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嫡女策,素手天下TXT下载嫡女策,素手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嫡女策,素手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txt下载     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打不过,我投诚!

    天色有些暗了,房中的光所剩无几,祁云澈的声音响在耳畔边,清晰,飘忽,似梦亦真……

    有那么一刻,汐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璼殩璨晓

    厚重的大氅还在她的手中,满是让她倍感熟悉的味道,可不知怎的,心头莫名沉重。

    好似从一场酣甜的梦醒来了,那些阴谋算计随之席卷而来,无论她多不想面对,身后的万丈深渊却逼迫着自己不得不继续往前。

    祁璟轩还沉沉睡着,纯稚的脸容平静如初生的婴孩甾。

    暗光下汐瑶静静看着半响,由心而发的对他生出钦羡。

    如果能和他一样,如果没有重活的此生……

    流转的奢念,在渐渐清晰的思绪中淡然了去,汐瑶没有回头,宁然的脸上溢出浅笑,对身后那人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生来就不得多少情绪,还是……没有。万”

    祁云澈坐在内室桌边的青瓷凳上,姿态闲适,静得几乎要融进周遭中。

    无论何时,他都只淡漠的看着,似个局外人。

    周围如何天崩地裂,他总能毫发未伤,全身而退,就好像……

    就好像颜莫歌说的那样,祁云澈这个人,由始至终都未曾存在过?

    这让汐瑶感到挫败。

    前世爱过的人,今生难以忘怀,可是当祁璟轩因她而陷入癫狂时,祁云澈却毫无动容。

    她不禁怀疑,是他早就洞悉,一如既往的大局在握,还是早就没有感情了?

    若然真是如此,紧拽在她手中的衣袍,却又还残留着温暖她的温度,时时将她困扰。

    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重要吗?”

    就在汐瑶为这两世两生怅然得连眉头都无法舒展时,他的回答竟让她更为郁结。

    站起来,她转身面对他,几步之遥,中间却有万水千山,从来都那么远。

    “若我说很重要呢?!”

    质问,带着她难得流露的情绪,认真又倔强。

    这倒是让祁云澈意料之外的怔忡了下,他也知自己表现太淡,这便惹得她使了小性子?

    可那表情与从前相同,她看他的眸色缱绻复杂,似他,又不似他。

    他心中也有疑惑,亦是存了许久。

    起身,他未靠近,只问,“为何重要?”

    为何要奋不顾身的救他,不惜代价的远离他,更甚她所做的一切,所说的话语,竟都能让他毫无缘由的接受,连怀疑都不曾有。

    她对他的言行举止,就似理所应当,连个循序渐进都没有,说来就来了,顺风顺水,何时又顾及过他的感受?

    若非她在上元节自个儿看走了眼,她还会搭理他么?

    房中越来越暗,料想正是天黑时,汐瑶看不清祁云澈脸色,反正就是那张木头刻出来的脸,即便看不见,心里想着都来气!

    她还真就蛮不讲理,闷声闷气的道,“是我先问你的!”

    祁云澈只差没笑出声,“我可有说要回答你?”

    她一僵,气急之余,依稀能感觉他人是愉悦得很!

    看了一天的戏,能不高兴么?

    她就倒霉了,还得回宫向皇后复命,第一次出来就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么?

    汐瑶又恨又牙痒,要是她不知张清雅的诡计,菱花湛露更没有随着一道来,他还能这么悠哉自得?

    思前想后,真那样的话,索性做祁璟轩的刀下鬼也求得痛快了,她和眼前这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暗自恼了一番,她狠狠瞪他一眼,起了步子就往外走。

    却在与之错身事,祁云澈精准的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拽回来,靠近,他低头凑近她盛满怒气的脸,笑着问,“你在生气?因为本王没有为你说话?”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那必要,她从来都不是个好欺负的,三言两语逼得张家兄妹一个语无伦次,一个泪流满面。

    唬了祁明夏,更点了祁煜风,人情手腕运用得何其自如。

    他平时就是个不爱吭气的,那时候多了言语,不但与人怀疑,更显得多余。

    至于先前的算计,她怎不先问清楚再同他计较?

    被祁云澈一抓,汐瑶却是慌了,回头看看还躺在床上的祁璟轩,见那边没有动静,又看向门那处,也不知可有人在外面,忙急急的道,“你快放手……”

    “放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他还真舍不得,“方才是谁说我很重要,怎才是眨眼功夫就改了口,莫不是我听错了?”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汐瑶瞪他一眼,压着声音道,“是王爷亲口答应要帮我,结果呢?哼,不都是冷眼旁观,只顾自己。”

    “你倒是会扯远了去。”不留情面的戳穿她的把戏,祁云澈再问,“颜莫歌同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汐瑶倒想起来了,笑着就道,“这不是已经传遍全京城的事么?颜家财大气粗,颜公子愿散尽千金家财迎我出宫,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王爷觉得呢?”

    气话谁还听不出来?

    祁云澈抓着她手的力道松了些,语气淡到了极致,“只要你觉得出了宫就能保住小命一条,本王自会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成人之美的心,他也有的。

    那人儿秀眉一拧,转瞬眉头一展,如花般娇笑起来,“那汐瑶就先多谢王爷一番心意了。放手!”

    房门被谁气急败坏的推开,怒气冲冲的步伐声渐渐远去,消失……

    床榻上的祁璟轩不禁松了一口气。

    心头纳闷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上次在城楼上给玉哥践行时他就察觉了,七哥根本不似平常的七哥,而汐瑶更甚从前的汐瑶!

    两个人针锋相对,旁人根本插不上话。

    更惊得他……躺在床上动不敢大动,气都快不顺!

    这天发生的种种不堪,也都在不小心听了那二人的对话后变得没那么重要。

    发泄罢了,祁璟轩反倒轻松不少。

    思前想后,自己本就不喜皇家拘束的生活,相比之下,他更向往游历山水的逍遥自在。

    父皇心属七哥更好,他不必去抢了,汐瑶也没事,那他还有什么好悲春伤秋的?

    正是想着,早忘记房中还有一人,那人最是阴恻恻的,冷不防道,“醒了就起来吧,莫要再紫霄观逗留了。”

    祁璟轩被好一个吓!

    从床上弹坐而起,循声看向快消失在暗色里的那道轮廓,诧异道,“七哥,你和汐瑶……你……”

    “是。”

    他都还没问就得了个如此肯定的回答,不禁一愣,全然哑了。

    祁云澈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听他说话语气是平时的调调,不看也知,神色定也恢复如常了。

    转而他就往外淡淡然的行去,还不忘吩咐,“此事先莫要告诉别人。”

    祁璟轩闻言老实点头,心道……七哥说的‘此事’到底是什么事?

    ……

    发了一通脾气,快过酉时,汐瑶才回了宫。

    稀奇的是到了立政殿,皇后却未见她,还派身边的老嬷嬷赏了她一支玉镯,赞她办事得力。

    这赏赐先让汐瑶心头一颤,转念她很快想明白。

    自己出宫乃是平宁一手促成,出了事少不得要让皇后的掌上明珠担待着,到底是亲生骨肉,得煜王出面承担了去,纳兰岚当然愿意息事宁人。

    再想袁雪飞那边,今夜定不会安宁,少不了要上下彻查一番,看看还有哪个敢再生异心,惹出劳什子的污糟事来。

    两位手段犀利的娘娘自顾不暇,汐瑶趁机钻了空子,巴不得她们此生都别想起自己!

    回了御庭苑,人还没跨进院子,就听几个老资历的尚宫局女官议论得停不下来——

    “今夜清未宫热闹得很,依着我看,不到二更是没法儿消停了。”

    “那是自然,璃雅郡主还未与二王爷成婚就惹出这样大的事,皇妃娘娘能不大发雷霆么?这会儿事情是强压下来了,也只因为今日国师回京,皇上去了宝相寺,什么时候再闹开还没个准呢!”

    “可怜了宋妹妹,就因为在袁皇妃身边当过半个月的差,眼下还在那处跪着,她膝盖的顽疾久治不愈,寒气未消,要是多跪上几个时辰,那双腿不废也残了。”

    “这能怨谁呢?不该死的都死了,不该跪的,有何跪不得?”

    “说起来,这慕掌簿果真命硬,连这般算计都能化险为夷,我们呐,以后得离她远些才好,免得何时做了替死鬼都不知!”

    “你们不知道吧?慕掌簿可是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上元节时,跨桥一舞,全京城的男人都被迷倒了,几位王爷私下了可维护着呢!”

    “可不是么?今儿个还是煜王亲自上立政殿呆了一个时辰,说尽好话,你们说说,这以前何曾有过?”

    几张嘴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汐瑶本想站在院门外,等她们说够了,自然会走。

    宫闱里,能够与人消遣的就是这些闲言碎语,她若出去,只会越描越黑。

    可等了那么久,听得那话越道越过分,她还不知要在宫里呆多久呢,丢了名声也难得混下去。

    抬步移身,那影子刚动了动,却在这时,院中响起一道含威的斥责声——

    “既然都是怕死的,不知什么叫祸从口出么?”

    那几人闻言惊起,齐齐收声,低下头对来人福身行礼,“李司珍。”

    汐瑶也跟着一顿,把她露出去的长影收了回去……

    “以后莫再让我听见有人说道长短,议论是非,下半辈子就到杂役房去过!”

    李如意干脆撂下狠话,便将那几个女官赶走,罢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听似心事重重,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了。

    汐瑶是认得她的,爹爹送与自己的蝴蝶钗就是出自她那对精巧之手,故而听到她为自己说话,感激之余,好感更是倍增。

    不过此刻太过尴尬,她不好出去道谢,偷偷探了脑袋瞄去,得见一道娉婷轮廓,晒着月光,坐于院中,单看那背影都觉恬静。

    她更无法打扰了,只能继续猫在墙根……

    李如意年近四十,在宫中呆了小半辈子,为人自有一套规矩,主子们看得起她,手下的人也敬重着。

    汐瑶入宫时日不长,虽与她见过几面,却从未说过话,有过真正的交集。

    就是这会儿,她都不确定她可有发觉她在外面。

    默了片刻,忽听院里的人又倏的开了口,道,“今夜这月色真不错。”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把汐瑶弄得发懵。

    正迟疑着刚要开口,再听她自言自语的嗔怪道,“只可惜这人就没月亮聪明,不知道阴晴圆缺的道理,避个锋芒又不会死,这爹是这样,女儿也是这样,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完,李如意恍似轻笑了声,站起来就走了。

    待那步声远去,汐瑶才慢吞吞从墙后挪了出来,院中已然一派清宁。

    原来李司珍早就发现她了,更话中有话,将她训了一番……

    呆呆的站了会儿,汐瑶抬起脑袋盯着天上的月亮瞧,瘪嘴道,“怎连爹爹都一道骂了……”

    ……

    没得几日,紫霄观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祁尹政的耳朵里。

    这次袁雪飞和纳兰难得同气连枝,前后进得太极殿,说的话都极其相似。

    无不是紫霄观的道士误食丹药走火入魔,毁了宫中女官的名节。

    幸而煜王、明王行事果断,处理得当,未让此事影响诸多。

    至于那外面传的,人多口杂,自来不都是这样么?

    又得两日,纳兰岚杖毙了一个嚼舌根的宫婢,这才慑了那一干闲得只会说三道四的奴才。

    那些怕死的东西,果真见到汐瑶绕道走,都将她当作瘟神,话更不愿多说。

    眼看就要到煜王大婚之期,不想他忽然身染恶疾,厉害得下不来床,连着七日都没早朝,这倒是奇了。

    祁尹政派了几个御医去瞧,均是束手无策。

    也不知在煜王府被灌了什么汤,回宫来报时,一个个都愁云满面,妥是让人以为大祁的二皇子要就此归西。

    这当中璃雅郡主入宫两次,都被袁雪飞拒在清未宫外避而不见。

    明眼人瞧出端倪,汐瑶偷乐,知道自己使的小计谋得了逞,总算有些收获。

    辗转至四月初十,祁煜风已病了半个月。

    祁尹政见儿子没有转好之象,请来国师占了一卦。

    卦象显示,乃是大婚之期冲撞了煜王的八字。

    袁雪飞当即哭求,使得大婚重择吉日,延至入秋之后。

    ……

    四月中,正是十五,月最圆最明时。

    汐瑶记着李司珍告诫自己的话,阴晴圆缺均有时,哪怕蚁虫都会在你不经意时咬你一口,忍一忍,避个锋芒又不会死!

    近来她老实得过分,每日只往来于藏墨阁和御庭苑之间,有时一整天说的话多不过十句!

    耳边太过清静,倒念想起粉乔和心蓝的呱噪,这宫里的日复一日,不知要将她消磨到何时……

    夜了,宫墙内一派宁和。

    小太监见汐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为她掌了两盏灯,留得她独自抄抄写写,不小心就忘了时辰。

    子时,打更的从阁外经过,听到那阵声音,才觉夜已至深。

    匆匆整理几案,使了看守的小太监,汐瑶这才离开,往御庭苑方向走去。

    深夜的皇宫,静谧而深沉。

    远处不知在哪儿,总有御林军整齐的步声交织着。

    这声音听来令人倍感和谐安全,走在暗夜的宫殿之间,汐瑶自若得宛如林间的鸟儿。

    她惧怕这里,更想逃离,却又对这座宫殿万分熟悉。

    无需在心中描绘,闭上眼,她都能准确无误的去到想去的地方。

    尤为夜晚到来,淹没了白日里不安的***动,这时的皇宫,却是不让她讨厌的。

    她不止一次想,若这座奢华的囚笼如此时看起来一般美好,或许她真的愿意心甘情愿的呆上一辈子呢?

    岂料她今夜她这念头刚从心底生出,都没来得及欺着自己回味,一抹暗影悄无声息的从她身后极快的掠来!

    汐瑶只感觉背后吹来一阵怪风,便得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拖进身旁的墙缝里。

    几乎同时,急促交叠的步伐声随着火光,从汐瑶方才走过的宫道匆匆靠近,经过,急切而紧迫,像是在找寻什么,连周遭的空气都不由随着僵凝。

    却,无人发现那夹在缝隙中的人儿……

    汐瑶的心狂跌不止,碍着挟制自己的人力气极大,从她背后将她紧锁住,根本挣脱不得。

    莫要说他捂住她的嘴,即便没有,她也不敢喊。

    浓浓的血腥味在鼻息间弥漫,‘刺客’两个字自然而然的钻进她的脑中。

    不是说阴晴圆缺,懂得避让就好么?

    惊吓之余心头呜呼哀哉,怎就那么倒霉?连这等事都能让自己遇上……老天爷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整她啊……

    等到羽林军远去,照得通明的火光也随之消失。

    汐瑶越来越怕,不知这人是要杀自己灭口,还是做别的想法。

    先发制人的道理她学得极好,打不过,投诚不行吗?

    加之那人像是受了重伤,气息不稳,虽汐瑶看不见,嗅到的血腥却越来越浓。

    也许见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宫婢,待此处再无人声,禁锢她的双臂也松开少许。

    就得这空隙,汐瑶压着声音用气息道,“不管你为何潜入宫里,只要你不杀我,我就想法子帮你出去,你说可好?”

    她语速很快,生怕还没说完就被一刀了结。

    岂料方是话罢,直觉身后的人僵了一僵,接着竟是闷声笑起,“本王还从来不知你是个那么怕死的,今日当真见识了。”

本公子更想要你了

    这个声音!!

    汐瑶恍然回身,果真见到祁云澈,只是……

    见他身上披着一件几乎将他整个人全然罩住的黑色斗篷,那斗篷里,明显能瞧见穿的是一件平时穿的月白色常服。璼殩璨晓

    他在做什么?

    难道刚才追赶他的御林军,不知是他么甾?

    又在回身的同时,汐瑶之前闻到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不由的,她下意识的掀起斗篷的一角,登时发觉异样!

    就在他左面腰侧,一支断箭从后面刺穿,隐约能看见那泛着金属光泽的箭头,而周围的血迹,宛如正在怒放的花朵,鲜艳得刺目韦!

    汐瑶小脸一凝,心都随之揪起了!

    抬头向祁云澈望去,月色将他波澜不惊的俊庞照得苍白无比,深深的眸,骄傲的鼻,还有那弧度最是淡薄寡情的唇,都渗透着丝丝无力。

    “你受伤了?”顾不上他之前的调侃,汐瑶脱口道。

    言毕他就勾了唇角,“你在乎?”

    清淡的口吻,嘲讽意味十足。

    她在乎?

    汐瑶蹙眉,松手放开他黑色的斗篷的同时往后退,像是要与他拉开距离似的。

    却才退得半步,背脊已经抵墙,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被个闯入皇宫的‘歹人’拖到这墙缝中来。

    她人是又恼又窘迫,再平白无故的向祁云澈望去,见他亦是依在身后的墙上,那慵懒的姿态,还有浅抿着的唇边含着抹戏谑的笑意……

    这皇宫是他自个儿家,他更是皇上老人家的心头肉,汐瑶还真不担心他会死在这里头!

    罢了,她干脆堂而皇之的白了他一眼,话都不屑多说了,移身就打算离开,回御庭苑安寝去!

    “上哪儿去?”祁云澈将她逮个正着,“方才说的话这么快就不作数了么?”

    听他道,汐瑶立马苦了脸,仿佛他真是被羽林军追得抱头鼠窜的刺客似的。

    “我说不作数,王爷还真要杀了我不成?”她恶从胆边生,刻意加重了‘王爷’二字。

    祁云澈应声冷笑,“慕掌簿入宫数月,似乎没怎么学好规矩。”

    晓得称呼他‘王爷’,那她不该自称‘奴婢’吗?

    实则他也没想到会遇见她。

    先他就本意要将羽林军引开到此,这条路莫说深夜,就是平时白日里也鲜少有人走动,故而望见前面有个宫女,祁云澈的确起了杀心。

    可靠近了才发现是这丫头,也亏得他反映及时,躲开是不可能了,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一道带起,藏到此处来。

    暂且脱险,得以松懈,与之打趣两句,倒算今夜的意外收获。

    说来又得许久不见,怎么瞧着她这身宫装打扮,比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气势还要凌厉些,看着就觉得扎手。

    连着被掖了好几句,汐瑶心堵得不是滋味。

    说来都觉冤屈,谁也没招惹,麻烦都能主动找上门!

    转脸回去想与他死磕到底吧……却见那脸色越发惨白,更在眨眼间,饱满的额头也布满了细碎的汗珠。

    他的伤要紧么?

    想到那血迹,那箭头……

    垂了眼眸,敛去瞳中的尖利,汐瑶一边暗自往死里骂自己没出息,开口却软下语气,认命的问道,“……到底想怎样?”

    ……

    祁云澈的确伤得不轻,汐瑶扶着他一路走走停停,避开羽林军的巡视,半个时辰后,才去到赤昭殿。

    这是祁云澈在皇宫里的寝殿,自他行冠礼后,一年当中也只有几日会在此安置。

    平常就得两个小太监看守着,当中清冷可与西冷宫媲美。

    说起来,云亲王也算是个特例了。

    六岁回宫便被封了亲王,可大祁的皇子们封王之后都要搬到宫外去住的,偏他因着年岁太小,交由冷筱晴抚养,这座赤昭殿,更是挨着淑妃娘娘的寝宫修建。

    儿时祁若翾还未出嫁,祁璟轩也没有跟随国师外出游历,这座赤昭殿便是她姐弟二人与祁云澈的天下。

    那是这儿最热闹的时候,宫女太监们跟着公主皇子玩闹,每天欢声笑语,无拘无束,没有而今的争斗和阴谋算计。

    而那时她们亦都不知,自己早就被摆上棋盘,如何走,走去哪里,已成定局。

    由始至终没有变过的,是祁云澈就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每每他只看着祁若翾她们嬉戏,从不屑与之一起。

    这些都是前世是,登基之后的云昭皇帝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想起,然后当作趣事告诉给汐瑶皇后听。

    不难看出,对那姐弟二人,祁云澈用了心去珍惜。

    那么她呢?

    扶着他跨入赤昭殿,汐瑶强迫自己收回不着边际的思绪。

    眼前漆黑一片,阴冷之气充斥在寝殿的每个角落,无光,无人,无声无息,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忽闻宫殿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靠近。

    那人走得不急,更像是在悠闲的散步,一步,两步,三步……循序渐进的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步声沉稳笃然,清澈的回响在殿中,显得格外恐怖。

    气氛随之紧张起来……

    汐瑶不禁放轻鼻息,暗暗咽下口唾沫,看了眼身旁的祁云澈,明明还将他搀着,这一眼更似确定他是否还在。

    若不是有他,她也许会转身就跑吧……

    可今夜要不是遇上他,这会儿她早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酣梦一场了。

    想到这儿,黑漆漆的暗色里,她撅着嘴皱了皱眉头。

    祁云澈好像觉出她此时心思变化,也微侧了头来看向她,却在这紧迫关头,只字不言,刻意存了心由得她怕。

    倏的,那步声忽然停下!

    汐瑶跟着陡然一僵,转瞬,不远处得几许火星忽明忽灭,紧接着一盏宫灯被点亮,昏黄的光将这人气散尽多时的宫殿充斥。

    陷入莫名紧张中的小人儿送了一口气……

    面前数十步开外,刘茂德端立着,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平静得有些可怕,若非他手中掌着那盏灯,她定因为自己见了鬼!

    而望见汐瑶,他似乎没有半点惊讶。

    将她视如无物,移眸看向祁云澈,灰蒙蒙的眼珠在他身上扫了扫,沙哑开口,道,“王爷受伤了。”

    真是奇了,汐瑶忍不住也向身旁的人瞧去,明明他身上罩着一件斗篷,刘茂德是怎看出来的?

    对那伤,祁云澈并未显得有多在意,只问,“事情可办妥了?”

    闻言,刘茂德低头,恭敬的回道,“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只不过……”

    他话有一顿,祁云澈眉间立刻隆起褶子,举目往寝宫深处看去,“他还没走?”

    刘茂德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奴才先下去准备,王爷的伤要紧。”

    说罢,他先来到汐瑶面前,将灯盏交给她,而后就照着先前那骇人的步调,阴森森的行出宫去了。

    接了灯,汐瑶更加疑惑了,忍不住去想祁云澈口中的‘他’是谁?

    莫非今夜潜入皇宫的另有其人?

    祁云澈只是代那人引开羽林军,才会不小心中箭?

    无论如何,能让云王为之奔波操劳,可真算是有本事!

    见她思绪辗转,小脸上一会儿不解,一会儿又露出好奇之色,到底在想什么,虽不难猜,祁云澈暂且也没那个兴致了。

    “扶我进去。”

    得他开口,汐瑶才愣愣的回过神来,听话的扶着他往里面走。

    刚踱进内殿,借着手里的光,透过薄丝的屏风,便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人。

    那人姿势何其肆无忌惮!双手交叠于脑后,跷得老高的腿一晃一晃的,只差没哼出一段小曲儿来了。

    闻得有人进来,他看也不看,盯着那帷帐顶,冷言冷语,“怎么?来看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想一刀杀了我,了——”

    “颜莫歌?”

    他话没说完,汐瑶疑惑的叫出他名字。

    今夜竟是他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

    “慕、汐、瑶……?!”

    颜莫歌从床上弹坐而起,连唤汐瑶名字的声音都抑扬顿挫。

    走出屏风,他消遣道,“你还真没将她当外人。”

    这句无疑是与祁云澈说,看来此女的重要,远远超出他的估料,莫要说把颜家大半家财都填进祁国的国库,就是全捐了,他都觉得值当!

    转出来,将自己置于那二人眼中,他腰间别一把狭长宝剑,穿着一身夜行衣,只身一人,也不知进宫来做什么。

    见汐瑶是扶着祁云澈的,那张邪魅的面上先有一愣,再转而坏笑,“你受伤了?”

    实在少见,他得多欣赏一会儿才行!

    祁云澈不曾动容,只问道,“为何不走?”

    无澜的语气,不知怎的就让汐瑶听出丝严肃和教训。

    也是,他两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颜莫歌一看就不得祁云澈大,弟弟闯祸,让哥哥来善后,怎么也得训个话才能作数罢。

    “我为何要走?”

    颜莫歌脸上就写着‘捣乱’二字,慢悠悠的走近来,绽着光的幽眸盯着汐瑶,不怀好意道,“小爷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杀不了那老儿……”

    他停下一笑,眸里狡黠的光流转不停,痞气笑道,“我看这宫女不错,我的好哥哥,她是你特意带来给我享用的?”

    听这话汐瑶就气不打一出来!

    先被祁云澈揶揄就算了,反正她与他也早就理不清楚,这个颜莫歌算个什么!

    搬出哥哥弟弟套近乎,白白沾她的便宜,忒不要脸!

    还没容她开口大骂,冷不防!祁云澈脸色倏的一沉,周身凌冽之气瞬时爆发,探手拔出颜莫歌腰上的长剑,肃杀的向他挥过去,多余的半个字都没有!

    那颜莫歌动作也是极快,瞠目之余脚下已经闪开!

    那空气被利刃滑过斩断的声音呼啸不断,汐瑶反映过来时,二人已经在殿中招呼起来。

    她目光追随而去,只见两道身影交错往来,一个追,一个躲,快得几乎看不清!

    又因为唯一的光源是她手里的灯,由此那但求保命的也不会离她太远,赤手空拳的被祁云澈追着,明明落了下风还要出言挑衅。

    “不过是个宫女儿,哥哥还真上了心了?哈!”

    音落,定在墙边上,颜莫歌不怕死的笑了笑,斜目看看自己左臂上方,才发现挨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冒着血。

    祁云澈就站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面目沉肃得可怕,握在手的剑上,剑尖一抹新鲜的红,正随着倾斜的弧度汇聚成滴,落于地砖。

    颜莫歌反倒更开怀了,“你我兄弟情分还抵不过这个小宫女?还是在你心中,只有那祁璟轩才是你弟弟?不若待我出宫,先将他的头砍下来可好?”

    听他疯言疯语,汐瑶心里一急,维护道,“十二哪里惹到你了?!你要对他不利,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不想她这话又惹了执剑的那人,她是看不见祁云澈更为盛怒的表情,颜莫歌真真看在眼中,乐得心花怒放!

    “对他重要的,我都要毁掉,包括——你!”

    猛地冲向汐瑶,颜莫歌脸色已变,眉眼间的嬉笑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危险的杀机!

    祁云澈紧随在他半步后,举剑向他心口刺去——

    却在转瞬间!他一把抓了汐瑶,回身与之对调位置,将汐瑶推到那杀气腾腾的剑前,更在那人儿惊得哑然失声的刹那,他紧按了她肩头使之顿步,同时得祁云澈收得及时,只得那灯盏一晃,再一停!

    灯芯轻微的摇曳,将三个人的身影照得摇摇晃晃,汐瑶大口的吸气再凸起,惊恐无比的眼盯着祁云澈,还有那已经到自己咽喉前的剑尖……

    只差一点她的命就没了。

    而起初到现在,颜莫歌都没想要汐瑶的命,他只是看到祁云澈真的动了怒,故而玩心大起。

    “哈哈哈哈哈!!!”

    静得片刻,他似回味够了,才是仰头大笑,抒酣得痛快淋漓。

    汐瑶劫后余生,双手紧拽得指甲都抠进手心里了,疼得她掉下来,听到颜莫歌得意成如此,用尽了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大骂,“你这个疯子!”

    “那也得有人陪我疯才有趣。”

    他说时,祁云澈已经收了剑,同样的,他也没有想要杀他的意思,只不过……

    “还不滚?”

    冷冷下令,字句里都是胁丨迫。

    颜莫歌觉出别的味儿来,了然的呵声轻笑,尖锐的和祁云澈直视,在汐瑶耳边蛊惑道,“本公子更想要你了。”

    说罢他就离了她,转身往外殿走,再道,“伺候本公子更衣。”

    听他说了,汐瑶才发现那刘茂德不知在何时折返了回来,此刻站在外殿转折处,手里捧着一托盘。

    也不知先前的惊险他可有看见,总之那脸上是不得变化的。

    颜莫歌走到他面前,淡淡扫了一眼盘中的内容,事不关己的扬声道,“罢了,你还是去给他治伤罢,莫要让他死得那么容易。”

    ……

    刘茂德为祁云澈取了断箭,幸而没有伤到内脏,否则经颜莫歌激怒,那一场打杀,这会儿人早就去见阎王了。

    汐瑶因为要掌灯,不得不亲眼见了那取箭的过程,真真没法说清的……揪心!

    倒是受了伤的人反而波澜不惊,好像都不晓得痛似的。

    这中间阴魂不散的颜莫歌还进来转悠过一次,身上的夜行衣已经换下了,穿的是祁云澈的衣裳。

    原先汐瑶还不觉得,只他做了那打扮,那眉目气息倒真有几分神似。

    终究是血亲……

    看到那枚从祁云澈体内取出的箭头,颜莫歌更啧啧不断,还遗憾叹着羽林军为何不在箭上涂毒?

    最后又得冷面的几个狠厉眼色瞪去,他才勉强收声,端起云王的架势,似模似样的由刘茂德送着出宫去了。

    依着汐瑶看来,就是个性子顽劣,千方百计想要引起兄长注意的臭小子罢了!

    祁云澈已然不想理会他了,随便他怎么闹腾,都冷着脸将他无视。

    想到他说要定了自己,汐瑶还是心有余悸的。

    一通胡想,殿外依稀传来打更的声音。

    蓦然回神,汐瑶蹙眉望着外殿那面暗恼道,“已经丑时中了。”

    再看回殿中另一人,祁云澈也是在看她,眸色深沉,无风无浪。

    汐瑶早都不奇怪他这样看自己,闹到半夜,此时她心里忧虑诸多,每月过完十五,六局女官要听两位尚宫大人训话。

    缺席好说,可前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被深究的话定要被治罪的!

    赤昭殿离御庭苑远着呢,一路上更有巡逻的羽林军,加上此前颜莫歌去行刺皇上,她回去的话得小心再小心!

    否则被当成刺客,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想了想,汐瑶便对祁云澈道,“不早了,王爷早些安置吧,奴婢退下了。”

    “本王可有喊你走了?”

    祁云澈冷着脸把已经走了几步的人叫住,命令,“回来。”

    汐瑶重重的呼出口气,面沉沉的回头瞪去,埋怨的还没说出来,又得提了几分话音,“有奴婢给主子眼色瞧的?”

    慕掌簿恨得牙都快咬碎了,早先还不如在外面遇到她的时候把她了结了呢!

    不情愿的折回去,瞅着坐在榻上墨发垂散衣衫半开的男子,那面皮似谪仙都入不了她的眼!

    “坐下。”他拍拍身旁的位置。

    汐瑶板起小脸,防备之色溢了出来,狐疑道,“你……要怎样?”

    三更半夜的,莫不是他还要与她促膝长谈?

    不用多问祁云澈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本他没那个意思,可是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就让他不舒服,索性不可置否的冷哼了声,“你认为本王要怎样?”

    【5、6号15大更,先求票票~来吧亲们~么么么么么~·~~】

王爷的逆袭

    寅时。鴀璨璩晓

    冷寂的赤昭殿,只需一盏宫廷中独有的琉璃灯,便能将此处照得豁然明亮。

    黑色丝绸的绒榻上,她与他相对而坐,中间被一张四四方方的沉木几案隔开。

    案上有两杯热温方消了少许的碧螺春,可却不曾被动一口。

    横竖交纵的棋盘间,黑白分明的棋子各占半壁江山,敌我双方,势均力敌玑。

    沉寂少许,白子刚从那净而修长的手指间落定,那黑子甚至连多余的思索都没有,掷地有声的破了他的布局。

    霎时,势弱显而易见,讶色鲜少从祁云澈的俊庞上浮出。

    他诧异的并非是被识穿了那局,而是慕汐瑶的反映…崇…

    深眸向对面的女子望去,此时她安安静静的盘坐于榻上,因着这宫中寒气厚重,对弈之前,他特许她去内寝殿取了绒毯来盖。

    她倒不客气,盘腿一坐,肩头闲适的耷拉着,只在下棋落子的时候才会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

    半个多时辰了,单是那小脸瞧着都困意十足,垂下的眼眸中,更没有平时算计得直打转的光彩。

    她在凭直觉与他下棋。

    可是无论他攻或守,或与她设套做局,她都能不做任何思绪,在最快的时间,无误的将他拆穿。

    这实在是让祁云澈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随着月夜越深,他反而更加清醒。

    那些自他与她相识起就桓横在彼此之间的东西,似乎在这盘棋子上愈发清晰。

    对弈,对的是心。

    她果如他所料,对自己了如指掌,熟悉到这样的地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用岁月来积攒的。

    回想他们初次相见,裕德街后巷的花楼中,慕汐瑶并不知来人是他,所以才会堂而皇之的豁出去谈条件。

    这和前半夜他将她挟制那会儿,她还以为他是个寻常的刺客所表现出来的反映完全相同。

    然后第二次呢?

    才子宴上她的表现叫他平生难忘。

    刻骨的眼神,咄咄逼人的话语,激昂的情绪在眼中流转难平,有恨,还有……爱?

    那并非他错觉,就连旁侧的冷绯玉都看出蹊跷,所以才会问他,与她是否早就相识?

    分明旁人都觉得他们应该认识许久了,连他都不禁生出如是错觉,可挖空了心思回想,也不曾在过往的记忆中将这人儿的身影找寻出来。

    再之后,无论是南巡路上,还是她对他的逃避,无法忽略,都是说不通的。

    祁云澈看出了汐瑶的矛盾。

    她在意他,却又要无所不用其极的远离他。

    纵使她早就洞悉父皇的心思,每每被困局所惑,她也绝不会想向他求助。

    而纵观眼前的棋局,祁云澈自认棋艺不差,就是与号称‘棋痴’的宋大学士对阵,胜负都是各自参半。

    依着半局下来,他对慕汐瑶的了解,若换十二来与她对弈一盘,不定早就输得落花流水。

    她的机敏,皆因对手是自己。

    她对付的亦不是棋盘上的局势,而是他的心……

    浓浓的困意涌上心头,汐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泛着眼泪星子的杏眼没精神的盯向思绪深沉的祁云澈,道,“王爷,你想好了吗?”

    再等下去她就要睡着了。

    懒得发指的调调,恍似连力气都没使上就轻而易举的将他打败了。

    自然了,前一世她和祁云澈识得整整十年,那十年中,少说也对弈过上千次。

    虽汐瑶不是云昭皇帝的对手,但光凭从前的了解,对付此时的云王也足够了。

    小半个时辰下来,棋盘上局势显而易见,黑子连成一片,势大力强,白子散落周边,已渐渐溃不成军。

    慕掌簿更加掉以轻心,只想快点下完这盘作罢。

    并且……她还不屑品尝那旗开得胜的滋味呢。

    这棋才下到一半,她就以为自己赢定了?

