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一)
老实和蠢全然是两回事,经汐瑶一说,厅堂里还有哪个心里不清楚?
这位张姨娘没进门就收买了后院的王管事,竟明目张胆的让人给大姑娘送去钱财,笼络人心?
敢情这家里早就不干净!
“姨娘可真是大手笔,想来夫人进门时,都才包了五百两的红包给大姑娘呢!”红妆不失时机的讽刺道。
她是个激灵的,昨天晌午到梨香苑送点心的时候,汐瑶就与她通了气。
今天放了大心要把张姨娘贬个彻底,替夫人出口气,免得她真当这慕府没有当家主母!
想必张恩慈正是知道这点,才气不过要去剜汐瑶那一眼,谁知道还被剜出个五百两的事情来。
这会儿苏月荷的脸色也不好看。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计较太多,反而会落得妒妇的坏名声。
但好歹这些年,京城里提到国子监祭酒慕大人之妻,没有谁不赞句‘持家有道’。
现如今后院被钻了空子,何时开始听命于一个今日才进门的小妾?
就算自己爹爹不如张恩慈的父亲居于高位,她心里也接受不了了!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都在期待当家主母能发一次威,丫头婆子们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是哪里的话,让外人听了去,不定还以为我对姐姐不敬呢。”
张恩慈毫不介意的一笑,不愧铁了心要进慕府的门。
只顷刻间,脸上丝毫焦灼的情绪都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柔和。
她冲红妆善意的弯了弯嫣红的嘴角,转而望回汐瑶,神情立马变得怜惜,叹惋的说道,“家父早就听闻侯爷拼死护驾,战死巫峡关的事迹,本想亲自来祭拜的,却是你知的,不得圣上召见,节度使不得擅自离境,所以只好差人送来这五千两,让我置办些礼物送到武安侯府。”
张恩慈话语一顿,看看周遭,语气变得宽慰又亲热,“我想着堂堂武安侯府什么没有?不如直接送来银票活络些,大姑娘还能随心意添置自个儿喜欢的东西,家父派的人三日前才到,恰好慕府来人知会,让我得知大姑娘便在府上,我心一热,就使了宋嬷嬷来叨扰,也不知这中间生了什么误会,这事怨我,没有办好,汐瑶,你不会怪姨娘吧?”
她自说自话,不慢不紧,神色更是从容非常。
言毕不等汐瑶做答,侧身看向正位上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苏月荷,道,“今日是妹妹我第一次进慕府,怎会识得姐姐后院的人,错怪了我不要紧,切勿冤了跟随姐姐多年的手下人啊!”
她说得在情在理,宋嬷嬷又上前来圆道,“都是老奴不好,老奴有些夜盲,前夜来府上的时候,开门的说是后院王管事的小儿,老奴想,小姐始终没入门,若老奴贸贸然进去,被外人瞧见,不定惹出闲话来,就将银票托于他,让他送去给大姑娘,银票套了两个信封,老奴只说里面是信。”
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二)
等宋嬷嬷把错责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张恩慈再扭头轻斥她办事有欠妥当。
主仆二人,可谓配合默契。
罢了齐齐看向那厅堂主位,等着苏月荷发话。
一来,张恩慈不相信她真的会把自己怎么样,二来她知道把自己的平妻之位压成妾这件事,乃是慕汐瑶这个死丫头的主意,所以那五千两,也当个试探。
人已经站在慕府的厅堂,官府里也登记了妾书,从跨进门那刻起,她就是半个主子!
自然有恃无恐!
“既然是误会,妹妹不必往心里去。”苏月荷眉间淡淡的,声音听着也比平常冷,连眼都不眨半下,瞧着像是一切心中有数,那成效倒比她要当真计较仔细来得好些。
“时辰不早了,红妆,先伺候妹妹换装,再来把礼过了吧。”
有苏月荷这句话,间接承认张恩慈是这个家的人。
红妆听命应了声,抬手向偏厅,不卑不亢的对张恩慈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恩慈不急,转把那五张银票塞回汐瑶手里,还温柔的拍拍她的手背,嗔怪着笑道,“你这丫头,心眼倒多,这般也好,该当家了,这些虽不多,也是家父一番心意,你且留着,勿要嫌弃。”
她这话,说得大方得体,不知不觉又把当家主母的身份往自个儿身上套了。
怎样都好,各人心思里拿捏着,不会在这里把脸皮撕破。
真要把张氏拒之门外,天晓得她会在外面起多大的风浪。
她主动示好,汐瑶便笑着应道,“今日是姨娘的大好日子,反倒是我小气了,姨娘莫怪,至于这五千两……”
黑瞳闪出灵动狡猾的光,汐瑶立刻有了主意,“这五千两就冲入库房吧,我借花献佛,以礼赠礼,叔母,你看这样可好?”
苏月荷含笑对她点头,“甚好,就这么办。”
送上来孝敬的,没理由拒绝不是?
