎可能算计汐瑶?怎可能陷夫君唯一的表妹于不义?!
莫说沈修文了,就是祁明夏见得此景,都有一瞬怀疑到平宁头上。
可转念,此事蹊跷之处甚多!
上元节时,他从慕汐瑶口中得知张家的秘密,当夜就立刻派密探前去河黍细查,十日后回报来的实情,可比眼前发生更能将他震撼!
联想十二辰宴那晚,天牢遭劫,武安侯府的马车不巧遇袭,怕都是张家一手安排,只为取她性命。
今日乃张氏女入道之日,张家信道多年,与紫霄观的渺机道长渊源深厚,要在此处做手脚实在太容易不过!
只他想不通,若是张家所为,为何不是灭口,而是毁人清白?
这样做似乎对谁都没有好处,必定还会惹父皇大怒,而此事本与他无关,加之祁煜风与张清雅大婚在即,如何看都与张家、袁家脱不了关系,他何必多忧?
暗中望了祁煜风一眼,见他果然被阴霾笼罩,紧握的双拳都不住咯咯作响,恐怕这会儿想的是有人借此事来算计他!
那边冷绯玉同样面上阴冷不止,青筋在额角跳突,站在他身边的贾婧芝见状,貌似想出言说什么,可想了想,索性识趣跟着沉默。
倒是老七,表情神色毫无波澜,那对深眸淡得不可思议,与任何时候都一样,冷静得叫祁明夏都深感冷血。
待这一幕惊动之后,站在门边的慕汐灵才淡淡吩咐贴身的丫鬟,“还不快去看看?”
得她一言,屋中的男子才晓得移开眼眸,回身避讳。
平宁也强打精神,使了花萼也过去。
却在此时,祁璟轩忽然失控,蓦地转身来,带着一身狂怒质问众人,“是谁?定是你们当中的谁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今日不把事情弄清楚,谁也别想走!!”
他这一声极其悲啸,震得诸人那一颗颗心都跟着颤起来,别说那两个侍婢了,就是其他人都被吓得呆立。
望得他满脸忿然,极致的痛恨,像是将压抑许久的情感和不满都借以此刻统统宣泄!
长姐的死,母妃和冷家的谋算,父皇的心思,七哥的冷漠……
他和汐瑶一样,都是棋子,所以他们的命运都一样!!
无论是生在皇族的皇子,还是武安侯府的孤女,没有被选上的,就只能任人糟践!
在看到榻上那赤身的女子时,他那颗被世人赞美的纯澈内心就此崩塌。
统统都是假的……
“十二……”
平宁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就是皇姐去时,祁璟轩都未曾如此癫狂过。
刚颤声唤他,想出言安慰,才靠近他半步,竟被他先伸手来,粗蛮的将她抓近面前,紧紧捏着她双臂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
那狰狞的面目,被仇恨和血丝充斥的双眼,骇得平宁嘎然失语。
他根本不需要回答,看到她失措的脸孔,倏的冷笑,“因你嫁入沈家,就觉汐瑶该与沈家一样归顺皇后和三皇兄!人前你想做她的好嫂嫂,人后却见不得她与纳兰家之外的人要好!别说你心里没有怨过,别说你是真心为她,只道当日在马场,袁洛星假意坠马陷害,你明明是望得最清楚的人,却不愿站出来为她说话!!你敢说你没有想要害她教训她的心思?”
说罢,祁璟轩猛力将她推开,似洪水猛兽般扑向祁煜风,拽着他的衣襟咆哮,“不若还是你!?我的二皇兄!”
他满脸凄然痛恨,死死瞪着跟前的人,竟让一向阴毒的煜王无法做出反映,半响才勉强挤出抹狠色,道,“十二,莫要再得寸进尺。”
“什么叫‘得寸进尺’?”
祁璟轩松了手,跌跌撞撞的退后两步,看着他们所有人。
因悲恸而扭曲的脸容上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与你们争储君之位就是得寸进尺?哈!我若不得寸进尺,难道要随你们分食欺压,任你们利用摆布?!这天下难道不是强者生,弱者死!我的哥哥们,这个道理可是你们教我的!而今我与你们争,你们怕了?惧了?就说我得寸进尺?哈哈,哈哈哈……”
他原本视而不见,结果反倒被欺,被辱,被宰割,被算计!
那他为何要躲?为何要忍?!
见得此,无人再敢多言,均是默不作声的看着祁璟轩,生怕出言将他激得更狂。
冷绯玉心中的怒气不比任何人都少,可到底他要稳重些,更深知再由他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虽他也很想这般大闹一场,但,他不能!
望得祁云澈无动于衷,不知他作何打算,从来他的心思都由不得人猜度的。
而榻上的女子还衣不遮体,强压下心头一阵阵的绞痛,冷绯玉当机立断,对祁璟轩沉声道,“璟王爷,已经够了,还是先唤大夫,再将眼前之事先行处理了吧。”
“唤大夫?处理……?”
闻言,祁璟轩回身看了那毫无知觉的女子一眼,许是那一幕又将他刺激,他转回头来时,灼灼的红目已然湿润。
那颗心,呵,被世人盛赞的美丽早就爬满疮痍,滴淌着鲜血!