    祁云澈眼色一厉,从千丝万缕的心绪里收回神来,不动声色的掷下一子,汐瑶随之将手中捏得温热的黑子举起,手提到棋盘上空,正想往她早就瞄准的那处放下,却在那一刹,她蓦地发现棋局与她想象中有了出入,不觉‘咦’了声,蹙起了眉头。

    手中的棋子未能如愿以偿,总算轮到她愁眉不展。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

    “你觉得本王会走这里?”挑眉,祁云澈指着一处淡声问。

    汐瑶随之看去,又抬头来不明所以的望了他一眼,那被困意充斥的眸里,满满的都是在问……难道你不该走这里吗?

    疑惑闪烁在她眼底,看得祁云澈都觉得自己走错了。

    便是这样一种不能再肯定的错觉。

    从她出现在他眼前开始,她对他的言行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么肯定。

    她了解他胜过他自己,可那又都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看懂,看明白的。

    诚然,倘若今夜只是借下棋作以消磨,祁云澈定不会想那么多,就走了那步,让她赢一回也无妨。

    然而这却是他的试探,他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如何的地步。

    收了手,祁云澈薄唇抿笑,“该你了。”

    汐瑶不由愕然的张了张嘴,眸光死钉在棋盘上,看着那白子在眨眼之间逆转,对她的黑子形成围剿之势。

    如此一来,最多再有几步,自己就会输得狼狈不堪。

    而最让她不解的还是祁云澈,她根深蒂固的觉着他就是要那样下,故而她也如是对付。

    谁想他不知何时存的心思,一面不停设着一个个看似用心,实则她都能轻易试穿的把戏迷惑她,一面,暗中撒下一张巨大的网。

    她连看都不曾看见,待到收网时,她大彻大悟,奈何为时已晚。

    仿佛,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已成定局的棋盘看得出神,汐瑶根本没在想要如何去破解。

    便与这时,祁云澈了然的点穿道,“你是在想本王为何没有走那一步,是吗?”

    好像对她那毫无规矩可言的行事作风,他总算摸清了些许门路。

    大局她要顾,更要针对他这个人。

    接连吃了好几次闷亏,祁云澈哪里会甘心?

    虽他始终没弄明白她是怎样做到的,许久之后也释然了,看她反复不定,许是连她自个儿都没弄明白,他又何苦庸人自扰?

    只他不愿再被动,更不想情绪一而再的被她牵动主宰,这当中不乏个较劲的意思。总之今夜云王难得真正站一回上风,此时心里别说多舒坦了。

    汐瑶也老实的放下棋子,并未心悦诚服,而是不甘道,“奴婢一个小小的女官,犯得着王爷布下那么大的局来对付么……”

    她都不介意贬低自己来衬托他的大材小用了,这夜半三更的,劳心费神,他也不嫌累……

    祁云澈惬意轻笑了声,转而放松了坐姿,抬手倚靠在左侧那只又大又软的墨绿色袖枕上,屈指支着额侧,眯眸淡淡望住她,道,“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情。”

    “什么事?”汐瑶拿茶来喝。

    原先她想冒险回御庭苑,可祁云澈却道,今夜羽林军在皇宫里往来频繁,抓不到行刺的人,许会随便抓个行踪可疑的来交差。

    再者闹得这样大,后宫更会禁闭三日,倒是她忘记了。

    明儿个莫说六局了,不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都得老实呆在房中。

    平时司籍司的女官也不爱与汐瑶往来,即便真有个什么,她说自己在藏墨阁便好,相信别人也真不会去问那边的管事公公。

    消除了这层顾虑,她还真只能呆在赤昭殿,和祁云澈……下棋。

    就是这夜太漫长,只能饮茶解困。

    白白遭他杀得片甲不留,王爷好生无趣,赢了她有何好处?

    确定?

    她都活两辈子的人了,依着前世的记忆都无法确定今生,他能确定个什么……

    这边想着,再浓的茶都解不了她沁入骨髓的困乏。

    就在她眼皮不禁支撑将要闭合的前一刻,耳畔边响起祁云澈淡淡然的吩咐,“去取龙涎香来点。”

    汐瑶直打了个激灵,登时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澈明朗!别说那熬不住的睡意了,整个人如才将好梦一场,精神抖擞。

    “王爷要就寝了?可是……这里哪里有龙涎香……”

    她看看他,又看看殿外,不是说要下棋等天明,待早朝时他便从此处去太极殿。

    他的意思她是懂的,这个时节上朝时候天都还没大亮,群臣各怀心事进殿,谁顾得上谁?

    颜莫歌假装他金蝉脱壳出了宫,真正的云王根本没离开,况且昨儿个还是十五,连病了许久的煜王都来给袁皇贵妃请安了,后宫闹刺客,没人会将其与皇上的儿子联想在一起。

    这都寅时了,祁云澈看着也不像很困的样子啊……再说他堂堂王爷,要安寝的话,此处就得她一个人,难不成让她伺候他宽衣解带?

    她才不愿意!

    拧巴的小脸神色一定,再得他启唇问,“你怎知本王入睡前要点香?”

    并且还是龙涎香,他可什么都没说。

    汐瑶再一僵,才是觉出蹊跷。

    先是这棋局开始,分明他让了她也无所谓,可他偏要设那么大个套,故意要让她露出马脚。

    接着是他不经意的话语,还是就寝这么私密的,他什么都没说,反倒她放松警惕,破绽百出……

    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汐瑶凝着祁云澈问,“你……试探我?”

    他不答,一双幽眸含着阴谋,反问,“本王最喜什么颜色?”

    天青色。

    几乎是他问出口,那答案就在汐瑶心里出现!

    饶是她心有一提,强制自己将嘴紧闭,才没有脱口道出。

    “最喜的书是哪本?”

    “最喜食的是哪道菜?”

    “素来朝中最厌恶与哪个大臣打交道?”

    “逢下雨时,会在府上何处听雨,品什么茶?”

    “下个月淑妃娘娘生辰,你猜,本王会送她何物聊表心意?”

    还需要再问吗?

    别人的生辰她不清楚,可她实实在在记得此年淑妃生辰,祁云澈在华金楼内取出一柄价值连城的三色玉如意作为贺礼。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无关痛痒,在此刻却显得尤为突兀。

    祁云澈察觉了,更将她试探得彻底!

    见她僵愕不语,瞠目盯着自己怔怔然的望,他将自己半身支起,前倾了身姿,寻看过去,再道,“本王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你独独对本王了如指掌?”

    汐瑶陡然一颤,像是内心深处藏得最好的秘密被他洞悉了机要。

    那满脸满目的失措和惊慌,藏都藏不住!

    反驳?

    今夜分明是祁云澈存了心要试探,定不会轻易让她敷衍过去。

    那要告诉他实情?

    怎么可能……

    别说他不会相信,就是今生,连汐瑶都时时怀疑着自己到底有没有重新活过?

    她到底在梦里,还是才将清醒?

    但见祁云澈俊容上再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至深的沉凝,他无疑在等待,更在猜度她的所有,不会再给她机会糊弄自己了。

    怎么办?

    在被识破了之后,一时间汐瑶什么应对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只因她太清楚,祁云澈肯花那么多心思为她布一局,这疑心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

    单从他先前那慎密的棋局中就能看出,她恍然不觉就入了套……

    惊惶中她竟蓦地只想逃跑,哪怕是先躲过这一会儿也好,神思极快的闪烁着,她连他还受了伤都计算在内。

    越想汐瑶越觉得可行,冷不防掀了盖在腿上的绒毯,侧身就打算开溜了!

    那祁云澈岂是吃素的?

    原本以为把她将了军,她就会老实交代,岂料这丫头把他当傻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轻重,在他眼皮底下想跑?!

    不待她溜下榻,探身而起,那猿臂一展,拽了她回来就压上去!

    汐瑶本能的反抗,却是无力得很,反而将那几案踹翻在地,顿时茶盏碎裂,棋盘翻转,白子黑子在冰冷的地砖上跳跃着,发出欢快刺耳的声音。

    待这深殿再度恢复静然,祁云澈不但锁了她两只手,连同他欣长的半身,将她压制得动弹不得。

    两双各怀心事的眼眸流光转动往来交错,鼻息间那潮热的气息更是轻拂在对方脸容上,这距离实在是……近了点。

    汐瑶可完全不敢再乱动了。

    心如鼓噪,直与对深渊似的眸对望着,随时不小心,跌进去就再难自拔。

    “你觉得自己练那几天花拳绣腿的功夫,就能对付本王了?”祁云澈沉了声道,语气里都是危险的音色。汐瑶不语,此刻他已然超出她所想,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实难再猜度。

    可他非要她说的那些……

    “我不会告诉你的。”

    得她倔强的话语,祁云澈面色又暗了一瞬,都被他逼到如此,还不打算如实说来?

    可偏她看着自己的双眼中,祈求和苦衷混淆不清,那是她一个人的晦涩难明,多说了旁人也不懂。

    他真的不会懂?

    他不甘心!

    明明这丫头那么小,心思却深得一而再将他扰得心神不安。

    她藏了那么多秘密,那还非要与他有关,怎叫他放过?

    “不说?”皓齿咬紧,连气息都不觉因那怒气而粗重起来,祁云澈当真拿她没有办法了?

    撇开头,汐瑶还是那句,“我不想说的,谁也勉强不了。”

    言毕就觉压着自己的男子僵了一僵,是气急的,没准一个不留神就朝她劈来一掌,索性把她了结了,他落得轻松自在。

    她心里清楚得很,只因她还存着前世的情,迁罪了他,可这人不就是十年后的那人么?

    有什么区别?

    眼前这个还更加阴险狡诈,更咄咄逼人呢!

    反正上辈子也是死在他跟前的,他真想要她小命去,诚如他言,逃得掉么?

    想着汐瑶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端的是大义凛然的等死模样,直叫祁云澈怔怔然的一窒!

    心和肺都要气炸了!

    然而再望她巴掌大的脸容,那眉眼,那小巧玲珑的挺鼻,那嫣红又说话能气死人的小嘴,他就那么看得几眼,心竟是不觉软下。

    到底不会将她怎样,她也早摸出门路。

    不知不觉又回到最开始的对阵,她看着是怕他怕得要死,恨不得避而远之。

    而真正的慕汐瑶,哪怕是堂而皇之的从祁云澈面前经过,将他视如无物,还是随着心情给与几个喜或厌的眼色,她就是拿准了他不会伤她一丝一毫。

    生来就是要气他,恼他,激怒他,忽视他,把他搅得天翻地覆,再露出茫然之色,无辜得随时能一场眼泪,将他唬得好好的。

    静默半响,汐瑶还真认真等死了,却倏的听脸上一声轻笑,“本王不会伤你,从来你都知道。”

    “可你要杀我,我也逃不掉。”

    认命的说完,汐瑶睁开眼来,却见祁云澈星眸含笑,凝着她的眼色柔和了不少,转变快得叫她心生诧异。

    “我为何要杀你?”

    他下不了手,更没有那个必要。

    “不说也罢了。”

    闻言,汐瑶眼波微荡,他总算放过了她,又一次?

    抬起置于她头侧的大掌,将她的发丝绕于指尖,祁云澈神色幽暗,唇角得一缕难得的兴趣,“你可知,正因如此,让本王由始至终都觉得,你本来就是我的。”

    他为何要伤自己的东西?

    更之余,慕汐瑶是能牵动他心的人儿。

    既她愿死死拽着那秘密束缚着他,他乐得与她周丨旋到底。

    终归是看上了……

认定了,就是他的

    五月十三,小暑日。鴀璨璩晓

    午后的藏墨阁静无人声,撑起的菱格朱窗外,花的香味儿随着一阵阵的暖风吹拂进来,沁入谁的鼻息。

    不时,那阁外得宫女两两行过,嘴里谈笑着什么,清脆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荡,消失……

    这天气实在是慵懒得不像话,不冷不热,不浮不躁,好不舒坦。

    反正也无人来管,汐瑶唇角一勾,睡得更实沉了甾。

    隔了不知多久,两个风姿儒雅的男子行入阁中,就望到已经换上一身新夏宫装的人儿正坐在案前,左手撑着脑袋,双眸轻合,偷懒打盹儿。

    那只被她握在右手中的细毫,毫尖的墨渍都快干了……

    见状,前面给两位王爷领路的赵柯登时苦脸,正欲假意咳两声,却被捂了嘴闻。

    祁璟轩冲他挥挥手,他人先一愣,再立刻会意收声。

    心里却是讶异:两位爷难得来一次藏墨阁,见到奴才偷懒,定少不了一顿责罚了,没想到璟王爷竟然默许纵容。

    虽慕汐瑶在宫外传言不少,可入宫之后,也只有平宁公主来探望过两次,经紫霄观那件事后,这些日子也再没来过了。

    至于外面那些传言,他根本没放在心里。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最不消说的就是人情味儿!

    如今亲眼所见,一边庆幸自己当初听了单贵的话,没有给慕汐瑶脸色看,一方面,又琢磨着今后要不着痕迹的好好巴结。

    这边想着,恭敬的勾着腰退出藏墨阁。

    待门被轻轻合上,祁璟轩坏笑着瞥了祁云澈一眼,蹑手蹑脚的走到案前,抽了汐瑶手里的笔,在她脸上画了起来……

    那好睡里的人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面上还是挂着一抹甜笑。

    忽觉脸上被挠得痒,她就用手去擦,同时模模糊糊的把眼睁开,还没看清楚眼前站了谁,就听那一阵朗笑爆发。

    “璟王爷?!”

    清醒之余,望清身旁的是谁,汐瑶忙站起来,得祁璟轩开怀大笑,她心里直犯糊涂。

    再望他身后,那端立的不正是祁云澈么?

    自上回颜莫歌大闹皇宫之后,又是差不多足月未见。

    眼下深眸相触,他那占有意味十足的话语随即响在脑海里,汐瑶面上一烧,当即想叫苦。

    只不过……

    见得祁璟轩笑成那样就算了,为何连祁云澈的唇边都含着抹忍俊不禁的意思?

    好像他们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并且是来自于她的脸上。

    “你们……笑什么?”

    汐瑶不解又局促,抬了手想摸摸自己脸上有什么,只见右手的指腹上均是沾着干涸的墨汁,而祁璟轩的手里,还不协调的握着一支极其眼熟的毛笔,那不是她的么?

    思绪一转,再一僵,人是豁然开朗,眼中的茫然消散得干净,汇聚成气——

    怒气!

    汐瑶眉头拧起,拿手捂着脸,咬牙气道,“好你个祁璟轩!一来就消遣我,你……我……”

    恼得两句,不知怎的,她竟不受控制更不明就里的去看祁云澈的面色,还要抽出那么一点点心思来想……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见他脸容与平时无差,更在她向他看去时,得他暗中轻描淡写的回以一记疑似宽慰的眼色。

    汐瑶不禁怔怔然,一时间那思绪何止混乱不堪,连生气都顾不上。

    眼眸四下寻望,想找镜子看,想找丝绢擦,她的脸定然花了,要她怎么见人!

    平日里祁璟轩就与她亲近,没有外人的时候,还冷不防被她欺负,那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他都只有点头的份。

    眼下看到她慌乱的样子,怎一个快活无法形容!

    “别恼别恼,给你帕子擦,绫国的贡品呢,本王都舍不得用。”

    祁璟轩笑着边说,取出精美的帕子递上去。

    起先他只想给她画两撇胡子,却不想被她伸手擦了下,未干的墨迹被弄得一脸都是,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尤为明显,简直要笑死了……

    汐瑶很是恼火,瞪他一眼才接了那不得了的丝帕,顺手沾了凉茶便整理起来。

    “左边比较多。”祁璟轩忍着笑,好心提醒。

    “要你说!”

    从桌案的抽屉里变戏法一般的拿了面小巧的铜镜出来,汐瑶也不给两位王爷请安,坐下顾起自己来。

    自然了,这两个专诚来看她的也不会介意。

    等她收拾罢,祁璟轩才道,“我和七哥刚从母妃宫里出来,想着好久没见你了,顺道来看看。”

    汐瑶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璟王爷是来整奴婢罢。奴婢可是听说了,前几日皇上和淑妃娘娘在御花园赏乐时,提起王爷的婚事,虽只是纳侧妃,不过——”

    起了头,话一顿,容那人做个思绪,她才继续道,“也不知王爷看上了哪家的贵女?若有的话,可要早些跟淑妃娘娘通个气,免得娘娘猜错了王爷的心思,和心上人错失了缘分。”

    经她一提,祁璟轩的脸果不其然泛出苦味来。

    还没等他叫个屈,展袍在桌案对面坐下的祁云澈就道,“十二还需纳妃么?如今的璟王府里百花齐放,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百花齐放?”

    这个意思汐瑶还是听得明白的,眸里绽出光,兴趣更浓,逮着祁璟轩追问,“那岂不是很热闹?就是不知这些花儿里可有王爷最喜欢的?”

    “本王记得十二喜好牡丹,就不知他府中到底有没有了。”

    祁云澈那平平面色中,同样掺了几许不难察觉的调侃,仿佛他口中的花,真的只指的是那‘花’!

    “没有也无妨。”

    汐瑶才被作弄,眼下使劲报复,“只要把这消息放出去,保准明儿个璟王爷家的牡丹花香,浓郁得宫里都能闻到,我这成日闷在藏墨阁的闲人,也能嗅着味儿,解个乏了。”

    “你们快别说了!”

    祁璟轩满脸的急色,脸红到了脖子根!

    自他在宫外有了自己的王府,那些大臣们一个个的扎堆把如花似玉的女子送了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午膳时母妃又提起为他纳侧妃的事情,他心性未定,冠礼也才行了不到一年,让他娶个人儿回来来管束他么?

    “父皇下令休养生息,颁律曰:女子十七而婚,十八而育为最优!我身为大祁皇子,自当以身作则!”

    他煞有其事,早就打算母妃再提,就拿此做借口,汐瑶却笑道,“谁说皇上一定会给王爷指个同岁或者比王爷小的女子为妃呢?没准人家已经十七,如此更好,更能照顾王爷周全。”

    “我不依!!”祁璟轩刚坐下去,被这话急得又蹦了起来。

    假意温了语气,汐瑶像是哄小孩儿那般,“璟王爷,这圣旨下来哪里有你不依的?估着七月初七乞巧节时,京中贵女群聚皇宫,淑妃娘娘定会为王爷留心一二,不过是纳侧妃而已,王爷应该高兴才是。”

    “二皇兄的大婚都在十月,三皇兄毫无动静,远的就不说了,七哥府上连个女人都没有,凭何本王丨刚过束发之年就要先纳侧妃?!”

    说着,他还犯起倔来了,望向祁云澈,眼里不甘不愿,还有些妒忌。

    那边汐瑶却得意忘形,脱口道,“你怎知道云王府上没有女人?”

    “你知道?”祁璟轩说罢了才反映过来,自己不小心占了上风。

    彼时慕掌簿的脸容已僵,看起来被掖得不轻,璟王爷立刻重振旗鼓,俊俏的脸上露出坏笑,卯足劲一字一句的认真问,“汐瑶,莫非你知道?”

    明显了他成天往云王府跑,他都不清楚,这个在宫里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汐瑶不敢接话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祁璟轩了然的长长‘哦’了一声,稳稳往椅子上坐下去了。

    “本王先还纳闷七哥怎么忽然提起要来藏墨阁,原先是谁教我说……人言可畏的?”

    发亮的眼在那二人之间来回扫荡,他呵声笑得得意,“敢情本王这会儿才悟到,原是有人假公济私,我家府上百花齐放,热闹得很!我当然不寂寞,来不来藏墨阁,见不见那个谁都是没所谓的,唉……”

    祁璟轩叹得真切,再问汐瑶,“你在七哥府上看到女人了?”

    那人儿吃了闷头亏,这话答不答她都憋屈,只好板着脸气,“你才是那个谁!”

    心里却忍不住想,原来是祁云澈说要来的,所以他是专诚来看她的?

    可也是这会儿说起来,她同是想起当日在云王府吓唬了自己一顿的紫衣女子。

    谁说他府上没女人?!

    汐瑶不觉出神,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忽然眼前多了个人影,她一愣,原是祁璟轩窜到自己的面前,笑得那叫一个神秘。

    “真的没看到?”

    被他追着不放,她眉头和心一道绞紧,跺了脚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奴婢还有事要忙,两位王爷请便!”

    迅速说罢,转身就往外跑去。

    身后的一阵哈哈大笑,“本王待会儿出宫帮你去仔细看看啊……”

    得那人儿跑没影了,祁璟轩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中,能让汐瑶落荒而逃,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自打他洞悉父皇的心思,更经过紫霄观一事后,玉哥也告诉他不少利害关系。

    无论是母妃还是冷家,还有将来……

    眼下他一心一意助七哥登上皇位,故而人轻松了,也看明白许多以前根本不曾留意到的。

    就在他自鸣得意暗中起劲时,一道平和得过分的声音,这才不慢不紧的响起。

    祁云澈意味深长的道,“十二,你想去本王府上看什么?”

    “……”

    祁璟轩怔愣了下,缓缓回头来,见得他的七哥表情没有变化,可是那心思里起了什么念头……谁知道呢?

    有些东西只自己碰得,别人多看一眼都会计较在心,更何况那还是个人……

    这个道理,璟王爷还是明白的。

    无邪的俊容上堆出献媚的笑,他心颤颤道,“七哥,要不……我再把人给你找回来?”

    祁云澈抬眼与他就是一记不温不火的眼色,只问,“你可有看上哪家的小姐?”

    语气与平常无异,可叫人听出了个征询的意思,那是没有开半点玩笑的……

    祁璟轩当即怔忡!

    七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已经在帮他筹谋物色了?

    别人问的话,他定不当回事,可问他的是七哥!是父皇钦点的储君,以前他不知道,如今他太明白!祁云澈的手腕心思那实在厉害极了,说的话更有分量!

    “七哥……”

    祁璟轩的讨好的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说两句好话,祁云澈已然起身来,虽面不改色,说得却是语重心长,“本王会帮你仔细斟酌的。”

    ……

    一阵小跑出了藏墨阁,汐瑶那心里扑通扑通的,突跳得没完没了。

    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都平复不下来,正好给她跑到了藏墨阁后面的锦池这面。

    此处景致不错,却离各宫各院都偏了些,平时鲜少有人来,汐瑶自是不担心会遇上哪个妃子娘娘,这会儿要回藏墨阁肯定还要被消遣,索性缓了步子,闲逛起来。

    今日乃是小暑,风中早就没了寒气,那花啊草啊树啊,端的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走在回转的曲桥中,脚下碧绿的池子里,一尾尾色彩艳丽的锦鲤汇聚成群,汐瑶靠近,它们还以为是喂食儿的人来了,忙不迭的靠近,有趣得很!

    穿过锦池是一小片石榴树林子,这会儿正值花期,那大朵大朵的花开得娇艳非常,妥是好看。

    来到这里,汐瑶倒想起个有趣的。

    宫里为防刺客,所以只有几个特定的地方能种树,这里便是一处。

    之所以种石榴树,只因它的果实多粒,寓意后宫妃嫔为皇族开枝散叶。

    由此,偶尔会有些刚入宫的美人、才人来沾沾喜气。

    可这里也与西冷宫相近,失宠的妃子怨忿难平,也会到此散步,派遣压抑。

    新人遇旧人,那画面讽刺得很!

    天烨年间,祁尹政的后宫并不太充裕,加之曾经有过一段争斗极其凶狠残忍的时日,德妃、贤妃先后死于非命,就连曾经独占专宠的李修仪也不能幸免。

    这在宫中是个禁忌,被谁不小心提起,轻则一顿板子,重则命就没了。

    汐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作罢。

    大抵因此,让祁尹政冷了心,之后对后宫妃嫔始终不冷不热,一视同仁了。

    帝王宠,轻易要不得,更并非随便哪个女子都能承受得起的。

    思绪到这儿,再联想方才祁璟轩对自己的调侃,汐瑶的心情随之一落千丈。

    就像是那初入皇宫,期待皇宠的新人,突然变成西冷宫的旧人,同样的讽刺。

    听祁璟轩的语气,他应该与冷绯玉连成一气,专心做祁云澈的‘幌子’,一心一意要将他的七哥推上皇位了。

    这样对他来说无不是最好的选择和结果。

    如今唯独冷家暗中听命于皇上,放任纳兰家与袁家相互争斗,彼此削弱。

    将来祁云澈称帝,三大家谁也无法独占上风,这天下便紧紧的握在祁氏皇族的手中。

    到那时,祁璟轩便可放心的做他的逍遥闲散人,冷绯玉是让北境长城外的胡人闻风丧胆的定南王。

    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唯独她慕汐瑶的命运被自己亲手改变,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她的将来……

    若祁云澈登基的话,无非放她出宫,或者将她留在这囚笼里。

    捡了最好的想,她还是皇后,少不了使着手段对付窥视后位,还有妄想独占恩宠的女人,叫她与她们分?

    她才不愿意!

    做妃子就更别不消说了,即便枕边天天有那人相伴,即便如冷绯玉所言,把那颗心抓在手里,可她能睡得踏实?

    得以重生之后,她已经不止一次去想前生那又蠢又安然的日子。

    她想过的是安之若素,静淡宁和的生活。

    只求一位温雅知心的夫君,相守到白头。

    深宫,实在非她真心所愿。

    能出宫的话,便是回江南烟雨城,有沈家依傍,日子倒也不会难过,只那情……恐怕要抱憾终身了。

    经那晚在赤昭殿之后,今儿个再见祁云澈,他看自己的眼神是越发的肆意了。

    这让汐瑶暗地里窃喜,又更加郁结。

    愁绪萦绕于心间,令她困惑不已。

    难道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难道祁云澈非做这个皇帝不可?

    脑中灵光一闪,汐瑶止了脚下的步子。

    只为刚才那忽然生出的大胆念想……

    冷绯玉相信她能抓住祁云澈,她也看出他对自己动了情,那皇位又不是定要他去坐!说她自私也罢,她的心就这么大,再多的一粒沙都容不下,那么——

    “你倒是同本宫说说,觉得老七怎么样?”

    “姑母……怎无端端的提起云王来了……”

    两句对话,意图明显,不但断了汐瑶的思绪,更让她六神归位。

    才抬了眼,正正望见袁雪飞与袁洛星手挽着手从前面左侧的小径绕了出来。

    那二人几乎同时看到汐瑶,袁洛星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开了口想唤她,忽的又想起此前与亲姑姑说的私房话,人是一顿,犹豫起来。

    袁雪飞却不以为然,一面带着她往前走,一面盯着汐瑶,只道,“本宫认为你与老七挺相配的,不过还没问过你爹爹的意思,我是你的亲姑姑,看着你长大,自然要为你多做打算,若你不愿意的话,这事也勉强不来,星儿,你说呢?”

    【修正一个手误:第三卷第一章里面提到女儿节,当时阿若专门查过资料,也不知是那时正在看日剧的原因还是怎么的……就……写错了。我国的女儿节(也就是七夕,也叫乞巧节)是农历七月七日,而三月三日是日本的传统节日,虽然很多日本人也认为女儿节源自中国,但三月三号是人家的,故而更正手误,在此向大家道歉=.=】

毒,掐断那朵初绽的情花

    偌大的御花园,百花开得正艳丽,袁皇妃偏偏带着袁洛星转悠到此处来,就算汐瑶没有在无意中撞见她们,只怕她们也会‘不小心’逛到藏墨阁去的。鴀璨璩晓

    况且袁雪飞这番话虽是对身旁的俏人儿说,可那含着暗光的凤眸望的却是汐瑶。

    意图再明显不过了,试探么?

    “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心中作着沉吟,汐瑶面色如常,蹲身半跪了下去珀。

    得她此举,袁雪飞仿似才发现前面有人,轻声发出疑惑,转而道,“本宫说这林子静悄悄的怎会有人?原是慕侯家的女儿,是从藏墨阁那边过来的吧?免礼了。”

    汐瑶起身便移身站到小径旁去,颔首端立,把道让出来,不多看,更不多言。

    见她守着规矩,袁雪飞不动声色,只管携着袁洛星迈步往前,一边道,“走,我们去前面看看,那处的花开得不错,你可知这片石榴林的意思?晚”

    “姑母……星儿哪里会知道这些。”

    心不在焉的回着话,袁洛星注意力全在汐瑶身上。

    她们原本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事,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有慕容嫣的虚伪,她早就想找个机会入宫,寻这女子解开心结。

    只可惜见汐瑶目不斜视,根本不愿多望自己一眼……

    再闻袁雪飞自顾自的说道,“这石榴的果肉颗粒丰富,种下此树,有百子千孙的寓意,对了,你还没回答本宫觉得云王如何呢?”

    云王?

    提起此人,袁洛星就禁不住面红。

    然而留心到一旁的女子,姑母刻意在她面前提起,当中用意显而易见,要怎么回答呢?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就在经过汐瑶面前时,袁雪飞像是恍然想起什么,倏的顿步,扬声笑起来,“瞧本宫这记性!你们在宫外不是对好姐妹么?难得见一面,岂有如生人错肩的道理?汐瑶,随本宫一道游园吧。”

    ……

    得皇贵妃娘娘开了金口,汐瑶只得听从。

    逛园子是小事,那话题却始终从祁云澈身上移开。

    说起云王,袁雪飞滔滔不绝,兴致浓厚,“老七看着是个闷人,可是不失文武双全,相貌出众,加之他有了自己的王府后,也没有把小妾一房房的往府上抬,不像你那表兄,今儿个是胡姬,明儿个又是哪里的美妾,前日入宫一趟,竟把本宫身边的人也要走了,你说荒唐不荒唐?”

    “姑母嘴上嗔怪煜王表兄,心里不知多挂念呢。”

    袁洛星好容易找到机会把那话头牵开,她打心底不愿当着汐瑶的面说此事。

    心头动了一念,又道,“表兄大婚在即,姑母进来定多有操劳吧?”

    “我哪儿需要操劳什么?”

    袁雪飞全不在意,笑容满面的道,“这些交给宗正寺去办就好,只要他平常进宫多来清未宫走动,我这做母妃的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这丫头,莫想糊弄本宫。”

    含水的杏眸清明非常,同是袁家长女,这袁雪飞的段数可要比袁洛星高出太多。

    “老七岁数也不小了,皇上定也暗自留心着,本宫就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对云王可有那心思?”

    “姑母你再问,星儿以后可不进宫来看你了!”

    袁洛星则羞涩转了半身,恨不能找个洞钻!

    别说那明眼人了,就是个蠢的也瞧出袁家小姐的心思,她的姑母更加不遗余力。

    “你也到了及笄之年,早都该为此做打算,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是扯谈,依着本宫看,自己喜欢才最重要,汐瑶,你说本宫说得对吗?”

    袁雪飞这厢说着,竟忽然转脸问汐瑶意见。

    她人眨了眨眼,得两对神韵极似的眸子注视,才确定皇贵妃问的是自己,连忙含笑回道,“娘娘处处为袁小姐着想,说的话自有道理。”

    袁雪飞满意的点头,再问,“那你觉得老七和我们星儿可相配?”

    相配?

    汐瑶忍不住想起入宫前做的那场梦,虽她不确定是否就是自己上一世死后所发生的事。

    但无论是前世,抑或者今生,哪怕是下辈子!袁洛星的命运和平宁大同小异。

    袁家想要暗中拉拢祁云澈,与那一句‘自己喜欢才最重要’毫无关系,袁洛星喜欢便最好了,若她钟情的另有他人呢?

    还能以她之喜好为要吗?

    想是这般,汐瑶该如何回答,那也得按着袁雪飞的心意来。

    众人都知道她曾经在云王府为璟王操办辰宴,加之自己与袁洛星的关系,这话她还不能说得太见外。

    略作思绪,汐瑶垂眸笑道,“恕奴婢斗胆,七王爷诚如娘娘所言,虽看起来……沉闷些,可袁小姐生性活泼,如此正好能相辅相成,就是不知道袁小姐怎么想了。”

    口说无凭,什么相辅相成,那都是形势所迫!

    莫要说此话违心,再花哨的话她都编得出来,反正又不作数!

    罢了,汐瑶就向袁洛星递去一记打趣的活泼眼色,只这一眼,当即让那女子误以为回到了从前。

    这便是……冰释前嫌了么?

    “相辅相成,说得真不错。”

    袁雪飞赞同得频频点头,看汐瑶的眼色也越发和气了。

    “你与星儿自小一同长大,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南巡路上都相互为伴,嗯,本宫就信你一次!”

    终于得皇贵妃正眼,小小的女官忙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附和道,“奴婢只是说了心中想法而已。”

    她这想法正中了情窦初开的袁洛星,顾不上别的,娇嗔的推了她一把,佯作恼火道,“好你个慕汐瑶!一口一个‘袁小姐’,合着姑母来编排我,我看你是在宫里当着差,不想得罪姑母,才照着姑母的话说的吧?!”

    汐瑶灵巧的避开了来,笑闹道,“我的星儿妹妹,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所言句句属实,孰真孰假,娘娘自有判断,岂是我能轻易糊弄的?难不成你心里有了别人,才几次三番的想瞒混过去?”

    “我——”

    袁洛星急得咬唇,百口莫辩,那个违心的‘不’字,她实在说不出来!

    “不知如何回答了?”汐瑶凑到她跟前去,小声又清晰的说,“方才璟王和云王去了藏墨阁,兴许这会儿子还没走呢,不如你同我过去瞧瞧?那些越是说不准的事,越要多瞧上几眼。”

    料想袁雪飞不会无端端带着袁洛星到此处来,自己身份特殊,身边眼线何止清未宫有?

