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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策,素手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txt下载     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幽若寺初见(二)

    “我自去慕府小住几日,若嬷嬷放不下心,不如与我一道去吧?”

    汐瑶只当她那伤怀情绪又泛滥了,便伸手替她抹泪,再柔声哄道。

    岂料张嬷嬷避开那只擦泪的小手,吸了吸鼻子道,“我这老婆子老脸的,姑娘莫要碰了污手,老奴就是忽然觉着姑娘好似突然长大了,想到侯爷刚去,侯府上下顿失依靠,小姐又……”

    她口中的‘小姐’,自是指汐瑶的母亲沈氏。

    汐瑶闻言,也是鼻头微酸,看看身后站得整齐的四婢,心中却是暖的。

    她们岂会知道,她已是历经一世轮回,得老天眷顾,重活此生。

    对张嬷嬷安抚一笑,汐瑶宽慰道,“嬷嬷无需担心我,虽娘亲与爹爹都去了,圣上的皇恩还在,就凭这点,外人也不敢欺到我武安侯府的头上来,从前我性子太过柔弱,而今境况不能与之相比,自然是不能再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嬷嬷放心吧,整个武安侯府,还有你们,我慕汐瑶定会守好的!”

    此话说到一半,四婢已是泪光闪烁,张嬷嬷更没想到小主子会说出如此懂事的话来。

    可想从前的汐瑶,安于闺中,是何等的天真无邪。

    自侯爷战死的消息传来,张嬷嬷没日没夜都在忧心,怕慕家的嫡长女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如今好了,姑娘大了,心头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她激动得整颗心都随之荡漾!

    但再一想方才姑娘与二夫人交谈,那才绽放出的色彩又随之蒙上一层灰。

    汐瑶见她神情几度转变,仿佛看出她忧虑的心思,便问,“嬷嬷还想与我说什么?”

    张嬷嬷回神来,望见汐瑶平静恬然的笑脸,果真与从前不同了。

    她索性定下神来,道,“姑娘懂事了,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必定欣慰,但那张氏做平妻,始终是二老爷自家的事,姑娘这番主动请命,又是为何?那张氏母家显赫,姑娘如今只身一人,何苦亲自出头得罪了她?老奴实在看不明白。”

    张氏虽为庶女,然当年其父张悦廉回京述职时,特意将此女带在身边,就是想为她谋门好亲事。

    虽只为汐瑶二叔的外房,抬入府都是早晚的事。

    况且当年张家会容女儿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了慕坚,看中的也是武安侯的两朝隆宠,想与中央政权拉近距离罢了。

    张悦廉身居要职,手握重兵,为皇上镇守东北境,其妻更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堂妹纳兰沁!

    此等望族,莫要说个庶出之女,就是张家的三等丫鬟站在如今的武安侯府门前,也得仔细小心着对待。

    姑娘要去招惹那张氏,怎叫张嬷嬷不担心?

幽若寺初见(三)

    祁国饱受战祸之灾,太宗皇帝更是戎马半生,费尽心血,总算稳定了中原的形势,废除分封制,地方设节度使掌权,可想这权利有多大!

    天烨帝登基后立刻下令休生养息,充盈国库,战事自然能免则免。

    年初南疆王进犯,险些要了皇上的命,由此,皇上更加重视这些手握兵权的重臣,指着他们守卫疆土。

    朝中紧张气氛未消,人人都提着脑袋说话,这般时候,巴结张悦廉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得罪的道理?

    汐瑶明白张嬷嬷的苦心,眸光流转少许,笑着侃侃道,“想来张氏对娘家的资本自信非常,可父亲在世时与我说过,自古的重臣,日子并非看上去的光鲜。巫峡关一战,余温方消,人人都做那一样的事,恐有成风之嫌,我觉着将张氏的压一压,未尝不好,再者二叔为人为官都过于刻板,若不插手此事,不定将来会生出什么岔子来。”

    伴君如伴虎,当朝天子最怕什么?

    臣子功高盖主,手握重兵,都不见得多好。

    至于那‘人人都做一样的事’,便是暗指群臣巴结重臣了。

    汐瑶说得已经相当隐晦,且又站在侯府门前,即便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将张嬷嬷吓了一跳!

    她是沈碧君的陪嫁,从前生在南方,远离皇权,没那么多忌讳,而且沈家世代经商,门风不苛,鼓励下人们识字,才能更利索的为主子办事,但自从入了侯门,也就慢慢收敛了许多。

    所以张嬷嬷是要比一般的家奴看得更远,对当今局势,心里有个大概的。

    可她万般没想到大姑娘会突然说出这样……深谙的见解来!

    惊吓之余,又深觉局势如此,没什么好辩解的。

    故而对上汐瑶坚定的神情,她左思右想,只道,“就依着姑娘吧,凡事切记小心为上。”

    汐瑶点点头,上车之前,想起前世袁洛星说过,小叔对梦娇姨娘的所作所为,便再回身嘱咐,自己不在时好生照顾梦姨娘。

    张嬷嬷闻言又是眸色一亮,眼眶泛红,欣慰的加重了语气,“姑娘放心,老奴都省得!”