“玉哥,你认为她还能活么?”
这语调不高,充满哀戚,更清晰道与所有人知,慕汐瑶已是一颗被全然糟践的棋子,她的归宿,唯有一死!
冷绯玉怔忡当场,瞬间僵成了石人!
是啊……从开始望见这一幕到此刻,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想。
可是——
已经毫无转换余地了。
平宁因为之前被祁璟轩猛推一把,人还跌坐在地上,无人去扶她,连沈修文也对她视而不见,她瘫软在那处,嘤嘤哭泣。
无人再言语,这些在前朝,在内庭,在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统统成了哑巴,任由那不堪的一幕不停的刺扎着双眼。
至高无上的权利,值得所有人追逐,倾其一切,用尽了手段,然而……真正的赢家,只有那一个!
他们都输不起。
祁璟轩空洞的眸清澄不在,反复飘忽的游移在这些人身上,最后,定定望住祁云澈,他最敬重的七哥。
那疏阔的眉,慢慢收拢,变得纠结万分,更像是在酝酿着,那只消爆发出来,便是排山倒海,毁天灭地……
留心到他神色明灭的变化,冷绯玉这时才惊觉!
十二是何时知道的?在他离京这段时日?
根本来不及收回心中激荡的情绪,更无法收回,祁璟轩的反映让他恐慌,那人儿已经没了,不能因此危及冷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后果……后果……
要顾忌的太多,却没料到汐瑶的后果!
他总算发现,自己无不是被家族束缚着手脚,枉他自认不凡,是将来当仁不让的定南王!
当汐瑶将他视为救命稻草想要紧紧抓住时,他不慢不紧的摆出高傲,以为只要他愿意,就能救她于水火。
殊不知,他人从来都在荆棘中,挣脱不得。
“难道你想她醒过来时,这样见我们所有人?”
此生初次,他说话毫无底气,可笑的是,他连这毫无底气的话,都别有用心。
祁璟轩瞳眸一瞠,再度回身看去,那身形陡然一震,喃喃道,“反正她也不会活了,不如不要醒,不如不要醒……”
说着,在众人猝不及防间,他从袖中抽出贴身的匕首,迅猛的向那榻上女子的心房刺去!!
房中一片大乱,惊叫声四起!
房外,那心怀鬼胎自以为得逞的人静淡站着,冷眼旁观,心里别说有多痛快。
只不过略施小计,就将这群人弄得狼狈又混乱,哈!什么天之骄子?都是蠢材!
如是想着,张清雅几乎快压不住嘴角那丝隐忍到极点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冒出个清甜又不解的声音,道,“怎大家都在此?这……发生了何事?”
闻得此声,站在房外的人同时转过身来一望——
慕汐瑶正站在眼前,像是不知从哪里溜达了一圈才将归来,那小脸上端的全是茫然,人却完好无损!
煜王发威,汐瑶应战
慕汐瑶?!”
“你怎会——”
见到那女子,两重声音齐齐响起,前者唯有惊动,后者则要复杂许多,更显得阴谋重重!
望着张氏兄妹,张清琰的反映实属寻常,可是张清雅,亏她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将已经到了嘴边几乎要脱口的话生生忍住。
汐瑶暗笑,恐怕自己出现在此,而不是赤丨裸裸躺在厢房的榻上,让未来的煜王妃很失望吧纣?
“怎么了?”走上前来,她将众人逐一看了个遍,面上只有茫然和无辜之色。
“原来里面的人不是你吖!太好了!!”
因着那画面太香艳刺激,刚入道的张清颖只望了一眼就连忙回避出来,这会儿见汐瑶毫发未损,她一阵小跑来到她跟前,对其笑得无邪版。
“里面的人?”
汐瑶满头雾水,移眸往房里瞧了瞧,只听到祁璟轩失控的喊声,再望回众人,神色里更加疑惑。
那房中如山崩海啸,根本没谁留心到房外的情况。
而站在外面的,一个个脸色上均是晦涩难明,无人想多言,更不知如何言!
沉了脸容上的神采,汐瑶拧了拧眉,与身前的人错开,抬步走了进去——
那贾婧芝和慕汐灵站得最向外,和其他人一样,此时双眸定定盯着当中狂性大发的祁璟轩,又是不可思议,又是难以置信。
余光中忽见有人进来,侧眸瞧去,又得一惊!
“你——”
贾婧芝难得露出抹惊色,倒是慕汐灵平静得很,本就知情,更深知大姐姐手段非常,既她已经提醒了她,又怎会笨到还遭算计?
故而见人总算肯现身,她便识趣的移开个空位,让她走到里面去。
接着,其他人同时望见汐瑶,无不是先诧异,又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反映不及。
“你没事?!”
祁煜风眸中厉色将她扫遍,话语一字一句的出口,切齿非常!
冷绯玉正死死扣着祁璟轩,紧拧的眉头都没来得及舒展开,目光定在汐瑶身上,半响一声失魂落魄的干笑,自嘲。
聪明如她,怎会有事?怎会轻易容忍设计了去?