    既然人都到了这里,不若她先大方的说出来,免得日后招人话柄。

    一听祁云澈就在藏墨阁,袁洛星结实一僵,不小心就泄漏了心思,收回眼神忙于掩饰,道,“那我可得好好瞧瞧你!怎活到今日我才发现你这嘴如此伶俐。”

    “这就不对了。”

    汐瑶面上闪过坏笑,接着道,“袁小姐应当找面镜子瞧瞧自己,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心思看通透。”

    “你再说——”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袁雪飞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道,“本宫已经知道了,此事就交由本宫与你爹爹去办吧,至于藏墨阁那边——”

    她转头望那方向远眺过去,再用余光瞥了那面红耳赤的人儿一眼,最后,定在已然恢复端立之姿,落落大方的慕汐瑶身上,“既然十二和老七是专诚来看你的,咱们就不过去了。”

    玩味了少许,她才继续说来,“你在宫外就与皇族中人交好,这是缘分,可要好好珍惜,也多得此,想必你比别人都要了解老七多些,如今星儿这事,本宫无疑要瞒了谁,你得了闲,与这丫头好好说一说吧。”

    汐瑶闻言只管低头应允,“奴婢省得。”

    见她那么识时务,袁雪飞娇艳的红唇随即含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想着那祁云澈,还有他身后的颜家,她眸光流转,心思主意一重接着一重。

    片刻,再望回跟前两个年龄相仿的娇俏女子,呵声一笑,“先着听那‘袁小姐’的称呼本宫心里还觉得奇怪,以为你二人许久不见,变得生分了,若是那般,倒这可惜了多年的情谊,弄了半天,原是因为本宫在这里才拘谨如此,这个年龄,就该活泼些,别被那些规矩约束了,反倒失了天性,如此,甚好。”

    挑起柳眉,一身锦衣华袍的皇贵妃昂起尊贵的头颅,放空了视线,仿佛思绪去到了很久以前。

    再开口,那语气里果真带着几许回味。

    “刚才看你们一闹,倒让本宫忽然想起少小时候,皇后姐姐,我,还有德妃妹妹,我三个也是打闹嬉戏着长大,转眼间,我们一并入了宫,成为天子身边的女人,然后……”

    话说到此,不胜尽然。

    从小到大的玩伴,一开始总是以心真诚相待,从何时开始改变了,谁知道呢?

    现如今,一个早已香消玉殒,而剩下的两个人,在宫中争斗不休,时时恨不得对方死!

    要提起那纯澈的过往,怕是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当中真正的滋味……

    末了,她叹了口气,露出一缕漫不经心的疲态,又在转瞬间,将那抹不经意显露的神色迅速收敛,变回那个毫无破绽,高高在上的袁皇贵妃。

    低头侧眸望回那两个女子,道,“本宫也有些乏了,星儿,你就在这里和汐瑶说会儿子话吧。”

    说罢,她转了身,跟在后面数十步开外的奴才中,当先的一个老嬷嬷见状先行上前来,扶着袁雪飞离开了。

    那背影何其华丽耀眼,身后众宫婢太监皆是诚惶诚恐,连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掂量有度。

    全因她们的主子,是这天下唯一能与皇后叫板的女人。

    可便是如此望着,隔世的愁绪轻易穿透了岁月的隔阂,将汐瑶久久萦绕。

    她好像看到了将来的自己,为了在这宫中立足不择手段,想要活下来,活得让六宫臣服,只能毫不留情的将面前的阻碍彻底除掉!

    纵然不甘愿,也要头破血流的去争!

    否则,下场只能与德妃一样,死了便是死了,头顶上黄土一掩,碑文上写了什么,有多少人会用心去逐一细看呢?

    ……

    许是因为袁雪飞走前的话太触动,两个女子站立在林间默然了好一会儿子。

    经得一阵暖风拂来,摇曳树影,散了花香,人心更为怅然……

    “你说姑母与皇后娘娘斗了一辈子,是为了自己,为皇宠,还是为了各自身后的家族,还是……连她们都说不清了呢?”

    此时此刻,袁洛星所想,所忧,所害怕,竟然和汐瑶不经相同。

    侧眸望了一眼身旁的人儿,那半边轮廓,标致灵秀,眉眼间却愁云密布,汐瑶与她笑道,“这些不是我们能乱加猜测的。”

    得她疏离的眼色,袁洛星蓦地彻悟,所以刚才那些都是……

    “你之前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你会问,便证明已不信我,既然不信,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真心?

    袁洛星居然问她真心,实在太可笑了。

    有心人已不在,顿时没了再演下去的必要,汐瑶看看天色,估摸着藏墨阁那边的人也走了,便起了回去继续抄抄写写的打算。

    岂料还没开口,袁洛星先她道,“你可知今日姑母专诚为了试探你才来的。”

    汐瑶愣了愣,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思。

    袁雪飞要试探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也如了皇贵妃的心意,还想怎样?

    “汐瑶姐姐,皇上原想将你指给云王,你知道吗?”

    袁洛星面色诚恳的望着她,秀眉浅浅的蹙起,挤出一缕难掩的愁绪。

    身为名门贵女的傲然跋扈不见踪影,剩下的,仅仅只是一个对前路茫然,形单影只,却又不得不按捺着不安的女子。

    她总算知道,从前的自己有多可笑,那些自以为的资本,还有旁人看了都不屑拆穿的小手段。

    见汐瑶没有想要接话的意思,她忽而了然的绽出一笑,自嘲道,“姐姐心思比我通透多了,怎会没有察觉?我这般忽然来示好,也许姐姐心里已经在想,可是星儿又想使坏?但……”

    她撇撇嘴,无力又无心。

    已然不想与汐瑶再斗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斗不过的。“姐姐从来都没把将星儿当对手,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无论是从前对待月泽哥哥,还是南巡路上遭慕容嫣算计,姐姐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加害于我,否则凭我从前的蠢劲……”

    “以前的事过都过了,莫要再提。”汐瑶没那闲工夫听她悔悟,心思里还惦记着今日要做完的手头功夫呢。

    袁洛星得她一脸敷衍,忍不住涩笑,“从今往后,最好再无交集,是吗?”

    汐瑶叹声,“你我处境不同,注定各自为营,没有交集便没有争斗,这样不好吗?”

    言毕,面前的女子竟是脸容一紧,神色复杂得晦涩难明。

    她以前不知好歹,如今知道了,可是从前的真心待自己的人已经远去,她追悔莫及。

    垂下头去,袁洛星捏着拳头,就像是潜心悔悟的无知孩童,“哪里可能再无交集,再无争斗……大家同样身不由己,只不过,汐瑶姐姐……你何时开始变了?变得这样厉害,不知为何,星儿最近总是想起从前那个你。”

    那时候的慕汐瑶,温婉动人,说话的声音轻柔得不小心就会被风带走了去。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美好得让人生妒生恨,以为这世间不可能有这样无暇的人存在,想拆穿她假装的诡计,更想亲手将她毁掉!

    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凌厉如斯的慕汐瑶。

    她的强大让袁洛星打心底的惧怕,今日的示好,是为了回到从前吗?

    不……

    她们都知,不是的。

    从前的……慕汐瑶?

    汐瑶已经不记得,也不愿意去回想,她只知道若自己还是从前那般,在这个深宫,在京城,在这世间上,不但保护不了身边的人,更无法生存。

    她早就洞悉了这要害,没有心计,不懂手腕,一味的逃避,是没有资格活在这里的……

    更别说身为皇后,不尽六宫之责,她怨祁云澈没有好好保护自己,还有她腹中的孩儿,可是换到今日!她若为奸妃,面对一个享尽圣宠,却又无能的皇后,她会不动杀机?!

    怎可能不杀!

    只有强者才能选择,弱者唯有等死。

    深深的沉吟,汐瑶对袁洛星笑了起来,那笑容温和如初,却藏着一丝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残忍。

    “星儿,你真心喜欢云王,对么?”

    袁洛星被点了心事,不由自主的颤僵了下,有那么明显么?

    抬眸和汐瑶视线相触,便听她道,“南巡时成王造反,你得云王相救,我看得出来,从那时候起,你望他的眼神就变了,就像是月泽看你时那样。”

    “汐瑶姐姐,我——”

    “这有何关系?”不让她为自己辩驳,汐瑶话语中满是宽解和洒脱,“本来男女之间就要两情相悦,月泽如何喜欢你,你不喜他,这是怎样都勉强不来的。”

    没有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不可能有这番领悟,而这番话语,多么深得袁洛星的心!

    “可是云王殿下不喜欢我……”说到这儿,就是袁家的嫡女都失了自信,唯有垂头落寞。

    “你怎知他对你没有那重心思?”

    汐瑶轻巧的反问,随即,得来的是一道带着期许的曜眸。

    那是一种等待,是对真情的渴望,当中流光溢彩,炫目非常。

    情花初绽,世间最美,叫人何其艳羡?

    然而汐瑶永远都忘不了那根深蒂固的痛楚,前世肝肠寸断的一幕幕,皆因她的软弱,无法再心软,放过了袁洛星,无异于亲手将自己推上绝路。

    分明她都知道已经变了,还要主动送上门来,为何要那么蠢呢?

    心下悄然一叹:星儿,莫要怪我狠毒啊……

人和心,都是我的(1W5)

    听汐瑶那般反问,袁洛星当真以为祁云澈曾经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对自己的细碎点滴。鴀璨璩晓

    她不敢想多,哪怕是只言片语,都能让她暗自窃喜许久。

    从前根本不懂何谓‘情’,何谓‘爱’时,她只觉云王心思难测,不好接近,却也无法忽略他洒脱的举止,淡漠的神态。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而神秘的气息,怎能轻易忽略?

    无论他在哪里,无论周围发生何事,他皆是处变不惊,仿佛只要有他,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多么的令人感到安全珂?

    因为他的冷漠,她便只敢远远观望,再者她也有自己的骄傲,总认为身为名门贵女,即便对方是皇子,也不能轻易放下身段去靠近,去探究他内心的秘密。

    可是成王造反那夜,是他救她于水火。

    袁洛星此生都无法忘记,在绝望将自己完全包围时,祁云澈如神邸般出现,手执利剑,毫不留情的将那帮狂徒斩杀痔。

    那是种绝对的力量,不容置疑的强大!

    他浑身浴血,俊庞上波澜不惊,甚至连气息都平和如初,可是每当他将手中泛着冷芒的剑挥斩而出,所过之处,唯剩下死寂。

    袁洛星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就此印刻在她脑海中,每每难以入睡的深夜,连双眼都无需闭上,那画面便会浮现而出。

    红色的血雾在清冷的月色下弥漫,到处都是断体残肢,耳边被死亡前最后的哀嚎充斥……

    当中只一道挺拔桀骜的轮廓,世间无人能撼动。

    因为她看到了他,由此,再不会感到害怕。

    反而越是一遍遍重复的想起,越是心神向往,她崇拜那样的强大,更不受控制的想去追逐!

    从此以后,只要有祁云澈在,袁洛星的眼里再也无法容下其他人!

    南巡归来,回到京城最让她害怕的,竟然是以后不能每日都见到他……

    从不经意的接触,到挖空心思的靠近。

    她第一次尝到相思的滋味。

    那个藏在她心里的人,他有高贵的身份,无匹的姿容,绝世的武艺,风流的才华……

    他在人前静淡不语,沉默得与世隔绝,俊庞难得显露心境,所有都让她心神向往!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什么皇后,什么地位,她统统都可以不要!

    想到深处,袁洛星猛然醒神!

    强制自己收回那漫无边际的思绪,抬手摸了下烧烫的面颊,她情不自禁露出动情的羞涩。

    心在突跳,像是揣了只兔子。

    抬眸局促的向汐瑶望去一眼,但见她神色平和,面上浮着一缕浅笑看着自己,似在等待,丝毫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她便安心了许多。

    沉吟片刻,怀着几许忐忑,问,“为何你如此肯定?莫非……云王殿下同你说过什么?”

    谁知道呢?

    慕汐瑶和璟王、云王相交自来不错,那云王更是连王府都交给她打理了,虽只是为祁璟轩置办辰宴,也足够让袁洛星暗地里吃味许久!

    “我哪里会知道?”

    汐瑶随性一笑,情理之中的让袁洛星失望。

    “云王的心思从来都难猜,若你要问我璟王爷,我却能与你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自来祁云澈心里想法,就是煜王、明王都时刻揣度着,她要是在这儿认下了,岂不更叫人多疑?

    袁洛星果如她预想的,虽有几分失落,但到底没往深处想,撅了小嘴,道,“我要听璟王的事做什么……”

    她心里那个人又不是他!

    见她拧起眉忧愁不停,汐瑶玩笑道,“方才叫你与我一道去藏墨阁你不去,又少了个见面说话的机会,那个人……”

    难以理解的冷哼了声,她连话都懒得说了,好像由始至终,慕汐瑶从没对祁云澈真正在意过。

    袁洛星望她态度如此,又得她之前大方说要带自己去与云王相见,不禁起疑,“汐瑶姐姐,你不知道原先皇上想将你指给云王吗?”

    在她看来,祁云澈是天下间最完美的男子,就算不曾动心,也不该露出那种不以为然的脸色。

    换做是从前的自己,即便还做着皇后的梦,被指给云王,想来她是不会太难过抗拒的。

    难道眼前的女子有别的打算,或者她早就芳心暗许?

    思绪到此,袁洛星猛地想起千秋节当夜,晚宴尚未开始,太极殿那边忽然传来圣旨,群臣哗然!

    那之前汐瑶本在畅音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皇上将她召去,更改变了原本的心意?

    在家中时,她也曾无意中听爹爹与祖父说起此事,还提到了……

    “汐瑶姐姐,莫非你属意的人是——”

    袁洛星眸子忽的一亮,似惊动,但同时,更多的是想通关节的恍然大悟!

    慕汐瑶喜欢的人是冷绯玉,绝对不会错!

    早先定南王妃要了慕府嫡女的庚贴,只因武安侯战死巫峡关,皇上说要为其指婚,定南王府才将那帖子退了回去。

    否则不然,两家兴许都已结亲,更没准慕汐瑶和冷绯玉早就相识!

    南巡那一路,他二人只要在一起就针锋相对,旁人连话都插不进去,瞧着是水火不相容,可是实情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

    还有静和大公主出嫁当日,唯独那一人从城楼上走下来和冷世子话别……

    如若真如旁人所见,那么看不惯彼此,为何还要去送呢?

    那时候一个刚得了来年开春入宫的圣旨,一个府上正与贾家商榷婚事,如今想来,更觉是对苦命鸳鸯。

    莫要说皇上将慕汐瑶指给云王,兴许就是因为她抗了旨,才引得龙颜震怒!

    袁洛星面上反复,拧起的娟眉久难舒展,汐瑶什么也不说,任由她猜度。

    料想她此时已经被情情爱爱纠缠住,分不出再多的心思来想其他。

    袁雪飞与纳兰岚的争斗就不消说了,个中要害,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千秋宴那夜在太极殿发生的事,四王定绝口不提,旁人单凭蛛丝马迹去揣度,她慕汐瑶至多得个身不由己的定断。

    只要让袁洛星以为自己对她心上人没有非念,她在何处,将去哪里,有什么相干所谓?

    “圣意难测,如今我人在宫里,说再多也无用。”

    背过身,汐瑶不肯定,也不摇头否定。

    单薄的背影在开得嫣红的石榴花下,显得无比孤独寂寥。

    “姐姐,你……”袁洛星不觉唤了她一声,亦是在此时,忽然就切身体会了她所有不为外人道的苦楚。

    都是痴情人而已……

    汐瑶恍惚间轻笑了声,道,“你问我可知道皇上原想将我指给谁?这并不难猜,若没有皇上此举,今日皇贵妃娘娘也不会专诚带你来此地,就算没有在林中与我遇见,她也会带你去藏墨阁的。”

    抬头去望眼前开得俏丽的红色花朵,那是种怎样的情怀?

    明知道花期一过便会迅速枯萎凋零,而此时此刻,却仍旧不遗余力的燃烧它全部的娇艳……

    “皇贵妃娘娘有两个用意:一则对我试探,一则,便是试探之后的告诫。无论我与云王相交多深,在她的眼中,便只有助你这点价值,要是我敢存有异心或是奢念,这宫里的亡魂还少吗?”

    即便皇上想将她指给祁云澈,那也是从前,而今……谁猜得到?

    “星儿,你又以为,皇贵妃所说的字句,真的都是为你着想吗?”

    回头去,汐瑶淡淡望她一眼,眸色中不尽凉薄,“若你今日心有他属,那个人并非云王,你还能称如心意吗?”

    话罢,袁洛星不可置否的陡然僵凝!

    不可能的……

    残酷的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响起,近乎碎了她对祁云澈的憧憬和向往。

    她都还来不及窃喜姑母和爹爹要为她全权操办此事,闻人道出她刻意回避,甚至忽略不计的真正意图,那恐慌随之而起,蔓延全身……

    “可、可是姑母已经答应我了。”

    移开视线,不敢和汐瑶正视,袁洛星音色颤抖,毫无底气。

    汐瑶与之浅笑,眉眼里唯有时不与她的缺憾,“所以你为何还要担心身在宫中的我呢?”

    那女子怔怔然,眸中瞬时被错愕填满。

    她确实无需再害怕眼前的人!

    “你可知道,千秋节那天,我入宫之前,平宁公主也如今日袁皇妃劝你这般,希望我做了明王的侧妃,只要我点一点头,皇后娘娘便会为我在皇上跟前美言,而此事被你的姑母悉知,便暗中通知煜王进殿,向皇上要我。”

    “为何会如此?”

    袁洛星问罢便反映过来。

    武安侯府虽只剩下个空架子,可慕汐瑶的厉害,全京城皆知,她的身后,还有财富取之不尽的沈家!

    所以她是因此才入宫?

    点了这皮毛,汐瑶再道,“三大家族各自为营,你我身在其中,只能受尽摆布,但你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是袁家嫡长女,诚如你曾经所言,嫁与陈月泽是委屈,将来,就算你不为皇后,也定能如你姑母一样,成为可以和中宫分庭抗礼的厉害妃嫔,想必最初,左相大人做的也是这个打算。”

    “你说的话,星儿不明白。”

    单是听这几句,袁洛星一知半解。

    在她看来,只要能嫁给祁云澈,成为云王妃,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也是在听慕汐瑶逐字逐句的说了那么多,她才越发觉得以前的自己多么愚蠢,竟妄想和精明如斯的人争个胜负。

    除了身后的袁家,她还有什么呢?

    “你不会不明白的。”汐瑶肯定道,“袁皇妃想你成为云王妃,随你心意是假,拉拢云王和冷家,对付皇后与明王才是真!”

    她定会得偿所愿,就算此前心中有诸多不确定,汐瑶也会帮她消除那重顾虑。

    她要她相信,自己就是未来当仁不让的云王妃!

    沉吟半响,袁洛星先是惊异于这当中惊涛骇浪般的牵连,接着开始难以抑制的后怕起来……

    她该庆幸自己还能得偿所愿,因为还有利用的价值,姑母和爹爹才会为她那般打算。

    否则,将来让她做了皇后又如何?

    而慕汐瑶身在深宫,举步维艰,皇上的怒气不知何时才能消去,冷绯玉也即将迎娶贾婧芝,她才是那个爱不得所爱的可怜人!

    “那么……你呢?”

    她脱口问道,竟替这身着宫装的小女官担心起来了。

    汐瑶随性一笑,洒脱得苦涩,“我还能如何?”

    算来算去,她还是挣不开‘为情所困’的僵局,便只能如人所见,在这宫里苟且偷生了。

    一时间,两个女子谁都不语,气氛就此嘎然。

    袁洛星思绪翻涌着,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也与以前不同了。

    不再只一味的仗着袁家势大,嚣张跋扈,接连吃了慕容嫣的闷亏,她也懂得假意迎合,做违心的事。

    她总算知道,只有那样才能自保。

    “喜欢能算个什么?能心愿得偿已是件幸事,其他的,来日方长,这男人和女人之间微妙了去了,你以为他不会喜欢,你更觉得自己讨厌,可是呢……”

    汐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自己,在说冷绯玉,像是在说祁云澈……当中意味,非一时半刻能全然体会。

    “我还有事未做完,你且趁着天色尚早,出宫去吧。”

    话罢,转身之余,顺手掐下一朵石榴花,放在眼前一边欣赏,一边迈着步子,轻巧的向藏墨阁走去。

    垂下的眼帘中,有身后那人不曾看见的尖锐。

    “汐瑶姐姐!”袁洛星果真叫住了她,语气里端着急色。

    “还有什么事么?”

    汐瑶回头去,面上只有淡漠和疏离,仿佛今后怎样都不想与她有关,还能如何有关?

    她是卑微的宫婢,而她,可就要成为高高在上的云王妃了……

    急急走近,袁洛星显得很犹豫,却也很坚决,“姐姐请小心慕容嫣,她屡番对姐姐不利……上次在紫霄观……”

    “是她先出言激了璃雅郡主,借此设计与我?”

    汐瑶站定并未回头,反而扬起头来,给与身后女子了然于心的错觉,只道,“你猜她为何要如此?”

    袁洛星一愣,她哪里知道?

    汤山的陷害,慕容家那场大火,还有不久前紫霄观的惊心动魄……

    这些虽都成为虚惊,但却是实实在在将人陷于不义的狠辣手段。

    为什么独独对慕汐瑶,她要毫不留情?!

    “既然袁皇妃有心撮合你与云王,我就告诉你吧,慕容嫣从一开始就钟情云王,她会先对付我,只因皇上要为我指婚,权衡诸位皇子之间,她担心我最可能成为她的阻碍。”

    “你是在知道的?可你现在不是在宫里吗?”袁洛星强辩!

    即便这已成随风的往事,她也害怕的。

    皇上要是将慕汐瑶指给云王殿下,她改怎么办?

    挑眉,汐瑶反问,“你能保证皇上哪日不会心血来潮,再赐婚于我?”

    袁洛星全然僵滞!

    压根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多……

    而慕汐瑶所言并无道理,更是太有道理!否则慕容嫣为什么不顾一切的要将她除掉?

    那么……

    “不过眼下,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了。”

    没等袁洛星把话锋指向自己,汐瑶轻松笑道,“你的姑母何其厉害,慕容嫣能顾忌到的,皇贵妃娘娘自然能想到,今日对付的是我,明日就该轮到她了,星儿,你大可安心等好消息便是。”

    真的能安心吗?

    她可没说多余的话去提醒,慕容嫣只身入京,胆敢肆无忌惮的与袁家做对,身后是何人在撑腰?

    这一点,袁雪飞哪里会不知道?

    想要顺利的自己的侄女嫁给祁云澈,袁皇妃得费好一番力气。

    一步步不急不缓的走远,汐瑶沉吟着,再低眉看手中那朵红得正娇艳的花朵。

    前世祁云澈登基,煜王造反,虽有袁正觉快刀斩乱麻,可袁家因此元气大伤,袁洛星入宫为妃,时局所迫。

    慕容家早在暗中支持云王,长女入宫,实乃理所应当。

    后宫与前朝从来都千丝万缕,一荣俱荣。

    只慕容嫣比较聪明,懂得知人善用,制造良机,为自己出谋划策,她才是那个窥视后位野心勃勃的女人,看得何其远……

    想了一想,汐瑶便将手里的花随手扔掉了。

    经她一番添油加醋,袁洛星那稳不住的急性子,会不主动对付慕容嫣就真叫人奇怪了。

    这折花的人她做不了,也无需去做。

    就让她们去斗个你死我活吧……

    ……

    入夏了,天气越发的燥热起来,宫中女眷们身上穿衣裳,也从厚重的绸缎,转而变成飘渺如烟的轻纱。

    又到了争奇斗艳的时候。

    各宫的娘娘,由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不遗余力的把自己的美展现出来,只为博帝心一悦。

    日子一天天的消磨着过去,这期间发生了两件有趣的事。

    先是六月初来,淑妃冷筱晴在近郊的行宫为自己办寿宴,邀了京中贵妇贵女同乐。

    未曾想就在众人分别上前赠生辰之礼时,慕容嫣的礼盒里竟放了一缎白绫!

    璟王勃然大怒!定南王妃关慧英更放言,小小中州刺史之女,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实在该死!

    若不是皇后出言庇护,慕容嫣人定已在乱棍之下毙命。

    有心人哪里会看不出这当中蹊跷?

    可是落井下石谁都会,这雪中送炭……难啊……

    行宫此前袁皇贵妃才小住过,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她用剩下的,暗中做手脚,容易非常。

    以而今袁雪飞的势力和手段,要捏死慕容嫣,连多余的心机都不需要使,那不过是个轻描淡写的告诫罢了。

    真有心的话,盒子里岂止是段白绫而已?

    此事过去没得几天,便到了群芳会。

    此会乃大祁一位善骑射的皇后所创,每年六月中,无论皇家的公主,还是望族的臣妇,都可直接参与。

    全程由皇后亲自主持,会上设骑射两相比试,胜出者能获得在立政殿与皇后娘娘共用晚膳的殊荣。

    群芳会为期三天,最后一日更有阵容奢侈的马球比赛。

    到那一天,赛场上红黑阵营里,放眼瞧去,全是国公夫人、王妃公主,门阀贵女……可叫人花了眼睛!

    女子们马球场中较高下,还是慕容嫣!明明球被断去夺走,不甘之余,从中作梗,以手中球杆刺瞎了裴王妃坐骑的眼睛,因此引出大乱!

    平宁公主和慕汐灵都坠了马,两人皆是受了不同程度的皮外伤,惊得纳兰岚从看台上冲下去!

    之后,众人亲眼所见,盛怒的皇后娘娘将慕容嫣狠狠训斥一番,罚她在马场中跪足三个时辰!

    汐瑶是第二日在御庭苑听几个女官谈论,才得知的此事。

    据闻之后也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只道慕容嫣心狠手辣,争强好胜,害得裴王妃和平宁公主险些丧命。

    这样的女子,莫要说皇上有意将她指给自己的儿子们,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敢娶啊!

    前世的汐瑶皇后不问世事,这群芳会就交给球技出神入化、马术更是一流的慕容皇贵妃来操持。

    每到那时,慕容嫣的气焰总是要比平常嚣张些,宫中妃嫔无不避其锋芒,连袁洛星都奈何不了她。

    没想到今世,她竟然栽在自己的强项上,真真让活了两辈子的人叹一个世事无常。

    一连将淑妃和纳兰皇后得罪得干净,想必这些天闭门不出的慕容小姐已经恨断了肠子吧……

    袁洛星惧着慕容嫣,就连汐瑶都不想与之多有摩擦,能避就避,放到了袁雪飞那里,也不过就是弹指间令其要生要死的轻松小事。

    所以说一山自有一山高。

    皇贵妃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要对付慕容嫣,让将来的她去收拾,再合适不过。

    这件算是了了。

    另一件更为有趣,一经发生,全京城都津津乐道,谁还记得前些日子贵女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贾家小姐趁贾大学士上朝时,命家丁抬着定南王府的聘礼,亲自退还了回去。

    如今连个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贾婧芝是个傲气的,无心攀龙附凤,更不屈于权贵。

    也因为她这壮举,更无意中将汐瑶和冷绯玉那段不了了之的‘私情’坐实。

    听闻当天冷世子刚巧在府上,见那几十箱聘礼被抬回自家府门前,二话不说,使人收回,可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只不过……

    算起来冷世子岁数也不小了,身份地位在那里,冷家又手握重兵,将来不管哪位皇子继承大宝,都少不得军功显赫的他为大祁天下鞠躬尽瘁。

    故而贾婧芝退婚的结果,便是此后每日都有人登门造访定南王府,为冷世子说媒。

    有朝臣之女,更有商贾富豪千金。

    再远的,听说邻边小国的公主不远千里的赶来,对其表明心意。

    还当着关慧英的面道,只要能嫁入王府,定会孝敬公婆,繁衍子嗣,不介意冷世子与武安侯府嫡女的那段往昔旧情!

    这事传进了宫中,天烨帝闻后大笑,下了早朝,特地将定南王留下,询问其可有中意的儿媳人选?

    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些天,眼看六月将尽,颜莫歌忽然出来凑热闹,放话说,只要冷绯玉愿意娶他妹妹,他愿把颜家一半的生意交给定南王府打理。

    汐瑶在宫中听了,又是乐不可支的消遣了好久。

    这颜莫歌当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胡闹角色!

    当初说要娶她的时候就豪言,愿出富可敌国的家财为聘。

    单是听着,汐瑶都觉颜家真富贵!

    虽她不知一半到底有多少,可剩下的那一半,至少够颜家子孙挥霍十代吧?

    没想到颜莫歌铁了心要挥霍干净,难道就真没人管得了他?

    还有上次他肆无忌惮的潜入皇宫行刺——

    亦是后来汐瑶才知,他竟然在太极殿的花园中对祁尹政放冷箭!引得宫中大乱,羽林军彻夜搜索,连金水河的河底都没放过。

    然此事最蹊跷之处,在于不了了之。

    按说惊动圣驾,祁尹政必是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而当时祁璟轩与祁云澈都在,没理由看着父皇遇刺,宫中禁严,云王的马车还能堂而皇之的驶离皇宫,漠然得连自己亲爹的死活都不顾。

    刺客没有抓到,羽林军统领只被罚俸半年,按照祁尹政的行事作风,实在太温和。

    思前想后,汐瑶觉得皇上是清楚行刺自己的人是谁的。

    更可能祁云澈暗中得了他的口谕,才以身犯险,为其引开羽林军的追击。

    以她当夜亲眼所见,云王应该很乐意亲手结果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小命吧……

    皇上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天下交给祁云澈,还有颜莫歌恨到了骨髓的胡搅蛮缠,不禁让她猜测,至今仍未露面的那个女人……祁云澈和颜莫歌的生母,她到底是何人?

    ……

    夏阳酷暑,流火七月转眼便到。

    今日乃初七,是女儿家的节日,不过对于汐瑶而言,仅仅只是她入宫做女官之后,一年当中最忙碌的一日。

    司籍司隶属尚仪局,统管后宫经籍、笔札,几案之事,每到乞巧节,便要与另外五局一同协理皇后,在后宫芳亭阁对皇族贵戚中还未成婚的女眷进行测试,更会为当中到及笄之年的女子行成人礼。

    测试从辰时开始,午时前方毕。

    两位尚宫大人为试官督促,琴棋书画,歌舞诗词,还有绣工等等……均在小试之列。

    而汐瑶则和司籍司里的另外一位女官,将整个过程以笔墨记录在案。

    待到三年选秀之期,便会先以此为准则,为皇上充盈后宫。

    对于乞巧节来说,贵女们可谓忧喜参半。

    当今皇上正如日中天,可人已到了那样的年纪,自己的小女儿平宁公主都嫁作人妇,女儿节上的贵女们,除非脑子当真进了水,或者被皇宫的奢华迷了眼,还想入宫做娘娘,其他的,大多都会藏了自己的所长,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加之明年三月就要大选,经过这年的女儿节之后,但凡未出阁的,没有在这之前订下亲事的女子,都不能再私下商榷婚事,一切得以选秀为先,否则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可是若对这小试随便应付了事,选秀过后,议婚时多也会以此衡量,谁家不想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而两位在宫中多年的尚宫大人眼睛可毒着呢!若被这二位看出谁做了假,最后的批言定不得好话,对今后的议婚影响深远非常。

    这一早上,汐瑶坐在旁边的桌案前,一面欣赏着贵女们两面为难的纠结脸色,一面悠哉的如实挥洒笔墨。

    像张清雅、袁洛星还有慕容嫣等待嫁的人儿,不过走个过场。

    她们当中兴许有人将来会做娘娘,荣宠一生,甚至是六宫之主,但那也与如今的后宫全无关系。

    但不如她们好命的,就该提心吊胆了。

    比如宗正寺少卿家的宁小姐,她那一手好书法在京城早就街知巷闻,方才小试时,也不知是担心太过,还是存了心思,只那手克制不住的一颤,两滴墨汁便染了宣纸。

    陆尚宫不过斜去一眼,就吩咐汐瑶记了她的过错。

    还有才下了冷家脸面的贾婧芝,她的才名远播大祁,风风火火的退了冷世子的婚,却不知实为圣意。

    皇上会不会恼她不识好歹,一气之下,今日就先点了她入宫为妃,关她一辈子呢?

    汐瑶偷着乐,才不会告诉任何人,明年的选秀被皇上以‘后宫盈满’为由取消了。

    谁也不曾料到,四年后天烨帝因一场恶疾突然薨逝,结束了他在位三十二年的统治。

    继承皇位的,是他年轻俊美的第七子祁云澈,更是大祁史上第一位生母不详的皇帝,国号:云昭。

    所以今日的小试,全然算做为云昭皇帝选妃做准备呢。

    汐瑶笑够了别人,又开始暗嘲自己,后妃的位置也不知能不能捞到一个,就先亲力亲为的帮祁云澈的后宫操劳了。

    ……

    午时,小试方毕,女眷们被带到水菱斋用膳,一个时辰后,再回到芳亭阁行成人礼。

    此时阁中尽是女官们进出忙碌的身影,汐瑶分内已经做完,只她也正逢及笄之年,皇后早有恩典,允她和其他女眷一起行礼。

    走出芳亭阁,外面烈日当头,晃得她一时眼晕,脚下摇摇欲坠。

    停下来缓释这阵晕眩之感,恍然之间,想起去年今时,正是南巡途中。

    那一场接着一场的惊险,倒是不如现下的宫里安全了。

    可那时她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入宫为婢,连尽头都看不到……

    思绪淡淡漂浮着,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

    汐瑶应声寻望过去,一眼了然,抿合的唇也随之扬起笑容来。

    芳亭阁外有一颗长了好几百年的连理树,如今长得枝叶繁茂,高耸入天,是后宫里的月老树。

    是有这么一说,在红绳两端系上一寸长的竹签,期许之后,若能将竹签抛挂在树枝上,无论你心愿如何,都会得偿所愿。

    不止宫女,就是好些妃嫔都来过此地,潜心一试。

    这在后宫本是禁止的,但凡入宫的女子,哪怕是在浣衣局做粗活的低贱奴婢,都是皇上的女人,岂还能有二心?

    故而曾经某位皇帝就下令将此树砍掉,不想那位皇帝薨逝不久,断木出新,两棵树从此相缠更紧。

    之后的君主,便都将向连理树许愿的事默允了。

    这会儿子,那处正有几个女官站在树下嬉闹着。

    当中一个不知许了什么愿望,仰着脑袋往最低的树枝上抛着竹签。

    可是这树长得实在太挺拔,单是汐瑶远远一瞧,少说有三丈高,而那女官试了好几次,都没把竹签成功挂上去。

    旁边的人儿先笑着与她鼓劲,再过不久,笑声消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嘤嘤啜泣之声。

    汐瑶不禁一诧,竟然伤心得哭了?

    正是午后,安然宁和的深宫,艳阳高照,不间断的夏蝉鸣叫里,穿插了以道尤为明显的哭声。

    几个要好的女官围着那女子好一番安慰,没多久,便都远离了此处。

    汐瑶呆呆站着,没心没肺的瞧罢,疑惑着就走了过去。

    并非她想许愿,她早就不信这些,只是心头好奇得紧,不就是抛个竹签,有那么难吗?