    看样子,早就洞悉了一二。

    话不多说,武安侯府的马车载着小主子,往那城郊幽若寺去了。

    ……

    日跌初时,马车出了城,行上蜿蜒的山道。

    二月末的天,灰蒙浑浊,寒气正浓,加上南疆王进犯一事刚过没多久,饶是新岁的月份,反倒显得冷清。

    汐瑶坐在车中,微合着眸子养神。

    她身子自来就弱,动辄就是小病一场,想来天气暖和了,要学一门武艺傍身健体才行。

    心中正打着算盘,忽而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不和谐的打杀声……

幽若寺初见(四)

    眼看幽若寺近在眼前,那阵与静寂山林极不和谐的骚动慢慢靠近了过来,同时马车不再前行,嫣絨正唤赶车的刘大快掉头。

    车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心蓝探了脑袋进来,脸色有些紧张,道,“姑娘,前面不安宁,今日怕是去不成了,改……”

    她还没说完,外面就听刘大惊慌的嚎了一声什么,接着是重重落地,车也停下了,兵器不断碰撞,真刀真枪的乒乓大作!

    汐瑶怔了半瞬,连忙推着心蓝,不由分说的下了车。

    京城郊外,这些个人未免也太张狂!

    若说遇到了什么亡命之徒,汐瑶是不信的。

    但天子脚下,平日在街上溜达一圈,随便抓一把里面就有几个王宫贵戚的公子哥儿,不小心冲撞起了争执,为了面子打伤打残,甚至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她不过一个路人,所以真没太担心自己遇到什么会丢性命的血光之灾。

    且是退一万步说,真有个好歹,遇都遇上了,藏在车里连逃都逃不掉,反而不是上策。

    外面,车夫刘大早就吓得摔下车,缩在马屁股后面僵成了石头,动都不敢动半下。

    随行的两个小厮,跑得只剩两道影子,气得粉乔愤愤大骂。

    马车掉头到一半,正好堵了路,把从幽若寺一路打杀而来的人隔在一端。

    汐瑶和四婢站在另一端,暂且安生,盯着对面的激斗,不免心里忐忑。

    七、八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练家子,手握长剑,训练有素的将两个年轻男人包围在其中,一阵围剿,刀光剑影间,又留了余地,刻意避开致命的地方,攻击他们四肢各处。

    被困于其中的两个男人,打扮与寻常的布衣百姓无异,若与之擦肩,不定还以为是香客,只此时表情带着狰狞紧张,一个提刀,一个用长鞭,瞧着绝非善类。

    他们咬牙吃力应对,身上悉数长长的刀口都渗出血来,染得衣裳鲜红,就算死拼,怕也撑不了多久,局势已定!

    既已见血,恐要折了人命在这里了。

    一时,汐瑶也看不明白两边人的来路,倒有些恼自己行事冲动。

    “姑娘……”

    嫣絨焦虑的唤了她一声,是在提醒她这般情况,不如先跑再说。

    武安侯府乃武将之门,四婢非泛泛之辈,但说到拳脚功夫,只有粉乔厉害些,叫人怎能不担忧?

    可这城郊荒僻,汐瑶岂会不知,她们几个女的,能跑多远?

    “格老子的!敢在大爷还俗这日找事!”

    一声狂啸响起,震得周遭林动鸟散,来人从那幽若寺方向健步如飞的疾驰而来,杀气腾腾,引人注目。

这位将军脾气不好(一)

    汐瑶将视线投送过去,人已到了眼前——

    他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高大健硕的身形,被一件极其单薄的淡灰色裟袍裹着,寒气逼人的天,非但不让人觉得他冷,反而热血沸腾,浑然天成的英气也不减丝毫。

    他头发很短,一看便是被梯度过,而今只长了半寸出来,如此倒更显得精神,手里握着一根武僧用的黑色武棍,表情妥是凶狠。

    偏那长脸,嗯……那张脸卖相又极好。

    五官刀削般分明,坚毅又俊朗,浓眉大眼,眸中闪着璨光,好看的唇形随着他说话,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来。

    虽话语有些粗俗,却不影响他整个人凌冽的气势。

    就在汐瑶打量他这片刻,蓝衣人已利落的将那本就弱势的两人拿下,缴了他们的武器,押了双臂,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穿灰色裟袍的男子满意扬眉,捏着武棍的手腕转了一转,长长的棍子就扛在了自己肩上,空出那之手捏着下巴,冷笑一声,“打断他们的腿,拖回去好好审问,他娘的!”

    话说得轻松,却无不透着狠劲。

    几乎是在音落时,只见蓝衣人听命的将头微微一点,扬起剑鞘狠狠敲击在那两个男人的脚踝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声齐齐响起!

    汐瑶与四婢登时心惊肉跳!毫无准备就观赏了这样残忍的一幕。

    刘大更是哀嚎了一声,像断的是他的腿一般,干脆晕厥了过去。

    看样子,那后来的人应在幽若寺出家祈福,今日是他还俗之日,被寻了麻烦。

    凭半会儿功夫,岂能看不出他也是个逞凶斗狠的?

    今日怎么就遇上这般倒霉事……

    汐瑶心里才是想完,那男子竟尖锐的望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眸里,溢出怀疑和防备。

    “你们又是何人?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要拿马车拦着这条路?”

    一连串的问罢,许是他自己都觉得麻烦,不耐的道了声‘算了’,冲离得近的蓝衣人丢了个眼神,再道,“将她们一道带回去。”

    闻言汐瑶瞠目,诧异到了极点!

    那要不要也把她们的腿打断啊?