就应该如此,也只有如此才对!
倒是他犯了蠢!情绪被十二闹这一场,搅得天翻地覆,连最初的判断都忘了做思索。
只知道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多不胜数,今日她万劫不复,明日他定要将张家每个人碎尸万段,亲手为她报仇!
此刻见她完整的站在眼前,全然不知自己是何面色,心中只由着那一阵狂喜跌宕不停。
她没事,真好,真好……
“三妹,你去哪里了?”沈修文话中全然是松了一口气。
碍着厢房本就狭小不堪,挤了那么多人,他身形向汐瑶倾了一倾,才发现过不去,只好僵立原地,温文如玉的脸上,尽是松脱庆幸。
闻他言,汐瑶只回与一抹宽慰的温色,再将这早已凌乱的屋中环视。
闹成如此,那榻上**之后的男女还未有一丝反映。
料想菱花给于婉儿下了随身携带的迷丨药,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而那模样丑陋,头发花白的老道士,五官正缓缓流出血来,怕已经断了气。
只望这一瞬,忍住作呕的不适,汐瑶心里想法更多了。
堂堂璃雅郡主刻意给她安排这么个道士毁她名节,真真恶毒,煞费苦心!
避开不堪入目的画面,平宁正瘫坐在地上,像是哭得没了力气,布满泪痕的脸低垂着,谁也不看,许是因为沈修文的反映冷了心吧。
祁云澈如她所想,端的是波澜不惊,黑沉沉的眸,只与她云淡风轻的平静,就好像一切在他意料之中,他根本不感到意外。
那若在他意料之外呢?
暗暗腹诽完,汐瑶也懒得理他了。
她人能在彼时出现,已是无需多言,还有哪个瞧不明白的?
他们也知她不傻,只消转瞬,就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武安侯府的嫡女岂是泛泛之辈?
她天生就有一颗机关算尽的心,想与她斗法,今天这一出还稍欠火候。
要怪就怪先前一幕太震撼,身边又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那会儿都去为自己绸缪打算去了,多说多错,冷眼旁观最安全。
这些人的心思,汐瑶岂会不知?
早先吩咐了菱花湛露之后,她人一直在院外的死角里藏着,一墙之隔,虽看不到,若这方说话稍显大声,她还是能听清楚的。
她可以无所顾虑的利用这里的任何人,却无法装出疏离和不解,藏着亏欠,去面对祁璟轩……
与他仓皇的眼四目交接,汐瑶心里泛出一阵心疼。
根本还是个孩子,只因失去了心爱之物,被剥夺了无邪的天性,只能无助的哭喊打闹。
那身纯白的衣袍沾了灰,几缕发狼狈的垂在额前,瞳眸中光彩尽失,明媚不在。
在这污糟的囹圄之中,有一颗纯粹玲珑的心是多么弥足珍贵。
也正因他心似无暇琉璃,却是最最不适合与人争权夺利……
他怔怔然回望汐瑶,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眼都不眨,生怕眨了眼,便是一场错觉。
继而,僵滞中恍然回神,那眼眸里倏的绽出一道精光,张了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得冷绯玉利落的在他颈后闷敲一记,昏厥了过去。
如此也好。
汐瑶没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安慰他,这场戏,还没唱完。
整理了思绪,忽略去祁明夏了然之后的淡定姿态,直寻了煜王看去,眼中尖锐不比他逊色,开口讽诮道,“煜王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希望汐瑶有事么?”
素来她就不是好欺的,这在全京城都不是秘密,今儿个她连无辜都不装!
存心使坏的是你祁煜风将要迎过门做王妃的女子,她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讨公道!
……
实则今日最不想出事的便是祁煜风!
他将娶璃雅郡主,在张清颖行入道礼时生出事端,少不了他被牵连,更要与之担待着。
慕汐瑶如今是宫中的女官,此番更是奉皇后之名前来此书,她人有事,皇后定要问责,他怎会蠢到去动她?!
在见到厢房中那不堪一幕时,他却是最先起了怀疑,还以为人要算计的是他呢!可那心思来回翻腾,这卑劣手段老三不可能使。
况且慕汐瑶与他还有价值,毁了可惜。
十二那几个就更不屑说了,平时都在玩在一路的,放在怀里宝贝还来不及。
慕容嫣、袁洛星也不在,就算在,那两个岂不会审时度势?
故而来回思索,就连祁煜风都想不通,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那慕汐瑶本就刁钻不好惹,得理更不饶人!