    前世那个傻乎乎的她也在此地犯过蠢,那都是云昭三年的事了。

    比起现在,这树肯定不如几年后高吧?

    那时的慕汐瑶,手无缚鸡之力,她才扔一次就挂上去了,刚才那女官怎么连上辈子的自己都不如……

    想着,她人已来到树下。

    大片阴影将她遮挡,得一阵风拂来,倒是凉快了许多。

    安逸的舒了口气,垂眸间,汐瑶发现跟前几步开外那处,落得一串竹签。

    仿似刚才的女官留下的,也不知道她许了什么心愿?

    走过去拾起那竹签,两片大小相同的竹签还泛着盎然的绿,红绳也编得精致结实,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唉……

    她再不明就里的叹息了声,自言自语道,“都是心意,怎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呢?”

    垂眸又是发了半响的呆,树下的女子忽而绽出一笑,昂首定眸望向那高不可及的树顶,选定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枝干,卯足了劲,脚下猛地登起,同时将手中竹签向上抛去——

    眼瞧着那由红绳系着的竹签在空中旋了好几转,就在快要挂上去时,那其中一端正正打在枝干上,落了下来……

    汐瑶目光一路追随,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眼中的期望,转瞬变成失望。

    再听那竹签落地的声音,直叫她暗地里咬牙,气馁得要命!

    她还没许愿呢,就失落成如此,也难怪刚才的女官哭成泪人。

    不对!

    思绪一转,她再想,先前还取笑人家来着,她还不是连前世的自己都不如?

    这些日子她也没偷懒啊……怎的连个竹签都扔不上去?

    那心思里不服输的劲都被小小的两枚竹签给激出来了!

    弯下腰将其拾起,再倒退回之前的位置,屏息凝神,视线专注于树枝一处,就在她正想试第二次时,身后忽然冒出个平静得没有波澜的声音,道,“许了什么愿?”

    汐瑶被吓得低低惊叫了声,弹开之余,手里那竹签也掉在地上。

    回头,祁云澈独自一人站在那处,静若止水,不沾尘埃。

    清风拂来,扬起他墨发与衣袍,树荫斑驳,摇曳的光在他身上轻抚,将他卓尔不凡的身姿衬托得英挺非常。

    那身天青色的衣袍,更是为阴郁的云王增添了几分难得柔和的气息。

    这般看起来,倒与人觉得,似乎比往常容易相处一些了……

    见了他,汐瑶又是一怔,什么规矩都抛诸脑后,先想起的是……这人莫不是望见自己刚才的举动了?

    祁云澈早就习惯她看到自己的各种惊乍的反映,他人是不语,反而先垂眸去,似在寻着什么。

    汐瑶立刻觉出他意图,更极快的先看到自己左侧脚边,那落在半步外的竹签!

    赶在祁云澈将视线望过去之前,她僵硬的往旁边移了半步,把那小玩意儿挡在身后,才对祁云澈福身作礼,“王爷吉祥!”

    罢了就闻那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不屑得很!

    没有拆穿她,他又向她行进了几步,才道,“起来吧。”

    汐瑶依言直起身,抬眸望见一片大蟒图案的胸膛,不觉愣了一愣,心道……好近……

    可是叫她再往后退,她也不敢啊,以下犯上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王爷……怎会到这里来?”

    对上那对不见底的深潭,汐瑶笑得僵硬。

    祁云澈目无表情的低头盯着她,好像她的脸随时会开出花来似的,然后缓缓启唇,“路过。”

    路过……

    汐瑶心中冷笑,看来这人也不善给自己找借口嘛!

    刚想完,忽见他挑了挑眉,笑道,“失望了?”那语调何其不着边际,简直是轻佻!

    “我为什么要失望?”她才不承认!

    祁云澈眼底的笑意又增了几分,微微扬起下巴,故意找茬,“你的规矩呢?”

    她应该自称‘奴婢’!

    汐瑶顿时拧了眉头,哪里会想到在这地方遇到祁云澈,给他看了自己傻得要命的举动,还被他莫名其妙刁难?

    “奴婢还有事要做,若王爷没有吩咐,容奴婢先行——”

    “有事。”

    一连串生硬的话还没说完,祁云澈淡淡然的打断,仿佛这人出现在此,摆明了就是要找她的茬。

    她是奴婢,她能如何?

    死死憋着一口气,汐瑶对他笑,笑里藏刀,一字一句,“请王爷吩咐!”

    祁云澈就像块石头,偏那刀刻出来的眉眼间,还蕴着一抹明显的笑意,对她无可奈何的言听计从,只得两个字——受用。

    她越发的无力了……

    尤为这个时候,汐瑶无比的怀念在宫外的日子。

    若是没有这几道宫墙阻拦,她想摆脸色就摆脸色,她立刻转身走人,更能走得潇洒坦荡!

    祁云澈能奈她何!?

    正被她腹诽着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的看穿她心思,由得她自个儿默默撒泼,反正他听不见,她也不敢说出来。

    相对的二人,就此静默。

    风轻轻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安宁得不可思议……

    汐瑶觉出自己浮躁,便低头深深吸气,想平静下来,本在宫里她就弱势,和堂堂王爷较劲,不是自找没趣么?

    再者……如今她的心意,她自己最清楚。

    不敢说慕容嫣被袁雪飞恶整,全然因为她在袁洛星跟前挑拨,可这也正是她最期望的。

    会这样想,是为了谁,出于何种目的?还需要再问自己一遍吗?

    算起来也有好些时日没见他了,那些寂夜里的酣梦,前世今生交叠,她梦里的身影,始终不变。

    既然难得见一面,不若好好说会儿话罢……

    心思一定,她正想开口,却在抬头时,祁云澈倏的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他自如的抬起右手,在那人儿疑惑时,将一物插于她发髻中。

    汐瑶不明所以的伸手摸去,刚触到一端,冰凉玉滑的触感,是……

    “玉笄子。”祁云澈望住她道,眼色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层肯定之色,这是他给她的,已经在她头上戴着了,不容她多有推辞。

    汐瑶登时犯难……

    这玉笄子是女子行成人礼时,由母亲为之戴上,她高堂已逝,长辈不在身边,让成年男子给她戴这玉簪,便是一种可能——他要娶她!

    这怎么使得?!

    她条件都还没同他谈,白白让他占去先机!

    “不行!”汐瑶断然道,脸色沉肃非常,抬起手就要将那玉簪取下来。

    抓了她的手,祁云澈却是笑问道,“为何不行?”

    他看她的眼色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占有,除了他之外,她还能与谁?

    “我、奴婢……”她言语吞吐,话都快说不清,实在措手不及。

    祁云澈不慢不紧,耐下性子再问,“你当如何?”

    莫非还不愿意么?莫非她听得绯玉被退婚,还想借来依傍?

    站在芳亭阁外,随时都会有女官出来,汐瑶小手被他抓着,挣都挣不掉,人是又急又羞,若让人看见怎么办?

    她却是没想到,祁云澈平时瞧着连个表情都不得的人,忽然对她使诈,耍起无赖,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不成真要这样依了他?

    她才不!

    “你放手!”汐瑶急了,恼了,面沉沉的凶了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逼出她真性情,祁云澈勾唇笑问,“那你说,有多不容易?”

    那簪子不已经在她头上了吗?

    这人他要定了,连她的心一起!

    向他瞪去一眼,汐瑶不卑不亢,“我虽在宫里为奴为婢,可王爷想要我,也得我心甘情愿才行!”

    不能称了她的心,横竖就是一死,又不是没有与他说过,他想来硬的,她才不吃这一套!

    “条件。”他干脆利落,等的就是这一句。

    汐瑶也不同他客气,昂首理直气壮的狠狠道,“皇位和我,你只能选一样!”

    话音散去,祁云澈眸底那一片漆黑之色,平静得风都吹不起涟漪,更叫人无法揣度其中深浅。

    他的心思,向来都藏得极好。

    而说了此话的汐瑶,见他面色无澜,底气更加不足,言毕,那心就无法抑制的突跳起来,紧紧盯着他俊逸的脸庞,等一个答案。

    皇位,她……

    她可真敢说啊……若下一刻他轻巧的笑起来,再嘲讽她不自量力该如何?

    断了此念,扳倒张家,让颜莫歌娶了自己,出宫,远离此地……

    这打算不是一早就做好的吗?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凝着她认真的脸孔,祁云澈倒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要求。

    可这话听她说出,他却也不觉有多意外,相反她要是胃口太小,他还会怀疑她是否又在打别的主意。

    皇位,她……

    他不是太明白,二者之间有何要害相干?

    才是沉寂片刻,汐瑶心里也忐忑到了极点!

    便在这时,忽闻祁云澈闷声一笑,舒展了俊眉,深眸中对她露出温和而包容的色彩。

    这让她浑然轻颤,全身都发麻了,那眸光中蕴藏太多意思,是应允、认可……还是对她做了柔软的妥协?

    她不敢胡乱猜测,却又忍不住去猜测!

    就这样答应她了?

    皇位和她,他选了她?!!

    无法形容的雀跃之情在身体里肆意窜涌,几欲爆发出来……前世今生的情得到回应,好不容易……却又容易得让她不断的怀疑自己!

    再望那两瓣薄唇轻启,还没说出半个字,汐瑶忙慌张的抢道,“等等!”

    祁云澈面上一僵,好不局促窘迫,这人儿心眼也太多,莫不是还有条件没说?

    看出他想法,汐瑶撇眼看向别处,为难道,“不是的……”

    她别的条件了,只这一则已是地动山摇的了不得。

    可她还忘不了前生那句决绝的‘没有’,朝夕相处都没能让云昭皇帝在自己死前动容,即便骗她也好,他竟无情的没让她求得瞑目。

    更甚今生……他要为自己放弃皇位?

    莫不是祁云澈当真喜欢手段狠厉的坏女人,因此她才将他的心牵绊住?

    “想问什么?”沉哑的嗓音响起,宽慰着她不安的心。

    即便今生,他从未明白她的惧怕和重重顾虑缘何而来,可是此刻,他全然可以不计,更统统收揽。

    汐瑶应声再度向他看去,还是相同的脸容,可,眼前的祁云澈,和前世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

    沉吟半响,她才细声问道,“我只想知道,当日在紫霄观,为何你能无动于衷,处之泰然?”

    前世的事,她已经不可能再知道,更无从探究,她只能问他回答得出来的。

    祁璟轩对她何其熟悉,都将榻上清白被毁的女子是自己,从而失控癫狂,更为她落泪。

    那么祁云澈呢?

    她只看到他从容的神色,还有任何时候都不变的冷漠自若,那样漠然的表情让她害怕,仿佛任何时候他都凌驾在众人之上,冷眼看着世事变迁,他主宰,只因他没有感情。

    若是那样,她不愿与他在一起。

    听汐瑶问罢,祁云澈沉沉的眸子弯了起来,继而放开她柔软的小手,修长整洁的指尖直探向她颈项那处,拨开右侧的碎发,眸中有微光轻晃,道,“这里有粒痣。”

    被他轻触,汐瑶兀自僵滞,脸上霎时被戒备之色充满,先想到的是他这有些轻浮的举动,后才大彻大悟……

    竟然是她颈项右侧那一颗芝麻大小的痣!

    可祁云澈的眼力是许多人都见识了的,她半信半疑,不禁再问,“真的?”

    “不信便算了。”王爷也是有自尊心的。

    见他面有不悦,汐瑶得意的一笑,“那若那天是我,你会怎样?”

    分明她早都没事了,却还要说来刁难他,是想看他如祁璟轩那般痴狂一回?

    脑中才起了这点念头,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不想祁云澈极有耐心,认真回与她,“当日是本王疏忽,没想到煜王向父皇要你,惹了张清雅的不快,她布局缜密,本王毫无察觉,待那小道士来膳堂告知,去到厢房……”

    说到此,他居然语塞了,像是不知该怎样去表述当时的心情,顿了一顿,索性就直跳了过去,对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女子道,“还好你没事。”

    只这五个字,带着不经意的庆幸,他担心过她的,他也害怕过,更尝过差点失去的滋味……

    是这样的吗?

心动和心碎,一念之间(1W5)

    在紫霄观那日,无论是谁在背后使阴谋诡计,都脱不了干系,得不偿失的事,这些历来在京城中呼风唤雨的人不会做。鴀璨璩晓

    疏忽的又何止祁云澈一人?

    若不得慕汐灵提醒,即便汐瑶有菱花湛露护着,想必也只能做到自保,能脱身已是万幸。

    她问他,自己真的中了计,他当如何?

    这都已经是过去许久的事情,祁云澈丝毫不曾想过,她居然能计较在心头那么久珂。

    可是当时随着那小道士去往厢房时,见到那一幕,除了与众人相同的震惊,还有一种怎样的感觉将他迅速环绕呢?

    即便过了那么久,他都能清晰的忆起那无以复加的落空,还有近乎失控的狂怒……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心意弄清楚,只得那不堪入目的一眼,藏在心中弥足珍贵的东西被毁掉了,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滞。

    顷刻之间,天崩地裂。

    亦是在那一刻,他才恍然慕汐瑶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很快,脑中最后的理智迫使他先向厢房外看去。

    他知道这女子身边有两个武功不弱的暗卫,加之紫霄观中满是张家的人,她不可能没有防备。

    就算是个局,除非连她身边的人都计算在内,可,四下根本没有打斗的痕迹。

    故而那时他心已定下少许,再望回房中,榻上的淫丨靡他实在不愿多看半眼,但那女子是侧身背对众人的姿势,他要确定到底是不是慕汐瑶!

    由是细细一望,才让他发现那蛛丝马迹的不同。

    就在众人各自讶异惊动得不能言语时,没人留心到情绪自来就少的云王,那暗中悄然的松口气的叹息。

    慕汐瑶哪里可能轻易被人陷害了去?

    接着,便是他一面在失而复得中庆幸,一面自嘲着后知后觉的反映,恢复漠然之色,看那一场好戏。

    初时他只觉这人儿不可理喻,凭着小聪明横冲直闯,他每次驻足旁观,想看她一个人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见到她太过得意,他便忍不住出言呛声,明明想她栽个跟头,这样才晓得好歹,可……真到那时,又不明所以的出手搭救。

    他漫长而注定没有波澜的一世,因为她的出现泛起久难平复的涟漪。

    她让他知道这世上竟还能有如此没有缘由的理所应当,她让他觉得……原来除了江山,天下,阴谋,利用和被利用,有个人会纯粹的因他闹情绪,使着无理取闹的小性子。

    并且那是非他不可的。

    她让他尝到活着的滋味,让他对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将来有了期待。

    可若是她没有了,她的小命因为肮脏的算计就此丢掉,连她的三魂七魄都污秽不堪,他当如何?

    回想起来,竟是让祁云澈有些预料之外的后怕。

    早已习以为常的将大局掌控于手,只有她是他唯一的不确定。

    倒是多得张清雅的愚蠢,令他望清自己的心意,更是从那时起,他决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闻得祁云澈一句鲜少外露情绪的话语,汐瑶的心结也解开了……

    原来不是他本性无情,是他发觉了旁人不曾留心的细节,认出那并非是她。

    听他话罢后,再见他垂望自己的深眸,当中色彩从未有过的柔和,反倒让她有些难以应对。

    回想当日惊的险,莫要别人,就是汐瑶佯作轻松从院外踱入众人视线中时,见得厢房中赤丨裸作呕的画面,她心下都忍不住惊颤。

    施以毒计的人可是要害她啊……

    再说包藏祸心的张家,此番得三个嫡系兄妹入京来,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却也未曾出过风头。

    看似中庸,可但消与河黍的张家联系起来,就显得太过不寻常!

    当日璟王辰宴后对汐瑶的夜袭,那样的布局堪称周全缜密!

    借以劫秋试囚犯之名,她只是深夜路经,遇上打杀丢了小命,是她时运不济!

    还有呆在陈月泽身边的那个真的张清颖,汐瑶心中动了一念,对跟前的男子道,“你可察觉了?那天张清琰竟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他是张家嫡长子,怎么会那么无能?”

    忽闻她提起张家,祁云澈随即愣了一瞬。

    他们的事不是还没说完吗?怎忽然扯到河黍那么远去了?

    可见她认真肃然的模样,他只好顺着她心意问,“你想说什么?”

    汐瑶移眸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无人,才轻声猜测说来,“既然张清颖是假的,张清琰会不会也是假的呢?不过我觉得张清雅应该是真的,就是人蠢了点,看起来她不知道张家密谋的事,但肯定是安插在煜王身边的棋子,或许是张悦廉看中煜王,想将他拉拢也说不定呢……”

    自从发生了紫霄观那件事后,这些日子她在宫里前后反复琢磨,想法满天飞,却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不得。

    再不找个人倒苦水,她早晚要被那些阴谋调调憋得疯掉!

    不等祁云澈回应,汐瑶继续重重的叹了声,“还有,明王殿下也太沉得住气了!”

    她以为暗示了祁煜风之后,祁明夏定会寻个机会与她开成公布的说来,没想到等了两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是分明煜王和张清雅的大婚都被推迟了……

    颔首沉吟,她自言自语,“莫非我算漏了什么……?”

    她就这样把眼前的这位有求必应的殿下给生生忽略得干脆!

    祁云澈哪能容她无视自己?

    不满的蹙起剑眉,抬手掂起她下巴,纠正她的视线,道,“你以为祁明夏和祁煜风真的会来求你?”

    没有捏死她,已经是她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把小算盘打得津津有味,以为算进去了,就是她的。

    不屑极了的口吻,让汐瑶小脸一沉,本想出言反驳,但事关紧要,毕竟那二人是祁云澈的兄弟,她只好服软。

    “我……这么不济?”

    虚心讨教罢,她低眸扫了眼那只还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想了一想,没有避开……

    她没回避,只因为正惦记着祁云澈点拨她,不然那鼻孔早就得意得朝天冷哼,眼前站的是谁,多的眼色都不会有!

    这点小聪明,时时洞悉众人心思的云王怎会看不出来?

    然她假谦虚的模样实在讨了他的喜,祁云澈自然心甘情愿的配合,道,“不是你不济,眼下老二和老三正彼此怀疑,还要留心着张家,根本顾不到你。祁明夏虽从你口中得知慕坚也参与其中,但究竟置于何种要害,他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举妄动,再者那日在紫霄观,你不止一次出言暗示祁煜风,你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祁明夏若主动找上你,岂不是要任由你漫天要价?”

    汐瑶闻之不住点头,看来祁明夏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多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她再征询问他。

    祁云澈露出一道浅笑,“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会有想起你的时候。”

    到那时,只怕她又要挨算计了。

    只不过到那时,他也定会将她护个完好无损,不会再让紫霄观发生的事重演……

    听了他的话,汐瑶放心不少,原来在乎于火候,明王也怕太过主动掉了身价吖!

    回神来,她直勾勾的对上他的眸,接着垂下视线,望向他的手,未开口,就听他先问,“本王可是该放手了?”

    这语气,啧啧……

    汐瑶也不知自己这双眼睛是哪时开始势力的?这就被嫌弃上了。

    转念想来,她手里捏着的本钱从开始就没多少,当然要省着点用。

    “青天白日,王爷也不想让人看见吧?”她笑,讨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祁云澈一挑眉,唇间的笑意是更加深长了,“本王就是想让人看见,你说怎么办呢?”

    她怔怔然,这没脸没皮的话却是已经接不下去。

    明着他想将她占为己有,要她出什么劳什子的主意?

    推自己下坑的事,她才不做!

    反正之前她条件已开,他真想让人看见,她正好将此事坐实,剩下的麻烦和烂摊子,由得他去头痛,她才不操那个闲心。

    这边想着,祁云澈果真松了手,人却半身向她贴靠过去,汐瑶一怔,忙往后退。

    却见他在她退开之后,他弯下腰,拾起方才被她刻意挡住的竹签,继而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之前许了什么愿?”

    他竟还绕得回去!

    汐瑶为难的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竹签。

    分明他问的意思,就是希望她说自己的心愿与他有关,那脸容和深眸里的期望毫不掩藏的对她展露出来,只可惜……

    “这竹签不是我的……方才王爷来之前,有个女官抛了好几次都没挂上去,得她走了,我好奇得紧,就过来……一试。”

    若真在她许下心愿的时候,他出现了,那固然美妙。

    但真实并非他所想,她也不愿刻意编造这些哄他哄自己开心。

    话罢,汐瑶露出少许遗憾,早知道她随便许个什么也好,不过这竹签没扔上去,倒算不得多叫人失望。

    想想她轻巧笑道,“倘若每个把竹签挂在树上的人都能得偿所愿,那这宫里就不会用那么多枉死的孤魂,被困在深宫里的女人更无需争斗,可她们如何不斗……”

    前世她也曾对这棵树许愿,可如今想想,她觉得那真傻啊……眼前的不过是一棵树而已!

    “本王来抛,你许愿。”祁云澈忽然道。

    “你说真的?”汐瑶不可置信,私心里觉得他是不可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的。

    凝望过去,看到的是一张表情认真的脸,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把竹签放在她眼前,给她看仔细,“它被你捡到就是你的,许吧,有什么愿望,我数五声。”

    言毕他就开始数数,汐瑶却是慌了,摆手制止道,“慢着慢着,我不知道要许什么……”

    祁云澈可没等她,只冲她柔柔的弯了星眸,五、四、三、二、一……

    那手重重一抛,天青色的衣袖飞扬而起,手中的竹签受力向上,汐瑶眸光紧追,不自觉踮了脚尖,想要与之一起高飞,随之脱口道,“我只求——”

    话未说完,系着竹签的红绳正中无误的挂在高而密的大树上,且那位置当中,并不是最矮的枝干。

    随着她拖长的音落,只见已然挂上去的竹签恣意的摇摆晃动着,仿是在与树下的人示好,她的心愿,已经收下了。

    汐瑶仰头眼不眨半下的望着,久久舍不得收回眸光。

    她看着高处,眼前的人却看着她。

    稚气未脱的脸,那双黑瞳漂亮非常,由是每当她含恨瞪视他时,总能让他无言以对,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过错,却生生受了她的气。

    此时她眼巴巴的瞧着,好像还没将心里的愿望说个够。

    怎说得够,由始至终都是个贪心的。

    明明这么小一个丫头,他竟愿意陪她胡闹,更,想知道她心里的秘密……

    “只求什么?”

    汐瑶抬眸,纤长浓密的眼婕像是蝴蝶忽扇着翅膀,眸光与他投去,不小心发现他俊庞中泄漏心思的痕迹。

    他在乎么?他想知道么?

    斜了脑袋,勾了红唇,再提起眉梢,她眼色变得狡黠,“这世上只有我知道。”

    祁云澈不赞同的冷哼了声,“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告诉我。”

    她不甘示弱,“那你就等着吧!”

    ……

    晌午烈日当头,热浪一阵阵的荡起,莫要说人了,就是鸟儿都没精神啼叫,可有人的心却是甜得沁凉舒爽。

    慕汐婵用了膳,从水菱斋那面独自行来,就见着汐瑶站在颗大树下,一动不动的,好似在发呆?

    这打早入宫,束手束脚的尽做些她不喜欢的事,且还没机会与大姐姐说话,这会儿见人就在远处,别说多欢喜了!

    走近了才是发现,这人呆了就罢了,以为颔首能轻易掩去脸上的笑么?

    那模样给人一瞧就是在想着谁吧?

    使坏的心思刚起,慕汐婵就开口扬声,“哎呦呦,瞧我们慕掌簿这水灵模样,饶是穿着宫装都与别的女官姐姐不同,怕是在宫里晃悠这么一圈,不小心就把谁的魂勾去了吧?”

    得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汐瑶连忙将脑子里那人的身影挥散干净!

    转身来,长姐的架子即刻端起,“你这丫头,入宫来专诚为了打趣我的吧?这数月没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姐姐我在宫里天天对着四面宫墙,能勾了谁的魂?”

    “是是!”汐婵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话锋一转,靠了过来,贼兮兮的打趣,“我应该问,姐姐的魂被谁勾去了才对!”

    被戳了心,汐瑶恼火的瞪她一记,想来自己方才在树下那花痴模样被她瞧了个透!

    可她是慕家的长女,还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姐妹之间的斗嘴怎可能输?

    迅速整理思绪,她不恼了,反而轻笑起来,“我的魂还好端端揣着呢,不劳妹妹你费心了,倒是你这没出息的,如今也议婚的年纪了,二叔与二叔母没为你操持么?”

    才是说完,慕汐婵苦脸立刻露出来,抓着汐瑶埋怨道,“你快别说了……单只上个月母亲就与我说了三家,一个长得歪瓜裂枣,面比马长;一个弱不禁风,命比纸薄;最后那一个……”

    说到此,她悲切又沉重,把头狠狠摇了摇,再问汐瑶,“大姐姐,你可见过忠武将军家四公子?”

    忠武将军楚行天与爹爹有些交情,亦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四个儿子个个出众,十八般武艺少有七八能使得上手。

    汐瑶记得,前一世煜王造反,除了冷绯玉之外,他和四子也都平乱有功,得祁云澈金殿赐酒。

    此时忆起,她哪里还想得起四个当中谁是最小的那个?

    可统统想起来,只觉论模样身形都不差,加上将门世家,忠义勇猛,和汐婵的性子应该对得上的。

    思绪方毕,望回妹妹,面上生出几丝诧异,“问题何在?”

    慕汐婵像是如临大敌,咬牙切齿答来,“我打不过他吖!”

    汐瑶疑似没反映过来的愣住,下一瞬忍不住喷笑出声,“婵儿,你是选夫婿,还是选家门口看门的武夫呢?只要那人疼你,呵护你,做你的依靠,与你相伴到白首够足够了,你明白吗?”

    “若我不想明白呢?”

    汐婵笑不出来,连之前插科打诨的顽色都消失不见了。

    眉宇间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愁绪,不知汇聚了多久,更不知多久才能散尽……

    “婵儿,你怎么了?”汐瑶觉出异样,收敛笑容关切道。

    也是这会儿,她才想起在前世慕家被灭门时,她的二妹仍旧待字闺中,没有嫁与任何人。

    此事被京中贵族拿来说笑打趣不止三两次。

    说慕家二老爷空有一身才学,女儿却性情粗蛮,没有半点书香气,这不变成老姑娘了么?

    可想慕汐婵有一个做皇后的姐姐,她若想嫁,岂是多难的事?

    眼下见她这般苦恼,也许早就芳心暗许,一念成痴也说不定呢?

    二叔与二叔母正在为她说亲,听得三言两语,她唯有诸多不满,不知是未曾动心,还是……

    要怪就怪前生汐瑶对身边的人不闻不问,说起来,是她没有尽到责任。

    默叹一声,她肃色问道,“你同我说,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汐婵还在哀叹前些日子与楚家四公子那惊世骇俗的一战,还有她视为此生奇耻大辱的失败!

    忽听耳边这么一问,禁不住陡然惊颤,满脸泛出小心警惕。

    “是谁?”汐瑶眸光聚起,不容含糊。

    “这……”她缩了缩脑袋,没想到大姐姐会洞悉出来。

    犹豫片刻,她忽然丧气,“大姐姐,你就别问了,也不想想我今日入宫是为什么?好容易给我躲过上个月母亲的追逼,你让我松口气不成么?再者,倘若明年选秀,指不定我还会入宫来做个小妃子,同你做伴。”

    她说完汐瑶就不留情面对她冷眼,语气却故意软下,道,“我的好妹妹,你小试简直惨不忍睹,入宫当娘娘的梦,怕是只能在深夜时分自个儿藏被窝里消遣了。”

    慕汐婵被她堵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憋屈得脸都苦成一团!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没准皇上他老人家正少一个能陪他舞刀弄枪,锻炼身子骨的爱妃呢!”

    她中气想来顶足,吓得汐瑶连忙去捂她的嘴,咬牙在她耳边道,“轻声点儿!你都唤皇上是‘老人家’了,这宫里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还爱妃……

    这话传到袁雪飞或者纳兰岚的耳朵里,都不需等到来年,随便找个由头把她弄进宫,人被折腾死了都见不到皇上一眼!

    汐婵也知道自己失言,瘪瘪嘴,小脸上尽是委屈。

    瞧她没精打采,看来还是一场苦恋。

    “老实招了吧。”汐瑶扬了扬下巴,尽显姐姐的气势,“你这会儿说出来,兴许我还能为你想想法子,你也知道,本掌簿与诸位王爷交情匪浅,还有你三妹妹,如今可是响当当的裴王妃,只消你看上了,就没有谈不拢的亲!”

    “真的么?”

    片刻功夫,汐婵那点小心意晃似被说得死灰复燃……

    可转瞬,她又如烈日下的草木,奄了气息。

    “还是算了吧,那人早就心有所属,况且……”

    “况且?”汐瑶挑眉,沉吟着她口中‘心有所属’的人。

    她相识的人,她也该识得才对,这就更难猜了,谁呢?能被她家二妹妹瞧上,还惹来一身相思苦。

    “唉……你别猜了。”

    料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汐婵垂下头一股脑儿的道,“我同你说吧,是那个去了河黍军营的,我也知道,他心里装的人是你,大姐姐哪里都比我好,模样生得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更是……”

    还没等她说完,汐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傻妹妹,以为陈月泽喜欢自己?还吃了自己的醋?

    “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快岔气,腰都直不起来了,只好伸出一只手搭在跟前傻子的肩膀上,借她支撑少许。

    汐婵为情所困,根本笑不出来。

    见汐瑶如此,她更失落,反而为陈月泽抱不平,“要笑便笑罢,姐姐心里不一定有他,可他却是一心一意对姐姐,我哪里都不如你,自然是——”

    “你怎会……怎会以为他钟情我?”汐瑶连忙打住她,再任由她说下去,恐怕今后姐妹都做不成了!

    抬眼向那发懵的人儿瞧去,顺了口气,她道,“我与月泽只有兄妹之情,不想被你误会了去。”

    汐婵瞠目,根本不信,“可为何他能不顾军纪,在上元节是偷跑回来看你?”

    还能说是无情么?

    一个以舞倾城,一个立刻当仁不让的拿下魁首,还有那‘月下咏乐,北望佳人’的话,别人认不出来,她却能一眼望穿!

    “怎么不说话了?”瞥了汐瑶一瞬,见她表情错愕得近乎震惊,汐婵更加确信,失落的埋下脸去,“我就知道,从小你们都觉得我是个不会多想的傻子,什么都不与我说,陈月泽……”

    “莫要说我心里的人是谁,只陈月泽对我有意的话,他在离京前就会说服大长公主入宫请旨,你想大长公主与皇上姐弟情深,会不允吗?加之自小你也是在旁瞧见了的,陈国公和公主对我偏爱有加,若她们定了主意,我有说话的机会?”

    三言两语,汐瑶已经将她心头都坐实了的猜测打消去一半。

    可汐婵眼中仍旧怀疑不停,她不知,让汐瑶心惊的是上元节那天,陈月泽暗归京城被她察觉!

    既然能有一个人察觉,会不会有别人?

    她知道了,那么二叔呢?

    这当中牵连不得不让汐瑶心惊胆战,深深叹了口气,她慎重问道,“此事你可有与别人说起过?”

    问罢就见她抵触不悦的板起小脸,反问,“难道我诚了心想让他担个擅离军营的罪名么?”

    “你先别恼!”汐瑶沉声,表情里已没了半点玩笑,乍看去,竟有些威严。

    “婵儿,你听我说,他上元节回来,只为一件大事,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云王和冷世子也是知道的,不信的话,你大可向他二人求证,但你绝对不能将此事说与我们之外的人听,否则月泽性命不保!”

    汐婵一颤,脸上布满惊色!

    “我们?”她眸色流转,疑惑油然而生,“姐姐,你何时开始与云王等人自称‘我们’了?”

    三大家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她在国子监听了不少。

    灵儿做了裴王妃,也就倒向了袁家,好在张家本家的璃雅郡主将要嫁与煜王,倒不得什么冲突!

    反而是眼前这人,巨富沈家归在皇后那边,她都替大姐姐担心!

    不曾想,原她早就暗中与冷家结成一致!

    神思忽闪,汐婵凝色追问,“是为了冷绯玉?”

    汐瑶语塞,有些后悔自己说太快。

    她这反映倒给了汐婵与袁洛星想法相似的错觉,脸上了然舒展,道,“你放心好了,这些事情我没闲功夫掺合,况且事关你和陈月泽的性命安危,我不会对任何人泄漏半个字的。”

    言毕,汐婵果真收声,半句都再不多问!

    姐妹二人各自怀着重重心事,就此沉默下来。

    汐婵会属意陈月泽,听着叫人大吃一惊,可细想下来,实在太寻常不过!

    难怪前世她会迟迟不嫁,宁可被人说尽闲话,她在等他,而那人却守着袁洛星……

    这情爱之事,断了多少人的肝肠!

    上元节一见,陈月泽并未向汐瑶问起袁洛星只言片语,只留下一语,道,他日张家满门抄斩,他愿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张清颖的。

    都说女子的心思最难猜,男人的还不是一样?

    张家谋反的事被明王知晓,煜王那儿是早晚的事,更或许,祁煜风已经知道了呢?

    这二人定都在权衡怎样对付,怎样在皇上的面前把这件事办得漂亮又能独占功劳。

    张家气数将尽,少不得一场战事。

    到时候定血雨腥风,一心想历练儿子的陈国公就不说了,大长公主岂会容陈月泽力保张清颖?

    就算陈月泽对那无邪的人儿动了心,这最后能不能如他所愿,看的不止是天,还得求皇上!

    依着汐瑶觉得,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竹马去送死,不如她伸手拉他一把,都是救,慕家只是参与其中,救得她的婵儿妹妹可能性还大些。

    一通思索,她回神过来,定定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俏人儿,冲她安抚的一笑,“待他回京,我会想法子让他娶你的。”

    汐婵并未依言释然,反而回绝道,“他对我没那份心思,就算嫁了他又能如何?”

    “你这傻瓜!来日方长,先得到他的人,再占了他的心,你连这点想法都没有,还谈什么喜欢?平日瞧你横冲直撞的,怎的这会儿半点力气都不使出来?莫非你真以为眼巴巴站着他就会来喜欢你?”

    以前汐瑶不知,现如今她可算开了窍,明白得很!

    男女之间,尤其要说个情情爱爱,最是需要手段了……

    汐婵听得直瞪眼,她姐妹两都是未出阁的人儿,怎大姐姐说起这些跟话家常那般轻松自若?