    “放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此生事也就罢了,冲撞武安侯府的马车,不要命了吗?!”雪桂厉声大喝,还真把欲上前来的蓝衣人震得顿住。

    对付不讲理且凶狠的人,只有比他更甚。

    四婢什么没有,就是输人都不会输势。

    “武安侯府?”男子半信半疑,索性更肆无忌惮的把汐瑶看了个遍。

    年前武安侯战死巫峡关一事早已传遍中原,若这是武安侯府的马车,那么眼前的女子就是慕家大小姐慕汐瑶咯?

这位将军脾气不好(二)

    三年前,冷绯玉在边疆立下大功,回京述职。

    没等皇上下旨升官,反倒被身为定南王的老爹先‘参’一本,以‘国之栋梁、家之嫡长’为名,打发到幽若寺做和尚来了。

    他心里何其憋烦!

    对武安侯的赫赫威名,冷绯玉更不陌生,曾经他还是一个小小宣节副尉时,就跟在慕凛身后驰骋沙场了。

    而今他双十年华已过,身为嫡长子,家中岂能不为他的婚事多加操持?

    年前,他那长随冷溟偷偷来告知说,王妃使了老婆子过武安侯府,要了那家大姑娘的帖子去合,此事未有着落,巫峡关便传来武安侯战死的消息。

    慕凛之下倒还有两个兄弟,但一个是老学究,一个是不成器的,慕凛一死,武安侯府必定会跟着没落。

    冷绯玉一方面为这位鞠躬尽瘁的侯爷叹惋,另一方面思忖着,这门亲事即便他不阻,也不会再有下文。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碰上了慕汐瑶,就算不娶,他也忍不住多看两眼,好说这女子差点成了他的妻。

    慕汐瑶而今应有十四年华,身材玲珑,五官也玲珑,模样不失娇俏,因年纪尚小,还没长开,憔悴的眉目间透着抹稚气。

    她还在热孝,穿戴很是简单,加之皮肤本来就白希,再穿身素白的衣裳,外面披着件白狐狸裘皮的披风,冷飕飕的天气,看着摇摇欲坠。

    唉……怕是轻轻一碰骨头就会碎了吧?

    也不知武安侯怎会养个这般柔弱的女儿出来,一点将门风范都没有。

    素来冷绯玉对京城里的这些娇小姐就没个好感,看了半响,他妄自定论,只得四个字——不好生养。

    心中才是如此作想,慕汐瑶忽然上前两步,迎上他的目光,淡声道,“这位公子的事既然已经办完,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们通过。今日之事与我们武安侯府无关,我自不会与人说了去,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我家下人久不见我回去,不定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哦,还有,方才我家跑了两个家丁,公子的人要是在附近寻到的话,烦请绑了送回武安侯府,他日汐瑶定亲自到定南王府拜谢。”

    威胁和商量各自参半的话说到一半,冷绯玉已经暗生诧异。

    他才觉着人家娇弱,却不想一开口就把他堵了个半死,到最后干脆点出他家府门,也就是说连他的身份,她也知晓了的。

    不由,心里又很没原则的对其改观。

    见他神色微有变化,汐瑶也觉得好笑,就许他放肆揣度,她不能猜测了他去?

    老天给她机会重生,她不允许自己再糊里糊涂的过活。

    本来她也只记得这十年间发生的大事,偏就是那么巧,方才在家中与叔母小叙时,提起定南王妃年前曾经使婆子来要过她帖子的事情,便也顺道说起冷家这位如混世魔王般的嫡长子正在幽若寺暂出家祈福。

    眼下遇上这一出,又见他看自己眼神怪异,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一)

    冷绯玉是个有本事的人。

    前世汐瑶就听过许多与他有关的事迹,纵然性子烈得像匹野马,但定南王府有此人在,必定更加繁盛。

    他年纪轻轻就在边疆立下战功无数,姑姑又是当朝淑妃,一门显赫,尊贵无比,冷家让他这个嫡长子来出家,过三年吃斋念佛的日子,倒显得有些委屈他了。

    不过,汐瑶转而再想,也许正因为冷绯玉锋芒太露,定南王才会请旨让他来做和尚呢!

    既是曾经刀口舔血,边疆杀伐,有个把仇人实在太正常了,他这般遮遮掩掩,反倒让人生疑。

    汐瑶有自己的事在身,才没精神管他这些。

    见不见叔公无所谓,但一定要去幽若寺的,所以她才说了那番好坏参半的话。

    明着暗里的表明了,今日他若阻了她,她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一听遇到的是定南王府的人,嫣絨也猜出那假和尚的身份,之前已经跑了两个没用的小厮,这会儿姑娘的面子还得由她们端着。

    想罢,上前将汐瑶挡在自己身后,隔开那道放肆的目光,从容道,“我家侯爷头七刚过,奴婢们特随姑娘往幽若寺上香,寺中的玄林法师亦是我家贵亲,公子若不信的话,大可派人前去一问。”

    冷绯玉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只看这武安侯府的丫头都如此犀利,当仁不让又护主,明摆着今天一定要往那山上去。

    加之此前一番拼杀,是见了血的,他又命人打断那两个不要命的腿,换做其他家的小姐,早就吓得昏过去了,哪里还有姑娘丫鬟一起与他据理力争的份?