这边厢的小风波总算平息了,待红妆领着张恩慈去换装,人刚离开正厅,苏月荷便冷眼扫向宋嬷嬷和慕汐灵。
经方才那一场暖身,此时该如何做,她总算悟出了门道。
慕汐灵生得一点不似慕家人,眼角眉梢间尽遗传了张恩慈的媚气。
见苏月荷望来,下意识的往宋嬷嬷身后缩,一看就是个没见识的。
大抵宋嬷嬷也觉得自家姑娘表现欠佳,便护着道,“夫人见谅,汐灵小姐自小体弱,极少出门,也没有去过学堂,性子有些小气,等来日熟悉了,懂了规矩,再让她来给夫人请安。”
性子小气?
汐瑶听着只觉好笑。
说起来,这慕汐灵上辈子也是个厉害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爬了煜王的床,做了他的侍妾,据说后来还相当得宠,煜王妃都不能奈何她。
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三)
虎母无犬女啊……
慕汐灵只比汐瑶小一岁,却尽得其母真传,骨子里哪里有她们慕家的忠烈果敢?
“明儿让她与婵儿一起去国子监吧,这是前日老爷吩咐下来的。”
苏月荷根本不在慕汐灵到底大气还是登不得台面的问题上多做疑问,移开目光,接过柳舒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就将她安排了。
宋嬷嬷一听少小姐能去国子监,连忙拉着汐灵跪下,行大礼谢过。
那可是大祁一等一的学府,出尽国之栋梁,许多大臣家的公子小姐都在那儿求学,少小姐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去了那里,不但能结交权贵朋友,说出去也体面。
苏月荷让柳舒待会儿吩咐大厨房,午膳的时候送多几叠小食给二小姐添个零嘴,罢了让婆子领着他们先往梅园去了。
那园子不比汐瑶暂住的梨香苑差,这会儿红梅还没完全凋谢,老远都能闻到那阵清香味儿,里面的大小物件应有尽有,齐全得很!
在这方面,苏月荷倒秉承她贤妻良母的准则,再怎么样也起不了坏心,真的去刻薄谁。
而今才是意识到形势,所以起了防范之心。
人呐,都是被逼出来的!
厅堂中安静了下来,似在酝酿些什么。
去换衣裳的张恩慈还没回,汐瑶坐在自个儿的位置饮茶,嘴角提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她也在猜想,二叔母到底会不会……
“柳舒。”
不及她猜度完,苏月荷便唤道。
柳舒此刻已经有了意识,面色沉稳的行上前来,福身请道,“夫人吩咐。”
她男人常年随慕凛在边疆沙场保家卫国,是个练家子,她自会些拳脚,并且绝不是绣花枕头,若苏月荷唤了她,那定是有人要遭殃了。
“你带几个人,到后院把那吃里爬外的那一家给我绑了,发卖出去了事。”
这袭话说得波澜不惊,甚至连怒气都听查不出,可足矣让人胆战心惊!
柳舒应了一声,眸光登时锐利无比,唤了厅中几个麻利的丫鬟,浩浩荡荡的往后院去。
那么多年了,慕府从未有主子将家奴发卖的事发生。
说难听些,体面人家的奴才犯了错,主子宁可将其打死了事。
若卖了出去,就等于向外人声张家中有丑事。
不过这可能也和苏月荷的性格有关,打死的事她做不出来,气到极致,也就干脆卖掉,眼不见心不烦吧。
通常二道伺主的奴才,日子只会过得更加凄惨,但话又说回来,若奴才安守本分,会落得那般下场吗?
主母待人谦和,平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想来这次是真的伤到了心里去。
经此一回,正好给那些有异心的提个醒,看谁以后还敢造次!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一)
柳舒带人只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复命。
依稀还能听见王管事一家在哭喊求饶,声声传入正厅堂,怕是整个慕府无人不晓了。
平日苏月荷再好说话,她也是正主,就算张恩慈的父亲位高权重,拿着官府的妾书入了这个门,身份照旧半主半奴。
众人看在眼里,都晓得了好歹。
这边厢,柳舒正在禀告一二,那边在偏厅重新换了一身粉色衣裳的张恩慈由红妆领着进来,时间被拿捏得刚刚好。
苏月荷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又得汐瑶在旁恭维,说姨娘生得美了,穿什么都好看,不轻不重的讽刺她就是做妾的命。
喝了茶,行过礼,慕家从此就多了位姨娘,至于往后的日子,且行且看。
……
汐瑶在苏月荷的夏荷苑里用的午膳。
母侄二人说了会儿贴心话,苏月荷更是留她在慕府多住几日,坦言若早先没有她压场,恐怕自己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个张恩慈,确实来着非善,叫人多忧啊……
汐瑶连忙应了,有她在,要二叔母一切放心,她不会让张氏称心如意的。
回了梨香苑,未时都快过了,粉乔那鬼灵精,不知道又从哪里听来梅园的消息,兴高采烈的说了一阵,汐瑶倚在香榻上合眸小憩,听四个丫头打闹,不时,嘴角轻轻上扬出惬意的弧度。
今日张恩慈没讨着便宜,一场斗法,大家彼此彼此。
好歹让她知道这慕府并非她为所欲为的地方。
“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以往还觉得粉乔厉害呢,你们是没见柳舒姐姐,一拳砸下去,再加上一脚,王管事那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会子心蓝跟去看热闹,可把她乐坏了,“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这样收拾!叫人看了都痛快!”