得她出言相讥,他哪里还沉得住气?当即唤来候在道观外的护卫,将此处上上下下封闭起来,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
半个时辰后。
雷霄殿前四方宽阔的正院中,一把沉木椅正正摆在大殿门前,祁煜风坐于其上,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厉色,闲闲的饮着茶,无视了眼前那一片正被杖责,鬼哭狼嚎的道士。
于婉儿被五花大绑跪在他椅子旁边,嘴也被堵了,连容她喊个冤求个情的机会都没有。
方才她先被浇了一桶凉水,再挨了一顿鞭子,才从疼痛中惊愕醒然。
此时人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衣遮住关键部位,长发凌乱,鞭伤累累,脸上只得个死灰,就算不得人告诉她,她也该知道发生了何事。
除了平宁和祁璟轩被安排在后院休息,其他人均站在一旁,亲眼目睹煜王狠辣本色。
用刑的都是他自家养的侍卫,那手起杖落,都打在实处,三五下就把平时清心寡欲的道士们打得血肉横飞。
不到半柱香时间,竟有两个已经咽了气。
渺机道长实在看不下去,刚开口叫了声‘王爷’,就得那眸中一道寒光射来。
勾了唇,祁煜风笑得阴冷,“虽是观中道士错食丹药,失了心性,才做出那等不耻之事,可此事疑点重重,加之那位已死的道长亦是德高望重,在道家声名远播,想来渺机道长也不紫霄观因此蒙上污名,本王向来公正,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继续打,打到他们招为止。”
他话说得轻巧至极,却令人胆寒不止。
一时间哀嚎和求饶声交叠,紫霄观内阴云密布。
汐瑶淡淡望着,心道这哪里叫‘公道’?
把所有道士集结在此,问都不问就是一通棍棒,莫要说什么屈打成招了,招了是死,不招早晚也要被打死,她都替他们冤屈得慌!
祁煜风此举也不难猜,不过是想在动真格之前先立个威,顺道唬唬那作怪之人。
张家那几个,张清颖已经吓得面色惨白。
她定然也会想啊,若自己只为一个寻常的小道姑,免不了皮肉之苦,兴许一个不小心就死在这里。
看着看着,竟掉了眼泪,但或许是太害怕了,那泪才落下,她连忙抬手迅速擦去,生怕引起谁的注意。
入道第一日,她未来的姐夫就与她这么大一份见面礼,当真印象深刻。
那不爱吭气的张清琰脸色也不好看。
他乃张家嫡孙,尽得张悦廉真传,不显山不露水,城府深得很。
汐瑶一直怀疑,当夜遇袭乃是他一手安排。
不过今日应该与他无关,原因只有一个,他没那么蠢!
也不知当他知道了此事来龙去脉,可否会恼得捶胸顿足,露出丑相,让汐瑶开怀一下。
最后,暗中偷乐的人儿才不慢不紧的看向璃雅郡主。
张清雅已被眼前惨不忍睹的场面震得六神无主,她听过煜王狠辣的威名,却从没见过。
算计慕汐瑶乃她一手暗中安排,并无几人知,她只想为自己出一口气,免得让人笑话,道她这煜王妃的位置都没坐上去,夫君的心已经被勾走了。
望着那些无辜道士一个个咽气,心头颤抖不停。
更之余于婉儿还不时向自己递来求救的眼色,她怎能不怕?怎能不慌?
她已经岌岌可危,自身难保了!!
酷刑直至一个不堪痛楚的小道士咬舌自尽,才是终止。
祁煜风连看都不看,挥了挥手,命人将几具尸首拖下去,不过是几条人命而已,就是他今日一把火烧紫霄观,渺机道长也只有在旁发抖的份。
放下茶盏,他才启唇淡声,“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大可与本王说来。”
垂眸,他扫向眼前一片,那趴在地上的灰袍道士们,身上尽是刺目的血迹,却都埋着脸喘气,无人敢言。
“不说?”祁煜风扬眉,竟笑了起来,“还是你们觉得并无可疑,本王冤了你们不成?”
得他再道,有几个挨不住的抬头来望,似有话要说。
可还未等他们真正开口,祁煜风又兴趣缺缺的把头摇摇,叹声,懒洋洋的吐出一个字,“打。”
这简直绝了人的求生之念,连哀嚎声都比方才少了许多。
那棍棒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味儿,汐瑶先还对张清雅幸灾乐祸,这会儿也觉得残忍了些。
这些道人什么都不知道,打死了都是冤魂。
看看其他人,惊的惊,怕的怕,更有祁明夏、祁云澈还有冷绯玉端着身架看戏,指望他们?
罢了吧……
“王爷就不怕担了屈打成招的罪名么?”汐瑶冷眼斜过去,自来她就与他不对路子。
祁煜风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所以非但不怒,反而期待的向她望去一眼,道,“全天下的人都知本王将娶璃雅郡主,今日乃张氏女行入道之礼,在这节骨眼上,慕掌簿被人陷害,险些毁了清白……”
他移眸瞥了跪地多时的于婉儿一眼,“加之此女曾在本王母妃那里当差,若不查个清楚,本王的母妃兴许都要遭人非议,在母后那里不好交代,更愧对两代武安侯对我大祁的忠烈,莫要说屈打成招,只要能查出真相,本王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事已至此,莫说祁煜风了,恐怕在场的人多半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刻意做到这步,还不是为了自己?
如何张清雅都是脱不了身了,祁煜风不得不将立场摆明。
由此汐瑶也清楚,彼时任她开口,他定会全然应允。但,机会是张清雅双手亲自呈上的,她一定不负所望,好好利用!
“话是没错,可王爷就只会这一招么?”