    看来他真的要收回方才心中对慕汐瑶的评价。

    斜目扫了那横在路上的马车一眼,冷绯玉嘴角上翘,道,“既是武安侯府家的小姐,实在要去幽若寺一拜,爷也不阻了,不过倘若待会儿遇上什么人,知晓什么事,惹了什么麻烦,爷概不负责。”

    礼尚往来,他直接警告,罢了挥手让人把那两个断了腿的押走,再一回身,悠闲的往那山上长扬而去。

    如何汐瑶也做了多年的皇后,养尊处优被人捧着成了习惯,当即被他那态度恼得跺脚,开口就是回击,“姑娘我不过是来上柱香,哪儿来那么多麻烦?倒是冷将军,佛前三年清修不易,勿要一个不留神,前功尽弃,误己又误人!”

    言毕,她也倍儿气质的转身扬手,冷哼一声,转身就要上马车。

    重活这辈子可不是来受气的!

    冷绯玉那山似的背影明显僵了一僵,虽未回头,也气得够呛了。

    四婢看得瞠目结舌,破天荒头一回见姑娘这么……凶。

    半响才反映过来,忙把那晕过去的刘大打醒,往幽若寺去。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二)

    冷家乃大祁开国三大家族之一,将门世家,是如今祁国唯一的外姓王。

    这一族繁盛了几百年,代代都要出几个不得了的人物。

    当今长公主与十二皇子的生母淑妃,便是冷绯玉的亲姑姑。

    汐瑶记得祁云澈登基时,煜王公然造反。

    是冷绯玉亲自领兵平乱,表明了冷家的立场,后来便顺理成章的袭了定南王的爵位。

    此时的冷家,因为淑妃的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加之嫡长子暂投佛门,定南王整日携王妃游山玩水,不理朝政,继而外人鲜少瞩目。

    谁会想到最后,冷家竟拥戴了密旨里继承皇位的云王?

    关于那皇储之争,倒是令人回味,不过此生,汐瑶已不想再牵涉其中,便也不做多想了。

    前世她只在国宴上远远见过年轻的定南王几次,至多有个沉稳霸道的印象,今日一见,什么大祁英雄,简直就是个不讲理的狂放家伙!

    心里刚腹诽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幽若寺到了。

    嫣絨扶着汐瑶下了车,她才那么随意一抬眼,就与一对没好气且是嚣张的眸子对上,人是一怔,无奈之余不免感叹,这个冷绯玉不愧是打过仗的,脚程够快。

    幽若寺不大,院落式的布局,简而言之,便是由几个大大小小的四合院串联而成。

    自打慕展翼在此出家,这座寺院实则已经成了武安侯府的私庙,平时鲜少有百姓来进香,也不知冷绯玉怎么会在此,再见寺院门口先还停了一辆马车,今儿倒是热闹了。

    汐瑶等人刚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从山门内急急行了出来,先是看了冷绯玉一眼,对他行了礼,再转而望向汐瑶,略作一忖,走到雪桂面前躬身道,“请问来人可是武安侯府慕家大小姐?”

    四婢当中,属雪桂话最少,她也是个心高的,瞧着小厮穿戴不俗,行事有分寸,不由满意扬眉,对他也客气道,“正是,这位小哥家主子识得我家姑娘?”

    小厮微一点头,“姐姐客气了,小的乃明王长随,今日乃冷将军归俗之日,王爷特来观礼,这中间出了岔子,遇到歹人借机行刺,幸得冷将军保护王爷,才免去一场灾祸,又闻贵府家丁来传,说小姐要来进香,车已到了山下,王爷怕惊吓了小姐,便吩咐小的出来迎接。”

    明王也在此?!

    那两个人是来行刺他的?!

    汐瑶闻言色变,这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她更没想到,明王会派了个长随来,把一二告知与她。

    分明就是警告。

    而冷绯玉先前那番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王可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背后有皇后一派力挺,今日这浑水,汐瑶淌得好无辜!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三)

    到底汐瑶已经与从前不同了,听闻明王遇刺,虽震惊,但惊动之余,她的思绪迅速翻转起来……

    她这身子只有十四岁,内心却历经两世,少了份天真,多的是懂得思索的成熟心智。

    明王刻意派来的小长随,现如今还真吓唬不了她。

    大祁皇室中,大皇子永王祁永晨早已公开放弃皇位,乐得做个游戏人间的逍遥王。

    皇后只得此一子,纵然恨铁不成钢,也毫无办法,只好转而辅佐由自己抚养长大的三皇子祁明夏,也就是今日出现在寺院中的明王。

    天烨皇帝的子嗣虽多,真正有机会在将来荣登大宝的,统共就那么三、两个。

    看着不好决定,其实由得皇子们争斗,也是祁国自来培养未来储君最直接的方式。

    只要身份够了,任其发挥,皇上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在结党营私,反而让大臣拥戴你,那是你有本事。

    再者,皇子们为王储之位展开竞争,互相压制,无论朝中大臣们分几派,真正的实权还是握在皇帝的手中,更有利于皇帝从中操控,权衡利弊,降低被自己的儿子威胁皇权的风险。

    所以在大祁,不到最后关头,一般在位的皇帝不会轻易立储君。

    皇子们越多越好,越争到最后,那脱颖而出的,定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明王遇刺,自然立刻会让人联想到太子之位最有利的竞争对手,皇贵妃袁氏的二皇子——祁煜风。

    煜王多想他的三弟死啊,这样他在通往储君的道路上就少了一个极具威胁的阻碍。

    可是呢,据汐瑶方才所见,倘若祁煜风要派暗人在此行刺祁明夏,那至少也得有个规模吧?