“哟哟,小蹄子看了柳舒姐姐的威风,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前日姑娘还让我叫她拳脚功夫呢!”
粉乔和她贫着,两人素日就喜欢斗嘴玩闹,看着总吵,实则若其中谁受了委屈,那定是另一个最先冲上去出头。
对话里倒是提醒了汐瑶,她蓦地睁开眼来,道,“既然张恩慈能买通王管事,不定府上还有别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嫣絨立刻会意,“红妆姐姐早先说过,府中上下,她为二夫人打点着,心里清楚得很,奴才这就去寻她。”
红妆和柳舒是苏月荷的左膀右臂,就如汐瑶身边的四婢一样,绝对不会背叛主子。
况且此事只是猜测,不能打草惊蛇。
嫣絨说完出了屋子,正好苑子里又来了人,说老爷回来了,让大姑娘去书房,有话要说。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二)
慕坚是大祁极有声望的大儒,虽只官拜五品,但远播的盛名,是许多内阁大臣都无法比拟的。
他鲜少参与朝政之事,偶时皇上移驾国子监,却会单单问他一些国家大事,听取意见,而他也能不负圣望,说出独到的见解。
汐瑶猜测,若皇上没有在三十二年突然病薨,二叔被调任至翰林院的机会极大。
如此便能直接参与帝王机密诏书的拟定,成为天烨帝真正的心腹。
所以简单的说,慕坚是个极有才华,极受皇上倚重的文官。
而有才华的人通常分两种:洒脱随性,或固执己见。
慕坚是当仁不让的第二种。
就因为恪守己见,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与他来往频繁的朝臣,用一只手都数的完。
再加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总是没什么表情,眼神一扫过来,比监察御史还冻人!牛脾气上了头,宰相大人登门都拒不见!
这天国子监的学生都还没下学呢,二叔回来的这样早,汐瑶心里不作多想都不可能。
苏氏的温和软弱,自己来时插手了张恩慈一事,说到底都不该她多管。
二叔只是顽固,又不是傻,恐怕要对她说教了吧!
忐忑的去到书房,慕坚正站在阔绰的红木书桌前,手中提着笔,仿是在练书法。
他与慕凛有六分肖似,身材高大,五官粗狂,一点文人雅士的模样都无,若平日做寻常穿戴,在大街上一站,谁会想到他是花开遍地的大儒?
“二叔。”汐瑶恭恭敬敬的对他作了个礼。
慕坚应了声,手中写字的动作未停,只问道,“你去幽若寺那日,遇到了定南王世子?”
汐瑶一愣,若不得二叔提,她都快忘了这回事,木讷的将头点点,“那天正好是世子归俗之日,瑶儿回城时,世子见天色已晚,便好心送瑶儿回来,二叔可是怪瑶儿礼数不周?”
“无碍。”慕坚说话简洁,没有文人的啰嗦,这点到遗自慕家。
放下笔,他抬头看了侄女一眼,“我是问你明王遇刺一事。”
吓!
汐瑶脸色瞬僵,再听他不疾不徐道,“玄林法师在半个月前便去了西北,此事只有寺中几位僧人与我知道。”
他一顿,好像想听她自己说。
汐瑶暗叫不妙,总觉得今日这帐糊涂不了了。
二叔先提了冷绯玉,再提明王遇刺,接着是玄林法师去了西北至今未归,也就间接说明她耍的把戏在这位长辈眼里是毫无作用。
想到此,她干巴巴的一笑,无奈的问,“不知二叔……想先知道哪件?”
慕坚难得也笑了声,声音沉沉道,“抬平张氏是你二叔母的意思,你为何会闲插进来,此事我暂且不管,但明王那日会遇刺,你可知晓其中厉害?”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三)
二叔不管张氏?
也就是说他对自己假借玄林法师之名压低张恩慈之事,实则是赞成的?
那么这其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就太多了!
莫非二叔早就洞悉张家人不轨的心思?
再来他问自己可知道明王遇刺的个中厉害,听上去是想要提点她的,汐瑶思绪略作一转,便问道,“二叔,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若他在朝中听闻,那么必定早就骚动,只怕这些天都能在院子里听到流言蜚语了。
“此事甚为机要,明王有心压制,这几日煜王等人一直在暗中探查,不过却没寻到蛛丝马迹。”
慕坚说时,又提笔开始写,转而他又道,“跑了的那两个小厮,定南王世子已经派人寻到,安了个罪名,充发到边疆去了。”
闻言,汐瑶眼珠子只有干瞪的份。
定南王世子好手段,那天借了她做幌子一道回城就罢了,转眼命人把她跑掉的两个小厮悄悄办了,再将消息送到二叔这里来,明着是好心,暗里却是威胁。
再来,前世她和二叔交集不多,在国子监时也难得遇到,心思里只有个苛严学究的形象。
今日总算真真见识何谓打太极,一句话够她品良久!