    汐瑶环顾周遭,见得贵女们以自水菱斋那面来,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就按了按她的手,“好了,我不同你说了,待会儿皇后娘娘来亲自主持成礼,我们先进去准备吧。”

    说着就拉了她一道往芳亭阁走。

    行出参天的月老树下,艳阳将汐瑶头上那支质地绝佳的玉笄子照得光彩夺目,晃得汐婵眼花。

    她想了想,却是没问,不知这簪子到底是谁送的呢……

    ……

    午时罢,凤驾移来芳亭阁,众女眷早已按照家族高低,排列整齐,跪下相迎。

    第一排的五个位置,分别被汐瑶、袁洛星、张清雅、贾婧芝和明月郡主祁紫涵占据。

    这当中,汐瑶还得占了个便宜。

    要不是先有慕容嫣连着开罪了淑妃和皇后,两位尚宫也不会把她安排在第二排中间,让身量最高的张清雅将她挡得看都看不见!

    祁紫涵乃睿贤王祁铮义子祁姚之女,出生便被皇上封了明月郡主,身份高贵,更是将来祁明夏的正妃。

    早先汐瑶见到这张略显生疏的脸孔,才想起有这一号人。

    更在小试的时候,就将此女打量完全。

    明月郡主可真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冰美人!

    玉肤胜雪,唇红齿白,眼似琉璃,眉比弯月,时时都扬着轻微弧度的下巴,与生俱来的透着与皇家不尽相同的高贵气息。

    那身上的衣裙普普通通,发上珠钗更不华丽,可她只站在贵女们当中,登时如花王盛绽,让她们显得逊色无比。

    祁姚虽只为睿贤王的义子,却手握京城重兵,统管羽林军和神策营,是皇上最信得过的武将!

    比较起来,煜王娶了节度使的嫡孙女,明王娶的却是天子脚下的明月郡主,高低亲疏,立竿见影。

    看来皇上本就不怎么相信祁煜风这个儿子。

    这些年来祁紫涵一直伴在睿贤王身边,行踪成谜,如今她回来了,是否代表睿贤王也在宫里呢?

    想着这些的时候,乐声已然大作,纳兰岚站在阁前的高台上,仪态万方的微笑注视着脚下正是年华美好的女子们。

    可是在汐瑶看来,这更像是皇后娘娘在为来年的选秀,先与这些俏人儿施的下马威。

    她凤眸含威,眼光轻轻一扫,盯上了谁,立刻能让那人冻结成冰,杀人于无形。

    看着她,汐瑶更忍不住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前一生。

    祁煜风在宫外造反时,宫中,纳兰岚亲自将袁雪飞逼上死路。

    纳兰家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再被卷入无情的深宫,被岁月摧残。

    她的子女统统安然无恙,她的家族依旧繁荣,她更被祁云澈尊为孝盛德皇太后,退隐霏阙山,她是真正笑到了最后的女人。

    多可怕啊……

    大祁需要这样的皇后,汐瑶扪心自问,前世的她无力做到,今生的她,更不愿做到。

    “皇上驾到——”

    就在礼毕之时,阁外忽然明朗清晰的通传让所有人都弯下膝盖,跪朝一个方向。

    交叠缓慢的步声行进,当中混着愉悦的谈笑声,听不出谁在说话,只觉有很多人。

    汐瑶与其他贵女宫婢一样,埋着头跪在地上不敢擅自抬头多望半眼,视线一侧,凤袍飘过,纳兰岚已经迎上前去。

    “先见了涵儿,臣媳就在猜想皇叔定已回京,没想到心里正挂念着,皇叔便与皇上一道来了。”

    她话罢,就听两人同时道,“给母后请安。”

    汐瑶竖起耳朵,立刻分辨出是祁云澈和祁璟轩。

    “都起吧。”

    纳兰岚这厢说完,得一阵粗狂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笑声震天响起!

    久不回宫,祁铮心情大好,“本王离京多年,这次回来,看到皇后将后宫打理得井然有序,皇上专心朝政,国泰民安,若不是涵儿行及笄之礼,本王都没做回宫的打算,皇后娘娘可莫要怪我这个皇叔徇私啊!”

    想来怕是他人已在祁尹政还有两个侄孙的陪伴下,在宫里绕了半圈,才逛到的这里。

    “臣媳怎敢!”

    在太宗皇帝胞弟的面前,纳兰岚都要谦逊的自称‘臣媳’,祁铮的地位,早已与太上皇无异。

    “皇叔莫要取笑臣媳了,安治后宫,是臣媳的分内之事,倒是皇叔难得回来,得多住几日才能走!算一算,也快到皇叔九十大寿了!”

    纳兰岚说着,又改口向祁尹政征询道,“皇叔的寿宴可要大办,皇上的意思呢?”

    祁尹政随之点头,“皇后说得极是!”

    “皇后娘娘有心了。”祁铮也看了祁尹政一眼,道,“皇宫虽好,本王早就习惯无拘无束闲游山水,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宫里这些个规矩的折腾!十二,你说本王讲得对吗?”

    祁璟轩是个什么个性?

    他也不过才回京一年,想起从前游历在外的日子,只觉恍如隔世,艳羡不已,听祁铮把话问向自己,忙欢欣鼓舞的求道,“皇叔公,不若你这次离京把我也带上吧?

    “十二,你也受不了宫里的规矩?”祁铮语气里尽是与孩童的逗趣。

    祁璟轩偏还当了真,不顾父皇和母后存在,硬是把头狠狠的点了点!

    祁铮眼一眯,再道,“不妥不妥,你随本王走了,少说三五年回不来,到时候你的母妃岂不恨死本王?哈哈哈哈!”

    听出长辈在与自己玩笑,祁璟轩苦苦哀嚎,阁中已被布置妥当,众人便一边谈笑着,移步进去小坐。

    ……

    原本这礼成之后,贵女们便可出宫,而汐瑶也可返回藏墨阁。

    今日的小试还需她整理成册,归类放置。

    可是皇上和睿贤王突然出现,就是纳兰岚都得相陪,至于众女眷,便只能规规矩矩的顶着烈日,站在阁外的空地上候着。

    芳亭阁的正门高而宽绰,里面一间八角格局的大厅,内以百花图案装饰,皇族们在里面谈笑风生的内容,外面的人均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都到了此地,自然要说起小试。

    两位尚宫分别向祁尹政略作禀告,该说的一字不漏,不该说的半句不提,毕竟是在皇后的手下办事,心里通透着呢!

    许是祁铮担心自己的宝贝孙女被烈日所晒,便提议让小试中最出众的贵女入阁内展示一番。

    祁紫涵的画技为最优,想必睿贤王正是有此自信才会那般说。

    罢了几位女子得了传唤,在一片羡慕不已的注视下行了进去。

    不多时,婉转的琴声响起,抚琴之人正是张清雅。

    她人虽然蠢,可琴弹得倒是真不错!小试的时候就让两位尚宫频频点头,连汐瑶都觉得悦耳。

    此时随着她琴声起舞的,是在上元节没来得及施展舞技的袁洛星。

    只她早已没了当时想要倾倒城池的心思,能够在祁云澈的面前跳舞,恐怕心里早就雀跃得要疯掉了……

    在她舞得投入时,旁边两张长桌前,祁紫涵和贾婧芝各站一端,一个作画,一个作诗。

    望族家的小姐们可都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也许不时就会传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流言,甚至丢了好名声,可她们当中无论谁站出去,都不会输于寻常人家的女儿。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曲终,袁洛星沉下软腰,体态优美的完成一舞。

    祁紫涵和贾婧芝同时搁笔,画罢了,诗也作好,谁也没有在皇族的面前丢了自家的脸面。

    “好!好!!”

    沉寂半响,祁铮击响双掌,连道两个‘好’字,感叹道,“看来我大祁女子不逊男儿啊!”

    说罢又去夸赞纳兰岚,气氛甚是欢畅。

    两个小太监把祁紫涵的画呈于众人看,短短时间内,她那画粗粗几笔,再画龙点睛的勾勒了细致之处,神韵意境皆有。

    礼尚往来,纳兰岚对明月郡主更是赞赏有加,恨不得从头到脚都细细的夸一遍。

    最后,贾婧芝的诗送了上去,七言绝句,诗中有画,诗中有琴,韵押得极妙,当之无愧的才女!

    芳亭阁内尽是赞不绝口的话语声,可是让外面的俏人儿急在心里。

    只因睿贤王拿着祁璟轩和祁云澈打趣,说是要亲自做主,在女子们当中为这二人选正妃。

    听到了关键之处,偏生这时,皇后像是才想起外面的女子们,做主吩咐陆尚宫,陆尚宫领了懿旨,出来宣了赏,外面这些人儿就可退下了。

    这瞬间,汐瑶仿佛听到了芳心碎落满地的声音。

    早知如此,你们该好好表现才是啊……

    暗自乐和着,汐瑶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正准备退出去,忽闻阁内传来祁铮问,“哪个是武安侯家的?领进来给本王瞧瞧。”

    ……

    芳亭阁内,祁尹政和祁铮分别坐在正榻两端,纳兰岚坐于祁尹政左侧,接着是祁云澈。

    祁璟轩自来活泼,人是与明月郡主一道站在祁铮右侧旁的。

    在他右手边,袁洛星、贾婧芝和张清雅站立成排,各自端着恰当适中的表情,汐瑶走进时,藏起刀光剑影,往昔瓜葛,全当与她不熟。

    跪下又请了一道安,起身来,得祁铮把自己打量一遍。

    视线相触,汐瑶不避不闪,神色坦然,宁和以对,祁铮看她的眼色里也逐渐露出满意之色,点头道,“是个有胆色的。”

    祁尹政同是看着那女子道了句‘虎父无犬女’,再问纳兰岚,“慕家三女,最小的那个反倒先嫁于元儿为妃,不知慕坚家另一个如何?”

    纳兰岚恭敬回道,“琴棋书画均是不错,不过听说这慕家二女儿,厉害的却是银枪功夫,不若臣妾使人叫她唤回来?”

    还不得应声,祁铮就摆手道,“不必。”

    盯着那俏生生端立的人儿,对她招手,“本王十三岁时,就与你祖父一起打仗,你且上前来与我说话。”

    这是汐瑶第一次见睿贤王。

    眼前的满头银发,气色极佳的老者,穿着一身深紫色绸缎的锦袍,袍上并无多余的装饰,却难掩他浑然外泄的霸气。

    他是当今祁氏天下最年长的长辈,打个喷嚏,都会地动山摇。

    上辈子固步自封,到了今日汐瑶才有幸得睹睿贤王风采,觉出他不讨厌自己,貌似还看得顺眼,她就大方应了声,走近了去。

    “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已到了及笄之年,许了人家没有?”

    祁铮问得多余,明明都看到汐瑶一身女官装扮。

    加之早在去年千秋宴后,武安侯府嫡女触怒圣颜的事早就传遍大江南北,故而他一问,纳兰岚当即面露暗色,祁尹政就这么被皇叔下了面子。

    汐瑶目不斜视,只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婢为父守孝三年,皇上体恤奴婢苦心,特恩准奴婢入宫,以侍皇家,为武安侯府延续忠义之道。”

    这话祁铮却不爱听了,拧起雪白的眉毛道,“你小小一个丫头,宫里还能缺了个伺候的人不成?守孝也只守三年。”

    他扳着粗燥苍老的手指头数,“这不已经算得一年,再过两年还是要许人的嘛……”

    说完他还要看向祁尹政,像是要寻个赞同似的。

    汐瑶不知他意图,只听这几句,已经暗自焦头烂额,心道莫不是老王爷与祖父打仗的时候,功劳曾经被祖父抢走过?

    不然无端端来刁难她做什么?

    真是为她着想的话,应该将她无视了去才对嘛!

    他早晚还是要出宫游得逍遥痛快,苦了她还得呆在四道宫墙里,到时候皇上连女官都不让她做,她找谁哭去……

    太宗年间多战乱,能把蒙国的彪骑大军击退至北境长城外,祁铮有大半功劳。

    在私,他更是祁尹政唯一的长辈,撇开皇家之说,他就是一族之长。

    就算祁尹政自己身为天子,即便面子被扫,也得强忍着问道,“皇叔的意思是?”

    祁铮等的就是他这句,不由满意的递了皇帝侄儿一记懂事的眼色。

    再望了汐瑶,爽快利落的问,“你可是中意冷世忠家那小子?只要你点个头,本王今日就为你二人做主,你就是将来的定南王妃,本王说话算话,你说,可好?”

    “不好!”

    冷不防,就在话音落下之时,祁璟轩条件反射的大叫一声,只差没弹到房顶上!

    这一声不知道喊出多少人的心声,也只有他敢了。

    汐瑶连惊动都来不及,就忙不迭的去为他暗抹一把冷汗。

    这个祁璟轩啊……

    “不好?”祁铮斜眼过去,巍然不动,“十二,莫非你也看上慕丫头了?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你且等等,让叔公先问问人家的意思。”

    仿佛汐瑶今儿个点了谁,那谁就是她的,可是当着帝后的面,她哪里敢?

    悄悄瞥了祁云澈一眼,七王爷是云淡风轻,面色无波,气定神闲,看得人气馁!

    “皇叔,汐瑶正在为武安侯守孝,在此时议婚,恐怕不妥吧?”纳兰岚猜着祁尹政的心思,更是为她纳兰家考虑。

    慕汐瑶许了谁都行,这世上独独两个人许不得!

    一个是祁煜风,还有一个就是冷绯玉!

    “有何不妥?”祁铮慧眼深锐,岂会看不透诸人的心思打算?

    “我大祁自来都不讲究这些,莫非在守孝之年议婚就是不孝?都是做于活人看的!那三年孝期守完,留下她孤女一个,无人照顾,不是更让九泉下的父母无法安心?这是哪门子的孝?皇帝,你也不怕与人闲话,道你苛待忠臣良将之后,若一世英明毁在此,得不偿失啊……”

    “王爷!”

    眼看祁尹政脸色越发阴沉,汐瑶大惊,蓦地跪下,埋头求道,“奴婢暂无嫁人打算,更不想早早议婚,奴婢心意已决,还请王爷成全!”

    他再说下去,恐怕自己活不过今日!

    祁铮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不觉这芳亭阁内,已是杀机四溢。

    慕汐瑶姿态决然,如临死期,皇帝侄儿的脸色难看,其他人经由着大气不敢喘。

    身旁,他的宝贝孙女儿默默拧着秀眉对他摇头,是求他别再多言。

    祁铮长叹,看来是他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宫里风云变色,朝堂暗波汹涌,他明明早就全然退出,本今日只想趁人美意,全因回京路上听得太多。

    奈何时局僵滞,凭他一把老骨头,哪里轻易解得开?

    “罢了罢了……”

    摆了手,再饮一口茶,他给自己打个圆场,道,“本王才将回京就觉得乏味,也大抵是人老了,实在想有些喜事热闹一番,可本王又舍不得涵儿,眼前正好有个现成的,就起了心思,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不勉强了罢。”

    顿了一顿,祁铮略作思索,再对祁尹政道,“慕家一门忠烈,皇上定不会辜负。”

    心中却是在想,莫要因他这‘好心’,害得眼前的丫头丢去性命,日后他哪里有脸面对当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展鹏兄……

    他松口,众人跟着松一口气。

    嚯地,祁尹政沉声笑了起来,一脸的冷意,“原来皇叔做的是这个打算,王福!”

    应声,太监总管王福向前行了半步,从旁边小太监捧在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一道圣旨,展开便高声宣读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翰林院大学士贾晟之女贾婧芝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七子云王年近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贾婧芝待宇闺中,与皇七子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七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宣罢,他合上圣旨,抬眸看向贾婧芝,还有难得显出惊诧之色的祁云澈,面色阴森得诡异至极。

    “云王殿下,贾小姐,上前领旨谢恩吧。”

    【呃……求个票票,然后捏,打个预防针,请跟我默念:阿若是亲妈阿若是亲妈阿若是亲妈……一点都不虐一点都不虐一点都不虐……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哟~(请看我泪汪汪的双眼,求票求花求荷包求咖啡,鸡蛋砸身上疼呢==手下留情……)】

碎在泥里,尘埃都不如

    圣旨宣罢,这芳亭阁内连纳兰岚都是个错愕不及的神色。鴀璨璩晓

    皇上将贾婧芝指给祁云澈做王妃?这是何时决定的事?那圣旨莫非早就拟好?在此宣旨,是凑巧还是别有用意?

    不……若是祁尹政的心思,这绝对不会是凑巧!

    迅速藏好外露的情绪,纳兰岚思绪飞快转动。

    她稳坐后位二十余载,自认手段非常,宫中别的妃嫔从没放在眼里,袁雪飞那些阴狠缜密的奸计,她统统都能化险为夷珥。

    凤印,始终牢牢紧握在自己手中。

    她可以在后宫呼风唤雨,可一旦面对她的夫,当今祁国的天子,她所有的招数都盘算不上。

    只因……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这个男人爷。

    深宫岁月,早就淡化了她和祁尹政的夫妻情义,她与他只为君臣,她要权利,他便给她,可是爱,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也许年轻的纳兰皇后真的希翼过,如同那些怀着美好初入皇宫的女子一样,能得到君王的眷顾,在凶险的深宫上演一场轰烈专情的痴恋!

    然而事与愿违,残酷的所见将她打回原形,哪里有什么情,什么爱?

    祁尹政是没有感情,更没有破绽的铁血帝王,他只在意江山和皇权!

    因此,他做的每件事必然与这两件有关!

    贾家科举出身,四代在朝为官,贾晟虽为翰林院大学士,手中却并无实权,他的独女贾婧芝才名远播,论相貌品德,都能当得起王妃。

    但纳兰岚打心底的认为,哪怕是将这女子指给老三,也不会是祁云澈!

    这是没有缘由的猜测,更能说是她女人的直觉。

    凤眸不动声色的轻轻移过去,见得那女子神色表面淡然,可眸光却止不住的攒动着,抿合的唇间更有一丝强压的倔强。

    显然,贾婧芝的反映不像假装,也就是说她事先也不知道皇上会下旨赐婚。

    再看向慕汐瑶,她站在阁内当中的位置,双手交叠于身前,头颅恭敬的微低,视线谦和的看着地砖,面色无波无澜,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人偶,周围发生何事,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可是……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或者她该问,贾婧芝和慕汐瑶有什么相似之处?

    千秋宴时,祁明夏早就将太极宫里发生的一切告知纳兰岚。

    之余慕汐瑶,皇上权衡不定,给谁都无法称心,索性将她关在宫里。

    但若没有发生之前的那些事,此女做云王妃的可能性最大!

    到底哪里相似呢?

    思绪在纳兰岚的脑海中一刻也停不下来,宣旨罢了的芳亭阁内死寂无声,给了她足够的清静去翻转猜测。

    静……

    猛然清醒,纳兰岚惶恐的一怔,内心难抑的颤抖起来,余光,悄然的向身旁高高在上的帝王瞥去。

    祁尹政安坐于龙榻上,沉凝的脸容中尽是旁人永远揣测不明的深谙和审度。

    圣旨已下,贾婧芝和祁云澈都没有依言上前来领旨谢恩,阁中众人无不带着惊动诧异的复神色陷入深思,唯有天子,把所有人的反映都看在眼中。

    是试探,是操纵。

    只有猝不及防的出击,才会让人措手不及的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那么方才,自己的诸多猜测,也被他看在眼里了吗?

    想罢,心惊之余,纳兰岚绽出极尽从容的笑容,温和道,“澈儿,还不快上前领旨?”

    承得她出声,其他人均是恍恍然回神,祁云澈闻声向这边望来,仍旧是静淡漠然的眸光,可不知怎的,竟与以往有少许的不同。

    他在迟疑?

    难道他不想接旨吗?

    难道……他早就心有所属?

    “父皇!”祁璟轩激动的大喊,语气里满是恳求,连带那脸色也焦灼得不能自拔。

    七哥怎能娶贾婧芝?七哥娶了别人,汐瑶怎么办?

    恐慌蔓延了全身,他想向那人儿看去,但就在刹那间,残存的理智强制了身体的反映!

    他不能这样做,哪怕是半眼,她的命就会因自己愚蠢的举动而白白丢掉。

    一道寒光向他扫来,祁尹政不怒而威,零星笑意,足以让他毛骨悚然,“十二,你又不同意?”

    祁璟轩陡然一僵,分明看到父皇那对狭目中隐隐流转的杀光!

    他心忽的明了,原来父皇知道……

    “还是你又不愿意?”这一句,祁尹政是对贾婧芝说,刻意加重了那个‘又’字。

    她已经擅自退了冷绯玉的婚,难道这一次连圣旨都要抗?

    从外姓王妃到亲王的正妃,除非她真的疯了,一心想死,否则谁会拒绝?

    得圣君问话,贾婧芝连忙诚惶诚恐的行到阁中,端正而笔直的跪了下去。

    即便臣服如此,她清丽如寒雪傲梅的脸容,布满了未曾料到的不安,仿佛连她的人都是懵然无知的。

    这道旨下得何其艰难?

    所有人的心都为之悬起,被卷入了挣脱不开的死局,谁也不能幸免……

    最后,都纷纷向云王看去,这个从来不容人左右,更不允人妄自猜度的男子,在皇权的面前,他会如何决定呢?

    由是在这个时刻,他们才发现正是无动于衷的云王其实长得异常俊美,只他往昔时候太沉默,实难引人瞩目。

    虽他母妃身份成谜,可是……这也无法改变他身为皇族中人的事实。

    他是大祁高贵的王爷,能嫁给他,是件多荣耀的事情?

    单着片刻风云变化,在纳兰岚的眼里有是另一番想法。

    无论怎样天翻地覆,祁云澈总能化险为夷,全然脱身。

    他看似最没有威胁,是辅佐十二争夺储君之位的左膀右臂,只要斗垮了冷家,再厉害都无用武之地。

    可他身后有财富能够动摇江山社稷的颜家,与之相比,沈家算什么?

    纵使他任何时候对所有表现得漠不关心,那却是一种纳兰岚并不陌生的沉静,是帝王对眼底脚下苍生万物的了然于心……

    再问贾婧芝和慕汐瑶之间的相似?

    无论性格、家世、样貌……她们都不相同!可一旦把她们任何一人放到祁云澈的身边,便就都是一样的了。

    沉下一口气,洞悉了帝王心的纳兰岚,气定神闲的陷入更加深沉复杂的思索中去。便在此时,祁云澈倾身向前,缓步踱出。

    ……

    这天早晨的时候瞧着还艳阳高照,岂料未时刚过,暴雨倾城。

    漂泊大雨将整个皇城晕染在朦胧不清的水雾中,伴着那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仿佛天要垮下来……

    清未宫,女子嘤嘤啜泣飘荡不止,加上那不时打在头顶的响雷,扰得才将午睡醒来的袁雪飞不得安宁。

    她慵懒的倚靠在软榻上,伸出芊芊柔荑,由得跪在榻边的宫婢为自己染上艳红色的蔻丹。

    对铺在脚边那处哭了许久的人儿,看都不多看一眼。

    炎夏窒闷燥热,她身上只着一件绣着牡丹的透明轻纱,里面那淡粉色的衬裙轻薄如蝉翼。

    即便她早就过了徐娘半老的年纪,可长期养尊处优,加上保养得当,使得她如玉肌肤仍富有少女的光泽。

    与纳兰岚不同,对祁尹政,她又是另一番心得。

    无论皇上有多无情可怕,他始终都是个男人,都会好女丨色,这是她留住君心的手腕之一。

    她不要皇上的爱,但她要帝王的宠。

    过了好一会儿,袁洛星哭得人都快脱力晕过去,不得姑母半句安慰,她只好抬起头来,用那那红肿的泪眼巴巴的求望过去,抽泣不止。

    对上那无力又无用的眼眸,袁雪飞实在抑郁,怎她袁家的嫡长女是个这般没出息的?!

    “哭够了?”

    扬声,语气凉薄如斯,倘若这可怜见的只要说个‘没有’,那么放任她哭到死,袁皇贵妃娘娘的眉头连眨都不会眨一下!

    感觉到姑母的不悦,袁洛星抽抽噎噎的挤了眼睛,委屈的娇唤,“姑母……”

    虽她也知道,哭是没用的,可圣旨已下,她这辈子就算有机会进云王府,也只能做侧妃,和小妾有什么区别!?

    袁雪飞应声叹息,倒没想到皇上会忽然给贾婧芝与老七指婚。

    如此一来,她和纳兰岚的如意算盘都白打了。

    横竖算不过她们的夫君,真是……输得喊都喊不出来!

    想到此,眼角流出一抹锐利,袁雪飞道,“那个贾婧芝算什么东西?只要是我袁家看上的,就没有得不到的说法!”

    “姑母,您、您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么?”袁洛星傻傻的问,一脸憨态。

    袁雪飞侧眸望去,那张哭花的脸虽不好看,眼睛也红肿得不像话,但略作收拾,也能算得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儿。

    总算,她在自己蠢钝的亲侄女身上,看到了这优点。

    探身起来,抬手轻轻抚去挂在娇嫩脸颊上的那滴泪珠,袁雪飞笑得狡黠奸诈,“傻丫头,君无戏言,眼下才是指婚,连婚期都未定,这当中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定的。”

    话罢了,她又收回身,倚回软塌一端,支起头颅,合眸假寐。

    袁洛星见姑母只说了一半,拿不准话中意思,便壮了胆子追问,“星儿不明,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她是真心喜欢祁云澈的,在芳亭阁听到赐婚的圣旨时,她差点没有窒息死去。

    若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是心如刀绞时,听得袁雪飞对她宽慰道,“莫急,夏猎不是马上要到了么?”

    ……

    太极殿。

    睿贤王与明月郡主出宫后,祁璟轩和祁云澈一言不发的伴了圣驾回来,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倾盆大雨困在他们父皇的寝殿中。

    此时殿内檀香袅袅,因着大雨,连光线都暗淡非常,气氛安寂得近乎诡异,呈上来的茶,谁也没有多动一口。

    祁尹政坐在宽绰的桌案前翻阅奏折,王福四季如初的候在旁边。

    不时,他抬起老眼瞥向坐在殿内左侧的云王。

    得见云王神色和往常几乎没什么分别,心里便起了疑惑,莫非是自己真的老了,在芳亭阁时,把七王爷脸上闪过的惊动看走了眼?

    可分明在领旨前,所有人都看出他的迟疑。

    难得啊……

    大半生侍君左右,皇子公主们的性子均被王福摸透,独独对祁云澈,最是拿捏不准。

    他还以为,皇上亲自选定的储君,同样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这边思绪缓慢的想着,忽而一声响动,竟是祁璟轩猛地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可否容儿臣先行退下?”

    他话里满满的都是抵触的语气,诚心找训似的,惹得祁云澈都向他递去示意的一眼。

    祁尹政却未抬头,深眸只盯着手中的折子,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话,默了少许,才道,“下去吧。”

    祁璟轩因此更加恼火,紧锁眉头看了案前那位帝王一眼,气急败坏的转了身,大步跨出去!

    外面的大雨毫无消退之势,王福探长脖子,目光追随至他转出外殿,才听祁尹政再吩咐道,“去给十二皇子送把伞。”

    老太监晃有一怔,接着听命的勾身退了出去。

    皇上有这么多儿子,璟王爷被雨淋了又如何?

    使他出去,只为与云王单独说话罢……

    ……

    待王福追出去,这殿中便只剩下父子二人。

    沉默并未持续下去,祁云澈稀贵的先开了话匣子,直问,“为何是她?”

    似乎他已经忍了很久,问话出口,就是祁尹政都心有一讶。

    望向自己素来寡言的儿子,反映和他预料之中还是有少许差别的。

    只此时祁云澈端坐在那处,情绪掩藏得极好,好得青出于蓝,连他这个父皇都要甘拜下风!

    想他随他回到这皇城数十载,主动开口与他说话,是第二次么?

    心中虽诧,祁尹政却没有表露出来,肃然着君王的脸色,试探道,“莫非你还想娶慕家的那个?”

    这话是种只有祁云澈才听得懂的提醒,就算他是将来大祁的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可是天子之位,他真的想要?

    “为何娶不得?”他仍旧是问,隐忍平静的音调,挑衅意味十足,他已经不止一次让众人为之畏惧的天烨皇帝萌生想要怒吼的冲动。

    当然,那都是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蓦地拍响桌案,祁尹政站了起来,青筋在额上突跳,咬牙斥道,“大祁天下由不得你做主,你生来就是为此,连朕都不能改变,若你不继承这天下,朕当初你带回来何用?!”

    他有那么多的儿子,如若皇位传与谁都可以,祁煜风,祁明夏,祁璟轩……哪怕是造反的祁成昊,他都可以给!

    偏生事与愿违,这是他无法选择的。

    暴怒的吼声回荡在阴暗森冷的殿中,回应他的,是祁云澈不屑的轻笑。

    “父皇。”他也站了起来,却是要离开的姿态,“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要把我带回来?让我被狼咬死,岂不是更省事么?”

    祁尹政闻言一窒,从没想过逆来顺受的七子会在此事上忤逆自己。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关键之所在,眯了眯深目,他问,“可是为了慕汐瑶?”

    觉出那杀意,祁云澈反而更从容无谓了,转身去,留下一句大不敬,更淡到极致的话,“除非你想祁家天下亡。”

    慕汐瑶死的话,祁家的天下就没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要挟,祁尹政不能不当真!

    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尽头,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实难平静,可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和她的儿子,今后君临天下无可替代的人选!

    ……

    狂风骤雨,将白昼变成黑夜,将皇宫变成死囚的牢笼,将她守好的心重重击成碎片,碾成粉末,再用混了泥泞的雨水冲刷得不着痕迹。

    那么不如,连她也一切带走吧……

    芳亭阁外早没有晌午前的嬉笑人声,贵女们早早的离了宫,女官们也各自忙碌而去,只剩下慕汐瑶僵若木石,站在那颗参天大树下。

    雨水浸湿了她的全身,点滴带走她身体的温暖,她却麻木不然,脑海里反反复复想起前世……今生……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让她重新活一次?

    若为眷顾,那为什么要让她痛?!

    站在树下,早前耀阳下的心花怒放恍如隔世,隔世?都说深宫度日如年,原来是真的……

    “汐瑶!!!”身后,祁璟轩急迫的喊声近乎被淹没在暴雨中。

    他冲出太极殿……御庭苑……到处的找寻,这是过了多久了?他总算在最不愿意看到她的地方将她找到。

    “跟我回去,莫要淋病了身子!”跑到她身侧,祁璟轩话中难得强硬。

    可那人儿并不理会他,只痴傻的仰头盯着树上某处,看得眼都不愿眨,雨水浇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在他望来,仿佛都变成了泪水。

    明明他知道,她没有哭。

    “汐瑶……”抓着她纤弱的手腕,祁璟轩心疼的唤她。

    表情僵滞的女子转过脸望了他一眼,拧了拧眉,问道,“是谁说,对树许愿,抛挂竹签,心愿就会成真?”

    祁璟轩僵了僵,难道她许愿了?

    不及他多问,忽见她倏的笑了起来,惨淡得无法形容,“想来真是好笑,这不过就是颗树而已,就算长得比宫里别的树高大,它还能生出脚来,从那高不过它的宫墙上跨过去不成?”

    走不出去的。

    我们都是深宫里最渺小的囚徒……

与你断情绝义!

    滂沱大雨,淹没了一切,却掩不住心伤。鴀璨璩晓

    祁璟轩从没见过这样的汐瑶,没有笑容,失了骄傲,往昔萦绕闪烁在她周身的光彩顿失,飘摇风雨中,只剩下一副没了魂魄的空壳。

    绝望将她蔓延,包围,夺去她的所有……

    不经意的眨眼间,魂飞魄散。

    她让他茫然无措,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是啊……她本就是个明白人,心里有何不清楚,还需要他这个时常犯浑的人来开解么珂?

    尤为听了她喃喃自语的话,祁璟轩更加怔然惶恐,不觉望向那株连理树。

    雨水混淆了视线中的一切,参天大树在昏暗的天光下,在雨水拍打中,巍然不动……

    挂满了竹签的树枝摇晃不停,这当中,哪一个是她的阡?

    心愿?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这样东西,可是诚如她所言,这……不过仅仅也只是一颗树而已!

    “汐瑶,回去吧。”祁璟轩语色艰难,“那些……都不作数的!”

    皇宫,皇宫……

    宫墙比金子还奢贵,里面的一粒沙都胜过宝石,却都是空洞的虚妄!!

    被它禁锢在其中的人是没有魂魄的空壳,她们只会互相争斗,彼此厮杀,除了利欲熏心,所谓‘美好’……她们懂什么?!

    眉头深深拧在一起,他抓紧了汐瑶的双臂,“我会带你出去的,你相信我!”

    他已经失去了最敬爱的皇姐,母妃更是此生都无法离开这座囚笼,可是汐瑶……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一定要带她走!

    “出去……?”

    汐瑶重复道,恍惚的神情微有颤动,似是在思索这两个字的意义。

    她上辈子就被困在这里,心甘情愿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今生的她已经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慕汐瑶!

    什么权势熏天,什么棋子阴谋,去他的身不由己!

    “我要出去!”

    攥紧双拳,汐瑶切齿恨道。

    求人不如求己,不是早就决心为自己活?那为何她还要对他有所期待?

    闻她所言,陪着淋了许久雨的祁璟轩总算放下半颗心,点头道,“对对,一定会出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先避雨吧,不若淋坏了身子还怎么出宫去?你说对不对?”他像是在哄三岁孩童,有些迫切,又担心她反悔。

    汐瑶仍旧死死盯着树上的某个地方,不肯轻易善罢甘休,“我要把的心愿拿回来!”

    她才不允自己的心挂在一颗破树上糟践!

    说罢人就朝树干走去,祁璟轩被她干脆利落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把她拉住。

    “别急……你爬不上去,树这么高,雨下得又这样大,我……我给你想法子!”

    汐瑶看了他一眼,眸光里前一刻的决然心意消退少许,她当然知道自己爬不上去,可是就这么离开,她不甘心!

    她犯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错事,只有这样做,才能挽回!