    区区两人,能成什么事?

    何况有鼎鼎大名的冷将军坐镇,几下功夫,来人的腿都给打断拖下去了,素有‘阴毒狠辣’之名的煜王真对明王起了杀心,少不了血流成河。

    回想起来,刚才在山道上那一场,至多算是无关痛痒的打闹。

    而这三人呢,又分别代表当今朝中三股最大的势力。

    明王身后有皇后纳兰一派,煜王得母妃袁氏一族不遗余力的拥护,冷绯玉乃未来的定南王。

    巧了正正将大祁开国三大家族一并显了出来。

    皇后与袁贵妃早就势同水火,你来我往中,胜负参半,冷家自然也就成为两派拉拢的对象。

    这些年冷家能保持中立之姿,只因冷绯玉在山里做和尚,定南王又常年不再京中,就是想拉拢,也寻不到人影。

    而今日是冷绯玉的归俗之日,也就说明冷家不能再坐以待毙。

    明王为何会来观礼,到底是谁刻意闹了这一场,汐瑶哪里参得头其中门道?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四)

    自认倒霉撞上了,还被明王指派身边的小长随来明里暗中的威胁,再蠢的人都知道要装傻求自保。

    想罢,汐瑶鼻子一红,整个人身子一软,被嫣絨迅速反映半搀扶着,眼眶里泪如泉涌,哭道,“那……王爷没事吧?怎会遇到了刺客,太可怕了……呜呜……”

    她一哭,最诧异的就是抱手在旁看好戏的冷绯玉。

    他本意将她们赶回城中作罢,岂料这女子太刁钻,还非要来上柱香不可,索性也就由她使性子,想着自有明王收拾她。

    哪知得长随三言两语,慕汐瑶竟反映得这般快,流着眼泪还演上了。

    啧啧……

    冷绯玉再次在心里对其改观,小娘子心眼可真多!

    四婢忙凑上去围着自家姑娘好生安抚,那长随也道,“小姐放心,有冷将军在,王爷毫发未损,只不过今日一事……”

    “今日一事?”汐瑶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茫然又害怕的问道,“父亲刚去,我只想着到寺中祈福,万般未想到遇上此等危机,若被人知晓,少不了要议论一番,那时我当如何自处啊!”

    虽然祁国国风开放,但女子卷入打打杀杀,总归有损闺誉,没人会高兴娶一个如此粗鲁的女子,这也是慕凛娇养女儿的主要原因之一。

    那明王怕她把这事说出去,她还怕人家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长随闻言一愣,好了,看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满,武安侯家的小姐可是有朵七巧玲珑心。

    恭谦着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安抚了那受惊的人儿,汐瑶恰如其分的止住眼泪,进了寺院,还没忘记今日此行的目的。

    上罢了香,天色已晚,便又匆匆上了马车,往城中慕府去。

    到了山脚,那冷绯玉骑着马从一旁窜了出来,说由他送汐瑶回城。

    想来人是等在这里,汐瑶没有推辞的立场,只好应承下来。

    但心里也清楚,好说又是被利用一场,让人瞧着冷绯玉与她在一起,总比与明王在一起好吧?

    好在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街上冷冷清清,连夜市都不得多少小贩摆摊。

    点了白灯笼的慕府外,苏氏不知站了多久了,见到武安侯府的马车,提起的那口气还没松懈,又注意到骑在马上,身材高大健硕的冷绯玉。

    汐瑶只道遇上冷将军还俗,便一起回来,苏氏那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再听她说见着了叔公,登时满面的愁云消散,豁然开朗。

    冷绯玉看她一套套的说话,哪里有之前在寺院外担惊受怕流眼抹泪的可怜样?

    再想她今日非要上山去进香,这会儿对自家叔母说见着玄林法师,还不晓得这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

    武安侯的遗孤,真真让他印象深刻!

心慈手软?不会了(一)

    夜了,慕坚晚膳后才回到府上,眼见天色已晚,就没有到梨香苑去看汐瑶。

    回了房,他先叮嘱苏氏,这些日子务必要把大姑娘仔细照顾好。

    苏月荷是个沉不住气的,逐一应下交代后,便温声细语的把汐瑶去幽若寺上香的事真假参半的讲给慕坚听。

    慕坚性格沉闷,守旧刻板,但恰是因为这一点,对嫡庶长幼,分得异常清楚。

    在他看来,长兄如今去了,慕家上下最稀贵的便是嫡长女慕汐瑶,而玄林法师虽早早出了家,可那也是慕家最有资历的长辈。

    既然叔父开了口,他未做多想,饮着茶就让苏氏照办。

    张氏入府为妾的事,就此定下了。

    ……

    戌时刚过,梨香苑。

    汐瑶卸下满身疲惫,泡浸盛满热水的木桶里,解乏!

    粉乔从外面兴冲冲的跑回来,直接钻进水雾氤氲的浴室,笑着便道,“姑娘猜猜我听着什么好事了?”

    在旁伺候的嫣絨立刻佯作嗔她,“既是好事就快说出来让姑娘高兴高兴,你还端上了。”

    “哎呀!我不说姑娘定能猜到半分。”

    粉乔笑意更甚,脸上都要开出花儿来,“方才红妆姐姐特意过来,说二夫人已经将姑娘去幽若寺见了玄林法师的事告了二老爷,二老爷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二夫人又立刻派人到张氏住的稣桐巷传了信,那张氏竟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说一切以武安侯府和姑娘为大,她愿意做妾!”