话说到这里,汐瑶也不便再装傻,只能慕坚问她什么,她如实答来。
索性她也摆出坦然模样,道,“二叔,您就直言吧,爹爹去了,而今汐瑶还要时时靠您提点呢,前日在幽若寺,我虽没见到明王,却在寺门口被他那长随暗地里警告了番,这其中门道,我全然看不通透,还请二叔明示。”
见她不同自己打马虎,慕坚轻点了头,再意味不明的一笑,不再和自己的侄女猜哑谜。
“明王在幽若寺遇刺,乃是他亲自安排,为的是试探定南王府的意思,自然不会声张出去,既然你晓得为你二叔母压制张氏,便能看清如今朝堂形势,为叔虽感意外,但想到大哥去得仓促,你会有此觉悟,倒也在情理之中。”
明王遇刺是他自己安排?
那么所有疑惑就都说得通了,若是其他人派来暗人刺杀,哪可能只出动区区两人?
明王在幽若寺警告了自己,不想让她传扬此事,这点她汐瑶是明白的。
而冷绯玉间接威胁了二叔,是否说明他不愿为明王所用?也就是说,冷家如今还不想参与皇位争夺中。
或者,定南王府也许早就暗自站到祁云澈的身后支持他,只是煜王与明王都不知道罢了。
想完,汐瑶连忙说‘是’,应道,“父亲在世时曾与瑶儿提过河黍张家,二叔母和婵儿妹妹那日来看望我,无意中得知此事,我知叔母是怎样的性情,再想到父亲说过的话,心一热,就……”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四)
“我已说了,无妨。”慕坚摆摆手,这次是真的肯定了她的做法。
汐瑶也发现,似乎张氏的事放到二叔面前,就是无关紧要的,仿是一切都在他掌控,所以才不在意。
她越来越好奇,自己这位二叔,在皇上的身边,到底充当的是怎样的角色了。
思绪间,再听他道,“今日唤你来,只为一件事,而今你已到了议婚之年,大哥去得突然,头七那天,皇上亲自移驾前来,金口玉言,说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至于定南王府……”
慕坚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狭长扁平的楠木盒子推到汐瑶跟前。
她伸手接过,打开来看,里面只有红纸一张,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
这是年前定南王府派人来取的,如今退还回来,就说明这桩亲事成不了了。
为此汐瑶倒不觉遗憾难过,只淡淡笑了笑就作罢。
对自己后来的命运,她再清楚不过,这也正是她要改变的!
慕坚见她神色淡然,不难看出她对定南王府并未上心,他们慕家的女儿,自该爽快利落些。
“这样也好,定南王府意向不明,若你真嫁过去,恐怕会卷入皇位之争。”他话语再一顿,道,“如今你只能等皇上为你指婚。”
指婚……
祁云澈!!
汐瑶登时如身遭雷劈,同时反映过来什么。
“二叔,皇上的意思是?!”
他一定知道的!
不然怎会说得如此肯定?
那冷绯玉岂是等闲之辈,他的威胁,何以他连动容都不曾有?
明王和煜王的皇位争夺越演越烈,今日二叔却只把她唤来做了吩咐,显然是要她有所准备!
若他不知道皇上的心意,他哪里会是这个态度!
在汐瑶震惊的同时,慕坚也对这从来只有纤弱形象的侄女有了另一番认识,如此也好,往后少不得要让她知道得更多。
“现在不变与你多说,只要你知道,二叔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慕家好,至于你的婚事,皇上不会委屈的。”
……
走在回梨香苑的路上,汐瑶浑身冰凉,脸色惨白,连一向话多的粉乔和心蓝都不敢吭声。
只当姑娘在书房被慕坚训斥得太厉害,一时缓不过来。
慕府是仿造武安侯府修建的,抄手游廊的另一边是碧绿的荷塘,这天虽难得有暖阳绽出,却让人越发感到彻骨的寒。
二叔肯定的说,一切是为了慕家和她好。
若不得皇上的会意,他哪里会如此肯定。
也许慕家早就站在祁云澈那方,也许,就连父亲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就算她将来嫁给祁云澈,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不能改变慕家灭门的命运!
我命由我(一)
手中紧抓着那只装了她生辰八字的红贴,前生的回忆一幕幕涌现在脑海中。
只要想起那个对她呵护备至,总是给与她柔情与暖笑的男子,汐瑶心里只有阵阵绞痛!
他的誓言,他的厮守,他的笑容,他的体温,他的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最后……
最后他给与她的只有满门抄斩的惨剧,和避而不见的冷漠。
如今父亲一去,武安侯府就此落败,像定南王府这般显贵的门第,对她更是避之不及。
皇上说要为她指门好亲事,听着皇恩浩荡,实则还不是看上她还有利用价值的身世!?
若无依无靠的她嫁了祁云澈,就是最好的障眼法!
谁会娶一个对自己权势毫无帮助的女人做王妃?!
除非他不想要皇位!
“姑娘!”
眼见着汐瑶步子迈得急促,神色也愈发难看,粉乔忍不住出声唤停她,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臂膀,心疼道,“若是在这儿住得不舒心,不如就回武安侯府吧?”
心蓝也以为她在二老爷那里受了气,虽在张氏进门的事上,是她们姑娘擅作主张,可早有几日空闲,若二老爷真觉得不妥,为何不拦?
此时才来发难,算什么?