面上先是露出怀疑,转而汐瑶再笑道,“其实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王爷是不可能与此事有关的,正因于掌言曾在皇贵妃娘娘的宫里当值,说句不敬的话,就算汐瑶真得罪了王爷,王爷怎可能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不瞻前,更不顾后,来陷害汐瑶呢?”
祁煜风理亏,即便被奚落个遍,他也只能咬牙忍下!
“不知慕掌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汐瑶乐得都快忍不住仰天大笑了!
走到于婉儿面前,垂眸扫去,见她那狼狈模样,面无血色,心如死灰,当真罪有应得!
“想知道实情,问她便可,不过——”
蹲下身来,迎着那恨透的目光,汐瑶与她平视,娇容上尽显风凉。
“我可以给你说话的机会,只要你开口,无论怎么说,说什么,我都信你,可你得清楚,你落得这般下场,并非我亲手所为,恶有恶报,善有善终,就算你想求个全尸,说了谎话,死后照样要下拔舌地狱,受尽苦痛的。”
罢了,汐瑶就将她口中的布塞扯出,而于婉儿看她的眼色也缓和了下来。
她能怨谁呢?
当日在宫中得了璃雅郡主些许好处,她利欲熏心,之后更不遗余力的想讨好未来的煜王妃,想为自己寻个依靠,便连此等丧尽天良的事都敢做!
先她得汐瑶那眼色,明明是一句话的事,只消她将规矩抬出来,平宁公主定会放行,那么此时她人都已经平安回宫!
想她与这女子无冤无仇,多少都有忐忑愧疚的,没想到就在自己坐立不安时,房中突然闯进人来,没容她望清,就被打晕过去。
再醒来,身边竟躺着一个死了的老道士,那身下异样之感极为清晰,是发生了何事,她岂会不清楚?
再叫她活是不可能了,还有什么颜面?
女官的仕途更不要消想,全是她自作自受!
诸位王爷连问都不问,更不先怀疑为何她人会在慕汐瑶的房中,显然有心偏袒。
是她算计不成,反遭殃!
慕汐瑶的话说得没错,横竖都是一死,不若将那真正的恶人道出,为自己积些阴德也好!
想罢,她定了定眸,看向张清雅——
“是璃雅郡主指使奴婢做的!奴婢房中的首饰盒里还有郡主赠的东珠耳环,奴婢愧对皇贵妃娘娘,愧对王爷,冤有头债有主,敢请王爷不要迁罪奴婢的家人!!”
就在众人将目光聚在张清雅身上时,于婉儿说罢之后,齿间狠狠一咬,尽断了舌头,自尽了……
张清颖被吓得惊叫出声,她的姐姐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怔怔看向祁煜风,张清雅脑子一阵发懵,但见他眼色杀机毕露,岂料怒极,他竟是对她点了点头,冷眸中倏的绽出冰凉笑意,“本王想不明白,为何郡主要加害慕掌簿,陷本王于不义呢?”
“不……不是的!我怎会陷王爷于不义?”
怔忡之后,张清雅蓦地跪在祁煜风脚边,抓着他袍角哭道,“是雅儿一时糊涂,听信传言,以为王爷想娶之人乃慕府嫡小姐,才……求王爷原谅雅儿!雅儿是真心爱王爷的!”
“清雅!你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张清琰总算忍不住,在惊愕中开口对她斥责。
一子错,满盘皆输。
张家筹谋多年,将清雅嫁与煜王都是计划之中,哪里想到她会因妒生变?!
“一时糊涂?”
汐瑶端立,只望着祁煜风面露嘲讽,“单是传言就能叫郡主对汐瑶算计谋害,汐瑶福薄,死了也就罢了,此一举受害最深实为煜王,这便是郡主的真心么?”
这人还没娶进门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娶了之后呢?祁煜风还敢娶吗?
他不娶,谁最急呢?
说完,汐瑶余光暗自望向祁明夏,见他神色动摇,心头大快!
就怕不够乱。
冰凉的温度,却是珍惜
说来也巧了,早先来紫霄观的路上,汐瑶还在反复琢磨。璼殩璨晓
祁云澈话说得没错,两王相争自来激烈,谁也不让谁,就算得祁璟轩突然加入,搅了一局,他二人也早就将彼此视为劲敌,不但不允对方占尽优势,更想亲手将其扳倒。
利用他们去对付张家固然好,可是呢,汐瑶也不得不多长心眼。
祁煜风素来阴狠,看着就是不像会说血肉亲情的,再者,最是无情帝王家,若给他一个稳赢的机会,没准他反得比祁成昊还要彻底。
他娶璃雅郡主,看似皇上拢络地方重臣的手段,更是压制,还是看得起这个儿子,要他有本事震得住祁国权势最大的边境封臣,所以才把此女指给了他玎。
这些,祁煜风心知肚明。
娶了张清雅,就等于得到张家的支持,更多了一个被立做储君的理由。
可他并不知张家的野心,才乐得接受一切猊。
但他要是知道呢?更甚在他娶了张清雅之后才知道?
祁明夏走了一步绝妙的险棋!