    经她无力的一眼,祁璟轩僵了僵,当即犯难,璟王爷自小到大也没爬过树啊……

    可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回身正准备唤站在远处,跟了他一路的王福去喊人来,却在转身时,见到烟雨水雾中,祁云澈撑着伞向这处行来。

    “七哥……”忍不住脱口,随即就感觉那拽在手心里的纤弱手臂蓦地颤动了下。

    回头再望汐瑶,她果真也看到那人了,且是眼色里恨意越发汹涌。

    偏那缓步走近的男子,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漆黑的眸,淡漠了眼中的所有,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无动于衷。

    即便行在狂风暴雨里,那欣长的身姿不为任何撼动,即便他在一步步的靠近,却与人一种青山远黛的错觉,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无疑他每靠近一步,对汐瑶来说都是折磨。

    可他就是如此自若的来到她的跟前,将手中的伞轻轻的送向了她。

    霎时,雨水被隔断在油纸伞外,她被肆虐得冰凉了的周身获得片刻的缓释,水雾模糊的眼也明了几分,让她将眼前男子的脸庞看得更为清楚。

    祁云澈……

    上一世,这一生,给了她希望,再给与她绝望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纵使他此时在她面前又如何?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简单的举动,仿佛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难道她还期望他为她抗旨不成?

    天……

    她竟然真的这样奢求过,哪怕一次也好,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不求结果,不顾生死……可能吗?

    她竟还奢望有一天,他能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和她远走高飞?

    他说的那些话尤响在耳边,他让她许愿,她就以为一定会成真!

    不,不是这样的……

    他根本没有应允过,她与这天下,他何时说过会选她,再弃了大祁江山不顾?

    哈,她哪里可能大得过天下!

    “我怎么那么傻……”汐瑶失笑,狼狈得无所遁形。

    她先是自言自语,再凝着他嘲讽的问,“我怎么那么傻?”

    算计再深,深不过这宫闱,狠不过这人心,这些人都没有心!

    眼角眉梢间又是那样的神情,包涵的太多,太复杂,太痛苦,这些都是他带给她,祁云澈不解,更由始至终都没彻底明白过。

    要他如何回答?

    她从来都对他有所保留,从来,看不穿的都是他。

    “汐瑶,七哥也不愿意的。”见祁云澈一言不发,眉宇间被阴霾笼罩,祁璟轩笨拙的替他说道,“若七哥抗旨,你会死的……”

    “那我宁可死!”她大吼,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瞠兀的黑瞳中绽出刻骨的恨。

    祁云澈只与她一抹轻而苦涩的笑,淡声,“可你还活着。”

    他要她活着,活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这是他用手中仅有的权利换来的。

    汐瑶怔忡,脸容上瞬间被愕然占据,但转瞬,更加决然狠厉的颜色把那抹恍惚取代。

    她亦是笑,讽刺戏谑不屑还有痛恨,对他逐字逐句——

    “王爷不是想知道我许了什么心愿?我希望今生,来世,下下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永远都不要和你有关系!”

    ……

    乞巧节的暴雨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两天两夜,险些淹了半座燕华城。

    大雨之后,阳光初绽,宫中上下开始为夏猎做准备。

    祁国开国先祖始于山野林间,狩猎为生,故而大祁皇族子嗣,无论男女,三岁起便要开始学习骑射。

    每年的七月中,皇亲国戚,还有机要大臣伴驾离京,前往祁国最富盛名的避暑之城——东都。

    时间紧凑,宫里这些最少不得说三道四的奴才们,连私下议论云王婚旨的机会都不得,就忙着为夏猎做准备。

    此次伴驾的名单下来,但凡诞下皇族子嗣的妃子都在随行之列,京中大小事务仍然交由煜王和明王共同协佐打理,每日八百里加急送东都呈皇上亲自过目。

    眼看临行的日子就要到了,反倒是汐瑶偷了闲。

    如今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官,自然是不用跟着一道去的。

    夏猎前后少说三个月,长得称如她心意。

    待圣驾回京,定已入秋,煜王大婚一过,便是对付张家最好的时机。

    经过那日在芳亭阁,她总觉得皇上知道的比他们任何人猜测的都要多。

    更因为赐婚一事,让她如梦中醒然!

    不能婚配祁云澈,做那颗掩人耳目的棋子,在皇上眼里,如今的慕汐瑶棘手又无用,莫要说祁璟轩了,就是她都觉出那杀意。

    张家谋逆,慕家参与其中,这不正好给了祁尹政一个定她死罪的理由?!

    想到这一层,汐瑶这几夜简直难眠!更毫不犹豫的做了逃离的打算!

    待这些皇亲国戚统统离京,宫中分庭抗礼的纳兰岚与袁雪飞更是不在,依着自己那点小手段,便可出宫做些安排。

    先让府中上下的人前往长城外,二哥哥一定会将她们安置妥当,料想大哥哥是驸马,皇上诸多地方得用着沈家的银子,不会伤了舅舅一家。

    而她,对这皇宫,对京城,早就没了眷恋,是时候离开了……

    ‘砰’的一声响起,接着是更加多而密集的掉落声,布满灰尘的书卷登时将藏墨阁的易娇充斥,生兀的惊回了汐瑶的神思。

    她愣愣往发声的那处看去,一个穿着深绯色朝服的年轻男子止不住咳嗽着,勾着腰从最后一排书架那处钻了出来。

    他一只手抱着几卷比汐瑶年纪还大的竹简,一手在自己如玉的面前忽扇,驱赶灰尘。

    罢了自顾走到阁中左侧宽案前,吃力的把竹简沉沉一放,长叹一口气,“累死本官了!”

    候在外面的赵柯听到里头响动,跑进来一望,就在人刚钻出来那处,书册已然堆积成山,尘埃还在漂浮着,何其狼藉……

    他拍了大腿哀嚎起来,“我的徐大人啊!那些可都是世间至此一本的宝贝,经不起摔啊……”

    徐锦衣对他白眼过去,两手一摊,“摔都摔了,你要本官如何?去泡杯茶来!你们藏墨阁就是如此苛待朝堂命官的么?”

    皇命难为,徐大人今儿个下午都要耗在此处了。

    赵柯哑口无言,只得转身去泡茶,走的时候,那嘴里还不甘愿的念了两句,岂料被里面的人听到,不客气的声音再扬起,“既然珍贵,为何不多抄写几份?若不小心毁了,可是与本官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藏墨阁的人遭罪啊遭罪。”

    听他话说得优哉游哉,汐瑶眉头一拧,道,“徐大人以为我们藏墨阁的人都不用做事么?这些书册稍稍用力翻阅都会松落,再者几十年难得与人用处,这么巧被大人遇上,为何不善待?”

    你把书随意扔在地上,以为那些书不会痛?

    徐锦衣闻言,面带诧色向汐瑶看去,见得她坐在主案前,单手托腮,黑瞳直勾勾盯着自己瞧,当即了然。

    这抄抄写写的活儿,都是这女子在做,他明白了!

    “也是。”拉了椅子坐下,他开始翻那些积灰久已的竹签,修长玉指逐行望去,自言自语说道,“想来本官这辈子也难得来几次,不如慕掌簿幸苦。”

    汐瑶不明他话中意思,便也不与接话。

    哪知再听他道,“谁会想到贾大人家的千金会有这等好命?当着全京城的面退了冷世子的婚,皇上当即就赐她婚配云王,钦天监才为煜王殿下的婚期选定吉日,眼瞅着今年都没好日子了,偏皇后娘娘使了人来吩咐,那话没有明说,本官还是听得懂的——”

    说到这里,徐锦衣故意停下来,抬头向汐瑶看去一眼,勾勾唇道,“越快越好。”

    触着他意味不明的眼色,汐瑶不禁蹙眉,这些他跟她说做什么?

    可又忍不住多想,为何皇后娘娘会有此一举?

    见她生了疑惑,徐锦衣又叹口气应和,“本官也想不明白啊!”

    汐瑶被他几句话扰得心神不宁,抵触的问,“徐大人奉旨办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不知道为官者少说多做的道理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多了。”

    索性,徐锦衣放下竹简,转对汐瑶兴致勃勃的道,“你知道吗?就在皇后娘娘传话与本官当天,睿贤王亲自来了钦天监!本官平生第一次得睹老王爷的风采,实在三生有幸,毕生难忘……”

    汐瑶也觉得,今日和这位才将就任没多久,话却奇多的钦天监大人相处半日,也足够难忘!

    看出她不耐,更不接话,徐锦衣毫不扫兴。起了身,走到那人儿案前去,压低声音神秘至极的道,“睿贤王竟然吩咐本官,将云王的婚期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说,这不是与皇后娘娘的意见相左?”

    睿贤王?

    汐瑶一怔,脑海里便浮出当日老王爷与自己对话时,看自己的脸容神色。

    这却是叫她费解了,难道说……

    “本官真是为难啊!”

    屈臂斜靠在桌案上,徐锦衣生生把思索中的女子拉回神来,不着边际的道,“不如慕掌簿替本官想个法子?”

    这个人——

    汐瑶冲他一笑,正色道,“这不是大人的分内之事么?岂容奴婢一个小小的内侍女官妄加言语?还请大人回自己的位上慢慢查阅,汐瑶还有事,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言毕她就起身往外走,不回头,却能感觉身后那道锐利的眸光在注视自己。

    这个徐锦衣是个厉害的,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去年秋试一举夺魁。

    殿试上得皇上开金口褒赞不绝,本要封他正四品上门下侍郎,直接参与朝政大事,没想到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理由,给自己讨了钦天监的闲职,说起来,实在叫人唏嘘。

    可就在云昭三年,此人突然向祁云澈自荐,做了大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右相,真真连跳***,令人侧目。

    依着汐瑶想,徐锦衣实在绝顶聪明。

    若他担了门下侍郎一职,就得立刻选择站在哪位皇子身后,助其登上大宝,可他现在只管着钦天监,天文地理,和皇位有什么关系?

    避去一场大祸,待新君登基,才是他施展拳脚抱负之时。

    他今日跟自己说这些话,句句都带着试探。

    这般通透的人,又先与皇后的心腹,还有睿贤王打了交道,恐怕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他都一清二楚。

    可他私下里听命于谁,汐瑶无从得知,只好暗暗告诫自己,今后此人再来藏墨阁,她尽量避开才好。

    这厢刚想罢,走出藏墨阁便与来人碰个正着。

    抬眸相交,汐瑶心里便‘咯噔’了下,眼前的不正是袁雪飞身边的贴身的人么?

    “知秋姐姐怎得闲来藏墨阁,可是皇贵妃娘娘想找什么典籍翻阅?”

    大方问罢,便听人一笑,嗨了声,道,“娘娘就要伴驾离京,哪里有空看这些东西。”

    “那姐姐来此所为何事?”

    汐瑶与她绕着弯子,越发苦恼,袁雪飞的心腹找上自己能有好事么?

    “是这样的。”知秋笑盈盈的说道,“此次夏猎少说要去三个月,前日袁小姐入宫时就同娘娘怨声载道,说是觉着不得意思,娘娘想起慕妹妹与袁小姐情同姐妹,虽是私心,但也废了一番力气,又央了皇后娘娘,为你求得去东都的机会,不就使了我来知会慕妹妹一声么?”

    说着她已伸手去抓了那人儿的手,亲厚的捏了又捏,握了又握,脸上端的是你违抗不得的假意笑脸。

    “东都的行宫有个藏经阁,名义上是让你去整理记录,但定会准备几个人给你使唤,到时候你只管与袁小姐还有平宁公主一道玩就是。”

    除了感恩戴德,还能如何?

    “想不到娘娘还惦记着奴婢,还请知秋姐姐替奴婢向娘娘转达,奴婢会时刻记住娘娘这份恩情的。”

    既然拒绝不得,就只能迎合。

    若此时回绝了袁雪飞,圣驾离京之日,就是她小命到头之时……

    “瞧你这话生分不是?”

    知秋弯了眼睛,看她如看亲生姐妹,“今儿个你的话我可代娘娘先收下了,日后娘娘有需要你地方,你可要义不容辞才行。”

    “那是自然。”汐瑶谦和点头。

    “好了,既然话传到了,三日后就要启程,你赶紧回御庭苑准备,东都入夜凉爽,记得带几件御寒的衣裳。”

    寒暄了几句,知秋就回清未宫复命去了。

    目送她走远,汐瑶心中极不是滋味,不去是死,去了只怕也活不好,难啊!

    才是打算回御庭苑,转了半身,再见着冷世子从转折处移了出来,想必刚才的说话他都听见了,这人又是何事呢?

    汐瑶耷拉了双肩,冲他怨声,“就不能让我歇会儿……”

    得她一张苦脸,冷绯玉笑了笑,行到她跟前,抵上手中那巴掌大的盒子,道,“受人所托。”

七爷,本世子同情你

    不用问汐瑶都知道,冷绯玉受了谁的所托。鴀璨璩晓

    那盒子里是什么呢?她的另一支蝴蝶钗?

    这丝念头才钻出来,就听冷绯玉调侃道,“你是期望他把钗还你,还是怕他还了你的钗,你们就再没相干了?”

    汐瑶怔愣了下,凝眉怨气冲天的向他望去一眼,仍旧是不说话,心道他怎么知道那支钗在祁云澈手里?

    看出她疑惑,冷世子玩味十足的俊脸上笑意更浓,扬了扬眉,道,“你不知么?南巡回来后,本世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托人在宫里打听了一道,请李司珍修好了那支钗,不过那是本世子弄坏的,倒也不得什么,巧了没过多久,你猜怎么着?玷”

    还能怎么着?

    蝴蝶钗做工精巧,蝶翼镂空纤薄,加上被汐瑶戴了这么多年,哪里经得住摔?

    先冷绯玉能寻到李司珍修好,是因为自己曾经与他说过,祁云澈拾到另一支被她砸了老远,肯定也有损坏挠。

    只他是如何知道那支钗经过冷绯玉之手?

    莫非……

    “你说他为何会知道呢?”

    捏着下巴,跟前魁梧的几乎把她挡进阴影里的男子,不以为耻演上了。

    那副平日里有些凶的模样,佯作思索,瞧着妥是认真,“本世子先前又没同他说过,事关你女儿家的名节,当然不能到处声张的……”

    汐瑶气不打一出来,“陈年旧事,你还提来作甚?!”

    冷绯玉不理她,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的抬起下巴‘哦’了声,垂眼扫跟前阴霾的小人儿,“莫非他早就听到我们说话?我记得那日十二拉着他到得挺早的。”

    “他他他!你当本姑娘真不敢提起‘祁云澈’三个字了?”慕掌簿面已黑,王爷的名字都敢直呼,世子的面子不给也罢了!

    “厉害厉害!”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冷绯玉真想击响双掌给她加油鼓劲。

    他今儿个还真就是诚心来给她添堵的。

    “方才皇贵妃身边的人明着不安好心,你怎不拒了?”

    听他问得轻巧,汐瑶又死死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蠢么?回绝袁娘娘的下场是什么?”

    “你就不怕到了东都,她诚心使你去做些更没好下场的事?”

    这简直是一定的!

    方才的对话只差没明说了,袁雪飞打什么算盘还不清楚,但肯定没好!

    仰头望着冷绯玉,汐瑶觉着这人今日怎么老问些废话?

    “莫不是我脑子不晓得转弯了?她叫我去死我也去死?待皇上离京,煜王和明王与我又不熟悉,没准他们巴不得我有个三长两短呢!若随驾身边,至少有我信得过的人,莫非你还能看着我死?”

    冷绯玉随之应和一笑,“自然不会。”

    亦是自然,那个人也不会。

    “那不就是了。”汐瑶的眼睛里的小光彩绽放得狡猾,“既然逃不过,就只能见招拆招,硬碰硬只会头破血流。”

    她才没那么笨!

    “哦——”了然的话音拖得长长的,冷绯玉更重重点了点头。

    转而,他脸上神色忽的一变,疑惑的问,“那你这处境,不也和当日皇上赐婚与七爷是相同么?怎的你既然明白避开厉害,迂回行事的道理,为何对咱们七爷苛刻如斯,本世子真是想不明白了!”

    他那‘想不明白’四个字,故意顿开了逐个字说得极慢,言毕之后,汐瑶怎一个脸黑能形容?

    他会有想不明白的?

    “冷世子。”汐瑶尊他道,“你——”

    “我还想不明白,从与你相识到如今,你对谁都从容应对,甚至没有心肝,连本世子都利用得眼都不眨半下,为何只消那人变成七爷,你就唯恐避之不及?”

    今儿个来前,冷绯玉就打定主意要说个痛快。

    断了她的话,和她那对目露凶光的黑瞳对视少许,他再移开视线看向周围,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想逃出这四面宫墙,远离京城,只为回避那一个人,为什么呢?”

    话罢时,简洁有力的曜眸已回到汐瑶的脸上,当中光彩利落纯粹,望得她心里发虚。

    为什么呢?

    因为前世软弱的自己临死前都没有望清楚朝夕相守十年的夫君,他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因为,即便今生她对他有所保留,她说了谁会相信?而他身上的秘密又何尝少了?

    她不确定,她害怕,她不想再受伤,她只能逃,越远越好……

    “汐瑶。”看到她因自己的这番说话愁眉不展,冷绯玉沉声,“你逃不掉的。”

    话罢,她无意外的怔忡!

    难道她没有察觉吗?

    那双眼里布满愕然和逃避,就算真让她逃到天涯海角,那个人仍旧在她的心里。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过了好一会儿,埋头苦恼的女子才动了动唇齿,轻声道,“逃不掉也没办法了……”

    冷绯玉懂她的意思,她在意皇上赐婚!

    “婚期未定,还有转机。”他胸有成竹,“我与钦天监的徐锦衣有些私交,昨日已经同他说好……”

    “你和他?”

    汐瑶回头望了眼远处的藏墨阁,冷绯玉和徐锦衣?

    “可他方才还试探了我一番,说皇后娘娘使了心腹要他把云王大婚定得越早越好,而睿贤王又与皇后娘娘意见相左,你确定这个徐……”

    猜测的话说到一半,汐瑶不言了。

    只望着跟前的男子,眼色里已然有了变化。

    徐锦衣是祁云澈的人,至于何时开始为他效命,这恐怕是皇上都没有想到的!

    “皇后娘娘和睿贤王是何意思?”默然片刻,汐瑶再问。

    “纳兰皇后稳居后位二十余载,与皇上乃结发夫妻,也许猜中了皇上的心思也说不定,至于睿贤王……”

    冷绯玉想了一想,心中暗叹这女子反映之快,之余,觉得似乎告诉她也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据我所知,当年皇上微服出宫去寻七爷之前,曾与老王爷在御书房密会,所以我猜测老王爷应该知道七爷真正的身份,更或者先王爷游历于大江南北,都是为了找七爷,至于那天在芳亭阁的事,十二已经一字不漏的说与我听,也许老王爷发觉自己误点鸳鸯谱,想做些补偿吧,毕竟那是他亲自寻回来的人。”

    这猜测合情合理,汐瑶细细回想来,也觉得睿贤王慈蔼,不似还想插手朝堂政事。那么祁云澈的真正身份?

    “你是故意的。”汐瑶刚心动一念,立刻洞悉冷绯玉的用意,随之怨道。

    将唇一勾,他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么?”

    被他反问,她人一窒,又哑了。

    可那思绪已然止不住的转动起来,按照他的说法,老王爷根本无需自责,皇上下旨赐婚是早就拿定主意的事,不容忽略的是纳兰皇后这一举。

    “你觉得……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问完,没等冷绯玉回答,汐瑶忽而再问道,“对了,你可知此次东都夏猎,河黍那边可有人来?”

    东都位于黍河之西,横跨束河之后就是河黍境内,不过百里之隔。

    本汐瑶没想到这一点,前世的这次夏猎,张家除了在京的两兄妹随之一同前往,夏猎结束后也回了河黍。

    可今生煜王妃是张家的嫡长孙女,既然她在紫霄观暗示了祁煜风,他不查是不可能的。

    张悦廉就要与皇族结为亲家,皇上传召他来东都理所应当。

    祁煜风尽得袁雪飞真传,两人都阴险狡诈,最擅长一箭双雕甚至三雕之计,她不得不多长个心思。

    “这我倒是不知。”

    冷绯玉先没觉出汐瑶问她的意思,再见她满脸沉吟,联想之前袁雪飞身边的人与她的说话……

    他不禁又是一笑,“你可是与皇贵妃娘娘表示了什么,让她费这么大的力气将你带到那儿去,莫不是要帮她把袁洛星那蠢得没边没沿的推给咱们七爷?你也忍心。”

    “我能表示什么!?”

    冷不防又遭调侃,汐瑶才平复的心情都被他激上了头。

    不过这说起来确实是她自找的,反正都被冷绯玉识穿,人是飘忽着小眼神讪讪道,“我本想借袁娘娘之威收拾慕容嫣的,不管南巡路上还是回京之后,她一而再的加害于我,我回击实乃理所应当,只不过……”

    说着她羞愧的低了头,细声,“我当然知道她也不会忘记我,可也没想到会……那么快。”

    什么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罢,冷绯玉却没立刻接话。

    汐瑶不习惯二人之间诡异的沉默,抬头来望向他,但见冷世子眸中盛着溢满了快要流泻出来的笑意,她登时会意,板着脸道,“想笑就笑!”

    袁雪飞是个怎样的人物?莫要说她现在只开始算计她,就是折在她的手里,汐瑶也不会觉得自己丢人啊……

    还有她为何要挑唆了皇贵妃娘娘去收拾慕容嫣?

    光这份小心思,冷绯玉一眼看穿!

    末了果不其然,他仰头不留情面的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皇宫安寂的午后,简直震天了。

    “慕汐瑶啊慕汐瑶,你真是——”

    他全然找不到合适的词。

    “还不是你送静和大公主出嫁前跟我说那些话!”

    “那就是说你也赞同本世子的话?”

    她明明爱那个人爱得可以为他去死,去奋不顾身的救,去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打着小算盘让那些有可能嫁给他的女人明争暗斗。

    只她算漏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乞巧节芳亭阁的赐婚,让她尝到绝望和挫败的滋味,然后,将败阵的火气都撒在了祁云澈的身上……

    冷绯玉忽然好同情他们家七爷啊!

    “我不赞同。”

    不知为何,汐瑶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冷绯玉特别能明白,与他说话最不废力气。

    故而她二人这对话中,说出来好像只有一个意思,也许里面包含了一个示意,一个试探,还有一个猜测。

    最厉害的是,她和他竟然都能完全明白。

    所以她说她不赞同,冷绯玉亦是懂!

    “你说你有不明白的事,我心中何尝没有疑问?为何——皇上非要选他!”

    这处太清静了,汐瑶怕说话被别人听见,由是最后那一句,垂下了头,极轻极隐忍的语气,听上去更为纠结压抑。

    难道她没有懊恼过么?

    难道一场大雨之后,她冷静下来不曾想过,抗旨的下场是什么?

    难道她重活就是为了等他为自己抗了皇旨,然后双双去死?

    不,这不是慕汐瑶,那更不可能是祁云澈。

    却是正因为她看到他的妥协,让她害怕,畏惧……茫然得连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都弄不清了!

    就算等他登基为皇,君临天下,又与她期望的改变了多少?

    说到底,这是宿命……

    “为什么?”她正困惑的无法自拔,冷绯玉反而也这样问她,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眼里的慕汐瑶,聪明,狡猾,不论遇到怎样的谁的阴谋算计,不管旁人如何提一把汗,你竟是都能化险为夷,可一旦与七爷有关,你就变得再无理智,且是……他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是……对不起你?”

    他不确定,但他分明能感觉得出来。

    在沈家时,她可以平静的面对自己对她说‘不能娶你’这样的话。

    也许就是那时,她不自觉流露出的疏漠和淡然,让冷绯玉将不知何时萌生,更真实存在的情愫生生的斩断了去。

    也是在那时,他看清了真正的她,从前那些果敢狡猾,凌厉强势,全是看似毫无破绽的伪装。

    “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是真的你。”

    祁云澈,是慕汐瑶的破绽。

    冷绯玉断言,罢了不等那女子反映过来,再道,“你托十二交还的那支玉笈子在我这里。”

    汐瑶蓦地露出诧色,望他不可置否的扬起眉来,大有替祁璟轩讨公道的意思。

    “你可知七爷那个性子,十二哪里敢去招惹他?”言毕将手里的盒子往她跟前一送,她继续僵愣。

    “接着啊——”冷世子不耐了,又催促了句。

    摆明了要还,你自个儿还去,把最无辜的那个扯进来是什么意思?

    汐瑶理亏,心情复杂的接过那盒子,冷绯玉酷酷的道了句‘走了’,这便和她错身而过。

    她站定在那处,腿都有些许麻了,明明被最不屑的人教训了一顿,她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再低眸看手中的盒子,她又‘咦’了一声,好像那支玉笈子比这盒子要长出一截吧?不迭打开来看,汐瑶顿时怔得如个石头人。

    这是——

    “忘了说了。”

    走出几步的冷绯玉站定下来回身道,“早先下朝有个人心血来潮的在宫里闲逛,忽然就被那颗树碍了眼,然后……”

    他撇撇嘴,再摊耸肩,满面遗憾至极,语气却令人听出幸灾乐祸,“就命人把树砍了。”

    所以这盒子里装的哪里是什么玉笈子!那是两片用红绳系在一起的竹签,其中有一块被那个女官刻了枚简单的花瓣记号,所以……

    “本来有理的是你,经由你这么一闹,我倒要看你想怎么收场了。”

    莫说汐瑶想不到,冷绯玉识得祁云澈这么多年,何时见他向谁低过头?

    “这关树什么事唉……”

    汐瑶还在心绪翻涌的想着,那便悠哉的男子已然为树叹着气走了。

    他没看见身后女子早就不觉流露出来的沁甜笑意,他也不想看见。

    其实倘若——

    当日哪怕是她露出一丝丝埋怨,抑或者舍不得,冷绯玉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罢……

    ……

    天烨二十八年七月末,圣驾离京,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往祁国皇族的避暑山庄——东都。

    东都乃祁国十大城之一。

    东临黍河,南靠鹜莽山脉,因为独特的地势,在盛夏时分仍旧凉爽如春秋之季。

    整个都城有半座城池被淹没在繁茂的密林中,皇家的行宫建在东南面的忘忧山上。

    城中有三道用巨石修建而成的城门,由京城来自东门入,前往北境往北门出,若要行猎,出了南门便是鹜莽山脉。

    此山脉绵延数百里,是祁国最大的天险。

    据闻太祖皇帝定国都时,差点选了此处,后又在此修建行宫,一方面作为玩乐之用,另一方面,不管北境长城被破,胡人攻进,还是河黍封臣造反,易守难攻的东都都是最佳的军事要城。

    庞大的队伍统自燕华城出发,缓而不紊,于第九日的傍晚抵达夏猎的都城。

    一路上汐瑶都与其他高等女官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几乎每日祁璟轩都会兴高采烈的来找她说会儿话,不时给她带些消遣解闷的小玩意来,但他邀她往前去,她便打死都不愿意了。

    她也不想太过显眼,并且……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祁云澈。

    自意料之外的重得那竹签,汐瑶全然寝食难安,她心里是窃喜的,可更害怕。

    她可以输在任何人手里,被哪个谁施以多歹毒的奸计都行……偏生对祁云澈,说她刻薄不公也罢了……这世上有何公平可言?

    她自私一点,难道真的错了么……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缓慢前行的队伍倏的顿了下来,同车的女官兴奋的掀起帘子往前看。

    “到了到了!听说永王殿下与永王妃早半个月前就到东都做准备,眼下城里面可热闹了!”

    汐瑶闻言散了思绪,兴致的看了过去。

    和她同乘一车的女官也是臣女出身,名唤姚素素,年芳不过十三岁,小丫头一个。

    “慕姐姐,我们也下去吧?”

    “再等等吧。”汐瑶懒洋洋的道,“我们的马车离了圣驾少说两里远,前面车上都没动静,你急着下去做什么?”

    不管帝王之驾到哪里,繁琐的礼节总是少不了的。

    姚素素赞同的点点头,继续往外张望,看了会儿,便自言自语道,“外面有人说张家的大人来了,是哪个张家吖?”

    “你说什么?!”汐瑶闻之一惊!

    张家的大人?莫不是张悦廉?!

竟敢给本王下药!

    谁也没想到张悦廉会胆大包天的以‘近来束河附近流民愈渐多杂’为名,亲率两百铁骑突至东都城。鴀璨璩晓

    据说当时永王还在忘忧山的行宫上,闻讯之后迅速调兵遣将,急匆匆的赶下山,将张悦廉截在北城门外后,倒也没有急于立刻强硬驱逐。

    祁永晨虽不好权势,可终归是祁氏皇长子,自知道各中厉害。

    张家嫡系三兄妹,除了最小的在京城侍道修行,嫡长孙更在此次伴驾之列,加之二皇弟将与璃雅郡主大婚,若此时张大人起了异心,带来的就不止两百铁骑了。

    再者当时圣驾已至城外十五里,张悦廉此番显然有备而来,既然拦不住,索性让他与自己一同接驾珉。

    于是傍晚落霞浸染天际之时,东城门外一片高呼‘万岁’之后,气氛随之焦稠诡异,连未散尽余热的风中都弥漫着说不出的紧迫。

    “慕姐姐,你说那位张大人可会……图谋不轨?”

    得知来人身份,姚素素不安的把脑袋收回来,转而去问汐瑶愀。

    封臣不得天子亲召,擅自离境视为意图造反,这是祁国孩童都知道的事。

    张家势大,爹爹也同她说过,眼下节度使擅离职守,带兵前来,莫不是真要造反?

    “不用担心。”平复下初时暗自惊动的心情,汐瑶笑着对她安慰,“东都距离河黍百里之遥,张大人面圣心切罢了。”

    且不算此番护驾的神策营兵马,光东都的驻兵就有五千,对付张悦廉的两百铁骑可谓易如反掌。

    她们的马车太靠后,听到的消息怕是半刻前发生的。

    此时?没准队伍当头早已其乐融融。

    张悦廉厉害,天烨帝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三品以上的大臣半数以上皆在伴驾之列,武猛将更有冷绯玉和楚家!

    得打了大半辈子仗的睿贤王坐镇,张家在这时候造反?除非真的活腻了。

    显然她轻描淡写的话没让姚素素安下心来,人反而更加愁眉不展,道,“话虽如此,我入宫半年未见爹爹,若真的有个什么闪失……”

    “姚掌馔。”汐瑶唤住她,面色已正。

    “虽你年纪尚小,可在宫中当差半载,难道不知何时该说什么,何时不该说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更因此丢了小命可就不值当了。”

    去年秋试舞弊一案过去久已,不想姚素素的父亲三月时被监察御史以此连参了几本,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惹了君心不悦,索性将其外放桓州做长史,她会入宫,多有此原因。

    宫里可不会管你童言无忌,汐瑶实在看不下去,这一路上不知提醒了她多少道。

    姚素素自知食言,吐吐舌头,道,“我不说了……不过慕姐姐!你板起脸训人的模样真有气势!比那陆尚宫都厉害呢!”

    “我若不与你同乘一车,才不管你死活,你说什么是你的事,莫要殃及我才好!”

    她多想有人宠爱有人呵护?

    可是没有,那怎么办?

    自己给自己撑着呗!

    说话间,前面来一人一马传令,下车整装入城了。

    汐瑶同素素说笑着,心中却暗忖起来,看来皇上已赦了张悦廉的不召自来,接下来呢?

    不知张大人可有惦记着她这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

    在城门外的接驾只是繁琐的礼节之一,真正到达忘忧山行宫,戌时都快过了。

    天早已黑尽,山林里的宫殿凉爽非常,宫灯大亮,忘忧殿中又是一场极尽奢华的酒宴。

    原本汐瑶以为自己身为随行女官,没有资格坐在殿中角落与君同乐,自然,她也不想。

    没料到纳兰皇后与袁皇妃同时在圣驾跟前将她提起,她有幸得以驸马之亲、裴王妃之长姐的身份赐座,位置紧靠祁璟轩与平宁公主等人,比她从前进宫赴宴时的境遇好了去了。

    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亦是因此,她第一次见到了张悦廉本人!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动人心弦的丝竹乐婉转不绝,醇香飘逸的美酒香味儿萦绕在鼻息之间,君臣同饮,笑语连天。

    那舞池红毯上的舞娘旋了一圈又一圈,直将人绕花了眼。

    可汐瑶却能看得出来,无论周围如何醉死梦生,那与左相袁正觉相谈甚欢的河黍节度使张大人,眉眼之间的警觉和狡黠,始终不曾消退过,举手投足,更是霸气与锐气并重。

    非他不懂掩藏,而是刻意嚣张。

    他要让这些京城贵地所谓的宠臣看看,即便他不在天子脚下,仍旧权倾一方。

    一旦与他们同处一殿,就连皇上都要纵容他。

    而在祁尹政的眼里,他的表现又恰到好处。

    对于一位贤明睿智更强势的帝王,对群臣的猜度之心绝不会比他人揣测他要少。

    尤其对自家天下威胁最大的封臣,无论王者胸怀有多么宽阔,都不会看其太过顺眼。

    若张悦廉极为恭敬,甚至惟命是从,反而会让祁尹政生出更多的疑心。

    若他真的目中无人,本他先有擅离封地在前,皇上借机降罪,名正言顺。

    可偏不是这样的。

    这夜无论多少大臣与之恭维,张悦廉都会先借以先向天子拍一通张弛有度的马屁,而后在与来人共饮。

    他的种种表现,让人觉得他心中是有皇上的。

    故而此时此刻,他只是皇上的宠臣,他一切的威风都来自于宝座上高贵的真龙天子所给与。

    不得不说,张悦廉这场戏演得入木三分!

    谁会想到那头发花白,身形矮小,体态憨实微有发福,还有些驼背的老者,竟耗尽大半生密谋造反,誓要推倒祁家天下。

    算一算,他早已到了花甲之年,黄土都埋到耳朵根了,折腾什么呢?

    汐瑶不但想不通此,更对之前脑海中想象出的张家一代枭雄的形象感到深深挫败……

    不过这一夜,他连个正眼都没朝她递来,倒是她将自己高估了。

    ……

    子时,皇上下旨命永王带领众人一齐登望月峰点灯。

    这是夏猎的习俗,每年入东都的第一夜,都得得人攀上行宫左侧最高的山峰,将峰顶祭台上的长明灯点亮。

    此灯随时为深夜狩猎时迷途的人指引方向,并在夏猎结束的最后一夜,才会将其熄灭。

    那望月峰虽不算太高,爬上去也得费一番力气,所以去点长明灯的,大多是皇子公主,还有年轻的贵族公子贵女们。

    汐瑶既已在酒宴上出现,哪里逃得过?