于是也附和道,“是啊,咱又不是无家可归,姑娘何苦要折磨自己?再者,今儿一早张嬷嬷派人来送了口信,说大公子已经从江南出发,再有半个月就到京城,可见舅老爷也是心疼姑娘的,实在不行,我们回烟雨城住一阵子,那儿山清水秀风光好,人住在那里,怕是心情也舒爽许多,何必管别人家的闲事!”
“是啊,管了别人家的闲事,出力不讨好,这是何苦?”
一声风凉至极的话语声从游览转折处传出,话音还未散尽,张恩慈由宋嬷嬷扶着,缓步踱了出来。
粉乔立刻回敬,“张姨娘好兴致,这么冷的天都出来闲逛,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放肆!”宋嬷嬷厉色对她呵斥,“一个下作东西,怎这点规矩都没有,对姨娘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唷,粉乔只是关心姨娘,怎成了大呼小叫?”心蓝上前两步,笑道,“宋嬷嬷这是什么话?若关心姨娘是下作之举,那我们收回刚才的话,在这儿给姨娘赔不是了。”
说完,她人已来到那对主仆面前,恭恭敬敬的福身作礼。
早先张恩慈已经领教了汐瑶身边这几个丫鬟的厉害,此时脸色虽泛青,却忍了半响,硬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得你们几个丫头关心,我自是安慰,也全赖汐瑶调教有方。实不相瞒,我听闻大姑娘在此,才特意前来,这天寒气太重,梅园就在前面,不如姑娘去我屋里坐坐?”
听张恩慈说罢,汐瑶唇角微勾。
示好来了?
我命由我(二)
去梅园,汐瑶是不愿意的。
待粉乔、心蓝,还有宋嬷嬷退开出去,她与张恩慈顺着白玉石栏,走到湖心中央的八角亭中。
天依旧凉飕飕的,这会儿根本没什么风景可看,倒是个说话的清静地儿。
“若姨娘一心想要示好,那就免了,瑶儿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已。”
张恩慈还在犹豫要不要往冷冰冰的石凳上坐下长谈,却听汐瑶一句话把她堵得死死的。
人先是一愣,再将那抹诧色化作浅笑,“做人要留些余地,如今姨娘回想年少时候的事,那些曾经以为绝对的,而今都觉得当时太武断。”
“那是姨娘不坚定,瑶儿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她自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身只有十四岁,心却历经二十四载。
“是吗?”张恩慈挑了挑眉,这会儿她早已换下红妆缝制的那身让她屈辱的衣裳,一身华贵的紫,衬托得她明艳动人。
“大姑娘,我不知以前做了何事,惹得你一而再的针对我,可今日我进了慕家的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连老爷都说教了你,你可还要一意孤行?”
汐瑶展颜一笑,“姨娘当真对自己这般自信,以为二叔专门唤我去书房,是为了你么?”
此话出口,张恩慈登时敛了神色,变得有些狞然。
她跟了慕坚多年,且不说她的家世,单她为他育有一女,而今又有了身孕,这份情义,难道还不能让他为自己说句话?
“姨娘莫急,二叔找我却是要事,但也真真与你无关,你若实在想知道,大可去问个清楚,至于二叔愿不愿告知你,瑶儿就不确定了。”
言尽于此,汐瑶看了看愈渐灰暗的天色,佯作倦怠的皱了皱眉,“不早了,这外面寒气太重,恕瑶儿不能多陪姨娘。”
说完,她连向张恩慈作礼都省下,扭头便要走。
才转过身,张恩慈一把将她死死拉住,语气略带怨毒的问,“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何你要紧咬我不放?况且你已到了议婚之年,无论在这里争到多少都不是自己的,这里不是你们武安侯府!”
没有对不起她?
汐瑶脸容上泛出寒意十足的冷笑,今日她放过了她,将来野心勃勃的张家会放过他们吗?做了皇帝的祁云澈会放过他们吗?!
“姨娘可别忘了,汐瑶是慕家的嫡长女。”一把甩开张恩慈的手,她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我说了,我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倘若将来真的觉得自个儿做错了,到时候一定来给姨娘赔不是。”
张恩慈非善类,眼见谈好不成,便也想速战速决,眼中绽出毒光,竟往亭边倒退了几步,道,“若是如此,你就别怨姨娘太狠心!”
我命由我(三)
“姨娘打算行苦肉计?”
眼看张恩慈几乎靠近亭边,只消往后仰倒,就会掉进冰冷浑浊的池水中,汐瑶一脸兴味,甚至从眼中溢出笑意来。
就怕她不跳。
“想清楚了,你可是有三个月身孕的人,我们慕家还没有嫡长子呢,若这一胎如此滑掉,岂不可惜?”