    闻言,在外室叠衣裳的雪桂就冷哼了声,道,“张恩慈想要进慕府就必定只有做姨娘的份儿,否则姑娘今日岂不白忙活一场?有什么好高兴的?没听出那话里的意思么?”

    得她这一阵,粉乔才愣愣的回过神来,看汐瑶的眼神有些着急了,“那……”

    意思便是梁子已经接下,张氏把她们姑娘记恨上了?

    “无妨。”

    汐瑶摆摆手,被水汽蒸得红润的脸孔淡然得很。

    “就算做妾,慕府也不会亏待了她去。”

    她话一顿,不知想了什么,再道,“若是觉得委屈,她大可不进府,继续住在那稣桐巷的院子里,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我。”

    不知怎的,汐瑶说时神情中透着股让四婢感到陌生的狠劲,仿若姑娘等的就是张氏报复,好得机会将她碎尸万段似的。

    私人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向她望来。

    按照大祁律法,张恩慈虽未庶出,却出生富贵,加之已经育有一女,而今又有了身孕,早就有资格被抬平。

    四婢不解,为何姑娘在此事上如此执着。

    察觉四人的变化,汐瑶将复杂的思绪略作收拾,对她们展露一抹柔笑。

    “嫣絨。”她轻唤,“水凉了。”

心慈手软?不会了(二)

    日子轻轻一晃,五天便过去了。

    说来有趣,仿佛苏月荷很急,张恩慈也急。

    经汐瑶出其不意的使了那么一招后,一个是总算开了窍,意识到形势对自己不利,忙不迭的做防备。

    而另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进慕家的门,只怕那心里也早就布下棋局,等着入门后大展拳脚。

    这天卯时刚至,天都还没亮,一队人从稣桐巷往慕府方向行去。

    当先的两个丫鬟打着红灯笼,步履轻盈,容貌娇好的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让人一瞧便会猜想,定是哪家有喜事。

    跟在后面的是四个小厮,那长得也是五官端正,身材高大。

    其后才是顶红木造的宽轿子,轿身有金漆烫边,四角分别缀着四块比铜钱略大些的碧玉,虽精致,却通透,随着轿身轻微的摇晃,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光来。

    一个老婆子始终行在轿子边上,看面貌已年过半百,体形微胖,一双短腿,跟在轿子边,迈得飞快。

    她穿着身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深红色裙衫,盘发更梳得一丝不苟,因着队伍行得有些急了,使得她有些接不上气。

    “乳娘。”轿中的人掀开纱帘一角,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孔,泛着涟漪的水眸看向那老婆子道,“唤他们行慢些吧,莫要累了你。”

    这如水女子,便是张恩慈,而随行的老婆子,是她的乳娘宋嬷嬷。

    张恩慈今年刚是三十有三,因平日就注重保养,今儿又穿得娇艳,就如那花信之年似的,也难怪能守住素以‘刻板’著称的慕坚的心。

    得她软语一声,那宋嬷嬷窝心一笑,道,“不碍事,今日是夫人进府的大好日子,不可勿了时辰。”

    说着她便主动将那纱帘用手顺平,再往后看去。

    轿子后面有十八台鸳鸯箱,箱子上系着大红的绸缎,那是她们小姐的嫁妆,十八台,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身为张恩慈的乳娘,看着她长大,育女,宋嬷嬷一直为之无怨无悔的操劳着。

    包括今儿进慕府的门,细至丫鬟家丁身上的穿着,都由她精心策划。

    小姐本该为平妻,却因为那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慕汐瑶坏了事,降格为妾,她实在心里不服!

    想想,她就对轿子里的那母女二人道,“小姐,少小姐,放心吧,一切有我这老婆子在,以后没人能欺得了你们!”

    张恩慈坐在轿中,闻言先是垂眸望了望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小腹,再一手揽过身旁的女儿,什么也没说,只定神一笑。

    ……

    此时的慕府,梨香苑内,汐瑶正由四婢服侍穿戴,粉乔又从红妆哪里得来消息,原来苏月荷昨儿就派人到稣桐巷去盯着。

    早先人来回了话,说那张恩慈排场大得很,红妆焦心自家夫人吃亏,便来梨香苑通气,粉乔道,“怕今日二夫人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心慈手软?不会了(三)

    “这位张姨娘真真不简单,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携着小女和一众婆子丫鬟家丁,还带了十八台嫁妆入府。前日大理寺的李司直嫁女,嫁妆统共也才十八台,她一个庶出女,徐娘半老,从侧门抬进来的,也敢给自己添这个数!”

    说罢,粉乔就冷嗤了声,唾弃得不得了!

    这会儿屋里都是自己人,心蓝听得来了兴头,打趣她道,“你这是羡慕还是怎的?不服的话,赶明儿你要嫁了,让姑娘也给你添十八台如何?”

    粉乔连呸了好几声,“奴婢可是要一辈子伺候姑娘的人,你这小蹄子再胡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们两个打闹一阵,见雪桂还在为汐瑶上妆,粉乔接着又道,“我还听大厨房的陈婆子说,给张姨娘开路的两个丫鬟长得很是水灵,连走路都带着股狐媚劲儿,一看就是为二爷准备的,你们说说,还没进府就打了那般心思,以后还能有好么?”