    一行人热闹的退出忘忧殿,每隔一段路都有熟悉行宫地势的宫人提着灯笼引路,清爽的月色下,年轻的身影三五成群,结伴前往。

    彼时点灯倒不得什么重要了,游的就是个雅兴。

    汐瑶独自行着,拐入一条狭长的小径,和前后的人拉开些许距离,正听见前面不远处的祁璟轩在大声唤自己,还没来得及应声,却得身后一把熟悉的声线飘忽而阴冷的响起——

    “慕掌簿。”

    她愕然一怔,耳朵刚识出是谁,来人从身后行上前来,往她手里塞进一物,同时极快道,“交给云王殿下。”

    交给云王殿下?

    顿步,还没来得及反映,知秋早已快步往前行去,没于幽色中。

    整个过程快得好似错觉,这期间更有说笑的贵女公子们不断超过她前行而去,可再望自己右手,分明抓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她忙移到小径边上,一边佯作漫步闲逛,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

    才是借了月光匆匆一瞥,心头跟着一颤!

    这与当日祁云澈送回竹签时所用的盒子一模一样!

    袁雪飞还是察觉了么?

    这又有何难?

    那颗树长了好几百年,云王素日里在别人眼中是个怎样不爱吭气的?哪儿会无端端跟一棵树过不去!

    怪不得今夜汐瑶总觉得袁洛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

    又是吃味,又是不甘,还有少许隐忍不住,却与从前意味差别甚大的妒色。

    那么此举是想作甚呢?

    赶紧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让汐瑶大惊失色!

    除了一个看上去做工精美秀气的珐琅瓶之外,还有一只女人所带的绿翡翠耳环,那是梦娇姨娘的心爱之物,是娘亲生前赠与她的!!

    难道此时人在袁雪飞手中?

    不,不会!

    立刻否决心中的猜测,汐瑶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家中有菱花湛露在,要劫走一个人不会那么容易,只怕这早有准备。

    这只耳环,告诫她老实奉命办事的用意居多。

    那珐琅瓶中装的又是什么呢?下毒害祁云澈?

    更不可能!

    袁家还想拉拢促合他娶了袁洛星,以此得到颜家财富的支持。

    那么……

    未等她将这思路理清,前面的祁璟轩等得不耐烦,依稀望见个轮廓似她的人儿一步三摇的行得缓慢,他大叹了一声,不知和冷绯玉说了句什么,便大步流星的往回走来。

    就是得那叹声,将女子惊觉回神!

    “你在磨蹭什么?我们都落到最后了。”

    走到她面前,祁璟轩没个避嫌的意思,大大咧咧的来到她面前。

    正得一个随行的太监为他提着灯笼引路,这一照,反倒将她苍白惊惶的脸色照得清晰无比。

    “怎么了?”冷绯玉见她不太对劲,便随口关切了句。

    看到他,汐瑶眼眸里登时闪烁了下,启了唇齿,又碍得几个脚程慢的女眷还未走远,她便顿了一瞬。

    就得这空隙,祁璟轩发现她手里的东西,疑惑出声,“你手里拿着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祁云澈也从远处鬼使神差的折返回来,刚好听到祁璟轩无邪那一问,跟着扫眼瞧去,就望到那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怎生眼熟?

    立刻,云王的眉梢浅有一动,幽深的眸光转而锐利,直横向汐瑶混乱的小脸。

    她头皮都发麻了,偏祁璟轩还好奇的紧追着她问,“汐瑶,这是父皇赏你的吗?给我瞧瞧。”

    说着他还真伸出手去了!

    汐瑶蓦地反映,一手把盒子护到身后,一手狠狠拍了他那只爪子一下,“什么都没有,你怎那么多管闲事!”

    祁璟轩收回被打疼的小手,撇撇嘴,委屈还没喊出来,总算发现他家七哥脸色不对。

    “有事?”冷绯玉又问道。

    先见她脸色不好,他只有两个念头,要么这丫头舟车劳顿,累的。

    要么……有人从中作梗?

    可今夜该留心的他都留心了,就算张悦廉在此,也不可能立马要了她的小命去,当他们这些人是死的么?

    望到她手里的盒子,加上这人儿的脸上明灭不定的复杂……怎么说呢?

    明明和七爷有关,怎她却求救似的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苦恼模样,他想帮,可也得看谁在啊!

    况且十二不知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

    就这片刻里,冷世子忽然为情所困,苦了他还不是为自己的情!

    料想慕丫头这些时日还没想通,非要把竹签还给七爷,那他也不能掺合其中瞎搅和!

    此念一定,拉着不明就里的祁璟轩,还有引路的太监,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汐瑶追着他几个远去,那叫一个念念不舍……

    人声远去,这片林中小径寂宁得能轻易洞悉谁不安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震碎了谁的胸口?

    稀薄的月色将他与她的轮廓勾勒得朦朦胧胧,咫尺相对,竟都觉得对方有些不真实。

    祁云澈向来话少,汐瑶正是心虚,先她想向冷绯玉求救,但思绪中飞转一念,袁雪飞拿梦娇姨娘来威胁自己,这周围会没人盯着她么?

    她轻易将此说与任何人听的代价是什么?

    “没话说?”

    见她怔怔出神,又得先前她盯住冷绯玉那一眼,祁云澈早就不快。

    这会儿只剩下他二人,她反倒警戒起来了。

    莫不是想再借由绯玉之手,把那盒子连同当中的物件再转还与他?

    她的倔脾气,他还是清楚的。

    汐瑶颤了一颤,觉出他眸中有火,忙摇头道,“不……不是的!!”

    “那是什么?”祁云澈又问,语气平地拔高几分,不难听出个怒气。

    汐瑶说不是,不说也不是,还白白受他的气,心里憋屈得简直要滴血了!

    她哪里知道盒子里那珐琅瓶装了什么不得了的毒药!反正毒的又不是她!

    只不过要她亲手交给祁云澈的话,他定会以为里面装的就是竹签,若他打开来看,发觉内容不同,那瓶子里有什么,他会不仔细个究竟?

    本想借着上山这一段人多嘈杂,找机会提醒他有所防备。

    冷绯玉那个笨蛋!竟把祁璟轩一道拉走了,生怕自己搅进她和那个谁的浑水里似的!

    这下好了,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要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有话便说。”祁云澈耐心已尽,扬起他弧度高傲的下巴,冷眼扫得跟前的人儿心凉凉……

    不及汐瑶回答,他还伸出大掌来,道,“若你想还,就痛快些。”

    乞巧节之后,他还没与她说过话。

    虽命人把树砍了,取回竹签,把她那不像话的心愿退了回去,可这人非要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他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是他吧!!

    从前汐瑶看不懂他心思,今夜当真开了窍,连他每个呼吸的意思都清楚明白。

    想到暗中有人盯着,眼前的又咄咄相逼,她干脆咬牙,手里的东西往祁云澈怀里一塞,嚷道,“我就是不稀罕!你稀罕就留着吧!”

    话罢更气急败坏的狠狠‘哼’了一声,抬步就走,气势足得十成十!

    心里却在默念祈求: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

    她这没来由的脾气,愣是激得云王连火都发不出来,杀气窜遍了周身,只差没化成烈焰烧了这忘忧山。

    然,终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无处宣泄。

    ……

    诚然,汐瑶不信袁雪飞会借自己的手毒害祁云澈,那样于袁家无益。

    若不是毒药,最有可能是什么,不难猜想的。

    这世上,他不会怀疑的人只那么几个,汐瑶便是其中之一,她给他的东西,他定没有防备吧……

    登上望月峰顶,得祁永晨点亮长明灯,又得半个时辰过去了。

    汐瑶发觉袁洛星不在,更印证自己的猜想,寻望了好几圈,祁云澈也没上山来,估料着知秋应当不会跟着她,才将此事说与冷绯玉听。

    简短话尽,她还轻巧宽慰,道,“没事,就是多个侧妃而已。”前世的贤妃娘娘,后来的袁皇后,虽然,最后还是被废了……

    冷世子差点没一口鲜血窒出来!见她得过且过的模样,连重话都懒得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赶下山去!

    剩下的人儿,三魂不见了七魄,愣僵的抬头望天,数起闪闪亮亮的繁星来。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她介意么?

    就算今日挡了袁洛星,明日呢?后日呢?只要他与她一天还呆在这权势的漩涡里就逃不过的。

    她脑子里每个名字都诸多诡计,包括自己。

    算得完么?

    一个接着一个,何时是尽头?

    丑时刚过,回了自己的居所,没有想象中的激荡,心头终归是空荡荡的,可说到难过……

    深吸了一口气,汐瑶双手扶在门两端,仰脸对着天上的明月望了一阵,忽而自言自语,“慕汐瑶,你该死。”

    她是何时没心没肺到了这个地步的?

    末了合上门,转身,先叹出口的气,忧愁都没散尽,忽而房中一道暗影掠出!一双强劲有力的双臂从她身后将她紧锁,无需捂住她的嘴,手臂犹如烧红了的铁钳,箍得她断了呼吸!

    男人炙热又燥怒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慕汐瑶,你确实该死!竟敢给本王下、药!”

把她欺负惨了

    咬牙切齿的斥责,逐字逐句的惊了汐瑶的心!

    祁云澈?他怎会在这里?

    那么——

    没有多余的空隙思绪,那双禁锢了她的铁臂几乎要将她捏碎,立刻,汐瑶察觉他的异样。

    严酷三伏,穿的衣裳本就单薄,此刻与他紧贴的后背,分明感受到滚烫得灼人的温度,还有他骤然递增的怒火,愈发汹涌琨。

    若那只珐琅瓶里装的是……那种药的话,那么他现在岂不是……

    汐瑶心颤,自知他定恼火极了,连忙结结巴巴的开口,“王、爷,对不起,我……”

    不待她说完,祁云澈浑身带着暴躁的情绪蓦地将她推离自己裰!

    那似是他全部的力气,盛怒,汐瑶低呼了一声,不受控制的踉跄跨前冲去,若非对面一张实木桌案将她拦住,她定要一头撞在墙上了!

    这一下,亦是让她吃痛又讶异。

    不敢多有怨言,赶紧转了身惊恐万分的去看那人。

    被暗色充斥的房间中,眼眸中只得一道高大魁梧的轮廓,怒火冲天。

    他如鬼如魅的站在她正对面,缓而重的鼻息,随着起伏的胸口一下下的呼出,再吸入……

    汐瑶看不出来,不知他想要平复下切实的怒意,还是在酝酿如何将她撕碎。

    可是,可是她也是身不由己的吖……那样的情况,她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她都激怒他了,他……他把盒子扔了不就好了?

    这般推卸的想着,她心里又清楚极了,他不但没有扔,反而打开看过,发现那只瓶子,更——

    “对不起什么?”

    混乱的思绪中,忽听他沉哑的开口,干燥的声线滑过空气,是与他平时说话全然不同的声音。

    汐瑶微怔,他已向她走近了来。

    “你为袁雪飞算计本王?利用本王对你的心意,你好大的胆子!”

    那语气如惊涛骇浪,每句都大有要将她淹没的意思,最后,更是充满直白的杀意!

    杀了她。

    在打开珐琅瓶,嗅到当中浓郁淫丨靡气息,更在早药效发作见到袁洛星推门而入时……这个念头便犹如魔咒般将祁云澈缠绕。

    她竟然敢!

    话罢,他已然行到她的面前,将自己置于她眼中,然后,他在那仓惶不安的瞳孔里看到一张紧绷得有些狰狞的俊庞。

    他的狂怒,她总算晓得怕了。

    “我、我……我不……”汐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换做以往,她相信他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

    可此刻她根本没有把握,更不知该如何平复他的暴怒。

    只消他靠近,再靠近……他周身散发的难以形容的气息一点一滴的熏染得她晕眩得不能自己。

    她好像知道有什么在折磨他,极其清晰的思绪却不愿承认面对!

    “你也不想?”祁云澈笑中都是慎人的凉意,尤为某种在他体内叫嚣的意图不断摧残他的骨髓,脉络……五脏六腑就要炸裂!

    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原本近乎要让他失去理智的肃杀,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竟都使不上力气,转而变成另一种深切的渴望。

    他原想杀了她!

    但此刻……

    探出大掌锁住她后颈,他不知力道,也许很重,但他已经控制不了,蹙眉凝视她不安到极点的脸容,窒息的静默。

    汐瑶颤巍巍的与他对望,全身僵麻得失去知觉,唯有被他扣住的后颈疼得喊都喊不出来。

    恐惧,不安……竟还有担心,让她颤栗。

    她本就不想的……

    对他的心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若当世不按着袁雪飞的意思办,也许她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人,那样多的巧合,那样多的意想不到。

    她输不起。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他不也没损失么?又不是真的要他的命,他却怒火汹涌的来与她问罪,她却是只有那任人宰割的份了!

    不知怎的,越想汐瑶越觉得委屈,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子就滚落出来。

    祁云澈一见,狂躁的心跟着揪紧,俊眉间沟壑更深!

    “你还有理了?”森森皓齿里挤出质问,他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她抽抽噎噎,又惊又怕,凝着他只言片语都吐不出来。

    说解释的话,他会听吗?

    却不知自己的沉默,被他误以为是她倔强的抵触。

    她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还有所谓的‘说了你也不信’的秘密太多,过往他能够纵容的每一件,都成为此时讽刺讥笑他的缘由起始!

    “不说是吗?”祁云澈嚯地对她笑了起来,竟有几分残忍,半眯的狭目绽出掠夺的精光,“那就帮本王消火!”

    言毕,汐瑶大惊失色!

    ‘不’字刚道出口半个音,掌控住她后颈铁掌迫使她迎上他的吻!

    火热的唇舌瞬间将她小嘴完全堵住,他粗暴的啃咬她柔软的唇,再将柔韧的舌伸探进去,卷起她的丁香疯狂搅动,吮丨吸得她舌根发麻!

    男性魅惑的气息不断喷洒在她失措的脸孔上,庞大的身躯将她挤压在自己强硬的身躯和桌案之间。

    四目相接,他灼烧的深眸看着她,她亦同样惊愕的睁大了双眼与他对视,那样近,却无法让他满足。

    汐瑶的脑海中胆战心惊的全是他那句嗜血的话语,瞳孔里,是陌生的祁云澈……

    她下意识的推拒,却无法将他动摇分毫,无力和弱势的呜咽声时时在告诫她,逃不掉的。

    不管是深宫,还是他!

    吞咽的声音从他咽喉中不断发出,如同暗夜出没的兽,她是他口中的猎物,被他撕碎,生吞活剥。

    没有感情。

    烙铁般的手掌迫切的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搜寻着什么,所到每一处都是狠狠的揉捏,恨不能把修韧的指尖扣入她的血肉里!

    扯掉罩在她外衣上的那层碍眼的纱,他总算松开那张被蹂躏得红肿的唇。

    转而,一口向汐瑶光滑圆润的左肩!

    她才从窒息中重获活命的新鲜气息,却不想肩头上剧痛随之传来,疼得她挤了挤眼,混了眼泪星子的眼只望见那颗沉重的头颅缓缓移动——

    一种无法形容的触感,冰凉又热烈,轻如薄羽,从肩头缓慢的撩到颈项间,再被他重重的一吮!

    她竟是忍不住随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暧昧的轻哼。

    无疑,这让祁云澈整个人都为之兴奋起来。

    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与她匆匆一望,魅色的光华几乎要跳耀出烧得滚烫的星火!

    一时清醒,一时,又朦胧模糊得快要全然迷失。

    他不知自己对她有如此深欲丨望,只是见了一眼,就想一直将她纳入眼中,少了半刻都是缺憾。

    只是清浅的触碰,就想把她抱在怀里,嗅她迷人的体香,拨弄她柔软的发。

    慕汐瑶,慕汐瑶……

    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为何这死丫头会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出现?

    时而冲他笑,时而对他哭,时而用责难控诉的眼眸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瞧个不停。

    她有天大的委屈都是他的过错!

    可她似乎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不知他也在乎,高兴是给他一个甜入心底的笑,不高兴连个正眼都没有,更要把她所受的苦楚都归咎于他。

    他受不了她的忽视和疏离,往日强压的情绪完全被深入五脏六腑的药性击得粉碎。

    狂躁的心在滴血,他好难受,他快控制不住了……

    猛地将她抱上她身后的桌案,推倒,强悍的身躯覆盖上去,埋首于她胸前,毫无怜惜的扯下她胸前的遮挡,随即就听到她喉咙里溢出害怕的颤声。

    不耐而烦躁的深蹙了眉头,空出的大掌握住一只还未成熟的酥软,紧抓,揉捏,根本不能给与他渴求的满足。

    他在低头下去含住另外一只,深吮,舔舐,不断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他的印记。

    汐瑶双手被他锁住,高举过头顶,无力的又他被药性激发的兽丨欲肆虐,两只小腿被他劲瘦的腰强行分开,男性坚实的强硬狠狠抵上她敏感之处,碾压摩挲,找寻……好像是那里。

    他重重的顶上去,隔着彼此的衣衫,想要进入令他丧失理智的销丨魂之境。

    微抬起半身,祁云澈猩红的双眼突兀的盯住身下的女子,起伏剧烈的胸口里,包裹的是一颗跳动得近乎疯狂的心脏。

    下一秒,残忍的撕碎她的层层纱裙,洁白亵裤,最后用手勾起她的双腿,暴戾的将她拖向自己,以此迎合他肿胀怒啸的坚丨挺!

    几乎在瞬间,汐瑶感受到异物入侵的疼痛!

    她实在太小太稚嫩,这副身躯都未完全成熟,根本禁受不住他被愤怒和药性趋势得狂暴的硕大。

    只进入了少许,已经让她痛不欲生,干涩的甬道迫使他只能停下,他也痛苦,茫然,不知所措……唯独剩下占有的冲动。

    也许,只要将她变成他的,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祁——云澈!!”

    汐瑶泪流满面,逐个字的从颤栗的齿间愤恨挤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若一个人真心爱她,怎会给她痛苦?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无论前世,无论今生,至于那下一世,再下一生……算了吧,已经够了!

    刻骨的话语,仿佛将他惊醒了少许。

    从没爱过?

    他爱过吗?

    到底……何谓爱?

    再看眼前泪痕交错于面颊的女子,又是那样的眼神,恍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似是她与他第一次彼此相见,就是这样的……

    刻骨的恨,极致的爱,恍如她与他相识久已,他负她情长爱苦,今生注定偿还。

    他爱过吗……她?

    似乎又再清醒几分,她的脸也看得更加真切。

    她在他怀中颤抖,弱小得只消他再用半分力,她就会烟消云散,抓都抓不住了。

    可她纯黑的瞳眸却绽放着刺痛他的尖锐色彩,忽然就让祁云澈看懂了,她在赌,赌他对她的感情是真心还是假意,用她自己。

    好狡猾的人,好让他咬牙切齿的人!

    察觉这一层意图,祁云澈钳制住她的双手只差没将她腿上的皮肤抓破!

    她眼泪不停掉着,却强忍不发出半点声音,而他粗气始终未停,下身的渴求随时会将他淹没。

    放过她才能证明?证明什么?

    短短几个瞬间,千万重思绪在脑海掠过,直让他想狂暴得一场屠戮,血染半壁江山。

    见他静止不动,汐瑶紧凝着脸上决然的神色,不敢松懈丝毫。

    那勃然大物正嚣张的抵着她稚嫩娇软的狭窄入口之处,灼热的熨烫得她生怕连呼吸都将他惊动。

    她又羞又怕又窘迫!何尝想过会有此局面?若他不肯放过自己……

    “你想我放过你?”倏的,祁云澈冷不防启声,危险的语气里没有猜测,那是种肯定。

    她就是那么想离开他,生生世世都不见的好!

    “我……”

    未曾与她说完,他突然退开她一些,又在瞬间粗蛮的将她拽下桌案!

    汐瑶双腿忽然落地,心下刚以为他真的放过她了,不待站稳,他就把她调转背对,欲火狂怒的挤入她双腿丨之间!

    “不——”

    “闭嘴!”被压得极低的话语声沉沉的吼在她耳边,他竟是狼狈的伏在她背上威胁,“敢再多喊半个字……”

    敢再多喊半个字,他会做什么,便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了。

    汐瑶才是后知后觉,让她深深惧怕的疼痛和撕裂并未将她侵袭,他只是……只是停留在她腿根那处,并未……

    颤着呼吸,侧头向他近在咫尺的脸看去一眼,登时被他曜眸里的火烧得体无完肤!

    她陡然一僵,同时那在她双腿间的火热好似也突跳了下,骇得她面上跟着烧烫!

    没等她来得及把脑袋转回,以此避开那道吃人的目光,祁云澈已先她一步,衔住她半开的唇,长舌直入,霸道的再度绻起她的,下身也用力发泄般的快速挺动起来。

    扭曲的俊容上满是如何都消退不去的狂躁和恨意。

    逃开他?一辈子都别想!

    ……

    至深的夜,幽暗的房中流转着蛊惑的气息,旖旎飘荡蔓延。

    沉而实的桌案,因为上面的人的动作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时会散了架似的,一面刺激着汐瑶的耳朵,一面又让她忧心忡忡,露出难堪之色。

    紧贴在背后的男人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无休无止的惩罚。

    没有身体上的疼痛和伤害,却时时都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今生今世,她都别想在与他两清!

    硬挺的火热还来回在她腿间摩挲,更让她感到羞耻的是,竟是因为这样……她跟着渗出滋润他的湿意。

    前世与他欢好的记忆盘旋在脑中,一幕胜过一幕的清晰。

    温柔的珍惜,极尽的宠爱,哪怕大婚初夜时的第一次,他都对她呵护备至。

    那些却都不及今夜深刻!

    祁云澈早已放过那张被他咬破的唇,此时只将自己半身沉重的重量施加于她,埋首粉颈之间,尽情宣泄。

    不够,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够……

    甚至越是在那双细滑的腿儿间反复抽送,他开始怀疑到底是药性的趋势,还是这就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他弄不清楚,却,不讨厌,哪里会讨厌?

    再望她半边小脸,又是委屈,又是不安,憋着一口气大气不敢喘,不时还会移眸向他斜来一眼,像是在看他到底尽兴了没有,然后又被他一个眼神瞪回去!

    这死丫头胆大包天的帮着别人来算计他,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能让他原本有了冲动的意识全然汇聚,再度坚硬,更加激烈的索求起来。

    粗重的喘息,滴落的汗水,男性浑厚的气息阵阵散发开,将她包围其中。

    即便只是如此,都已让他心若狂跌,不能自己。

    爱吗?

    他不知道。

    松开深陷的十指,空出一只手抚摸她的肌肤,垂头去吻她的背脊,握住她贴在案上几乎快变形的柔软,指尖再坏心的故意去挑拨她还未成熟的果实……

    汐瑶失控的僵滞,回头之余撞进他邪肆流转的眸,他是故意的!

    “你——”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今夜她没有这项权利。

    炙烈的吻了上去,堵住她的嘴,祁云澈猩目越发通红,下身的动作也趋于剧烈。

    为何不能要她?这时他竟会在认真思索于此。

    若非借她之手,他不会留着那盒子,更不会毫无防备的打开里面装了媚丨药的珐琅瓶!

    药效还在吗?

    他不知道。

    从最开始的发泄到此时,身体得到纯粹的愉悦。

    不甘的是她那句将他否定的话语,也罢了,这人早晚是他的,这夜不能完全得到,也要让她晓得好歹。

    落下这重心思,祁云澈那只包裹住她酥胸的大掌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四处作乱,并非最开始的肆虐,而是种温柔的折磨。

    很快汐瑶就察觉他的用意,很反映他人已没事,刚烈的性子蓦然被激发,不管不顾的扭动身体,和他做对!

    奈何她唇被封住,人更被死死压制,只能‘呜呜’的闷声鬼叫,恨得要疯了!

    祁云澈根本不管她,手掌已然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游移至与他那物相贴之处,掌心的温度顿时罩在她敏感上,一只手指浅浅探入,对她极尽挑丨逗之事。

    听到她咽喉中的颤抖,气息越来越急促,他阴云笼罩的面容更加深沉执着。

    有多恨,有多爱,越想逃离,身缠愈紧。

    不停的律动,汐瑶被撩拨得浑身烧烫,就在放空了脑中所有一切的同时,忽觉腿上多出一股焦灼,背上的男人猛地停下,随之整个人都重重压上她,差点让她断了气!

    粗重而松懈的喘息挠在她潮红的侧面上,还有他毫无笑意的话音——

    “我不会放过你。”

撇清关系就走了,她亏!

    寂夜如魅,宁和得让躁动的人心感到恐慌。

    耳边粗重的喘息在逐渐变得轻缓,恢复平和,汐瑶也从那阵近乎崩溃的幻觉中慢慢回过神来。

    那个男人还重重压在自己身上,方才,他对她做了什么?

    空荡的神思,无力的躯体,还有彼此互相传递的温度……这一切无时不在刺激着那思绪异常清晰的人儿。

    微张着小嘴,汐瑶一下下的呼吸,放空的眼眸,难以抑制的闪过先前他对自己竭尽所能的爱抚…玷…

    这些在前世也曾有过,只是太久远,远到她几乎都全然忘却了。

    却没想到已是重活一生,逃不过的,终究难以自拔。

    身体的温度,粘稠的汗水,还有给彼此带来的无法否认的纯粹的愉悦,都在提醒自己……不是一个人惧。

    他竟然在药性趋势下,第一个想到的是她……

    思绪止于此,汐瑶纤细柔和的眉毛拧成了结,她以为这夜最坏的结果是祁云澈要了袁洛星,明日皇上为了安抚袁家,再度指婚罢了。

    现在算什么呢?

    背上忽的一轻,他离开了她。

    随之,汐瑶也费力的将自己支撑起来,转了半身,先去与他相视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不止她,就是连祁云澈都有所回避,略微撇过头,不太想在这时和她多有正面的冲突。

    窘迫得难以言语。

    深得几欲将人淹没的眉眼,周围悉数布满细小的汗珠,每一滴似乎都带着不可收拾的愠怒。

    那眼神她还是看得明白的,他恼火她,只因她亲手把他推给另一个女人,如此而已。

    再想他那句还没在耳边散尽了余音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汐瑶胆怯。

    更多的,是连她都没预料到的宽慰。

    谁又真正放过了谁?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回到十年以前,若真的不想与他有半分牵连,那法子实在太多了,何须庸人自扰,连他的心一道乱了?

    哪怕是在他备受媚丨药煎熬的时刻,她一句胁迫试探参半的话仍能让他守住少许理智,没有残忍的将她当作发泄的对象。

    唯一能说明的只有——

    忽然之间,院落外传来一道自若非常的声音,打破宁和得过分的夜晚。

    “怎么夜了,没想到慕容小姐还记挂着大姐姐,这是……想来与她秉烛夜谈么?”

    慕汐灵?

    汐瑶神色一凝,才将松懈的神情登时紧绷得彻底!

    来人是慕容嫣,那么慕汐灵又是何时来的?!

    外面的人镇定自若,客气说道,“许是才到东都,有些不适应,本想来寻慕姑娘小酌一杯,没想到裴王妃先了一步,只不过……”

    往那暗无光亮的屋内探望一眼,慕容嫣面上泛出疑惑之色,“怎的好似房中无人?”

    “慕容小姐还不知我那大姐姐的脾气么?”慕汐灵高傲的轻哼了一声,仿佛刚吃了闭门羹。

    “都过了那么久了,本妃想着大家姐妹一场,特地好像来看望她,不想大姐姐只顾出言嘲讽,本妃又何必自找苦吃?”

    这话说得何其心凉,叫旁热听了,都不知刚才这姐妹二人是发生了如何的争执。

    莫要说房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暗色,就是紧锁了大门,佯装无人,都不奇怪了吧?

    却叫难得端着小酒和好菜特意寻来的慕容嫣为难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本妃想大姐姐是没心情与慕容姑娘小酌了,不知可愿与本妃消遣这长夜?”慕汐灵提议道。

    面对堂堂裴王妃,慕容嫣哪里有拒绝的份儿?

    只得赔着笑,随王妃心情行事了。

    待外面步声远去,恢复安寂,汐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多想别的,单双眸清浅一动,便又望见站在自己跟前那高大的男子。

    他脸色已然恢复寻常的模样,连呼吸都难叫人听出来,可偏偏,波澜无惊的深眸单笼罩在汐瑶的身上,当中意味难以推敲,直叫她局促。

    自知理亏,回避的垂了眸,跟着便低呼了一声,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得不像话!

    想拉起垂在腰上的罗衫挡住胸前的春光,那裹胸早就被撕成条状!

    左顾右盼,桌案上早就狼藉,哪里有什么能给她遮羞的东西?

    她急都得快哭了,最后只能交叠了双手在胸前护住,脸上委屈的颜色早就显露出来,有苦难言,还要不明所以的向跟前的人瞧去……

    都这样了,他就不能回避下么?!

    祁云澈什么也不说,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混乱一通,末了等她觉得自个儿挡完全了,才不屑的鼻息了声。

    就好像在说,该不该看的都看了,该不该摸的也都摸了,管她愿不愿意,这辈子还想和他说清楚?

    怕是没这机会了……

    那现在是要如何?

    今时不同往日,慕汐瑶不蠢!事已至此,给自己谋些福祉才是要紧!

    “王爷,我……”

    “本王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没得她示弱的话说完,祁云澈意料之外的丢下那么一句,转身就要走。

    汐瑶总算是急了,连忙将他拉住,“我有话跟你说!”

    这夜可是他先跑来的,刚才说不会放过她的人也是他,怎么变卦就变得那么快?就算是她被袁雪飞利用,那还不是……

    转身,祁云澈低眉望了眼被她小手拽住的衣袖,淡薄的视线再顺势扫向她脸容,难得紧张的神色,他看得出来,是在担心自己多一些。

    “你想问本王袁洛星怎办?还是想问,明日你该如何向袁雪飞交代?”

    话都被他点了出来,她被堵得哑口无言。

    祁云澈俊容上渗出极尽讽刺的冷色,轻启薄唇,淡淡道,“是你办事不利,与本王何干?”

    只这无情一语,刺得她心抽疼!

    不管她了?

    看得他一脸绝情,好,不管就不管!

    小手松开,汐瑶扬起下巴和他硬气,“今日是奴婢棋差一招,那日王爷落了下风,可别怨奴婢手段非常!”

    祁云澈闻言便云淡风轻的笑了,他会落下风?

    “本王拭目以待。”

    随着房门被轻巧的合上,晃死无人来过,汐瑶无力的软了双腿,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

    他就这么走了?!!

    都没容她把条件一二三的列出来,都没让他心甘情愿的认栽,连个字据都没有……

    岂是‘不甘心’三个字能贴切了她的心情?!

    外面月色大亮,借着渗透到房内的少许,她仔细望了望了自己周身,如她所料,尽是青紫的痕迹,也不难怪他在走前那满脸‘想想你明日该如何自保’的幸灾乐祸之色。

    汐瑶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抽筋剥皮!

    哪里有那么无耻的人,占尽了她的便宜,一句话都没有就走了!!

    “混蛋!下流!卑鄙!!”

    坐在地上,顾不上乱糟糟像乞丐一样的周身,她大骂。

    莫要说先前他带给她的惊慌不安萦绕于心,怕是此刻给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让她去刺杀好梦中的天烨帝,没准她都敢的!

    呆坐了片刻,汐瑶渐渐平复下来。

    往屋外望去一眼,估摸已是寅时中。

    再不久就要天亮,且不提慕容嫣和慕汐灵在房外的‘巧合’遇到的对话,既是已经瞒混过去的事,她再不费神多做思想,明日怎样与人解释她这身斑斑痕迹才是要紧事!

    脑中转了又转,倒真让她想到个不算法子是法子!只不过那苦头就免不得要吃下少许了。

    定下心神,从冰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把自己稍作收拾,再匆匆换了身衣裳,汐瑶贼也似得摸出房去……

    ……

    半个时辰后,沧澜殿灯火大作,通明如昼。

    祁云澈坐在殿中麒麟宝座上,身着唇黑色蟒袍寝衣,腰间只系了一根宽腰带,胸前露出一片健硕的肌肤,墨发垂散,狭眸半眯,一副好梦被扰的不悦。

    他姿态闲适,神色更为淡然,却,丝毫不像受到刺客的惊吓。

    而坐在下面当头第一把椅子上的袁雪飞,唇边依旧含着那抹何时都不会松懈的绝对,眸中不着痕迹的眼色无时不锐利着,雍容的倚在一端。

    难得夜这样深了,袁娘娘一身珠光宝气,锦衣华裳,更胜白日风光夺目,好不厉害。

    就好像她早有预料,连妆都不曾卸下,等着云王出招。

    值夜的奴才们无不是战战兢兢,勾腰缩脑的端立,大气不敢多喘,双眸更不敢乱看。

    都知道云王殿下喜静,这得他每年都来住的宫殿,里里外外只有四个人当差,年年都一样,谁会想今年第一夜就出了岔子?!

    说是有刺客也罢了,人偏偏是袁皇贵妃身边的知秋姑姑。

    眼下知秋已经被云王一脚踢死,尸身都凉透了,堂而皇之的扔在殿中,该怎么算,算多大,岂是这些奴才们能猜得到结果的?

    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权倾后宫的宠妃,针锋相对,气氛分外僵滞。

    诚然,由是到了这会儿,祁云澈还拿不准到底该谢谢袁皇妃,还是该公事公办,兴师问罪。

    那已经被吓得惊魂未定的袁洛星不提也罢,这会儿人关在后殿花园的暗室里,身上的媚丨药足够把她折磨得要生要死。

    王爷向来赏罚分明,既然她们把主意动到自己的身上,还是借由汐瑶之手……

    他堂堂大祁的云亲王,谁塞个人他都接着,有这样掉价?

    默得少许,袁雪飞把放在知秋尸身上的亮眸移向祁云澈,轻松的笑道,“本宫还以为多大的事,就是个存了异心,想要攀龙附凤的***才,七爷将其踹死不足为惜!倒是本宫调教无方,扰了七爷安宁,让七爷笑话了。”

    说完,她将自己尊贵的头颅向祁云澈浅浅一低,赔礼道歉都坦然无比,做得像是错不在她一样。

    皇贵妃手段非常,寥寥数语就把奴才的罪过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她身边的知秋是有几分姿色,平日在宫中仗着自己在清未宫当差,都哪里都鼻孔朝天,狗眼看人低。

    且她也不止一次同人说过,待她年满二十五,袁娘娘就会为她寻觅个佳夫,送她风光出嫁,故而她今夜会来爬云王的床,倒不得什么稀奇。

    反而王爷非说闹了刺客,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死的只是个奴才,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何必大惊小怪?