不慢不紧的说着,汐瑶向前逼近两步。
她的话倒让张恩慈感到几分轻松,“那看来你还是怕的。”
“我是为你考虑,毕竟姨娘才进了这个家门,虽为妾,也总算有了名分,而且我方才不是说了?二叔唤我去书房根本不是为你的事情,你觉得以身投湖,再诬陷是我迫丨害,你觉得二叔会信谁多一些?还有……”
来到张恩慈的面前,汐瑶的气势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妙龄少女,反而给人一种直接的胁迫感,让那满腹阴谋的妇人面对艰难。
“苦肉计不只你才会,瑶儿才将丧父,不过十四尔尔,哪里是姨娘的对手,如果我先从这里摔下去……姨娘,你要做什么?啊……”
话未说完,汐瑶脸色一变,身子一斜,就要往墨绿的冰水中栽下去,张恩慈,连多想都来不及,就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却在将人拉近自己时,发现她根本没有惧色,更反映方才全然是她一场设计,登时气得一张花容顿失色彩,只剩铁青。
“慕汐瑶!”张恩慈咬牙愤然。
“看来姨娘怕我出事多一些。”汐瑶受用的笑了笑,忽然一手抓住她的衣领,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张恩慈,教你一件事,若要行恶,千万别让我发现丝毫,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一瞬,她仿若换了个人,犹如那炼狱来的吃人恶鬼,竟骇得张恩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似是心底的秘密都被她看得干净,寒意从脚底腾升,迅速包围了全身,使她僵硬不能自己。
直到汐瑶离开许久,才恍恍然不支跌坐在石凳上,宋嬷嬷从石栏尽头跑了来,老脸堆满关切,“小姐,没事吧?”
张恩慈一手扶着跳得剧烈的心口,竟有些惊魂未定,“扶我回梅园,我要给父亲写信。”
……
心蓝和粉乔只知道姑娘在湖心亭上和张姨娘起了争执,但又着实不好细问,总觉得不知何时开始,姑娘的心思变得不如从前单纯。
这般好,却也不好。
偏到了梨香苑外时,汐瑶特地嘱咐她二人,“方才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粉乔忍不住了,点头之余问道,“就这样与张姨娘撕破脸……好么?”
汐瑶未做回答,只是笑得有些苦涩,再吩咐心蓝,“你们帮我准备下,十日后,我便回国子监上学。”
我命由我(四)
湖心亭的池水深不见底,汐瑶倒希望张恩慈一头栽下去,死了作罢,若要她行个举手之劳,她也是愿意的。
可心思一转,张氏只是张家的一颗棋子,折了她,收益并不大。
云昭五年,也就是十年后。
张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直系血亲按律立斩,旁系女眷九代为奴,男丁充军,发配边疆。
此案乃云昭年间最大案,牵连一万三千余人,震惊整个朝野!
汐瑶始终想不明,张家勾结敌国,动摇大祁根基,该杀的都杀了,慕家不过娶了一个庶出女,为何会落得满门抄斩的奇冤大祸?
先皇后纳兰岚的嫡亲堂妹还是张悦廉的正妻,岂不更加该死?
可当日身为皇后的汐瑶在御书房外跪求时,以‘贤德’著称的纳兰太后还在霏阙山的行宫颐养天年呢!
如今平复下来,她细细思索,父亲去后,慕家就此败落,唯有二叔这当世大儒能博个好名声,毫无实在用处。
至于兵权,早在她出嫁时被先帝收回。
再者,祁云澈登基为帝,若真有心对付慕家,根本不会立她为后。
对那个男人,她还是了解些许的。
即便是为帝王,也没有个惺惺作态的时候,他今日想做的事,绝不会拖过明日晨曦泛起。
君临五载,无论天下大事,还是后宫琐碎,倒不失为一个赏罚分明的磊落之人。
至于他对她的感情,汐瑶不愿多想,而今一心只想免去慕家的灭顶灾祸!
她有十年的时间来改变一切。
今世的命运,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究其所有,慕家被灭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参与到了其中!
这个想法最初萌生时,亦让汐瑶暗自心惊肉跳,但这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现如今她没有确实的证据,一切都是猜想,所以退而求其次,从刚进门的张恩慈下手。
‘张家一案’,前生的汐瑶翻阅查遍了所有卷宗,现在还能够倒背如流,她得尽早做准备。
因此顾不上热孝在身,更等不了百日。
国子监里有个人,她必须亲自再见,那就是当时奉密旨前往河黍,领兵围剿张家余党的云麾将军——陈月泽。
……
十天里,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张氏刚入门就遭打压一事,早已街知巷闻,成为贵妇小姐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都在说,那张家在河黍有头有脸,庶出女也矜贵,怀着三个月的身子,硬是被压低了一截,不得不叫人叹武安侯府的大姑娘手段厉害,以后看谁还敢欺她纤弱!
外面的流言蜚语,被粉乔一字不漏的转述进梨香苑,说到怒时,气得她将地砖当张恩慈踩,恨不得跺出个坑来。
直骂梅园里那老妖妇不要脸,散了这些出去,不就想博个同情么?
汐瑶只笑不语,天还没亮,早早的起身,由着四婢服侍穿戴好,闲下许多天,该出去露露脸了。
月泽月泽,心向谁(一)
卯时过半,天色略有泛起之势。
宽阔的成贤街上,一辆辆的马车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驶去,远远的瞧着,热闹非凡,弄个不小心就会堵在一起,有些家公子小姐觉着太慢,索性一身便装,提了书,骑马上学。
往往这个时候,整个皇城里唯大臣们上朝的定安街有这般景象,不过那边以软轿居多,骑马的反而只有个别。
这两条街,一条乃当世权贵之景,而一条,则为大祁未来之风貌。
早先,慕汐灵和慕汐婵因小事争执,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慕坚罚在家面壁思过三日,所以今晨反而只有汐瑶一个人坐在车上。
嗅着清爽的空气,听着外面越发热闹的上学声,倒让她在重生之后,第一次有轻松释然的愉悦。
活着真好,这辈子,她要好好活!