他和祁煜风自小斗到大,太了解彼此,所以他能预料,若然祁煜风娶了张清雅才对张家谋反有所察觉,依着煜王的手段,张家兵强马壮,加之袁家在京中的势力,他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反了!
祁明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到那时将此事坐实,再领兵平乱,功劳是他的,江山也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由此,他才没有立刻找汐瑶问个究竟,甚至装作漠然不知。
她的忧虑,保全武安侯府上下的心,祁明夏也知!
更早就猜到她也在等那场大婚罢了,好傻乎乎的跑去告诉祁煜风一切,妄想利用两王争斗,钻这个空子。
所谓‘权谋’,比的不过是谁看得更远,算得更深罢了。
汐瑶洞悉至此,暗自庆幸之余,更叹祁明夏那最是沉得住气的深谙。
虽她得祁云澈亲口允诺,可那个人的心思更难猜!
她一而再的被张家的人谋算,再不反击,保不准哪天小命就没了。
这天璃雅郡主亲手把机会捧到眼前,汐瑶何其受用?
她那一番话语,字句都是挑拨离间,不但惊了祁明夏,更慌了张家兄妹!
张清琰当即向她投来不善眸色,“家妹虽错失在先,可一切有王爷做主,慕掌簿何以出言相激,挑拨家妹与王爷的感情?身为内庭女官,不是应该恪尽职守,安于本分么?”
才是眨眼功夫就被扣了个不安本分的罪名,再被他放大下去,她人身在宫外,却要‘扰乱内庭’了!
他想绕,她也乐得陪他绕个圈子。
“汐瑶与张公子并无深交,且入宫足月有余,在宫中,我自认尽职尽责——”话中停了一瞬,汐瑶呵声笑了起来,不急为自己辩驳,反道,“就算偶尔偷个懒,莫不是公子本事通天,还能瞧见了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若说的别的在京朝臣,望族门阀子弟都好,可偏偏是他张家!
他要是真的能看见,这说明什么?!
“慕掌簿,祸从口出,话更不能乱说!”张清琰已然剑眉深蹙,隐有怒气,脸色都肃凝了许多。
“我张家对皇上对大祁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今慕掌簿因舍妹受了委屈,本公子绝不偏袒,但若你要污蔑我张家,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算了的。”
话音方毕,冷绯玉挑起眉来,不咸不淡的掖去一句,“她可有说了什么污蔑张家的话?本世子怎未听出来?”
张清琰僵了一僵,见他面色沉得吓人,是有些不曾预料,但转念想来,入京数月,定南王世子与武安侯府嫡女的传言还少么?
他这边还在讶异中,祁明夏也道,“祸从口出,没有人怀疑张家的忠心。”
那语气里已然压着一丝不难察觉的告诫。
旁人只觉明王是不想将此事扩大才开了口,唯独汐瑶明了,他也快沉不住气了。
张清琰神色深肃,才觉自己说错了话,那变化不定的表情直惹得汐瑶失笑。
“公子会错意了,张家远在河黍,汐瑶不过与公子就事论事,公子又不曾入宫,怎知道汐瑶未尽职责?这头可是公子先起的,不过既然是个误会,那就只道眼前,我却是不知,自己何时得了煜王的青睐,引来今日的灾祸。”
无论是与冷绯玉私定终身,还是两王同时向天烨帝要人,都是无从追究的流言。
这当中藏着的要害牵连甚多,随便挑出一丝都能让人看出野心勃勃的一丝来,怎能承认?
汐瑶说完,祁煜风就断然应和道,“本王也不知。”
张清雅登时呆掉,神色间充满茫然,猛然回想起约是一个月前,应了慕容嫣的帖子,到她家府上品茗的事。
当日去的贵女们并不多,统共只有十几个,慕汐灵、袁洛星却是在的。
因着她与煜王的婚事就在眼前,女眷们说着好话,将她捧上了天。
那宗正寺少卿之女,好像是叫做宁思蕊,尤为话多!就是她道,煜王在千秋宴时曾向皇上请旨,想纳慕汐瑶做侧妃,语气说得真真的,罢了慕汐灵和袁洛星的表情都暗了下去,她们不说话,张清雅当然信以为真!
加之慕容嫣添油加醋的把上元节时那倾城一舞叙述得绘声绘色,听得在场的女子们都希望变成那人儿,仿佛只要如此,全天下的男人都会青睐自己!
张清雅乃堂堂郡主,来到京城也要让这些千金小姐阿谀奉承,岂能容一个不入眼的孤女抢了风头,夺了未来夫君的宠爱?
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原本她想着收拾一个孤女算不得多大的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她的命,也不的什么稀奇,中间再有慕容嫣旁敲侧击,无端端说起什么宫中人脉,女官之间往来,还有清颖的入道之礼……
那天还没出慕容家府邸,她便已经起了要在今日对付慕汐瑶的念头。
而直至此刻,联想所有,她才恍然中计!
一通思绪,张清雅刚止住的眼泪哗地落下,又恨又伤却不能言!
她的反复不定,汐瑶才懒得去琢磨。只往地上已经断气的于婉儿看去,见那人还被绑着,衣冠不整,侧倒在旁,浑身遍布伤痕,微张的口中有鲜血缓缓流出,双眸狰狞圆瞪,像是想亲眼看真正的恶人受到惩罚!