    淡眸漫不经心回视了她一眼,祁云澈勾了勾唇,道,“皇贵妃娘娘说得极是,本王并不想劳烦娘娘亲自走这一趟,毕竟夏猎第一日,惊动父皇是小,娘娘手下的人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毁了娘娘和袁家名声才是大,本王说得是吗?”

    袁雪飞扶在椅子上的手拽得椅柄都快碎裂了!奈何她自知理亏,没料到云亲王连送上门的都不要,也就只能由得他奚落个够!

    “七爷在理。”

    收了娇容上的笑意,袁雪飞佯作困倦,打了个呵欠,不愿与他多费唇舌。

    身边的老嬷嬷见状,会意的行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对祁云澈道,“王爷容禀,娘娘在路上着了寒气,若不得别的事,还请王爷容老奴扶娘娘回宫歇息。”

    闻言,座上的男子轻描淡写的扬起俊眉,“既是虚惊一场,本王请得娘娘来交代过便了了,至于另外一个痴心妄想的,就由全权本王做主,为娘娘清理门户可好?”

    得他说罢,殿中顿时被猜测的心思所充斥。

    此次随驾侍主左右的奴才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更何况知秋乃袁雪飞身边最得力的人,若不得主子吩咐,她哪里敢来勾丨引云亲王?

    人死了也罢,竟然还有一个!

    怎么这勾搭人的事还能成双成对的么?

    袁娘娘是何其犀利风云的人,无端端派宫女来魅惑云王做什么?

    行宫里的奴才可不比皇宫里的老实,经祁云澈大张旗鼓的一闹,还把人全都聚到此来,分明就是让他们都听着。

    明日传成什么样子,那就要看沧澜殿当值的人功力多深了。

    “不知七爷此话是意为何?”抬目,袁雪飞脸色已变,连话语都透出较劲的狠意。

    先她即便知道星儿还在殿中,料想祁云澈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将人如何。

    要她来赔不是,她也拉下脸来了,难道不该在她离开时,把她的侄女完好无损的悄然送回么?

    “夜已深了,王爷若不怕惊动皇上,本宫倒愿意陪王爷坐到天明。”

    胁迫参半的话放出,袁雪飞是何等人物?何尝把祁云澈看在眼里?!

    他想如何,她奉陪到底!

    “本王不是说了么?娘娘不辞辛苦深夜赶来,本王就没有想要惊扰父皇的意思。”坐在麒麟宝座上,祁云澈神情凉薄又戏谑,“只不过——”

    斜目往后殿递去一眼,他笑,再道,“巧了今夜本王不止被一人所扰,既然娘娘茫然不知,看来与此事并无关系,阿鬼。”

    混不在意的拂了拂袖,再一唤声,得一人蓦地从殿梁顶上无声落下,稳稳站定在祁云澈面前,眨眼间,已单膝跪下,做听命状。

    这就是……阿鬼?

    云王身边的鬼长随?!

    他是何时站在殿梁上的?好几个宫婢忍不住好奇,已抬头去看,就是连袁雪飞都暗吃一惊!

    “主子吩咐。”阿鬼周身阴冷更甚往日,说话声都带着深渊来的死味儿,妥是吓人!

    唯得祁云澈早就习惯,更满意他的表现,淡淡然道,“关在后花园暗室里的那个宫女,药性未散,把她送给神策营的将士们享用吧。”

    “遵命!”

    “七王爷!”

    阿鬼领命应声的同时,袁雪飞已惊得从椅子上弹立起来,脸色霎时苍白!

    那是不是宫女他与她心知肚明!再者前半夜她命知秋送星儿来时,根本没有给她服药,难道祁云澈把那瓶媚骨散与她服食了??

    “娘娘想要回宫歇息了?”

    祁云澈面不改色,大手一挥,转而对身后的老太监道,“送皇贵妃娘娘。”

    “慢!”袁雪飞哪里还走得了?

    她若走了,明日她们袁家的嫡长女就会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ang妇!!

    “娘娘还有话要说?”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祁云澈居高临下欣赏她的失态。

    由得此时他倒是想不明白了,就是这个手段不怎么样的女人,拿着一支耳环都能把慕汐瑶威胁了去?

    那人他早就认定了,要挟了她不就等于下他的面子?

    这口气叫王爷怎么咽得下啊……

    对上祁云澈从容淡定的脸容,袁雪飞心火翻腾,发作不得,藏在水袖中的手与丝帕紧紧搅在了一起,恨不得立刻将与自己做对的人碎尸万段!

    她是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女人,她的儿子是未来大祁的帝王!

    她怎可能输在这个连生母都不知是谁的野种手里?!

    按捺下汹涌的怒火,袁雪飞抿合的红唇绽露出娇艳不败的色泽,“七爷与本宫都有想护着的人,何必给彼此添堵?”

    她看了看两旁周遭的奴才,眼波所到之处,皆是狠辣的告诫。

    绕得一圈后,视线与正对面的祁云澈对上,继而阴冷道,“不过是个宫婢,送给神策营慰劳士兵也无所谓,宫里还缺个奴才么?有些人入宫时候还好好的,不知何时就没了,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妨?”

    他今夜敢动了她袁家的人,走出这沧澜殿,她就敢一把火把慕汐瑶烧得灰都不剩!

    话罢,果真祁云澈再不言。

    怕了吗?

    他怎有资格与她袁雪飞斗!

    “嬷嬷。”眉梢露出嘲讽之色,袁雪飞唤了身边的人,抬手与她扶住,“我们回宫。”

    转身之余,忽闻人声再道,“本王对奴才如何确实不感兴趣,倒是娘娘方才提到了重要的人,不知那人是袁家嫡长女袁洛星,还是本王的二皇兄……祁煜风?”

    那祁煜风此生所求是什么,这不是天下人皆知的么?

前世今生,道与你听

    深夜的天空,明月的光芒直得将周围的星辰掩盖。

    望月峰被夜色勾勒得只剩下一道巍峨的轮廓,若非山峰顶端的长明灯,实难将它与其他群山分辨出来。

    左侧僻静处的半山间,汐瑶寻了一片略微平坦的空地怀膝而坐,轻风拂面,蝉鸣声为伴。

    要不是冷绯玉自她出了院子就尾随在身后,哪里会知道这忘忧山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人儿连多余的路都没有走便来到这里,巡逻的羽林军都遗忘的角落,她竟知道玳。

    何解?

    起初他也不知她的用意,直到虫隔着衣衫在他精壮的手臂上蜇出一个又红又肿更瘙痒不止的大包,冷绯玉对那丫头彻底拜服。

    但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凹?

    想到此处,他堂堂定南王世子也不禁面颊烧烫,独自没在草丛里局促。

    “来都来了,藏着做什么?过来坐吧。”

    蓦地,坐在前面的人儿忽然扬声,后脑如长了对眼睛一般,头也不会的说道。

    冷绯玉僵了一僵,随即走到她身旁去。

    “你怎知我在?”

    汐瑶抬头望向他,借着月光轻易洞悉他复杂神色的来由,神秘的笑了笑,道,“瞎蒙的。”

    扬了眉梢,她收回视线,依旧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脚前某处草地发呆,神色间尽是不经意的淡。

    犹如一切都在她所料。

    冷绯玉更加好奇不解,同样借了月色,只低头垂眸一扫,已见她白皙的颈项上那两抹刺眼的痕迹,印证了他的猜想。

    多的,他不敢问。

    得知袁雪飞奸计,匆忙下山,赶去沧澜殿,空冥的寝殿里,只剩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袁洛星。

    阿鬼正在连接寝殿中间的花园里收拾一具宫婢的尸首,问他云王在何处,他回以的却只有更加莫名不知的眼神。

    思索之下,冷绯玉才想到汐瑶。

    可是当他再去往女官所居的偏苑,却见那慕汐灵诡异至极的坐在苑外的石桌边,又似纳凉,又似在等谁。

    他不便即刻现身,只能藏在暗处伺机而待。

    这夜太静了,那房中碰撞声还有东西的掉落声不时便会传出来,钻进谁的耳朵,里面正发生的事,着实会让人心跳加速想入非非。

    再接着,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嫣端着酒菜出现,被慕汐灵三言两语打发着一同离开,苑外便只剩下快绷断心弦的冷绯玉。

    “怎么不说话?”

    彼此沉默了会儿,汐瑶淡淡然问他。

    方才那一瞥,见他脸色不对,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够难为情了,加上在这里坐得不久,身上好几处更起了疼痒之感,只能靠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冷绯玉疑似叹息了声,千愁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

    冷不防肩上传来刺痛,他看也不看,挥手一拍,收回手掌放到眼前一看,一只被他打扁了的山虫血肉模糊的横在掌心,就是这个鬼东西蜇了他?

    “你为何会知道此地?”

    “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身旁的小人儿回绝得干脆。

    “你说都没说就肯定爷不信?”他冷世子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向他斜去一眼,汐瑶眯眸坏笑,“好啊,那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带着前生的记忆回到十年前,也就是去年二月初,如今我活在现世,所以我知道。”

    冷绯玉闷笑了几声,配合她道,“敢问慕掌簿前世是何高人,连这么个毒虫横行的地方都知道?”

    单是听他玩笑意味十足的语气,都知道他没信。

    信了才有鬼了!

    不过无妨,汐瑶站起来,舒展双臂,兴致勃勃的同他说,“前世的我可厉害了,大祁史上最不尽皇后之责,最没有母仪天下风范的后宫之主。”

    言毕,她大笑,有些得意,还有些不着边际的讽刺。

    “敢问皇帝陛下是?”

    “国号:云昭。”

    你猜呢?

    ‘云昭’这个国号,除了他,还有谁会用?

    冷绯玉面上的笑从混不在意的打趣,变成连他都未察觉的探究,竟是顺着她的话断然,“那你惨了,他怎会要一个不管事的皇后。”

    汐瑶咯咯的笑着,被月色照得清秀灵动的脸孔上,神采飞扬。

    “这你就错了,我可是过了好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呢,你有见过独占帝王宠的皇后吗?大祁自开国来,你有听过哪位皇后拒不接受妃子请安,而皇帝还任由她为所欲为,横行六宫?”

    “你不认可她们?”啧啧两声,冷绯玉摇头,“太小气!”

    但,这确实是慕汐瑶的作风。

    她这说法太稀奇,冷绯玉第一次听,不想太快拆穿她,更想看她能编到何种程度,于是问,“那你上辈子活得如此滋润,为何会死了,还要带着记忆回来?”

    “张家造反啊。”汐瑶没好气的拿小眼色横他,“我慕家参与其中,株连九族,皇上下旨灭门……”

    她口中的‘皇上’,不知不觉已经变成祁云澈。

    “连你也一起斩了?”

    那还叫什么‘独占皇宠’?

    “没有。”她道,神色似乎微微凝聚了下,继而泛出零星琐碎的哀伤,仿佛回到了她所说的那个‘前世’。

    再开口,语调因此变得沉重。

    “起初我还是我,是祁国的皇后,可慕家因河黍张家造反被灭门,当时与纳兰沁有血亲关系的纳兰皇后还在霏阙山颐养天年,纳兰家分毫无伤,为何我慕家就要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留下我一个人独活?”

    拧了眉头,她对身旁唯一的聆听者挤出一丝苦笑。

    “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等来的却是一张废后的圣旨。”

    “他废了你,却还是没有杀你。”冷绯玉不可思议,同时脑中思绪不受控制的陷入汐瑶说所的那个‘前世’里。

    疑惑太多,不解太多,可她说得那样顺畅,神情自若毫无破绽。

    隐隐的,他觉得真是如此的话,便可以解释很多事!

    看出他愈渐复杂的脸色,汐瑶转而一笑,再问他道,“爹爹未死之前,你可有听人提过武安侯府家的慕汐瑶是什么样子?”

    久居深闺,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更是卓越得叫人惊叹,虽出自将门世家,却性情胆小,纤柔娇弱……

    这些,便是冷绯玉还在幽若寺出家时,他的长随冷溟悄悄上山说与他听的。

    再想当日初见,慕汐瑶时时与他针锋相对的厉害模样从此定在脑海中,似乎自他二人相识,她就从没真正轻声细语的说过话。

    就算冷溟道听途说,难不成全京城的人都看错了么?

    既是如此,汐瑶这句反问他的话,用意就太明显了!

    她分明是在为她口中那个‘前世的自己’辩驳。

    那样的慕汐瑶,给她一张废后的圣旨,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可是——

    随着阵阵轻风吹拂而来,思绪至深的冷绯玉忽然从中拔回神来,朗声大笑,“汐瑶,你这个故事真有趣!”

    他……不信!

    “我也觉得呢。”

    忽略他动摇的眼色,汐瑶也绽露一笑,附和道。

    从她打算说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寄予期望他会真的相信,她只是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如此罢了。

    笑了一会儿,冷绯玉接着追问,“那后来如何了?”

    他在问她,到底是如何死的。

    既然不信,为何还要多问呢?

    汐瑶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一记憾色,淡淡的,“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说不出的痛楚瞬间将冷绯玉包围,狠狠痛击他的心,前一刻还停留在脸上的笑登时僵硬,再也笑不出来。

    是真的吗?

    所以回到十年后的慕汐瑶,才会对祁云澈若即若离,才会步步为营,为自己未雨绸缪,才会先对付了张恩慈,再分家!

    她倔强得毫无道理,对任何事洞悉如斯,却偏偏在那个人的面前,偶尔显露真正软弱又难以解释的情绪。

    只因她知道。

    就在他都懵然未觉时,她早已带着隔世的记忆占尽先机。

    冷家的立场,皇上的心思,祁国未来君临天下的人……

    他想问,却知道自己不能再问!

    否则他真的会盲目相信她,怎么能相信?怎么可能是真的!

    看着他明灭不定的脸色,汐瑶也知,无论冷绯玉内心多么的坚强,这对他来说还是牵强了些。

    这本就是她重活的代价,理应她独自承受。

    她还清楚记得,云昭初年的夏猎,无意中在此地被山虫咬了手臂,当夜那藕臂就红肿成一片,疼痛不止。

    御医为她施针拔毒,连服了几日汤药,虽过后消了肿,却留下大块淤青,直到夏猎过半才完全复原。

    所以她才会到此处来,借以掩饰。

    “前世,我是汐瑶皇后,袁洛星为贤妃,慕容嫣是皇贵妃,你的堂妹冷芊雅做了德妃,后宫争斗,从来都无休无止,我却置身事外,自欺欺人……”

    过往每个忆起曾经的夜晚,她明明想忘记,却反倒让这些人名清晰的印刻在脑海。

    忘不掉的,这是代价。

    “天烨三十一年七月,皇上病薨,云王奉密诏登基,国号云昭,当时殿上宣旨的是你的父王。其后煜王造反,明王与你领兵平乱,慕容家以外应响之,这件之后,你袭承定南王之位,封远征骠骑大将军。到了云昭五年八月,张家通敌叛国,勾结南疆王试图造反,我慕家牵连其中难辞其咎,满门抄斩。”

    淡薄的眼神移到冷绯玉惊动的俊容上,汐瑶冲他抱歉的舒展了眉头,“不过那些都是前世,这一生变数太多,早就不同。”

    “有何不同?”

    理智让冷绯玉不要再问,他却不受控制的开口。

    “前世你的王妃是贾婧芝,今生她却与你无缘;前世我与长公主从无深交,她嫁的亦不是那垂垂老矣的南疆王,更没有因此而故去;前世我不在伴驾南巡之列,成王并未中途造反……前世的我,软弱无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而今生……我并非云王妃,如今只是深宫中自保艰难的女官……”

    前世的祁云澈,将慕汐瑶护得很好,好到她一无所知,天真得只消他一个疏漏闪失,她便会枯萎在无情深宫。

    最后,连帝王都无法将她保全,便只能由她死在自己眼前。

    不同了,都不同了……

    她为此感到恐慌难安,不知所措。

    可是除了沿着那条不确定的路走下去,她别无选择。

    “汐瑶……”冷绯玉艰难启齿,言语晦涩的问,“你想我相信你吗?”

    他觉得自己疯了,可竟然是疯得有理有据的。

    “不必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对他耸耸单薄的肩头,汐瑶眉梢间尽是疏阔散尽的愁绪,她只想与人说说而已。

    一个人知道得太多,没有人懂,太寂寞。

    “唉——”长长叹一声,叹出那些无力的忧愁。

    她转了身,挠挠手臂各处,再道,“差不多了,明儿请个信得过的御医来给我瞧瞧,程御医吧,他话少,医术也高明。”

    吩咐罢了,就在冷绯玉闪烁不定的注视下干干脆脆的走了。

    小小的背影,何其洒脱。

    可是忽然之间,他便是深刻的悟了又悟,直觉当日城墙之下,他不该与她说那些话。

    什么帝后同尊、并驾齐驱……

    他寄予厚望的,只是让他看起来很强悍的慕汐瑶,与那座表里不一的深宫一样,根本不是真的她。

    也许,他错了。

    ……

    次日,袁皇贵妃身边的宫婢潜入沧澜殿勾丨引云王一事,没过辰时就传得人尽皆知。

    祁尹政连早膳都未用,便将袁雪飞传入静心宫,期间候在殿外的奴才们都听见里面怒极了的训斥声,之后,便下旨以‘皇贵妃身体不适为名’将其送返燕华城。

    夏猎第二日,袁家真真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始作俑者远离东都,汐瑶自然落得轻松。

    她那身自讨的‘伤患’,对外人只道初来东都自不习惯,夜里出外纳凉散心,误入密林,被山虫蜇得满身是伤。

    冷绯玉果真请了她‘钦点’的程御医来为她拔毒诊治,还为她讨来个静养足月的好由头。

    平宁夫妇等人去看望了一番,无不是摇着头从她那小院跨出来。

    巧了也不知何人故意放了风声,说裴王妃与慕掌簿不知因何在深夜争执得极为厉害,真切得似谁谁亲眼瞧见了一般。

    故而一个寻了慕容家的小姐饮酒解闷,一个出外闲逛,逛出满身的毒包,都不知会不会破相!

    袁家闹了笑话,慕家的二位也不甘落后,着实让人唏嘘。

    便是在啼笑皆非声中,由一身戎装的祁尹政放出第一支箭,开始了这年的夏猎。

    ……

    午后,饭罢,饮着闲茶,汐瑶和祁璟轩选了行宫一清静的八角亭坐下,对弈。

    还不得半个时辰,慕掌簿就兵败如山倒,瞧着棋盘上一片落败之势,直让她不敢相信!

    “璟王爷,你不该走这步,你应该走这里。”

    四下只得两个在旁伺候的宫婢,汐瑶耍赖动手,把围剿自己的白子捡走,放到另外一处。

    祁璟轩立刻变脸,“不行不行,落棋不悔,你怎么能动本王的?”说着就要拿回那颗白子就要放回原位。

    “你让我一下不行么……”带着面纱遮丑,汐瑶拧眉不满,“都让你赢了还有什么意思?”

    “本王连打猎都不去,专诚来陪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下棋而已,不要那么在意胜负。”

    他再不让,汐瑶就要借佛理来说教他了。

    “唉……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一番争执,祁璟轩拗不过她,只能让她毁了自己的棋。

    “那可不是!”汐瑶洋洋得意,皇家的饭不好吃啊,瞧她这一身伤痛,只能靠欺负皇子来缓解一下了。

    “我走这里。”

    兴高采烈的落下一子,祁璟轩先是面有一讶,接着眸光骤然大亮,毫不犹豫的再下一子,“你输了。”

    “……”汐瑶面黑黑,她不服气!

    怎么说她也能和祁云澈耗上两盏茶的功夫,何以与自己同岁的祁璟轩能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再者说啊,她还是重新活过一回的人呢!

    “璟王爷,再让我一次吧?”

    汐瑶厚起脸皮,冲正在喝茶的十二皇子笑得献媚又讨好。

    祁璟轩斜眼瞥她,昨个儿的事,今早他也听玉哥说了少许,加上自个儿亲眼看到的,他人本就聪明,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挥手把旁边两个碍眼的宫婢赶到远处去,他凑近了那人儿坏笑着道,“让你也可以,除非你同本王从实招来,昨夜你与七哥……”

    说着,他竟伸出手指,隔着面纱,在汐瑶肿起的左边脸颊上轻轻一戳!

    “怎得闹成这样,有那么……激烈?”

    汐瑶疼得大叫,还被他带着颜色调侃,当即捞起袖子就要借长公主之威收拾动手动脚的胞弟!

    今日这忘忧山上没得几个人,有气的都跟着圣驾出南门往鹜莽山的皇家猎场围猎去了,剩下这两个肆无忌惮的大闹,谁也管不着。

    见汐瑶凶相毕露,祁璟轩自然是跑!

    两人打闹着出了八角亭,一个满身伤患短手短脚的没处撒火,一个嬉皮笑脸上窜下跳。

    直到汐瑶捡了根长树枝当武器,把祁璟轩逼到荷塘边踮脚站着僵持,二人才发现又得一人趁虚而入,占了他们的亭子。

    “哎呀……这黑子真是惨,太惨!!”

    棋盘前,一如玉男子颔首端详,自言自语罢了,随手拿起黑子落下,“不过如果这样的话……”

伺机心怀不轨

    下棋的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当然是对弈当中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个人来,对着他们的棋盘动手动脚……

    汐瑶和祁璟轩几乎同时放下彼此的‘新仇旧恨’,跑回八角亭内,阻止那陌生男子的无礼行径!

    “你走了哪一步?”

    “黑子还是白子?玳”

    两人着火的眸子向棋盘上扫去,接着齐齐一愣!

    不该黑子落败胜负已定?怎的才动了一子就势均力敌,大有还要再杀半个时辰的阵势?!

    祁璟轩立刻不愿意了,黑亮的眼一瞪,还没来得及开口,遭汐瑶抢道,“下得好!下得太好了!!鼓”

    “如何?”那人笑眯眯的附和,一副沾沾自喜乐在其中的模样。

    并拢了干净修长的两指,他指在棋盘那处,对汐瑶道,“我也是走了这一步之后再来回味,觉得真是绝妙!”

    听他自顾陶醉,倒把本在对弈的二人弄得有些尴尬,才想到去打量这个人!

    他身着墨绿色绫缎袍子,外面罩一件水墨画的半透明纱衣,手执一把折扇,扇骨的雕花图案相当精致,尤为握在他素指中,霎是好看。

    他欣长的身孑然而立,虽方才在远处望时,显得有些柔弱纤瘦,但不乏个文质彬彬,与人一种洒脱飘逸之感。

    走近了来,见得他的模样,生得那叫一个俊朗!

    鼻若悬胆,面若冠玉,明眸皓齿,猜测着不过弱冠之年,就那么举手投足间,尽显尔雅温文之气,再与人露出一抹青涩又自若的笑容,亲和得没法找词儿形容,瞬间把祁璟轩给比下去了。

    “这位公子,以前有没有人夸你长得很好看吖?”

    先汐瑶得他帮了一步,这会儿将人打量完,越发觉得顺眼,没脸没皮的套起近乎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洒脱男子星眸浅浅弯起,顺风顺水的答道,“常有人夸。”

    “汐瑶,你这样不对。”祁璟轩苦了脸为他家七哥叫屈,“做人要有始有终,我们家……”

    “你们家的牡丹花开得真好看!”威胁兼具暗示的眼神使劲递过去,冲他又是挤眉又是眨眼。

    来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他着急帮祁云澈操的哪门子心?

    祁璟轩及时会意,挺直了腰板立在一侧,不说话了。

    汐瑶缓缓收回瞪他的眼色,看向那云里雾中的男子,问,“你……很喜欢下棋?”

    他笑容和煦的把头点了点。

    罢了,汐瑶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拉了他按在自己位上,“来来,你帮我下!”

    那人笑呵呵的坐下,连道两遍‘却之不恭’,随即就凝下神来望住棋盘,霎时间,表情都与之前不同了,周遭的尘埃都仿佛与他一并沉息。

    好厉害的专注力!

    汐瑶和祁璟轩暗吃一惊,不由对望了眼,似乎……有什么关键的被他们遗漏了?

    可是这人已坐下,露出静待出招的诚恳模样,璟王爷只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

    八角亭内静了下来,来往间,只闻棋子落盘的声音。

    两个人落子不慢,乍看水到渠成,各人都稳操胜券,可就在祁璟轩拿起第八粒白子时,他人一顿,恍然发觉已无处可放。

    “我……输了?”他总算反映过来。

    茫然的双眼看看那与自己对弈的人,他温和无害的俊庞始终端着暖如阳光的笑容,实在不像是那么……阴险狡诈的人啊!

    再望向站在旁边的女子,汐瑶同是眉眼中溢满诧色,盯着棋盘看得出神。

    这人的棋路可谓‘诡异’!

    先那黑子就已经被祁璟轩杀得溃不成形,来人顺势而为,看似散乱如沙,暗中却分了四个部分做局!

    别人下棋用心做好一局足矣,他竟一心四用,到最后四个局无论以哪边为主,都能将对方逼到绝境。

    而最厉害之处,是他只用了七步!

    看明白棋势,汐瑶心中暗道,观棋探人,眼前这位并不简单。

    那边祁璟轩已然哀嚎起来,他棋艺师从国师,有生之年还没输得这样惨过!

    “你定没见过我七哥,有机会一定要让你们对弈一回!”他输得莫名其妙,急忙想要搬救兵,“宋大学士今儿个应该也没下山吧?”

    这句,他问的是还在出神的汐瑶。

    “这位公子棋艺妙绝,恐怕璟王爷真把宋大学士找来的话,今儿个可要在这里呆上一整天了。”

    她淡淡笑着说罢,祁璟轩才觉有些失礼,而那人闻得与自己下棋的人的身份,连忙站起来作揖道,“原来是璟王爷,在下方才多有得罪,实在失礼。”

    见他面露恭谦,却不知为何,汐瑶总觉得他是知道他们身份的。

    若真如此,他的来意又是什么?

    此人实在面生,按说伴驾的大臣里,哪家有个这样超绝的人,在京城是非地,不早该传遍了吗?

    “你是哪位大臣府上的?”

    汐瑶正思索到此,祁璟轩便问了出来。

    不想那人勾唇莞尔,神秘之际的道,“吾乃戴罪之身,不足为道,不过……”

    他侧头看向亭中唯一的女子,“敢问姑娘可是武安侯府上的慕小姐?”

    汐瑶一愣,“公子识得我?”

    她脸上还罩着面纱,对这人丝毫不熟悉,他是怎认出她的?

    “在下本不确定,不过得知这位乃我大祁聪睿无匹的璟王爷,能与王爷对弈的女子,自然非慕小姐莫属。”

    “就凭这点?”汐瑶挑眉,故意对他刁难道。

    男子露出狡黠的笑,“非也,在下与慕小姐一位故友有些交情,此番随家人入东都面圣,他还有话要在下转告你。”

    “什么话?”

    “他说——”靠近了那人儿,他一脸神秘,又一脸玩笑调侃不停,都快附到她耳边,才轻吐话语,道,“慕小姐千万要小心在下。”

    拧眉,汐瑶诧异至极,望他目光的变得防备又探究。

    哪里有这样传话的?

    祁璟轩也觉出不对劲,正想问他究竟是谁,却被他抢先道,“王爷很快就知道在下是谁。”

    话语一顿,他看向汐瑶意味深长的说,“不定慕小姐已经猜到了。”

    说时,远处得一个小厮装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跑来,看上去已经找了他许久。

    他更不在亭下多呆,转着手中的折扇走得潇洒。

    待人远去,祁璟轩才不确定的问,“汐瑶,你猜到他是谁了?”

    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汐瑶的眉间早已压出浅浅的印子,“他是张家的人。”

    所谓‘戴罪之身’指的是张悦廉未得皇上传召,擅自离开封地。

    他口中的‘故人’便是陈月泽。

    只汐瑶想不明白,为何陈月泽会让他带这样一句话给自己……

    看他年纪,应该是张家孙辈中人,嫡系的她都见过了,莫非是庶出?

    “张家?”祁璟轩神色也沉凝起来,同是看着那方向沉吟道,“本王倒是听说,父皇已经下旨传召张悦廉的家眷来东都避暑,不过这人应是昨日入城,却没有出现在晚宴上。”

    那么方才,他出现在他们两个的面前是故意试探?

    想罢,抬眼见身旁的人儿愁眉不展,祁璟轩再度挥手,把亭外的两个宫婢赶得远远的。

    “张悦廉统共有十七房小妾,子孙满地,怕是都站在他面前,那名字他都不一定叫得齐全。其中长子与四子为正室纳兰沁所出,十皇嫂的生母张恩慈是第七房小妾所生。嫡长子张文轩是个从五品游骑将军,张清琰和张清雅都出自他那一脉。本该在紫霄观修行的张清颖乃四子张文征的独女,不过……”

    说到这里,他向汐瑶递去一眼,“你也知道那是个假货,实际上是张悦廉庶出二子张文翊的小女儿,名字叫做张清菲。”

    “张文翊?”

    这个名字汐瑶依稀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祁璟轩提醒他道,“他未走仕途,如你我这般大时就独自在外经商,专门与胡人打交道,在长城外做贩马生意。”

    “那方才那个人是谁呢?”

    “哦,应该就是张清曜,张文翊的长子。”

    “你又是怎知道的呢?”

    “我当然知道,我——”

    祁璟轩恍然大悟,混不觉汐瑶早在听他滔滔不绝说起张悦廉家族时,就对他生了疑心。

    “我成天与七哥玉哥在一起,怎可能不知?再说此事不能单凭你一人之力,你放心吧,我们都会帮你的!”

    说着说着,他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汐瑶倒不怕这些被他知道,在自己心里从来都拿他当个孩子,哪里会想到经他说起张家,不但思路清晰,条理更加分明。

    她刚才只提了一句,他就能立刻道出来人身份,到底从何时开始的?

    “你别这样看我啊……”挨着她胁迫的眼神,祁璟轩直想大喊‘救命’!

    收了那道自知有些骇人的目光,汐瑶对他没个好气,“怎的这些我从来不知?”

    “你在宫里,七哥说与你见面太多会引人非议,受人暗中计算,七哥还说,这些事情告诉你也于事无补,不若有些实质进展再与你说,反而能让你宽心。”

    “那你七哥还说了什么?”

    “他说张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贸贸然行事,他……”

    这次祁璟轩学精了,话说到一半就发觉是汐瑶在试探自己,他连忙收声,改了口风,“其实七哥都是为你好!真的,我还是今早才知,原本皇贵妃不用回京,是七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自个儿心甘情愿走的。”

    想起早上行猎队伍出发前祁云澈那阴森得要吃人的表情,祁璟轩就下意识抬手去抹自己的心口那处。

    唔……还会跳,他还活着,真好。

    见他满脸乖张,汐瑶也不逼问他了。

    看来在她入宫的日子,祁云澈和冷绯玉私下做了不少功夫,没准陈月泽不与自己联络,却与他们暗通消息无数次了!

    还说会帮她,会帮她才怪,这些男人哪里靠得住!

    恨恨想完,再向祁璟轩扫去一眼,人已意兴阑珊。

    “罢了,我回房休息去了。”

    就走了?

    祁璟轩心头一急,抓了她就问,“你和七哥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汐瑶手腕上有个还没消肿的大包,被他捏到,他也觉着不对,连忙在她蹙眉瞪视下松手。

    “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一字一顿的说完,她走,他不敢再拦。

    ……

    说起昨夜之事,汐瑶只觉自己亏得太大,就算是她被袁雪飞假手使坏,最后不也都报应在她的头上了么?

    白白遭了祁云澈的冷脸,他还有理了?!

    再想那会无故出现在院外的慕汐灵和慕容嫣。

    前者身为裴王妃,祈裴元是祁煜风身边的人,平日也没少入宫给袁雪飞请安,故而慕汐灵知道此事没什么稀奇。

    可慕容嫣是如何知道的?

    思前想后,汐瑶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她会使袁洛星对付慕容嫣,袁雪飞当然也会!

    多得云王手段厉害!送走了大的,留下小的,接下来的日子,汐瑶只许小心防备着那位未来的皇贵妃即可!

    一场围猎至少七、八天,今儿个一早众人随圣驾出发,后妃们这几日都要住在鹜莽山外的离宫中,应是不会回了。

    经昨夜那么一闹,按照惯例,忘忧山上理应消停一阵子。

    换言之,眼下山上空空如也,祁璟轩还能算个说得上话的皇亲国戚!

    汐瑶正好偷个空隙,静心养伤,顺带思索张家的事。

    怀揣着心事,走回自己僻静的小院,便望见房门已被打开,透过雕花朱窗,依稀可见其中有一身影坐在当中。

    客人?

    走进一望,她顷刻变色,“颜莫歌!!”

    ……

    东都北面,皇家猎场。

    那阵阵浩荡蹄声飘荡在山林上空,似要震裂这巍巍群山。

    围猎与平日狩猎大不相同,单是前者至少需百人参与,先拉开围幕,再收网将其中的猎物一齐围猎之。

    前后需花上七、八天的时间,最后的收获,岂是一个‘丰富’能形容?

    此番夏猎第一次围幕,由四支事先编排好的队伍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山谷中央包抄。

    祁永晨、祈裴元领一队,楚家四子领一队,张清琰与去年的武状元领一队,剩下那队,便由祁云澈和冷绯玉带领。

    祁尹政与众妃嫔和大臣们坐在离宫外早就搭设好看台上欣赏歌舞技艺表演,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队前先锋回来及时回禀。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821/ 第一时间欣赏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苏若鸢所写的《嫡女策,素手天下》为转载作品,嫡女策,素手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嫡女策,素手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嫡女策,素手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嫡女策,素手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嫡女策,素手天下介绍:
做人善到了极致,那便成了蠢! 重生之后的慕汐瑶决定痛定思痛,洗白她那窝囊的前世,势必要活得坦荡随心,逍遥天下! 此女,比毒妇更毒,比奸妃更奸,耍得起心眼,挨得起诋毁。 恨起来让他、她、它都牙痒, 爱起来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暗助叔母斗姨娘,设计小叔保爵位,撕开闺中蜜友的假面具,前夫?不甩! 宫斗不断,皇子们你争我夺,她趁机敛财。 战火连天,男人们东征西讨,她抓紧时间敛财…… 皇后?上辈子早就做腻,侯门嫡女的威风,才刚刚开始。 欺她之人,不得好死! 负她之人,碎尸万段! 前生的苦痛,也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唔……至于那扑她之人,好吧……反、扑、之…… ————————我是简介无能分割线———————— 阿若温馨提示,此文与简介完全不符,不对……除了‘扑与反扑’之外,内容如何,且看正文细说……(各种声音:把这个作者×出去拖死……)嫡女策,素手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女策,素手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