行了一会儿,估摸就快到集贤门,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汐瑶睁开微合的眸子,正欲问车夫发生了何事,只见那镂空的雕花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车帘掀起的同时,利索的钻进来一道修长身影。
汐瑶微有一怔,那人已经在她对面坐定。
陈月泽‘嚯’了声,自顾低头去拍身上的雪沫,道,“这都几月了,竟然又在下雪!”
说时不忘抬眸望了汐瑶一眼,见她面露诧色,不知反映的盯着自己,倒是他先打趣起来,“才几日不见,就同我生分了?前天我家昕夫人还在念叨着你,说你现如今长大了,厉害得很,连张家都敢惹,这下马威传遍京城,如何,我们祭酒大人可有责罚你?嗳,怎么不说话?”
陈月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汐瑶才动了动眼珠子,嗔怪他道,“还不是你突然钻进来,吓得我!我若不厉害些,哪里挨得住你们这样惊!”
“我们?”陈月泽往车后看了意大笑道,“今儿有人非要与爷赛马,本就是个小短腿,她那坐骑也一样袖珍,你是没看见啊,乐得爷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笑,汐瑶也随着笑,话语字里行间,旁人听不明白,他们乐在其中。
看着眼前朗眉星目,翩翩洒脱的俊俏公子,汐瑶心中生出一丝怀念来。
若真要为自己寻个竹马,非他陈月泽莫属。
而说起陈家,又是一段热血故事。
天烨初年,北境长城一带,沙匪横行,陈月泽的父亲陈允便是那头领之一。
祁尹政下旨肃清,没想到五万精兵,与之周丨旋数月,你来我往,不见胜负。
当时边境吃紧,蒙国欲跃过长城进犯,军情十万火急,陈允为长城内的百姓率先请和,共同守关抗击胡人。
若非他此举,只怕等不到援军来!
月泽月泽,心向谁(二)
有了与大祁将领共同抗击外侵之举,沙匪登时成了义匪,且在那一战,陈允表现得有勇有谋,更受到亲率援军赶来解困的武安侯慕凛的赏识!
成功击退蒙人后,以慕凛为首的武将,联名请奏,恳求圣上招安。
这让先有肃清旨意的祁尹政犯了难。
一则,陈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在长城境内为匪,确实遭家境所迫。
二则在外侵来犯时,首先顾了边境百姓,以国为先,可见其血性和忠义。
但圣意不可违,此人杀了可惜,不杀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么?
就在左右为难时,后宫中有一人为祁尹政解了这困惑,那就是与他同母所出的胞姐——祁昕。
昕公主乃当仁不让的女中豪杰,领兵打仗,不逊男儿,最得太宗皇帝之宠,当时太宗帝就曾放言,可惜了她的女儿身,否则这天下必定传与她!
有传后来祁尹政能够继位,多半是因他这位才智双全的嫡亲姐姐。
所以他对亲姐的话,也是相当重视的。
于是顺理成章,祁昕下嫁陈允,招他做了自己的驸马,先是封了将军,其后为国公,归顺朝廷这些年,亦是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而陈月泽,便是陈国公与祁昕公主膝下唯一的儿子。
慕凛与陈允英雄惜英雄,所以两家关系自来极好,不比京城中那些自诩身份矜贵的皇亲国戚,总是瞧不起他们这些草莽出身的粗人。
陈月泽比汐瑶长两岁,如今早也就到了议婚的年纪,只是陈允老来才得一子,极为看重,总觉得男儿不到沙场上磨练,就无法成气候。
于是今年五月宫中‘才子宴’过后,将他送到河黍,张悦廉的东北大军军营里去历练。
因他前往的地方特殊,并且一去就是五年,所以汐瑶才顾不上身戴热孝,也要在他走前见上一面。
可这口又要如何开呢?
正是汐瑶犹豫时,车门又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抹亮丽的鹅黄身影闪了进来。
陈月泽立刻‘唷’的一声,笑得更盛,那来人便猛的将手中的雪球狠狠扔在他身上,怒道,“陈月泽!你欺负我就罢了,还要拿来与汐瑶姐姐说,你……你安的是什么坏心!”
说罢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汐瑶身旁,缠着她的手,一副要与她同仇敌忾的模样,那张因风雪吹冻而通红的小脸,只因那不似真怒的颜色,显得霎是动人。
“你怎知道我在说笑你?其实我说笑的是你那匹小马。”陈月泽兴冲冲的逗她,“赶明儿爷让小九儿给你牵匹好的来,就当赔罪了!”
“什么叫‘就当’?!”
他二人争闹得不可开交,视线同时落到汐瑶身上,本想让她评个理的,却发现她神色极其平静。
在那平静中,却按捺着狂风暴雨。
怎会如此?