霎时,汐瑶暗淡的面上露出一丝庆幸,更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只道,“倘若张公子觉得这不过是委屈,那汐瑶当真受不起郡主的这一份,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
“哥哥莫要说了!”
张清琰被抓了错处,得了冷绯玉和祁明夏的告诫,竟还想与之争辩,亏得张清雅反映迅速,回头来含泪喊住他,再对祁煜风求道,“都是雅儿的错,还请王爷责罚!”
这会儿子,她脑子总算清醒。
汐瑶冷眼旁观,面上端的是应景的颜色,转个不停的小心思早已不禁起疑。
先她还以为张家嫡孙是个不得了的角色,却不想一个冒名顶替,一个鬼迷心窍的想与那最无人情味的祁煜风谈情说爱,剩下最后那个,几番言语,竟是个惹火烧身的蠢货!
张家暗中布局多年,单说张恩慈这一步棋都小心翼翼,怎这一代各个瞧着都是无能之辈?
既然眼前这入道的张清颖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张清琰也是假的呢?
可是上元节时,陈月泽没有提到此,莫非张家……
想到此,汐瑶不觉心似一颤!
倘若这猜想是真的,那么十二辰宴那夜,设局加害她的人藏得可是太深了!
闪过此念,她再提醒自己,眼下还不是多想的时候,整理了思绪,再看那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张清雅。
无论她对祁煜风说什么,那阴王亦是面不改色,森冷之意十足。
毫无价值的眼泪,怎可能打动得了他?
“责罚?”
狭长的凤眸渗出寒光,祁煜风含笑问那泪人,“郡主言,所做一切皆因本王,如今死的是母后派来的女官,郡主觉得,本王该如何做才能平息母后的怒气?况且郡主乃父皇指给本王的王妃,这错和罚,可是该由本王来承担?孰轻孰重,怎样才能还慕掌簿一个公道?”
闻言,张清雅浑然僵滞,睁着晶莹模糊的眼,不可思议的盯着未来的夫君。
她以为无论怎样,他也会为自己说话。
可得他清冷脸色,满目厌恶,莫要说她是他将娶的女子,恐怕就是已经身为他的王妃,今日都不会多得半分庇佑!
但见他锐眸看着慕汐瑶,唇角提着一缕邪肆,张清雅瞬间恍然,转而对那女子恳切道,“是我误信传言,使出卑劣手段加害慕掌簿,我,我……”
“煜王!”张清琰忍不住请求般的喝了一声。
清雅乃堂堂郡主,未来的煜王妃,即便千万般错,莫非还要给一个女官赔礼道歉不成?
“舍妹犯错,身为其兄,在下难辞其咎,幸而慕掌簿平安无事,此事我愿意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祁煜风深眸中阴谋的光闪烁灼人。
等的就是谁站出来一力承当!
“本王并非不讲情面的人,念你护妹心切,不若你自己问问慕掌簿的意思吧。”
往来之间,被火烧红了的决定权又被推给汐瑶。
唬了祁明夏一道,更让祁煜风对张家起了怀疑之心,真要她闹到皇后跟前,只会得不偿失。
横竖死的不是自己,看张清雅那爬满泪痕的狼狈样,汐瑶心里也痛快了。
见好就收,她懂的。
想罢,端出一抹诚然,她道,“今日本是张家三小姐入道之礼,汐瑶与于掌言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观礼赐书,郡主虽有错,却是误信传言所致,也不枉对王爷的一片痴心了,说句凉薄的,现下误会已解,汐瑶未有任何损伤,并不想将此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只不过……”
再度看看那具死相可怖的女尸,她又露出难色,“不知这该如何交代。”
此话另一重意思,那便是只要将于婉儿之死找个理由掩饰过去,让她回宫好复命,剩下的,大家随意吧。
礼尚往来,张清雅犯了错,祁煜风表现得大方,但不过做做样子,汐瑶卖他个人情,日后多的是让他还的机会。
罢了,见他脸色果真缓和不少,只差没开口夸她识时务了。
便是这时,平宁使了花萼来,说璟王醒了,人有些不对劲,所以想请慕掌簿过去瞧瞧。
汐瑶正好功成身退,留下的烂摊子,大有人乐意收拾。
……
出宫一趟,又是死里逃生。
许是经历得多了,汐瑶竟已不觉得有多惊心动魄。
随花萼行在去观中别院的路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最让她不解的就是慕汐灵。
张恩慈的死多少与自己有关,她的女儿不暗中报复,已能让她拜天谢地,没理由还存着好心提醒,说不意外是假的。
加之有菱花湛露在暗中保护,即便她喝了茶,昏睡在厢房中,外面的老道士就是吃了金丹,也进不了她的房。
不过若是那样,她最多能做到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占尽先机,倒打张清雅一耙了。
白白欠下一个人情,实在让她心里不舒服。
来到别院,平宁正形单影只的坐在院外的石凳上发愣。
听到有人行入,她回头来,汐瑶就见到那对哭红了的美目,还有一张憔悴的清丽脸容,人是不觉一愣,“嫂嫂……”
“莫要说了。”
挥手让花萼退到院外去,平宁无力道,“做是错,不做亦是错,你说与不说,说什么,都难释我心里那个疙瘩,只能怪大家生不逢时,以后最好做个相识的陌路人,谁也不欠谁。进去看十二吧,眼下怕是只得你才能劝好他了。”
听她静而落寞的说完,汐瑶相信,有那么些许她看不到的时候,平宁是希望自己只为寻常人家的妇人,与夫君相依相爱,过着的平凡生活。
她所做的一切,除了嫁给沈修文之外,都是违心的。
最可笑的是,即便她的婚事能得偿所愿,也都还蒙着一层不纯粹的阴谋算计。
汐瑶能说什么呢?