    这番话明着便是,她也觉得汐瑶压了张氏是件好事。

    可嫣絨却越听越觉得不对,抢了她的话头说道,“好不好都和我们武安侯府没太多干系,二夫人也真是的,都不晓得维护姑娘,生生推出去做了靶子。”

    昨夜张恩慈使人送来五千两银票,说做给汐瑶的见面礼,显然知道自己不能被抬平,背后出主意的人到底是谁。

    这五千两,面子里子人家都占了,她们姑娘实在没立场搀和进来。

    况且送银票来的人,不正是后院管家的小儿子?

    可见张恩慈早就在府上收买了的自己的人!

    这叫嫣絨怎能不担心?

    说罢,侧眸看看汐瑶,她满面淡然,和平时毫无分别,嫣絨眉间的愁绪更多,索性也不说了,转身去了外厅。

    粉乔和心蓝嚼出她话中的味儿来,便都住了嘴。

    坐在妆台前,汐瑶凑近了那面椭圆的铜镜,望着自己那对被雪桂描绘得极好的黛眉,不由温软一笑。

    那青黑的黛色均匀的沿着她的眉骨,完好的凸显出她标致的鹅蛋脸,现下四婢的疑惑她都懂,可就是为了能让雪桂一直为自己上妆画眉,有些事,她也一定要做啊……

    缓了一会儿,汐瑶才开了口,“这场恶仗,你们姑娘我也不能幸免其中,二叔虽成家后就自立门户,有了慕府,但说到底爹爹去了,武安侯府成了空壳子,以后少不得要依靠着,所谓‘一荣俱荣’,二叔母又是个心思单薄的人,就是当靶子,只要能把张氏镇住,我也心甘情愿了。”

    说罢,外面的嫣絨又快步踱了进来,那眼睛‘唰’的便红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雪桂就道,“好啦,莫要讲了,姑娘怕我们几个担心才说了这些话,我们也都沉住气,今儿务必提起十二分精神,别给姑娘丢了脸才是!”

心慈手软?不会了(四)

    卯时过半,天光微曦。

    慕府上下点起了灯,各处也开始有下人打扫的声音。

    这会儿子慕坚已经领着慕汐婵去国子监了,留下内室打理。

    对二叔淡然处之的态度,汐瑶很是满意。

    既然张氏进府做姨娘,就无需大办,老爷不在府中,把一切交给正室,更是对妻子的尊重和肯定。

    倘若慕坚留下了,反倒有给人撑腰之嫌,那么将来府中的下人们,恐也不会把夫人太放在眼里。

    去到正厅堂,苏月荷已经在正位右边那张太师椅上落了座。

    不难看出她在装扮上是用了心思的。

    单她头上的珠钗都比平时戴的要珍贵些。

    而她上身里面穿的是上好缎料的紫色底衫,外面套一件紫红的束腰襦子,在腰间左侧开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大气又夺目非常。

    至于下身的裙,与里衫同色,裙长而多幅,裙角绣着着一对金鹧鸪,与她头上的凤鸟钗相映成辉。

    今日她刻意在眉心贴了花钿,加上那表情不知怎的很是笃然,像是下了什么守护的决心,显得整个人更加容光焕发,气势都要凌厉许多。

    这般打扮起来,竟也比平日看着年轻了好几岁,让人瞧着眼前一亮,连刚走进正厅的汐瑶都在心里暗暗生奇,原来二叔母如此漂亮。

    也或许是苏月荷入府多年,早已把心思放在夫和女儿身上,多为府上操劳,反而疏漏了自己。

    晃眼数年,这个悉心经营的家还是来了外人,若不得人从旁提醒,怕是他日失去全部都还不自知。

    见到汐瑶盈盈走来,苏月荷虽未起身,倒是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傻了!

    汐瑶收到那眼神,略微怔了下,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想来二叔母也知道委屈了自己,不会再坐以待毙。

    一切无需再多的言语,汐瑶在厅堂右侧第一把椅子上坐下,外面便来人报,“夫人,张氏到了。”

    ……

    张氏由苏月荷的贴身丫鬟柳舒带了进来,身后宋嬷嬷跟着,左手牵着她的女儿,慕汐灵。

    才是跨入厅中,她便先了柳舒,快步行上前,主动对苏月荷福了福身,再抬起头来,杏眸含泪,感慨说道,“今日总算有机会请姐姐的安!”

    听她一言,好似前面那小半生都用来期待这一天,可再见她那身艳红如新娘的装扮,哪里有抬妾进门,这妾室穿大红的说法?

    明摆着就在同正室示威!

    偏她还不羞不臊,双膝半弯,交叠的手还侧在腰侧,等着苏月荷唤她起身。

    懂得先发制人,果真好手段!

    苏月荷到底是个才开窍的,张恩慈又比她生得娇艳,对上那波澜无惊,却有内带攻击性的眸子,立刻没了主意,动了脸容。

    汐瑶看在眼中,不由摇头叹息。

    也罢啦,梦醒前生,这一世,她也没打算做个好人。

下马威(一)

    这会儿的张恩慈看上去,是丁点杀伤力都没有的。

    一汪含着春水的杏眸,柔柔的凝着苏月荷望,饶是百炼钢,都被化作了绕指柔。

    再加上她那三个月有余的生孕,眼看苏月荷唇齿微张,就要唤她起身来,汐瑶蓦地从椅子上站起,笑呵呵的道,“这位便是张姨娘吧?都说‘大祁之美,尽在河黍’,今日一见,真真名不虚传。”

    一面说着,迈开莲步走到她身前,打眼上下欣赏了个遍,再单手扶了她,“姨娘是有了身子的人,快起吧。”

    得人夸奖,又是刚入府门,张恩慈以为是那五千两起了作用,顿时眉开眼笑,正想说两句客套话,岂料汐瑶接着甜甜的说道,“姨娘生得真好,尤其穿这一身大红,不但喜庆,还衬得皮肤极好,瞧着都不像有了三个月身子的人呢,咦,我说错话了吗?”