月泽月泽,心向谁(三)
“汐瑶姐姐,你……”
关心的话还没说出,汐瑶被这略显稚嫩,却熟悉的声线所吸引,蓦地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她——
袁洛星!
上一世让她痛不欲生的女人,此刻正亲昵的缠着她的手臂,满脸堆满关切之色,望着自己。
仿佛只有她对她笑了出来,道句‘没事’,她才能放下那颗不安的心。
仿佛,她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是这样吗?
夺夫之恨,丧子之痛,四婢被她害死其三,就连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张嬷嬷都中了她的毒!
就在她举家遭遇灭门之祸时,眼前这个女人,将她取而代之,成为大祁的皇后,与祁云澈并驾齐驱,帝后同尊!
前世的记忆太过猛烈,排山倒海的将汐瑶淹没,让她不自觉攥紧了双手,看袁洛星的眼中,不受控制的渗出恨意。
袁洛星和陈月泽同时一怔,不知她这是如何了。
“姐姐,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何你这样看我?让我心里好害怕……”
此时的袁洛星只有十三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那张娇俏的脸容,杏眸含水,柔得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汐瑶,不解的问。
饶是真的错在她,也不忍心去责怪了。
闻声,汐瑶迅速收敛了心思里谁也不解的复杂情绪,拍拍她的手笑道,“与你没有关系,是方才,忽然想起我们三个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在一起说笑,有些感怀罢了,你勿要多想。”
得她一说,那二人都松了口气。
武安侯这一去,眼看着慕家就要衰落了,慕汐瑶会有如此感慨,想必近来吃了不少苦,更看透许多人情冷暖。
否则,也不会有她刻意压制张氏进门的事,传得街知巷闻了。
想到此,陈月泽安慰她道,“你放心吧,还有你二叔在,委屈不了你,我听说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要为你指门好亲事,就冲着这圣恩,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也不敢太张狂!”
他话中自有他的意思,武安侯战死,朝中有为之可泣者,更有暗自偷乐的。
陈国公每日上朝回来,都要与公主愤然许久,陈月泽岂会不听个一二?
汐瑶知道,他的安慰出自真心,就是在前世,她嫁给祁云澈,做了皇后,在私下,陈月泽也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待她很好。
可他刚才的话,让袁洛星听了去,登时缠着汐瑶的双手就颤了下,羡慕而又有些不可思议的应声,说,“连皇上都要为姐姐指婚呢,看谁还敢欺负姐姐?不过就是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能娶了姐姐去?”
月泽月泽,心向谁(四)
当日闻得定南王妃派家奴去武安侯府取了汐瑶生辰八字的红帖子,袁洛星不知道抑郁寡欢了多久。
定南王世子年纪轻轻就封了将军,战功无数,相貌品德兼备,是多少京城闺秀梦寐以求的良人?
况且若嫁了他,就是未来的定南王妃!
其后南疆王来犯,武安侯战死,慕汐瑶被退回红帖,与定南王府就此缘尽,袁洛星暗自松了一口气,岂料今日才从陈月泽的口中得知,原是皇上亲自私访,要为武安侯遗下的嫡亲女指婚!
圣意不可违,不是不愿娶,而是不敢娶,恐怕这才是定南王府退帖的真正原因吧!
当今皇子有那么多,也许皇上的用意是在此呢?
难道她袁洛星此生都比不过慕汐瑶么?!
她不会知道,从进了马车后,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另一双眼睛的观察中。
换做以前,汐瑶定心存感激,丝毫不会怀疑袁洛星方才的关切的问话,倘若她知道皇上有意将她许配给谁,也定然不会相瞒。
前世的她真是蠢啊,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步步算计着自己,她竟还以心相待。
然而此刻,清醒的她多么轻松的读懂了袁洛星的心思。
不由,汐瑶又想起上辈子临死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虽你从没将星儿放在眼里,可星儿却视你为此生最大敌人,自得其乐的与你斗了许多年!’
要将她视为此生最大敌人是吗?
她成全她!
罢了,汐瑶面带羞怯的嗔了袁洛星一眼,道,“我哪里知道皇上的心思?你倒是会趁机打趣我,如今我还有热孝在身,你们就别在提此事了罢!况且……”
说及此,她垂下眼帘,清冷的脸容滑过一丝淡笑,再道,“娘亲在生我时难产,去得突然,我自小,爹爹就为我丨操劳所有,且是并未续房,虽皇恩浩荡,可我已经想好,我要为爹爹守丧三年,以报养育之恩。”
这是她早做的打算,如今先告诉这二人也好。
只是袁洛星和陈月泽听后,脸上表情不一。
在袁洛星想来,未料到慕汐瑶如此决绝,连皇上的圣意都不顾,竟要为父守丧三年,若在这三年之内,皇上给她指婚,难道她不嫁?难道她要抗旨?
而陈月泽却是真正替她担心了。
默了半响,他才故作轻松一笑,道,“我们大祁得天下几百年,从圣祖爷开始就不兴这些旧俗,你呢……要怎么说才好?原先我来时望到这马车,还以为看走了眼,没想到真的是你,身带热孝,却已来国子监上学,可这会儿你又说要为父守丧三年,汐瑶,我有点看不懂你在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