平宁对自己的好和坏,目的为何,个人心中自知。
即便重生,她都不能全然掌控自己的命运,举步维艰,拼命想要逃离这困境,不想那缠在身的荆棘越来越深,越来越紧。
谁不是自身难保?谈何宽慰别人?对别人好?
默然唏嘘,汐瑶抬步往房中去。
身后,平宁扬声唤花萼,“去把驸马寻来,我们回府了。”
只听这温和得过分的声音,风吹即散,哪里还是从前明媚活泼,无邪跋扈的祁国九公主?
到底岁月伤人,还是住在无情深宫的人在自伤?
……
房中见了祁璟轩,无不是个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先受了刺激,以为汐瑶被设计,故而失控发狂,不能自己。
转眼又见那人儿无缺无损的出现在眼前,还没弄清原委,就被冷绯玉打晕了去。
醒来之后,平宁前后与他说了好几道,才让他相信实情,汐瑶再来时,他已平静下来,安宁的靠在床榻上,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那一头墨发全然解开,如瀑般倾泻,灵秀俊逸的五官,看上去却更加稚气,也更加的……脆弱。
每每望见他,汐瑶心中就会描绘出祁若翾那飞扬洒脱,风流随性的模样。
她总觉得有姐如此,祁璟轩也该与之相同,活得纯粹。
可为何要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你没事了。”
见汐瑶僵硬的站在厅中,脸上颜色明灭不定,反倒是祁璟轩先与她清俊淡笑。
他只是单纯,又不是蠢人,经此一番哪里有想不明白的?
无非有人暗中使坏,汐瑶又化解一难,他这不知当中原由的,跟着惊心动魄一场,失了分寸,与人添加诸多麻烦。
素来,他都是个不叫人省心的。
“其实我已知父皇的心思,这样也好。”他笑,轻描淡写,脱尘脱俗,“我本就不适合。”
“璟王爷——”
汐瑶心头愧到极点,快步到床前去,没未多言,祁璟轩便伸手来将她小手握在掌心之间。
那温度是让人心疼的冰凉,明明已经无力,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珍惜。
随即,他闭上眼,由得那两滴清澈的泪珠滚落而下,纯净的面上恢复宁然和平静。
温润的嗓音,安抚的滑过她的心,“你没事了,真好……”
人心是肉长的,莫要说只重活了一次……就是十次,百次,前一刻她在不能退让的唇枪舌战中,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
接着,平宁的落寞,祁璟轩的认命兴叹,极端的反差,汐瑶应接不暇。
重重的迫丨害和算计,防根本不够,还要反击回去!
可是一旦见到了最无辜的祁璟轩,她心思里再多阴谋也使不上力气,全然松懈了下来。
只因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加害自己……
无需多言,就此心安。
手心之间的温度互相传递依偎着,默然相伴,只有此时是纯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或许是在祁璟轩的面前再无需伪装,卸下周身的防备,汐瑶靠在床榻边,睡了过去。
……
前世的她又蠢又傻,可是只为一颗什么也不知的棋子,仿佛也是件蠢到极致,又庆幸至极的事情。
她总是忍不住想,祁云澈给自己的囚牢,是善意的吗?
每每生出此念,她又不得不嘲笑自己,那是不可追回的前世,无论怎么想,也回不去了……
再清醒来,睁开眼,视线有些昏暗了,朦胧中见得祁璟轩平躺在床上,合着双眸,睡得深熟。
抓住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放开了,而自己的身上却多出一件墨绿色的大氅。
只望了一眼,她就认出是谁的,还没回头,那不近人情的声音便沉沉响起,“二皇兄已经入宫,既然你醒了,也早些回宫去吧。”
【亲妈无节操小剧场】
冷风凄凄,两道清影默然相对。
“张家兄妹对我咄咄相逼,为何你连一句话都没有!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汐瑶含泪,咬牙质问!
祁云澈俊庞无澜,曜眸中暗光流转,晦涩道,“读者说,没有热吻,不送票,咱妈苦啊……”
汐瑶陡然一僵,大惊,“这么霸王!剧情不允许!”
云澈无辜眨眼,“亲妈说,现在是无节操小剧场。”
“既然如此……”汐瑶大义凛然,深深点头。
美人拖入怀,捧脸狂啃,撕烂衣衫,滚进床单……以下省略1字……
(请随便自由想象……)
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