    话说到一半,汐瑶故意往左右两旁看看,还回身瞧了正位上的苏月荷一眼,立刻露出疑惑又委屈的模样来。

    其实除了张恩慈闻言后眸光略有微闪,这满厅堂的奴才谁有那个反映?

    忠仆伺忠主,都是苏月荷调教出来的老实人。

    半响总算想明白了,大姑娘在拐着弯料理张氏入门穿错衣这件事。

    “姑娘。”嫣絨碎步来到汐瑶身边,凑到她耳边说,“新妾入府,没有穿大红的。”

    话语声刻意压得很低,但恰恰是因她这一压,反而清晰得能让站在厅堂门边的丫鬟都听见!

    张恩慈登时黑脸,汐瑶再着急的与她眼眸对上,仿似出错的那个人是自己,慌张道,“那……”

    那……?

    两道交织在一起的眸光,分明一道狡黠,一道忐忑。

    任张恩慈有三头六臂,也不知汐瑶会使怎样的手段,可今日,她分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奴婢的姐姐后日改嫁,若姨娘不嫌弃,就且先换上奴婢为姐姐缝制的衣裳吧。”红妆在这时候走上前来,大方请道。

    她是苏月荷贴身的人,慕府一等大丫鬟,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还矜贵些。

    按身份说,将她亲自缝制的衣裳给姨娘穿,那也不得什么打紧,她代表的自是当家主母,那些争风吃醋的小妾们得了,也会当作荣耀。

    可张恩慈是何许人?论身份,即便是庶女也好,父亲也高了苏月荷父亲好几个品阶,穿她奴婢缝制的衣裳,不是糟践她么?

    当即,宋嬷嬷拉着慕汐灵便欲上前说话,汐瑶哪里会如了她们的愿,就着方才扶张恩慈起来那只手,紧抓了她一把,先声夺人道,“二叔母勿恼,想来定是张姨娘想给叔母请安想得急了,才没顾上这些俗礼,红妆,赶紧送姨娘下去换妆。”

    说罢就将人往红妆那边轻轻推了一把,红妆扶过张恩慈,笑中那已经不是藏刀了,简直要飞出刀来!

    “张姨娘,请先随奴婢到偏厅去吧。”

下马威(二)

    张恩慈都快气炸了!

    可此刻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到底自己入门是妾,穿这身红已是逾越,换做别人家,早就拖出去打死了。

    她仗着父亲位高权重,将苏月荷的父家压得死死的,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哪里想到会被慕汐瑶这丫头片子连消带打,折煞了去!

    一番为她好的话圆下来,错出在她这里,但慕府的当家主母性子温和,不会与她仔细计较,下去换了衣裳就好。

    人家多体面!

    瞧着她那张阴沉的脸,汐瑶就暗自感到好笑。

    诚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张氏。

    犹是方才她行来时,那一身妖娆,一身婀娜,好比白色淡菊里绽出了一朵娇艳的红牡丹。

    无论那白菊有多高洁,在艳丽的牡丹面前,也瞬间失色。

    就连曾经在宫中见惯了三千粉黛的汐瑶都不觉一怔,心里暗自为她的颜色感叹。

    但同时,汐瑶也更加清楚一点,她是张家悉心养育的一朵毒花。

    恐怕张恩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如此针对她吧!

    但汐瑶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将来她慕家遭灭顶之灾,全是拜她所赐!

    张家想借慕家在京城站稳脚跟,加以利用,她慕汐瑶偏不顺这些人的歹心!

    今儿是张恩慈自愿送上门来,做妾哪里有不受气的道理?

    再者,她本就目的不纯,入门的下马威受定了!

    许是张恩慈觉着汐瑶年纪尚小,在红妆扶着她去偏厅时,转身之余,竟狠狠向汐瑶剜去一眼。

    宋嬷嬷替她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就当是给个警告,何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汐瑶自是看得明白,不就是区区五千两?

    武安侯府还没落魄到这般田地!

    上辈子结下的仇怨,今生你同样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我自当迎头向上,不负你所望!

    “姨娘留步。”

    叫住张恩慈,当着厅堂里一众丫鬟婆子的面,汐瑶从袖间取出银票来,在递到她面前,笑着说道,“前日收到姨娘送来的礼时,就已觉太厚重,五千两都足够在京城里置一处大宅了。”

    说时,她已将银票塞进张恩慈的手里,再道,“那天夜了,我见着后院管事的小儿子被冻得不行,便没有让他再跑一趟,趁了今日,将这银票还与姨娘,若姨娘看得起瑶儿,不如就改送些别的小玩意儿,做个心意便好。”

    五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听到汐瑶如此说,偌大的厅堂里,仿佛能听到众人的低叹声,而张恩慈的反映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

    那张俏丽的脸庞,因着汐瑶的话轮番变幻颜色,简直精彩绝伦!

    私下送礼也就罢了,为何会是那后院管事的小儿子来送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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